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阴天子16
姜烽解下鸽子脚上的细竹筒, 发现上面有南阳郡的记号,展开里面的字条,内容更是匪夷所思:
【陛下是鬼, 不要进京,速辶……】
写字的人笔迹凌乱, 看得出他是在一种十分紧急的情境下写的, 最后一个字甚至没写完。
当然,看那一半,也能想象出他未写出的是什么, 应该是想写一个“逃”字, 不过笔顺没对。
“写的什么?”南阳王问。
姜烽一脸困惑地把纸条递给他。
南阳王不屑一笑:“无稽之谈。”
姜烽也觉得莫名其妙:“鬼神之事怎可当真?”
“王爷,可要加快赶路速度?”下属恭敬问道。
“一路不停, 我们可以在入夜之前赶到京城。”
入夜时分,京城会关闭城门,没有天子御令, 等闲不得开门。说不定他们这一行人就被挡在京城外面了,直接带兵闯进去,记在史书上也不好听。
如果直接等在京城外,又不太体面。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加快速度,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京,二是就近休整, 明日再进京。
“父王?”姜烽看向南阳王。
“今晚先休整一番,看看附近有什么村镇。”南阳王一向谨慎,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虽然这密信异常荒谬, 他决定先查证一番。
“父王英明。”姜烽心中觉得南阳王实在过分谨慎,面上没有表露分毫。
不过, 父王谨慎也有他的道理,如果父王不够谨慎。根本不可能在先帝手中活下来。
“属下先去附近探查。”领头的侍卫带着一队人马,准备去附近搜查,看看京城附近的村镇情况如何。
“仔细问问,看陛下有无异状。”南阳王道。
“是!”侍卫领命离去。
姜烽:“那只信鸽,难道是陛下的一次试探?”
南阳王:“那人是我们南阳郡的探子,一向藏得隐蔽,家人亲眷都在南阳,应该不会背叛才对。”
姜烽:“或许是其他人代写的。”
南阳王点头:“这事还是要查清楚,以防事情有变。”
父子俩都没了那种下棋的心情,想到密信的内容,百思不得其解。哪怕是姜熠的试探,也不会写这种无稽之谈。一朝天子,怎么会是鬼呢?
“这一路时常遇到匪徒,来京城的这段路分外平静,总觉得有些不正常。”姜烽道。
“你不说,本王都没发现。”南阳王神色凝重起来。进入京城地界前,他们遇到过一些神色不善、正在做劫掠之事的匪徒,随行兵马甚多,斩杀只是顺手的事,些许小事,无人在意。
离京城越近,路上越平静,没有匪患,没有逃跑的异族,就连衣衫褴褛的流民都看不见踪影。不是说有数万北地流民冲到京城了吗?
“主上,属下发现了几个村。”
“他们是北地的流民,神智有些不正常。”
“面色黄黑,骨瘦如柴,却不爱吃东西,属下分了一块干粮,他们都要碾碎了细细察看。”
“一问到陛下,都十分惶恐。”
“问陛下具体如何,却说不出来。”
“属下听闻他们信仰土神娘娘,一提土神娘娘,他们就十分激动,把属下赶出了村子,还不停呕吐。”
“不管属下用银钱引诱,还是用刀逼问,流民都说不出有用的信息,对陛下更是一无所知,只是十分恐惧。”
“再探。”南阳王面色更加凝重。
“陛下或许杀鸡儆猴,吓破了他们的胆子。”
“在杀人这件事上,陛下一向很有天分。”
姜烽虽然说着夸赞的话,语气却有些厌恶。
姜熠杀性极重,手段酷烈,并无君王之仁德,就和他那个用丹炉炼死活人的亲爹一样,刑罚手段暴虐残酷。
他曾让刑部在菜市口施凌迟之刑,或者扒了贪官的人皮挂在县衙,给下一任官做示警之用……种种手段,简直泯灭人性。
“有秘药可以让人迷失神智,拿药去审。”
南阳王道。
“是。”下属恭敬领命。
不多时,下属又回来了:“他们信奉的土神娘娘是个怪物,是墓地的尸土成了精怪。”
“他们抬着土神娘娘去向陛下请封,陛下在摘星楼看了一眼,土神娘娘就变成了一地碎片。”
“流民并未亲自面见陛下,所言不详。不过土神娘娘应该是确有其事,流民至今听见这四个字都会吐。”
“今晚先在此地休整,去附近的道观、佛寺,寻找得道高人,有用的都搜来。”南阳王道。
他虽然没有全信,但还是决定做些准备。
那些真正的高人擅长观星,会看国运,对于皇帝的现状,应该能说出几分。如果真有问题,进京这件事还是要慎重考虑的。
“父王英明!”姜烽还是不太相信鬼神之说,或许只是陛下为了威慑他们,故意安排的手段罢了。
就算陛下不邀请他们进京,父王也会以“护卫君王”的名义带兵进京,陛下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一晚上能找到的高人有限,明日我们还要进京吗?”姜烽问。
南阳王:“先不进去了,就说为父一路跋涉,得了风寒……”
姜烽沉默几秒:“父王英明,此计甚妙。”
心中却叹,父王还是太谨慎了啊。
*
“陛下,那信鸽臣可以射下来的。”卢青炎坐着轮椅,伤势已经好了很多,每天坚持上朝,想时刻为陛下效力。
那个探子被抓到的时候,他也在场,探子虽然落网,信却叫他传出去了。
“无妨。”姜予安是故意让信传出去的。
不管探子在信上写什么,南阳王都会来的。
但南阳王在收到信的那一刻,就开始为他提供心动值了。
【姜烽心动值+22】
【姜烽心动值+33】
【姜信心动值+33】
【姜信心动值+44】
……
没想到,本该第二日就进京的南阳王停在京城外,迟迟不肯进来。
这对父子不知道胆子大还是胆子小,迷惑的举动引得天下诸侯无不挠头。
姜熠锐评:“乌龟老子王八儿。”
姜予安都要被他逗笑了:“他们和你一家的。”
姜熠无所谓:“现在和你一家。”
姜予安:“……”
*
京城外,南阳王这一病,就病了三天。
附近大大小小的道观都是掳人的身影,但凡有几分本事,风评较好的,不拘佛道,都被套了来。
“此次如此无礼将诸位请来,叨扰诸位了。”
“现在有一件至关重要、影响天下众生的事需要诸位出力,小王先在此拜谢……”南阳王向着那些高人深施一礼。
“王爷言重了……”
原本愤愤不平的道人、和尚们受宠若惊。
其中也有人老神在在,不为所动。
“陛下已经不是我大虞的陛下了。”
“陛下被恶鬼附体,怕是要祸害苍生啊……”
南阳王痛心疾首。
其他人惊疑不定,有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经冒出一头冷汗。南阳王要造反,这是要拉他们上贼船啊……
“青云道长,听说你擅长卜算,可能算出些什么……”南阳王问其中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
道士神色凝重,掐算过后,眼睛发直,一言不发,正当众人要问,青云道长喷出一口血,直挺挺倒在地上。
陛下虽然死了,死星入命,大虞气运却有一种诡异的复生姿态,仿佛即将腾飞。这位附在陛下身上的“天子”,深如渊海,不是一般恶鬼啊!
不管南阳王捆来多少人,到京城都是送死的命。天子不伤百姓,勤政爱民,未来必然大兴,何必去京城蹚浑水呢?
“看来道长必定算出恶鬼真身了!”
原本闭着眼睛的青云道长,听说这口锅要扣自己身上,勉强伸出一只手:“不……不能去京城……”
“道长的意思是陛下被恶鬼附体,等闲不得入京,不过本王身为陛下的皇叔,不能让恶鬼祸害万民,哪怕一去不回,也要为天下百姓除此大患……”
南阳王义正词严,义薄云天。
青云道长又吐了两口血,无力的闭上眼睛:“不……”
他死都没想到自己晚年还会遇到这种糟心事,看来京城非要去一趟了,这口锅太大,他要是不摘下来,可能徒子徒孙都要被那位“陛下”连根拔起。
“王爷大义!我等必会相助王爷!”
“贫道这里有一把千年桃木剑,专杀恶鬼。”
“我这金钵,可是曾经镇过蛇妖的!”
“贫道有一法器,是祖上传下的,颇为神异,只要被这镜子一照,不管是恶鬼还是妖怪都会现出真身……”
南阳王看着智计百出的高人们,再次露出智珠在握的笑容。不管陛下是人是鬼,都注定逃不过这一劫。
姜烽又学到了:“父王英明,不愧是父王,运筹帷幄,志在千里……”
看来谨慎也有谨慎的好处,虽然不知道这些道士和尚会不会杀鬼,但他们现在已经是师出有名。毕竟陛下被“恶鬼附体”,正需要他们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啊!
*
“陛下,南阳王终于进京了!”
司马儒最近一直在焦心这个事,担心南阳王来得太快,又担心南阳王不愿进京。
南阳王带着十万大军停在京城外,每天得吃多少粮食啊!这些粮食分给禁军该多好……
姜予安放下手中经卷:“备宴。”
司马儒有些期待,又有点紧张:“是!”
“卡吧、卡吧……”
奇怪的木头断裂声响起。
司马儒没敢多看,头垂得低低的。
与陛下接触得多,就会发现陛下周围有个怪物,喜欢吞吃东西,不拘种类,什么都吃。
一开始,只是莫名消失,渐渐,它好像故意要在人前吃出声响,非常猖狂。
陛下对那鬼物异常纵容,从不多说什么。
他们也只好视而不见,故做不知。
“咔擦咔擦——”
那声音都要贴近司马儒的耳际了。
他额头上冒出一滴大大的冷汗,匆匆告辞。
“你就不能成熟点?”
姜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简直了。
影子不说话,抬手把宫殿角落默不吭声的坟堆扇飞,天天偷看,看什么看!
灰:……
好想哭,但是没眼泪。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姜熠也不说话了。影子因为不能流利骂人,就会朝更沉默的灰土撒气,像个恶霸一样。
姜予安各打十大板:“一人罚十页大字。”
姜熠:“你偏心!”
影子反倒开始兴致勃勃的捏起毛笔,在砚台里搅动,练完还可以吃掉,真好玩!
姜予安:“你的字尚需改进。”
姜熠不说话了,他的字虽然写的不错,在姜予安面前却不算什么。以前字迹有些虚浮,缺少气力,如今变成木偶,只能抱着笔写字,字就更绵软了。
姜予安看他们乖乖练字,心想,很快姜熠就能独立批改奏折了吧。
至于影子,把字练好,以后在其他世界可以做更多事,用来表达自己的意愿也是好的。
“你也别闲着,去学认字。”
姜予安向角落丢去一本最简单的百家姓。
【灰心动值+88】
【灰心动值+99】
……
姜予安没想到这团土情绪还挺丰富:“每天认十个字,我会抽查。”
【灰心动值+100】
……
除了影子刷不出心动值,姜予安可以从任何活物身上刷出心动值。不过,平时这点对于任务进度来说杯水车薪,真正的大头还是在新的工具人上。
南阳王的十万大军安置在京郊大营,自己带着数千精兵进了京城。
他担心陛下在宫中设局暗杀,定下暗号,一旦放出信号弹,大军就攻入京城。
进宫之路比他想象得更容易,禁军甚至没有详细搜身,更没检查他是否携带违禁之物入宫。
南阳王摸了摸胸口藏着的八卦镜,袖中的符纸、金钵,再想到随行的道士,安全感满满。
第82章 阴天子17
“王爷, 请上座。”
南阳王在宫人指引下落座,下意识看向上首。
此时帝座空无一人,他心中生出几分渴望。如果坐在那里, 俯视下方诸臣,不知何等快意。
他比先帝年长, 可惜先帝是皇后所出, 这才得了帝位。他曾与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他的儿子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他已经不愿再等了。
姜烽在观察参宴的其他人, 借此推断京城的损失情况。有些人只见过画像,但不难猜出身份。
司马儒, 三朝老臣,气质雅正,精神矍铄。
卢家双星卢青麟、卢青炎, 一个目光凝滞无神,一个坐着轮椅,看起来都成了废人。
禁军首领霍锋,眼神锐利, 但独臂瘸腿。
……
满朝重臣,几乎凑不齐几个健全人。
后面的文臣看起来胆小畏缩,听都没听说过。
姜烽心中微定, 看来京城已经成了空壳。
小皇帝召他们进京,应该做好了禅位的准备,说不定连遗诏都写好了。
“圣驾到——”
太监唱喏声响起。
众人一齐跪地, 恭迎圣驾。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阳王和姜烽跪下时,尤其不甘。
平时显贵, 就更不愿向人低头屈膝。
“平身。”微哑的少年音响起,音量不算很大,音质有种别样的冷,莫名让人心中一凛。
南阳王缓缓起身,借着动作遮掩,偷偷观察帝座上的少年天子,想看看他这些年的变化。
他已经多年不见小皇帝,印象中,姜熠是一个眼瞳漆黑、病弱不堪的幼童。
南阳王以为会看到一个满身病容、羸弱纤瘦的少年,没想到现在的“姜熠”,远远超出预料之外。
帝座上的天子一身玄色冕服,低调而显贵,身形颀长,腰束玉带,仪态端方。
今日只是小宴,他未戴旒冠,只以金冠束发,露出一张精致昳丽的脸,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少了几分棱角,好看得有些不真实。
哪怕是镶嵌着明珠、宝石的金冠,也未盖过他的风华,完全沦为陪衬,显得漆黑的发愈发黑沉,冷白的肤像一块冰冷的玉。
脖颈和手掌上缠绕着白布,看起来伤势未愈,不过行动如常,完全不受影响,让人疑心白布之下是否真的有过伤痕。
那种羸弱的、缺少生气的病态已然褪去,变成了一种阴郁、冷寂、强大、一切尽在指掌之中的孤高之态。
他好像打破了病躯的限制,超出了生死的界限,真正将天下握在掌中,眼中有种目空一切的漠然,并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哪怕是带兵入京的南阳王,也无法让他正眼相待。他看起来高傲而恣意,完全不为帝位所缚,只凭自己心意做决定。
南阳王再一次觉得陌生。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接近癫狂、奄奄一息的疯子,姜熠固然聪慧,他的疯症就是最大的短板,不可能坐稳帝位,长治久安。
但现在的天子,太平静了。
像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分明是熟悉的五官,给他的感觉却陌生而危险。
南阳王想起厉鬼之说,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阴冷之感,从后背慢慢爬到全身,身上像背负了重物,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抬头,才发现帝座上的天子正注视着他,不知看了多久。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冷泉,浸出的寒意像无形的锁链,将他困锁其中,寒意透骨而来。
【姜信心动值+66】
【姜信心动值+77】
……
“许久未见陛下,十分想念,一时有些失态……”南阳王声音干涩,握紧袖中携带的诸多法器。这些东西怎么没有反应啊,快动起来啊……
“哦,有多想念?”姜予安反问。
跟来看热闹的姜熠扯住他的袖子,冷声道:“直接将他拖下去杀了,何必和他虚与委蛇?”
虽然南阳王听不到姜熠说的话,却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打了个寒战:“陛下,牵念之情无法详说,臣特意精心准备了一些礼物,准备献给陛下,聊以慰藉……”
“那就献上来吧。”姜予安语气平淡。
“陛下,让老臣先察看一番,说不定能猜出具体的来历呢……”司马儒可不敢让南阳王直接过去献礼,南阳王之心,路人皆知。
南阳王却道:“司马大人这是信不过我?”
“我与陛下血脉相连,难道还会谋害陛下吗?”
司马儒:“老臣可没这样说,王爷你急什么?”
霍锋道:“王爷要献什么礼物,不若让我等开开眼,也好见识一番南阳郡的风土人情……”
“这是本王为陛下准备的惊喜,先让陛下看过,再传给你们看。难道你们还能越过陛下吗?”
南阳王有理有据,反驳众人。
“呈上来。”姜予安不想再听他们说废话。
除非南阳王能在衣袖里藏一个核平武器,否则藏下再多东西,都伤不了他分毫。
“是。”南阳王被赶鸭子上架,只好把袖子里的东西一一摸出来,献上去。
他无法确定,陛下是不是厉鬼,决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试探一下。
如果陛下是厉鬼,有那么多法器在,还有道门高人在,总能将厉鬼制服。
群臣见天子被厉鬼占据身体,也会站在他这边,仔细一算,胜算还是很大的。
如果陛下不是厉鬼,这些法器也是难得一见的东西,来历都值得说道,哄哄皇帝也没什么。想来,这点小事,陛下应该不至于治罪于他。
南阳王心中忐忑,万分紧张,一时间不知道该祈祷哪一个结果更好。陛下是厉鬼,他可以名正言顺夺位;陛下是人,要耐着性子再等一等。
“陛下,这是一把千年桃木剑,受道门香火供奉,可以趋吉避凶,斩杀邪祟。”
南阳王先取出一把刻满符文的桃木剑。
在他取剑的刹那,朝臣神色骤变,凶光毕露,投出的锐利眼神几乎把南阳王扎成筛子。
南阳王心中嘀咕,这些人都有病啊,他们究竟站在哪一边,不应该维护大虞皇室正统吗?
“陛下,老臣觉得这剑甚合眼缘!”
“最近总是做噩梦,如果有这柄剑,想必老臣夜里能安心很多……”司马儒率众而出。
他最近的确在做噩梦,总梦见陛下养的那个鬼物盯着他,想啃两口。
“这是本王送给陛下的礼物,司马大人,你逾越了。”南阳王心中一咯噔,难道司马儒这个老东西已经知道了真相,认鬼做父?
“老臣岂敢逾越,此剑的去处,当然由陛下决断……只是老臣年迈,想解决顽疾,更好地为陛下分忧而已……”司马儒辩解道。
“何平,拿上来。”姜予安道。
那柄桃木剑是真的,不过于他而言不痛不痒。如果是万年桃木,或许能刺破他掌心皮肤吧。
朝臣们一时间心焦不已——
【司马儒心动值+88】
【卢青炎心动值+77】
……
他们提心吊胆,生怕出现不可挽回的悲剧。
陛下已经死了一次,绝不能死第二次啊!
该死的南阳王,果然不安好心!要是桃木剑伤及陛下,哪怕当堂斩杀南阳王,血溅三尺又如何!
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姜予安手上。
十指如玉,骨节分明。
只见他随手接过桃木剑,挥斩两下,毫发无损,似乎觉得无趣,又随意收进袖中。
“不错,还有呢?”姜予安微压袖口,示意其中那一小团阴影安分一些。迟早都是给它吃的,不必急在一时半刻。
南阳王:“……”
不是千年桃木剑吗?怎么寸功未建!
他又取出一把铜钱小剑:“此剑是五帝钱所串,专斩邪祟,是一件古物。”
何平捧着铜钱小剑的手微微颤抖,万分不愿送到陛下手中,但他完全不敢违逆陛下的意思,只把那柄有些烫手的剑恭敬送上。
“咔擦——咔擦——”
木头被啃断的声音清晰从姜予安袖中传出。
已经适应这种声音的何平,还有一众朝臣视若无睹,不就是吃东西有声音吗,那又如何呢?
“那是什么声音?”南阳王露出疑惑的眼神。他看向其他人,却发现其他人平静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父王,我也听到了。”姜烽道。
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有点像啃木头。
“呜……”此时一个扮做侍卫的道士,流下了痛心疾首的泪水。他的千年桃木剑啊,没了!!!
“不错。”姜予安接过铜钱小剑,翻看一下,姿态慵懒随意,同样藏在袖中。
这剑距离他越近,越烫手,确实有些不凡。影子吃掉这个,算不算补铁?
上一个世界的人常说,什么东西都吃只会营养均衡,这柄铜钱剑喂给影子正好。
“咔咔咔——锵锵锵——”
铜钱被嚼碎的声音尤其明显。
知道内情的朝臣感叹一声牙口真利,却慢慢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他们是哪个排面的人,哪配操心陛下啊……搅风搅雨的土神娘娘直接被陛下瞪成坟包了,区区南阳王,值得他们如临大敌吗?
真是太给南阳王面子了。
“呜……”
此时,又一个道士,流下了绝望的泪水。
【南阳王心动值+77】
【南阳王心动值+88】
……
南阳王有些慌了。
两柄剑很占地方,他今天穿的是广袖常服,陛下穿的窄袖,衣袖却不见起伏。再联想到那诡异的咔嚓声,那个亟待揭露的真相更清晰了。
南阳王握紧那一面微微发热的镜子,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献宝。这面镜子据说可以破除幻术,照见妖魔鬼怪的真身,真能起效吗?
这些朝臣一定是被鬼物迷惑了心智,才会维护那位厉鬼附体的天子!
如果镜子也不能将那鬼物如何呢?
一向谨慎的南阳王,额头上冒出冷汗。
“不是要献礼?”
姜予安冰冷的眼神落在南阳王身上。
南阳王如临大敌,战战兢兢。他要如何选择?他看了儿子姜烽一眼,发现这个英勇不凡的儿子垂着头,连个眼神回应都没有。
“南阳王快将礼物献上吧,别让陛下等急了!”何平催促道。铜钱小剑快吃完了,说不定那位等不及,就开始吃他了。
何平不止一次被影子盯过,总觉得下一个被影子吃掉的就是他。为此,他每次发现陛下周围少了什么东西,都会第一时间补上。
“陛、陛下……这是一面镜子,光滑可鉴,有美容养颜之效——”
南阳王哪儿敢说出镜子的真实效果,反正陛下会把镜子塞进衣袖。那面镜子也会像其他两件法宝一样,被咔嚓咔嚓啃个干净。
他甚至提前听到了镜子破碎的声音,因为太紧张,已经出现了幻觉。
然而,姜予安接过镜子,对着镜子照了一下。
咯噔——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七上八下。
镜子总不会真是用来美容养颜的。
陛下根本不在意这个。
第83章 阴天子18
哪怕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卢青麟, 也猜出那面镜子另有作用。他虽然急,但急也没用,只能努力用听觉探知殿中细微的变化。
“砰——”镜子碎裂的声音响起。
几乎每个人都心中一颤, 下意识看向声响所在之处,触及陛下那身玄色冕服, 纷纷避开, 视线只敢落在陛下身前的地毯上。
镜子的碎片落在玉阶上,映照烛火,光影交融, 在空中投出一面古镜虚影。
镜影大约丈许高, 悬在空中,哪怕是站在最后一排的宫人也能清晰看到镜中的画面。
一开始, 镜中什么也没有。
本该倒映出台下诸多宾客宴饮的姿态,如今只有一片茫茫白光,仿佛蒙着一层迷雾。
或许是因为注视的人太多, 那层雾慢慢散了,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雾从低到高,一点点拭去。
镜中, 终于映出殿中情景——
最开始出现的是众多朝臣,从坐在末尾的,到最前列的南阳王、司马儒等人, 还有侍立一侧的宫人,停止演奏的乐师,不敢跳舞的伶人……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狭长画卷, 将所有人的面容清晰复制在镜中,纤毫毕现。
到最高的帝座时, 镜中画面陡然变慢。
映出陛下所坐的龙椅,映出玄衣上繁复的暗纹,一寸寸往上,最终停在脖颈处。
镜中没有那一层层缠绕在脖颈上的白布。
脖颈已然断裂,显出被利刃剜出的断口。
本该安放头颅的地方,空空如也。
帝座上,只有一具无头尸体。
他静静坐在那里,以一种俯视姿态,掌控着殿中所有人的命运。
本就安静的大殿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凝滞了,众人怔怔看着镜中画面,一时间,心如擂鼓。
【南阳王心动值+100】
【姜烽心动值+100】
……
【司马儒心动值+99】
【青云子心动值+99】
……
哪怕知道内情的人,对这一幕早有预料,真正看到陛下没有头颅的样子,仍然心中生寒。
更不必说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南阳王和世子姜烽,他们不敢再看镜中的无头帝王,偏偏视线像被镜子操控一些,根本无法移开。
那些宫人、乐师几乎被吓得晕过去,却不敢发出声音,更不敢动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体却止不住的发颤。
陛下、陛下真不是活人……
【何平心动值+100】
【李贵心动值+100】
……
南阳王死死咬牙,怕自己控制不住惊呼出声。
原本信誓旦旦,说誓死保护王爷的高人们缄默无声,没有一点回应,更没有冲上去斩杀恶鬼的勇气。
“美容养颜?”姜予安并不在意镜中倒映了什么,小小一面镜子让他收割了大量心动值,他眼眸微垂,指尖夹着一块镜面碎片,有些满意。
南阳王艰难组织语言,没组织成功:“……”
什么美容养颜,连头都没有了。
他带来的高人们怎么不动啊!
不是要斩妖除魔、匡扶正统吗?
那些自诩忠君爱国的重臣,怎么不挺身而出,直接冲上去捅两剑啊!以前都敢死谏君王,以头撞柱,现在怎么不敢了!
南阳王在心中无声嘶吼,实际上面皮抽动,平静得有些谄媚,甚至露出僵硬的笑容:“陛下风华更甚往昔……”
其他人:???!!!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没有半句实话,就硬拍龙屁。
“是吗?”姜予安骤然起身,衣摆垂落,腰间悬挂的木头小人微微晃动,脸上带着嘲弄之色,让人不禁想起“物似主人”这种说法。
南阳王猛退一步,他身后随行的侍从也跟着猛退,在静止不动的大殿内分外明显。
南阳王侧头去看司马儒、卢青炎等人,你们不退的吗?卢青炎腿断了可以理解,司马儒不是三朝老臣、风骨傲然,居然坐视天子之位被鬼物所占?
姜予安徐徐下阶,镜中无头帝王也随之下阶。二者相对而立,中间只隔着一层空若无物的镜影。
姜予安注视着镜中的倒影,有些好奇。
他伸手,镜中虚影与他全然动作一致。二者渐近,几乎要触碰到,仿佛要打破一重无形的隔膜、真正释放出镜中恶鬼。
台下的众臣看到这一幕,悚然失色。
心知肚明和真正直面是不一样的。
最近“陛下”太正常了,和活人一样。
人会本能忘记最恐惧的记忆,他们已经忘记了一开始那种毛骨悚然、如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现在看到这一幕,又重新唤醒了当时看见陛下亲手扶正脖子时的震撼,战战兢兢,无人敢言。
在姜予安触及镜面的那一刻,清脆的碎裂声再次响起,悬在帝座之前的镜子,又碎了一层。
破碎的镜面倒映出殿中跳动的烛火,这一次,镜中出现的不再是宴饮的画面,而是一个白衣乌发、执剑而立的年轻男子。
剑刃霜白,如同山间不化的雪。
剑身染血,顺着剑尖徐徐滴落。
他背对众人,身下是一座尸骸堆成的山。
看不清那些尸骸的面目,只有无尽的绝望。
扑面而来的血气几乎刺痛人的眼睛,连风都掺杂着冰冷的寒意,呼吸间有种心脏猝停的窒息感。
在这种极致的压迫感下,众人两股战战。
殿中一片静默,只有灯盏中微弱的噼啪声。
【南阳王心动值+100】
【姜烽心动值+100】
……
【卢青麟心动值+100】
【卢青麟心动值+100】
……
看不见具体画面的卢青麟焦头烂额,其他人都没出声,气氛一片死寂,他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
姜予安收回手,这次镜影彻底崩碎,化为流光,落了一地。镜子本身不大,碎片都落在帝座前,这些流光没有实体,成了宴会点缀的华光,此刻却无人欣赏。
“咣——”
金铁之物落地声从南阳王身前响起。
瞬间,所有人对南阳王怒目而视,又是你!
都什么时候了,你就能不能老实点,究竟准备了多少“宝物”,还赶着往上献呢?怎么不干脆把你的脑袋也献给陛下呢!
真正见识过陛下剑法的卢青炎、司马儒等人,毫不怀疑那一座尸山是陛下亲自杀出来的。
总感觉照目前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们也要变成尸山的一部分,就堆在大殿上,死不瞑目。
“……”姜予安低头,一个金钵咣当咣当滚来。
看起来是和尚们爱用的东西,不管是化缘还是镇妖,都很好用。
南阳王汗流浃背:“陛、陛下……”
这真不是他的本意啊!他没打算继续献宝,这个金钵藏得好好的,忽然背后有人猛推了一下,他一时不慎,金钵就滚了出来。
“……”南阳王往后看,发现身后那些人离他都有几步远,远远超过了一臂的距离。
他们退了好几步,都没通知他。以至于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人群正前方,无比醒目。
究竟是谁推了他?
南阳王脸色愈发苍白,整个人像老了十岁。他第一次懊恼自己不够谨慎,应该在收到密信的时候就立刻打道回府,快马加鞭,直接跑回南阳,永不入京。
“陛下,这是…这是小王用来吃饭的金饭碗。”南阳王立刻跪地,结结巴巴介绍道。他不敢再说金钵有何种作用,万一像那面镜子一样,引起陛下的注意就完了。
姜予安居高临下看着瑟缩成一团的南阳王,原本藏在南阳王影子里蠢蠢欲动的阴影骤然平静下来,还有一点嫌弃。
姜予安知道,这个金钵,影子不会要了。
“奏乐。”姜予安重回御座,示意乐师继续。
“咯咯咯——”乐师僵硬的胳膊落在琴弦上,发出一串刺耳的噪声,他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瘫软倒地,已经厥了过去。
“拖下去!”何平立刻发号施令。
当然,拖下去也不会怎样,最多罚点俸禄,反正他们现在没有俸禄,惩罚不痛不痒。
要是次次严惩,这满宫的人早就死尽了。
一开始,宫人远远看见陛下就颤栗不已,频繁失仪,好在陛下并不追责,每次都视而不见,久而久之,何平也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南阳王看到这一幕,屁股都夹紧了些。
总感觉自己就是下一个被拖下去的人。
哪怕他的信号弹就藏在袖袋里,哪怕他的十万大军就在京城外,只要他一声令下,即可攻城,但南阳王已经失去了对抗的勇气。
他只想尽快从京城这个鬼窟里逃出去。
他从未觉得“南阳王”这三个字如此动听过,王爷之位已经足够尊崇,天子之位,谁要谁来拿,他只恨自己少了一双翅膀,不能连夜逃出京去!
随着乐师被拖下去,剩下的乐师都流畅地演奏起来,爆发出一生最强的实力,奏出辉煌喜庆的乐曲,伶人随着乐曲挥舞衣袖,如柳如烟。
一切都很完美,伶人舞衣上坠着漂亮的铜铃,舞动时铃铛轻响,一派盛世歌舞升平的景象。
“这一杯,敬诸卿。”姜予安端起身侧的酒盏。
他将酒饮下,仪态端方,坐在最上首,天生有种令人臣服的贵气。哪怕野心勃勃如南阳王,也不得不收敛锋芒,在他面前低头。
“谢主隆恩——”朝臣随之饮下,哪怕是不爱饮酒的人,也大口咕咚咕咚生吞下去。
卢青麟摸不到酒盏的位置,卢青炎将酒盏递到兄长手里,即使是宴饮,也不能让兄长落于人后。
姜予安俯视众臣,今天又是君臣相得的一天。
唯独南阳王狼子野心,不知他打算何时起兵?
第84章 阴天子19
南阳王后颈一凉, 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
陛下为何一直看着自己……难道他的心思被发现了,但他现在只想逃跑,这也不行吗?
【南阳王心动值+99】
【南阳王心动值+100】
……
姜予安觉得他更像一只乌龟了。
姜熠果然没骂错, 连动作也像。
姜予安移开视线,南阳王这种高产的工具人不能一次摁死, 持续薅羊毛性价比更高, 再留他一段时间,说不定会有更多意外之喜。
【心动值+55、+66、+77……】
南阳王持续产出,像一节超强续航的电池。
血虫怕酒, 宫中藏酒大多完好无损, 姜予安杯中的流光酒,色如琥珀, 甘洌香醇,整个皇宫只有那一坛,是姜熠的珍藏。
以前太医说他不宜饮酒, 姜熠久受头疾所扰,就一直忍着没喝,没想到再次看到流光酒会是在姜予安的酒杯里。
姜熠一直盯着姜予安,他喝的明白吗?
姜予安把玩手中杯盏, 见小木头人也在张望,努力伸头,似乎想看清杯子里装了什么酒, 他就伸出手指轻轻一推,帮了小木头人一把。
“哐当——”姜熠人小身子也小,一头栽在酒杯里, 大半个身子都掉进杯中,两条腿疯狂扑腾, 琥珀色的酒液从杯中溅出几滴,散发着甜甜的蜜香。
【姜熠心动值+44】
【姜熠心动值+55】
……
一长串心动值从姜熠身上冒出来。
姜予安见他在杯子里扑腾,非常活泼,也没急着拿出来,很少看姜熠这么有活力,说明他养得很不错,比一开始好多了。
姜熠意识到姜予安袖手旁观,不再扑腾。
倒栽在酒樽里,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姜予安才将姜熠捞起来。
见他不动,伸指戳了戳。
【姜熠心动值+77】
【姜熠心动值+88】
……
是活的。
姜予安满意,还以为小木头人也能呛水呢。
场中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往高处看,哪怕发现了一点异动,也不敢去探究发生了何事。
他们极力维持喜悦表情,但这种努力伪装出的平静十分违和,像浮在海面的冰,随时会沉底。
一曲终了,伶人离开的脚步格外仓促,不敢多留一刻,腿都轮出残影来。
蒙着面纱的异域舞女徐徐入场,腰肢纤细,舞步轻灵,鼓点轻快,旋转时裙摆散开,如同盛开的花。
即使这一幕美轮美奂,此时也无人欣赏。
异域舞女之前不在殿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疑惑这场宴会的气氛实在古怪,大殿冷得像冰窖一样,浮动着诡异的寒意。
哪怕心中不安,她们也只能继续跳舞。
最中央的舞女穿着尤为华美,一双水眸潋滟多情,频频投向最上首的帝王。
其他人瞳孔地震,她在发什么疯?
哪怕是以前那个脾气暴躁的小皇帝,也会叫人把舞女拖下去,更不用说现在这位。
然而,陛下并未动怒,神色极其淡漠。哪怕视线落在舞女身上,也带着一种冷漠的审视意味。
眼看着舞女距离陛下越来越近,所有人都跟着提心吊胆,总觉得下一刻她就要人头落地。
“陛下,奴有宝物献上——”
舞女垂首低眉,跪在御座之下。
殿中其他人交换眼神,最后落在南阳王身上。又来一个献宝的,约好的?
南阳王一一瞪回去,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敬畏“陛下”,难道连几个老弱病残都不敢得罪吗?
姜予安兴趣平平,想到影子没吃上那个金钵,看看也无妨,抬手道:“呈上来。”
舞女缓缓膝行而来,最终只对着姜予安一人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她眼眸如春水,仿佛在说,宝物在此。
姜予安:?
“奴将自己献给陛下。”她含羞带怯。
泛粉的脸颊比最好的胭脂还要艳丽。
朝臣呆滞,他们似乎忘记陛下的后宫问题了。如今后宫空置,没有一位妃嫔。现在这位陛下看起来又是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他们更想不起来这一点。
如果陛下接受,他们可以张罗一二。
要是陛下拒绝,他们以后再也不提。
姜予安面无表情:“拖下去。”
失望,还以为能喂影子吃两口呢。
朝臣:区区美人而已,陛下岂会为美色所动?
舞女失色,她没料到会这样啊……
在宫人将她拖走之前,舞女骤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飞身而起,刺向姜予安脖颈:“暴君受死——”
众人目眦欲裂,明明应该是十分紧急的情况,但他们根本急不起来,心中下意识觉得那舞女不过如此,根本无法伤到陛下分毫。
“护驾——”卢青炎拍着轮椅,卢青麟心急如焚,撞到好几个朝臣,反而被拉住,没让他上去护驾:“卢将军行动不便,静观其变吧……”
姜予安甚至懒得夺剑,轻轻在剑锋上弹了一下,鸣声清越:“谁派你来的?”
“暴君失德,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诛之!”
舞女手中那柄剑软而轻薄,刃锋却十分锋利,堪称吹毛立断,直接划向暴君的脖颈,削断用来遮掩伤口的绷带,本该割破喉管,却被阻隔在外。
好像是坚韧的细线,比琴弦还硬。
舞女只觉得古怪,定睛一看,散落的白布之下是一圈用银线缝出的痕迹。
银线将脖颈和头颅缝在一起,针脚细密,排列整齐,牢牢挡住了剑刃。
她周身一寒,怎么会有人的脑袋是这样连着的?至少,活人不是这样。
那些被刻意忽视的细节一一浮现——
仓促离开的伶人……
怪异的宴饮氛围……
噤若寒蝉、异常恭顺的朝臣……
还有京中隐隐流传的“天子是厉鬼”的流言。
【凤七心动值+99】
【凤七心动值+100】
……
她清晰意识到,自己杀不了这位“天子”。
主子说了,若不能成为天子身边人,就要尽快要他的命。如果都做不到,就成了一粒废棋,只有死亡还有点价值,正好用来指认南阳王。
舞女咬牙,放弃割颈,转而刺向暴君心口。姜予安轻点剑身,剑刃碎成几截落在地上。
“王爷,奴婢无能!!!”
舞女神色决然,看向南阳王所在的方向。
她脸色发青,毒发而亡,尸体倒在地上,有地毯缓冲,砸出一声闷响。紫黑色的血从她嘴角流出,染红了一片地面。
朝臣下意识看向南阳王,目前在京中的王爷,可就这一位。而且舞女死前也看向了南阳王。最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幕后主使是南阳王。
南阳王一头虚汗,重重跪地:“陛下,小王被污蔑了啊!”
“臣待陛下之心日月可鉴,众多诸侯,只有臣带兵来援,其他人狼子野心,故意设局离间啊!”
天杀的,是谁这么阴毒!
肯定是某个诸侯背后下手!
他们不想看见他夺得先机,如果他背上刺杀天子之名,哪怕真能登基成帝,也要背上得位不正的谣言,永远为后人所不齿。
“去查。”
“查清楚之前,南阳王先留在宫内。”
姜予安施施然扶正酒樽,继续擦拭一动不动的小木头人。姜熠仿佛死了一样,对这些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陛下,我真是清白的啊……”
南阳王试图为自己辩解。
“陛下,臣愿追查此事,还父亲一个清白!”姜烽越众而出,朗声请命。
很快,南阳王和姜烽一起被拖走,关进专门为他们收拾出来的【如归楼】。
夜风阴冷,烛火摇曳。哪怕擦洗扫洒之后,楼阁仍然透着血腥味。
那个“归”越看越阴森,南阳王父子隐隐从中看出几分归西的味道。
这一趟,真是来糟了啊……
不过,宫中应该还有以前遗留的钉子,如果能联系上,逃出皇宫不是问题。
等他们和京城外的大军汇合,就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以远离这处是非之所,真正逃出生天。
“陛下,不如把南阳王关起来拷问一番……”
“京郊的军队需要接管,寻常人怕是管不住他们啊……”
“卢青炎、卢青麟,你们去。”姜予安道。
“先向南阳王要一块兵符,再让他写封信。”
“是。”卢家兄弟领命。
姜予安三言两语将剩下的事解决,准备回去缠一下脖子。那些白布还缠在那里,只有几处被剑锋割断,隐约露出一点痕迹。
“陛下英明!”司马儒见陛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南阳王囚在宫中,心中激动不已。
陛下布局毫无痕迹,镇定自若,真是天生帝王,妙,这一局真的妙!
姜予安带着小木头人离开,等何平想处理舞女尸体时,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座孤坟,土包潦草简陋,出现在殿中十分违和。
无人谈及此事,何平只当不知,指挥宫人收拾残局,顺便送上熬煮的压惊药。现在朝臣本就稀少,万一吓死几个,工作量需要剩下的人平摊。
“拿去玩。”
姜予安随手雕出一柄小小的木剑,塞到小木头人怀里。又不活泼了,养坏了。
姜熠气急,举起新得到的小木剑戳姜予安的衣袖,刺刺刺刺刺——
哪怕连袖口都刺不穿,能出口气也是好的,他从未被如此对待过,越想越气。
影子兴致缺缺,本以为还有什么献宝呢,白高兴了。
等坟包又出现在阴暗角落,影子把那个金钵丢过去,赏给它了。
【灰心动值+66】
坟包不嫌弃这个,将金碗捡起来藏好,往身体里一塞,谁也看不到了。
姜予安若有所思:“流民似乎极爱财物,一路劫掠,却不见其中金银珠宝……”
坟包微微发抖,它只是有收藏陪葬品的习惯而已……
姜予安:“拿出来。”
灰重新吐出金钵,一动不动。
很快,影子做出挽起袖子的动作,摘星楼里响起一阵接一阵的摔打声,像手工打年糕。
等姜熠累了,坐在笔洗上,发现那坟包已经吐出了一地金银,整个土包都干瘪了不少。
“俸禄有了。”姜予安搁下紫毫笔。
土包瘫软在地,彻彻底底崩溃了。
【灰心动值+100】
【灰心动值+100】
……
姜予安更加满意,这就是综合类资源。
南阳王也是如此,一人能刷出几种资源。
*
此时,南阳王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
宫中密道已毁,能联系上的眼线极少。
他决定忍辱负重,藏在宫中倒夜香的桶中,第二日天亮之前,会被送出宫去。
“父王英明,那位必不会发现我们的藏身之地……”姜锋语气崇敬。
南阳王:……
总感觉再看儿子,没那么顺眼了。
“
“父王,消息不会走漏吧?”
“不会,除了那个眼线,此事只有你知我知,那群没用的道士都被瞒在鼓里,绝不会走漏半点天机。”
“没人发现就好……”姜锋稍稍安心。
南阳王小心翼翼和儿子一起从断墙出去,不敢惊动一个宫人。
他们完全没发现,身后跟着一群人头。每次南阳王转头往后看,人头都会藏在阴影中。
第85章 阴天子20
过分谨慎的南阳王始终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要试探一下, 抓到窥视之人!
“父王,为何频频回头?”姜烽低声问。
“父王?”姜烽又问了一声。
却见南阳王两眼一闭,直接倒地。
“爹, 你怎么了?”姜烽使劲掐南阳王的人中。
“有……有人……暗算……”南阳王奄奄一息。
装的。
要是姜烽能懂他的意思,跟着一同倒地, 应该能试探出身后追踪之人的态度。
要是姜烽不懂他的意思, 应该会把他带走,追踪之人或许会有所行动。
姜烽环顾四周,这条宫道灯火寥落, 每次有风从这里吹过, 烛火摇动,树影斑驳, 总觉得其中隐藏着什么东西。
他又去掐南阳王的人中,南阳王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姜烽最终把手放在南阳王鼻下, 声息微弱。
南阳王为了憋住气,脸都有些涨红了。
希望烽儿明白……哪怕不明白,也配合一二。他们父子之间感情深,应该有些默契。
“父王, 我立刻找人来救你!”姜烽犹豫几秒,伸手从南阳王腰间抠出一块玉符,头也不回地跑了。
南阳王:???
糟了, 没想到烽儿救父之心如此强烈。
但他跑就跑了,还特意带上了虎符……
南阳王哪怕不想猜测姜烽心思有异,也不得不承认, 他好像被这个寄予厚望的儿子放弃了。
或许不应该故意试探……
或许应该先和姜烽通气……
南阳王悲哀的想。
他等了好几息,没有听到脚步声。
看来暗处真的没人跟踪他们, 之前应该是他太紧张,产生了幻觉。
因为这次试探,他与儿子之间有了嫌隙。
南阳王心中说不出的后悔、懊恼,还有一丝悲凉,他只是呼吸微弱了些,没有真的屏气啊!
他不愿再耽搁下去,万一姜烽独自出了皇宫,他被留在这里,以后更不知境遇如何。
南阳王睁开眼睛,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没有眼白,漆黑得像一团浓墨,阴戾恐怖,隐隐还有尸臭。
那张脸几乎贴在南阳王脸上,泛着尸青,他们眼睛对眼睛,鼻尖对鼻尖,南阳王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就那样喷在对方冰冷的脸上。
那双眼睛中的恶意如此明显,那种视他为食物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活人的情绪,是鬼物独有的冷漠凶戾……
南阳王视线落在人头之下,看到人头断裂的脖颈,毛骨悚然,他极力翻滚,试图避开人头,连滚带爬起身,往前跑。
宫道狭窄,青砖有些凹凸不平。
南阳王不时往后看,看人头有没有追上来,没注意脚下的路,被拌了一下,猛然摔倒在地。
南阳王再次往后看,之前那个人头不见了。
他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扭头起身,再次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那个人头不知何时绕到了他前面,正用一种嘲弄、恶劣的眼神看着他。
“啊——”
南阳王浑身发寒,在人头向他贴近的时候,没忍住惨叫一声,两眼一闭,真的晕了过去。
他以一个十分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飞头蛮之中的百夫长微微飞低了一些,继续贴在南阳王脸上,贴近观察,看这次南阳王是不是装的。
他等了许久,南阳王仍然没有一点反应。
百夫长:“看来,这次不是装的。”
还没跑多远的姜烽听见父亲的惨叫声,跑得更快了,他狠狠捏紧手中的虎符,心中发誓:父王,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希望你在天之灵保佑我,一定要助我逃出去啊!
姜烽拔腿狂奔,距离父王出事的地方越来越远,直到隐隐闻到一股恶臭,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快到目的地了。
大丈夫能忍胯下之辱,有舍就有得,而今之计,是尽快逃出皇宫,逃出京城。只要能逃出去,藏在粪桶又如何?
他心神一松,推开半掩的木门。
里头站着一个宫人,背有些驼,腰间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维持着开门的姿势,穿着最普通的内监服,布料从领口处被染得血红。
丁五,负责运夜香的宫人,被买通的钉子。
南阳王正是与他约定,才定下出逃的计划。
这具身体,姜烽曾见过。
脖子上面的人头他却从未见过。
他眼睛一片漆黑,没有眼白,脖颈就那样粗暴连接在丁五的身体上,任由鲜血四处喷溅。
见姜烽进来,他脸色浮起一个僵硬诡谲的笑容,声音异常嘶哑:“世子爷,久等了!”
姜烽浑身发寒,骇然把木门带上,转头发现身后一整面墙的人头正注视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他猛然提气,试图跳上宫墙,逃离这个鬼窟。
“丁五”仍然带着诡笑,头颅从尸体上飞起,追了上来。
“世子爷——”人头边追边喊。
姜烽一听到他说话,逃得更快了。
“世子爷……”
姜烽忽然觉得声音很近,竟是从身前传来的。是谁的声音?这么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民间一直有传说,鬼物呼唤名字的时候不能答应,姜烽置之不理,只奔着一个方向跑。
向最亮的地方跑……鬼物可能会怕火光……
“世子爷……世子爷……”
卢青炎被失明的哥哥卢青麟推着走。
他看到姜烽像大鹏一样在宫墙上狂奔,唤了几声,没想到对方跑得更快了。
“阿兄,往右边推。”
“姜世子往右边去了。”
卢青炎不能行走,为卢青麟指明方向。
两人配合十分默契,简直天衣无缝。
“姜世子为何夜晚疾奔?”卢青麟不解。
“或许是想练轻功……”卢青炎猜测道。
他们商议之后,决定尽快行事,从南阳王父子那里要来兵符。为了避人耳目,被其他诸侯知道,特意选择深夜出来。
没想到南阳王世子与他们一样,也在深夜出行,只是像他这样在宫中疾奔,违反了禁令,怕是要被重罚啊……
姜烽狂奔的时候,飞头蛮没有直接追上去。因为姜烽惊慌之下,不识方向,一直在相同的地方转来转去。各处都有夜巡的飞头蛮,等姜烽跑累了停下来,再围上去不迟。
姜烽抱着一盏宫灯,借着灯油燃烧那点热度取暖,这里非常偏僻,如果吹熄这盏灯,就彻底暗下来了。
姜烽不敢呆在漆黑的地方,又担心火光反而会引来鬼物,挣扎不已。
“世子爷……”他身后那面墙传来呼喊声。
声音很近,就在他耳后。
冰冷的头颅贴近,在他耳边喊:“世子——”
姜烽手一抖,宫灯摔落。他全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竖起,不敢往回看,牙齿咬紧,咯咯作响。
“找、到、你、了——”
之前抢走丁五身体的人头已然贴近。
姜烽惊惧交加,内气耗尽,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
他甚至觉得,晕过去也不错,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总比眼睁睁被鬼物抢走身体要好得多……
“世子爷在那,他晕倒了。”
卢青炎看到晕在角落里的姜烽,还有被打翻的烛火,连忙指挥卢青麟调方向,去找姜烽。
“诸位巡夜辛苦了。”
卢青炎主动与附近的飞头蛮打招呼。
虽然飞头蛮存在有诸多限制,也十分危险,但不得不说,有他们在晚上睡觉都踏实很多。
“卢小将军,你来是要?”百夫长问。
“陛下命我们来取兵符,还要一封南阳王的亲笔信。”卢青炎解释道。
“兵符在姜世子身上。”
“南阳王在宫道里,等会我带你们去。”
一众飞头蛮非常配合,他们对卢家二位年轻将军都很欣赏,有些甚至以前与他们共同作战过。
“先把这里的火灭了。”卢青炎道。
“让我来吧。”卢青麟说。
宫中木制建筑多,一旦失火非常麻烦。不过每隔不远就有大缸储水,负责应急救火。
总不能让飞头蛮一人含一口水,再把打翻的宫灯噗噗噗吐灭,未免有些不尊重亡者。
“无事……”百夫长本也是想灭火的。
卢青麟用瓢将宫灯浇灭,再从姜烽手中取来兵符,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省去许多麻烦。
一部分飞头蛮为他们引路,带他们去找南阳王,剩下一部分去叫宫人,把姜烽抬走,丢回如归楼。
“南阳王会不会不愿写信?”卢青炎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卢青麟十分从容,南阳王一向识相,他怎么敢不写呢?
几个守夜的禁军把南阳王抬起来,抬猪一样,一路抬回如归楼,往地上一丢,后续就不归他们管了。
“兄长,我去把南阳王抽醒。”卢青炎主动道。
“咳咳……”南阳王正好被摔醒,一阵咳嗽。
他睁开眼睛,周围一切如此熟悉,令人如此安心,不正是如归楼吗?或许之前那一切都是幻觉,他只是在如归楼睡着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王爷,陛下有旨——”
卢青麟温和从容的声音响起。
南阳王腰酸背痛,半梦半醒,也没忘记跪地磕头:“陛下万岁,臣接旨……”
卢青麟自己扩展补充了具体内容:“陛下有令,南阳王写一封密信,让京外大军接受我们调遣,以免军中无人看管,营纪散乱……”
“是。”南阳王心下不安,但也没有彻底失去希望,陛下没有直接处死他们,就代表他的命还有用,只要兵符还在,让卢家兄弟暂领又如何?
“陛下还有何指示?”
南阳王老老实实写完亲笔信,并在信中补充,陛下待他十分热情,只是他受奸人所害,被污蔑刺杀君王,希望宫外的下属为他查清真相,还他清白。
至于兵符,姜烽也许能逃出去……
或许天亮之后,已经在宫外了。
卢青炎看过信件,虽然南阳王加了一些私货,但问题不大,刺杀之人的确要查,南阳王与诸多诸侯来往密切,从他这边调查反而更快。
卢青麟听他念过信,微微点头,如此也好能钓住南阳军,转移仇恨到陷害南阳王的诸侯身上去。
“我等就不搅扰王爷休息了,先行告退。”
卢青麟道。
“少将军不辞劳苦,昼夜辛劳,有二位这样的麒麟子,是卢家之幸,也是大虞之幸……”
南阳王语气诚挚,夸赞道。
卢家拥军三十万,是真正的北地之王,如果能和这二位打好关系,生路就更多了。
“过誉了。”
卢青麟推走卢青炎,淡然离开。
不久后,几个宫人抬着姜烽,将他丢在如归楼,发现南阳王也没睡,开始告状:“世子爷后半夜还在宫中奔走,有违礼法……”
等宫人出门,南阳王一搜,没找到兵符,端起冰冷的茶水,泼在姜烽脸上。
“父王,你也下来了……”姜烽睁开眼睛,有种别后重逢的喜悦和安心。
第86章 阴天子21
南阳王皮笑肉不笑:“你是怎么下来的?”
姜烽惊惧不已:“人头……是一群人头鬼……”
南阳王冷笑一声, 区区人头而已,姜烽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居然吓成这样!
“爹, 你也被他们给害了……”姜烽看着老父亲,悲从中来, 看来爹还走在他前面。
“兵符呢?”南阳王问。
姜烽摸了摸袖口、腰间, 一无所获,疑惑道:“咱们都下来了,要兵符干什么!”
“蠢货!蠢货!蠢货!”
南阳王对着姜烽的脑袋就是几巴掌。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父王……”姜烽捂着被打的地方, 也不敢反驳什么, 后知后觉,怎么挨打这么痛?身体其他地方也隐隐作痛, 他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嘶——
痛,真的痛!
“父王,我没死?”姜烽半信半疑。
他环视一圈, 发现四处摆设十分眼熟,好像是那个有些晦气的如归楼。
姜烽试了试南阳王的鼻息,还在喘热气,牛一样, 明明是活的,转悲为喜:“父王,你也没死, 我们都没死!”
“蠢蠢蠢!!!”南阳王一边骂一边敲儿子的头,试图把他不太灵光的脑子打醒,“你高兴得太早了, 今天没死,不代表明天不会死!”
“兵符已经没了, 陛下让卢家两个小子去接管南阳军,等他们彻底掌控南阳军,咱们就没用了!”南阳王提着姜烽的耳朵,一字一顿告诉他。
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他们现在一只脚跨过了鬼门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彻底进去了。
“南阳军一向忠诚,不会那么快被收服吧……”
姜烽没有那么悲观。
他们陷在宫里,南阳军总会想办法来接应。
“卢家那两个小子带兵有一手,如今与南阳军一同追查刺杀案,很快就能熟络起来。”
“届时你我二人在宫中被某位诸侯刺杀,他们悲痛之下,联合起来继续查案……”
南阳王缓缓说出他的推测,越说越觉得可行性很高。不管他的兵马待他如何忠诚,只要天子活着,就永远存有一份敬畏之心,不会轻易谋反。
“不行,父王,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姜烽也有点慌了,父王这么一分析,他真感觉自己活不了几日,哪怕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现在宫中诸人都视那位陛下如神魔,无比敬畏,他们在皇宫里孤立无援,唯一联系上的丁五也死了,仔细想想,好像只有死路一条。
“是啊,你待如何?”南阳王问。
他要看看这个儿子还有没有扶一把的价值。
实在不行,还有别的儿子。
姜烽面露挣扎,最后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小声道:“我们去求陛下吧,我也给他洗脚……”
南阳王脸色从青到白,从白到红,最后又变成铁青色,一巴掌抽在姜烽脑袋上。
“啪——”
这一声响亮无比。
抽归抽,却没有说出否定的话来。
南阳王曾给病中的先帝洗过脚,算是极少数从先帝手中活下来的同宗兄弟。
以前他视这件事为一生之辱,如今姜烽这么一说,虽然气急败坏,却觉得姜烽有些肖父。
隐忍方为正道。先帝如今已经成了一抔黄土,如今这位“陛下”又会在人间停留多久呢?
“烽儿,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你要懂得投其所好,并不是每个人都爱洗脚。”南阳王意味深长道。
“是,先帝喜欢,陛下未必喜欢。”
姜烽若有所悟。
“那你想想,陛下喜欢什么?”南阳王引导道。
“他喜欢别人献宝!”姜烽不假思索。
南阳王刚要抬手,忽然发现好像真是这样。他确实通过献宝,获得了陛下另眼相待,哪怕那面镜子直接照出了陛下的真身,陛下也没有发怒。
那位舞女同样是打着献宝的借口接近陛下,不过她并没有真正的宝物,死得非常轻易。
南阳王笃定,陛下一定有逼问出真凶的方法,只是陛下对真凶是谁不感兴趣,所以轻易揭过。
“那就再献宝试试……”
南阳王又想到了那群道士,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为了大业再出点血?
“我去找青云道长……”
姜烽已经起身,迫不及待去找道士们。
*
“陛下,信和兵符已经拿到。”
卢青麟、卢青炎特来复命。
“不错。”姜予安见他们办事如此尽心,将赏赐和年俸一次性发了。
卢青炎离开时,膝上还有一盘沉甸甸的金银。他和兄长都有,数量十分可观。两人都有些恍惚,陛下是真发俸禄啊……
“现在不缺粮草了,你要北上吗?”姜熠问。
异族一直在西北方劫掠,卢将军分兵,让卢家年轻一辈中最出众的卢家双星回援,他那里必然应对得更加艰难,血虫又有些古怪,不知局势如何。
“再召集一些兵马。”姜予安圈起舆图上的一座城池,这是南阳以北的凤阳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那个舞女名字是凤七,可能是凤阳城养出的刺客。
目前还不到他离开京城的时候,等卢家两人彻底控制住南阳军,就可以带兵北上了。
“南阳王你要如何处置?”姜熠问。
“留给你处置。”姜予安随口道。
如今留着南阳王父子还是很有必要的,父子俩一惊一乍,经久不息提供心动值,尤其是昨天晚上,不时刷出三位数心动值,比司马儒这种越来越麻木的老臣好用得多。
“我?”姜熠有些诧异。
他还有显露人前的机会吗?如果让那些朝臣知道这个小木头人是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在酒樽里扑腾的时候,好些人都发现了,只是没有说出来。以后被他们想起来,他还有何颜面可言?
“以后给你做个好一点的身体。”姜予安道。
他曾让大黄所化的木头小猫长出血肉,再养一个姜熠不是问题。只是如今心动值不够,日后再说。
“好!”姜熠想,只要不是现在的木头人身体就好,这是先帝的牌位,他有点膈应。
“陛下,南阳王世子求见。”
何平恭敬道。
“何事?”
姜予安并未抬头,继续看摘星楼中的藏书。
“……献宝。”何平有些迟疑。
他现在听到这两个字就有点头痛。
能不能不要再献宝了?
哪怕献宝,也献点正常的。
“不见。”姜予安示意何平拒了。
“南阳王世子昨夜擅闯宫闱,按律处罚。”
“是。”何平没忍住扬起嘴角。
世子爷也算求仁得仁了。
他要是不上赶着过来,也挨不到这顿打。
“陛下——”
“陛下——”
姜烽才叫了两声,就被捂住嘴拖走了。
青云道长说他此行不吉,他不信,没想到青云道长真有两下子啊!
很快,姜烽被打了五十大板,抬回如归楼。
“父王,陛下没有见我——”
姜烽趴在床上,心灰意冷,已经在心中想好了面见陛下时的措辞,没想到陛下根本不愿见他,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唉,你手段还是生嫩了些。”南阳王叹了口气,终于决定露一手给儿子看看。
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塞给传话的宫人一个荷包:“陛下生辰将至,其他诸侯也该送上贺礼、面见陛下,小王愿意做这个中间人,还请这位大人帮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先帝并不管事,诸侯拥兵自重,到了姜熠继位的时候,已经尾大不掉。
诸侯各自独立,并不理会京城调令,只在年节时敷衍一二,近年国运动荡,异族南下,直击京城,诸侯更是做壁上观。
姜予安下圣旨,未必能把他们叫来。
如果是南阳王,或许真有一些办法。
“宣南阳王。”姜予安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惊喜。
“陛下,臣有一计。”南阳王谦恭至极,视线下意识落在地上的影子上。
“说。”姜予安神色淡淡。
“此计要委屈陛下装病……”南阳王试探道。
“继续说。”姜予安并不在意这些。
南阳王便一鼓作气往下说:“只要陛下传出病重之名,臣再大张旗鼓闹出些动静,诸侯便以为臣占得大势,必不会眼睁睁看着臣独享盛名,一定会来分一杯羹……”
南阳王这一计,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虽然他不敢挟,只是装个样子。
不过他相信,一定会有人相信。
当初陛下邀请他进京,他毫不犹豫来了。
现在他邀请其他诸侯进京,他们也会来的。
“可行。”姜予安点头首肯。
骗来一个是一个,他不嫌多。
“陛下圣寿将至,就交给臣来办吧。”
“臣一定把诸位同僚邀来,好生招待。”
南阳王已经迫不及待了。
诸侯群起,逐鹿天下。何等豪情,何等雄心!是兄弟,就来参宴,他在京中等着他们!
第87章 阴天子22
“臣有一个不情之请。”南阳王恭敬而卑微道。
“何事?”姜予安眼神平淡, 但极具压迫感,只随意一瞥,南阳王头垂得更低了。
“犬子轻狂无状, 缺少历练,等他养好伤, 臣想为他求一份差事, 也好有些长进。”
南阳王最羡慕的不是先帝,毕竟这位而立之年就死了,没什么福气。他最羡慕的是镇北侯卢明远, 两个儿子, 一个比一个成器。
哪怕现在一个目不能视,一个重伤未愈, 只要陛下信重,总会痊愈的。
“好。”姜予安点头,“届时让他做个护卫使。”
“谢主隆恩!”南阳王连忙叩首。护卫使虽然只有六品, 却是天子近卫,日常在宫中巡守,很适合姜烽。
南阳王心中大石落下,原本绷紧的神经也放松许多, 他们应该不会死了。
只要他多叫一些诸侯过来,人多了,就显得他们不太突出。再站在陛下这一边, 就能彻底脱险。
如果一心一意为陛下效命,在那群乱臣贼子的衬托之下,就会显得他们父子二人愈发忠诚顺眼。
“你退下吧。”姜予安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盏, 杯中茶水尚有余温,茶香清浅。
“臣告退。”南阳王再次叩首, 忽然发现陛下投在地上的影子没有动。陛下正在喝茶,影子却岿然不动。
【南阳王心动值+55】
【南阳王心动值+66】
南阳王垂下头,不敢多看。
只当成无事发生过,就不会有问题。
他匆忙离开,刚出摘星楼,发现那道漆黑如墨的影子站在他身后,缓缓摘下了头。
影子的头颅轮廓与陛下十分相似,此刻,影子抱着它自己的头颅,站在南阳王身后,蠢蠢欲动。
“陛下——”
南阳王立刻跪下。
影子弯腰,似乎在打量他,哪怕没有具体的眼睛,它的注视也让南阳王生出一种冰冷的压迫感。
影子提起南阳王,猛得抖了抖。
“哐当哐当——”
两串铜钱落地,都是古铜钱。
主要图一个吉祥如意,没有特别的功效。
南阳王:“……”
那是姜烽准备献给陛下的宝物,五帝钱,姜烽没送出去,就让南阳王带上了。
之前都在说正事,南阳王觉得掏出五帝钱不合适。陛下正襟危坐,威严深厚,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喜欢搜集宝物的人。
现在看来,喜欢宝物的“陛下”另有其人。
地上那两串五帝钱已经消失在阴影中,南阳王又被拎着狠狠抖了抖,什么也没掉下来,这才被放在地上,甚至有双冰冷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南阳王心中一梗,还是想回南阳,要命。
不过他思前想后,现在回南阳也并不安全啊!
说不定他意外身亡,死了之后还是归这位陛下管,不如成为陛下的亲信,身前光荣,身后仍然位高权重。
等南阳王整理好被抖乱的衣服,面上维持着镇定,施施然出门,又是一位体面尊贵的王爷。
“何总管,叨扰了。”南阳王出门时,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塞过去。
“王爷不必客气。”何平拒绝。
“现在我已经归顺陛下,咱们都是同为陛下效命的人,何必如此生分?”南阳王皱眉,一脸不赞同道。
“既然同为陛下效命,不必拘泥于虚礼。”
“何总管,其实本王有事找你帮忙,而这个忙你恰好能帮……”南阳王笑道。
何平狐疑看向他,南阳王又道:“陛下金口玉言,等烽儿养好身体,安排他在宫中做一个护卫使。”
“本王久未回宫,不知宫中情况如何,所以向何总管打听一二,届时给烽儿找个好位置,再找些好相处的同僚。”
“这事不难。”何平不再推拒。
等会再把银票给陛下就是了,说不定是南阳王起了歹心,故意拉拢。
“那就劳何总管费心了,事成之后,还有厚礼相赠。”南阳王笑道。
“王爷言重了。”何平将银票收好,笑了笑。
南阳王还没走远,何平眼前就多了一只漆黑的手,袖中的银票更是被一股冰冷恶劣的眼神锁定。
何平:……
不知道要不要给?
但是银票吃到肚子里就没用了啊……
“都进来。”姜予安先后收到南阳王、何平的心动值,不用想也知道是影子去薅羊毛了。自从它从灰身上薅到东西,就总想在其他人身上试试。
何平、影子一同进门,都垂着头,看起来老实本分,什么也没干。
“交出来。”姜予安敲了敲桌子。
何平立刻把银票交上去,眼观鼻口观心。
影子沉默几秒,也交出两串五帝钱,但有点萎靡,显然不高兴了。
“有些人身体不好,你晃荡两下就死了。”
“想吃什么,找御膳房点菜。”
姜予安看了看五帝钱,都有些年头了,算是勉强可用的材料。
“何平,找箱新铸的铜钱来。”姜予安道。
目前没发现影子吃了这些东西有什么变化,可能是纯嘴馋,喜欢那种脆脆的口感。既然留了五帝钱,就还影子一箱新的,够它玩很久了。
“是。”何平诧异,陛下把银票也还给他了。
“既然给你,就收下吧。”姜予安神色淡然。
“是!”何平虽然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有了亮光。古往今来,御前总管全都赚得财满钵满,只有他一贫如洗,如今才宽裕一些。
“叮——”
“叮——叮——”
新铜钱黄灿灿的,闪闪发光,影子甚至没舍得尝尝味道,一个一个数,非常投入。
在角落阴暗爬行的坟包悄悄靠近,眼巴巴看影子数钱,虽然这些铜币不是真正的黄金,但新铸的铜币也很好看啊……渴望……好想拥有……
姜予安像打发了一只闹脾气的猫,总算有了片刻宁静,一眨眼,在案上批阅奏折的小木头人已经到铜钱堆里去了。
姜熠往铜钱山上一倒,懒懒散散躺平。
“以前没躺过,躺一下试试。”
他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姜予安:……
他这里养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自在,已经刷不出多少心动值了。
“奏折批完了吗?”
“识字进度怎么样了?”
“影子,你去看看卢青炎那边,如果有人对他们怀有恶意,就杀了。”
【姜熠心动值+33】
【灰心动值+66】
……
姜予安三言两语,殿内又忙起来,隐隐还有一股怨气,但他们敢怨不敢言。
影子在阴影中穿行,它还记得卢青炎、卢青麟,很快就找到了他们。
哪怕持有兵符、还有南阳王的亲笔信,他们在南阳军中也有些艰难,能调动的兵马不多,查起刺杀事件阻力很大。
并非是因为卢家兄弟能力不够,而是南阳军本就藏了不少探子、奸细,再加上南阳王身陷囹圄,南阳军更不敢妄动。
卢家兄弟从宫内查到宫外,舞女看似是异族人,其实与诸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眼看就要查到关键之人,营中有人暴起刺杀。
“他们胡言乱语,搅乱军心!”
“我十年前就入了南阳军中,怎么可能会是凤阳郡的细作……”
“镇北候拥兵自重,卢家也未必纯粹!”
“只要杀了他们,镇北侯必然暴怒,和陛下离心,咱们王爷就有机会了……”
营中被煽动的人不少,他们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如果卢家兄弟死在这里,镇北侯必将会有大动静。对任何一位诸侯来说,这都是起兵的好机会。
而且卢家兄弟一个瞎,一个残,哪怕有千般武艺也使不出来,死在这里,栽在谁身上都可以。
卢青炎:……
卢青麟仍然镇定,死了也不要紧,可以转职当飞头蛮,就是不知道转职之后,喝药还有没有用,不然瞎着眼睛不太方便。
“咔——”
殿中的阴影忽然扭曲了一下。
颈骨折断的声音响起,清脆整齐。
之前言语最为激烈的几人脖颈歪折,仍然维持着义愤填膺的表情,已然栽倒在地,气绝而亡。
距离卢家兄弟最近的几人举起刀剑,身后的阴影扭曲涌动,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巨力,控制住他们的手脚,迫使他们将刀尖对准自己,自戕而死。
原本杂乱的大营,忽然鸦雀无声。
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
喷溅的鲜血明明是温热的,溅到血点的人却心中发凉,忍不住打起哆嗦。
鬼怪之说传得沸沸扬扬,没有真正见过之前,人们本能会下意识轻视,觉得流言不过如此。
真正见过一次,那种冰冷刺骨的悚然寒意,会贯穿大脑,深深根植于骨髓,稍一惊动,就会唤起这种恐惧。
殿内的阴影瞬间变得诡异恐怖起来,他们下意识躲在光下,然而,阴影在光下更加明显。
因为影子操控过殿中的影子,所有影子都失去了原有的形状,一片混沌,可以随意塑造。这种直接打破固有认知带来的恐惧感,会长久根植于心。
“陛下万岁——”卢青炎司空见惯,率先行礼。
“多谢陛下相救——”卢青麟同样行礼,虽然不知道陛下在哪里,但他们现在应该是不用死了。
暴起行凶、乱中取利的人都死了。影子杀人非常快,只要察觉到恶意较重,就直接捏死,要不了几秒,比捏死几只小虫还容易。
不久之前,众人还在追查刺杀案,如今一半人都变成了尸体,瞬间在诡异手段下毙命。
这一幕实在过于惊悚,不管卢家兄弟要做什么,再无人敢反驳,温顺得像绵羊。一场惊心动魄的权力交接之战,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影子晃荡一圈,百无聊赖回摘星楼。
它站在最高的楼顶,忽然想起平时姜予安临窗而立,背对众人的样子。
它不需要刻意学,站在那里就与姜予安一样,只是没有真正的血肉之躯。或许是姿势的问题,当它负手而立,原本看惯的风景忽然有趣了几分。
远处,那匹白骨战马正在驯马,原本精细养在兽苑的马已经变得精壮许多,线条更加流畅健美,与以前差别极大。
再往下看,司马儒带着几个朝臣疾步向这边赶来,似乎有什么急事。
司马儒一路疾行,有些喘气,抬头时也看到了摘星楼顶那道醒目的身影,是陛下。只有陛下才有这样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气势。
司马儒径直向上,去摘星楼顶。等他渐渐走近,才发现那不是陛下,是陛下养在身边的怪物,一团漆黑的、没有固定形状的影子。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观察,只知道影子非常喜欢吃东西,不拘种类,什么都吃。
今晚南阳军暴动,影子忽然出现,简单粗暴地解决了南阳军的内乱,司马儒正因此事入宫,打算面见陛下,没想到先看见的是影子。
他看着影子的轮廓,忽然想到了原本自刎的小皇帝。一直以来,奏折上的批注都很正常,只多了一些大叉,更加直观明了。整体批注风格没有变化,还是姜熠的口吻,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
今晚影子的行事风格,如果说是姜熠,也完全说得过去。陛下待影子颇为纵容,像养了个孩子。
小皇帝原本有些厌食,什么都不爱吃,但人死之后,性情爱好总会发生变化。
“你……你是陛下?”司马儒难掩激动。
一直以来,他都放心不下小皇帝,陛下才十六岁,少年早亡,令人痛心。原以为姜熠已经入了轮回,如今知道他可能还在,便有种失而复得的慰藉。
影子点头,它当然是陛下。
卢青炎之前都叫它陛下了,它本就是姜予安的一部分,当之无愧的陛下。
“陛下,您受苦了!”司马儒老泪纵横。
陛下一定饿坏了吧,他要想想办法。
第88章 阴天子23
影子歪头, 受苦?是吃到很苦的东西吗……
那它是有些受苦了……
“陛下!”司马儒老泪纵横,终究是他无能,才让陛下忍饥挨饿。陛下尚未及冠, 还是个孩子啊!
“?”影子继续歪头,不太懂, 再看看。
“老臣下次给你带点好东西。”司马儒思前想后, 决定偷偷给小皇帝加餐。
影子现在懂了,新的食物渠道+1,很好。
“陛下, 若有什么需要的, 只管告诉老臣。”
司马儒急着去回禀南阳军中发生的事,“影子陛下”每天都在, 以后再找机会叙旧不迟。
影子矜持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被人叫“陛下”的时候, 有点高兴。
“啪——”司马儒手中一重,多了一串金灿灿的铜钱,光泽明亮,一看就被盘得很用心。
“这是……赏赐?”司马儒受宠若惊。
至今为止, 没人能从影子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反而被薅走不少,没想到他居然能得到一串赏钱!
影子抬了抬下巴, 姿态骄矜。它都当陛下了,给点赏赐也正常。反正像这样的铜钱还有整整一箱,用完了再找姜予安要, 他会给的。
“老臣感激涕零……”司马儒珍重地把铜钱收好,心中前所未有的熨贴。陛下越来越懂事了, 真让他老怀大慰。
这个小插曲姜予安并没有在意,如果影子喜欢给人发钱,多备一些就是。
他能同步影子的视角,这次影子做得很好,在南阳军收割了一波心动值,及时将卢家兄弟救下,值得奖励。想到这里,姜予安让何平再从私库选几箱东西送来。
“陛下,南阳军已经稳定下来,两位少将军正在调查刺杀一事……”司马儒恭敬回禀,对陛下神鬼莫测的手段无比信服。
如果没有陛下,京城已经变成异族肆意杀戮的猎场。外敌环伺,南阳王这等居心不良的诸侯一旦叛乱,人间只会变成一片炼狱。如今的平静祥和,是他做梦也没见过的局面。
“朕知道了。”姜予安见他事事亲力亲为,腿都累得发颤,问:“你没有弟子门客?”
“早年收的弟子都年纪大了,后来没了收徒的兴致,门客也少……”司马儒已经过了古稀之年,有些弟子甚至走在他前面,哪怕有出众的,早就外放出京了,手边找不到几个得用的。
京官死了大半,朝堂都空了,如今可用的人并不多,一个人当十个人用,全都忙得团团转。
“张榜加试,招录可用之人。”姜予安道。
虽然各地都不太平,天灾人祸不断,但异族入侵被挡住了,流民之乱也平复下来,如今已经可以准备开恩科了。
“好、好……臣这就安排。”司马儒十分激动,科考一事利国利民,真正能让人看到大虞转好的希望,也能招来一批能用的人,填补官场上的空缺。
“陛下圣寿将至,正好可以下旨开恩科,届时京城又能热闹起来,也好添些人气。”司马儒道。
如今的京城十分平静,甚至有些死寂,街上最多的是白事铺,到处飘着元宝纸钱,晚上出门,说是冥府也差不离。
异族攻城时死伤太多百姓,又把百姓当成人畜一样放血祭祀,虽然陛下的丹液救回了他们的命,经历过这样骇人的生死劫难后,都有种淡淡的死感,看不到一点精神劲。
不管是万寿节还是开恩科,都是喜事,说不定能冲冲京城的死气,让一切重回正轨。
“拟旨。”姜予安定下此事,司马儒将奏折拟好,明日再与其他朝臣一同商议具体事宜。
等司马儒离开,姜熠从姜予安袖中出来,没想到南阳王就这样被轻易摆平,还有圣寿节、开恩科,即使是他活着,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好了。
“只有非人之伟力,才能挽大厦将倾吗?”姜熠有些恍惚。
“你也可以。”姜予安提起姜熠,把他放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奏折批完了?算算北方军需……”
姜熠那一点凭空生出的怅惘也没了,姜予安教他的算术高深莫测,不比鬼神之术简单。
等影子回来,姜予安让何平把东西送来,送给影子:“做得不错。”
何平垂着头,地上那几箱东西被阴影吞没,像落进了无底洞。他不敢多看,又悄悄去看陛下养的小木头人,正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什么诡异符号,可能是某种厉害的咒术吧。
姜熠一开始不想被人看见,上次都栽酒杯里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渐渐不再避讳出现在人前。
像何平这样时常出现在御前的人,如果每次都要避开他,那也太麻烦了。反正何平看不懂他在写什么,姜熠通常会无视他的存在。
不过,姜熠会避开司马儒、霍锋等熟识之人,不想被他们认出来。一旦被他们认出,他们一定会想起上次他栽进酒杯的事。他的面子不要了吗?
“军需一直紧缺,今年缺口尤其大,如果不输送粮草过去,镇北军可能撑不住。”
姜熠越算神色越凝重,转而看向姜予安,他应该早就看出问题了吧?虽然姜予安一直在摘星楼,很少外出,却什么都知道。
姜熠语气有些沉重:“京中已经调不出粮草了。”
姜予安神色淡淡:“南阳王会调来的。”
姜熠想到南阳王谄媚的样子,陷入沉默。
罢了,也不是不能用。
*
“崔贤弟,此询近佳……”
“你我一别,已近三秋,兄甚牵念。陛下久病沉疴,承蒙不弃,兄代为理政……”
“陛下圣寿将至,为兄在京中扫榻相迎……”
南阳王唰唰唰写好一封信,这是给凤阳侯崔博的,崔博比他年长,两人封地相邻,互不相让,他称对方为贤弟,南阳王就不信凤阳侯能忍住不来。
“赵贤弟,一别经年,弥添遐思……”
南阳王又写了一封信,这是给赵刺史的,赵家世代盘踞西南,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大势力。
不管对方年纪多大,每个诸侯都是他的贤弟,信中每一个字都透着亲切热情,那种倨傲、自得、张狂,几乎透体而出。
南阳王一开始只是惺惺作态,后来越写越顺,一想到贤弟们都要来京中,他的血都热了起来。
贤弟们,都来,都来啊……
他信里说的都是真的,陛下的确病重,人都死了,再重也不过如此。而且陛下把万寿节一事交给他,难道不算是托付重任吗?
南阳王一晚上写完所有信件,盖上自己的私印,然后呈交陛下,恭敬等待。姜予安一一看过,取出玉玺,示意南阳王再盖一遍。
南阳王:???!!!
他第一次亲手接过玉玺,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他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寄托在玉玺上,这块玉温润、冰冷、沉重,只要盖下,就代表天子权柄旁移。
当他触及陛下苍白的手指,像玉一样,冰冷,剔透,没有丝毫温度,南阳王的野心瞬间凝结。
陛下不会屈尊降贵给信件盖印,南阳王握着玉玺,一一印上自己亲手书写的信件,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香铒,不知能引来多少人。凭心而论,如果他收到这样一封信,哪怕不会全信,也会差人打探,密切关注,再想办法去京中“清君侧”。
洒金信纸被装进信封,用火漆封死,快马加鞭,从京中传至四方,这个消息像点燃的引线,瞬间引来无数人。
收到信件的诸侯拆开之后,一个洋洋得意、小人得志的南阳王跃然纸上。
在先帝面前卑躬屈膝,在当今面前重拳出击。欺软怕硬的贼子,还真让他得意上了!
他们半信半疑,但玉玺做不得假。以小皇帝暴躁易怒的性格,怎么可能将玉玺交给别人?哪怕是设局,以他的高傲,也不会做出这种被南阳王控制的假象。
陛下的身体也是众所周知的差,从小就是一个药罐子,还有头疾,先帝三十而立就死了,小皇帝本就体弱,兵荒马乱之下,活不到二十也正常。
一想到如今大权在南阳王手中,他们的心就热了起来。这种时候叫他们去京城,想必是想趁着万寿节的机会让陛下传位吧。
这个尊位南阳王当得,难道他们就当不得吗?
不过,在带兵进京之前,要先把消息探查清楚,最好能找到几人结盟,再随机应变。
京城百姓最近听到很多关于陛下“病重”的消息,他们先是一惊,陛下还需要病重吗?转而又反应过来,或许是想用“病重”来遮掩骇人的真相吧。
不管上面有什么决策,百姓只会配合。鬼怪之说变得更加隐晦,人们只说陛下身体不太好,由南阳王代为理政。
不过,话又说回来,陛下如果真要传位,好像南阳王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
探子在京城中嘴都问烂了,也没问出一点异常,好像真是那样,陛下病重,南阳王代为理政。
如果再问,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轶谈,比如异族都是大虫变的,陛下已经死了,人头复活等等。
不管诸侯如何打探,都没发现异样。
南阳王大权在握,非常猖狂,他那个儿子在宫中当护卫统领,也十分嚣张,走路都让人抬着,整天无所事事,只在宫里晒太阳。
为了确认消息的真实性,他们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把探子送进宫中,见到了幽居在摘星楼的陛下——
“陛下面色异常苍白,呼吸微弱,连笔都握不住,脖颈、手掌上缠着白缎,应该受了很严重的伤。”
“陛下甚少饮食,为了掩饰病况,送进去的东西都被隐蔽销毁了,连食盒、餐盘一类也不见了,可能是用地道送出去的……”
“陛下似被幽禁,宫中十分简朴清苦,没有金银器物,只能玩一个木头人取乐。”
“京中召集天下名医,那些医者进京之后,莫名消失了……”
随着消息一一传出去,诸侯终于动了。
他们备上一份敷衍的寿礼,带着兵马、粮草,齐齐赶往京中。哪怕不能夺位,也不能让南阳王成功继位。
*
新凉涤暑,淡月横秋。
入秋之后,气候渐渐宜人,动乱似乎平复下来,终于给了久受折磨的大虞百姓一点喘息之机。
陛下圣寿将至,下旨加试,开恩科。学子可以从县试开考,最后进京参加会试、殿试,得见天颜。
原本听到这样的消息,寒窗苦读的学子应该欣然应试,但陛下病重、奸王摄政的消息愈演愈烈,他们不由担心起来,进京之后,真能顺利会试吗?
京城已经变成是非之地,贸然卷进去别说升官发财,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他们是站陛下,还是站南阳王?
“此次会试是由司马丞相主办的。”
“丞相一向清正,我们跟着丞相就是。”
“如今京中遭难,百废待兴,若你我在国难之时退缩,他日异族攻来,又能躲到哪里呢?”
“我看你们还是吃太饱了,现在就开始做梦去京中参加会试,县试过了吗?文选看了吗?”
“县试都过不了,还想去京城,想什么美事呢……”
能去参加会试的人都是各地的天才,其中不乏坚毅果决之辈,也有想在乱中取胜的人。
诸侯与新科学子,在九月汇入京城。所有人心中都有同一个疑惑,陛下身体究竟如何?
听说陛下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平时只在摘星楼处理政务,很少露面,奏折有他人代笔的可能。难道陛下真被南阳王幽禁了吗?
会试在万寿节之前,司马儒安排得井井有条。从学子进京之前,他就安排沿途县衙、驿站一路护送,京中也划出了幽静的地方供他们住宿、温书,务必要保障学子成功考试。
本该与司马儒敌对的南阳王似乎对科举并不关心,反而一心探问诸侯的礼单,询问他们给陛下送了什么礼物,贪婪之心昭然若揭。
新科学子心中愤然,又有些不安。
如果陛下真的病重,殿试还能出席吗?
会试顺利举行,之后是殿试,由于京官缺口极大,这次殿试共有五百人参加。按照旧例,天子必然会在殿试时出现。
所有人都在等,哪怕诸侯被南阳王烦得要死,也忍着没动手,一切都要等殿试之后再说。
九月初八,天朗气清。
随着一声令下,新科举子入殿参考。此次殿试人数过多,有五百之数,一部分被安排在左右两边侧殿。
大殿最高处的龙椅上空无一人,内侍总管何平面无表情,看起来严厉板正:“陛下抱恙,晚些时候再来。”
第89章 阴天子24
殿试选题一共有四道策论, 时局、兵制、财政、水利,都是如今最紧要的问题。
一开始他们还在关注陛下何时会来,后来渐渐沉浸在策论中, 注意力高度集中,不知不觉暮色渐近, 殿中昏暗起来。
“点灯。”极轻的男声响起。
如冰泉碎玉, 极有存在感。
新科学子下意识抬头,循声望去,最高处的御座上, 坐着他们的君王。
宫人捧着灯盏入内, 烛火被封在透明的琉璃罩里,异常明亮。
逆光向高处看, 只能看到陛下端坐的轮廓。他身着玄色冕服,乌发漆黑,肤色苍白, 像一樽玉人。
灯火映照下,冠冕上的玉旒珠微微晃动,流光璀璨,模糊了五官, 陛下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如同古籍中记载的“龙光”。
曾有人说陛下已经驾崩,如今占据帝位的只是替身, 也有人说是孤魂野鬼,或是南阳王操控的傀儡,但真正得见天子, 绝不会再信这种荒谬的谣言。
哪怕只看到一个轮廓,也能感受到那种如日中天、君临世间的强大气场, 天子不可直视,帝心如渊,天威如狱。
陛下未从御座走下,只在高处看他们作答。
风从殿门口吹来,陛下垂落的衣襟微微拂动,殿中多了一丝奇异的冷香,像松林间的雪风,那种无所不在的寒意,令人心神清明,文思涌跃。
姜予安为了继续维持“病容”,没有下阶,他身后的影子却不愿等在那里,在众多举子身后的阴影中流蹿。
他们专心作答,并未发现自己的影子形态变得可怖起来。影子有自己的爱好就像拆积木一样,把地上的倒影拆分,拆下胳膊或者头颅,有时也将人影变成一条大蛇,在地上阴暗爬行。
站在姜予安身侧的何平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但凡这些学子往地上多看几眼,一定会被吓得厥过去。
“时辰到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何平严肃冷漠的声音响起。写好的策论被一一收起,殿中学子无一不在关注高位上的帝王。
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出陛下极其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始终没有离开御座走动,似乎虚弱到了极致,半张脸隐在微微晃动的旒珠下,神色莫测。
“吾皇万岁——”
看着上首的帝王,众多学子齐齐跪拜。
他们原本心中惴惴不安,担心大权旁落到南阳王手中,真正看到陛下,便有种莫名的安心。
“平身。”姜予安虚抬一下。
学子起身,有序退出殿中。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他们一生中唯一能面见天子的机会,所有注意力都系于一人身上,连发丝都想看个清楚。
陛下虽然威严深重,身体却羸弱不堪。他们有些担心,视线始终克制,不敢在陛下那里流连,只深深将今日所见印在心中。
未等所有学子退出,其中一人忽然跪在御座下,高声道:“陛下,草民状告南阳王私藏龙袍,蓄意谋反……”
众人纷纷怔住,南阳王好像真能干出这事。
异族入侵,南阳王并未援救陛下,反而在京城最艰难的时候趁虚而入、独揽大权。相较而言,私制龙袍算不得什么。
“草民方维,南阳郡人氏,家姐方涟擅长刺绣,在南阳王府当绣娘,无意撞破了南阳王私制龙袍一事,被王府灭口……”
方维愤然,将事情始末一一说出。
为了给姐姐报仇,他将姐姐留下的证物带进京城,藏在一处隐蔽所在。
方维道:“陛下可以差人去取证物,是一块绣着五爪金龙的锦缎……”
“陛下?”何平有些迟疑。
本以为此次殿试能圆满结束,没想到会有人在天子面前告御状,还牵扯到了南阳王。
“召南阳王。”姜予安说完,安排人去找信物。
“其余人等,退下。”
很快,殿中学子一一退去,只剩收卷的官员,跪地请罪的方维,安静得有些死寂。
南阳王私制龙袍,无论真假,都是一件大事,哪怕参加殿试的学子想知道后续,这时也不敢留下来,只是悬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离开。
南阳王匆匆赶来,顶着一头虚汗,他以前的确有反心,但没有私制龙袍啊!
龙袍这东西藏在家里一无是处,他不至于靠一件衣服获得满足感,肯定是有人陷害他!
“陛下,臣虽驽钝,绝无二心,更不会私制龙袍,一定是有人栽脏!”南阳王咬牙切齿,又来了,上次他被诬陷刺杀陛下,今天又被诬陷私制龙袍,一个个的,怎么都来陷害他!
“我姐姐就死在王府,还有证物!陛下明察秋毫,一定能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方维道。
南阳王问:“你姐姐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入的王府?”
方维冷笑:“家姐方涟,三年前入王府,今年三月回家探亲时惊悸不已,不久后就传出了她的死讯。王爷人贵事忙,连她的名字也不记得了吗?”
“府中内务一向由王妃主理,本王为何要记住一个绣娘的名字?”南阳王反问道。
“王爷不记得,或许世子会记得。”方维道。
南阳王有些紧张,难道是他傻儿子干的?姜烽都敢从他身上拿兵符了,龙袍有什么不敢穿的?
很快,姜烽就一瘸一拐走进殿中。
他被杖责的伤还没好,父王让他在陛下那儿多露露脸,于是每天让人抬他上值。
值守的地方距离殿试所在的紫薇宫并不远,姜烽听说父王出事,立刻赶来。
“陛下。”姜烽老老实实跪好。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跪就对了。
“陛下,证物找到了。”
被姜予安派去寻找证物的侍卫送来一块锦缎,绣了一只五爪金龙,从龙颈处被剪断,看起来剪得十分匆忙,但最关键的龙爪清晰可见。
五爪金龙为天子御用,关于天子服制一直有严格的制作标准,每季的常服、冕服皆有定数,超出规制之外的私服出现在任何地方都属僭越。
“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南阳王脸色很差。他亲王礼服是四爪龙袍,但多个爪子有什么用?
“本王从未下令让人绣过龙袍,你姐姐只留下一块布,受了旁人误导也未可知。”
“这是南阳郡特有的明光缎,以它的品相,整个南阳郡只有王爷府中才有。”方维道。
“我姐姐正是因为发现了王府的秘密,才会被处死,听到姐姐死讯之后,我去约定的地方只找到了这块布。”
姜烽看过锦缎上的龙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辩驳道:“明光缎不止上贡,也会作为节礼送给其他诸侯,你不是王府中人,不知道这些也正常。”
“如今父王得陛下信重,一些阴沟老鼠嫉妒父王,使出下作手段坑害父王,实在卑鄙!”
“陛下,臣的确没有做过这事。”南阳王震声道:“臣可以发誓,如果臣私制龙袍,就让臣断子绝孙!”
姜烽怔住,一瞬间有些茫然,脑子嗡嗡的。
父王断子绝孙?那倒霉的不是我吗!
“方维,南阳郡人氏,就读于青崖书院。出身清贫,父亲早亡,母亲张氏靠绣艺贴补家用,劳累过度,病亡。长姐方涟因绣艺出众被选入南阳王府,半年前病逝。”
何平念出方维的籍贯,这人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不知是安插进来的钉子,还是他人掌中的棋子。
“你府中绣娘月钱几何?”
姜予安看向南阳王。
南阳王不知道,看向姜烽。
姜烽眼神迷茫,我也不知道啊!
反而是何平道:“宫中尚服局绣娘月银十两,技艺精湛者月银二十两,想必南阳王府的月银不会超过这个范畴。”
姜烽听到这里,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方维:“我二弟也在青崖书院,每年束脩都要百两银子,还要吃喝花用,交友游学,所费不菲。你母亲和姐姐要绣多少东西,才能供得起你?”
原本脸色愤恨的方维忽然一怔,他衣衫颜色虽然素净,但衣料不错,整个人干净俊秀,双手洁净,骨节匀称,一看就没吃过贫穷的苦。
青崖书院是南阳郡最好的书院,里面的学子非富即贵,普通学子想进入青崖书院,仅束脩就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方维只知道一件出色的绣品能卖几百两银子,却不知道那样的绣品要费多少心神,甚至不知道姐姐给他的银钱究竟来自何处。姐姐的绣艺,远不如母亲出色,但她总说有主家赏钱。
“你母亲和姐姐供你读书,把命都搭上了。”
“你却浑浑噩噩,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
姜烽神色带着几分冷嘲,又有些怜悯。
方维讷讷不言,他一向听母亲的话,知道母亲和姐姐辛苦,想考取功名,让她们过上轻松的生活。
但母亲过世,他丁忧三年,错过了科举,现在姐姐也过世了,就连御前申冤,也不知真凶是谁。
何平仔细观察“信物”,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呈到陛下面前:“证物虽然是明光缎,但这样的品相进不了宫,王爷和世子也不会用,应该是外送的那批,或者给府中内眷自用。”
何平这些天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库房,好料子挑出来给陛下做衣服,用不上东西抬给影子,如今眼力劲也练出来了。
“陛下,不如从尚服局叫一位绣娘来拆分绣图,或许能有所发现。”何平道。
姜予安微微颔首:“依你所言。”
如今看来,何平也是一个可用之人。
五爪金龙绣得栩栩如生,呈腾飞之态,却在龙颈处被剪断,这种“斩首”,无疑是一种僭越。
尚服局的司正过来,仔细看过绣纹,征求同意后拆开了绣线:“这是蜀地的一种绣法,不是宫中常用的绣技。”
南阳王道:“本王虽然不打理府中内务,但府中下人都是家生子,哪怕是签长契、短契的下人,也是本地的。”
“你母亲和姐姐擅长何种绣法,身上衣物可是她们缝制?”
“是家姐亲手缝制。”
方维展开衣袖,让司正察看。
司正仔细看过方维的袖口、衣襟,摇摇头:“这并非蜀地绣法,是常见的平针绣,这位姑娘有自己惯用的绣法,锁边留有一点痕迹,与证物不是同一人。”
方维能参加殿试,并不是愚蠢之人,他双肩微塌,再次跪地叩首:“草民驽钝,请陛下彻查此事,惩治真凶。”
“南阳王,此事交由你来查。”姜予安道。
龙袍一事是其他人有意栽脏,不外乎是诸侯其中一人,或是几人联手。让南阳王去查,正好看他们狗咬狗。
“臣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南阳王领命,早已经忍不住了,一而再再而三来诬陷他,当他是软柿子吗?
“陛下,此人如何处理?”南阳王看向方维。
“不如送去诏狱审问一番……”
方维脸色苍白,从决定告御状那一刻,他就想过后果。如果真如传言所说,南阳王执掌大权,他一定逃不过一死。
如今看来,陛下仍然大权在握。虽然将此事交给南阳王,是因为“龙袍”一事破绽太多,连他都察觉出了其中的异样。不知他在诏狱之中,能否听到真凶得到惩治的消息。
“暂留宫中察看,送到如归楼。”
姜予安否决了南阳王的提议,他不觉得方维能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索性和姜家父子放在一起。如果方维死了,南阳王这口黑锅就背实了。
“便宜你了,还不跟上?”姜烽瞪了方维一眼。
方维已经做好死在诏狱中的准备,听到陛下这样说,简直如闻天籁。哪怕是和姜世子住在一起,也心甘情愿。
第90章 阴天子25
【方维心动值+88】
【方维心动值+99】
……
姜予安看着方维亮起的眼睛, 像看到了一个年轻版的司马儒,南阳王说起诏狱时方维已生死志,现在好像又能活下去了, 活的总比死的有用。
“陛下,传膳吗?”
何平看着地上阴暗爬行的影子, 小心翼翼问。今天影子大人等了这么久, 全程都没有乱吃东西,一定是饿了。
“先回摘星楼。”姜予安离开大殿后,坐上帝辇。平时用不上这个, 如今为了作戏, 帝王规格,一应俱全。
“你不生气吗?”姜熠问。
他从未见姜予安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虽然龙袍一事,对姜予安来说或许不算冒犯。
姜熠知道,他并不在意这些。
“为什么?”姜予安反问。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随手就能处理。
“他们根本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姜熠有种把人找出来全杀光的冲动,虽然是为了设局试探南阳王的真实地位,设局之人的轻蔑傲慢实在太明显了。
“再等几日。”姜予安摸了一下小木头人的脑袋,算是安抚。
姜熠哼了一声, 不再多言。气归气,他知道,以姜予安的行事手段, 那些人绝对讨不了好。
“你干什么!!!”下一秒,姜熠忽然被影子拎起来,胳膊腿疯狂摆动。
姜予安怔住:“这不能吃。”
影子没吃, 只是把姜熠提起来,装到眼睛所在的位置, 那里恰到好处空出一个小窝,正好把姜熠装进去。
真·放在眼里。
姜予安沉默了。
姜熠发现自己没有像影子以前吃的东西一样被咬碎,也沉默了。他不需要被人这样放在眼里,不过,影子也是一片好意。
影子高傲仰头,不免有些得意。它一向擅长学习,感觉自己越来越棒了。
姜熠破天荒地,伸出木头小手,在影子头上摸了摸。触感很软,像一团云。一直以来,他都有些抗拒影子,大多数时候井水不犯河水。
姜予安在他眼里,哪怕是鬼神,也是可以正常交流的,影子更像传言中的鬼物,心智不全,还有些顽劣,现在却理解为什么姜予安总是纵容它了。
回摘星楼后,何平传膳,影子咔嚓咔嚓开始吃东西,姜予安照例没有胃口,取来新科学子的策论,一一察看。
他以前从未当过皇帝,如今倒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不过皇帝这个位置,也非常人所想的那样好坐,特别是亡国皇帝。
那些诸侯心思各异,如今齐聚京城,很不安分,今天的“龙袍事件”很可能再演。
不过三天后就是万寿节,琼林宴也会并入其中,哪怕他们想搅风搅雨,这几天也闹不出什么大动静,应该会在万寿节一并爆出来。
送来的策论已经被筛选过,最好的十份被放到一边,一甲从其中出。其次还有几十份策论,二甲靠前的名次也由他定。
姜予安原本不耐烦做这些繁琐的文字类工作,不过宫中寂静,长夜漫漫,他也能耐着性子,就着烛火,静静翻看策论。
姜熠跟着一起看,偶尔与姜予安交流一二。
两人大多数时候意见都很一致,不过姜予安见过更广阔的世界,思考问题时更加全面,每次都能让姜熠耳目一新。
“状元卢乾,榜眼和探花定谁好?”姜熠问。
他不记得榜眼和探花谁更好看了,总不好定一个其貌不凡的人当探花。
有时,他也会做一些符合大众心理的事。也许京城百姓看到探花游街的时候,会像往年那样,砸几朵花过去。
“方维。”姜予安抽出一张卷宗,其实方维的策论并不比姜熠看好的两人差,但方维因为龙袍事件,被姜熠排除一甲之列。
“为何?”姜熠不喜欢方维,觉得此人愚昧不孝,轻易被人操控,纵然有些才华,也不足以弥补智商上的缺失。
“他能在御前告状,已经置生死于度外。”
“五百人中出身寒门者不到十分之一,方维是寒门学子中才华最为出众之人。”
“寒门学子无处求学,只能如方维一样,由家人供养,或者泯然于众。他固然有错,受限于门扉,但不能掩其才。”
“你说得对,那探花就定方维。”
姜熠想了想,似乎没那么讨厌方维了。
方维蠢是蠢了些,辨别不出绣法的差异,也不知道明光缎并非王府独有,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旁人让他看见的。
他敢在现在这种形势不明的时候状告南阳王,的确有几分胆色。而且,方维现在无亲无故,还与幕后主使有仇,是枚好用的棋子。
也许在旁人眼里方维已经成了废棋,根本没有撬动南阳王的位置,但方维落在他们手中,还能废物利用。
“他不会被灭口吧?”姜熠道。
方维能拿到证物,还知道殿试时告状,一定是有人指引,南阳王顺着他就能找到幕后主使的线索。
“如归楼有飞头蛮镇守。”姜予安道。
不止有人想要方维的命,南阳王和姜烽的脑袋也很值钱,现在还好端端长在他们头上,全靠飞头蛮在如归楼长驻。他们本就需要新鲜身体,刺客摸进去之后,通通有来无回。
【方维心动值+99】
【方维心动值+100】
……
方维的心动值提示刷了一整晚,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刺客、探子提供的心动值。想必昨夜如归楼不太清静,不过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内。
天亮之后,神色憔悴,还有些沧桑的南阳王过来汇报结果:“陛下,此事与凤阳侯脱不开关系,他与蜀中宋氏是儿女亲家,早已结盟……”
“卢家两位少将军将上次的舞女刺杀案查出来了,幕后主使也是凤阳侯,臣这就将此獠逮捕,仔细审问一番!”
“万寿节再处置也不迟,这几日别让他跑了。”
姜予安想尽快将有异心的诸侯一网打尽,杀两个太少了,还会打草惊蛇,浪费更多时间。
“是。”南阳王虽有些失望,不过再等几日,他也等得起。说不定正好在凤阳侯最志得意满的时候,把他擒下来,打他一个猝不及防。
姜予安与司马儒商议之后,定下殿试名次。
状元卢乾是卢家旁系子弟,榜眼是京城世家子弟,唯有探花方维是寒门出身,因为状告南阳王备受关注。
“方维竟然还没死?”
“陛下点他当探花,方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一甲的策论已经张贴出来了,方维确实不错,与榜眼不相上下,只比卢乾略逊一筹。”
“陛下让南阳王主理此事,看来南阳王真的有望大统……”
“陛下体弱多病,还未大婚,等皇嗣长成不知何年何月,如今也是无奈之举……”
“南阳王小人行径,何德何能,陛下哪怕要传位,也该选一个德才兼备的人。”
“南阳王表面温和,其实小气记仇,睚眦必报,以他的性子,应该早就把方维除掉了,更不可能定方维当探花,看来话语权还在陛下手中。”
……
不管是新科举子,还是进京贺寿的诸侯,都对这个结果议论纷纷。现在的局势,倒让他们有些看不懂了。
陛下没有彻底丧失主导权,否则不会定方维当探花。陛下与南阳王的关系比他们想的更好,直接让南阳王主理此事,似乎非常信重南阳王。
南阳王究竟做了什么,才能迷惑住陛下?以陛下的行事风格,早在异族入侵、南阳王袖手旁观之时,就该要南阳王的命了。
虽然他们都和南阳王一样没有支援,只有镇北候派人回援。不过,镇北候两个儿子都废了,一个目盲,一个残疾。
想到这里,一众诸侯骤然明悟过来,因为卢家两个最出色的小辈废了,所以让南阳王这狗东西成功捡漏。
没有人能坐视南阳王成功继位。
区区小人,无才无德,谄颜媚上之辈,他可以,难道我就不行?
尤其是南阳王的死对头凤阳侯。他们之间积怨已久,他又两次设计南阳王,如果不把南阳王彻底摁死,等南阳王继位,他就完了。
“崔兄,可有什么打算?”
蜀地宋氏的家主问。
宋氏在蜀地盘踞已久,树大根深,堪称无冕之王,只少了一个世代承袭的爵位,他所求的正是这个,为此才与凤阳侯崔博结盟。
“等陛下圣寿,再做打算。”
凤阳侯崔博心中已有计较,如果能同时除去这两人,再控制住其他诸侯,帝位唾手可得。
没有比万寿节更合适的动手时机,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天子寿诞,就是收网的时候。
*
九月十五,天子寿辰。
诸侯献礼,万民庆贺。
傍晚开宴,宫中挂着琉璃灯,御花园的花木被血肉滋养,长得格外茂盛,尤其是玉一样盛开的名品菊花,被灯火映照出一片霜色。
最为美丽的是瑞云殿,花瓣圣洁,莹白如玉,仙气飘渺,被风吹过,徐徐摇动,如世外仙姝。
还有珠光融暖的沉香台,纤柔灵动的蜀国夫人,如流苏垂落的盘龙盛景……哪怕颜色多为浅色,有些不详,但它们姿态过分美丽,值得赏玩,也无人再想那些寓意。
诸侯已经到场,新科学子也坐了数百人,除了方维,二甲、三甲的学子都已经到齐了。
南阳王要来得更晚一些,这几天日夜操劳,他眼下泛起青黑之色,精神状态却异常亢奋,眼睛明亮夺目,仿佛夙愿即将实现。
世子姜烽与方维跟在他身后,与其他诸侯见礼,经过一番历练,两人之间的关系显然比前几日融洽许多。
随着净鞭声响起,帝王仪仗入场。
场中所有人齐齐跪地,俯首叩拜。
“吾皇万岁——”
太阳还未彻底落下,在夕阳映照下,身着朱红冕服的天子徐徐入场,暖色晖光落在龙袍上,映出一片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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