第91章 阴天子26
“平身。”冰冷从容的声音响起。
诸侯们一一起身落座, 下意识看向上首。
他们视线都带着几分探究,又带着些克制,小心翼翼看过去, 陛下已然落座,静静坐在那里, 身后阴影盘踞, 像一座巍峨的山。
宫人忙忙碌碌,捧来琉璃灯,终于将陛下那处彻底照亮, 苍白病态的脸在朱红冕服倒映的光下多了几分血色。
他徐徐抬眸, 瞳色浅淡,像剔透的琉璃珠, 有种冷漠的无机质感,对视的一瞬,让人心中发冷。
“开宴。”姜予安向众人举起酒樽, 举止从容,贵气天成。今日换了一种酒,用蒸馏技术提纯出的高度数烈酒,一口下去, 就有热意蒸腾而起。
哪怕这具身体比常人体温更低,也如醉酒一样,脖颈、耳际渐渐生出红晕, 就连淡薄的唇色都鲜艶起来。
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似乎散去了些,让人真正注意到他昳丽多情的长相。
天子尚且年少, 五官精致,长发漆黑, 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少年人,久居高位养出的凌人气场,让这种美丽渡上了锋锐的光辉,过几年真正长大之后,不知何等出彩。
原本不敢正视天子的诸侯们不免多看他几眼,然后想到他羸弱的身体,那种惊艳、忌惮又变成庆幸、惋惜。
直到此时,他们才想起今日是陛下十六岁寿辰,天子如此年少,偏偏短寿……还好短寿,陛下要是长命百岁,死的就是他们这些人了。
【凤阳侯心动值+33】
【宋其云心动值+44】
【司马儒心动值+55】
【方维心动值+66】
【何平心动值+77】
……
姜予安一出场,就浅浅收割了一批心动值。
不知这些人在心动什么,可能是要搞事了?
诸侯们心思纷杂,不知寿宴之后会如何。
司马儒隐约知道一点,虽然完全信任陛下,又怕出意外。南阳王都能找来道士,万一这些诸侯也做了准备,伤及陛下,又该如何是好?
大概只有何平在真心实意为陛下的风仪而赞叹,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对陛下今日的模样颇为欣慰,这样一看,陛下就像活人一样,真好。
陛下甚少穿朱红衣饰,以前不喜欢这种颜色,觉得太张扬鲜艳,看着心中烦闷,如今全然不在意衣饰颜色,任由旁人安排。
何平清库房时找出许多好料子,都给陛下安排上了。今日是陛下寿辰,自然该隆重些,朱红色也喜庆,穿着更有少年气。
现在整个宫里就陛下一个主子,影子也许算半个,但它从不穿衣服,于是所有心思都在陛下身上,只盼样样妥当,务必让陛下满意才好。
“诸位贤弟远道而来,不知为陛下准备了什么礼物?”南阳王率先将礼单献上,长长一串,有金银珠宝若干,甚至还有铜矿铁矿。
听到礼单的诸侯都觉得他疯了,又或者是在做戏。大概陛下是真的命不久矣,才在死前肆无忌惮饮酒作乐,南阳王看似送了一堆东西,等陛下驾崩,一倒手东西又重新回到他手上。
“臣为陛下献上千里江山图一幅,百位绣娘描摹原图绣成,比原图更美丽生动。”
蜀地宋氏送上贺礼,还有一些蜀地特产,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幅绣图,绣工出彩,将千古名画复制成绣图,多了几分立体感,那种特殊的绣法也让人想到证物上的断首金龙。
“臣为陛下献上东海珊瑚树一株,明珠十箱…”
这是一位来自东海的诸侯,都是海里的特产。
“臣为陛下献上祥瑞一头,五彩雉鸡一对。”
一位诸侯送上一头得了白化病的老鹿,还有两只染过羽毛的野鸡,没有心意,全是狠活。
这是先帝喜欢的口味,京城最近神神叨叨,四处都是鬼神之说,也许现在这位陛下也会喜欢。
姜予安始终平淡,看不出喜怒。
直到凤阳侯上场,他才投去视线。
凤阳侯崔博身量修长,高大俊秀,留着短须,看起来异常年轻,只有三十些许,如果将短须剃去,说是二十多岁也有人信。
实际上他比南阳王年长,应该已经四五十岁了。南阳王与他站在一起,像父子两辈人。
凤阳侯将一个木匣郑重捧到姜予安身前。
何平、霍锋等人护在两侧,不让他靠近。
“陛下,臣在灵州找到了长生灵药。”
“臣如今返老还童,皆是灵药之功。”
凤阳侯并不在意旁人的防备,反而将木匣打开,里面还有一个更小的水晶匣,盛着一个粉白婴儿。
此时婴儿睡得正香,静谧安然,它只有正常婴儿三分之一大小,全身泛着桃粉,还有种清新诱人的果木香气。
“这是长生灵药?分明是一个孩子……”
“凤阳侯也疯了,比南阳王疯得还厉害些。”
“但他真的返老还童了,陛下会吃灵药吗?”
凤阳侯将水晶匣打开,一瞬间,霸道的果木香气蔓延出去,那种清甜诱人的香味,勾得所有人口舌生津。
“这真不是婴孩,而是一种特殊的灵药,臣取名为太岁果。陛下请看——”
凤阳侯说着抽出玉制匕首,在婴儿身上剜下一块皮肉,断口处没有血液流出,反而迅速长好,只是婴儿体型又小了些。
凤阳侯将那块剜下的肉举起来,环视一圈:“谁要试试这灵药的效果?服之美容养颜,返老还童,延年益寿……”
没有人站出来,都对这样诡异的东西有些忌惮,最终还是凤阳侯自己吃了下去,肉眼可见的又年轻了几分,头发乌黑茂密,脸色异常红润。
“古籍记载,太岁状如白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神药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
“这是万年太岁,有了灵性,才会长成婴儿模样,并不是真正的孩童,陛下可以安心服用,也可以找人试药。”
“不必。”姜予安并不想吃这种怪异的东西,土神娘娘在没暴露真身之前,也是人人称颂的真神。
一些年迈的诸侯无法抵挡灵药的诱惑,只要问到那香气,身体都轻盈了几分,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直觉,只要完整服下灵药,必定能延寿几十年。
他们主动请求:“陛下,臣愿试药!”
“臣也愿意……”
“陛下,我一人证明不了灵药的神效,既然诸位愿意以身相试,臣想再证明一次。”凤阳侯道。
姜予安扫了那几人一眼,微微颔首:“可。”
都是从四处赶来贺寿的诸侯,己方无人参与。哪怕是最为年迈的司马儒、暂时失明的卢青麟,都没有尝一尝“灵药”的意思。
流民凄惨的样子历历在目,先帝热衷此道,早早逝世,再蠢的人也该知道,来历不明的东西不能乱吃。
凤阳侯又削了一块,分为薄薄的小片。
只要是愿意试药的人,都分一小片出去。
此药无愧于“神药”之名,服下去立竿见影,那样小小一片,服下去之后瞬间年轻了好几岁,头发从花白转青,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再看那个水晶匣,眼神狂热了许多。
“陛下可要试试?”
凤阳侯将水晶匣完整送到姜予安面前,姿态恭敬,低头垂眸,眼神幽深,带着病态的期待之色。
没有人能抵抗住长生的诱惑,特别是一个久受病痛折磨的人。如果灵药能让陛下转危为安,南阳王还能继位吗?
“陛下不可!”方维高声制止。
经过一番查证,最后幕后主使锁定在凤阳侯身上,他始终盯着凤阳侯,断定此人不怀好意。
灵药一定是有问题的!如果真有这样好的灵药,谁不是藏着掖着,怎么会大方献出来?
凤阳侯并不是一个忠君之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陛下服用“灵药”,肯定又是一个害人的东西!
“让太医院研究一番,再入药。”
姜予安合上水晶匣,不为所动。
方维松了一口气,才发现南阳王父子都老神在在侯在一旁,全然不见焦急之色。司马丞相也镇定异常,完全不担心陛下被邪物所惑。
他们怎么回事,难道不是真正忠于陛下?
“陛下,此物不可接触金银锐器,只能以水晶装载,用玉石切割,遇水则化,遇土则融,要小心存放。”凤阳侯道。
“好。”姜予安微微颔首,将万众瞩目的水晶匣随手放在桌上,没有多看一眼。
凤阳侯有些错愕,这一点完全出乎他的预料,陛下竟然不为所动,也不愿尝药。他想了想,或许是陛下自制力过于出色,不愿在人前失仪。
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太岁果的诱惑,特别是体弱多病、老迈体沉之人,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会尤其强烈。
也许陛下避开旁人,会把太岁果整个吃掉,不知会不会变成几个月大的幼儿……
南阳王看着死对头那张年轻的俊脸,清新的果香好像有种魔力,诱使他尝尝灵药的味道。
他心中有些意动,等触及陛下那身朱红的冕服,又迅速冷静下来。
陛下今日要开杀戒了。
凤阳侯返老还童又怎样,脑袋掉下来一样会死,最多比其他人的脑袋年轻几分。
不过,这灵药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心里和猫爪挠似的,不时往水晶匣那儿看上一眼。
在场众人都和南阳王一样,悄悄看水晶匣。里面的婴儿睡得正香,被割肉时脸上露出几分痛色,长好之后又变成了那副乖乖安睡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可爱。
司马儒看水晶匣却露出嫌恶的神色。
他受够了疯癫的先帝,也对延年益寿并不热衷,好在陛下现在不会再被这种手段引诱,更不会中凤阳侯的圈套。
增长寿命又怎样,让陛下增长阴寿吗?
他叹了口气,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悲哀。转念想到那个什么都吃的影子陛下,有点发愁。这位可别馋嘴,吃坏了东西……
此时,姜予安腰间悬挂的小木头人也露出同款嫌恶表情,他和司马儒在讨厌先帝这事上高度一致,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凤阳侯“珠玉在前”,其他诸侯如何献礼都显得寻常,更何况他们本就敷衍,没送什么好东西,加起来都不如南阳王送得重。
等诸侯、朝臣献完寿礼,凤阳侯道:“陛下,臣与诸位同僚一起,排了一出贺寿的戏,恭祝陛下圣寿无疆,长命百岁。”
“好。”姜予安眉眼微垂,显出几分倦怠之色,又或是醉意醺然,提不起兴致。
有什么好戏,尽快演了,别浪费时间。
锣鼓声起,御花园的湖面上架起一座戏台。身着戏服的伶人登场,在戏台上婉转开腔。
第92章 阴天子27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 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女旦唱得是《生死恨》中的唱词, 异族入侵,州府失陷, 不免让人想到不久前京城被攻破, 陛下差点被俘一事。
转而,又继续唱:“可笑他贤王稳坐,忍看马踏山河, 白骨幽幽……”
“缝龙袍, 觊御座,刺天子, 假忠诚!”
“好一个英明叔伯,欺我皇主年幼……”
这应该是诸侯改编的唱段,南阳王脸皮抽动, 好不容易长好的遮羞布又快没了,心中再次狠狠给凤阳侯记上一笔。
他的确没有援驾,但场中诸人,除了卢家父子, 谁又比谁体面呢?
这戏班好大的胆子,将不久前发生的事都演了一遍,一会儿演南阳王袖手旁观, 一会儿演他狼子野心,带兵进京,挟持帝王。
又演完龙袍事件, 最后是万寿节现场,饰演“贤王”的老生终于露出真面目, 志得意满:“陛下,这退位诏书,还请写罢——”
“大胆!”
饰演少年天子的小生虽然穿了一身戏服龙袍,却在众多注视下瑟瑟发抖,完全没有天子气魄,不过也与戏词里体弱多病、受人辖制的小皇帝对上了。
“病龙低卧,大位谁坐?”老生咄咄逼人,唱腔越发急促激烈:“你成了这掌中鸟,笼中雀,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跑也不得跑,逃也无处逃!”
“陛下,你还是写了诏书罢……”
“陛下啊,悔不该轻信小人言语!”
“如今大势已去,回天乏术了啊!”
饰演诸侯、臣子的老生在一旁垂泪泣涕。
这是一个小皇帝轻信宗室王爷,江山易主的戏折子,里面的诸侯一直规劝皇帝,倒显得忠心耿耿。他们在影射什么,非常明显。
陛下没喊停,戏就一直唱。参宴的新科学子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从未想过这次的“琼林宴”如此难熬。
此次万寿节和琼林宴并在一起办,新科学子与朝臣、诸侯一同参宴,场中加上宫人、侍从,几乎有数千人,却无比安静规矩,只有咚咚锵锵的锣鼓声,还有戏台上的唱词声。
戏班子大概找得仓促,排练得不够熟练,不管是小生还是老生,在万众瞩目下,都越来越紧张,嗓音都有些发紧。
新科学子一动不动,全然没有参宴的喜色,他们只希望这出戏尽快唱完,宴会尽快结束,不想被卷入诸侯争权夺利的乱战之中。
“贼子,孤死也不能叫你得逞!”
戏台上,小皇帝终于被逼无路,举起手中长剑,横在脖子上,已然孤注一掷。
看到这一幕,并不陌生的司马儒眼皮抽搐。
谁写的戏折子啊……写什么不好写自刎……
他悄悄去看陛下,只见陛下端着酒樽,小饮一口,似乎提起了些兴致,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姜予安按着在手中挣动的小木头人,原本冷眼旁观的姜熠看到这里终于大怒,几乎要冲到凤阳侯那里去,用木头小剑戳死凤阳侯。
不过他这么小一个,连皮肤都刺不穿,暂且只是无能狂怒罢了,很快躺平,捂住脸。
当时自刎的时候不觉得如何,现在被人演出来,姜熠只觉得丢人得要命,且异常愤怒。他才没有轻信南阳王,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那个时候活下来,不会比死了好多少。
戏台上的诸侯纷纷劝慰小皇帝,苦口婆心:
“陛下不可啊!”
“陛下不可!暮后日升起,草枯春又生,臣等誓死护卫陛下,必将合力铲除奸佞……”
戏台上热闹得要命,台下一片死寂。
卢青麟虽然看不见,也和弟弟一同参宴,此时眼皮微微抽搐,因为一直看着同一个方向,眼睛在刺痛之后,总算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了。
荒唐,实在太荒唐了。
陛下早就自刎过了,如今的陛下已经站在另一个高度上,不能与之前的陛下同日而语。
这些诸侯还在整那争权夺利的老一套,实在愚蠢,就像幼童在成年人面前展露手段,沾沾自喜,简直可笑到了极致。
大概只有诸侯在期盼后续,哪怕这出戏无用,也有后续招数。如果小皇帝有些眼色,或许能活下来,要是执迷不悟,就和南阳王一起死。
眼看着戏里的情节越来越大胆,新科举子都很紧张,坐立不安,不时偷看一眼陛下。
戏台上,经过一番拉锯战,诸侯们去夺小皇帝手中的长剑,阻止他自刎:“陛下,不可啊——”
然而,等了很久的影子已经没有那么好的耐性,饰演小皇帝的戏子身侧的阴影颜色陡然加深,附在他执剑的手上。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血液从断开的脖颈处冲天而起。
只是举着剑摆样子、与“诸侯们”做作拉扯的“小皇帝”真自刎了,他面上残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鲜血已然染红了油彩,清秀文弱的脸上一片血污。
他手中的长剑映出周围几人错愕的脸,那本就是一柄开封的长剑,另有他用,但绝不包括噬主。
戏班子是凤阳侯临时组建起来的,都是忠诚听话的死士,草草训练了几日,远不如真正的戏班唱得那样好。
如果陛下听不进“逆耳忠言”,他也有几分力气和手段,但他从未料到,还会发生这种低劣可笑的意外。
不少人被这一变故惊住,碰翻杯盏,他们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血腥不详,一定会触怒君王。
“罢了,直接动手吧……”凤阳侯见戏台上的主角都已经死了,这出戏是唱不下去了,有节奏的击掌,三轻两重。
虽然想不通那个“小皇帝”怎么死了,但事已至此,不如直接动手,诛杀南阳王。
当众弑君的事不能做,也没有必要。陛下本来就是一个病秧子,让他写退位诏书便可,事后再处理不迟,唯独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得位不正之人,在史书上只有一片骂名,世代子孙都为人所不耻。有堂皇大道,就不必选择崎岖小路。
凤阳侯相信,只要杀了南阳王,以“清君侧”之名,集诸侯之力控制住京郊的十万南阳军,再用太岁果收买控制诸侯,大位可得。
原本负责唱戏的老生听到号令,纷纷从宽大的衣袖中拔出武器,围杀南阳王。
“杀——”
“清君侧,除奸佞!”
南阳王看着那一片闪着寒光的剑器,汗毛倒竖,心中骂声激烈。虽然早就猜到了会发生这样的事,作为靶子还是心中愤然。
杀就杀吧,还整什么戏班子,把他的老底揭个干净,万一陛下介怀此事,他不会和这群乱臣贼子一起死吧!
“飞头蛮,百夫长……”
“快来保护本王……”
南阳王不敢往陛下那儿逃,只盼着他曾经避之不及的人头们过来救助。
“嘎吱——”
“嘎吱——”
飞头蛮并未出现,场中响起诡异的折响。
那些抽出武器的“戏子”一瞬间被固定在原地,不知从何处生出的黑色细线从他们的骨节处穿过,殷红的血渍顺着细线往下滴。
他们继续在戏台上无声舞动,一开始姿态十分僵硬,胳膊、腿扭成奇异的角度,发出咯咯脆响,像手艺不好的皮影匠第一次上台,无法自如操控每一个皮影人。
但被操控的都是活人,肢体被折成完全不可能实现的角度,痛不可遏,却被困在身体里无法发声,只有血珠从乍裂的眼角滚出。
锣鼓声已经停止,这些奏乐的真是戏班子里找的人,哪怕是死士会敲锣打鼓的也不多,直接找的现成的。
他们原以为重头戏只是刺杀南阳王,现在却被这诡异的一幕摄住,不敢动弹。
“继续奏乐。”姜予安语气淡淡,举杯示意。
“戏还没唱完,请诸位共赏。”
“咚咚咚——”
“锵锵锵——”
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人群之中,忽然有些嘈杂。
以凤阳侯为首的一众诸侯也踏着僵硬的步伐登台,引得周围的宾客骇然失色,齐齐避开。
凤阳侯崔博与台上的戏子一样,身体关节被黑色细线穿过,手肘、膝弯、眉心、脖颈……可以灵活扭动的地方都有贯穿身体的细线。
它比任何一种丝弦都要坚韧,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无法割断,无法挣脱,只能清晰感知它从骨缝中穿过带来的恐怖痛楚。
这是什么鬼魅手段……
凤阳侯试图求饶,试图向陛下说和,却无法吐出一个字。剧烈的痛苦让他那张年轻的脸皮抽动,眼泪鼻涕一同涌下,狼狈至极。
【凤阳侯心动值+77】
【凤阳侯心动值+88】
【凤阳侯心动值+99】
……
姜予安终于笑了。
除非他愿意,谁也不能把他搬上戏台。
哪怕要演戏,剧本也该由他来制定。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锵锵——”
檀板胡琴,大鼓小鼓,大锣小锣,响了又响。
负责奏乐的几人牙齿都在打战,他们也不知道奏什么,只能根据凤阳侯的安排继续来。
现在凤阳侯都亲自登台了,哪怕想问责也张不开口,他们竭尽全力,努力维持正常奏乐,怕被更恐怖的陛下盯上。
这出戏怎么能少了主角?
于是原本倒在地上的“小皇帝”在自刎之后,一瞬间,又从地上直挺挺竖了起来。
距离戏台子最近的那一批新科举子猛得一个激灵,感觉一身皮子都紧了起来。
之前他们还庆幸过自己距离戏台近,位置好,视野好,现在差点吓出尿来。
【卢乾心动值+66】
【方维心动值+77】
【王擎云心动值+88】
……
眼看着从“小皇帝”脖颈断口处的血流下戏台,与其他“戏子”身上的血混到一起,落进湖中,滴滴答答,他们的血都跟着冷了起来。
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幕,但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想看戏了。
现在“小皇帝”没死,于是又重新跳回这一段。
“南阳王”成了“小皇帝”的忠实拥趸,献上兵马,献上粮草,还热情操办陛下的寿宴。
凤阳侯在戏台上目眦欲裂,他看到小皇帝自刎而死之后又扑腾起来,再遥遥看着陛下脖颈处缠着的白绸,终于明悟了。
就像他写的这个破戏本子一样,小皇帝真的自刎了!京城里那些鬼物传言是真的!
皇帝死而复生,现在台上坐的这个皇帝,根本不是原来那一个!他是恶鬼!
所以他安排那么多人刺杀方维都没成功,那些人无声无息消失了,宫中却没有传出喊杀之声,甚至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只送出一些断头尸体,根本不是人力能造成的!
台上饰演南阳王的戏子走来走去,看着凤阳侯,卑躬屈膝,做着邀请的手势,嘴巴开合,只能发出一句僵硬的话:
“贤弟,来——”
“贤弟,来——”
“贤弟,来来来——”
或许伤了肺腑,说话时血从他口中涌出。
他走到每一个诸侯面前,全都邀请一遍。
“啊——”
这样吊诡的一幕,直接将几个胆小的诸侯吓晕,还有些强打精神,身体哆嗦,又怕又气。
哪怕再蠢他们现在都已经反应过来了,小皇帝是真没了啊,现在这个陛下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全都上了南阳王的套,南阳王你这个狗东西啊!该死的狗东西!
“龙袍——”
“龙袍——”
戏台上,到了凤阳侯的唱段。
他被操控着,把自己身上的外袍套在“南阳王”身上,重复道:“南阳王,穿龙袍——”
“啪——”
“你、诬、陷!”
戏台上的“南阳王”一巴掌把凤阳侯扇飞。
影子第一次玩皮影戏不太熟练,没控制好力度,很快又把凤阳侯捡回来,竖在台上。
戏台上的“南阳王”重新卑躬屈膝,站在凤阳侯面前,状似关切,却伸出一只手:
“贤弟、弟、弟、弟——”
“陛、下、寿、礼——”
【凤阳侯心动值+99】
【凤阳侯心动值+100】
台下,南阳王闭上了眼睛,那些诸侯投来的灼灼视线几乎把他刺成筛子,他再也不想听见“贤弟”这两个字了。不过其他诸侯比他更不想听。
“贤弟、弟、弟——”
“寿礼、礼、礼——”
台上被操控的“南阳王”又重演了之前的操作,站在每一个被请来的诸侯面前,问他们要寿礼,只要稍作迟疑,巴掌声就响起。
那是足以把凤阳侯扇飞的力道,落在其他诸侯身上,一巴掌就去掉半条命。
很快,他们就变得热情而忠诚——
“陛、陛下……臣有个银矿……”
“臣有粮食十万石,马上运到京城!”
“臣……嗝……臣黄金万两……”
哪怕是地上被吓晕的诸侯,也被提起来晃醒,在巴掌声中,硬生生补上了寿礼。
第93章 阴天子28
如果献出的寿礼不够贵重, 会挨更多巴掌。为了保命,诸侯们不得不狠狠出血,把最紧要的东西给了出去。
影子可能不懂什么最值钱, 但它对情绪的感知异常敏锐。反馈的情绪不够心痛,心动值不够高, 那肯定是藏了好东西, 再抽几巴掌,榨出来就老实了。
【心动值+99……】
【心动值+100……】
诸侯无一幸免,神色恍惚, 真的要献吗……
那可是老底啊, 献出去家底就被掏空了!
不过,他们每个人都说了很多样东西, 陛下若是记岔了也是可能的。其中还能做些手脚,比如银矿,没说具体规模, 被挖空的银矿也是矿。
“陛下,臣已经记下了礼单!”
存在感越来越低的周梦溪忽然扬声道。
他总是拿着一本小册子,刷刷刷写得飞快,不管是今晚的宴会, 还是诸侯们的反应,一一记录在册。
当然,有些记录在明, 有些记录在暗。
明面上就是万寿夜宴,宾主尽欢。
暗地里,那本小册子将这一出别出心裁的戏, 一字不漏记下来。后世的人信不信他不知道,如果被掩盖在历史的尘埃里, 实在是太可惜了。
“陛下,礼单写得不甚详尽,不如让诸位大人补充一二,将寿礼具体规格、数量、何时送来说清楚。”周梦溪补充道。
“……”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的诸侯纷纷怔住,一个个如丧考妣,脸颊抽搐,心痛得揪成一团。
【心动值+99……】
【心动值+100……】
天杀的,这个谄颜媚上的人是谁!
找机会把这狗东西杀了!
周梦溪见他们眼神凶狠,刷刷刷在小册子写:【一众诸侯惊惧骇然,形容狼狈,屡屡失禁,不堪入目……】
为了给后人解惑,他将诸侯的名字都写上去了,但为他们留有颜面,没有具体点明是哪一个。
“陛下,他们瞪我——”
周梦溪看向姜予安,陛下可千万要给他做主啊,他待陛下之心天地可鉴,忠诚无比!
“你们有何异议?”姜予安视线落在那些诸侯身上,冰冷森寒,没有多余的情绪,却极具压迫感。
“没有……没有异议!”
诸侯们和鹌鹑一样,缩成一团,就算有异议,也不敢说出来。他们一开始就不该来京城,都是南阳王的错!狗贼,自己栽了还拖他们下水!
【心动值+99……】
【心动值+100……】
周梦溪一一追问,将寿礼具体规格登记上去,手中的礼单越写越长,拖到地上。
诸侯们这次连生气的劲头都没了,像一群被打了霜了茄子。宴会开始前,一个个意气风发,志得意满,现在宴会还没结束,就蔫了。
人总是会下意识在更惨的同伴身上寻求慰藉,他们并不是最惨的,凤阳侯才是。他们只是失去了家产,凤阳侯眼看着连命都没了啊!
不过,凤阳侯是今晚这场戏的主使,之前还派遣舞女刺杀天子,栽赃南阳王私制龙袍……桩桩件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不死谁死?
众人都在偷看凤阳侯,他站在戏台中央,一举一动都僵硬诡异,和其他被操控的戏子一样,在鼓声中抬手、挥袖,身体不时因为过于夸张的动作折断骨头,拉伤筋肉,发出几声崩裂的脆响。
凤阳侯只有眼珠能转动,此时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印着一个巨大的巴掌,高高肿起。在持续的折磨下,整个人冒了一层又一层的虚汗,广袖华服贴在身上,十分狼狈。
“陛下,或许凤阳侯还有话说。”
周梦溪手里的礼单越来越长,不想漏过凤阳侯这一只大肥羊。
姜予安抬手,就解了凤阳侯颈间的束缚。
凤阳侯声音虚弱,眼神中浮现几分颓败:“陛……陛下……臣愿告诉陛下太岁在何处……臣愿为陛下养出更多太岁……”
养出太岁?
还没对太岁死心的人纷纷竖起耳朵。
原来太岁是可以养出来的?
既然能养,岂不是人人都能长生不死?
“太岁于朕无用。”姜予安甚至没有收进袖中。一般来说,他收起来的东西都默认送给影子,这里的“太岁”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影子可能会吃坏肚子。
“太岁可以延年益寿,返老还童。”凤阳侯不信世上有人能抵挡住长生的诱惑,继续游说:“陛下未曾服用,不知太岁神妙。陛下或可一试,也许能勘破长生之秘……”
但凡陛下是活人,他都还有一争之力。可惜他连操控身体的黑线都解决不了,更不必说刺杀帝王。如果陛下能服下太岁,或许还能掰回一成……
凤阳侯抱有隐秘的期许,眼神落在水晶匣上。但姜予安无动于衷,他对长生不感兴趣,尤其是这种歪门邪道。
“臣愿献上所有家财,求陛下从轻发落。”
“所有罪责都是臣一人之过,与旁人无关。”凤阳侯言辞垦切,大义凛然。
“那你就担着吧。”姜予安随意道。
黑色细线重新从凤阳侯脖颈中穿过,封住喉舌,将他吊起来,继续在戏台上晃荡。
凤阳侯目眦欲裂,陛下怎会如此直接……他只是客套一二,收买人心,不是真的全都担着!
【凤阳侯心动值+99】
【凤阳侯心动值+100】
……
姜予安对今晚收获的心动值很满意,五颗爱心有两颗已经刷满,变成暗红色,像凝固的血块。
第三颗变成了鲜红色,随着心动值进账,颜色不断加深,散发着阴郁不详的气息。
水榭楼台,烛火明亮。夜风吹拂,大红宫灯摇晃,原本喜庆的流苏装饰此刻像吸足了血,阴森恐怖。
台下的新科学子正襟危坐,不敢失礼,连眼睛都不敢闭,就像在参加一场正常的宫宴。
他们僵硬地握着酒杯,试图靠烈酒入喉带来的辣意抵御御花园的寒意,实际上,稍有风吹草动,就汗毛直竖,心脏砰砰跳动,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凤阳侯与诸多戏子你来我往,肢体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由黑线操控,不时发出一两声筋骨断裂声,让人心中发寒。
原本欢快热闹的鼓点声,此情此景,落在耳中也染上几分诡谲意味,虽然荒诞诡异,但陛下不发话,谁也不能停。
这一场戏自然不会这样草草落幕,只要台上的“戏子”还能带来心动值,或者说,在他们彻底失去价值之前,一直不会停。
这些“戏子”不会死,身体状态会维持在被影子固定的这一刻,直到影子解开束缚为止。不过那时,筋骨尽碎,内伤无数,也活不下去了。
“凤阳侯私制龙袍构陷南阳王,意图行刺陛下,按律诛其九族,陛下开恩,只诛首恶,其余人等,一律抄家发配……”
何平宣旨之后,宫中一片寂静。
姜予安放下酒樽,起身离场,长风吹动他高高束起的长发,朱红的衣袖翩飞,他步履从容,从人群中穿过,看不出一丝一毫虚弱无力。
御花园中,从宫外引进来的流水淙淙轻响,戏台上蓄积的血水融进水中,原本古朴高雅的曲水流觞多了点血腥气,夜色之下,像一条流动的血河。
众人揣着一肚子酒水,默默散去,一场酝酿已久的诸侯之乱就此平息,只剩戏台上僵硬抬手转身的偶人。
那些诸侯心中郁结,实在不想把寿礼献上去,只想迅速离开京城。等他们回了封地,陛下没有兵马粮草,就算想报复,一一攻打也要不少时日。
陛下并未留他们住在宫中,不像南阳王,想逃也逃不掉,他们如果联合起来,逃走的希望还是有的。等逃出京城,再四处搜寻得道高人,就不信这世上没人能收服那个厉鬼!
他们战战兢兢出宫,发现陛下并未派人跟随,也无人监管,那种迫切逃离的心思愈发强烈了。
“找找京城附近有没有大师,以前不是有个道门高人,叫什么来着,算命很准……”
“算命厉害不代表其他本事也厉害啊,佛门的大师也找找看。”
“会算命那个叫青云子,把他请来看看。”
“现在陛下身陷囹圄,正应该驱除邪祟,拨乱反正。”
“你去,若有需要,我愿出资相助。”
“还是你去吧,你祖上有贤臣良将,在地府封了官职也说不定……”
“你家绵延千年,先辈想必在地下拼出一份家业,或许有应对之法?”
“那你下去问问,再托梦告诉我等。”
经过一番交流,诸侯不欢而散,但他们在同一件事上达成共识——寻找得道高人。
*
姜予安让何平收拾残局,他带着那封水晶匣回了摘星楼,将水晶匣放在桌案上,打开后用玉片削下一块。
“这不能吃。”姜熠挡在那块太岁肉之前。
影随主人,说不定姜予安也想吃这些怪东西!
“只是看看。”姜予安将太岁肉对着烛火,晶莹得近乎透明,不过能看见极细的菌丝,应该是一种真菌类生物。
真正接触到太岁肉,哪怕这具身体已经死了,也生出一点诡异的渴望,仿佛只要吃下,就能死而复生,从此摆脱生老病死之苦。
姜予安不确定太岁有什么效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它可以惑人心智。他只是稍一停顿,就把那点太岁肉送进了火中。
“滋滋——”
一股血肉被烤得焦糊的古怪香气飘出。
此刻,那种清新诱人的植物香气消失,反而像一块烤肉,滋滋冒出血水。
那点太岁肉,就这样在火光中被烤焦,变成血水,最后蒸发成一道红烟。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姜熠面露嫌恶之色。
“过来。”姜予安向他招手。
姜熠小跑着蹲到姜予安袖前,仰头看他。
有什么事?
姜予安将小木头人抓到手里,再将手放到太岁上,那个婴儿在水晶匣中恬然安睡,但在姜予安伸手之后,婴儿倏然睁眼,竟露出一双血红的眼睛。
这一刻,姜予安和姜熠都听见刺耳的尖啸声,随即响起的是无数人的哀哭,还有近乎癫狂的笑声。
“救救我……”
“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
“我长生了!我长生了!”
“神药啊,真是神药!”
这具身体加上姜熠的魂魄,可以听到鬼物声音。不过巴掌大小的婴儿身上凝结着千万道哀哭之声,不知有多少人因它而死。
姜予安注视着太岁,眼瞳一瞬间变成金色,像融化的琥珀,流动着虚幻的光,冰冷清透,仿佛能倒映出世间万物。
姜予安、姜熠、太岁,形成一种特殊的联结。
姜熠体质特殊,身体与魂魄组合在一起,能听到鬼物声音,被放进木偶身体之后,要接触到鬼物才能听到。
姜予安眼瞳有异,天赋并不完整,经过上个世界之后,眼睛能追溯亡者过往,看到一些相关片段,但只能看见画面,没有声音。因为姜熠的存在,现在连声音也能听见了。
他们看见灵州以南瘟疫蔓延,人们拖着肿胀的病体四处磕头求药,寄希望于神佛,疯狂供奉香火,最后在愤怒之下推翻道观,一把火烧了整个山头。
人们闻见异香,最后从地下挖出了一个状似婴儿的太岁,只要吃下一小块,身体就重新恢复了生机,但瘟疫仍然存在,只能延寿,不能治病。
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继续吃太岁,从老人、中年、青年、少年,变成孩童,婴儿。
他们失去了原有的轮廓,长相特征与那个婴儿太岁并无差别,最后失去自我意识,爬向婴儿太岁,融入其中。
被太多人削过,变得越来越小的太岁又长大了一点,一个个婴儿向它爬来,和它融为一体。
它从虫蚁大小,一点点长大,变成一个粉雕玉琢的道童,又被更多人削肉吞吃,重归婴儿状态。
它从不反抗,哪怕是手脚被砍断,只是皱一皱眉,显出几分痛苦,更多时候都在恬然安睡,有种济世慈悲。
但它影响的范围越来越大,人们越来越年轻,最终无法抵制太岁的诱惑,与它融为一体。
从上空俯视,可以看到无数婴儿爬向它的身体,供它长大,从一个俊秀可爱的小道士,变成一个道骨仙风、姿态出尘的青年道人。
“人间如炼狱,何处可登仙?”
“欲叩青云路,长生太岁间!”
他仰头看天,最终又向未知处看来,仿佛与姜予安隔着虚空对视,笑容出尘,但莫名有些癫狂意味。
画面就此结束,婴儿太岁变成一滩血水,闻起来有些腥臭,又散发着果木奇香,装在水晶匣里,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腐化消失。
“妖人!”
姜熠看完,脑子里都是婴儿爬行的姿态,他不敢想象现在灵州变成了何等炼狱,又或者变成了一座空城。
“要尽快过去一趟。”姜予安也意识到了太岁的麻烦之处,凤阳郡与灵州隔着几个州府,凤阳侯都收到了太岁,不知它蔓延到了什么地方。
“吃下太岁之后,如果不继续服食,会有何等变化?”姜熠问。
“把那几人关起来就知道了。”姜予安让人把那几个诸侯扣下,然后道:“传青云子来。”
青云子是道门中人,或许知道灵州那个道观是什么道统,也许能从根源上解决太岁道人。
“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姜熠叹息。
瘟疫本该由朝廷治理,那时他甚至没有听说灵州瘟疫一事,如今灵州也无人再提,送来的奏折只有一片安乐太平。
姜予安看了他一眼,小皇帝还挺忧国忧民。
姜熠忙道:“我不是说你,你不是妖魔。”
“陛下,您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
何平把东西送到,非常有眼色的离开。
“这是什么?”姜熠看着那个盒子。
最近工部做出了很多新奇的东西,比如玻璃、烈酒,连铁器冶炼技术都有极高的提升。
“生辰礼。”
姜予安还记得上个世界原相离说的人情世故,何况今天并不是他的生辰,是小皇帝的。
姜熠沉默了一瞬,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真正意义上的生辰礼。先帝只会敷衍,朝臣、诸侯更注意形式,但姜予安送他礼物,只是因为想送。
姜熠破天荒地有些紧张,他怕盒子里装着什么恐怖之物,担心开出一个人头或是其他诡异的东西。
等他打开,才发现里面是一套缩小版的龙袍,与姜予安所穿的一样,因为太小,显得更加精致,甚至有点可爱。
姜熠终于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没穿衣服。而且,没人提醒他。
第94章 阴天子29
姜熠十分尴尬, 好在小木头人不会变色,他故作无事发生,平平淡淡把衣服套上, 穿戴整齐之后,整理衣冠, 看起来有模有样。
“甚好。”姜熠转了一圈, 颇为满意,要是有衣服穿,谁喜欢光着跑呢?
“还有。”姜予安提醒道。
姜熠发现盒子还有一层, 底下放着一匹可爱的小玉马, 是那种民间小孩儿的玩具木马缩小版,坐上去会前后摇晃。
姜熠一头雾水, 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早就过了骑玩具小马的年纪,小时候好像也从来没有骑过。
“影子送的。”姜予安道。
姜熠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再看那个碧绿的摇摇马,越看越可爱。
“我很喜欢。”姜熠摸了摸那匹小马。
这是他此生最高兴的一个生辰宴, 看了一场好戏,解决了讨厌的凤阳侯,还收到了生辰礼。
影子见他喜欢,有些自得, 直接拎住小木头人的后颈衣领,把姜熠提起来往摇摇马上一放,小马当即前后摇晃起来, 姜熠呆若木鸡。
【姜熠心动值+33】
【姜熠心动值+44】
……
他羞愤交加,想逃走,但影子怕他掉下来特意帮忙捆了捆, 根本没法挣脱。
【姜熠心动值+55】
【姜熠心动值+66】
……
姜予安看着姜熠伸出扑腾的小胳膊腿,影子还会不时帮忙推一下, 让小马继续摇晃,忽然有些欣慰。
影子终于懂事了,像个大哥哥,知道带小孩玩,这也是一种成长。姜熠应该很喜欢影子送的礼物,为之疯狂心动。
姜熠:我恨你们(短暂版)
悄悄观察帝王日常起居的周梦溪不知道怎么写,索性画在小册子上。
一个大大的陛下,在认真看礼单。
一个小小的陛下,正在骑摇摇马。
还有一个扭曲的陛下,帮忙推马。
周梦溪心满意足收起小册子,感觉日子越过越好,越来越有盼头了,想必他在后世,也会是一个成功的史官。
*
“陛下——”
青云子心中忐忑,出门前还算了一卦,下吉,应该不会死在今天晚上,但也说不准。
“灵州长生观,你可听过?”姜予安问。
“听过,长生观与贫道所在的道观以前是同一个道统,不过后来分出去了,长生观更重养生,擅长炼制养生丹药……”青云子如实道来。
“长生观是否有太岁?”姜予安问。
“太岁一向贵重,是观中传承之物,不会叫外人知道,长生观的道统分出去百年有余,藏有太岁也正常。”
青云子没去参加寿宴,但也听说凤阳侯送陛下的寿礼是神药太岁,服之返老还童,神异非凡。
“过几日,与朕去一趟灵州。”姜予安道。
“陛下……”青云子惊愕,陛下竟然要出宫?
“请容贫道卜算一下吉凶。”
青云子算了一下去南方的吉凶,连测三次都是大凶,额上渐生薄汗。南方似乎已经成了一片死地,但卦象上又有生机,非常诡异。
“陛下……还去吗?”青云子感觉自己之前还是高兴得太早了,这一趟怕是有来无回。
“去。”姜予安正好想出去看看,京城已经刷不出多少心动值,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贫道这就回去做些准备。”青云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这就回去选个喜欢的寿衣,还有寿材。
入夜,青云子突然听到声响,眼睛倏地睁开。
是谁?是人是鬼?
“青云子道长,你潜伏在宫中,是不是想拨乱反正,还大虞一片朗朗晴空?”那人小声问。
青云子:“……”我不想。
“道长想要什么尽管说,我们会配合你。”
“还请道长一定要收服鬼物,将那恶鬼诛灭。”
“只要道长您能成功,就是新任国师,后世会永远记得您的名字,还有您为大虞、为天下百姓所做的贡献……”
“只要那鬼物还在,就永无宁日啊!”
那人言辞恳切,甚至有些凄然。
青云子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让我去?”
让我去收鬼,去杀陛下?
他还没活够呢,也不爱做白日梦。
有这个本事,他怎么不直接当开国皇帝呢?
“道长您是这一代道门魁首,执牛耳者,等您真正出手,一定成效斐然!”那人吹捧道。
但他说的也没错,青云子真是道门中少有的天才,这些年解决了不少鬼怪之事。
“道长您需要什么,我们尽全力送来。”
“只要能诛杀鬼物,不管有多难找,我们都能找到……”
青云子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白白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哪怕是陛下知道了,都会夸他做得好。
青云子立刻说了自己对寿材的要求,还有一些出行可能用到的法器,一点也没和他们客气。
京城中,收到回信的诸侯们十分满意,立刻派人去找,青云子要什么就送什么过去。
现在南阳王的十万大军还守在京城外,贸然出京容易被堵住,如果能解决陛下,就不急着回封地了。
两方暗自接头,姜予安洞若观火。
青云子直接把诸侯卖得一干二净,姜予安默许了他找诸侯要东西,又省一笔。
如果真要出京,要做很多准备。姜予安做了诸多安排,等京中平静下来,才能离开京城。
卢家两兄弟如今和南阳军相处融洽,身体也渐渐转好,还有南阳王配合,如果把他们留下来坐镇京城,不必担心异族入侵。
这次开恩科招收的诸多学子被分到六部,省去了冗杂步骤,直接任职,先跟着老臣学习,不合格再换人。
官员被补齐了一部分,京城变得更有条理了。诸侯们带着众多随从进京,也带来了各地的特产,吃住、出行都需要花销,渐渐京城也多了一点活气。
不过人们的话题永远有些阴间,最近在说宫中的戏台子,上面晃动的戏子和鬼一样,死了以后爬起来继续唱,还有传说中可以返老还童的太岁肉。
实际上,太岁肉虽然有神效,却有极其可怕的副作用,诏狱之中,服食过太岁肉的诸侯被分开关押在不同的牢房里。
他们没有变老,精力仍然充沛,不时盯着其他几人,从他们身上闻到了神药的香气,现在年纪还是太大了,要是能更年轻些就好了。
有时,那几个服食神药的人在彼此眼中不是活人,而是闭目酣睡的婴儿,是太岁灵药。
为了再吃一口灵药,他们想尽办法,最后看自己的手臂、胳膊腿都像灵药,真咬下去,血肉四溅,又缓缓愈合。
死也死不了,被恐怖的食欲支配,不停撞击牢门,试图去吃其他牢房里的“太岁神药”,异常癫狂。
“陛下,狱中那几人有些疯癫了。”
他们的异常很快被汇报到姜予安这里。
“去看看。”姜予安微服出宫,走进刑房之中。
整面墙上挂满了刑具,一个吃过太岁的诸侯被捆在铁架上,脖颈、双手、双足都被厚重的铁锁捆住,动弹不得。
“陛下,臣可以代劳。”霍锋道。
虽然他断了一臂,剩下那只手还是好的,可以代为用刑,省得让陛下沾上这等污秽之物。
“不必。”姜予安抽出一柄崭新的匕首,刺进那人胸口之中,除了正常的皮肤肌肉脂肪之外,还有一层阻隔物。
等他真正剖开,瞬间看清了那人胸腔里蔓延生长的菌丝,彻底与他的脏器融合。就连心脏表面都长满了菌丝,随着心脏起伏缓缓生长,蔓延到身体每一寸。
哪怕此人被剖开心脏,恐怖的伤口也在菌丝作用下愈合,连鲜血都没有流出来。他的面貌仍然年轻,但隐隐透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眼睛、鼻梁都有些像太岁道人。
不过,如今最像太岁道人的是凤阳侯,他在戏台上辗转,不知是被影子束缚无法发疯,还是另有其他手段,看起来反而比这几个诸侯正常一些。
“药……神药……”
“神药……”
那人在铁架上扭动,忽然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一样,浑身软化,脱离铁锁,钻进另一个牢房中。
两个“太岁神药”相遇,都想吃掉对方,像彻底失去神智的野兽。不过他们各自撕咬几口,真正吃到血肉,就恢复了正常,然后一脸困惑。
“你怎么在我的牢房里?”
“你身上怎么有伤,像是咬出来的……”
两人好像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事,身上的伤口也在愈合,面目又变得年轻了一些。
哪怕这里没有太岁婴儿,他们仍然会变得更年轻,这是一个不可遏制的转化过程。
没有神药的时候就吃其他人,实在不行自产自销,总会蜕变成婴儿,再爬到一起,汇聚成一个新的婴儿太岁。
“世上果然没有什么仙药,这是妖物。”
霍锋看得心中发寒,太岁实在诡异,一旦扩散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更让人后怕的是,谁也不知道现在太岁扩散到什么程度了,难怪陛下要出宫。
“啊——”
姜予安指尖跃出一缕丹青色火焰,落在那两人伤口处的菌丝上,一瞬间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响起。
菌丝已经与他们紧密相连,燃烧菌丝也会产生痛感,但药师火将菌丝化成了纯粹的生机,可以愈合焚烧带来的痛苦。
这一份生机都是从他们本人身上汲取的,等药师火烧完,这几人伤口愈合,一抽一抽的,看起来老了二十岁不止。
不止内脏骨骼,连大脑都被菌丝入侵。药师火全烧过一遍,简直比世间最恐怖的酷刑还可怕。就连霍锋都避过视线,默默看着墙面上的刑具,感觉这些冷冰冰的铁器都温柔了许多。
牢中几人看起来半死不活,虽然还有气息,但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虚弱至极,不知道能否恢复正常。
现在他们身上的太岁已经被烧光了,能好就好,不能好就一副棺材送了,京城有流水线的白事服务,要不了几个钱。
姜予安回宫之后,再次找到凤阳侯。
此时凤阳侯还在戏台上晃荡,眼瞳有些涣散,人没逝,但魂已经走了一会了。
他至少有五六分像太岁道人,但他似乎对长相上的变化毫无所觉,可能只关注到自己变年轻,忘记了自己真正在年轻时的样貌。
姜予安用匕首划开凤阳侯的身体,像划开了一个大蘑菇,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菌丝,几乎代替了原有的内脏、骨骼,只剩一具空洞的皮囊。
凤阳侯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菌丝。
他短暂的恢复了神智,惊惧、后怕、厌憎……眼中闪过种种情绪,最终吐出几个字:“真正的……太岁……在灵州……”
姜予安将凤阳侯的菌丝烧完,最后只留下一具空洞的皮囊,仍然留在戏台上,丹液凝结成丹丸,被丢给霍锋。
霍锋曾见过这样的东西,当时异族也是被烧成了丹液,那些丹丸被拿去兑水,救活了京城的百姓,如今再次看到这样的丹丸,忍不住心中生寒。
陛下是好人……是好人……
陛下是为了解决妖物……
但他还是难以抑制的产生了恐惧感。
那是对非人存在的本能恐惧。
当他习惯于陛下温和的一面,再看到陛下某些非人的特质,一颗心像浸在冰水之中,忽然清醒,生出更深的敬畏和恐惧。
【霍锋心动值+99】
【霍锋心动值+100】
……
姜予安任由凤阳侯留在戏台上,其他人都是实打实的,只有凤阳侯空荡荡的,被风吹过,像一个皮袋子,发出呼呼风声。
御花园前所未有的安静,戏班子早就散了,现在的戏台上只有僵硬晃动的偶人,还有独树一帜的凤阳侯。
宫人都不敢来这个地方,远远路过都要产生不少心动值,哪怕这里草木葱茏,也有一种衰颓之气,和鬼府一样。
众人关于陛下的认知又清晰了几分,愈发敬畏,每次陛下出现的时候连头也不敢抬。只要一想起“陛下”这个概念,就下意识生出强烈的恐惧感。
哪怕今年入朝的学子直接当权,称得上青云直上,也无人露出轻狂得意的一面,全都兢兢业业,细心谨慎,不敢弄出什么错处,被陛下盯上。
前去处理抄家事宜的朝臣回来汇报——
“陛下,凤阳侯族中没有什么人了……”
“除了一些女眷旁支,其他人都不见了。府中只剩衣物,十分古怪。不过凤阳侯藏了私,这是从他府中找出的太岁。”
一个新的婴儿太岁被送了上来,没有人敢尝一尝“神药”的味道。之前在御花园以身试药的诸侯死了一个,疯了两个,还有一个半疯不疯,浑浑噩噩,看着也活不了几年。
服食神药最多的凤阳侯,现在还在御花园唱戏,不知是谁在人皮上挂了一个哨子,风吹过的时候哨子会响,进宫叙职的朝臣经过御花园,不时能听到哨声。
哪怕已经听习惯了,一片寂静时,冷不丁听到那种幽冷凄厉的声音,还是会打个激灵,心中惊惧不已。
也许地府里面就是这种风尚……
无人敢置喙什么。
陛下待人一向宽容,连宫人都不会重罚,凤阳侯反复作乱,有取死之道,他们只要不做错事,就很安全。
姜予安收起太岁,心中有所猜测。女眷旁支能活下来是因为她们身份低微,不受重视,没能尝到神药,反而逃过一劫。凤阳侯的叔伯子嗣,或许都在这个太岁里。
“你真要去灵州吗?”姜熠问。
凤阳侯不怀好意,灵州一定非常危险。太岁道人似乎也是死而复生之物,他有些担心姜予安。
第95章 阴天子30
“嗯, 这一趟避无可避。”
姜予安总会离开,他不想留下这种隐患,还有异族那个所谓的大祭司, 正好顺路解决。
“我和你一起去,随手把我带着就好, 也不占什么地方。”姜熠虽然觉得自己帮不上忙, 但想和姜予安一起离开。灵州路远,他从未去过。
“你留在这里,稳住大局。”
姜予安把小木头人推回去。
“我怎么稳住……”姜熠正在争辩, 忽然感觉从姜予安指尖涌来一股奇异的力量, 木头身体从衣物中脱离,渐渐生出血肉, 变得鲜活起来。
姜予安用心动值所转化的能量将小木头人变成血肉之躯,之前用木头小猫操作过一次,现在称得上轻车驾熟。
第三颗心渐渐褪色, 变成淡粉,姜予安这才停手,姜熠变成了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眼睛乌溜溜的, 头发乌黑,遮住了光溜溜的屁股。
“衣服!朕要衣服!”
姜熠羞囧地捂住身前,尴尬不已。他没想到还会有复生的一天, 但是这也太尴尬了。
姜予安解下外袍丢过去,很快那里冒出一个小孩的头,脸红得和小龙虾一样, 一会儿捏捏胳膊,一会儿捏捏腿。
姜予安提笔, 写下一道圣旨。
姜熠有些好奇:“写的什么?”
“朕决定封你为太子,由你坐镇京城。”
姜予安道。
姜熠怔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我成我自己的儿子了???
不不不,他还小,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啊,其他人会怎么看这件事……好绝望。
真是离谱极了,又有点合理。
“能不能再等等,不要宣旨……”
姜熠憋了一会儿才说。
他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已死的事,并且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没想到突然又活了过来。一想到自己要以活人身份接触那些朝臣,就十分不自在。
他们会猜到的……
他们一看到他,再看到影子,就会发现真相。
最近,在司马儒的带领下,那些老臣都觉得姜熠死后变成了影子,所以偷偷投喂影子,还称影子为陛下。
姜熠发现了这件事,但没有戳穿,也不想叫人发现小木头人才是真身。现在他出现了,影子还在,那些人一定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姜熠,实在太丢脸了。
影子对此毫无所觉,它只觉得最近吃得饱饱,心情好好。
并且觉得小木头人变成小孩也挺好玩的,它要找个更大的摇摇马,之前的摇摇马太小了。
“那就再等几日,正好准备册封太子的大典。”
姜予安也想让他适应一下身体的变化。
“……”姜熠又沉默了。
他不想当自己的儿子。
如果是姜予安的儿子……他默默垂下了头。
“朕幼时有些衣服没穿过,不知能不能找到。”
姜熠不再想那些事,他迫切需要一些衣服。
“不知放了多少年,影子去宫外买些回来。”
姜予安掏出两锭金子。
影子收走金子,消失在殿内。
姜熠忽然有些忐忑,影子去买衣服了!
姜予安竟然把这件事交给影子……虽然影子确实很快,一瞬间就能跑个来回,但它能买到正常的衣服吗?
*
“啊啊啊——”
此时一间成衣店里,老板转身发现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脱离身体,自己走了两步,一瞬间发出尖锐爆鸣。
直到影子转头,缓缓看着她。
影子:?
“这位……这位爷……店里是小本生意……”
老板有点结巴,但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连飞头蛮都见过,再遇到些鬼物不算什么。
影子亮出手里的一锭金子,它是买,不白嫖。
老板眼睛一亮:“这位爷,您看看您要什么……店里成衣都挂出来了,也可以定制。”
影子转了一圈,站在小孩衣服边上。
它自己是纯黑色,就喜欢花花绿绿的颜色,越花越喜欢,估量一下大小,差不多就买下来。
老板见它挑了些小孩衣服,心中不禁生出许多猜测,难道鬼也要养小鬼?
转念一想,是了,大人会死,小孩也会死,小孩鬼也要穿衣服的。
“鞋袜也买些,大小不合适还可以替换。”
老板找出全套衣服,连发绳都找了几根,见影子找的都是些女孩儿衣裳,还送了一朵漂亮粉嫩的绒花。
影子都很喜欢,全部收起,再把金子递过去。
“金子比较值钱,买这些尽够了,我去给你找钱。”老板不敢贪鬼的钱,称了一下重量,除去衣服的钱,找给影子两个银锭子,还有一些碎银。
影子发现钱变多了,心情很好,丢给老板两个碎银,转身又走进了其他店门。
“老爷,这是赏钱吗?”老板追问。
影子点了下头,去摸木匠家的摇摇马。
成衣店的老板摸着碎银,恍恍惚惚,好像找到了新的销路,这个生意要怎么做起来呢?
影子四处穿梭,第一次尝到买东西的快乐,什么都想买一点,看到一个小孩晃着大人的手,撒娇要买糖葫芦,影子也跟着买。
其他人:???!!!
后来他们发现影子正常买东西,不吃人,很快就平静下来,还会在排队的时候让开,让影子先买。
“影子怎么还没回来?”
姜熠缩在宽大的衣袍里,从一开始的担忧影子买错衣服,变成担忧影子迟迟未归。
姜予安收到了源源不断的心动值,见影子买得开心,也没有催促,安抚道:“它给你买了不少东西,还在街上逛。”
姜熠有点想去街上,他真的很难想象影子在街上边买边逛的样子,也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此时,影子已经在胳膊上挎了一个篮子,跟着一个大婶买萝卜、白菜、还有鸡蛋。
“马上入冬了,买些菜囤在地窖里,不管怎么样,年还是要过的……”
“婶子说的是,过年总得热闹几分。”
她们挑挑拣拣,影子不知道在挑什么,但也跟着学,认真挑进篮子里,然后注视着摊贩煞白的脸,给钱,结账。
影子囤了很多铜钱,还没用掉多少,就买了许多东西,它渐渐沉迷这种买东西的感觉,就连卖草编的小摊,也要买几只回去。
直到天色渐晚,摊贩收摊。
“我家还有个小孙女呢,我得赶紧回去给她做饭了……”
“走走走,孩子怕是等急了……”
影子终于想起没有衣服穿的姜熠,一瞬间消失在街上,挎着篮子回到摘星楼。
姜熠已经裹在了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头,见影子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忍不住笑出声。
影子把篮子放在地上,里面有些瓜果蔬菜,还有两只小黄鸭,活的,会嘎嘎叫。
姜予安沉默几秒,他现在忽然开始怀疑,影子究竟是不是他的一部分了。
姜熠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影子真会买,把这两只鸭养大,以后下蛋给影子吃……”
影子听到这里,摸了摸小黄鸭,把两只鸭子吓得缩成一团,嘎嘎叫个不停。
“何平——”姜予安向门外道。
万能的何总管看着那个篮子,呆如木鸡。
这不是一些大娘赶集带的菜篮子吗?
嚯,好新鲜的白菜萝卜,里面怎么还有鸭子?
“陛下……”何平不知所措。
“把鸭子拿去养。”姜予安语气平静。
“是。”何平匆匆离开,把篮子挎走了,带走了萝卜白菜,还有鸭子。
影子盯着他的背影,几乎把他盯出一个洞来。
“何平会安排好的。”
姜予安不想在殿里养鸭子,太吵了,还乱拉。
影子没少被何平投喂,对他还存有几分信任,没追上去,转而掏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服鞋袜。
“你的衣服到了。”姜予安看向姜熠。
他本想让宫人给姜熠做些衣裳,姜熠不愿见人,直接窝在被子里了。
笑容消失在姜熠脸上,他看着那些红粉黄绿各色都有的衣服,神色渐渐凝重。
“影子第一次给人买东西,你也不想让它失望吧?”姜予安反问。
姜熠挑了件不那么鲜艳的粉色外裳,穿上绿色灯笼裤,自己把头发束起来,面无表情整理衣服。
大多是女孩穿的衣裳,绣的花都是花花草草,兔子祥云,但影子不懂这些,终究是一片心意。
他正想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就被影子拎住后颈,放到了新的摇摇马上。
姜熠脸一下子涨红,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不喜欢影子送的生辰礼,每次都咬牙切齿坐着晃荡,本来以为这一切会随着身体变大而结束,没想到影子又买了新的摇摇马!!!
【姜熠心动值+55】
【姜熠心动值+66】
……
姜予安状似认真处理证物,低垂的眼眸中浮现一点笑意,养孩子真好玩,下次还养。
“我……我还有奏折没看完!”姜熠整个人都要冒白烟了,当他看到殿外探头、似乎在画什么的周梦溪,几乎厥过去。
该死,这个周梦溪也是迂腐!什么东西都要记下来,简直是猖狂至极!胆大包天!
“我看,你可以多玩一会。”姜予安这个时候很乐意为姜熠分担政务。
“啊——”姜熠伏在摇摇马上,把脸遮住,恨不得再死一次,他已经十六岁了啊,不是真正的三岁小孩!要是让别人知道,他还有什么脸面!
“咚咚咚——”
影子又掏出一个拨浪鼓,在姜熠左右搓动。
姜熠把头埋得更紧了,恨这个世界一刻钟。
影子终于安静下来,似乎收起了拨浪鼓。
姜熠松了口气,然后听到影子吃东西的声音,脆脆的,像咬破了一层糖衣。
“咔咔咔——”
等姜熠睁开眼睛,眼前多了一支冰糖葫芦。他怔了几秒才接过,有些笨拙的咬了一口。
他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以前也没有什么口腹之欲,想喝的酒还让姜予安喝了,那时也不生气,反正他喝不到了。
现在再次尝到味道,这瞬间的感受尤为深刻,甜脆的糖衣,酸涩的山楂,融合成一种奇异的香甜味道,让人发自内心生出几分饥饿感。
“咕咕——”
姜熠捂住肚子,有些羞窘。
“何平,传膳。”
姜予安刚说完,眼前也多了一串糖葫芦。
影子认真看着他,示意他接过去。
这次它吃得很慢,似乎在仔细感受味道,也希望姜予安能一起分享此刻的感受。
姜予安没有拒绝,和他们一起吃糖葫芦。
这具身体的味觉淡化了很多,有些迟钝,不过他仍然尝到了酸味和甜味,于他而言不算很好吃,但这一刻是重要的、非常珍贵的体验。
姜熠刚从被窝爬出来不久,脸颊红扑扑的,穿着红配绿的花衣裳,头发随意束在头顶,有些还乱翘着,影子偷偷给他扎了一朵粉色小花,整个人看起来异常鲜活,可爱得像个年画娃娃。
何平发现多了个孩子,默默加了些适合小孩吃的御膳,没忍住悄悄打量。
小孩长得很漂亮,更值得注意的是,和陛下长得很像,而且尤为亲近,不知道是个小公主还是小皇子,也不知道孩子是怎么出现的,总归……总归陛下有后了,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三人破天荒地同桌吃了一顿饭,姜熠用勺子舀着蛋羹,刚得到的身体还在适应,动作总是有点笨拙,看着尤为可爱。
姜熠瞪了一眼露出慈爱眼神的何平,看看看,看什么看,再看把你月银扣光!
“小殿下,不如让老奴来喂您。”
何平有些热切。
姜熠看着何平那张不知道有没有三十岁的脸,一瞬间握紧了手里的勺子:“不用你!”
这个世界太癫了,他有点适应不了。
第96章 阴天子31
“好好好, 小殿下自己吃。”
何平下意识露出慈祥的笑容,在可爱的小殿下面前,他这颗冰冷的心也变得软软的。
姜熠移开视线, 完全看不下去。
他以前竟然觉得何平是一个稳重谨慎的人,看来眼力还要练练。
姜熠现在人小, 吃得不多, 很快就饱了,而且还打了一个小小的饱嗝。他悄悄观察其他人,发现没人注意他, 微松口气。
“嗝——”
影子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很快扬起下巴。看肢体语言也知道它在说,看我厉不厉害?
姜熠沉默, 埋下了头。
他或许根本抬不起头了。
姜予安见他自闭了,摸了一下姜熠的头,顺手把那朵小花按得更紧了些, 准备找人过来通通气:“何平,召司马儒、霍锋、卢青麟……”
姜熠一瞬间缩到姜予安身后,他不想见人。但他也知道太岁一事非常紧要,姜予安要尽快赶去灵州, 解决此事。
“陛下——”
“陛下——”
司马儒隔老远就露出有些谄媚的表情,一想到那些诸侯献出了大把寿礼,以后也张狂不起来了, 就想对陛下五体投地,行个大礼。
霍锋、卢青麟等人要平静许多,但他们看见陛下身后小小那一团, 也怔住了。
小陛下……小殿下……哪来的小孩子……
而且与陛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朕准备立太子……”
姜予安微顿,不知姜熠是想用他原来的名字, 还是取一个新名字。虽然彼此心知肚明,只是名义上的变化,唯一的用处就是让后人看不出异常。
“立太子?”朝臣下意识看向姜熠。
这孩子像从外面随便捡回来的,衣衫潦草,头发凌乱,还插着一朵小花,养得还算白胖,畏畏缩缩躲在陛下身后,仿佛陛下是他唯一的依靠。
“陛下,此子可是先帝血脉?”司马儒问。
小皇帝年纪还小,未设后宫,应该没有孩子。
“是。”姜予安看了姜熠一眼。
姜熠心情复杂,他终究还是要认在先帝名下,不过,既然这样,他和姜予安就能以兄弟相称。
姜予安是他的兄长,姜熠在心中默念几遍。
“陛下春秋鼎盛,现在立太子为时尚早……”
司马儒担心以后会有变故。
“朕欲往灵州解决太岁之患,太子虽然年幼,但聪慧过人,若朕没有回来,就立太子为新君。”姜予安语气异常平静。
“陛下……”朝臣纷纷跪地,承受不了这种变故,他们已经适应了陛下的存在,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失去主心骨的状态。
“太岁之疫危害极大,北地卢将军也需要支援,朕要御驾亲征,解决这两件事再回京城。”
“朕不在的时候,你们看顾好太子。”姜予安神色淡然,语气决然,无人敢反驳什么。
“臣愿随陛下前往北地,臣对北地十分熟悉,若臣随行,这一路上能省去很多麻烦……”
卢青麟主动请命。现在他的眼睛能看到一些东西了,就是一直出现鬼影,大约是御花园那一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眼前经常出现凤阳侯晃动的影子。
卢青炎的腿还没好,他有些羡慕,不过京城也需要留人镇守,他知道他和兄长之间只能有一人随陛下出征。
兄长之前目盲,很多大场面都没看见,这次机会他愿意让给兄长。至于安危……有陛下在,兄长哪怕只剩一个脑袋也能飞回来。
“可。”姜予安微微颔首,将事情一一安排好。
姜熠现在不愿暴露身份,等他处理政务,很快就会被认出来,届时也不担心朝堂不稳了。
等朝臣退下,姜予安问:“你想用哪个名字写进玉碟?”
“都可以。”姜熠对此并不介意,反正他还是给先帝当儿子,差别不大。
“你可有字?”姜予安问。
姜熠摇了摇头,他尚未及冠,先皇待他也不尽心,没人为他取字。
“朝阳二字如何?”姜予安想了想,熠是光彩鲜明的意思,姜熠如今否极泰来,该起个好一点的字。
“好。”姜熠笑了笑,认真道:“我喜欢这个字。”
于是,在姜熠之后,又多了一位皇嗣。
名为姜朝阳。
“你不把自己的名字记上去吗?”姜熠问。
他不想这样,希望史册也能记住姜予安真正的名字,记住真正让大虞转危为安的人是姜予安。
在日常相处中,他已经知道了姜予安的名字,虽然姜予安看起来高傲冷淡,实际上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庇佑一方安宁,让人非常有安全感。
“不必了。”姜予安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不会很长,对留下名字也没有执念。
“有人为你取字吗?”姜熠问,他对姜予安的了解非常少,姜予安只说自己是修道之人,有些亲眷。
“有道号,扶光。”
姜予安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道号了。
“为你取字的人是谁,还活着吗?”姜熠问。扶光是扶桑之光,正午的日光炽烈灼人,姜予安杀气毕露的时候与这个道号十分相称。
“是我师父,被我杀了。”姜予安如实道。
姜熠沉默,他本想聊一些温情的话题,也好了解姜予安的过往,他想为姜予安做些什么。
“……”姜熠欲言又止,终于哽住,总不能把姜予安的师父刨出来办一场白事吧?
“怕了?”姜予安瞥了他一眼。
姜熠摇头:“你有你的道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姜予安做事有很强的目的性,杀人只因为立场,或是反击。
第97章 阴天子32
“还想知道什么?”姜予安问。
姜熠摇头, 就算他问姜予安,也问不出什么几件高兴的事,或许还会让对方想起不好的过往。
正如他自己, 生前哪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反而在死后, 才算活得畅快。
姜予安见他沉默, 将姜熠记上玉碟,落在先帝名下,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封他做太子, 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姜熠心情有些复杂, 他死了,又活了, 从太子变成皇帝,再从皇帝变成太子。只怕世间没有人像他这样活得跌宕,也无人像他这样幸运。
“册立大典一切从简, 等我回来再补上。”
姜予安将玉玺盖在册封圣旨上,一锤定音。
“那你早些回来……”
姜熠垂头,情绪有些低落。
姜予安嗯了一声,见姜熠一副欲言又止, 想说点什么又迟迟不开口,直接把人拎起来,平视。
“还有什么问题吗?”
姜熠像个被钳制住的小动物, 四肢耷拉着,凶性收敛得一干二净,看起来柔软而无害, 黝黑的眼瞳里破天荒的有些忐忑,还有期许。
“我以后能叫你皇兄吗……不能也没事……”
姜熠见姜予安没有应答, 默默把头扭到一边: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朕只是不想让旁人猜疑……”
【姜熠心动值+66】
【姜熠心动值+88】
……
姜予安只是没想到姜熠会如此在意称呼问题:
“想叫就叫,叫爹也可以。”
【姜熠心动值+99】
【姜熠心动值+100】
姜予安了然,看来,姜熠很想认他当父亲,超级心动了。
姜熠瞬间扑腾起来,两条小胳膊挥舞:
“我不要叫爹!”
“那就叫皇兄。”姜予安把他放在地上。
“朕就是不想让人猜疑……你不要多想……”姜熠没站稳,一下子抱住姜予安的腿,然后闷闷叫了一声皇兄。
他把脸埋在衣服里,不敢抬头看姜予安的表情,忽然一只手落在头顶,有些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头。
姜熠悬着的心落下来,莫名安心,心中还有些酸涩柔软的情绪。以前从来没有人像这样,让他觉得可以信赖,可以依靠。
如果姜予安真是他的皇兄就好了,他们一起长大,他一定会对姜予安很好,不让任何人欺负他,更不会让他死。
“他们未必会信服我,你要尽快回来。”
姜熠低头卷着衣角,像个真正的小孩子,看起来有点没底气。
“知道了。”姜予安瞥了姜熠一眼,小皇帝的过往他一清二楚,以前那些老臣被他收拾得老老实实,就算现在姜熠看起来年幼,等他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绝不会违逆他。
“真不能带上我吗?”
“让司马儒监政,把我带上,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姜熠仰头看着姜予安,眼中满是渴望。
“我从来没有出过京城……”
姜予安想了想,还是没有松口。
太岁一事有些诡异,姜熠本就魂魄有异。跟着他出去,万一再死一次,没那么容易救回来了。
“好吧……”姜熠垂头,长叹口气。
看来姜予安是真的不想他跟着去,姜熠想过偷偷跟去,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现在小小一团,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露出这样忧愁的表情,只显得可爱。
影子戳了戳他软乎乎的脸,姜熠懒得和他计较,影子见状,又戳了一下。姜熠忍不住了,也去戳影子的身体,软的,好奇妙的手感,再戳一下。
两人戳来戳去,后面战斗升级,打成一团,没人管他们,两人就满地打滚,像幼儿园小班的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姜予安见他们都很活泼,并不插手。
何平更不敢说什么,只觉得小殿下敢对影子大人出手,非常厉害。周梦溪则暗戳戳观察,唰唰唰画个不停。
……
九月廿八,万里无云,适合出行。
姜予安带着五万精兵,还有从诸侯那儿搜刮出的粮草、衣物,赶往北境。
北境与灵州不算远,姜予安打算等粮草送到,从战场召唤出阴兵,解决北境的异族之乱,再去灵州寻找太岁道人。
卢青麟戴着叆叇,骑马随行,从京城到北境,他往返过多次,熟知沿途地形,能少走很多弯路。
叆叇是古代版眼镜,一般由水晶磨制而成,如今工部已经研究出玻璃的制作工艺,卢青麟戴的这副眼镜就是他们最新的研究成果,解决了叆叇制作成本过高的问题。
文人多有眼疾,有了眼镜,以后再也不会视物不清,下次再有什么大场面,可以看到高清画面,间接提升了心动值的收割效率。
卢青麟趁着间隙摘下镜片,用手帕细细擦去蒙上的灰尘,对姜予安愈发崇敬:“陛下学识广博,如同渊海,连微臣眼疾这样的小事都有解决之策,北境的异族想必猖狂不了多久……”
“卢将军所言甚是。”霍锋一向话少,自己想不出拍马屁的话,但会附和。
“去附近找些消肿止痛的药草。”
姜予安随口道。
卢青麟先是一怔,陛下骑着白骨战马,难道坐着不舒服吗……等等……他看到龇牙咧嘴的周梦溪,陡然明白过来。
“多谢陛下!”
周梦溪是文臣,本不该来,但他性情执拗,执意要尽到史官的责任,也跟着骑马随行。这几天他走路都有点迈不开腿,又酸又痛,不得不咬牙忍住。
白骨战马打了个响鼻,一脸嘲讽。
不过它没说话,以免得罪那小子,在史书上写它的坏话。
“陛下,前面是白沙河,臣要带人先行,安排渡船。”卢青麟重新戴好眼镜,看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以往江上很多商船,这一路过来,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知出了什么问题。
“注意安全。”姜予安摆手,示意他先行。
“是!”卢青麟仿佛打了鸡血,气势愈发凌厉,像一柄久经历练仍然锋锐的重剑。
白沙河是大虞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流经多个州府,河上商船如织,沿岸港口城市十分繁华。
但他们这一路过来只看到一片萧条,港口也荒废了,处处都是关门的铺面,偶尔看到几个人,也如受惊的兔子,远远逃开。
“陛下,臣去探探。”霍锋身为优秀暗卫兼斥候的DNA动了。
“去吧。”姜予安也察觉到了异常,是鬼气,非常浓郁的鬼气,连白天都能感知到,不知晚上又是何等情况。
霍锋带人去捉逃窜的人,那些人战战兢兢,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魔鬼。霍锋无奈,骑骨马的陛下又不是他。他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霍锋再三表明身份后,那些人才放下警惕,将最近的怪事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大人,小的本来是江上的船夫,靠摆渡挣些家用,三个月前,北地水患,白沙河的水也跟着涨起来,河里全是浮尸,捞都捞不完。”
“一开始还有捞尸人赚个辛苦钱,后来尸体太多了,只能让他们自己流下去,直到一天晚上,有船撞到了泡胀的尸体,嘭的一声炸开。”
“泡胀的尸体不止一具,像放鞭炮一样,河里到处都是炸开的尸体,那艘船也破了,先是漏水,后面整个沉了下去,一个人都没救起来。”
“按理来说,船上都有水性好的船夫,周围也有人搭救,那天实在邪性,整艘船上的人都没了,但没有找到一具尸体。”
“那是王家的商船,他们是南下去避难的,一家老少都在船上,我们请人做了法事,好几天不敢去江上。”
“上游的船不知道这事,照常走水路。他们在江上遇到了王家那艘鬼船,又看到王家的船撞到尸体,沉没。有人想捡便宜,捞些货物,摸到鬼船上去,再也没回来。”
“一开始只有几艘船出事,后来夜行的船都能看到鬼船,还有王家人拦在江上收渡河费。”
“给不起渡河费的人全都沉到了江里,出了渡河费的人,回来会生场大病,挨不过去就死了。”
“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很多鬼船,商船不敢走水路,一到晚上,就有一些脚跟不着地的鬼魂从船上下来。”
“他们在附近的镇上闲逛,买东西付钱的时候给的冥钞……次数多了,镇上的铺子也关门了,怕给鬼缠上。”
霍锋神色沉凝,不由想起他们那位陛下。
同样是鬼,陛下霸气侧漏,王家人当了水匪,真是高下立见,天壤之别。
“大人,小的说的都是真话。”
“要是你们不信,晚上在江边看看就知道了。”
“不过那些鬼物凶恶的紧,远远看一眼就行了,离得太近容易被他们缠上……”
霍锋点头,给了赏银,再回去复命
他将鬼船一事简述一遍,姜予安神色未变,仍然淡漠平静:“晚上一试即可。”
不多时,卢青麟也回来了,跪地请罪:
“陛下,臣只找到了船,没有船夫。”
“他们都说江上闹鬼,白天也不肯渡河,还说白天渡河,晚上会有鬼上门讨要渡河费……”
“不必多礼,晚上自有船夫。”
姜予安抬手,让卢青麟起来。本来还在想五万兵马加粮草渡河有些麻烦,现在看来,不必麻烦沿江的百姓了。
卢青麟骤然领悟,神色肃然,又有几分期待。
江上闹鬼又如何?谁还能大得过陛下去。
他们在白沙河畔安营扎寨,架锅造饭,上下一心,完全不为无法渡江而忧心。大家都已经认定,陛下一定会有办法。
反倒是江底的冤魂看着江畔密密麻麻的人,有些忐忑,又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好多人!真的好多人!
“爷爷,今晚人好多,咱们还要收渡河费吗?”
“是大虞的兵马,该不会是陛下派来剿匪的吧……”
“收,当然要收!”
“今时不同往日,兵马再多又如何,难道还能动得了我们?”
“人堆里有个道士,仙风道骨,很是不凡。”
“那道士边上有匹白骨马,怕是有些本事。”
“之前那些和尚道士也有拿手好戏,真正动起手来都是样子货,没一个顶用的。”
“等这些人落到咱们手里,咱们就发了……”
入夜,江风呼啸,暗涌的河水沙沙拍岸,让人想起御花园的哨声,同样让人汗毛直竖。
青云子为今天晚上的出行卜了一卦,大吉。
他摸了摸胡子,老怀大慰。
不愧是陛下,气运所钟,天佑之人(?)。
江上不知何时起了雾,一切都模糊不清。
原本空无一物的江面上多了一艘船,黑漆漆的江水中浮起一团团尸体,白花花一片,随着水浪沉浮,像一群缺氧搁浅的大鱼。
姜予安站在江畔,看着愈来愈近的船只。
白骨战马跟在他身边,亟不可待,用骨蹄刨了刨河边的沙尘,露出里面的白骨,很快又把刨出的坑踩平。
“客人是要渡河吗?”
船上传来一个老叟的声音。他躬着背,穿了件宽松的黑袍,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声音冰冷沙哑,落在耳中便激起一阵寒意。
“是。”姜予安微微点头,神色如常。
此次出行一切从简,他并未穿龙袍,穿着玄色常服,腰配长剑,如果不看那五万大军,像轻车出游的世家公子,轻松恣意。
“老朽可以送你去对岸,只要公子付些船资。”
老叟缓缓说。
“好。”姜予安点头,直接应下,甚至没有问船资具体要多少,看起来毫无城府,又或者家大业大,根本不在意那点船资。
老叟一直低垂的头颅缓缓扭动,嘴角勾起,扯出一个笑容。他要的船资,可不是金银财物。
“公子请上船。”老叟缓缓让出路来。
姜予安登船,卢青麟、周梦溪,霍锋三人随行,老叟没有阻止,任由他们上去。区区四人而已,也敢上一艘来历不明的船,真是胆大包天。
青云子也想去,不过担心鬼物捣乱,就留下来念经,镇定心神,很好的驱除了众人因陛下不在而产生的恐惧。
陛下在的时候,恐惧。
陛下不在的时候,加倍恐惧。
他们已经离不开陛下了。
……
船上,老叟将他们引到客房:“一间房住两人,船上有茶水点心,客人自用便是。”
等老叟离开,卢青麟躬身摸了摸墙面,又去敲木桌,地板,一切正常,都有实物。这艘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只是潮气重了一些。
“船是真的。”姜予安解释道。一开始鬼船沉江,并未损坏太多,船还是正常的船,只是寄居了一群鬼物。
“那这些可以吃吗?”
周梦溪看着点心茶水,跃跃欲试。
鬼船上的食物,他从未吃过,如果能记录下来流传后世,也是一桩乐事。
“船沉到江里了,你认为还有正常点心吗?”
卢青麟打掉他的手,周梦溪老实下来,只扭头探看船上的景象,不敢再起吃喝的心思。
白沙河最宽处有十几里,如今水势汹涌,江中还有重物阻拦,渡江耗时更长。
这艘船很大,船工、乘客行动如常,只是不时向他们投来贪婪的眼神。
等船行至江中,之前那老叟又出现了。
“公子可否将船资结清?”
姜予安:“多少?”
老叟:“船资是按人头算的,自然是一人一个人头。”
他语气颇为和善,像一个老迈宽和的大善人,怕人觉得为难,又放宽了条件:“如果公子拿不出人头,也可以用人头那么大的黄金来抵。”
活人的精气要比金银财物更宝贵,但金银财物他们也不拒绝。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钱财总是有用的。
“够了吗?”
姜予安提剑,寒光纵横,四个人头滚在船板上,断口处只有红黑的凝固物,没有血流出。
“……”老叟的头也在船板上滚动,一张一合。
气急败坏,一时无法发出声音,像个鱼头。
【王永富心动值+88】
【王永富心动值+99】
……
【卢青麟心动值+66】
【周梦溪心动值+77】
……
姜予安一脚把老叟的人头踹远,像流星一样飞下船,像石头落进江水,只砸出一点水声。
原本正在缓慢前行的船只忽然停住,船上所有的人都看向他们的方向,身体像充水一样饱胀起来,向他们围拢。
“公子坐船不付船资,还伤我祖父,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幽怨的女声响起。
“我不是付了船资?”姜予安反问,“你们的头不是头?”
【王香兰心动值+88】
【王香兰心动值+99】
……
“敬酒不吃吃罚酒!”女声骤然凄厉起来,船只仿佛一瞬间腐坏,船板上生出绿苔水藻,滑溜溜的,有些地方彻底腐化,一脚下去就会踩空。
船上那些船工、乘客彻底变成了饱胀的腐尸,完全变成巨人观相,摇摇晃晃向他们追来,身上很多地方冒尸水,不时掉下几个脏器。
“惶惶天威,九天雷引——”
姜予安怕沾到脏东西,直接掐了个雷决。
“轰——”
一道青雷从天而降,狠狠劈在船上。
“啊——”
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响起,不少腐尸在那一瞬被劈成焦炭,直挺挺倒下去。
“啊——”周梦溪毫发无损,但惨叫一声。
“啊陛下——”
陛下也不是活人啊!陛下你没事吧……
你怎么直接引雷了!不要命啦!
【霍锋心动值+88】
【卢青麟心动值+99】
【周梦溪心动值+100】
三人比鬼还惊慌,匆匆忙忙围着姜予安。
姜予安毫发无损,只有紫金发冠被余威扫到一点,裂出几道细缝,江风一吹,发冠散开,砸在船板上。
第98章 阴天子33
漆黑的发散开, 江上风大,姜予安负手而立,长发被风吹乱, 有种阴森诡谲的压迫感,反而比那群焦炭一样的鬼物更像厉鬼。
鬼船上多了一个大洞, 原本潮湿的木板冒起白烟, 火星时隐时现,那些腐尸身上的雷火还没烧完,散发出蛋白质烤焦的气息, 非常难闻。
江水中, 王永富刚换了一具新身体,头颅嫁接在另一具浮尸上, 他正向鬼船游去,想让那个小公子付出代价,剑术厉害又如何, 鬼物怎么可能被剑杀死……
忽然,他听见雷声轰鸣,再看到船上的大洞,还有那些被劈死的腐尸, 王永富骤然调转方向,像一道离弦之箭,倏然远去。
“回来。”
姜予安指尖一弹, 卢青麟的影子少了一截,化成细长的黑线循着王永富逃窜的方向疾射而去,再捆着王传富回来, 将人抛到船上。
卢青麟眼睛发亮,陛下这一手真是利落好看, 可以化影为线,上次御花园的戏他没看清,这次就看得很清楚。
那缕黑线将王永富捆成粽子,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挣不开细线的束缚,还越扎越紧,几乎长进王永富的身体里。
王永富扑腾几下,完全无法挣脱,不得不认栽:“公子爷,是老朽没长眼,老朽愿将家财奉上,求公子爷网开一面……”
“走。”姜予安示意王永富控制船只方向,看看王永富上交的买命钱有多少。
两人地位调转,王永富苦着脸,试图谈个生意:“公子,河上的生意老朽可以同你合作,以后三七分成,您七,我三,老朽家大业大,还有子子孙孙要养……”
“你们王家真会做生意。”卢青麟称赞道。他一向温和待人,语气也温润平和,此时王永富都分不出这位戴着叆叇的年轻公子是真心夸奖还是刻意讥讽。
“都做到陛下头上去了……”周梦溪笑了下。
王永富陡然僵住,陛下?
这个剑法凌厉、出手果决的少年是陛下?
他忽然想起最近的一些传言,说陛下病重,南阳王摄政,还有人说陛下早就死了,变成了厉鬼。
王永富悄悄往姜予安所在的方向看,只看到一团混沌的影,与正常人四肢分明的影子不同,陛下的影子形态轮廓都很不正常。
而且,陛下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活人应有的生气也少的可怜,他之前却像一叶障目,完全没有发现陛下的异常,就这么把陛下带上了船。
现在已经没了后悔的余地,王永富只能带他们去了藏银较少的一处银库,在黑线驱使下,将银库里的金银财物全都搬到船上来,做足了谄媚姿态。
“不知陛下圣驾降临,老朽罪大恶极,这是老朽的所有存银,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好了,去下一个银库。”姜予安催促道。
“再废话下去,一晚上搬不完。”
【王永富心动值+100】
【王永富心动值+100】
……
王永富心痛如绞,抽搐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姜予安能看穿这个秘密,明明其他银库都藏在江底,非常隐蔽。
“那是我王家的藏银啊……”
王永富想到银钱付诸流水,终于没忍住痛号一声,直挺挺倒下,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轰——”又一道雷落下,正好劈在王永富头边,他虽然没被劈碎,那种生死一线的刺激感仍然叫他颤栗起来。
“不想活可以直说。”姜予安提醒道。
王永富一个鲤鱼打挺翻滚起来,跪姿标准,砰砰磕头:“陛下,陛下,老奴这就带您去,能将我王家存银献给陛下,是王家的福气……”
【王永富心动值+88】
【王永富心动值+99】
王永富将江中藏起的银钱都献出来,一艘船根本装不下,他又召出其他鬼船,将银钱全都运到对岸,搬到江边放好。
哪怕变成了鬼物,这种被掏空积蓄的感觉仍然让他心痛如绞,痛不欲生,眼神仍然黏在那堆金银堆砌的小山上,完全舍不得放开。
“你留下看守。”姜予安从周梦溪手中取了纸笔,画了几道血符,交给卢青麟。
“是!”卢青麟见陛下划伤手掌取血,陡然明悟陛下手掌一直未愈的伤口从何而来,一时间深受触动。
【卢青麟心动值+100】
【霍锋心动值+100】
……
卢青麟和霍锋都被姜予安留下看守金银,这是未来北境的军需,诸侯运送财物需要时间,鬼物慷慨解囊,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姜予安带着周梦溪,乘着冒烟的鬼船,重新回到南岸,这边的将士早就等急了,远远看见白雾之中驶来一艘大船,纷纷起身相迎。
“陛下——”
青云子见船头伫立的身影尤为熟悉,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之前看到雷光闪烁,他担心陛下会出事,好在陛下平安归来。
上船的时候,那艘船又大又宽敞,船上载满了客,王家有一大家人,热热闹闹,非常和气,透着几分诡异。
回来的时候,船变得破破烂烂,船上的鬼物稀稀落落,战战兢兢,精气神全无,安安分分撑船,看起来老实极了。
“渡船安排好了。”姜予安示意那些鬼物把船撑到岸边,让将士们上去,勒令他们送兵马渡河。
在江上纵横多日的鬼匪终于遇到了硬茬子,姜予安循着鬼气找去,像串鱼一样,将逃窜的鬼物一一勒着脖子提上来,不听话的直接捏死,狠狠震慑了剩下的鬼物,比什么手段都好使。
鬼物们撑船也要气力,不想打白工,但他们没有反抗的余地,老老实实当了一次船夫,还很有眼色的跟着搬运粮草,不时恭维几句。
“将军此次北上,一定旗开得胜。”
“陛下亲征,杀得异族屁滚尿流……”
王永富不敢再耍什么心机,他们这艘船在江面上引航,船上的火星为剩下的船指明方向。其他鬼船载满了兵士,一路将人平平安安送到对岸。
汹涌的江水漆黑暗沉,水中仍然挤满了浮尸,但这些浮尸齐齐抬手,像一群僵硬恐怖的木偶,同心协力伸手推船,如一阵东风,让大军渡江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姜予安站在船头,随船往返好几次,不时勒令他们加快速度,务必要在天亮之前把所有人送到对岸。
鬼船上,摇橹的鬼物几乎把手摇出残影,累瘫了一个,再换另一个,一晚上,江面上的船没停过,连雾气都被冲散了几分。
“陛下,老朽也不知为何变成了鬼物……”
“又被身体所缚,不是真正的鬼魂……”
王永富又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听到异族南下的消息,老朽变卖家业,打算去南方避难,担心路上出现变故,昼夜兼程。”
“白沙河都是浮尸,到了凤阳郡各段,浮尸尤其多,一些船工提议靠岸,等尸体被捞完了再走,但北地饥荒,浮尸太多了,根本捞不完,后面也没人捞尸了,让尸体浮在江上。”
“老朽一家急着难下,那天晚上,船撞碎了一具浮尸,剩下的浮尸全都撞到船上来,把船撞了一个大洞,整艘船沉下去,老朽落进江中,再醒过来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王永富缓缓抬头,他已经与尸体没有两样,眼中蒙着一层灰白的翳,皮肉松弛,又被水泡发了,呈巨人观态,格外恐怖。
他们并不是没有肉身的鬼魂,而是怨气充盈的活尸。姜予安刚进入这个世界时,曾经用血驭使过尸体,那是他制造的活尸,简单粗暴不经用,像王永富这样的,手段更高明些。
北地饥荒死了许多人,活下来的信奉土神娘娘,死了的尸体被冲走一些,落在江里,积蓄的怨气灌进王家人身体里,制造出一批有神智的活尸。
王家人自私贪婪,变成活尸后不改本性,反而变本加厉,拦截商船,引得人心惶惶,沿岸商港都荒废了下来。
白沙河闹鬼一事,没有官员上折,又或者在忙乱中被忽视了。比起亡国,这并不是一件大事,一开始死的只是王家人,后来事态扩大,已经无人敢沾染这件事,怕被鬼物找上门。
从凤阳郡开始,水路断绝,下游的灵州变得更加闭塞,至今没有消息传出。这一切像是蓄谋已久的报复,又像在积蓄着什么。
如果尸体没有流到灵州,引发瘟疫,或许长生观还好好的,不会有太岁道人出世。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虞已经千疮百孔,像风雨中的破船,窟窿眼太多了,真正要补好,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看得出来是哪家手段吗?”
姜予安问青云子。王家人出事那个晚上是少有的阴时阴月,看似是巧合,其实环环相扣。
河中的浮尸被人简单炼制过,有一点神智,但不多,维持在不腐化、不食人的状态,并不伤天德。只有王家这群活尸才会伤人,孽债也被他们背完了。
“这……”青云子不愿往长生观的方向想,大旱三年,白沙河上游的河道干涸,里面一直有尸体,半年前涨水,将河道里淤积的尸体冲下来。
灵州瘟疫爆发正是在洪水之后,期间白沙河一直漂着尸体,王家是三月前出的事,从时间上看,有这个可能。
“陛下比贫道聪慧多了,想必已经猜到了谁是真凶。”青云子心中默叹,又升起些怅惘之意。王家固然没有什么好人,因他们而死的人着实无辜。
“到了灵州就知道了。”姜予安更想见一见太岁道人了,如果同在修真界,此人必定成就非凡。
天将破晓,在一群活尸累到冒烟的忙碌下,五万大军和粮草成功渡江,还额外收获了大笔财物。
“陛下,老朽这就退下了……”王永富准备开溜,家底空了没关系,再攒攒就有了,下次陛下回来的时候,他一定藏得严严实实,再不冒头。
“功成身退,不要封赏?”姜予安忽然一笑。
王永富瞬间激动起来,封赏?什么封赏!
【王永富心动值+88】
【王永富心动值+99】
“陛下赏罚分明,老朽心服口服。”
王永富受宠若惊。
“陛下——”
青云子正要开口,虽然这一晚上确实忙坏了,但为陛下效力是他们该做的事,要什么封赏?
“开天门,闭地户,留人形,斩鬼路……”
“狱门启——”
姜予安掐决,一扇沉重的铁门从白雾中浮现出来,门上几乎被鲜血浸透,刻着狰狞的恶鬼,还有种种刑罚。
姜予安轻车熟路打开鬼门,一挥手,王家那群活尸全都滚进了入口。这次的通道会直接把人送到十八层地狱,能让他们少走很多弯路。
“陛下,陛下,老奴一心为君啊……”
“老奴还能为陛下效命啊……”
王永富扒在门缝上,苦苦挣扎,不愿掉进去。
他忍不住颤栗起来,那是一种凌驾于一切情绪上的恐惧,哪怕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景象,他也知道掉进去会生不如死。
“至少要轮几百次畜生道,现在说效命还早……”姜予安想了想,婉拒了王永富。
王永富震惊之下,扒着门的手微微一松,被大门所化的兽口吞下,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王永富心动值+99】
【王永富心动值+100】
恶事做尽,财与命皆失。
音容宛在,心动值常存。
“剩下的浮尸你慢慢超度,超度完再赶上来,没问题吧?”姜予安反问。
青云子:“……”
除了会把老道累死之外,没有什么问题。
第99章 阴天子34
白沙河里还有许多浮尸, 正常尸体腐化速度很快,落在江中无人打捞,漂浮一段时间后, 很快就会沉底消融,这些尸体一直漂在水中, 持续了好几个月, 显然是不正常的。
他们胸中梗着一口怨气,无法释怀,不会作恶, 也不入往生, 哪怕把他们捞起来埋进土里,也会一直维持这种已经腐烂但不消失的状态。
姜予安没时间一一超度, 交给青云子正好。青云子也没有异议,显然默认了他的安排。
大军继续赶往北境,沿途采购了不少棉花、冬衣等物。凛冬将至, 哪怕暂时解决了异族的威胁,镇北军也要长驻北境,镇守边防。
卢青麟的视力渐渐恢复了一些,不过眼睛终究有些受损, 比常人要差些,姜予安帮他把镜片磨到了合适的厚度,又从卢青麟身上刷出不少心动值。
一开始白沙河不见商船, 过了半月,已经能看到零星的商船在江面上行驶。姜予安临走前下令,商船只到凤阳郡, 不得南下通往灵州,不知政令具体施行程度如何。
很多时候, 政令出发点是好的,也很合理,到了具体实施的时候往往会出很多问题,姜予安现在腾不出手解决,等到了灵州再说。
后面的路段虽然有些小问题,有大军清路,并未影响赶路速度。距离北境大营越来越近,卢青麟已经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从他离开北境到京城不过数月,却发生了太多事,异族派兵伏击他的时候,也埋伏过父亲,虽然一直持续通信,卢青麟仍然十分担心父亲。
正如他并未告诉父亲自己和弟弟的伤势有多严重,只说可以治,父亲也不会告诉他们自己遇到的困境,只有不得不开口的时候,才会和他们说。
卢青麟远远就看见了他的父亲,镇北侯卢大将军面容坚毅,分别不过数月,他却像老了几岁,两鬓的霜色更重了些。
见父亲远远迎来,卢青麟也策马过去,有种别后重逢的激动和喜悦:“爹——”
然后和卢大将军交错而过,眼睁睁看着他爹径自冲向陛下,行了个大礼:“陛下亲至,微臣有失远迎……”
“卢伯父劳苦功高,不必多礼——”姜予安在他跪下去之前,把卢大将军扯住。
卢大将军是个执拗倔强的人,偏偏要跪。陛下是君他是臣,怎么能在陛下面前失礼呢?
然而他不管如何使劲,都挣不开陛下钳制他的手,终于在卢青麟憋笑的眼神中站直了身体,再愤愤给大儿子一脚。
卢大将军斥道:“不许在陛下面前放肆,没规矩。”
卢青麟反而没那么拘谨:“爹,你听陛下的话就是了,不用一板一眼的。”
陛下待他十分亲厚,时时刻刻端着虚礼反而显得疏离,日常相处只要不失敬意就好,不必拘谨。
“卢伯父这些年在北境付出了多少心力,朕都知道。”姜予安扶着卢大将军,顺便探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眼神略沉了些。
卢大将军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老态,身体像被蛀空了一样,气血两失,全靠坚韧的意志撑着,一旦出什么事,整个人会直接垮掉,活不了多久。
“这是臣该做的,不值得称赞,臣坐在大营发号施令,真正出力的是边境的军士。”卢大将军躬身,心中一片熨贴。
陛下长大了,是他期盼的君王,比先帝更有帝王风仪,这样他也不必担心两个儿子的将来了。
“卢伯父不必妄自菲薄,等异族之乱解决,按功行赏,你和伯母一起回京中修养,让卢青麟镇守北境……”
“好。”卢大将军没有丝毫猜疑,直接应下这件事。北地苦寒,夫人一直随他吃苦,能在京中安享晚年也是好的。
进了营帐,姜予安屏退旁人,只留下卢大将军一人,这才问道:“卢伯父是否被血线虫寄生过?”
卢大将军一惊,心中情绪纷杂,最终点头,如果陛下因此事降罪,他希望是在驱逐异族之后。
卢青麟说陛下与原来很不一样,卢青炎也这么说,还说陛下会些神异手段,隐隐暗示陛下不再是以前的陛下,京中多有流言,卢大将军原来不信,现在却有些猜测。
“卢伯父不必忧心,此症有法可解,不会影响寿数。”姜予安道。
“臣年事已高,不必浪费神药,军中有许多年轻儿郎也和臣一样,他们有些是家中独子,有些家中还有老母,有些家中妻儿尚幼,更需要那药……”卢大将军先是一怔,很快说出心中的祈求。
“卢伯父放心,药不止一颗,你与他们一样,都能平安归家。”
姜予安再次扶起跪地的卢大将军,要是没有这位大将军,也许他转生过来,尸体都白骨化了。
卢大将军心情更加复杂,他忽然明白,为何许多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却愿意继续维护陛下了。
“陛下送来烈酒和驱虫药方,臣才解决了军中的隐患,此后异族就安分了许多,但臣总觉得他们在筹备什么阴谋。”
“异族可以辨别没有被虫寄生的人,如果被虫寄生,代价太大,还会影响思维,无法派遣探子过去,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布置什么……”
“无妨。”姜予安可以派影子过去,他也可以潜入,不管异族在策划什么,一把火烧掉,爆出丹药就行。
卢大将军对这位“陛下”也有几分信服,能将乱局掰回正轨,不顾自身安危,带着粮草、军需一路疾行而来,值得他信任。
两人谈完最关键的问题,各自回营。
入夜时分,四野寂静,姜予安披了件漆黑的斗篷,从营帐里出来。
没有多远,姜予安停步,转头从角落里拎一个人,周梦溪哆哆嗦嗦的,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陛下,不管你要做什么,臣绝不和别人说。”
“回营帐去。”姜予安有自己的事要做,顾不上他。
“陛下,臣保证不拖后腿!”周梦溪说着,又哆嗦一下,北地寒冷,入夜之后尤其冻人,今晚甚至飘起飞雪,很快就在地上堆积了薄薄一层。
“啪——”
姜予安一个手刀过去,直接把周梦溪打晕。
“霍锋,出来,把他拖回营帐去。”
姜予安又叫出另一个跟在他身后的人。
“陛下,让卢青麟送他回去。”霍锋道。
卢青麟不满:“霍将军你自己暴露就算了,怎么还要带上我?”
霍锋:“陛下全都知道。”
“臣可以不跟,陛下要告诉我们您要去何处,什么时候回来。”
“四处逛逛。”姜予安直接消失在雪中,留下的些许雪痕也很快被风吹散,被新雪掩住。
“陛下与我爹谈过,我去问我爹。”
卢青麟转身就走。
霍锋立刻跟上,正要走,忽然想起地上的周梦溪,拎起来带走。他本就断了一臂,拎起周梦溪之后身体有点失衡,看起来坚毅而狼狈,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乞讨都能挣一碗银子。
“你怎么不给霍将军搭把手?”
卢大将军示意儿子往后看,卢青麟转头,那画面简直是半夜想起来都想打自己一巴掌的程度,连忙去接周梦溪,把人放进营帐里。
“陛下出门了,爹你之前和陛下说了什么?”卢青麟开门见山道。
“陛下去哪了?”卢大将军惊骇。
卢青麟一脸平静:“他说出去逛逛。”
现在轮到卢大将军半夜想扇自己一巴掌了。他一想到自己说的话,就想倒回去把嘴缝上。
“你究竟和陛下说了什么?”
卢青麟一看见他爹的脸色,心知不妙。
霍锋神色也沉凝起来,虽然他们跟上陛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知道陛下是安全的,现在只能抓心挠肺的担心。
一向沉稳的卢大将军有些慌了:“陛下不会去了异族的大营吧……”
卢青麟基本认定:“你这么说,八成是去了。”
三人面面相觑,只能望着异族营地所在的方向,召集营中将士,做好应战准备。
*
雪越下越大,姜予安从卢大将军营帐里顺走一把伞,还看了看地形图,以免找错地方。虽然他能靠影子潜入,有地图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姜予安与影子之间的联系会受距离影响,距离太远,感知的画面没有那么清晰,也不能分出很多分镜。
这具身体已经渐渐适应了他的魂体,如今他的轻功堪称天下独绝,潜入异族营地并不是难事。不过虫类都有信息素,姜予安并未真正潜入,只在附近一处松林避雪,放影子进去探测异族动向。
影子不止能附在一个影子里,可以将身体同时分成许多份,藏在不同的影子里,观察周围的环境。
此时,它就探察重点就在底下的一处秘密营地里,那里虫子的气味最浓,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随着天气变冷,普通的帐篷根本无法有效抵抗低温,人的身体虽然温暖,但虫子的活跃度整体不如以往,都瑟缩起来,反过来影响宿主,让他们懒洋洋的,生不起多少斗志。
异族在地底挖出深深的大洞,以此作为营地,减少了在地上活动的频率。这也是卢大将军无法派人潜伏的原因,正常人很难适应地底的生活,不但空气浑浊,还容易喘不过气。
现在,影子就没有这种顾虑了。它直接藏在异族的影子里,如果周围没有有效信息,就去寻找下一个异族。
地底已经被他们挖出一座庞大的营地,就像一个放大版的蚁巢,只不过储存食物的地方变成了一座血池。
那些对虫子寄生面露抗拒之色的异族被杀掉,放血,鲜血全都汇入了最中央的血池里。
血池里隐隐可以看到一个东西在搏动,不知是茧壳还是一个蛹,不断泵取血液,异族们忙忙碌碌,一直在往血池里加血。
一开始只有人,后来连动物也有,只要是血就行,眼看着里面的东西就要出来了,一阵刺耳的尖啸声响起。
“快,有人潜进来了!”
“快去搜,一定要把人找到!”
“大祭司眼看就要成功化神了,不能让消息走漏出去,快把那人抓起来!”
异族在甬道里寻找,几乎将整个地底都翻找了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窥伺大祭司的人。
尖啸声再次响起,非常尖锐刺耳。
异族仿佛能听懂那种虫鸣是什么意思,很快动了血神的指令:“有奸细!把那几个人抓起来……”
被影子附体过的人一脸茫然,很快被同伴杀死,血被放到血池里。
影子见状,附在物体的影子里。
很快,一些异族出来铲墙,砸东西,他们贯彻着哪里有问题就砸哪里的思想,思维已经虫化,非常简单粗暴。
“化神?”姜予安听到关键词,想到一种修真界失传已久的传承,虫修,据说可以化身为虫,只要化身不死,就有不死之身。
不过,这门传承缺陷很大,修到后面人与虫子无异,完全失去自我,非常诡异。
在这种灵气贫瘠的世界,只能用活人精血来修炼,想修到化神,不知杀了多少人。
异族对血神的信仰传承已久,祭祀是一直存在的,但很少像现在这样四处征伐,不计成本的供养血池,想必是因为那个血神到了突破的关键期。
影子无法用出药师火,姜予安决定亲自走一趟,让影子把地宫搅得更乱些,再趁机潜入其中。
血池干涸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异族已经顾不上抓奸细了,开始自我献祭,直接将自己的心头血放到血池里。
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虫子,在死前的一刹那会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从而流露出痛苦之色。
随着血池水位下降,里面的东西终于露了出来,一个半人半虫的怪物正在打坐。
怪物上半身是虫,像一条没有鳞片的血蛇,下半身是人,两条腿肌肉健硕,像半截牛蛙。这种组合拼装的姿态让人非常难受,甚至能产生精神攻击性,看一眼就想吐。
那些血液不断被他的上半身汲取,涌入虫口之中,长满了尖利白齿的圆形吸盘似乎飘飘欲仙,上半身也有转化为人的趋势。
肚子、腹肌、胸肌、脖颈……眼看最为重要的人头就要长成,一道凌厉的剑光裹挟着碧绿的明火倏然而至,直接斩向他的脖颈。
“啊——”
无比尖利的爆鸣声响起。
血池里打座的虫道人站起,略有些生疏地迈动两条腿,将头转向姜予安所在的方向。
虫皮坚韧,表面还有许多细小的绒毛,防御力极强,那一剑并未将他的脖颈砍断,但残留下来的绿焰将他身体点燃,打断了他的化人过程。
“又是你坏了本尊的好事——”
“不等本尊去找你,你自己就送上门来……”
虫道人再次发出尖锐爆鸣,已然彻底癫狂。如果上次的祭献成功了,他早就已经成功化人,成为真正的血神,何必以这种诡异丑陋的姿态活着。
眼看着又要成功,结果又在这个节骨眼被打断,他真的要疯了,今天他就要不计后果的将这个该死的小虫子斩杀!
姜予安只冷冷吐出三个字:“丑东西。”
“啊——去死——”虫道人暴怒,怒上加怒。
【血螟子心动值+100】
【血螟子心动值+100】
整个地宫里活着的异族都蜷缩在地,不敢面对血神的雷霆之怒,灰尘土石沙沙落下,地宫似乎随时会崩塌。
“阵起——”
“锁——”
姜予安为了防止虫道人提前逃走,直接布下阵法,正是上个世界所学到的灵山困阵,为炼化邪物所设,瞬间将整个地宫封锁。
“又是你们这些该死的道士……”
“该死,不管去哪个世界都能遇到你们!”
虫道人暴怒,索性放弃化了大半的人身,身体剧变,直接撑破那层人皮,重新变成虫身。
“晦气!”姜予安难得骂了一句。
他是魔修!
“没见识的东西,难道杀虫的都是正道,嫌你长得恶心,顺手杀了不行吗?”
【血螟子心动值+100】
【血螟子心动值+100】
【血螟子心动值+1000】
【血螟子心动值+10000】
……
“本尊要把你碎尸万段!!!”
虫道人瞬间破防,那一瞬的激烈情绪,直接把心动值刷爆,也把系统震惊到了。
【好多心动值鸭,宿主你好棒棒!】
【让我看看你在干什么……】
【啊!宿主你在干什么!!!】
【你不是在当皇帝吗?怎么在杀虫子!】
系统一瞬间发出尖锐爆鸣,因为把姜予安不小心送进了亡国皇帝身体,它太尴尬了,只好悄悄休眠。
借着这次宿主刷爆心动值的机会出来夸夸,没想到它看到了什么!天杀的,宿主你是皇帝啊,什么虫要你亲自杀!
“啰嗦。”姜予安冷冷点评。
一瞬间,系统自闭,虫子彻底红温,疯狂往阵法中心的姜予安撞来。
“砰——”
虫道人在这个世界耕耘多年,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哪怕道法修得乱七八糟,却把一具锻造得无坚不摧,几乎把阵法撞出裂纹。
“等本尊出来,把你们都鲨了,通通鲨了——”
【使用卡牌“羽化仙”】
姜予安见系统醒了,索性试试卡牌的作用。
【好哒!宿主猛猛冲!】
【系统在给你加油哦!】
【小海豹啪叽啪叽鼓掌】
姜予安点开卡牌之后,灌注心动值作为能量,很快,那张金色卡牌化为光点,释放出一个浅白虚影。
下一瞬,姜予安与仙人虚影重合。
他穿着浅色道袍,眉目低垂,手中提着金色鸟笼,里面囚禁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红虫。
“啊——”小红虫怒骂,只能无能狂怒。
在那强大得可以压制一切的恐怖气场下,小红虫越来越小,直到缩成米粒大小,蜷缩成一团,引燃青色丹火,颤栗着爆出许多丹药来,一瞬间地宫丹香四溢。
虫道人死都不相信,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怪东西,你这么厉害早说啊……为什么要用一个破破烂烂的人类躯体……
【血螟子心动值+1000】
【血螟子心动值+10000】
异族辛辛苦苦挖出的地宫被阵法禁锢之后,整个被带出地面,坍塌成一堆沙土。
虫道人爆丹的同时还爆出了一些心动值,虽然没消耗得多,这也算回血了一波。
异族营地天塌地陷,周围百里都察觉到了这场地动,纷纷出来察看,只看到了天际缓缓消失的仙人虚影。
卢大将军眼神不太好使:“那是什么?”
卢青麟努力睁大眼睛:“好像是陛下——”
卢大将军一脸迷茫:“陛下不长那样吧……”
霍锋敬畏万分:“你们懂什么,是镜子里的陛下……”
仙人虚影早已消散,他们久久无法回神。
天际的雪越来越大了,四处一片绒白。
异族身体里的血线虫随着本体死去也一起死去,但他们亏损的生机无法补回来,看起来老了几十岁不止。
原本被虫子操控的神智恢复正常,意识到这些年做了什么,即将要面对什么,纷纷面露绝望之色。
【心动值+99】
【心动值+100】
【心动值+100】
……
他们恐惧地看向姜予安所在的方向,不知道会等来怎样的死法,被火烧成一捧灰,又或者像地宫一样坍塌成碎片。
然而姜予安只是撑开一把伞,抖了抖伞上的雪,慢悠悠消失在雪地里。
好了,现在逛完,也该回去了。
“陛下,异族那边是不是出大事了?”
被地动震醒的周梦溪迷迷糊糊醒过来,正好发现姜予安回来,围上来问。
陛下的伞上只有一层薄雪,应该没有出门太久吧,想来他也不可能错过什么重要的事。
“嗯。”姜予安应了一声。
血神死了,应该算是大事,顺便让卢大将军过去收拾一下残局。
ssr卡牌虽然好用,就是不太隐蔽。不过用了一次,天上的虚影也收割了许多心动值,填补了一些消耗,也算有得有失。
“总不会是他们要打上门来了吧?”
周梦溪有点紧张,握紧了自己的小本子。
“……”卢青麟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周啊老周,你也算体会到了我当初就在现场,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
“陛下,异族那边怎么样了?”
卢大将军问。
“去收拾残局,别让他们跑了。”
姜予安想了想,那些人也许还能用来挖运河,修路?抓回来试试。
卢大将军一脸敬畏,同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匆匆带人过去,总之,听陛下安排就是了。
周梦溪一脸茫然:“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第100章 阴天子35
“你很快就知道了。”
姜予安看着周梦溪迷茫的脸, 懒得解释。
周梦溪:???
他怅然若失,看向周围其他人。
他们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阵地动山摇, 有仙人立在风雪之中,手中金笼锁着一只狰狞丑恶的虫子, 将那虫子诛杀之后才消失。
更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因为仙人的影子与陛下在镜中的倒影一样,现在陛下还在这里,当着陛下的面, 他们哪敢说什么。
“陛下——”
周梦溪跟在姜予安身后, 像个跟屁虫。
卢青麟也跟上去,周梦溪都快混成宠臣了, 不能让他一枝独秀。他天天跟着陛下也没嫌烦,只是打晕了事,陛下真是仁厚啊。
姜予安坐在营帐中, 炉火照得羊毛地毯暖融融的,很快,帐子挑开一角,露出周梦溪谄媚的脸, 然后是卢青麟,风雪趁机扑进来,又被关在温暖的营帐外。
周梦溪想了想, 自告奋勇道:
“陛下,臣为您煮茶……”
“雪中饮茶,应是一大雅事。”
姜予安没说拒绝, 周梦溪就喜滋滋动起手来。
周梦溪出身史学世家,家中长辈对他异常严格, 茶艺也用心教过,来时走过的长路变成此刻的巅峰,他的动作前所未有的流畅漂亮。
周梦溪恭恭敬敬跪坐,经过种种繁复步骤,加入形形色色的东西,最后点茶,在茶汤上点出一个“勝”,正是繁体的“胜”,兆头很好。
卢青麟常年在北境,没学过这些,只有些担心茶汤的味道,加了那么多东西,真的好喝吗?
姜予安看得皱眉,最后在周梦溪期冀的眼神里,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他味觉很弱,只尝出一些苦涩,还混着别的味道,不过茶香非常清雅,余韵很长。
姜予安放下茶盏,影子接过,慢吞吞尝了一口,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直接连着杯子一起丢进嘴里,嚼嚼嚼,满意了。
周梦溪不知道陛下觉得好不好,不过连着杯子都喝完了,应该是满意吧……
卢青麟也有一杯,图案没那么复杂,只有一枝梅花,他端起来,一口就喝了小半碗,一瞬间皱起脸,为了不在陛下面前失礼,硬生生咽下去了。
“卢小将军,茶汤要配着茶点用,这样喝会有点苦。”周梦溪道。
“……”卢青麟放下茶杯,环视一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好久才把苦味压下去。
算了,下次不雅了。
他还是直接喝水吧。
很快,卢大将军冲进营帐,声音洪亮:
“陛下,异族全军覆没,毫无抵抗之力!”
周梦溪震惊,这么快!
异族持续搅扰边境,这是几代帝王都没有解决的问题,竟然在今日全军覆没,他没有在做梦吗?
姜予安诧异:“都杀了?”
卢大将军笑道:“没有,听说陛下新得了一些矿产,臣让人把能用的押送过来,到时候都送去挖矿。”
“陛下神乎其技,那些怪虫也死了,今年边境的百姓应该能过一个安稳的好年。”
姜予安颔首,看向周梦溪,示意他给卢大将军倒杯茶。
周梦溪如梦初醒,宛如石化:“啊???”
卢青麟眼疾手快给他爹倒了杯热水,大喜的日子,可别让周梦溪把他爹药翻了。
姜予安在茶杯里丢了两颗丹丸,卢大将军问都不问那是什么,直接一口喝完。
卢青麟也没问,茶汤碧绿如翡,香气清新,一看就是好东西,他爹这次气色不太好,身体不如以往,补补身体也好。
用血神炼出的丹药非常补,卢大将军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年轻起来,看起来三十出头,鬓边灰白的头发重新变黑,气血充沛,面色红润,重新回到了巅峰时候。
“这是给其他人的药,兑水化开。”
姜予安抛出一个酒坛,里面全是丹药。
“臣叩谢陛下圣恩……”卢大将军恭恭敬敬跪下,三跪九叩,非常郑重。
【卢乾心动值+100】
【卢青麟心动值+100】
【周梦溪心动值+100】
卢青麟和周梦溪也一同跪下,心中充满了无形的震撼,还有对陛下的敬意。
就好像这世间默认的定理,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但陛下却能一一周全,将一切用强硬手段掰回他想要的样子。
所有人心中都有预感,大虞似乎要亡在这一代了。现在,一切因陛下驾临变得不同。
“都平身吧。”
姜予安抬手,示意卢大将军起身。
卢青麟扶起孔武有力的亲爹,这一瞬间感觉自己都有点羸弱了,默默下定决心,每天再加练一阵,不能被比下去。
“这是给你和卢青炎的。”
姜予安又送出一小瓶。
大虫爆出的丹药太多了,他留着也没用,或许能治卢青麟中毒留下的后遗症。
“多谢陛下!”卢青麟正要再跪,忽然一阵斥力传来,三人被姜予安一挥袖送出账外。
“都退下吧。”姜予安只想清静一会,如果让他们留在这里,很快周梦溪就会凑上来问东问西。
不出预料,很快营帐外就传来周梦溪的声音:
“大将军,您去异族那里都看到了什么?”
“大将军,异族是怎么被陛下收服的?”
“卢小将军,你看到了吗?”
“我究竟睡了多久啊?”
等他们出去,姜予安推开窗户,地面彻底被大雪覆盖,天地茫茫一片。
影子捧起一捧雪,塞进自己嘴里,没尝出什么味道,又塞了一捧。
营帐外架着大锅,正在煮羊肉汤。
俘虏异族的同时,他们把异族养大的肥羊也赶过来了,现杀现烤,香气非常霸道,影子都有点变形了,飘向那个方向。
“不要吃多了,领到就回来。”
姜予安怕它干完一锅,其他人吃不到。
影子点点头,沉默加入排队的人群中。
其他人:心动值+1+10+100。
发现影子也像他们一样排队等饭,并不吃人,众人都放松了些,然后发现影子排完这一队,再去排下一队,它没有乱吃,只是每口锅都排了一遍。
周梦溪没有看到最震撼的仙人相,泪眼婆娑地喝羊肉汤,然后唰唰唰画下影子排队的画面。
下次陛下再出去逛逛,他一定不跟着问了,留在安全的地方也挺好,或者还能看到一鳞半爪的。
被打晕才是真的惨,一想到他错过了那么重要的事,眼泪水就不断往下淌,羊肉汤都咸了一点。
“陛下——”
“这是臣刚烤好的羊羔肉,臣不如周大人会点茶,烤肉手艺也有些粗粝……”
卢青麟送来烤得最好的那一份,虽然陛下吃得极少,但影子大人会吃光的。
周梦溪听到卢青麟这样说,一瞬间开始怀疑究竟是谁会茶艺,为什么卢青麟说话这样气人?
默默下笔,画了一个小人端着烤羊,姿态谄媚,献给高傲的陛下。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小册子留下来,让后人都看看卢青麟这矫揉作态!
军中一片欢腾,吃香喝辣,白沙河畔,青云子冻得哆嗦,不时打两个喷嚏,有点后悔忘记让诸侯准备厚实的道袍了。
陛下不知走到哪里了,北境的异族十分棘手,想必会耽搁一段时日,虽然带了些粮草过去,但军中人口众多,不知道陛下穿得少不少,吃得好不好……
青云子继续念咒超度亡魂,两天后,送人去挖矿的队伍途径白沙河,告诉他陛下继续南下,去灵州了,还托人给青云子送了一只羊。
青云子:呜呜呜……陛下等等我……羊好香……
正一派戒律不算严格,羊肉在能吃的范围内,青云子凉透的心又回温了,直接一场大型法事超度完剩下的亡魂,一心只想与陛下汇合。
*
现在白沙河已经通行了,为了尽快赶到灵州,姜予安一行人走的水路,卢青麟、周梦溪、霍锋随行,还带了部分精兵负责护卫、开道。
他们顺着白沙河南下,沿途的商港有了人气,渐渐恢复了生机。虽然到了秋末,两岸仍有绿树,天气晴好,江照碧影,云映游鱼,风景极好。
青云子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到达灵州之前追上来,然后发现,除了陛下,同行的其他人都胖了。
就知道吃,不知道为陛下分担分担!
青云子露出谴责的眼神,一起吃饭的时候,下筷子都比其他人凶。
“来来来,道长,我再给你讲一遍陛下斩杀血神的故事……”周梦溪热情道。
青云子:“讲得很好,让贫道身临其境,不愧是史学世家出身的周公子啊,当时看到的时候一定很震撼吧。”
周梦溪笑容消失在脸上,他怀疑青云子是故意的,最近众人都用那种“太可惜了你没看到”的眼神偷看他。
周梦溪:“青云子道长,你也没看到吧……”
青云子的笑容也消失在脸上,早知道应该多带几个同道出门,虽然他们本事不够,但人头凑凑,数量多了也有用。
如果说陛下是仙人降世,他完全信服。虽然不像记载中的仙人那样餐风饮露,陛下表现出的一切,早已与仙人无异。
镇压诸邪,济世慈悲。
或许,就连仙人也不会像陛下这样,从云端走下,真正驾临人间。
如今的人间灾祸不断,与炼狱无异,现在祸源一一被陛下解决,想必很快就会太平。
只希望灵州的邪物主动受伏,别落个粉身碎骨、身魂两消的下场。
京中的诸侯们盼了又盼,等得望眼欲穿,希望青云子尽快拨乱反正,他们也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然而,青云子早已忘了诸侯的愿望,每次看到陛下,他就生出强烈的敬仰,心脏砰砰跳个不停,想问问修炼之路应该怎么走,又不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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