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阴天子6
京城被攻破, 国库也不会幸免于难。虽然国库本就空空的,但他们的俸禄是彻底没希望了。
难道要现在这位陛下来发年俸吗?如果真提出来,可能会收到……一些冥钱。
几乎是完全可以预测到的结局, 作为知情者,他们在这一刻都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在沉默之中, 司马儒一脸崇敬道:“陛下罚的可真好啊!想必霍将军吃了教训, 就有长进了。”
其他人纷纷垂下头,都觉得有点丢人。以前司马儒不是这样的,他只会迂腐的掉书袋, 然后在小皇帝被彻底激怒之前偃旗息鼓。
他是三朝老臣, 很会处理政务,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哪怕小皇帝不喜,也没要他的命。
那时的司马儒在众臣心中是一股清流,但还没过去多久, 司马儒就变的面目全非。
哪怕他生得清矍斯文,一副德高望重的文圣模样,言语奉承的时候,像极了那种媚上的佞臣。
“霍将军, 你知错没有!”司马儒说着,又是一巴掌拍在霍锋那条仅剩的胳膊上。
“霍锋知错,谢陛下开恩。”霍锋跪地。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如果这位“陛下”真是恶鬼,以他的所作所为早就被挖心剖肝,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能发现蛛丝马迹, 皆是因为“陛下”不在意被发现,甚至不愿伪装一二。这种平淡的态度, 源于“陛下”的强大,足以无视一切威胁。
他们之间并不是敌对关系。真正害死小殿下的人是异族,是通敌叛国的奸臣,是不负责任、求仙问道的先帝。
现在这位“陛下”驾临,在外人眼里他与小殿下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霍锋会像维护小殿下一样维护“陛下”,为小殿下报仇雪恨之后,他会亲自去向小殿下请罪。
姜予安略一点头,让霍锋将可疑的人全都挑出来,他再从中筛选出奸细,否则太费时间。
他真能辨认出异族奸细,不靠神识,而是原主过分敏锐的五感。异族人身上都有一股独特的血气,像鲜血,夹杂着一点土腥气,非常特别。
之前与异族战斗的时候,血气扑鼻而来,十分熏人,他又在刺客身上闻到了相似的味道,不像简单的沾染,而是身体从内到外在散发这种气息,有点像虫类的信息素。
如果能把刺客尸体剖开查探,想必会有所收获。姜予安余光落在一旁的剑上,这把剑用着还算趁手,不想拿来解剖尸体。
*
谷中还剩两千禁军,霍锋已经将人初步筛选出来,一共查出百余人,二十人一批,一共有五批,让他们站在练兵场中,等陛下亲自拷问。
此时,练兵场中一片寂静,军纪森严,不能说话,但不妨碍他们对霍锋的举动颇有微词。
小皇帝凶名虽盛,实在年少,他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以他残暴的性情,很有可能直接杖责,看谁承受不住先招。
等姜予安整好衣冠,从室内出来,练兵场中已经跪倒一片,众人高呼万岁,声势浩大,无人敢抬头去窥探天子,隐约看见玄色衣角从身前飘过,头垂得更低了。
“平身。”冰冷的少年音响起,微哑,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强势,让人绝不会因为年龄而生出轻视之心。
他衣饰简单,未配金玉,却有种无形的贵气,哪怕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在一众朝臣中,他的身影总能第一眼夺去旁人目光。
“咻——”旋即,练兵场响起利剑出鞘的声音。
众人下意识向声源处看去,只见少年天子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柄沉重的玄铁剑,横剑端详之时,剑身映出一双漆黑沉冷的眼睛。
第一批接受审视的人,几乎瞬间就绷紧身体。比他们想的更糟,陛下甚至没说杖责,直接拿了柄剑,看谁像奸细,就直接杀了吗?
他们努力维持体态,站姿挺拔,神色端肃,目光清正,极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奸细。
姜予安目光从第一批人身上略过,微微摇头,第二批人也走到他身前,整齐列队,比第一批更加端肃。
姜予安仍然没有挑出细作,换第三批,人群中已经有人躁动起来,只是不敢说出来,心中腹诽,这未免太儿戏了……
第三批人中,姜予安找到了血气的来源,并且不止一个。他们效仿其他人装出一番端正姿态,那股血气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你们,出列。”姜予安看过之后,点出几人。
【心动值+66】
【心动值+77】
……
那几人身体微微紧崩,面上却显出茫然无辜的神色,身体本能生出畏惧感,仿佛遇到了食物链上的天敌。
其他禁军同样一脸茫然,不知道陛下是从哪里看出的问题,难道随便点了几个?
只有知道真相的人对姜予安抱有绝对的信心,陛下说谁是奸细谁就是,不管陛下是怎么看出来的,总归是不会有错的。
从姜予安点出奸细的那一刻,他们就防备起来,怕奸细暴起,担心事情会像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第三批被点出来的一共四人,他们状似恭敬,本以为小皇帝会拷问,但他连名字也没问,直接示意两侧禁军将他们羁押起来。
正当练兵场的众多禁军觉得,是不是陛下判断有误时,那四人不约而同暴起,直接冲向姜予安。
众所周知,大虞这位少年帝王是个病秧子,而且他还有伤在身,稍微磕碰一下,说不定就直接归西了。
那暴起的四人,距离他太近了。哪怕有禁军试图救驾,也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赶到姜予安身前。
【心动值+88】
【心动值+99】
……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天子会血溅当场,但清锐的剑鸣声刺破了喧嚣。
姜予安手中长剑染上一丝血光,最前面那两人已经倒在地上,血从脖颈处喷涌而上。
后面两人,一人试图逃跑,一人大喊:“真正的陛下已经死了,这是恶鬼,他已经被附体了……”
整个练武场一片寂静,剩下两人相继倒地。那个大喊的人被割颈之前,还在不断重复:“鬼……他是恶鬼……”
陛下因身体病弱,并不擅武,此前无人见过他修习剑术,而今天这一手取人首级的剑法,堪称天下无双。
司马儒头上更是冒出几滴冷汗,陛下啊,悠着点吧,虽然他们都接受了现实,但这个消息还是能瞒则瞒吧……
姜予安又从第四批中挑出一个,第五批也有一人提前逃跑,禁军已经有了准备,直接将那两人控制住,卸掉下巴防止自尽。
“陛下慧眼如炬,果然一眼将细作找了出来,臣等自愧不如。”霍锋恭敬道。
“此等小人行事鬼祟、言语无状,死在陛下剑下真是便宜了他们,胆敢行刺陛下,胡言乱语,挑拨人心,应该千刀万剐!”司马儒激烈辱骂那几具倒地的尸体。
他刚说完,就看到陛下提剑走向那几具尸体。司马儒目眦欲裂,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陛下该不会真要施以剐刑吧!
“陛下——”司马儒伸手试图挽留,心脏突突跳动,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霍锋单手掐了一下他的虎口,过了好几息司马儒才缓和下来。
陛下想做什么,他们也阻止不了,不如换一个角度看待,陛下真剖尸,那也是尸体先动的手。
剑锋落在尸体心口,异常轻松地刺了进去。之前看过陛下以诡异手段控制尸体的禁军们高度紧张,害怕尸人手撕活人那一幕会在这里重演。
一点细微的水声响起,那是剑锋在尸体中梭寻,偶尔发出割裂声,是剑刃刺破了脏器,偶尔传来骨骼被削断的脆响,是剑刃破开了尸体的胸骨。
山中天黑得更早,树影婆娑,距离远的人看不到真切,只能听到声音,让人心中发冷。
陛下似乎在尸体中寻找什么,剑锋终于停下,在那具尸体心脏中搅动。
在心脏被搅动的同时,场中无数人也随之心动,为姜予安提供海量心动值。
终于,姜予安挑出一条三寸长的血色细虫,被挑出来的时候,它还在疯狂扭动,死死扒着心脏,周围看清细虫的人下意识打了个颤,默默退远。
姜予安找出一条之后,又依法炮制,从另外三具尸体中找出三条血虫。它们并不是固定呆在一处的,而是在身体血管中四处游走。
血虫找出来的时候都是活的,还会在地上蠕动,非常珍惜食物,把撒出来的鲜血舔舐干净,爬行速度也快,若不阻止,又要爬回身体之中。
剩下两个没死的奸细脸色变了。其中一个是异族奸细,脸色发白,想到自己身体里也窜动着这样的虫子,几乎要呕吐出来,不住颤栗。
另一个奸细则是追悔莫及,他并不是异族奸细,是其他诸侯的探子。见陛下真能找到奸细,他在强烈的恐惧之下,试图逃跑,但不幸被抓,想辩解一番,下巴被卸了,只能流口水。
“异族人身体高大,气力不凡,暴戾嗜血,或许就是因为这些虫子……”
洛长河已经处理好卢青炎的伤势,被这动静吸引,立刻找来一个罐子,把四条血虫装了进去。
“要是能找到药杀这些虫子的方法,或许我们不用吹灰之力,就能战胜那些异族。”
“陛下,这两个奸细没死,能留给我试药吗?”洛长河问道。他擅长处理外伤,以及治马,对其他动物也有研究,这样的虫子还是第一次见。
“唔唔唔——”
那个逃跑未遂的奸细疯狂蠕动,试图解释。
“一定是虫病发作了是吧……”洛长河笃定道。奸细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不再动弹。
他正要将人拖走,姜予安道:“这个留下,他不是异族。”
奸细如蒙大赦,露出感激的眼神,又觉得怪怪的,哪怕不被抓去试药,他也没好果子吃。
“陛下,这些人中还有没有细作?”洛长河觉得一个不太够用,以他的医术,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找到有效的药。
顿时,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觉得身边的人都显得可疑了几分。
陛下慧眼如炬,一眼就能找出被虫寄生的人,虽然让人觉得恐惧,但也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安全感。找出那些怪虫,总比让它潜伏在身边更好。
“没有异族细作,还有几个探子。”姜予安又从人群中点出几人,心动值最高的、带着恶意的,一找一个准。
整个练武场噤若寒蝉,如果说找出被虫寄居的异族细作还能理解,或许是有特殊功法,或许是医术高超……但那些探子,有些甚至站在人群后排,根本没有露脸,陛下是怎么知道他们名字,并认出来的?
如此敏锐,简直是神迹,好像世间没有任何秘密能瞒住他,在那双漆黑冰冷的眼睛下,一切洞明。
经过一番内部肃清,禁军对姜予安更加敬畏,哪怕心中藏有疑惑,也不敢表露出来。
不管是异族身体里的虫,还是陛下诡异的能力,这一切远远超出他们的承受能力,但是人本身就有极强的适应能力,只要不死,他们就会适应。
奸细死前大喊的话在他们心中留下深深的痕迹,但无人敢去深究。陛下是陛下,是大虞天子,这就够了。
*
“卢青炎如何了?”姜予安震去剑身上的血迹,随手一掷,归剑入鞘。
“命能保住,但内气废了,经脉受损严重,不知还能不能复原……”洛长河已经尽了自己最大能力,对卢青炎破碎的经脉没有丝毫办法。
“卢将军已经醒了,他想求见陛下。”
“走吧。”姜予安转去卢青炎所在的房间。
洛长河在为他处理伤势的时候,就让人给卢青炎清理身体,换了身轻便衣服。
此时卢青炎脸色苍白发灰,无法从床上起身行礼,歉然道:“末将无礼,还请陛下恕罪。”
“无妨。”姜予安摆手。
“陛下,臣与兄长一起率军赶往京城,兄长说京城紧急,让臣先行,他随后就到。臣听闻异族设伏,担忧兄长安危,还请陛下遣人探查一番……”
卢青炎心急如焚,若不是担忧家人,他受这么重的伤,早就昏睡了,不可能强撑着醒过来。
“我会遣人去寻,你好好养伤。”姜予安道。
“谢陛下隆恩……”卢青炎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虚弱的笑,陛下非常值得信任,只要是陛下想做的事都会成功,想到这里,他焦灼的心稍稍安稳。
姜予安见卢青炎缝得像蜈蚣一样潦草的伤口,微微皱眉,这应该是洛长河的手笔,丑但不影响伤口恢复,他视线停滞几秒,匆匆离开。
在他身后,影子略微停顿了一下,房间里悄无声息少了一套茶具,卢青炎只觉得自己伤势太重,视物模糊,看花了眼。
“不要乱吃东西。”
四下无人的时候,姜予安警告道。
影子:“……”
脆脆的。
第72章 阴天子7
卢青炎隐约听到碎瓷的声音, 又像是在嚼什么酥脆的东西。不由怔住,陛下才出门,总不可能是陛下在吃东西, 是谁发出的声音?
哪怕他内气尽散,多年习武带来的五感提升还在, 听觉要比常人敏锐很多, 陛下斥责了一句,无人回应。
卢青炎不敢细想下去,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桌案, 那儿原本似乎有一套茶具, 因他重伤未愈,不能饮茶, 就空置了。
卢青炎很快在疲惫与虚弱中闭上眼睛,却并无睡意,黑暗中, 似乎有人正盯着他看,床尾那里站着一个人,但房间内并无呼吸声。
【卢青炎心动值+88】
【卢青炎心动值+99】
……
过了好一会儿,卢青炎再次睁开眼睛,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陛下身边有一个鬼物,因他发现了这件事, 所以,那个鬼物特意过来警告他,然后, 他房间就空了,连桌椅也不剩。
卢青炎攥紧手里的被子, 哪怕他这一生见过许多大场面,看到空荡荡的房间,仍然大受震撼,有种想骂点什么的冲动,他终于理解了陛下那句斥责,不准乱吃东西。
这一刻,他升起一种想要立刻找陛下告状的冲动,但理智又让他躺下,重伤未愈,半身不遂,连床都下不了,更不用说找陛下告状。
也许告完状,他连床都没了,他渐渐接受了现实,吃光屋子里所有东西都行,吃了它们,可就不能吃我了。
“你去吓卢青炎了?”
姜予安收到卢青炎提供的心动值,视线落在房间一角的阴影上,因为吃多了,影子的轮廓有点膨胀。
影子是姜予安的一部分,因影子产生的心动值同样会有提示。除非当面恫吓,否则很难能把人心动值刷到100。
影子摇头,它没有吓卢青炎,只吃掉了他房间里不需要的东西。卢青炎伤得重,至少要躺十天半个月,那些放着也是摆设,他用不上。
“他受伤了,经不住吓。”姜予安透过系统画面,看到卢青炎整个人蒙在被子里,连头都没伸出来。
影子点头,那下次就不找卢青炎了,反正卢青炎那儿,没有什么特别的。
“等夺回京城,皇宫之中有御厨。”姜予安道。
影子顿时一怔,哪怕没有眼睛,看那一团跃跃欲试的黑影,也能感受到它的渴望。
“再等等。”姜予安也不想让影子挨饿,只是谷中本就粮草不多,还要供养禁军,暂且只能让影子忍一忍。
影子点头,它一直是听话的好影子。
翌日,洛长河给卢青炎看诊,发现卢青炎房里被搬空了,和雪洞似的,百思不得其解:“你房里是遭贼了?”
卢青炎沉默几秒,摇头,双方都心知肚明,应该算不上贼,只是他有些受惊而已。
“真是奇怪……我让人再送来?”洛长河问。
卢青炎立即拒绝:“不必了,我觉得这样视野开阔,更为便利。”
“……”洛长河狐疑地看了卢青炎一眼,又为他把脉,疑心卢青炎伤到脑子了。
“有些事,你还是不要深究为好。”卢青炎语气带着深意。
洛长河心中咯噔一下,再也不提卢青炎房中莫名消失的物件了。
*
两日后,姜予安遣出的斥候回谷,一队成功接应卢青麟,一队从京城回来,带回了异族的消息。
山谷入口十分隐蔽,原本有密道外出,现在密道被毁,只能从山道进入,仅供单人出行。
卢青麟带来的兵马都留在外面安营扎寨,只带亲卫面见君王。
“臣卢青麟救驾来迟,还请陛下责罚。”卢青麟虽然以善谋而闻名天下,武艺也不差,身上的铠甲染血,面容冷峻,气势出众。
“卢将军此行辛劳,赐座。”姜予安示意卢青麟起身,此人气息不稳,应该与卢青炎一样,身受重伤。
“陛下……”卢青麟起身,却与椅子错身而过,眼中晦暗,有些失焦。
虽然他很快被亲卫引向正确的方向,姜予安仍然看出问题:“你的眼睛受伤了?”
“中了毒箭,只能看见一点模糊的轮廓。”卢青麟为了尽快赶路,无暇寻找名医诊治,眼疾越来越重,如今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
“伸手。”姜予安本想让洛长河看诊,想到洛长河糟糕的缝合手艺,医术似乎不甚高明,还是他亲自看吧。
卢青麟心中起疑,但听从圣意,旋即手腕一阵凉意,冰冷的手指微微施力,按在他脉搏上,探过之后,又扒开眼皮看了看。
“能治,但药材不齐。”姜予安写下药方。
“你先用药,不会继续恶化,日后再治。”
“是。多谢陛下。”卢青麟一直在边疆,只在年少时见过陛下,这次总觉得很不一样。
那时陛下还是半大孩子,有些变化很正常。虽说陛下体弱,但体温未免也太低了。
“陛下,青炎可好,臣可否探视?”卢青麟祈求道。
“尚可。”姜予安示意洛长河带卢青麟去。
“这药方开得高明,卢将军的眼睛能保住了,不愧是陛下。”洛长河一边充当导盲犬,一边不忘盛赞陛下的医术,“陛下医术极高,小将军就是陛下救回来的。”
“原来如此,以往倒未曾听过。”
卢青麟语气温和,不着痕迹套话,将这几日发生的事都问了出来。
洛长河本不是个嘴严的人,有点听之任之的意思,哪怕他不说,卢青麟也能从其他人口中得知这些消息。
陛下的异常从未掩饰过,往后卢青麟总会知道,也会适应的。就像一片沼泽,一个人陷进去会惊慌失措,一大群人进去,会把沼泽填满,届时就安全了。
兄弟二人相见,各自询问过伤势,都松了一口气,受伤无妨,只要还活着,日后可以慢慢治。
“青炎房中怎么什么都没有?”卢青麟什么都没有摸到,甚至只能坐在卢青炎床边。
“空旷,方便。”卢青炎解释道,语气却有些古怪。
“确实如此,加个床,卢大将军也能住。”
洛长河提议道。
“那便如此安排吧,劳烦洛医正了。”
卢青麟从善如流。
兄弟俩私下交流,讨论战局,洛长河去研究那几条虫了。
姜予安这里,正在听斥候回禀京中消息,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杯盏,声音极轻,却让周围其他人精神紧绷,放轻呼吸。
“陛下,京城损失极重,皇宫被占,百姓也被异族俘虏,关在城西之中。”
“现在占领皇宫的是异族三王子丹西,他限陛下三日之内出动投降,否则就将城中百姓全部杀光。”斥候声音发紧,时刻防备着陛下暴怒,又担心陛下真会听了丹西王子的话,去京城自投罗网。
然而,陛下并没有动怒,他神色如常,语气平淡:“知道了,召人过来议事,准备出征。”
“是。”斥候头皮一紧,心悸不已。
很快,朝臣汇聚一堂,哪怕人不太多,恭敬站在下方,议论朝事,已有了朝堂的雏形。
得知京城危局之后,众人愤恨不已,但都不建议出兵。
“陛下,如今敌众我寡,不宜因小失大啊。”
司马儒是最先反对出征的,京城至少有五万异族,他们这里只有两千人,哪怕加上卢青麟带来的六千兵马,也不足万人。
“陛下,不如向南求援,南阳王是宗室,可以向他征兵,再收复京城。”霍锋提议道。
“陛下,守城容易攻城难,如今京城呈守势,我方为攻,想打下京城大不易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如陛下先行南下,重立新都,再派人营救京城百姓……”
“无需多言,朕自有主张。”姜予安听他们争论不休,也不阻止,掐指测算时辰,很快一锤定音:
“今夜子时,适宜攻城。”
“天时地利,是破敌之良机。”
“陛下,陛下,听臣一言……”司马儒怕这个来之不易的皇帝再死一次,大虞就真的完了。
“还请陛下留在谷中,臣愿往。”霍锋道。
“朕亲自去,此战必胜。”姜予安语气笃定。
“若陛下真有必胜的把握,那就出征。”卢青炎要求下属把他搬出来旁听,率先站在陛下这边。
旁人半夜发兵是为了出其不意,陛下半夜发兵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
或许那天的尸人会再次出现,只是有损陛下龙体,想必数目不会很多。
无人违抗姜予安的命令,最终,两股残兵整合成一支八千人的军队,入夜后赶往京城。
卢青麟也在队中,卢青炎实在来不了,就托兄长跟紧陛下,必要时劝陛下爱惜身体。虽然卢青麟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记住了弟弟的交代。
京城百姓的命也是命,真正出兵之后,他们想到京中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哪怕兵力差距悬殊,也没有退缩之意。
一夜疾行,姜予安亲率兵马,终于在子时之前,赶到京城之下。今夜是难逢的阴年阴月阴时,怨气聚集成眼,可使亡者返生。
原本沉浸在宫中温柔乡的丹西王子,起身披甲执锐,赶到城墙之上。
他居高临下俯视下方的大虞天子,大笑道:“想不到你凶名在外,竟然还是一位爱恤百姓的好皇帝!”
“你往城门口看看,不知是否满意本殿下为你准备的礼物?若他们得知你亲自过来,想必十分欣慰……”
无需丹西王子多言,所有人都看到了城门口的京观。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京观,是藏尸之地,血腥残暴,残忍至极。
京城外的京观,是用人头堆彻起来的。那些人头,有救驾而死的禁军,有守城而死的京官,有被无辜杀死的百姓……他们的头颅被堆成一座三丈高的人头塔,面容朝外,神色痛苦狰狞。
不知从何时起,风渐渐大了。正值夏末,京中久旱,炎热不已,今晚风大,异常凉爽。
阴云遮住月亮,模糊不堪,厚厚的云层隐隐泛起血色,压得越来越低,像悬在人们头顶,随时会压下来。
姜予安独自站在京观之前,与人头相对而视。
随着闷雷炸响,天地一瞬大亮,足以使人看清一切。那些人头无声注视着玄衣天子,像一副静默的地狱图卷。
人头数量太多,密密麻麻,全都凝视着姜予安,向他传递种种情绪,双目淌下殷红的血泪。
风骤然大了,卷起散落的冥纸、碎衣,呼啸而起,像万千亡灵在凄厉哀嚎,迎接君王出世。
姜予安穿着玄色衣袍,身形颀长,长发被风吹乱,身后的影子像一个破笼而出的怪物,肆意伸展,与那座京观对峙相望。
一瞬间,姜予安率领的军队僵如铁石。他们注视着最前方的少年天子,源源不绝的恐惧感袭上心头,迫使心脏极速跳动。
第73章 阴天子8
“放箭——”
丹西王子看到这样诡谲的画面, 在城墙上大声下令,试图绞杀罪魁祸首。哪怕是地狱恶鬼,他也要试试看能不能杀!
之前让小皇帝逃进密道, 追击的人被死而复生的尸人杀了不少,不过那样的尸人支撑不了太久, 一刻钟左右就会化为白骨。
为了避免小皇帝再制造尸人, 这次他勒令下属将城中尸体斩首,头颅用来堆砌京观,尸身祭祀血神, 这次想必不会有尸人出现了。
城墙上, 无数异族张弓搭箭,对准姜予安。
松手那一刻箭如雨下, 几乎要把他射成筛子。
“赦——”
姜予安抬手掐诀,将怨气聚集,化作狂风。
“轰——”
天际一声巨响, 雷霆大作,原本隐隐飘落的雨丝瞬间转大,像倾覆的海,从天际泼下。
狂烈的阴风卷起射向姜予安的箭支, 将它们纷纷折断,化为漫天飘落的碎屑,只留下点点银光。
雨水砸在众人身上, 伸手一抹,竟是暗红色,如鲜血一样, 散发着铁锈味,大约是异族近日杀戮过多, 连雨也染了颜色。
哪怕这时反应过来,之前人头流下的不是血泪,而是雨水,也无法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感。
“朕亲自去,此战必胜。”
如果没有这句话,他们已经站不住了。
如果陛下没有站在最前方,箭雨就落在他们身上。
那是大虞最后的天子,正带着他们攻城。他是为了京城被俘虏的百姓而来,哪怕手段诡谲又如何?
凄风血雨,妖鬼出世。
原来这就是陛下所说的天时地利,破敌良机。
他们注视着陛下的背影,血雨之中,那道身影像一道利刃,将天地划分为阴阳二界。
清冷飘渺的声音响起,音量并不高,却像在人耳边响起,如洪钟大吕,震醒精神: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查落真魂,收回附体、筑起精神,天门开、地门开,千里万里送魂来……”
血雨浇筑在京观上,那些维持着痛苦表情的人头像吸饱了血水,在道门收魂咒作用下引来魂魄注入,神情陡然变得生动起来。
他们的眼珠开始转动,注视着把他们从蒙昧痛苦中解脱的人,透过那具脆弱的人类躯壳,看见一个身穿道袍的幽影,强大冷冽,带着掌握一切的至尊气象,如无间地狱里的君王。
哪怕没有言咒束缚,他们也天然臣服于那位伟大存在,原本狰狞的五官渐渐平和下来,面露崇敬之色。
京观已经活了,每一颗头颅都重新有了生命,因为吸饱了血水,面容红润,头发光泽,一如生前,只是被血雨浇透,透着难言的邪异气息。
“泼火油!”丹西王子看到这样诡异的一幕,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火油从城墙下向下倾倒,哪怕正下着大雨,火油仍然非常易燃,只要点燃,就是燎原之势。
他亲自张弓,点燃箭头,向火油流淌的中心急射而去,正是那座京观塔。
不管是妖邪还是鬼物,都是怕火的,如果用火攻还不行,他还有别的手段。
燃烧的箭支像流星,坠向人头之中。
姜予安再度念咒,这次并非道家真言,而是魔道传承:“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魔万邪,护此真灵,五天魔鬼,亡身聚形,所在之处,万恶奉迎……”
刹那间,万籁俱寂。
连风雨也安静下来,天地一片幽冷。
原本低垂的云散开,幽幽冷风将散落的冥钱吹上天际,高空之上,睁开一只血色眼瞳,虹膜上漆黑符文流转,带着冰冷邪戾的气息。
京城附近无数人都看到了那只巨大的血瞳,那一瞬间,莫大的恐惧袭上心头,绝望、死亡、哀恸……种种情绪在心中交织。
血瞳注视之中,仿佛有什么无形之物正在生长,但无法被肉眼观测到,这种感觉异常难受,那种生长的声音如同梦魇,人们清晰意识到了恐怖之物正在滋生,却无法阻止。
箭支像一只燃烧的飞鸟,带着烧毁一切的使命,破空而来,然而不等它坠地引燃火海,那些人头像崩塌的流沙,骤然飞散。
漫天的人头密密麻麻悬在空中,脸上被血雨冲出道道红迹,血水流到脖颈处的断口之后,继续往下淌。
那些断口的地方,不知何时长出了许多细小的肉芽,而且还在持续不断生长,像榕树垂下的气根,血水顺着流下,滴到下方的禁军身上。
箭支终于落地,落在被雨冲出的血泊里,在熄灭前溅出几点火星。火油早就被血雨冲散,并不连贯,一点火星引燃火油,它们仍然顽强燃烧起来。
随着火油流淌的轮廓,燃烧的火线从城墙蔓延向四面八方,姜予安身后的禁军随之分散,避开火油并不难,但头顶那些古怪的人头,却无论如何都避不开。
好在人头并不伤人,只飘在空中,眼睛里已经没有眼白,浓黑的一片十分瘆人。
夜色被火光照亮,丹西王子看见天上悬挂的人头,下意识打了一个寒战,竟忘了该如何应对。
血与火之间,他与城下的大虞天子对视,哪怕他站在高处俯视下方,仍然有种卑如蚁虫的感觉。那是生命本质的区别,他与姜予安,本就是萤火与日月之别。
“你们,立刻退走!”丹西王子警告道。
“如果不退,京城剩下的百姓,全部杀光。”
他已经忘了今晚的初衷,已经失去了对敌的勇气,只希望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尽快结束。
“去——”
姜予安终于抬手。
漫天人头飞向异族所在的方向。
《搜神记》中对此类鬼物有所记载,名为“飞头蛮”,失去头颅之后,他们会物色新的身体,再将自己的头换上。
哪怕变成了意识不甚清醒的鬼物,记忆残缺大半,他们也知道该如何寻找新的身体,下意识飞向城墙。
从脖颈断口处长出的线,像绳索一样把异族的头颅割断,再钻进新的身体,成为连接头颅与身体的脊梁。
无尽怨气在心中涌动,化为杀戮本能。
让我身体残损,就把自己的身体赔给我!
斩下我的头颅筑京观,我也要加倍奉还!
异族数量要比飞头蛮更多,所以有些飞头蛮拔掉一个头颅之后,弃尸不用,再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他们像拔萝卜一样,处处是脖颈折断的脆响。
血水顺着断裂的脖颈冲天而起,与天际坠落的血雨交融,不分彼此。原本应该悲壮惨烈的攻城战,已经变成了一副血腥恐怖的地狱图景。
不管是朝臣还是禁军,哪怕双腿发颤,牙齿咯咯作响,也没有临阵脱逃。脖子虽然凉凉的,只是脑袋还在,没有被拔走。
有些承受能力差的晕了过去,被战友拖到安全的地方,有些没忍住想吐,但是不敢,还有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卢青麟。
“是什么在响?”卢青麟摸了摸脸,大概因为是夏天,雨水温度也高,就是有点黏手。
“是……是……是……”司马儒试图组织语言,但没组织成功,他以前做过一些光怪陆离的噩梦,但没有一个梦比得上此刻的震撼。
“我们要胜了。”霍锋心情极度复杂,同时生出深深的后怕,他竟然用剑抵在陛下脖子上,天杀的,他哪来那么大胆子……
陛下真真宽和,没有第一时间拧下他的脑袋。难怪陛下说此战必胜,现在看来,不仅能胜,还能全歼敌军。
“这么快?陛下究竟用的是何种对敌之法?”
卢青麟看不见,只能听到拔萝卜一样的脆响,还有异族惊恐绝望的惨叫。
身边的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不住发抖,像被吓坏了,一个冲上去杀敌的都没有,他真的好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司马儒拍了拍卢青麟的肩,他真的很难形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卢青麟有麒麟之才,以他的聪明才智,想必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也能想象出具体画面,无需他一个老臣多言。
丹西王子所在的地方,人头密密麻麻,呈争抢之势,他们都迫不及待想把丹西王子的脑袋从脖子上拔下来,再把自己的换上去。
“血神在上……”丹西王子快崩溃了,他身份不凡,有一块血符护体,但符文已经在人头冲击下生出裂纹,眼看已经撑不了多久。
看着无数失去头颅,僵硬站在城墙上的同族,还有那些身体被人头占领的同族,丹西王子深知今则难逃一死,终于发动禁法,召唤血神降临。
荒原上的乌讫族人,都是血神的信徒。血神庇护他们生长,赐予他们牛羊,他们也会遵循血神的指引,征战四方,为血神提供更好的祭品。
丹西王子与最普通的信徒不同,不但有血神赐予的符法,还有接引血神降临的秘术,只是代价是他的命。
丹西王子发动禁法那一刻,清晰感应到身体里游走着一条小指粗的虫子,像一条灵活的血蛇,疯狂汲取他体内的血肉,连骨髓也不放过。
那一瞬的剧痛,几乎让丹西王子魂魄散去,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灵魂也是虫子的食物。等他的魂魄被虫子一口一口吃掉,他又变成了虫子视角。
血虫吃饱之后,仍然在丹西王子的皮囊里,只是少了骨骼支撑,不像一个活人,更像一条软体的蛇,声音非常尖锐:“你是谁?”
“这里是我的狩猎场,你越界了。”
姜予安极轻的笑了一声,越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丹西王子”站在城墙上,看着姜予安,眼中渐渐露出贪婪的光,好香的血肉……
原本围在丹西王子身边试图争抢身体的飞头蛮已经散开,他们审美正常,不爱这样蛇一样的皮囊。
在“丹西王子”跃跃欲试之际,姜予安手往下轻轻一压,再往上一抬,白骨战马拔地而起,仰头无声撕鸣,战意冲霄而上。
这匹马是难得一见的神驹,埋骨于京城之下,被怨气引动,想随他征战,姜予安正好需要坐骑,以阴气助它凝结形体,一引就出来了。
姜予安轻轻落座于马背之上,下一瞬,白骨战马纵身一跃,直直冲向城墙。
它于空中借力,凭借惊人的跳跃能力,跳上城墙,仰头嘶鸣。除了姜予安,再无人能听到它阔别战场已久之后,又重临人间的快意。
姜予安指腹在长剑上一划,剑身随着血液覆盖燃起青绿色的焰火,像燃烧的翡翠,映出他冷淡平静的眉眼。
流动的绿焰带着恐怖的破坏力,剑光如练,挥向城墙上扭曲的人形虫蠕。
第74章 阴天子9
药师火被姜予安炼化后, 与他一同来到这个世界,需要以鲜血为媒介,才能附在剑身上, 否则剑会在接触异火的第一时间融成铁水。
对寄居在人类躯壳里的“血神”来说,连邪神都能点燃的药师火不亚于降维打击。
锋锐的剑光从丹西王子身上划过, 将他的皮囊一分为二, 露出里面的巨大血虫。
失去皮囊束缚后,它伸展身体,足有三米长, 像一条巨大的蚯蚓, 嘴里还有圆形的细齿白牙,呈环状排列, 细密尖锐。
“啊——”血虫发出刺耳的尖啸,哪怕它借着人皮躲过了那道剑光,仍然觉得这具子虫躯体刺痛不已, 像被烈火炙烤过。
它的叫声尖锐刺耳,是一种高频的声波,不但能传递信息,还附带精神攻击。落在普通人耳中, 只觉得脑袋刺痛,还有强烈的呕吐欲。
异族身体中的血虫,听到尖啸声, 如同受到召集,纷纷从身体中钻出去,向那条大血虫汇聚而去。
姜予安正好觉得一一清理血虫过于麻烦, 任由它们汇聚成一条巨大的血虫,等它终于长好, 再一剑削去。
“啊——”血虫又尖叫一声,被拦腰斩断。
它被斩下的身体还能重新长回去,但它将被斩下的半截身体重新化作小虫,全都扑向姜予安。
“封——”姜予安以药师火构建一座封印阵法,随着神识铺陈,空中出现繁复华美的碧绿纹路,像一个巨大的笼,将所有虫子封在火阵之中。
阵法得自灵山岛,灵活好用,烧起虫子也很快,被烧死的虫化为绿色的丹液往下流,散发出阵阵奇异的药香。
半截血虫看到这一幕,转身就跑。姜予安轻拍马背,白骨战马以雷霆之势追上去。
姜予安以剑光截断血虫前路,再用火笼封印炼化,期间血虫尖啸不止,在彻底消失前,它再度发出人声:“我记住你了……等我真身降临……”
姜予安无动于衷,谁没有真身?
血虫所化的丹液被他收集起来,化为一瓶碧绿色的丹丸,城中有颇多重伤之人,可以化水服下,虽然这点用量不能让他们断肢再生,但足以解决生死危机。
随着血虫死去,周围一片沉寂,飞头蛮已经将异族清理过半,四处都是异族的尸体,哪怕没有失去头颅,活下来的异族已经垂垂老矣。
失去血虫之后,他们瞬间老了几十岁不止,须发苍白,皱纹横生,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所谓的信仰血神,不过是一场骗局,但他们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
白骨战马走在城墙上,像行走在一片尸体染就的血海中。姜予安轻敲白骨,清脆的马蹄声微顿,终于停下来。
城墙上,伫立着一道少年人的虚影。他穿着染血的龙袍,长发披散,静静看着下方的乱象,神色闲散,仿佛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找到了。”姜予安认出,这离距离他第一次降临的位置不远,应该就是姜熠自刎的地方。
“找到又如何,朕不会跟你回去。”姜熠眼神睥睨,旁人都恐惧姜予安,但他已经死了,没什么好怕的。
真正体验过死亡的感觉,摆脱了一重重沉重的枷锁,姜熠顿生懊悔之感,如果早知道自刎之后如此轻松,他早就死了。
姜予安:“不入轮回,你会很快消散。”
姜熠不以为意:“那就消散吧,今夜,大概是我此生最愉快的时候。”
“那你愉快得太早了。”姜予安直接将姜熠魂魄变小,收起。
【姜熠心动值+50】
【姜熠心动值+60】
……
“昂——”白骨战马叫了一声,有点幸灾乐祸。
它对大虞这任皇帝颇为不满,敌人攻到城下,小皇帝居然自刎了,哪怕提剑再杀几个人呢,比起当初的开国皇帝,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当然,比起他爹,小皇帝已经做的不错了。不知道新主人能不能抓到老皇帝的魂,它一匹马都看不过去了,想狠狠踩那个癫皇帝两脚。
飞头蛮找到的身躯已经不能用了,血虫跑掉之后,失去头颅的身体就变得干瘪起来。他们又重新飘在空中,像一群人头气球。
此类鬼物,需要寄生人躯才能留在人间,不过姜予安不打算把他们留下来,复仇是了结因果,如果留下来杀戮过多,会影响转世。
借着未散的阴气,姜予安打开鬼门关:“太上敕令,开鬼门关,超渡孤魂、鬼魅一切死生……”
沉重的开门声响起,异常吃力,仿佛已经很久没打开过,里面空荡荡的,只能听见风声,还有忘川河湍急的流水声。
飞头蛮如有所感,飞进鬼门关前齐声道谢:“多谢陛下——”
他们都很感激这位天子,不管是阴间的天子还是阳间的天子,都是他们认可的君王。能以残躯报得大仇,能庇护京城百姓,是死后最大的幸运。
也有少部分人头停在鬼门关前,不愿前行。
“恳请陛下让吾等继续效力。”
“天下不宁,吾等不愿转世。”
“哪怕没有来世?”姜予安问。
“吾等九死不悔!”
“你不去吗?”姜予安低头看向战马。
“我一匹马转世也就那样,众生皆苦,还不如继续当马……现在连草料都省了……”马也是才发现自己能说话了,是个爽朗的男声,战意十足。
只有姜熠被姜予安笼在袖中,不解为何姜予安没放自己去往生,虽然他的确不愿进鬼门关。
【姜熠心动值+33】
【姜熠心动值+44】
……
“陛下大展神威,大显身手,有陛下在,是臣之幸,是大虞之幸,是天下众生之幸啊!”
白骨战马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姜予安还未下马,司马儒已经跪倒在地,语气慷慨激昂。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多朝臣跟着一同跪倒在地。卢青麟也在亲卫拉扯下跟着一同跪地,眼神茫然,虽然摸出血雨有些不对,却想象不出发生了什么。
他敏锐地察觉出众人的变化,经此一役,朝臣、禁军更加敬畏天子,恐惧且信服。
“陛下,这些……”司马儒想询问姜予安,那些飘在姜予安身后的人头鬼如何处理。
“他们亦是同僚,编入军中,等阶、军功、封赏一如生前。”姜予安道。
“是!”霍锋重重磕了一个头,眼睛在姜予安说出同僚的时候一片通红。或许这位陛下认不出来,留下的这些人头很多都来自禁军,他能叫出名字。
霍锋作为征兵之人,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籍贯,为他们种下戍卫家国、荣归故里的梦想,再次看见这些熟悉的脸,心中的恐惧彻底淡化,变成心痛、惋惜、慰藉。
【霍锋心动值+100】
【司马儒心动值+100】
……
“百夫长……”禁军之中,一个年轻的小兵抱住一个被血染红、面容斑驳的人头,眼泪刷地涌出来。如果不是百夫长救他,他早就变成一堆白骨了。
“你小子眼睛够利的,这都能认出来!”人头声音嘶哑,笑了一声。
原本对人头抱有恐惧的众人,渐渐也松下心中的防备,没死之前,都是同僚,死后同样也是。他们放弃了往生,更值得敬佩。
“先去解救百姓。”姜予安抛下一瓶丹丸。
“若有伤重者,可化水服食。”
“是!”
霍锋起身,带禁军进京,寻找被俘的百姓。还有一部分军队留下,护佑姜予安,同时打扫残局。
姜予安可能不那么需要护佑,打扫残局的成分更多一些。他们把异族尸体搬下城墙,在京城外宽阔的地方集中烧毁。
那些垂垂老矣的异族被驱赶到一起,用手挖坑用来掩埋烧完的骨灰、杂物。他们失去血虫之后,信仰崩塌,与行将就木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求生欲非常小,只有自尽的,没有暴起反抗的。
或者说,他们早就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无人能杀死那位陛下,如果刺杀失败,连魂魄都逃不远,或许在阴司都要受折磨。
“恭迎陛下回宫——”
司马儒已经带人将皇宫收拾出来,如今还在洗刷,不过,总比陛下等在京城门口更好。
“走。”姜予安策马先行。
他的确需要一匹马,来时为了赶路,他选了一匹良驹,结果那匹马一直颤抖流汗,换了一匹马也是这样,他只能乘坐马车,非常耽误时间。
现在有了白骨战马,速度极快,精于配合,也不需要费心照料,他非常满意。
皇宫外已经跪了数百人,有以前伺候的宫人,还有被异族抓去服侍的百姓,听闻天子要来,皆十分惶恐。
今夜,所有人都看到了天际漂浮的人头,听到了血虫尖利的叫声。一想到那位来自阴间的“天子”驾临,就忍不住发抖。
“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发些银钱遣散。”
“若有罪责,依律惩治。”姜予安道。
“是!”司马儒询问过后,没想到大半宫人都选择留下来,百姓是从京城抓的,自然要回家。
宫人们自小被卖进宫,亲缘淡薄,如今天下大乱,连京城都被攻破,更不用说其他地方。
陛下不嫌弃他们被异族折辱过,这几天还曲意逢迎过异族,陛下没有将他们处死,甚至要给银钱……简直像做梦一样。
哪怕陛下不是活人……那又如何呢?
他们和幽魂没有两样,来处难寻,没有去处。能有皇宫作为容身之所,哪怕陛下要吃人饮血,他们也是愿意的。
姜熠所住的紫阙宫被异族泼了大量鲜血,短时间内无法清理,司马儒拿来舆图,让他挑选一处暂住,姜予安点在最高的摘星楼上。
“陛下,那里风大,布置也有些清简……”
司马儒支支吾吾,摘星楼是先帝为了求神问道修建的,小皇帝非常反感,先帝一去,就把里面搬空,柱子上的金箔都剃了下来,不那么好看。
“无妨。”姜予安对此并不在意。
“那老臣带人稍作布置,再迎陛下圣驾。”
姜予安微微点头,在宫内随意行走,将隐藏的异族血虫一一清理,指尖一点,附着药师火的剑气刺中虫子,留下一声短促的尖叫,很快烧光。
大虞已传世千年,随着各代扩建占地面积很大,宫阙楼阁,山石流水,修竹繁花,哪怕经过战祸,也非常漂亮。
摘星楼位于中轴线上,前面是朝会所在的大明宫,后面就是摘星楼,姜予安走到摘星楼,径自上去。
“摘星楼已经收拾好了,正要去寻陛下……”
司马儒躬身行礼。
姜予安拾级而上,这是一座七层小楼,虽然先帝想建九层,但木料难寻,只建了七层。
第一层用作炼丹,丹鼎沉重,难以移动,仍然还放在那里。经年日久,仍然幽幽泛着丹香。
后几层分别用来藏药、藏书,以及从各处搜集而来的与修仙有关的神物,其中有用的都被姜熠派人搬走,比如金玉、灵药,留下的都是竹木简书,石头、祥瑞。
姜予安住在第三层,这里不高不低,原本是用作藏书的,经常有人打扫,还算干净,地面铺了一层雪白的地毯,踩上去轻而软,如在云端。
室内设有桌案、软榻、博古架等,古朴雅趣,还有一樽徐徐燃烧的博山炉,香气清幽,驱散了宫中无所不在的血腥味。
“陛下,这是最近积压的一些奏折……”
司马儒说着,让人抬了几个箱子进来。
姜予安眉头不着痕迹地跳了一下,就知道皇帝没那么好当,还好他早有准备。
“老臣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府中家眷啼哭不已,需要老臣安抚,陛下可以先看,有了决断再召臣等商议。”司马儒道。
“你退下吧。”姜予安等司马儒退开,清空室内的人,把姜熠放了出来。
“批奏折。”姜予安敲了敲桌子。
姜熠不可置信的看着姜予安,他想过了许多种可能,哪怕被炼成丹丸、被严刑拷问,都没想过现在这种可能。
抓他过来,就是为了让他批阅奏折。
这还是人吗?噢,这位本来就不是人。
【姜熠心动值+88】
【姜熠心动值+99】
【姜熠心动值+100】
……
姜熠眼睛骤然通红,死死看着姜予安。
他很想发怒,但现在他连实体都没有,魂魄被姜予安捏成了一小团,只有三四寸,发怒不仅毫无威慑力,还会显得很可笑。
“现在,你才是陛下。”
姜熠努力平复心中怒火。
“陛下有令,你敢不从?”
姜予安居高临下看着桌上小小的姜熠。
第75章 阴天子10
姜熠还是第一次被人教做皇帝, 他欲言又止,想发脾气又忍住,在桌子上转来转去。
“别耽搁。”姜予安催促道, 叫他杀人他在行,老老实实坐着批阅几箱奏折, 那不可能。小皇帝原本就是批奏折的, 是熟练工,比其他人好用。
姜熠试图去拿奏折,但他没有实体, 小小的手从奏折中穿过, 什么也没碰到。
姜熠眉头一扬,手背在背后, 姿态悠然,对方的打算要落空了,他碰不到实物, 无法批阅。
“改天找到合适的材料,给你做个身体。”
“影子,给他翻奏折。”姜予安自有对策。
姜熠这才发现姜予安身后的影子可以脱离本体,独立行走。因为已经目睹过太多超出常理的事, 所以影子帮他翻奏折,竟然显得十分正常。
“你会写字吗?”姜熠问影子。
影子陷入沉默,不能说完全不会, 一二三还是会写的,只是歪歪扭扭,难以辨认, 显然不能用来批阅奏折。
“要批阅什么,你说我写。”
姜予安也不是完全当个甩手掌柜。
“阅。”姜熠看过一张, 全是废话,示意影子拿走。
“这是什么……铁树开花……祥瑞……”
姜予安提笔写了个阅字,当地知府发现铁树开花,觉得是吉兆,询问陛下是否要将铁树送到京城来,他画了个大叉,想必对方应该懂他的意思了。
“算了,朕将奏折分拣一下,重要的挑出来再细看,不重要的放一边,到时候你批一个阅字就行。”
姜熠原本不乐意批奏折,但他已经养成习惯,不可能看着奏折堆积如山,置之不理。
年幼时,先帝直接把奏折给他批,也不管他能不能看懂,如今死了,还是摆脱不了批奏折的命。
“好。”姜予安见姜熠看得认真,自己取了藏书翻看,这里的书多记载精怪异事,真假参半,颇有趣味。
比如一本名为《海族图志》的书中写,东海有鲛人,泣泪成珠,织水成绡。含着鲛珠可以在水下呼吸,鲛绡做成的衣服遇水不湿,遇火化烟。
又有一本《山海志》的书中写,有鸟,彩羽,能飞,口吐人言,不正是鹦鹉吗?
影子快把奏折翻出火星子,姜熠百忙之中看了眼姜予安,发现他正在看先帝搜寻的书,一瞬间幻视了痴迷修仙的先帝。
十年前,先帝在这里看书,他在批奏折。
十年后,新帝在这里看书,他在批奏折。
姜熠一瞬间怨气横生,头上冒出黑烟,眼圈也变成深黑色,但是因为个头太小,显得很可爱。
“真有鲛人吗?”姜予安随口问姜熠。
修真界有鲛人,但那种鲛人战斗力颇为强悍,是海中的顶级捕食者,可以手撕鲸鲨,不会织布,更不会哭。
姜熠面无表情,语气阴森:“没见过,不过库房有鲛人泪和鲛绡,还有鲛脂制成的蜡烛。朕试过,用处不大。”
“鲛珠只能让人在水下呼吸半个时辰,鲛绡除了好看一无是处,鲛烛适合放在墓中,千年不腐,比普通蜡烛燃烧时间更长,还有幽香。”
“可能海中真有鲛人,有也无用。”姜熠说。
姜予安点头,不同的世界,有物种差异性也正常,就像那些血虫,不像鬼怪,更像一种强悍的寄生虫,子体可以和母体融合,变成大虫。也像魔道手段,专门养出用来收集气血的血兽。
“看多少了?”姜予安视察进度。
姜熠立刻失了谈性,继续看奏折。
“陛下——”
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是新提上来的御前总管何平。
当时司马儒带了好几个人来,他们一一报了名字,姜予安就挑了这个,主要是名字好记。
姜予安、姜熠、影子同时看向门口。
“陛下,晚膳已经备好了。”何平说。
“送上来。”姜予安不需要进食,现在这具身体全靠心动值维持体面,但影子需要吃东西。
虽然不知道影子吃普通食物有什么用,但喂就对了,总比它自己乱吃要好。
因为异族占城,大肆破坏,现在能找到的食材有限,御厨简单操持了一桌,何平带着宫人送上来。
姜熠就在桌上,那些人看不见他,有时候会把菜放到他头上去,姜熠十分不悦,最后报复性地坐在姜予安衣袖上,姜予安也没把他掀走。
何平哪怕意识到陛下不同寻常,仍然十分平静,比其他颤栗的宫人更加镇定:“陛下,要奴才伺候您用膳吗?”
【何平心动值+77】
【何平心动值+88】
……
有的人表面镇定,其实已经吓麻了。
何平如此平静,皆因为他从小是个石头脸,做不出什么表情,害怕也是如此。
“不必,你们退下吧。”姜予安摆手。
何平立刻率人退下,那些宫人离开时,下意识加快脚步,何平也不例外,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姜予安坐下,提起筷子。
姜熠诧异,本以为他无需进食,没想到他还会吃东西。
姜予安:“尝尝味道。”
不同世界有不同的鲛人,饭菜应该也一样。
上个世界,宋铁豹每次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也会为姜予安准备一份,再给影子准备一锅。
姜予安尝过几道菜,放下筷子。
接下来,影子开动了,它直接端起盘子往嘴里一倒,嚼嚼嚼,吃完再把盘子往嘴里一扔,继续嚼嚼嚼,脆脆的,好吃,爱吃。
姜熠:“……”
这都是什么怪玩意儿。
“你吃这些,不会饿着朕的身体吗?”姜熠问。
“不会。”姜予安只需要给身体喂心动值转化的能量就行了,否则这具过分脆弱的身体,早就碎成一片片了。
“你头疾复发过吗?”姜予安问。
姜熠摇头,他死后觉得轻松,是因为不再受头疾所扰。被抓来批奏折之前,是他此生最轻松的一段时日。
不过,他时常觉得魂体在向外逸散,直到被姜予安抓来,捏成三寸小人,那种逸散的感觉才消失。
“试试。”姜予安伸出手指,点在姜熠头上。
身体与魂魄相触的瞬间,形成一种诡异的磁场,没多久,姜熠再次听到了惨叫声。
一群道士在惨叫求饶,砰砰磕头。
“求陛下不要把我等炼成仙丹啊……”
“陛下,仙丹本就是无稽之谈,是我等诓骗陛下,才编造的丹方,求陛下饶过贫道的师门……”
姜熠终于清晰听到了那些惨叫声的具体内容。应该是先帝病重那段时日,因为仙丹不管用,雷霆大怒,把那些道士全丢进丹炉炼了。
以往他听到怪异的惨叫、呓语,完全听不清,被吵得烦躁无比。那种如影随形的繁杂声音,在任何一处都会响起,他只觉得喧嚣,脾气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下越来越暴躁,恨不得杀死所有人。
“……”姜熠忽然明白他过去听到的是什么声音,原来是死人的留音。此刻在摘星楼,那些道士死在这里,所以他听到了道士的惨叫声。
宫中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哪怕是一口井,里面都掩埋过许多枯骨,宫里宫外,道观寺庙,没有一处没死过人,所以他一直觉得非常吵。
“你应该是通幽之体,可以听到鬼物声音。”
姜予安赞叹道。所谓通幽之体,是一种特殊体质,这样的人先天不全,魂魄有缺,可以听到冤魂的声音,但会受阴气侵袭,天生短命。
如果姜熠不是唯一的皇子,意志过人,又有珍贵药材吊着命,早就夭折了。
“朕听说有些人天生就能看见鬼怪,看来朕与他们差不多,只不过朕能听到声音。”姜熠分析道。
“那是阴阳眼,通幽之体和阴阳眼不一样,更有灵性,很受妖魔鬼怪眷顾,吃进去就是大补,你有龙气护体,寻常鬼怪不敢伤你。”
“异族供养的血神想要你的身体,特意先攻破京城,趁你龙气有损,才敢真正动手。”
“不过,身体、魂魄齐全才是完整的通幽之体。如果分开,魂魄会快速流失,身体也会渐渐失去吸引鬼怪的特质。”
“我现在已经不在身体里了。”姜熠问。
“这种特质,会持续多久?”
姜熠总算明白了因由,因为他的身体对妖魔鬼怪有吸引力,所以血神才会派异族攻城,他死之后,躯壳引来了姜予安附体,这很合理。
“短则几个月,长则数年。”
对姜予安来说,这种影响近似于无。
“……”姜熠很快扭头,避开姜予安的手指。
他不想听鬼魂惨叫,身体早就不要了。
“你魂魄流失的速度太快了,变小一点才能控制住流逝的速度。等我找到合适的材料,给你做个身体,你先把魂魄养好,现在入了轮回也是傻子。”姜予安弹了一下姜熠的额头,“去批奏折啊,发什么愣?”
姜熠捂着额头,忍气吞声,他不是怕姜予安,只是不想现在就被塞进鬼门关,下辈子当个傻子,那还不如魂飞魄散来的痛快。
转头一看,桌上干干净净,完全不需要收拾,影子连菜带盘子都吃光了,甚至连木制雕花食盒也没放过。
姜熠忽然为库房那些堆积如山的瓷器找到了去处,有影子在,想必工匠很快就会开新窑烧瓷,木匠也不会闲着。
影子吃过东西,翻奏折都配合了很多。
姜熠看到哪里,它就翻到哪里。
姜熠将不重要的废话交给姜予安,让他写个“阅”字,转头发现不少都被姜予安用朱笔打了大叉。
“这样也好。”姜熠不想再看到一堆废话,希望那些人看到回折有所收敛。以前那些蠢货不听他的,暗搓搓阳奉阴违,现在换了皇帝,总该知道长进。
“这些折子十万火急,需要叫来朝臣议事。”
“这些比较重要,全都要处理。”
姜熠将奏折分好类,交给姜予安处理。
姜予安抽了一本开始看,是说北地三年大旱,连年饥荒,需要赈济灾民。
何平在外扣门:“陛下,奴才来收拾食盒……”
姜予安继续看奏折:“无需你收拾。”
何平不敢想里面发生了什么:“陛下,那奴才给您上茶水点心……”
姜予安:“进来。”
何平心中恐惧不已,端着茶盘的手微微发抖。陛下该不会以为我是茶水和点心吧?
【何平心动值+99】
【何平心动值+100】
实际上,一片平静,就是空荡荡的。
何平诧异地看着桌子,上面那么多御膳呢,怎么连盘子也不见了……
姜予安:“放着吧,叫司马儒等人进来议事。”
何平也不敢多问:“是。”
陛下不吃我就行,快点去找司马丞相。
“此人倒是颇有胆色。”姜熠称赞道。
这小太监以前在宫里扫地,没想到是个人才。
姜予安想到对方提供的三位数心动值,有些微妙,他指定何平,也是因为这个名字在一群人中,提供的心动值最高,真是人不可貌相。
*
此时,司马儒并未出宫。
负责记录帝王起居的史官周梦溪正拉着司马儒说话,非常纠结,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司马丞相,你替我拿个主意,今夜的攻城战,我该如何下笔啊?”
之前在山谷的时候,连好点的纸笔都找不到,周梦溪那时又怕得厉害,没敢记录。
“你如实写下就好,我看陛下颇有容人之量。”司马儒想了想,霍锋都没死,周梦溪哪怕如实记载,也不会有事的。
“我如实写,后人会信吗?”
周梦溪抓了抓头发,感觉本不浓密的头发更稀疏了。天杀的,没想到最难的居然是他这个史官!
“你写陛下拔剑,怒斩大虫于城门,这很难吗?”
“当年圣祖爷征战路过山林,也斩过大虫。”
司马儒说到这里,又想到那匹白骨战马,好像是圣祖爷的爱马“追日”,圣祖虽然擅长剑法,骁勇善战,但性情豪爽,与这位不太对得上。
周梦溪:“可是圣祖爷斩的大虫是老虎啊!”
“陛下斩的难道不是大虫?”司马儒反问。
“是……”周梦溪有点心动,写成斩大虫,好像确实可信度高一点。
“那飞头蛮要写吗,后人会信吗?”他问。
正好何平过来传话,司马儒准备动身,拉上周梦溪一起:“你亲自问陛下吧。”
“这……”周梦溪不想去,但还是被拖走了。
“陛下斩的什么大虫,飞头蛮又是什么?”
卢青麟忙问,他派人去接卢青炎了,周围连个帮忙解释的都没有。
何平见他目盲,行动不便,就来搀扶。
卢青麟问:“何总管,你知不知道……”
何平:……
我很难和你解释,要不你找别人吧。
第76章 阴天子11
“我不知道。”
何平那时在宫中扫洒, 只看到漫天飞舞的人头。他们飞进皇宫,找到异族之后,咔擦把头拧下来, 自己接到无头身体上去。整个接头过程轻车熟路,像重复过无数次。
很难描述那一刻的震撼, 血从断裂的脖颈冲到脸上的时候, 他连呼吸都忘了。因为太害怕,他身体僵直,根本无法逃跑, 本以为自己也会死, 但人头只抢夺异族的身体,无视了他们这些宫人。
再后来, 他看到城门方向,一道漆黑沉重的门在虚空中缓缓打开,整个京城都听到了门开启时的沉重声音, 一瞬间阴风大作,冰凉彻骨。
陛下站在门前,背对着皇宫,身影显得尤为高大, 无数人头向陛下谢恩,飞进那道门中。
何平只远远看到了陛下的背影,心中就种下了恐惧的种子。每次想到屹立在鬼门关前的身影, 那种被阴风吹过后颈的感觉就会再次出现,如影随形。
但凡眼睛能看到的人,都看到了鬼门关, 也看到了打开鬼门关的陛下,敬畏、恐惧深值于心。他们不敢私下议论, 更不敢对陛下不敬。
可惜,卢青麟看不见。
一时间,何平不知道是该为他庆幸还是惋惜。
“卢大人,你总会明白的。”何平说。
卢青麟:谁都不和我说,我能明白什么!!!
他只知道淋了一场血雨,陛下用一晚上歼灭异族,还将飞头蛮编入军中。陛下具体怎么歼灭异族,飞头蛮又是什么,没人告诉他。
很快,众多朝臣就赶到摘星楼下。
“老臣司马儒求见。”司马儒领头道。
“进来。”姜予安正在翻阅奏折。
十万火急的奏折有十几张,北地旱灾排在首位,北地的郡守已经被愤怒的流民丢进锅里煮了。
郡守贪了赈灾银,导致北地饿殍遍地,百姓流离失所,流民信奉“土神娘娘”教,四处传教,癫狂作乱,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如果他们的目的地是京城,从奏折间隔的时间看,应该快到了。
“看看。”姜予安将奏折放在桌案上。
司马儒当即取过,翻看起来,很快眉头皱得死紧,额头上冒出一片冷汗。
京城被攻破之前,已经安排官员钱去赈灾,带了大量钱银、粮食,没想到郡守这么贪,派去赈灾的钦差也死在动乱之中。
当务之急是平定流民之乱,需要兵力镇压,还要粮食、银钱、医药。如果不及时遏止,事态一旦扩散,江山岌岌可危。
“陛下,此事紧急,臣愿去北地赈济灾民,需要一位武将同去,镇压流民之乱。”
司马儒主动请命。
“臣愿往。”卢青麟和霍锋同时请命。
众人都有些惊异,转念一想,这两人都是武将,一个眼盲,一个残疾,组合起来倒是正好。
姜予安暂时没有调兵,发号施令:
“遣人查探,看他们聚在何处,有多少流民。”
“清点京中粮草,准备赈济灾民。”
“洛长河,备一些防疫的汤药……”
“是。”众人各自领命,哪怕听到流民之乱起势极大,沸沸扬扬,心中也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啊,流民乱了,来就来吧。
有陛下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南阳王上折,想回京探视,诸位如何看?”
姜予安问。南阳王是宗室亲王,先帝庶兄,以前先帝在时,老实本分,十分卑微。
先帝逝世后,他屯兵积粮,拒不进京。如今却打着探望君王的名号,试图带兵进京,其心可诛。
“老东西已有取死之道。”姜熠冷哼一声,只不过除了姜予安,无人能听见他说话。
以前南阳王还给先帝洗过脚,卑微到了极致,现在他也张狂起来了。
“陛下不可啊!南阳王狼子野心,此次进京,一定图谋不轨。”司马儒劝道。
“京中粮草所剩不多,南阳郡水土优渥,粮草丰沛,如果南阳王能带粮进京,可以缓燃眉之急。”霍锋分析道。
“霍将军言之有理,现在已经入秋,该给边境输送粮草了,开源方为上策。”
卢青麟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陛下有非凡伟力,已经攻下京城,想必应对南阳王也不是问题。
“那就回折,请他进京。”姜予安将起草回信的事交给臣子,再商议下一份奏折。
夏季大雨,黄河改道,冲毁数个县镇,现在人力物力不足,暂时无法重修水利,只能下旨赈济灾民,减免三年赋税。
姜予安写了水泥方子,让工部剩下的三瓜两枣去试,如今不但没有材料,也没有人手,不知何时才能复刻出来,造堤修路。
复杂的朝堂之事在他手下一一拆分,姜予安有条不紊处理好政务,随手给出的几个配方,水泥、晒盐、冶铁…可行性都很高,远远超出姜熠预料。
姜熠下意识拿先帝出来对比,发现先帝无甚可取之处,甚至有点晦气。
每个臣子都领到了差事,有些比较突出的,身兼数职,比如司马儒、霍锋等。
除了史官周梦溪,他有自己的正事要做,唰唰唰记上今天的朝会:【陛下仁爱厚德,恩泽天下,赈灾北地,邀南阳王入京……】
陛下真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好君主啊!
周梦溪目睹了人头飞起之后,以为陛下是一个杀性极重的人,会杀光北地流民,攻打南阳王。
没想到陛下竟然会赈济灾民,对图谋不轨的南阳王也以礼相待,这种仁德让人泪目。
“散会。”姜予安成功将事分配出去,准备在宫中转一圈,顺便看看那匹白骨战马去了哪里。
“陛下,臣有事求教。”周梦溪双眼晶亮。
“说。”姜予安视线微顿。
“陛下,臣负责记录陛下起居,不知该如何润色,还请陛下示下。”周梦溪道。
姜予安示意周梦溪将他写的东西呈上来,周梦溪从善如流,恭敬奉上。
【异族占城,敌众我寡,筑京观为乐,陛下化京观为飞头蛮,无往不利,杀敌无数……陛下有言,封赏一如生前……】
【陛下拔剑,怒斩大虫于城门……】
【陛下用膳,尽食之,勤俭有道,躬身为民……】
【陛下仁爱厚德……邀南阳王入京……】
姜予安微微凝神,这都是些什么?
他视线落在“仁爱厚德”四个字上,从来没人用这个词赞美他,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还有那个用膳,勤俭有道,躬身为民,周梦溪要不要看看他写的什么东西?
“陛下,您看如何?”周梦溪忐忑又有点期待。
“就这样吧。”姜予安示意他退下。
写的什么东西,不想再看第二眼。
等一众朝臣退下,姜熠语气古怪:“你就让他这样胡乱写,后人会怎么想?”
姜予安道:“后人会以为那是你。”
【姜熠心动值+66】
【姜熠心动值+77】
……
姜熠越想越气,在桌子上走来走去。后人眼里的他,以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连杯盘、食盒都吃吗?
周梦溪真是一个大傻驴,那么多书白读了,他不怕名垂史册?
难道他不怕被其他史官抨击内容不真实,这可是史官的命根子,周梦溪完全不在乎吗?
“要不要出去?”姜予安又弹了一下姜熠。
“走。”姜熠抓住姜予安的衣襟,随姜予安站在摘星楼顶。
这里可以俯视整个皇宫,视野很好,被异族攻占之后,不管如何清洗,皇宫里都有一股血腥气,连宫墙的颜色都亮了几分。
姜予安一眼就看见在兽苑里驯马的白骨战马,一群花色不同的骏马在它指挥下,疯狂跑圈。
“那是在干什么?”姜熠看不懂。
“驯马。”姜予安随口道。
“我知道是在驯马,为什么它会去驯马?”
姜熠有点迷茫。
姜予安:“看子孙后代不成器,怒其不争吧。”
姜熠欲言又止:……
【姜熠心动值+66】
【姜熠心动值+88】
姜予安微怔,为什么姜熠有点破防了?
不过,他看到了一点灵光,或许能找到适合给姜熠做身体的材料。
姜予安从摘星楼下来之后,径自走向太庙。一路上遇到他的宫人都远远跪下磕头,提供一波心动值再恭送他离开。
大虞历代皇族、有丰功伟绩的王公大臣,牌位都供在太庙里,姜熠想不出姜予安过去做什么。
总不会要烧了太庙吧?或者说,他真是大虞某位先祖,但宫中没有相似的记载。
最终,姜予安停在先帝的牌位前。
大虞神宗仁皇帝之位。
这块牌位所用的木料不凡,是千年阴沉木,很适合用来给小皇帝做身体。
姜熠看到那个“仁”字,又想到周梦溪盛赞姜予安仁德,忽然觉得很离谱:“你要干什么?”
姜予安:“借他的牌位一用。”
“借吧。”姜熠安心了。
动他爹的牌位没事,别动他的就行。
差点忘了,他没牌位。
“你要烧着玩?”姜熠不解,却见姜予安取出一把长剑,将先帝灵位劈成几块。
那柄剑原是姜熠的佩剑,他用来诛杀臣子,用来自刎,最后被姜予安拿来斩大虫,劈先帝灵位。
暗搓搓跟上来记录帝王起居、行为的周梦溪目瞪口呆,陛下怎么劈了先帝的灵位?
等等……陛下必有深意,不是他能臆测的。
他难得停笔,悄悄等在门口。
只听到剑刃震动发出的轻鸣。
姜熠同样看不懂了,只觉得以后自己在史书上的声名狼藉……但是无所谓了,生前哪管身后名,更何况他已经死了。
姜予安很快做好一个小木头人,他有做木头小猫的经验了,小木头人的关节做得非常精巧,还雕上了简化的五官【OvO】,看起来更像个人了。
“好了。”姜予安起身,看着空了一块的牌位,也没有要补上的意思。既然求神问道,就是方外之人,要什么后人供奉。
“啊?”姜熠被塞进小木头人身体中时,完全没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新身体,等他因为身体沉重跑不动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眼睁睁看着姜予安给小木头人雕出蠢蠢的脸,没想到下一秒他就变成了小木头人。
姜予安离开时路过周梦溪,瞥了他一眼。
周梦溪顿时浑身一凛,立刻跪地请罪。
不过陛下什么都没说,也没有降罪。
周梦溪想了想,决定再写一本隐蔽的小册子,专门记载陛下隐私之事,如有需要,就将小册子上的内容补到正史上去。劈碎先帝灵位这件事,暂时就先放在小册子里吧。
姜予安拎着一个四肢耷拉的小木头人,在皇宫里四处游荡,第一站是兽苑,看死马驯活马。
白骨战马在后面慢悠悠跑着,前面是一群狂奔的骏马,一有掉队的,它就一蹄子踹过去。
“吃吃吃,就知道吃!”
“长这么胖,怎么好意思跑这么慢?”
“放到圣祖爷那会儿,你们这样的蠢马上战场,一上去就被敌军捅死,躺着拖下去当肉菜了。”
“我看你们就是吃太饱了!”
“小皇帝不来骑马,你们自己也不训练!”
“太懈怠了!真是丢老子的脸!”
“你是一匹公马,肚子吃这么大,老子第一眼还以为你怀了个崽!”
白骨战马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兽苑,看管兽苑的宫人躲得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大受震撼,想说点什么又不敢。
这匹白骨战马口吐人言,作风彪悍,一蹄子就把假山踹断了,而且这是陛下的坐骑,他们哪敢参与,只是看着那些拼命喘气的马有点心疼。
白骨战马见姜予安来了,飞奔而来:
“陛下——您来了——”
“老马我给您请安……”
“我到时候还您一批能上战场的好马!”
第77章 阴天子12
“平身, ”姜予安语气平淡,“那就交给你了。”
毕竟,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马来做。
“……”姜熠心情复杂, 这都是些什么怪东西?!每次都觉得很怪,又觉得有点合理。等他说服自己, 新的怪东西又出现了。
自从他被姜予安带回皇宫, 这种心梗的感觉就频繁出现,没有一刻平静过。
“不必昼夜训练,注意劳逸结合。”姜予安补充道, 总感觉再跑几圈这些马就要和白骨战马作伴去了, 喘的和闷雷似的。
“陛下放心,我会好好休息的!您下次征战的时候, 我一定不会拖您的后腿!”白骨战马声音洪亮。
是让你休息吗?是让你别把那些马累死了!
姜熠一阵心累:“……”
这些马他虽然不骑,也是他费心养着的。
算了,这是姜予安应该操心的事。
姜予安勉励几句, 拎起生无可恋的姜熠,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白骨战马应该有分寸,它是马,不是傻。
“百夫长, 你要皂角吗?”
“洗就洗,拖拖拉拉像什么样!”
“那我就用皂角了……”
“二牛,你把水灌我耳朵里了!!!”
“百夫长, 我这就给你倒出来……”
“哗——”
禁卫营中,架起一口口大锅,滚水沸腾。
一群禁军捧着人头, 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幕实在太像杀猪之后,给猪刮毛了。
如果听不到他们说的话, 看到这样血腥诡异的场景,可能会活活吓得晕过去。
飞头蛮只能在夜间出没,因为之前的攻城战,每个人头都血刺啦呼的,看起来非常恐怖。
唯一让人庆幸的是,他们现在不用寄生,就把脖颈里长出的肉芽收了回去,现在只有光滑如镜的断面,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断裂的颈骨。
水烧开之后,禁军会舀在木盆里,兑成温水,加上皂角,帮他们只有脑袋的同僚擦洗。毕竟,指望一个孤零零的人头,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那是不可能的。
洗净血水之后,禁军重新为同僚梳好发髻,如此,又是一个体面头,看起来干净清爽,恐怖感都下降了不少。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陛下过来,众人齐齐跪地。
就连梳洗之后的飞头蛮都低头以示尊敬。
“不必多礼。”姜予安抬手,示意他们起身。
一众禁军仍然半跪,维持着谦卑的姿势。哪怕还有无法消除的恐惧本能,他们仍用一种敬畏又热切的眼神看着姜予安。
君臣相得,若鱼若水。
存在感变得越来越低的周梦溪,看到这样和谐的画面十分感动,悄悄在小册子上写下这友爱的一幕:【陛下亲临禁卫营,禁军梳洗人头,整冠相迎……】
“尔等随霍锋、卢青麟出京,探查流民动向,注意安全,谨慎行事。”姜予安嘱咐道。
“是!”禁军领命,姿态恭敬。
“飞头蛮不见日光,白天要藏在避光之处。”姜予安道。
“陛下,木箱可以吗?”霍锋问。
姜予安点头:“遮严实些。”
禁军开始寻找木箱,没多久,何平从库房找出许多空木箱送来,里面垫了柔软的干草,再加一层布隔开草茎,务必让人头们有良好的赶路体验。
【姜熠心动值+33】
【姜熠心动值+44】
姜熠很难形容看到的这一幕,太荒诞了。
但荒诞之中,又有一种诡异的平静与和谐。
京城的百姓被异族折磨的奄奄一息,那时已经万念俱灰,哪怕看见姜予安打开鬼门关,也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在平静中接受了一切。
北地的流民性情暴烈一些,其中还有鬼祟教派引导,想必不好应付。
姜熠有些忧虑,又觉得北地流民应该也不成问题。他们遇到飞头蛮是何种场景,等他们发现姜予安的恐怖之处,又会有何种反应?
姜予安离开之前,见了卢青麟一次:
“宫中的药材齐全一些,你按照这个方子每日服药,月余就会有所改善。”
“药方要根据具体恢复效果调整,等你回来,朕再为你诊脉。”
“陛下恩德,臣感怀于心,无以为报……”
卢青麟一向是个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此刻心中无比动容,为陛下效命,九死犹不足。
姜予安:“朕等你平安回来。”
毕竟派一个目盲的人去解决流民之乱,着实有些不便。但姜予安只剩零星几个臣子,能独当一面的人极少,已经到了无人可用的尴尬境地。
“是!臣一定会解决流民之乱,平安回来!”卢青麟再次叩首。
“流民已经牵扯到教派之事,其中或有人力所不及之处,不必强求,如果无法阻挡,就直接放他们来京城。”姜予安道。
“是!”即使姜予安放宽标准,卢青麟也暗下决心,一定要为陛下解决这个难题。
等姜予安回摘星楼,姜熠落到桌上,懒懒躺在笔洗旁,有些好奇:“你以前当过皇帝?”
姜予安:“并未。”
姜熠不太信:“朕看你处理政事轻车驾熟,很多秘术都有所涉猎,尤其擅长操纵人心……”
“不是一学就会吗?”姜予安诧异。
皇帝确实没当过,操控人心这一点却是他擅长的,毕竟他要借此获得心动值。
以前当魔修的时候,有时也会物理意义上的操控人心,以心脏来控制尸体。
姜熠沉默,仰躺下来,一动不动。
你一学就会,那朕受的那些苦算什么?
为了掌控朝堂,他日以继夜学习如何处理政事,与一群老狐狸斗智斗勇,与世家大族虚以委蛇……好不容易除掉一些碍眼的人,天下就完了。
都是第一次当皇帝,怎么还分三六九等?
姜熠心中不平,姜予安或许真是第一次当皇帝,但他思考问题总是非常全面,走一步就预判了后面的十步。
不像以人间帝王的身份看朝堂局势,像以更高的角度俯瞰人间,再处理天下兴亡之事。
【姜熠心动值+33】
【姜熠心动值+44】
“我可以教你。”
“你如此聪明,很快就能学会了。”
姜予安见他心灰意冷,安抚道。
万一小皇帝死了,以后奏折没人批。
姜熠蒙住脸,更觉得荒诞了。
他爹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但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强大得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鬼物愿意哄他。
“那朕勉为其难……跟你学一点吧……”
姜熠道。
姜予安所写的水泥、冶铁等,姜熠很感兴趣。那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知识,有种别具一格的新颖,还有一种奇怪的超前感,看起来非常合理,具有可操作性,又像距离他所在的朝代很远。
“有一门学科很适合你,你先从头开始学。”姜予安道。
姜熠好奇:“什么?”
姜予安:“高等数学。”
姜熠不太懂,冥冥之中升起一种古怪的寒意。转念一想,他为什么要学这个?本来奏折就很多了,忙完的时候应该趁机休息,怎么突然就给自己加了一门课?
反正他已经死了,学会了也没有意义。
但他始终没有说出改变想法的话。
现在,姜熠只是姜熠,不再是大虞天子。
他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学想学的东西。
而且,从没有人像姜予安一样对他。
没有任何优待,还会弹他的头。姜熠一开始极为排斥,没有激烈反抗是源于自己的弱小,现在却自然而然接受了姜予安的决定。
影子见小木头人一副要努力用功的样子,暗自摇头叹息,真是没挨过学习的打,太天真了。
还好伟大的影子大人已经学会加减乘除了,姜予安对于它的学习进程管得很松,相当纵容。
在姜熠过上奏折、高数007的生活时,霍锋等人已经踏上了赈济灾民、平定动乱的路。
京城本来就在偏北的地方,流民之乱已经持续数月,还没走出多远,两队人马就在途中相遇。
一边是纪律严明、气势铁血的禁军。
一边是饥寒交迫、干瘦癫狂的流民。
月色当空,空旷的大地上,不时燃起焦烟,散发着刺鼻的异味。
那是尸体焚烧的味道,已经有太多人因战乱、天灾而死,无人掩埋的尸体都会被焚烧,以免引发疫病。
他们久久对峙,谁都没敢贸然攻击,朝廷想以调解为主,尽量安抚灾民,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攻击流民。
流民有数万之众,霍锋等人只带了五千兵马,看起来数量差距悬殊,但流民手中只有棍棒,极少数拿着刀枪,一个个面黄肌瘦,诡异的拖着一个鼓囊囊的大肚子,眼睛有些发绿,有种极重的病态感。
庞大的流民队伍中,只有少部分人是正常体型,他们身穿绫罗绸缎,面色红润,抬着三十二抬的华丽大轿,高五尺,宽四尺,规模堪比皇帝出巡,礼制上已经十分僭越。
流民由这些体态正常、负责抬轿的人主导,令行禁止,有种完全与流民身份不符的齐整。
“陛下有旨,郡守贪污赈灾银,按律该凌迟处死,铲除奸贼者,是有功之人。”
“陛下派我等前来赈灾,就近开仓放粮……”司马儒取出圣旨,试图抚慰流民。
“我等要去京城觐见新帝,你们是新帝派来的吗……”消息传播具有滞后性,流民们上次听到关于京城的消息,还是异族攻破京城,以千金悬赏小皇帝。
陛下年少,体弱多病,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流民们都默认小皇帝已经死了。
原本他们进京是为了找陛下要个公道,或者振臂一呼,直接称王。听说异族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势如破竹,便改了主意,决定去奉承异族新帝。
“大胆刁民!胆敢对陛下不敬!”
“陛下好端端的,哪来的新帝?”
“尔等无礼,安敢诅咒陛下!”
司马儒怒极,天子还在,这些流民就提前拜上异族新帝了,简直猖狂!
“……”一众流民茫然。
异族那么多兵马攻打京城,难道小皇帝没死?既然派人赈灾,应该没死吧。
“既然是陛下让你们来赈灾的,那就给我们分粮食吧。只要给我们粮食,我们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流民们的眼睛落在那一口口大箱子上,这些人把那些箱子护得很紧,像里面有什么宝贝似的。
粮食一定藏在里面,如果不是粮食,那就是金银财物,要是能把箱子夺来,供奉给土神娘娘,娘娘大悦,他们就能吃一顿饱饭了。
“把你们的箱子送来。”在轿前领路的流民首领眼中闪过贪婪之色。
“箱子里没有粮食,陛下有旨,从最近的粮仓里调来粮食,若诸位相信老朽,我带你们再走一段路,开仓之后,立刻发放米粮。”司马儒道。
“不是粮食,也把箱子打开!”
“打开箱子!”
以前尝过甜头的流民们纷纷叫嚣着。
哪怕没有粮食,金银珠宝也是好的。
第78章 阴天子13
“里面并不是你们想要的东西。”
卢青麟想到箱子里的东西, 一向沉静的脸微微变色。正是因为这场赈灾之旅,他终于知道“飞头蛮”是什么。
他们是陛下留在人间的鬼物,天赋能力是夺取活人的身体, 代价是不能见日光,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掠夺新鲜的人躯。
为此, 这一路上遇到的山匪、强盗、异族逃兵, 全都让飞头蛮拧断脖颈,夺走身体。
飞头蛮不需要长久栖居在新鲜的尸体上,掠夺身体更像是一种仪式, 借此获得力量, 留在人间。
“有没有粮食,打开看看不就好了?”
无数视线落在箱子上, 哪怕卢青麟看不见,也能察觉到他们眼神中的热切,几乎要刺穿箱子。
“要是没有, 再关上,不妨碍什么。”流民们渐渐围拢,却笃定箱子里有宝贝。
一共百来个箱子,如果没装重要的东西。这些人为何如此重视, 一副慎而又慎的样子?
太阳早已西沉,荒野冷风呼号,哪怕目不能视, 卢青麟也知道,天已经黑了。此时,飞头蛮可以肆意出来杀人, 但没有陛下压制,容易失控。
流民人多势众, 其中虽然有心思诡谲之人,大部分是被天灾所累的普通百姓,他们本就没有经过正式训练,如惊弓之鸟,惊恐之下极易引发哗变。
这里有数万人,飞头蛮杀掉他们不会比杀光异族困难多少。大虞本就人口稀缺,这些人罪不至死,如果杀戮过多,飞头蛮会丧失理智,届时所有人都可能死在这里。
卢青麟心思急转,想暂时控制局势,缓和矛盾,不想闹到图穷匕见、生死搏杀的地步。
霍锋和司马儒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他们与卢青麟不一样,他们在箱子一事上并不强硬,流民想看就让他们看,被吓到了就不会再闹了。
卢青麟却不想放飞头蛮出来,这些时日,他已清晰觉察到了生与死之间的鸿沟。
为了弥补卢青麟看不见飞头蛮的遗憾,百夫长主动飞到卢青麟怀里。
双目失明之后,卢青麟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触觉、听觉、味觉都有细微的提升。
那种湿冷刺骨的触感,一瞬间将卢青麟冻了个激灵,脖颈处仿佛长出一条无形的细线,只要稍稍弹动,他的头颅就会折断,身体本能疯狂示警,催促他立刻逃离。
百夫长脸上的肌肉抽动,似乎笑了,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卢青麟也深深记住了那种阴冷的感觉。
鬼物和活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有生前的记忆,本质上也发生了变化,杀戮越多,他们就越像真正的厉鬼。
卢青麟将他们视为同僚,不想将他们当成杀戮工具,如非必要,不得轻易引动。
但其他禁军并不这样想,习惯飞头蛮恐怖的杀戮能力后,他们就有了底气,并不顾忌流民的威胁,反而有几分看笑话的心态。
卢青麟目不能视,无法约束每一个禁军。
他们有意纵容,任流民蜂拥而上,围住箱子,猛地一掀——
里面并非金银财物,也不是粮食,只有一个个闭目休憩的人头,并无尸体腐臭气息,也没有用石灰保存,新鲜得像刚摘下来的。
随着箱盖被掀开,人头骤然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漆黑,没有眼白,只有一片冰冷凶戾。
“啊——”
流民惊慌退开,连滚带爬。
他们哪见过这种景象,死人居然睁眼了!
有些胆子大一些的试图盖上箱子,但人头已经从箱子里飞出来,开始挑选猎物。
秋夜寒凉,此刻更有透骨的寒意从人头所在的方向渗向四周,仿佛一场无声的侵蚀和筛选。
冰冷的视线在人群里梭寻,所有人都是飞头蛮挑选的容器。瘦骨嶙峋、拖着一个大肚子的不要,肢体残缺的不要,最好要有健壮有力的身体……
一时间,好几个负责抬轿的齐整人失去脑袋,手跟着一松,轿子歪了,帷幕被阴风吹动,露出里面的神像。
一个身穿华服、头戴珠冠,富丽雍容的女子坐在轿中,她看起来二十上下,面容绝美,更有一种如同地母般沉厚温柔的气场。
古怪的地方在于,她的皮肤、眼睛、头发都蒙着一层泥,通体都是棕黄色的泥,像一尊用泥雕成的神像。
从她转动的眼球,细微的面部表情,又能看出一点鲜活的生命迹象。但她表情变动非常僵硬不自然,像在刻意模仿活人,却受限于僵硬的身体,只产生了一种强烈的非人感。
“土神娘娘——”
“娘娘救我!”
“娘娘救命啊……”
抬轿的人放下轿杆,急急忙忙向中央的神像跪拜,疯狂磕头。其他逃窜的流民们也开始磕头,希望能得到神的庇护。
土神娘娘仍然坐在轿中,八风不动,却有一股厚重温和的气场在庇护信徒。
轿外,飞头蛮悬在空中,仿佛在与那双泥灰色的眼睛对峙。
那座神像有些不凡,气机深沉,隐隐泛着金光,像一位得道真神,并不像血神那样带着杀戮无数产生的血气。
如果真是得道的神佛,天生克制鬼物,并不是他们这些鬼物能杀掉的。
“陛下仁德,派我等赈灾,安顿流民,尔等都是大虞子民,何苦闹到这一步,伤了和气?”
“只要尔等原地解散,返回原籍,我们自会带来粮食分发下去。”司马儒道。
“娘娘要进京求封。”
“这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娘娘是正神,庇护我等活到今日,我等也会护送娘娘进京。”其中一个流民说。
“与陛下传信。”卢青麟看不见那位娘娘,只能凭借众人交谈来判断局势。现在要比他想的好,两边都有所顾忌,没有打起来。
“我来写吧……”霍锋将土神娘娘求封一事写下来,叫信鸽传去京城。明日陛下应该能收到,最迟后日该有回讯了。
“未等到陛下回信之前,诸位就与我等在此扎营,我们会就近调来粮食,毎人毎日发放粥水。”
流民们不敢直视那些危险诡异的人头,战战兢兢祈祷,感激土神娘娘庇佑。
万千跪伏的流民之中,仅有少数几个站着,他们的脑袋已经落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箱中人头。
这一幕实在荒诞,原本朝廷唯唯诺诺,流民猖狂犯上,现在善恶陡然调转。
朝廷派出的赈灾队伍用箱子藏着人头鬼物,肆意夺人躯体。抢夺箱子、试图划分钱粮的流民拼命给泥像磕头,换来一丝庇佑。
代表真龙天子的禁军,反而比山野间出现的无名野神更加吊诡恐怖。
流民们不禁怀疑,京城究竟还有没有活人。从京城方向逃来的难民说,异族将京城所有百姓都杀了,护城河的水都染成了深红色。
那位陛下……是生是死?
他是大虞天子,还是恶鬼?
这些疑问注定无人回答。
但流民已经在无声间妥协了。
京城已经从无数人向往的繁华名都,变成一个恐怖之地,他们愿意等一等那位陛下的回复。
哪怕是想进京请封的土神娘娘也没有表态,默认在此扎营。
信鸽拼命飞,最近军中的一些小动物都异常努力,怕自己落后于同伴,随意被喂给什么怪物。
天刚亮,姜予安收到信,回了一个“准”。
土神娘娘,不知比起血神如何?看名头似乎温和一些,至少那些流民都活着。
“不过淫祠野庙罢了,通通砸碎神像,一把火烧了就老实了。”姜熠对神神道道没有一点好感。
“见了再说。”姜予安想先看看成色。流民为他提供了不少心动值,如果进京,应该还能提供更多。
“高等数学学无止境,朕觉得有些不适应。”姜熠刚开始还在想,似乎只是深奥一些的算术课,等他学到微分函数、微分方程,就不想学了。
他已经死了,所以不需要睡眠,姜予安晚上给他布置课业,白天抽空检查。
姜予安将他当成一个绝世天才来教,仿佛什么高深知识,他都能轻易学会。
姜熠不想让他轻视自己,努力学习,以为很快就能掌握这些知识,但没想到越学越多,越来越难。
姜熠一时间水深火热,再看到艰深的数学知识,只觉得头痛欲裂,病又要复发了。
这次不是因为听到鬼叫,是比鬼叫更头痛的事。他有些后悔,轻易就答应了要同姜予安学习的事,看奏折对他来说,已经变成了最能放松的事。
“天子不可朝令夕改,要有定性。”姜予安道。他只是见姜熠有些厌世,想必是太空虚,多学点东西充实一下就不会了。
【姜熠心动值+66】
【姜熠心动值+77】
……
姜予安:“昨天的功课拿出来,我考考你。”
姜熠没有说话,他有点想进鬼门关了。
姜予安过了一会,发现姜熠伸头,挂在他腰间的配玉上,木头身体耷拉着,晃来晃去。
影子:上吊了吧,鼓掌【呱唧呱唧】
姜予安弹了一下姜熠的肚子,今天想当挂件?
姜熠继续吊在那里,晃来晃去。
不学了,死也不学了。
陛下这个配饰真有趣,木料好像先帝失踪的牌位,何平没忍住多看那个小木头人一眼:
“陛下,宫中已经清扫出来,是否要为南阳王准备一处住所,还是让他住在宫外?”
小木头人忽然也看了他一眼。
何平:!!!
姜予安:“让他住宫里。”
何平不敢抬头,应了一声,飞速离去。
步伐匆匆,像有鬼追似的。
“为什么让南阳王住宫里?”姜熠问。
他非常厌恶南阳王这等虚伪狡诈之人,彼此之间,并没有皇室宗亲的情分。
“怕他跑出去。”姜予安道。
宫中密道被毁,宫墙仍然完好,守卫严密,还留有一部分飞头蛮隐秘看守,南阳王很难出逃。
原来是怕人逃跑啊……
姜熠沉默,这很合理。
第79章 阴天子14
姜熠吊在半空中晃荡, 只是摆动弧度变得欢快许多。他以往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刻,真心期盼南阳王进京。
姜熠自小体弱, 先帝并不相信他能平安长大,在宗室子弟中挑挑拣拣, 最为看重南阳王的儿子。
后来, 姜熠频繁遇到意外,先帝良心发现,百闲之中抽空送走宗室子, 杀了一批背后动手的人, 看似清白的南阳王也沉寂下去。
姜熠本打算腾出手就收拾南阳王,只是来不及了。但他想做成的事, 另一个人会续上,所以无需遗憾。
他忽然一阵轻松,随后被姜予安拎起来放在厚厚的奏折上:“看。”
“……”姜熠任劳任怨开始看奏折。
看奏折总比学函数要好。
“等你看完, 有奖励。”姜予安画了个饼。
姜熠没有回应姜予安说的话,仿佛完全不稀罕所谓的奖励,但看奏折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姜予安继续翻阅摘星楼的经卷,如今他不便离开京城, 无法去探索这个世界,只能凭借看书来接收这个世界的各种讯息。
异族可能会再次南下,京城兵力不足, 一旦失守,会真正变成一座死城。
就如古籍上记载的一样,这个世界应该有鼎盛时刻, 方士御风而行,道人斩妖除魔, 还有鲛人、妖鬼、精怪……随着灵气衰竭,这些非凡之物都跌入谷底。
这是一个正在极速衰败的世界,死亡气息非常浓郁,所以姜予安使用的几道法术都成功了,哪怕灵气稀薄,偏向于死亡一侧的力量仍然有效。
姜予安无法正常修炼,但可以召来阴魂、恶鬼为他所用。姜予安想大规模召唤阴兵,需要提前布置法阵,还要寻找合适的古战场。
异族会继续南下,如今是卢家兄弟的父亲卢大将军在镇守边境,有那些血虫,边境形势也不稳。
诸侯蠢蠢欲动,流民逼近京城,天下几乎没有一处安稳之地。
姜予安再次打开舆图,思考应该在哪里布置阵法,以最小的代价,召出可用之兵。
“朕看完了!”姜熠放下最后一本奏折。
所以说,奖励是什么?
姜予安不会已经忘了吧……
姜予安:“既然你不喜欢数学,那就学物理。”
姜熠: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
【姜熠心动值+55】
【姜熠心动值+66】
……
姜予安见他呆住,没有讲太深奥的东西,只讲了一些基础定理。姜熠虽然一副木木的样子,听得很认真,姜予安问什么,他也能答出来。
“不喜欢这个奖励?”
“奖励很好,下次别奖了。”
姜熠已经完全不抗拒批阅奏折了。
不过,姜予安教他的那些,确实很有趣。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向他打开大门。死人都学这些?那死后的生活也未必轻松啊……
*
天终于亮了,微风吹来尘土气息,闷闷的。
一路跋涉,晚上还不敢睡沉的流民摸着饥饿但十分鼓胀的肚子,小心翼翼向天上看去。
那些人头早已不见了,箱子已经重新合上,除了地上多出的几具无头尸体,没有任何异样。
“起锅造饭。”霍锋吩咐道。
负责炊事的军士昨晚已经从河中打水,澄清一晚之后煮开,扳碎干饼,再加一些野菜,熬煮之后,一人一碗。
“粮食不多,有序排队。”霍锋给流民也准备了早食,现在粮草紧缺,仅能果腹,众人不分官阶大小,饮食一致,都是如此。
“太苦了…大人…你们自己吃吧……”
排队的流民稀稀落落,等他们喝过菜糊粥,又稀又苦,还一股焦糊味,哪怕很久没有吃上米粮,也咽不下去这些难吃的食物。
司马儒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流民,人挨过饿之后,看到能吃的东西都是狼吞虎咽,谁会挑剔味道?
这样的糊糊,他都能吃两碗,那些流民却一口也咽不下去,像在喝什么要命的东西。
“大人,我们有好东西吃,饮食上就不用诸位操心了。”
流民们在河边挖土,把土细细锤散,又舀水活泥,将软硬适中的泥捏成烧鸡、烤鸭、猪腿,馒头等等,再恭恭敬敬带着自己捏好的泥饭,跪到轿子外磕头。
“求娘娘赐福……”
“娘娘福泽苍生,功德无数……”
他们虔诚祈祷,再低头,泥饭冒出腾腾热气。
那些用泥巴捏出的烧鸡、烤鸭,都变成了实物,炙烤肉类的油脂香味顺着风传来,勾起一片咕咕声。
哪怕是卢青麟,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太香了,他甚至能根据香味勾勒出食物的轮廓,被炙烤得金黄酥脆的皮、流出肉汁的内里。
“发生了何事?”卢青麟问。
这里距离最近的县镇都有十几里,不可能同时出现这些用料精心的食物。
司马儒将土神娘娘赐福的事说了,分析道:“气味会变,味道也会变,真吃进去还是土。”
霍锋点头:“是,不过饥荒时谁能忍住不吃?”
他早就觉得那些拖着大肚子的灾民不正常了,他甚至摸过,那人的肚子鼓胀沉重,硬邦邦的,像装了一肚子石头,现在想来,应该是土。
“大人,这是娘娘的恩泽,你们要不要尝尝?”流民送来一些色香味俱佳的美食,那种刚出锅的热度隔得近一些的人都能闻到。
“不了,我等没有这样的福分。”司马儒婉拒。
“粥水虽然寡淡,但是从地上长出来的,你们吃完大补之物,可以领上一碗,润润肚肠。”
流民见他们不吃,不再多言,只用一种“你们不识好歹”的高傲眼神看着众人,边看边撕咬手中的大鸡腿。香,真香。
“这又是什么神通?”
“那真能吃吗?”
禁军悄声议论着,不过没人敢去碰那些食物。那些流民拖着那么大的肚子,可见吃进去容易,拉出来难。
这些异状,同样被写在信上传回京城。
姜予安看过之后,让洛长河去备药材,顺便询问血虫的研究进度。
“什么药材都要?陛下,药铺和药商那儿都被我清干净了……”
“血虫怕火,还怕一些驱虫的药材,如新鲜橘皮,桃叶煮水,都可以试试……”
洛长河这些天也没闲着,和宫中一些幸存的御医一起,靠简单粗暴的方法试出许多克制血虫的东西。
“驱逐血虫的药方试出来没有?”姜予安问。
“试出来了,不过药方没有酒水有效。只要准备一桶烈酒,泡在其中,血虫会自己爬出来,落进酒水里。”洛长河谈及驱虫,眉飞色舞。
姜予安:“将驱虫法传去边境,准备烈酒。”
“陛下,驱虫法不难,但烈酒难得啊……”
姜予安:“那就先搜集普通酒水。”
等洛长河离开,姜予安画了一套蒸馏酒精的器具,让工匠烧制,提纯酒精。哪怕不用来驱虫,军中医用、消毒也有很大的缺口。
“原来这就是物理……”姜熠看着设计图,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震动,忽然看到了知识真正作用于现实的可行性,而数学,是让物理可以精准发挥作用的基石。
姜熠从被动学习变成了主动,虽然还是木头小人的外表,但那种“死感”消散了很多。
只有何平发现了这个小细节,陛下腰间吊着脖子晃来晃去的小木头人,终于不再用那种阴沉沉的眼神看着他了。
为南阳王备好的宫苑已经扫洒出来,还换了新牌匾——【如归】,乐师、伶人也为宫宴做好准备,宫中终于有了一点久违的活气。
*
三日后,数万流民抬着神像进京。
仍然是那座三十六抬的华丽轿辇,风吹帘动,隐约露出其中的女子神像,土色似乎变淡了一些,更接近真人肤色。
京城与流民所想的不同,这里异常干净,甚至有些萧条,街上开得最多的是白事铺子,偶尔还能看见被风吹动的纸钱。
发现众多外来者,百姓仍然在做自己的事,偶尔会抬头默默盯着看一会儿,非常阴郁,不见一点喜色。
“土神娘娘,恩泽四方……”
“土神娘娘,慈悲心肠……”
流民们脸上升起一种莫大的光彩,他们虽然流离失所,但有娘娘庇佑,反倒比天子脚下的百姓过得更好。
等娘娘从天子那里请封,他们就为娘娘建庙,为娘娘招揽更多信徒,以后所有人都不再受饥寒之苦,实现真正的天下大同。
姜予安在摘星楼上,看着流民慢慢涌进京城。那尊神像气息温和敦厚,似乎没有任何威胁。
“请陛下为土神娘娘正名……”
无数流民向皇宫的方向喊道。
他们对皇宫并无谦恭姿态,唯一敬畏的是所抬的神像,这是真正的神迹,凌驾于皇权之上。
京城的百姓平静看着这样一幕。如果是以前,可能还要担心流民会引发暴乱,现在却不必忧虑了。陛下在宫里,普天之下,谁能越过陛下呢?
“陛下,这……”
何平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事。
这些流民和疯了似的,这不是在威逼天子吗?
姜予安眼神落在那座华丽的轿辇上,仿佛穿过无数帷幕,真正与轿中神像对视。
那一瞬,他瞳色变淡,如澄清的琉璃,又像燃烧的火焰,倒映出一块泥土的轮廓,灰扑扑的,灵光晦暗。
姜予安轻嗤一声,已然洞明她的真身。
什么土神娘娘?不过是一块有点神异的泥土。
【灰 心动值+99】
【灰 心动值+100】
……
“咣——”
清脆的碎裂声自轿中响起,碎片从轿中滚落。
抬轿的流民瞬间呆住,看向被风吹动的帷幕。
那位端丽出尘的土神娘娘,已经碎了。
轿中再无人形神像,只有一地碎片。
“咣——”
更大的响声传来。
轿子跌落在地,流民疯狂扑向轿辇,里面全是粗陶一样的碎片,就像一堆砸烂的碗。
“娘娘!”
“土神娘娘……”
流民心神大乱,不管如何祈求,都感应不到她的回应,仿佛从未出现过。
娘娘怎么会无缘无故消失呢?他们看着娘娘一点点成型,越来越像人,怎么会忽然碎裂……
顺着轿辇往前望,一座高楼屹立在皇宫中。
朱红宫阙之中,一道身穿玄黑帝服的人影负手而立,远远看着这里,目光冰冷淡漠,像在看一场无聊的闹剧。
意识到他的存在之后,流民一片缄默。那种冲破一切束缚,为土神娘娘求封的勇气彻底冷却。
哪怕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已经能猜出他的身份。
那是当今天子,重新从异族手中夺回京城的君王,只轻飘飘一眼,他们仅有的倚仗就碎了。
第80章 阴天子15
流民浑浑噩噩, 失去了所有气力。他们已经多日没有正常进食,一直靠信念支撑,或者说, 是靠和土神娘娘之间那一丝联系而活着。
现在土神娘娘消失,那丝联系也感应不到了, 立刻被打回饥饿状态, 除此之外,还分外干涸。
翻倒的轿子中,那些陶片无人重视, 一看就是不值钱的玩意, 失去了所有光华,简直粗粝不堪入目, 只能拿来自尽。
一团阴影落在轿中,将破碎的陶片全部收起,就连藏在隐蔽夹缝里的碎末也被一同裹挟带走, 一粒粉尘都没有剩下。
影子本就是世间最柔软细碎之物,没有固定的形态,即使是最狭窄的角落,它也能钻进去。
等陶片集齐, 它们想挣脱影子的束缚,逃出去,哪怕逃出一块碎片也好……但被影子盯上的东西, 没有任何逃离的余地。
摘星楼上,姜予安身侧消失的影子重新出现,一地大大小小的陶片落在地上, 砸出清脆的声响。
陶片一动不动,似乎不久前试图逃跑的不是它。姜予安伸手, 一块不大不小的碎片落在他手上,变成一小滩灰土,像燃烧后的余烬。
姜予安直接以神识碾压,顺着本体将它的具体来历看得明明白白。他的眼睛可以看见一些特殊的东西,是天赋能力,不管在哪一个世界都有用。
能引来数万流民的土神娘娘,自然不可能被他一眼看死,不过是它发现真身被看穿,为逃脱而设的障眼法而已。
正如树木生长百年会有年轮,泥土由尘沙、碎石、树根……等等组成,每一粒灰尘都能照见过往。
最开始,它是墓边的普通泥土,盖在棺材上,后来随着棺材腐朽,它与尸体融在一起。
死气长久浸润,天长日久之下,它渐渐有了一点灵性,喜欢尸体腐烂融化之后,融进身体里的感觉。
它变成了一团流动的墓土,哪里埋葬的尸体多,它就在哪里,静静等待尸体腐烂,成为它的一部分。
乱葬岗、战场、瘟疫席卷之地……它接收了许多腐烂的尸体,灵性越来越强,又被北地饥荒的流民尸体吸引过去。
它对人形生出渴望,但一滩散发着尸臭的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变成鲜活的人。
直到有人偷吃落在地上的贡品,抓了一点细碎的土,一起吃进肚子。
它体验到一种更舒服、更温暖的融合,活人的身体比死人更加温暖,让它有种想无孔不入的和活人贴在一起的冲动。
如果活人装进土里,会变成死人。
如果把土装进活人身体里,会发生什么?
它试过之后,发现可以听到人的心愿。
他们想吃饱,于是那些人在它帮助下真的吃饱了,它得到反馈,渐渐有一点像人。
为了真正变成人形,在人间自有行走,它帮助了越来越多的人,渐渐变成了所有人心中慈悲济世的土神娘娘。
女性轮廓是人们对它的臆想,认为它是一尊圣母般慈悲温柔的神祇。它对此并不抵触,只想真正活过来,不再是一团和尸体一起腐烂的土。
它已经快成功了。
只要得到龙气承认,就能洗去不净的根底,成为一尊真正能受到香火供奉的神。
没想到那位天子根本就不是活人!
他身上虽然有龙气,但龙气与死气交织,大虞的气运变成一条诡异的墨色巨龙,似生似死,诡异莫测。
墨龙琥珀金一样的眼瞳落在它身上,仅仅一次对视,它修出的神像就被震碎,想藏在碎片里遁走,还被那个诡异黑影捉来,简直万念俱灰。
【灰心动值+66】
【灰心动值+77】
……
那小小一滩灰土轻轻颤抖着,它第一次产生这种直面死亡的恐惧感,以前没有人会注意一块墓地的泥土,现在它被暴露在天光之下,感觉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了。
“这就是土神娘娘?”姜熠看着那一小团灰。怎么感觉这团泥巴一直在发抖?
“是。”姜予安将那团灰一抛,细小的灰色粉尘顺着摘星楼往下飞,落在无数灾民身上。
属于“灰”的记忆也被他们接收,看到记忆里那一具具腐烂融化的尸体,再想到他们吃下的食物,是“土神娘娘”赐福过的,里面有“土神娘娘”的一部分,纷纷心态爆炸。
【张三心动值+100】
【王五心动值+100】
……
乱葬岗的泥土是陈年尸骨的膏血,尸体沤烂成泥,不知小小一团土里面有多少尸骸。土神娘娘的本体里消融的尸体,比乱葬岗里堆积的尸体还多。
他们吃下的东西掺着骨灰尸泥,吃下之后,腹涨如石,原以为是土神娘娘的赐福,让他们腹中饱饱,免受饥荒之苦……没想到真相如此荒谬。
因为它喜欢和人类身躯紧密贴合的感觉,所以就让信徒吃下去,将部分身体留在信徒身体里。
流民的天一下子塌了,比之前土神娘娘碎了还难过,一想到他们吃进去了那些东西,一个个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拖着铁块一样的大肚子,脸色发青,恨不得立刻就死了干净。
土遇水会结块,现在那些土留在他们的肚肠之中,想呕都呕不出来,呼吸之间似乎都能闻到尸臭。
“都去城外,陛下让人备了药,一人一碗……”洛长河已经将面目口鼻遮住,只留出一双眼睛,让禁军把流民都驱赶到京城外面,拉干净再安置好。
“土怎么能吃呢?神佛也不能乱拜,哪怕挖点野菜树皮……算了,这也不能怪你们,都是这该死的世道……”
洛长河看着那些生无可恋、脸色灰白的流民摇头叹息,转念一想,他又能轻松到哪里去,等他们把土拉干净,洛长河还要准备止泻的药。
“土神娘娘没了?”姜熠问。
“这里。”姜予安示意他去看地上的碎片,它们看起来仍然老实,像失去了所有生命力,彻底死去。
影子又要将它们收拢起来,但这次它不再装死,而是老老实实变成了一个小土堆,没有什么味道,更像是乡间一座无碑的小土包。
那些带着腐尸味道的土,它都喂给信徒吃了,因为想攒出一具香香的身体。现在身体没攒上,它自己也彻底失去了脱身的可能。
“灰”不再尝试诈死脱身,人都说事不过三,它已经装死两次,如果再有第三次,它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在这里。
“这个坟包要如何处理?”
姜熠心说,留下这个干什么?看着晦气。
姜予安:“毁尸灭迹。”
如果能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带上灰,将它转化成卡牌,那也不错。灰一看就能用来施肥,还有其他用处,算是难得一见的材料。
姜熠不再说话,的确,杀人容易抛尸难,如果把坟包往尸体上一压,什么都看不出来。
灰见自己有了作用,也跟着安心许多。它只是喜欢和人紧紧贴在一起,越近越好,谁让它是墓中土呢,天性如此。
“陛下,流民如何安置?”
司马儒才把流民送出京城,风尘仆仆赶来。至于为什么不把流民留下来……味道太大了。
“清查一下流民,作奸犯科者按律抄斩。”
“普通百姓遣返,愿意留在京郊也行。”
“京郊有许多田地空置,让他们去种,三年免税,回原籍的让禁军护送一下。”姜予安道。
“是。”司马儒领命匆匆离去,对摘星楼新多的一座坟包视而不见,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司马儒心动值+55】
【司马儒心动值+66】
……
姜予安想,老头心脏越来越好了,承受能力也变强了,还是要找一批新的工具人才好用。
流民数量多,在土神娘娘记忆刺激下产生了一大波心动值,任务进度的五颗心已经满了一颗,变成深沉的血色,第二颗也变成粉色。
流民处理妥当后,京城又恢复了平静。
不止京城平静,京城外定居的流民也很平静。活着可以,死了也行。
与此同时,姜予安邀请的客人也快到了。
南阳王带着十万兵马,运送着诸多粮草、武器,浩浩荡荡,赶往京城。
他坐在马车之中,闲闲落着白玉棋子:“也不知我那体弱不能自理的好侄儿如何了……”
“父王,熠弟一向体弱,想必没多少时日可活了,否则也不会松口,请您去京城做客。”
与南阳王对弈的是他的长子姜烽,曾经在一众宗室子弟中脱颖而出,几乎被立为太子的世子爷。
当初,他们父子狼狈从京城离开,如今,又回到这个地方,形势已经逆转,现在轮到小皇帝来求他们了。
“异族作乱,京城想必已经一片狼藉,陛下年幼,正是我这个王叔该出力的时候。”南阳王笑道。
“听说北地数万流民涌入京城,他们一路掠夺金银,叛逆犯上,熠弟向来暴戾,不会把他们都杀尽了吧……”
世子更是一口一个熠弟,这个称呼以前从来没有当着姜熠的面喊过,那种熟稔又亲近的口吻,仿佛要去京城接济穷亲戚。
南阳王对天子之位势在必得,这次特意将长子也带上了。他只擅文,儿子姜烽英武出众,在封地多次率兵作战,备受夸赞。他们父子联手,难道还敌不过一个行将就木的小皇帝吗?
南阳王看着头顶的烈阳,心中的雄心壮志像烈火一样灼灼燃烧,他朗声笑道:“天时地利已到,此去江山尽在我手!”
“父王所言极是!”
姜烽张弓搭箭,射下空中一只信鸽。
不知道是不是京中送出去的消息,或许小皇帝在向其他人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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