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导演61
莲胎瞬间被染得漆黑, 睡颜纯净的小婴儿泡在烂泥里,迅速被同化,像一团腐烂的肉, 哪怕气息恐怖,也脱离了如愿佛的初衷。
这种怪物, 随手就能改造一大堆, 然后在世界意识的针对下肢解腐朽,毫无意义。
婴儿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里面漆黑一片, 没有眼白, 仿佛无底的渊,可以吞噬一切。
灵气潮汐已经出现, 大世将起,如果祂不能降临,等到下一个纪元, 会更加被动。
这个躯壳不能用了,还可以寻找新的躯壳,可以种出下一个莲胎。正值盛世,人口繁盛, 最不缺的就是活人。
里世界的边缘变得模糊,隐隐有消散的趋势,就如筑巢的蛛, 一张网被猎物挣脱了,还可以织下一张网。
如果只是这样,侥幸在邪神手下苟延残喘, 那千佛寺也不必布局千年,更不必把如愿佛的化身封在佛像之中。
宋净尘从莲胎之中起身, 一步跨出,出现在泥婴身后,将如愿佛意识所附的婴儿锁在怀中,无数金色锁链交织成囚笼,将他们困在其中。
金焰透体而出,带着净化诸邪的力量,试图将莲胎焚化,哪怕短时间内只能消磨一点,但时间线拉长,一切皆有可能。
琉璃火的诞生,就是为了诛邪除恶。一代又一代的祭献,终于养出了可以净化邪神本体的恐怖异火。
如愿佛降临之日,是祂最虚弱的一天。
只有这一天,才有真正禁锢祂的可能。
真正炼化如愿佛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愿力不绝,焰火不灭。终有一日,高高在上的神祇,也会在人的力量下,被拉下神坛,烧成灰烬。
“吱呀——”
金色囚笼裂出缝隙,如愿佛准备从泥胎之中脱身,但泥与火本就是相生相克的关系——
火在用泥烧成的灯盏中燃烧。
泥遇到火变硬有了固定的形态。
泥胎一时间无法脱离,表面甚至凝结出一点轻薄而晶莹的釉。长时间下去,泥胎表面的釉会越来越厚,直到真正将如愿佛封印住为止。
如愿佛真正受到威胁,彻底放弃了降临的念头,至少要等琉璃火这种异火消失之后再降临。
原本消融的里世界,蓄积着恐怖的力量,向金色囚笼压去,准备在关键时刻爆开,届时,整个灵山岛都会从地图上抹去,金色囚笼一定会碎开。
“小豹子,到你出力的时候了。”
宋净尘向宋铁豹轻轻一点,一点白色荧光落在宋铁豹眉心,一些作为獬豸雕像的回忆缓缓浮现。
作为雕像的记忆非常漫长,从千佛寺建立之前,它就已经是一座石像了。
或许是用来雕刻的石头有些不凡,或许是它见了太多人间事,有了意识,才被带回千佛寺,用来镇守阵法。
它不是真正的神兽獬豸,它只是石兽而已。
如果当初用来雕刻它的石头被铺在地上,它就永远是一块砖石。
千佛寺的和尚们,相信它是獬豸,对它寄予厚望,因它灵智初开,就像养小孩一样养它。
人少的时候,它会变成一只小小的灰色小兽,在寺里跑来跑去,有时在檐上睡懒觉,有时看和尚练武,听他们念经,敲木鱼。
它看着一代又一代和尚变成人皮,填补封印中的空缺,想做些什么,真正补好封印,但它只是一只石兽。
如果我能做些什么就好了……
如果我真是传说中的神兽獬豸就好了……
它像寺中的大人一样,有了忧心的事。
人总是长得很快,十几年过去,就和它玩不到一起去了,但寺中总会有新的小和尚。
它更喜欢年纪小的和尚一些,会在念经的时候打瞌睡,光溜溜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然后被师父轻轻敲一下头,猛然惊醒,怪好玩的。
寺中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和尚,他们长得一样,总装成另一个人来逗它,它分不清。
归尘小和尚说,它笨笨的。
净尘小和尚说,小豹子已经很聪明了。
它从来不觉得自己聪明,高僧都说它心智蒙昧,灵智不全,需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长大。
后来寺中住持问,它愿不愿意变成人,但会像人一样死去,不会再有漫长的生命。
它同意了。
当石头真的很没意思,哪怕吃点菜干,也没有味道,只能吃出一点脆脆的口感。
也许变成人,它就能分清两个小和尚了,也能尝到菜干的滋味。
有人往千佛寺后门送了一个痴傻的男童,天生没有魂魄,被父母亲人遗弃。
它从此有了人的躯体,有了人的姓名,直到此刻,才骤然明白过来,原来我是宋铁豹啊……
从宋铁豹身体中飞出的灵体獬豸体形庞大,有种令人安心的沉稳感,全身长着浓密的灰毛,双目明亮有神,额上长角,带着坚定而稳固的气场。
獬豸是勇猛、公正的象征,是“光明天下”的象征。而石头是世上最稳固的东西,刻在石上的字,即使时光流转千年,也仍然如故。
哪怕是真正的神兽獬豸,在这一刻,在宋铁豹面前也会失色。当它真正有了神性,就不再是一座笨拙沉重的石像,而是独一无二的神兽。
“师兄给你留了很多东西,以后慢慢看。”
宋净尘见獬豸灵体向阵中冲来,终于安心。
那具脆弱的皮囊消散,他整个人彻底化成金焰,掌管了所有琉璃火,收拢到囚笼中,只等宋铁豹将金笼彻底镇压。
宋净尘精通卜算,算无遗策,却从来没有算过,如果宋铁豹不愿放弃人的一切,镇压邪神会如何。因为,他不太聪明,一定会义无反顾。
虽然小豹子以前不太聪明,但他的魂魄异常稳固,无比坚韧,哪怕用来镇压如愿佛,也有存活的可能。
宋铁豹还带回来一个朋友——已经打破了命运限制,真正走出命运之外的姜予安。就像林皎能死而复生一样,宋净尘相信,宋铁豹一定能活下来。
金笼被獬豸灵体一口吞到肚子里,獬豸身体肉眼可见的膨胀又缩回,再膨胀又缩回,仿佛随时会爆炸,又被压制下来。
他化成一座巨大的雕像,站在千面佛雕像原来的位置,不太熟练的尾巴扫开附近的信众,防止自己爆炸,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炸死。
宋铁豹来不及伤心了。
他把整个师门都吞了,还吞了一个如愿佛。肚子里翻江倒海,虽然是石像,也真切感受到了恐怖的痛感。
“吐出来。”姜予安站在獬豸灵体面前,示意宋铁豹把那个金笼吐出。
宋铁豹摇头,万一把姜导炸死怎么办?
“我能封印。”姜予安没阻止宋铁豹吞金笼,是因为他要收拢里世界,把那些烂泥都装在里世界,暂且封起来。
为了省时省力,同样抽取了沧溟水君的力量,不得不说,在海上沧溟水君的力量就是好用。
现在那个流淌着烂泥、即将爆炸的里世界已经被他用水球封了起来,漂浮在灵山岛上方。
“?”宋铁豹歪头。
他虽然不太聪明,但直觉很准。
哪怕姜予安真能封印,也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而宋铁豹作为容器,可以撑很长时间,只是痛一点而已。他可以当成拉肚子,忍忍就是了。等琉璃火将如愿佛的力量消磨一些,他也会好受许多。
“没有骗你。”
“以后影子没人做饭了,还有大黄喜欢的小黄鱼。”姜予安已经有了新的、更好的容器用来封印如愿佛。
宋铁豹虽然能暂且封印一段时间,但他没有血肉之躯,得不到任何补充。如今封印消耗的是他作为灵体的灵魂力量,消磨的越多,就消散的越快。等他被如愿佛耗干,会彻底消失,连转世都没有。
宋铁豹无条件信任姜予安,他想到彻底变成琉璃火的宋净尘,心中还存有一线希望,万一师兄也可以救活呢?
巨大的獬豸缓缓低头,在姜予安面前吐出那个金笼,用前掌压住。
姜予安提起金笼,盘坐在地。
随着如愿佛的反击,金焰越发炽盛,几乎笼罩了姜予安的身体。
姜予安闭目,心动值在疯狂攀升。
这具身体中的金丹,终于吃饱了。
仿佛虫蛹一样,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姜予安再次睁开眼睛,从“遗蜕”一样的金丹之中走出。这一次走出的不再是作为“人”的“姜予安”,而是天生道体、来自修仙世界的“仙”。
当他真正出现在这个世界,一切仿佛都距离他很远,台下跪拜的信众像单薄的纸片。姜予安微微低头,手中握着一盏金笼,像个漂亮而精致的玩具。
如愿佛所化的泥婴在他的力量压制下,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泥像,握着金笼的栅栏,因为变得太小,反而有点可爱,像捏出的人偶。
全盛状态下的姜予安vs虚弱状态的如愿佛
完胜。
台下众人已经无法思考,那种直面仙人的恐怖感,完全夺走了他们的思维能力,陷入盲目狂热,开始虔诚祭拜。
“你是谁?”宋铁豹的灵体要比他们强大的多,歪头看着眼前的未知神祇。
祂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面容清隽昳丽,与姜予安面容有几分相似,但祂有种极致的非人感。像一樽完美的玉像,也像是高坐九天之上、俯视人间的仙人。
此时微微垂眸,看着金笼里的小泥偶,眼神平静而冷漠,似有几分探究,还有种随手可以摧毁一切的强大气场。
姜予安低头看着宋铁豹,只觉得他小小的,果然很像小豹子,像个即将炸毛的小动物。
这种精神状态他并不陌生,降临这个世界之前,他已经是即将飞升的“仙”。
他修出的仙道,天生凌驾众生,漠视一切,以前姜予安不觉得有问题,现在这一刻,忽然发觉自己与笼中的如愿佛别无二致。
他要从笼中走出,修自己的道。在此之前,趁仙道修为还在,先将想做的事做完。
第62章 导演62
姜予安看着金笼里的如愿佛, 倒不好直接捏死。琉璃火因执念而存在,就如佛门许下大愿一样,只有真正净化如愿佛, 琉璃火的本质才会升华。
姜予安将如愿佛的本源抽出来,塑成莲池, 再将搜集的灵魂碎片撒进去, 化作莲子,用如愿佛的本源供养他们。
正好,莲自淤泥中生长, 由死而生, 契合千佛寺一脉的心法,有涅槃之意, 也能尽快使他们转生。
“你#%*……”如愿佛试图谈判,泥像外多了一层釉,彻底被封在泥偶中, 无法向外传递信息,只能任由琉璃火炼化。
为了避免如愿佛逃脱,姜予安在金笼上施加了新的封印,他对灵山岛的阵法已经有了极深的了解, 只要在这个基础上稍加改造,就能将如愿佛彻底封死。
原本莲台所在的位置,变成了一片莲池, 在如愿佛本源的滋养下,那些生机黯淡的莲子慢慢生出新芽,缓缓长出莲叶, 浮在清澈的水面上。
林皎虽然也是灵魂碎片,但他的完整度更高一些, 灵山岛的和尚们想恢复意识,需要更长的时间。
宋净尘的意识在琉璃火之中,真正净化如愿佛的那一刻,宋净尘才有可能重归的可能。
届时,他更像是琉璃火的化身,属于宋净尘的部分会很少。如果他的自我意识更强烈,也有可能成为异火之灵。
宋归尘和其他和尚一样种在莲池之中,不过他与如愿佛之间的联系太深,不能像其他灵魂碎片一样以莲子转生,变成了一节非常小的藕,总归还是一家人,慢慢养就长大了。
“师父师兄都在这里吗?”宋铁豹在莲池边张望,万一被人偷吃可怎么办啊……
“你师父在莲池里,师兄在这里。”姜予安掂了一下金笼,这个笼子就是琉璃火凝结成实质的产物,宋净尘也是笼子的一部分。
“……”宋铁豹听到熟悉的语气,那种强烈的警惕和恐惧感终于散去一些,还是原汁原味的姜导!
“那我就在这里守着他们。”宋铁豹还是担心自家师门长辈被人偷吃,万一别人想着来都来了,吃个看看,把他没长大的师父吃掉怎么办?
他看着自己的蹄子,有点伤心,这玩意怎么玩手机啊,只能划视频了。
“身体还要吗?”姜予安见宋铁豹十分低落,问。
“要!”宋铁豹疯狂点头,他二十多年养大的身体,没有身体可怎么活啊!
“回去。”姜予安抬手,一掌把宋铁豹拍回地上的身体中。
宋铁豹缓缓爬行,他刚刚学会用四肢走路,现在又要回人身,要适应一下。
姜予安提着金笼,缓缓走向高台。
那原来是千面佛雕像所在的地方,和尚们已经消失,原地还有一人盘坐。
那是原主的身体,是金丹孵化出来之后,留下的“遗蜕”,因为高纬度力量的辐射,已经不再是一具属于活人的身体,更像一尊玉像,通体带着仙人的威压,迫使低位生灵朝拜。
哪怕姜予安重新回到壳中去,也不会变成原来的样子。他把金笼放在玉像手中,玉像抬手,将金笼镇压住。
即使是仙褪下的壳,也带着十分恐怖的威压,成功将金笼镇压下来。二者化为一体,或许可以称之为【仙人提笼像】。
姜予安本想将这座雕像带回监察局,但考虑到琉璃火和灵山岛之间过于密切的联系,最终将雕像留在这里。
原主的身体虽然不能回监察局,但意识一直留在那部摄影机里,被姜予安放在姜千澜的神像前面。
姜予安早想与原主见一面,等此间事了,是时候回监察局了。
离开灵山岛前,姜予安将天际被封印的里世界固化,安置在灵山岛不远处,二者像太极八卦,地形一致,彼此相应。
新岛原本只有烂泥和废墟,真正落地之后,烂泥变成沃土,那些癫狂的信徒随着如愿佛意识沉寂也重新变为泥土,彻底失去意识。
原本靠近灵山岛、即将登岛肆虐的台风也因为新出现的岛屿,被暴力压下去,被冲散的台风与重新升起的太阳,在云层中折射出大片火红云彩,像极了涅槃重生的凤凰。
灵山岛所有人都看到了天上的变动,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为劫后余生而喜悦,为新生的岛屿庆幸。不知不觉,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冲淡了因为几场巨大震荡而蒙上的泥灰。
不久之前,他们命悬一线,但有人轻轻一抬手,将烂泥种成岛屿,他们活下来了。
*
“你回来了,这么快?”
“你是谁?”
原相离原本在看卫星监控,自姜予安要了宋家的消息之后,灵山岛就因为超自然原因,消失在卫星画面中,只能看见台风“凤凰”向那个方向袭去,完全无法看见具体画面。
办公室里多了一股强大的令人颤栗的气息,陌生得令人恐惧,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相离转头就看到了“姜予安”,心情激荡,几乎唤醒沧溟水君,用来对抗这位从来不在记录之中的神明。
“是我。”姜予安没有详细解释的打算。
“灵山岛的事已经解决,如愿佛被封印了,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想问什么,以后再去问安安。”
姜予安走进监察局最深处的房间,这里空空荡荡,只有最中央放着一尊观音像。
虽然是静谧温和的面容,但已经千疮百孔,脖颈上的恐怖横线、无处不在的细碎裂纹,正在以微不可见的速度愈合。
原本沉睡的观音像,在姜予安进来的那一刻缓缓睁开眼睛,笑意温煦,像在迎接一个期盼已久的人:“你回来了。”
“我要走了。”姜予安走近观音像,在她面前坐下,拿起摄像机,进行最后一部电影的剪辑工作。
这次他并不是独自工作,姜千澜在他身后,与他一起观看电影画面,为他提供一些配乐、构图方面的意见。
房间里的气氛静谧而温馨,就像普通家境中最平常不过的一幕,母亲和儿子商量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不过这对“母子”的职业有些特殊,是影后和导演,是新生的佛母和来自异世的仙。
原相离与小章鱼融合后,急急赶来,担心二者之间会爆发冲突,但监察局最深处的禁室中,什么冲突也没有发生。
禁室的四面墙用的是研究院的最新成果,可以隔绝一切能量,将“神”的力量收容在四方空间中,不至于影响附近的其他人陷入癫狂状态。
这里隔绝一切喧嚣,他们谈笑自如,像亲人,也像朋友,不像素未蒙面,更像久别重逢。
原相离已经太久没有看见这样的画面,几乎以为是一场美梦,只要发出声响,梦就会破碎消失。
“新电影剪出来了,要不要看?”姜予安问。
“好。”原相离一身轻松,与姜千澜、姜予安一起看完这部电影,总算了解了事情始末。
“电影名字想好了吗?”原相离问。
“《灵山法会》。”姜予安道。
“很合适。”原相离点头,他看着身侧的“仙”,不再本能恐惧,也不再生出警惕感,但他深知,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
天上堆积着层层雷云,风雨将至,世界意识的排斥如此明显,就连原相离和姜千澜都有所察觉。
“喵喵喵……”
“你去哪啊?”
“还回来吗?”
“是去旅游吗?”
“回来还记得我吗?”
大黄飞快舞动四只木头腿,以同手同脚的姿势蹿到姜予安身边,仰头看着他,最终小心翼翼扯扯他的衣角。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下次给你带小黄鱼。”
姜予安点了一下大黄的头,分它一点如愿佛的本源,木头身躯渐渐生出血肉,表面覆上一层柔软的毛皮,渐渐变成一只白底黄花的大橘猫。
它仍然是原来的鸡腿形状,因为没有膨胀,只能算鸡翅根,没进化成大鸡腿。
“一定要记得回家啊……”
大黄拥有不少人类饲主,有些养它一段时间就回了老家,或者去其他城市工作。
它想姜予安也一样,只是有他自己的事要做,它会一直在这里等他回来。
“好。”姜予安点了一下它的猫猫头。
“不等电影上映了再走吗?”大黄有点舍不得,它贴在姜予安手心,触感冰冷,像贴在一块冰凉的玉上。
“来不及了。”姜予安现在这具身体像流沙一样,正在不断溃散,这是世界规则压制之下的结果,根本原因是他所修行的仙道有缺。
万年来无人能飞升成功,唯一打破桎梏的姜予安被天劫劈得半死不活,等他重修有成,势必要回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姜予安低头看着放映影像的摄像机,漆黑的镜头正对着他,仿佛一只冰冷的眼睛,正以客观的角度审视他。
他指尖轻触镜头,像按到了一扇沉重的大门,用尽全力推开,身影没入其中。
其他人只看见他走进镜头映射的画面之中,以为这就是姜予安离开的方式,虽然不解,但也没有追上去。
镜头之后,是姜予安熟悉的房间。
这里是原主的家,原主从小在这里长大,姜千澜在这里变成观音像……每一处都与现实里的房子一样。
沙发上坐着一个苍白阴郁的年轻男人,头发略长,戴着眼镜,虽然坐姿随意,但有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强大存在感,像幕后掌局的主导者,也像极了原相离。
“你好。”他为姜予安倒了一杯气泡水。
姜予安与他对坐,两人眉目相似,但气质迥异,对视的时候有种奇妙的同频感,像在照镜子,但镜子里的人与自己完全不同。
第63章 导演(完)
客厅一整面墙都是幕布, 此刻投映着外界里的画面——空旷的禁室之中,姜千澜仍然是一尊观音像,原相离靠近镜头, 似乎在观察里面有什么。
这种视角很像海洋馆里的鱼,游客隔着玻璃看鱼, 鱼同样在玻璃中看游客。
这重玻璃是姜予安的眼睛, 圆形瞳孔与圆形镜头无形之间重合,另一个他被关在这里,只能借姜予安的眼睛去看外面的世界。
“你出不去?”姜予安疑惑。原主和宋净尘是很像的人, 都是擅长布局、算无遗策的类型, 原主比宋净尘更高深,落子无声。
“这是挣脱命运的代价。”坐在沙发上的“姜予安”说, 他与姜予安对视,漆黑的眼瞳像镜头聚焦,眼中无数画面闪过, 这一刻,两人共享视野,姜予安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成长视角。
每个人的身体上都连接着许多细线,人们在这些细线拉扯下生活, 像提线木偶。如果有一天,细线断了,生活就会出现大的变动。
细线代表人与人之间的联结, 是命运之弦。每个人都有一条金色的主线,这是命运主线,主线崩断的时候, 生命也会戛然而止。
他有记忆以来,就能看到这些细线, 并为此感到恐惧,婴儿时期的时候会不明原因的哭,无法表述出自己的情绪。
后来他渐渐适应,习以为常,直到他看见父亲头顶的命线断了,原宗霖再也没有回来。
他梦见父亲乘坐的飞机坠海,因为太过年幼,认知有限,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预知梦,后来的每个晚上,他总是重复看见梦中的画面,如同梦魇。要是提前告诉他们就好了……要是能避免就好了……
父亲断裂的命线长进了他的命线里,这仿佛是一种天赋,与他命运交织的人死亡之后,他会得到反馈。
他变得更加聪明,记忆力更好,获得了父亲在绘画上的天赋,可以轻松用画笔还原出自己看到的画面。
原相离和姜千澜认为是遗传,其实遗传也不可能有这样恐怖的绘画能力,但他们都没有深究。
他与妈妈相依为命,偶尔妈妈会出去拍戏,一有空就会给他发消息,打视频。伯父也很关心他,每次他对什么表现出兴趣,下次就会获得接触或者拥有的机会。
有时,他梦见身边的同学、老师遇到意外,将死之人头顶的命线会变得黯淡。他试图改变,总是徒劳无功,还会生病,仿佛一种惩罚。
命运似乎不可改变,看着姜千澜因为他生病流泪的眼睛,他在年幼的时候,就学会了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直到他梦见姜千澜葬身火海,头顶的命线断裂,当他惊醒,看见一地鲜血,发现她已经死了。
他一边向原相离求救,一边试图将姜千澜头顶断裂的命线重新接起来。多次尝试仍不成功,他终于尝试着将自己头顶的命运主线扯断——
“铮——”
像琴弦被拨动的声音,但命线远比琴弦更加坚韧,连灵魂都在剧烈的痛苦下蜷缩起来,他偏偏不肯低头。
从出生开始,他一直有种被注视、被操控的感觉,冥冥之中有一种意志眷顾着他,他是神之宠儿,但违背神的意志,会面临十分恐怖的惩罚。
在他不计后果的自毁下,他看到了未来——
他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救世主,在家人离世之后,在药仙重现人间之后,在海底邪神复苏之后,在灵山岛沉没之后……
死去的人太多,他们的命线汇聚成巨大的能量,他在无数人反哺之下,成为新神,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
多么辉煌的未来,多么璀璨的神位。
可他还是一个小孩,只想妈妈活着。
他终于将自己的命线扯断,强行续在姜千澜的命线上,他要让姜千澜活过来。
整个世界都响起琴弦断裂的轻响,令人生出难言的恐慌感,下一瞬人们就将声音遗忘,只有他头痛欲裂,如被锤击,脑中回荡着钟鸣一样的庞大声响。
那一瞬间,断裂的好像不止是他的命线,还有他的脊骨、他的未来,以及早已被设定好的命运。
一切都已经崩盘了。
他亲手推翻了自己的命运、放弃了注定成神的坦途。只需要踏在那些人尸骸上,他自然能登上高位,最低的一层阶梯是他的父母。
虽然他还小,却一点也不后悔,哪怕呼吸困难,意识不清,高烧不退,在病痛中死去。
他好像看见变成观音像的妈妈再次睁开眼睛,血泪在慈悲的观音面容上留下蜿蜒的红痕……她头顶的金色长线若隐若现,没有彻底长好。
世界意志选定的命运之子,选择违逆命运。但命运本就是世间最玄奇、最多变的东西。
再次醒来后,他失去了看见命线的能力,收到了姜千澜的死讯,忘了所有与命线相关的事。
他潜意识觉得妈妈没有死,还注视着他,于是不计代价追查真相;伯父回来之后,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许不是人,他渐渐疏远。
他独自在这里居住,调查、观测、摸索,像在蛛网上爬行的蚁,不惊动猎杀者,又要深入其中,找到真凶。
导演是镜头的主导者,是电影的灵魂,仿佛可以主导影片世界里众生的命运。这种感觉令他着迷,好像他苦苦想寻找的关键点就在其中。
当他真正观测到如愿佛的存在,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人要用什么来抗衡神的力量?或许只有他亲自体验一次神的力量,才能想到办法。
当他被献祭给如愿佛的时候,冥冥之中,他断裂的命线被牵动,他再次看见未来的些许光影。
命运早已崩盘,众生自由落子。一颗与他遥遥相应的星受到感召,自天外而来,纵横捭阖,强大无匹,他终于找到了扭转一切的可能。
如果连自己也不能相信,那他也不必再算了。
原本他会在献祭之后消失,但摄像机在众多影响因子辐射下,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这种变化,使两个不同的他产生了紧密的联系。
以我之身,容你之魂,以你之眼,再看人间。
摄像机成了剪辑影像不可或缺的中转站。他在摄像机内部的小空间内,这个小小的空间,只有方寸之地,却像雨后挂在蛛网上的水滴,折射出庞大的世界。
自从另一个他出现,他就成了旁观者,也是每一场电影、每一帧画面中最忠实的观众。他们没有倾心相谈过一次,但有种无言的默契,还有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如同最亲密的双生子。
*
姜予安看着最后定格在【剧终】的幕布上,等他离开,摄像机里的原主再也看不见任何画面了。
因为摄像机并没有真正的摄影功能,真正的镜头是姜予安的眼睛。另一个姜予安会困在这里,在空无一人的家中清醒而孤独,直到永远。
“砰——”
镜头像被重物击碎的玻璃,生出千万蛛网一样的裂纹。客厅的幕布上,【剧终】二字生出许多裂纹,像碎掉的镜子,在阳光下变成彩色,折射出许多不一样的画面。
姜予安获得心动值的时候,可以看到一些反馈画面,比如那个人是在何种情境下产生的心动值。
他以前很少关注这些,虽然能看见,但从来不看。现在他将画面投映在这些镜面中,另一个他就能看到姜千澜和原相离了。
他们担心姜予安的时候,同样会产生心动值。还可以用幕布观看这世间千人千面,颇有趣味,至少比晦暗褪色的【剧终】结局更好。
“我有一个想法。”姜予安发现他所处的空间很特殊,准确来说,是只存在于摄像机里的影像世界,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原主是这里的绝对主宰,除了不能出去,他可以将这处空间变成任何样子。
“我明白。”
无需多言,另一个他完全理解姜予安的想法。
“把装着沧溟水君的雕像拿来。”
姜予安对镜外世界道。
“啊?你要带雕像走……”原相离犹豫了一瞬,但孩子出远门,想带什么就带吧。
那是海底的原相离所化的雕像,一条小蛇缠在他指尖,雕像已经固化,关上了通向沧溟水君意识海的门。但原相离将雕像靠近摄像机的时候,手中的雕像忽然不受控制地往外移动,似乎想逃跑。
姜予安在镜中世界看到这一幕,随手一摘,雕像就落了进来,他手上还有沧溟水君的神印,借着这层联系,很轻松就将雕像摄来。
“道友,想叙旧可以直说,不必如此啊。”
手执折扇的年轻公子出现在姜予安家里,慵懒入座,他称赞道:“这真是我看过的最精彩的一折戏,仅次于原相离。”
世界意志养出一个命运之子,但他叛逆不驯,引来另一个世界重伤濒死的“仙”,他们将崩盘的命运重新谱写,像华丽的管弦乐章,起伏错落,圆满落幕。
真是再精彩不过的一场演出啊!这个隐藏的内幕,牵扯着无数人命运的故事,只有寥寥数人知道,这种独享的彩蛋,让人无比惊喜。
“既然你喜欢看戏,那就留在这里好好看。”
姜予安没打算把沧溟水君放出去。没有比这更好的囚笼,这是原主违抗世界意识受到的反噬——天道囚笼,能进不能出,哪怕是沧溟水君,进来了也得盘着。
另一个阴郁沉静的姜予安,同样看向沧溟水君,微微点头示意,他看起来毫无芥蒂,仿佛在与未来的戏友打招呼。
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姜予安与沧溟水君之间,牵扯着原相离与原宗霖的命,还有无数死法凄惨的祭品。
“我要走了。”姜予安与另一个自己道别。
在这里,原主是绝对主宰,姜予安并不担心他的安危,反而是沧溟水君,要自求多福了。
“好。”他将幕布上最璀璨的一块碎片摘下,送给姜予安,“当你需要我的时候,任何时刻你都可以回到这里。”
“这里也是你的家,如果你愿意的话。”
姜予安收下碎片,没有说什么。
影子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想把碎片装在肚子里,不是吃掉,它有个专门存东西的地方。
“我原以为它是你的一部分。”姜予安拍了一下影子,它立刻规规矩矩站好,顺便把茶几整个吞了,没有小的,就吞个大的补偿一下自己。
“不,这是你的一部分。”
“被压制的天性不会消失,它会永远陪伴你。”
其实他一开始对这位“仙”,敬畏居多,直到看到影子出现,那种敬畏被冲淡,变成了亲近感。
他有父母亲人,经常投喂小区的流浪猫大黄,这也算有宠物了,而那位强大得令人恐惧的“仙”,什么也没有。
现在,他们共享一切。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就好像他们自小应该同胎而生,现在只是填补了这部分。
姜予安:“……”
他确实从小就开始辟谷,后来长大了也不爱吃东西,全都投射到影子身上了。
总之,影子听话也好用,养着也无妨。
【检测到世界排斥度增加……】
【是否脱离世界?】
一直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的心动系统再次出现,它以为自己绑定了一个颜值巨高的宿主,对方就会在娱乐圈出道,哐哐赚心动值。
但是事情出现了偏差,姜予安确实从事着与娱乐圈相关的工作,能收到巨量心动值,就是系统有点害怕,这不是它的宿主该走的路线啊!
系统翻遍工作手册,里面也没说宿主和邪神对上要怎么处理,更让它绝望的是,不止一个邪神。真是一个有种的宿主啊,令统心动【负面情绪版】。
好在这一个世界已经平安结束,希望下一个世界,姜予安从事正常职业,清闲安逸地刷心动值,不要再做一些高危的事了。
“再见。”姜予安从镜中世界走出,他的身影已经虚化,只有一道身穿道袍的模糊轮廓,在人间一次走过很多地方。
城市、河流、冰川、雪山、海洋……种种画面在眼中流转,他的身影越来越透明,最后彻底消失,除了镜中人,无人发现他已经离开。
来时喧嚣满身,去时清风流云。
夏天快要结束了,这一次,是真的远行。
镜中世界,戴着银边眼镜的年轻男人看着客厅幕布上的种种风景,一向阴郁淡漠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一点笑意,还有对新生的期待。
这次幕布上的字不是【剧终】,而是【未完待续】,终有一日,他会走出这囚笼,去未知的新世界。
第64章 番外-灵山法会
继《海中歌》之后, 姜予安的新电影《灵山法会》终于出了预告片——
姜予安探望在医院休养的宋铁豹,两人一道回灵山岛。入夜,宋铁豹的师父百忙之中抽空过来看望小徒弟, 气氛诡异,等姜予安追去看, 轻飘飘的人皮消失在寺中, 宁静祥和的佛寺蒙上阴影。
与之前的预告片相比,这次的预告片十分平静,开篇琐碎, 但极具生活气息, 有种温暖平静的日常感。
他们乘船到达灵山岛,像一次普通的旅行, 最后出现的人皮僧也亲切和蔼,这种日常中隐藏着诡异的感觉,让人心里毛毛的。
预告片出来之后, 正片很快上映。
人们已经习惯了现在面临的巨大变动,因为日常生活并没有受太大影响,而且官方的处理方式,给了大家很高的安全感。
相较于其他几部电影, 《灵山法会》的前期情节非常日常,慢节奏的旅游小岛,用石头雕像压菜干的老奶奶, 有一手削椰子绝技、还会算命的漂亮师兄。
除了寺中偶尔一点异常,其他时候都很平静。灵山岛非常美,是个很适合旅游的小岛, 观众们可以跟着姜予安的眼睛,一起云旅游。
比起之前的电影, 观看这部电影时,简直是泡在温水里。但看过姜导电影都不敢轻易放下戒心,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来个狠的呢?
姜予安带着宋铁豹通过雕像进入里世界,观众们终于体验到了御剑飞行的第一视角,如果后面没有泥石流追击,身临其境的观众可能还会再说一声爽。
自然的伟力已经深深刻进基因,面对难以阻挡天灾时,人们会本能恐惧。里世界铺天盖地的烂泥,里面夹杂着白骨、血肉,还有癫狂的信徒,随时都会扑过来吞噬一切,像拥有生命的腐烂沼泽。
姜予安自己看到这一切没有恐惧感,只有淡淡的嫌弃,但观众们都和后面拖着的宋铁豹一样,在惊恐的临界值徘徊,感觉下一秒就要死了,好在姜予安总能在泥流扑击下及时躲开。
里世界被堵死之后,废墟上,人皮和尚宛如灯盏,为他们照亮离开的路。
但他们看起来实在太恐怖了,皮肤纹理、血管脉络,都能清晰可见。脸上仍然带着慈悲和蔼的笑,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人生理、心理都很不适。
里世界的明光会圣子与宋净尘长的一样,让人下意识分析出一大堆阴谋论,直到金身法会,真相大白 。
原来千佛寺世代以人为灯盏,血肉为燃料,养出一朵琉璃火,化为阵法的能源,永镇邪佛。
原来宋净尘早就已经算好了自己的死法,明光会圣子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让如愿佛降生的大愿落空。
原来宋铁豹就是老奶奶说的馋鬼客人,是镇兽獬豸,用来维持法阵的关键之物。
当那些恐怖的人皮僧像天灯一样升空,燃放,点亮笼罩在灵山岛上方的阵法,哪怕是铁石心肠的观众也破防了。
宋归尘化作尘烟,宋净尘在火中消融,只剩看起来有点笨拙的石头獬豸义无反顾吞下囚禁着泥婴的火笼。
数千年的谋算终于在这一刻落幕,人皮僧人赴死的时候太平静,像天际绽放的烟花,短暂璀璨,那一瞬的火光,却永永远远刻在人们心上。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一代又一代的传承,最后由宋净尘惊天一赌,将如愿佛封进笼中。
哪怕是数千年的筹谋,在真正的神面前仍然显得脆弱。如果没有姜予安数次出手,笼罩在灵山岛上的屏障一定会破,他们最终达成的结果,只是破坏了如愿佛的降临计划,代价是一整座岛沉没。
这个结果,在姜予安参与进来之前,宋净尘应该早有所料。直到宋铁豹回来的时候,带上了姜予安,结局就此扭转,灵山岛真正成了灵山,有人间真佛,济世慈悲。
观众们无法以“仙”的视角去看万物,哪怕是一瞬间代入都会对脆弱的灵魂带来巨大的负担。
所以,他们只看见一个身穿道袍、姿容清绝的仙人将那些破碎的人皮收起来,种出一片莲池,又将宋铁豹送回人身,封印了如愿佛。
灵山留下了【仙人提笼像】,还有一座莲池,新生的莲叶亭亭,宋铁豹也免去了作为封印核心的命运,一切似乎已经做到了当前的最圆满,和以前的电影一样,虽然过程有些痛苦,但有一个令人不那么怅惘的结局。
等电影铺天盖地热映,去灵山岛旅游的热度空前高涨,人们才发现姜予安不见了。
以往他会随机出现在各个地方,虽然会故意降低存在感,但人们在寻找姜导这件事上有火眼金睛。
只要发现一个喜欢穿黑衣、戴墨镜口罩,看起来很冷很好看的年轻男人,就有可能是姜导。
他真的消失了,网上没有相关动态,再也没人偶遇,就这样没有任何预兆的消失了。
人们始终在期待下一部电影,监察局给出的官方公告是姜导出了远门,但还有很多人猜测姜导因为灵山岛一事元气大伤,或许已经死了。
在原相离多次刷到与姜予安相关的悼念新闻,终于受不了,再次澄清,姜予安还活着,不用提前给他烧钱,甚至放出一张合照,#姜导死了#的热度才压下去。
那是“姜予安”与原相离在家一起看电影的合照,“姜予安”坐在沙发上,戴着银边眼镜,手边放着气泡水,还有一本翻页的电影剧本。
客厅的幕布很大,放映的画面清晰可见,一个年轻公子在荧幕上摇扇,气质高傲肆意,沉着脸,看起来很不情愿。
明明长相一样,家一样,原相离也一样,但他们仍然觉得,照片里的“姜予安”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只是他们认知受限,无法挖掘出真正的真相。
不止如此,他家放映的电影,大家也从未在任何平台看见过。那个年轻公子在荧幕上太醒目了,如果出道一定很火,但网上找不到任何信息。
哪怕其中有些微妙的异样感,看到“姜予安”还好好的,大家终于松了口气,哪怕没有后续电影,时间久了就适应了。姜导没有新电影上映,不正说明现在很安全吗?
修行法渐渐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观想佛母普照经,意识之中真的会出现一尊观音像,正是姜千澜。
她静谧垂眸,面容、身体上有无数细小的裂纹,散发出柔和的微光,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在遇到危险的第一时间,保护人们的意识不受影响,不被复苏的诡异生灵污染。
观想羽化经,意识中会勾勒出仙人提笼像,遇到的诡物会被仙人手中的金笼封住,再被琉璃火净化。
观想琉璃双生佛,一面善佛,主净化,一面恶佛,主杀戮,双法合一,所向披靡。
……
只有影视行业陷入沉寂,习惯姜导电影带来的巨大冲击感之后,普通电影即使拍得很好,也让人觉得精神空虚。
很多年后,修行法出了一代又一代,人们实现了御剑飞行的梦想。忽然有一日,姜导新电影上线,电影名为《命运之弦》。
人们终于知道了两个姜导之间的差别,再迎来了一场真正的离别。如果没有《命运之弦》,或许他们永远意识不到姜予安曾经来过,又悄无声息离开。
现在留下的“安安”很好,像白驹过隙、照亮人间的姜导也很好。只是人们心中有一个无法言说的遗憾,没有告诉如同仙人一样的姜予安。大家都很喜欢他,不是因为安安,不是因为任何人,只因为他是他。
姜予安拍摄的电影被人们反复观看,后来诡异复苏带来的影响渐渐加剧,但人们心中有一线光,这个国家几经风雨,守住了一道道防线,也守住了盛世平安。
大家心中早已铺满无声的期待,希望姜予安回来,看见的不再是危难和战火,而是迎接他的欢笑与喜悦。
第65章 番外-监察局卷王日常
你是一个卷王, 从小你就卷死了很多同龄人,哪怕穿越到这个充满怪物与修炼者的世界,你也没忘记继续卷。
虽然你没有多少修行资质, 精神力数值也不高,但网友们告诉你, 有的观想法不需要太高的资质, 精神力不高多看看姜导的电影就涨起来了。
姜导是谁?看他的电影居然能涨精神力!你已经受够了这种落后于同龄人的感觉,于是买了电影票,狠狠开卷。
当你第一次走近电影院的时候, 工作人员友善提示你, 带纸了吗?如果没有带,可以免费领纸, 身体不适需要帮助可以按座位上的按钮。
你表示你是第一次看电影,工作人员拍了拍你的肩,神色有点复杂:“刚成年吧?没关系, 姜导的电影也很适合你们这些青少年看。”
你更好奇了,姜导的电影居然这么神奇?以前你看电影遇到的最离奇的事,是坐上了会拳击、喷水的椅子,体验感拉满。
等你看完《观音像》, 从电影院走出来,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你想妈妈了, 虽然在原来的世界你是一个孤儿,但在这个世界你有温暖的家庭。
精神力果然上涨了,你又看了《药仙食宴》, 《海中歌》、《灵山法会》,卷王不管到哪里都是卷王, 一天看四部电影,换一个世界,仍然能卷死所有人。
代价是你在家里躺了好几天,眼睛一闭,画面闪现,眼睛一睁,悲伤蛙。
你对姜予安生出了浓厚的兴趣,疯狂搜索与他相关的一切,研究各种细节。
作为卷王的你,大学选择了与他相关的专业,后来过五关斩六将,成功打败无数人,考进监察局,成为一名光荣的档案管理员。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职位,据说以前姜予安也经常看档案,说不定现在的某本档案,他就曾经亲手翻阅过。
如果能和敬仰的人翻阅同一本档案,简直是隔着时空的对望,这对你来说,实在太幸福了。
监察局遇到的诸多灵异事件都会记录存档,根据危险性、重要性等排出编号,最后存入档案柜,由你保管。
虽然监察局也有电子档案,但纸质文稿这种传统的方式仍然存在,可以保留一些特殊的信息、画面。
你在监察局工作得很顺利,修行的是羽化观想法,据说这门观想法是姜予安亲传,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能入门的人很少,每一个入门的人都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
你每次观想出【仙人提笼像】,都在心中祈愿姜予安一切顺利,所求即所得,祈祷他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过得很好。
所有人都看不清仙人面目,只能看见一个淡薄的轮廓,你也和他们一样,虽然在意识海中就能看到仙人法相,却觉得自己离他很远很远。
为此,你去了灵山岛,想看一眼真正的仙人法相,等你看见,除了敬畏,没有太多感觉,就好像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空壳而已。
与电影不同的是,莲池之中长出了很多金莲,盛开的金莲里住着和尚小精灵,他们呈半透明状,白白胖胖,有些是小和尚,有些是白胡子老和尚,周身散发着浅浅的金光。
“阿弥陀佛,施主,你看我的新袈裟好看吗?”
“施主,要不要抽签?”
如果与和尚精灵对视太久,就会触发对话。他们只会复述简单的几句话,随着时间拉长,越来越灵动,如果对他们不敬,会被莲池里的琉璃火烧光头发。
这里实在是一个有趣的地方,难怪旅游的人总是很多。要不是你是监察局成员,有员工福利,正常情况下,连上岛的票都抢不到。
你去千佛寺后门买了传说中很好吃的酱菜,老奶奶给你塞了很多,叮嘱你好吃下次再来买。
你帮老奶奶把新的菜干压在獬豸雕像下面,暗自猜测,宋铁豹还会不会继续偷吃。
“能不能想点我好啊?”
你听见一声抱怨,转头一看,竟然是正主。
“宋前辈,对不起。”你向他道歉,这是你在监察局的同僚,也是原相离最为信任的同伴。
“这有什么……站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在想这个问题。我现在有手,自己会买。”宋铁豹摆摆手,不太在意。
“来了灵山岛就多散散心,回去又准备加班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比一代卷,以你的表现,很快就能升职了。”宋铁豹感慨道。
“我只是想离姜导更近一点而已。”你说。
“等他回来,我做一大桌子菜,一定叫上你。”宋铁豹知道你是姜导的粉丝,对你一向很关照,你们是同好,因为他也是姜导的粉丝。你有点嫉妒他,因为他看见过活的姜导,你没有。
“一言为定啊宋前辈。”你很高兴,现在距离你见偶像,只差姜导回来了。
在海边冲浪的时候,你掉进水里,虽然你自己能出来,但海中的救生员反应快的要命,一把把你捞了起来。
是一位外国友人,长得还挺帅,就是下颌线不太清晰,平时伙食可能太好了。
他应该学会了某种呼吸法,在海中会出现类似鱼鳃的透明斑纹,出来之后又恢复正常。
你觉得他长得有点眼熟,又一时叫不出他的名字。等你看到海边沙滩椅上的一对兄妹,瞬间想起救生员的名字:“艾伦!”
“你好,吃了吗?”他也向你打招呼,非常符合外国友人对你们的刻板印象。
你们握过手后,你回到沙滩上,不准痕迹的找了一个距离林家兄妹较近的位置躺上。
艾伦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海中歌》里唱歌的少年,所以你才没有一眼就认出来。
林家兄妹同样长大了,只不过林皎有一头漂亮的银发,变成了成年男人的样子,而且戴着墨镜,漂亮得反光,所以你没有一眼认出来。
“今晚岛上有演唱会哦,要不要来?”林璨送你一张门票,你很高兴,想把门票钱转给她,不过她没同意,让你给他们拍点照片,门票是谢礼。
作为卷王的你,当然进修过拍照技术,知道挑选拍照角度,所以每张照片都拍得很好看。
“太谢谢你了!”林璨向你表示感谢,还送你一个灵山岛卖的超火的椰子蛋。
你一边喝椰汁,一边刷手机,很快刷到林璨发的动态九宫格,正是你刚刚发的照片。
没多久,沙滩上出现了一些探头探脑的人,林璨说了声糟糕,早知道回去再发,然后拖着林皎跑路了,林皎漂亮的银发闪闪发光,人们瞬间找到目标,热情洋溢的冲了上去。
你看着被人群簇拥的林家兄妹,没忍住笑出了声。晚上的演唱会也很愉快,位置靠前,你还听到了林皎的新歌。
这次旅行很愉快,你回到监察局,继续熬资历,直到成功升职。你终于获得了绝密档案的知情权,这是监察局最核心的档案,其中的编号01,就是姜予安。
你翻开档案——
【编号】:01
【名称】:导演
【状态】:远行
【称号】:命运的主导者(重续命运之弦,改写命定结局)
【事件】:……
其实姜导的档案,大多数事迹你都了然于心,因为他拍的电影你反复刷了好多次,只有这一次是以命运视角,清晰看见全局。
所以,监察局对姜导的代称是“导演”,而不是羽化仙,因为仙人太高太远,但姜导在人间。
【编号】:02
【名称】:千澜佛母
【状态】:半苏醒
……
【编号】:03
【名称】:沧溟水君
【状态】:已封印
……
【编号】:04
【名称】:如愿佛
【状态】:已封印
……
【编号】:05
【名称】:药仙
【状态】:沉眠(隔离于星球xx号)
……
你看过档案,虽然有种未来沉重、任重道远的感觉,但也变得更加坚定。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导演。
第二卷 我是小皇帝
第66章 阴天子1
【宿主无法携带修为进入下一个世界, 是否将修为转化为卡牌?】
“嗯。”姜予安应下,很快,这具即将消散的身体被转化成数据形式, 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保存下来。
金色卡牌落在他手心,上面是提着金笼的道袍仙人, 还有一个小小的标签【ssr】。
姜予安轻点标签, 投出金色的文字——
【名称】:羽化仙
【等级】:ssr
【特性】:禁锢、杀伐
【详情】:可用心动值充能,召唤卡牌降临
姜予安将卡牌收进系统空间,选择进入下一个世界, 经过上一个世界的旅程, 他灵魂上的伤势好了很多,世界意识反馈了一部分功德, 灵魂修复了三分之一。
姜予安并不排斥进入下一个世界,对于修仙者来说,这种在不同时空历练的感觉, 与他探索秘境没有太大的差别。
【新世界加载中……】
【正在选择宿体……】
【找到了!这次的身份很不错呢,会有很多人喜欢宿主,为宿主疯狂心动!】
“是吗?”姜予安有点习惯了这个电子音,虽然不太聪明, 但还算有用。系统应该是某个高科技位面的产物,科技进程并不弱于修真界,才有这样强大的功能, 若有机会,追本溯源,他会过去看看。
【宿主放心吧!上个世界圆满结束, 我已经是有工作经验的统了!】
系统自信满满,这次和宿主最契合的身体是皇帝, 经检测,这是一个古代世界,在封建时代当皇帝简直是再完美不过了!
【准备降临——】
【新世界加载中……】
姜予安进入新躯壳,眼前慢慢清晰起来——
城墙上尸骸遍布,周围有人护送他逃离,城墙下高大凶戾的异族正在疯狂攻城,四处都是喊杀之声,兵荒马乱,浓烟滚滚,血腥味、汗水味、高温下炙烤尸体的气味种种融合在一起,非常呛人。
姜予安只觉身体有些无力,有种失血过多、濒临死亡的虚弱,视野有点歪,久违的痛感从脖颈上传来。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长剑,锋锐凌厉,鲜血从剑身淌到剑尖,再摸向脖颈处皮肉翻出的伤口,大概知道这伤缘何而来。
虽然是皇帝,但国破家亡,人也死了。
他虽然对系统不抱期待,但这个烂摊子实在触目惊心。有点活泼的系统完全不吱声了。
“陛下殡天了啊!苍天啊!天要亡我大虞啊!”
“该死的异族,老夫和你们拼了……”
“把陛下的尸身带走,不能让他们糟践!”
一众哀哭之声从身侧传来,他们悲愤欲绝,却无人注意他们的少年天子忽然有了气息,还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
“儿郎们,走!随我进城!”
“去把那皇帝小儿的头割下来做成酒壶!”
“得皇帝首级者,赏金千两!”
异族更是癫狂,迫切顺着大门,冲进城池中。
“卢将军,你带陛下走,找个风水宝地好生安葬……”
“都是臣等无用,护不住大虞最后这点血脉!”
眼看着周围那些老臣要将他的身体搬走,姜予安终于选好角度,将颈骨掰正,传出一声轻响。
“咔——”
骨节扭动的那点脆响在战场上实在微不可闻,但卢青炎仍然下意识看向那位决然自刎的少年天子。
这一看,就对上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眼瞳因为充血泛起暗红色,像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竟用双手扶正了扭曲折断的颈骨,原本血竭而亡的身体也重新有了气息。
【卢青炎心动值+66】
他本该将陛下的尸身带走,但这一骇人的变故让他僵立原地,一瞬间大脑空茫。
第67章 阴天子2
“卢将军, 你怎么还不带陛下走?”
白发白须的年迈文臣忍不住催促一声,然后顺着卢青炎的视线看过去,瞬间怔住:“陛、陛下……”
陛下不是殡天了吗?他们亲眼看见鲜血从他脖颈喷溅而出, 距离较近的臣子脸上甚至被溅到了几个零星的血点。
他脖颈处的创口太深,血又流得太快,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呼吸快速衰弱直到消失。因为赴死的心太坚决, 连颈骨都偏折到一边,哪怕华佗在世,也救不回这样的人。
主辱臣死, 君死臣随。他们完全没想到陛下会选择自戕, 如此决绝,连救驾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个和天塌了似的,现在看到陛下活了,又不知该作何反应。
虽然陛下是天子, 有天命在身,但……但翻遍史书古籍,也不会有人写天子死而复生啊!
老丞相司马儒一向清明的脑子都有些混乱了,他视线落在陛下颈间狰狞的伤口上, 然后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冰冷的暗红眼瞳。
那绝不是一双活人应有的眼睛,连瞳孔都有些扩散了, 只有死人才会那样。
见“陛下”睫毛轻颤,忽然抬眼,司马儒没忍住一个激灵, 心口突突突跳,眼前泛黑, 几乎厥过去。
【司马儒心动值+88】
【司马儒心动值+99】
【司马儒心动值+100】
姜予安不由看了他一眼,这个心跳频率,又上了年纪,不会猝死吧?
“陛下……”其他臣子也发现事有不对,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司马丞相,你怎么了……”
“快扶一扶老丞相……”
他们扶住激动的司马儒,掐人中、掐虎口,把这位上了年纪的三朝老臣重新唤醒。
“慌什么慌,陛下没死……”卢青炎斥责道,虽然刚刚死了,现在不是没死吗!不管是什么原因,一个活的陛下,总比死的要强。
“陛下,臣等护送你出城。”
“只要与援驾的兵马汇合,就还有生路。”
“还请陛下为了大虞的百姓,再撑一撑。”
卢青炎十二岁时就去了边关,随父兄上阵杀敌,迄今已有十年,在战友和敌人的尸体里摸爬滚打长大,有时见过一些灵异鬼魅,远比其他人更镇定。
他姿态恭敬,手中握着一柄银枪,看似在保护姜予安,其实身体呈防御姿态,做好了随时应对异变的准备。
“走。”姜予安因为脖颈处的伤,声音低哑,几乎微不可闻。但卢青炎听见了,投去诧异的眼神。他本以为这位“陛下”是恶鬼……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没想到可以正常沟通。
“陛下没事……护送陛下离开……”老丞相司马儒平复了心脏的激流之后,也迅速选定了最合适的应对方法。
难道要他们暴起再把“陛下”刚接好的头再砍下来,从异族那里领千两黄金吗?异族只会觉得他们疯了,有大病。
他们只能怀着惊悚、恐惧的心,小心翼翼护在陛下身侧,继续先前的计划,集中所有力量护送陛下逃离即将彻底陷落的京城。
“陛下……还能走吗?”司马儒颤巍巍问。
姜予安没有回应,将手中的剑一横,然后看着周围的臣子齐齐哆嗦一下。
【司马儒心动值+99】
【周梦溪心动值+88】
【沈观舟心动值+70】
【卢青炎心动值+66】
……
一波心动值入账,卢青炎的手甚至已经抬起来了,做好了截留的准备。万一死而复生的陛下,想再来一次呢?
但姜予安只割下了一截洁白的里衣,将连接处削断,把伤口简单缠了缠,遮住向外绽开的皮肉,示意他们继续走。
“陛下可要上药?”卢青炎从腰封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差点忘了陛下脖颈上还有那么大一道口子,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或许这位“陛下”需要呢?
姜予安无声摇头,这具身体应该伤到了气管或者声带,说话时非常不适,如无必要,他不想开口。而且身体非常虚弱,连行走都有些脱力,哪怕不自刎,也活不了几年。
“冒犯了。”卢青炎微微蹲下,脊背微屈,示意姜予安屈尊上去,这样也能撤得更快。
姜予安没有拒绝,伏在卢青炎背上,顺手擦了擦剑身上的血,以防流到剑柄上,影响手感。这是一柄利剑,可以继续用来杀敌。
【司马儒心动值+66】
【卢青炎心动值+55】
……
又是一波心动值入账,大家视线都忍不住落在“陛下”身上,心中的弦崩得紧紧的。
每次他手中的剑一动,众人都跟着提心吊胆,既害怕剑落在他们身上,又怕落在陛下自己身上。
卢青炎同样微微一滞,发现背后的人只安静伏着,微不可闻松了口气。陛下死了,大家没了主心骨,天塌地陷;“陛下”又活了,大家连皮都绷紧了,处境更是艰难。
“城墙下有密道,需要陛下的玉印。”
卢青炎低声道,仿佛在解释。
“嗯。”他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回应,心中稍松。至少这位“陛下”是可以沟通的,只要存有理智就好。
卢青炎背着大虞最后的天子,单手护着姜予安,另一只手握着银枪,从敌军喉咙、心口处洞穿,身前有部分禁军为他们开路,身后是跌跌撞撞跟在后面的朝臣。
温热的血溅到身上,背后的人似乎动了动,卢青炎心中一凛,以为陛下又殡天了。
侧头发现对方神色淡漠,脸颊苍白,几点喷溅的血液触目惊心,但他手中的剑锋落在异族喉管上,轻飘飘几剑,就收走数条人命,有种剑道至高举重若轻的感觉。
【卢青炎心动值+66】
【卢青炎心动值+77】
……
这是一位剑道高手,并且非常冷漠,死在“他”手下的人很多很多,已经到了熟视无睹的程度,杀人之后,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仿佛一种傲慢的收割。
卢青炎暗自猜测,又因有人分担,压力骤减的,心中轻松了一些。只要在关键时刻,这位“陛下”能护好龙体就行了。
原本心中纷乱、七上八下的朝臣看到这样一幕,噤若寒蝉,一边逃命,一边看那位“陛下”与卢青炎配合默契,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跟在后面,尽量不拖后腿,之前还需要补刀,现在前面倒下的尸体都被直截了当割断脖颈,他们只需要小心避开喷溅的血液就行了,以免冲到眼睛,影响视线。
卢青炎不时往后看一眼,看看追击的大部队还有多远,尽量提升速度,偶尔也催促一声,示意朝臣跟紧点。
他不想放弃大虞任何一个臣子,现在仍然留在陛下身边的都是忠臣,哪怕其中有些迂腐顽固的老臣,卢青炎也希望他们能活下来。
眼看他们就要赶到密道入口了,前方突然杀出一小片敌军,大约有百来人,是他们的三倍。
异族同样发现了其中身穿明黄龙袍的人,立刻兴奋指路:“小皇帝在那里!”
“把他捉住,赏金千两!”
“哈哈哈我要把他的肉片下来下酒,看看皇帝的肉和其他人相比是不是要嫩一些……”
“卢将军,你带陛下走!”司马儒握紧手中从地上捡来的大刀,疾声道:“不要再管我们这些老东西的死活了!”
“我们给陛下开路,也能拖延一二……”他们心知已然陷入绝境,在轻重取舍上,自然是陛下为重。哪怕是一个死而复生的“陛下”。这个陛下会杀敌啊,哪怕他看起来十分陌生,诡异得令人恐惧。
“杀——”
“哈哈哈哈黄金美酒,杀了什么都有……”
异族高大凶狠,身上带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有种与正常人不同的兽性,聚众袭击的时候,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卢青炎默默护紧身后的陛下,哪怕他很轻,只是一个病弱的少年人,还比不上他的铠甲和长枪,这一刻,却有种无形的重量压在他心里。
哪怕他死在这里,也会把陛下送到密道中去!
“密道的指令是,左二右三,再按下玉印。”
“打开密道后,要把玉印取出,里面的机关还用得上……玉印应该在陛下腰间的锦囊里。”
卢青炎快速把话说完,提起一口气,即将耗尽的内气再渡涌出,此法可以提升战力,但不能久用,最多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姜予安应了一声,心中勾勒的“驭尸印”终于完整。他本是魔修,最擅长的就是邪异法门,这个世界灵气稀薄,这具身体虚弱至极,无法快速提升战力,但那些异族身体高大,血气旺盛,可以一用。
他在用神识勾勒出“驭尸印”,再用自己的血在异族尸体上绘制简化的符文,就能短暂操控他们的尸体。现在,只差一些尸体了。
“放我下来。”姜予安声音很轻,但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卢青炎背着人确实不好全力施为,想到陛下剑法高绝有自保之力。如果他为陛下拖延时间,反而更方便陛下藏进密道,便依言放下姜予安。
“你是要投降吗?”带队的异族头颈见对面的青年将军主动放下小皇帝,语气轻慢,脸上露出嘲讽的笑。
回应他的是冰冷锋锐的枪尖,那柄标志性的银枪几乎刺进他的喉咙,等他躲过,寒芒又追上来。
“你是流星将军,卢青炎!”异族惊呼,随即眼中燃起仇恨的火光。
卢家人世代镇守边疆,每一代都是出类拔萃的将才,这一代卢家双星,长子卢青麟善谋,次子卢青炎善战,明明卢家驰援的大军被截杀了,为什么卢青炎会出现在这里?
第68章 阴天子3
“锵——”
兵戈相击, 金铁之声不断响起。
在卢青炎激烈的攻势下,那个异族将领节节败退,他抬手, 示意下属一起出手,一半围堵小皇帝, 一半绞杀卢青炎。
分去围杀皇帝的一队兵马也被卢青炎挡住, 他横枪拦住敌人,为姜予安清出一条通向密道的路。
异族有百来人,精兵强将, 卢青炎这边只有三十多人, 其中有大半文臣,十几个负伤、接近力竭的禁军。
如果是全盛状态的卢青炎, 以一敌百不是问题,但他已经几天没合眼,极度疲惫, 现在的内气都是用特殊方法催化的,支撑不了太久。
姜予安如果孤身一人,会直接支援卢青炎,但那些文臣正跃跃欲试, 也想和异族搏杀一番,为他争取时间。
为了不让他们白白送命,姜予安将打开密道当做第一要务。众臣紧紧跟上, 如果陛下遇到追兵,他们也能抵挡一二。
姜予安无暇接收原主的记忆,因此对密道具体位置毫无了解, 他快速用神识寻找密道入口,再按照卢青炎所说的指令, 打开密道的门。
“咔咔咔——”沉重的转动声响起,因为疏于养护,密道里的机括老化,转动需要时间。
姜予安有种毫不意外的感觉,果然一个王朝崩塌不是一朝一夕的,就连如此紧要的密道都出了问题。
“咱们把密道门推开……”
朝臣们急得满头大汗,甚至一起使力,从外向内推。他们努力推门,完全没发现心心念念的陛下已经不在身后了。
卢青炎这边陷入焦灼,身上多了好几处伤,就连脸上都有箭支擦出的血痕,渐渐不支。
异族将领已经做好了斩杀卢青炎的准备,大笑道:“流星将军的头颅,虽然不值千两,百两肯定有,换成美酒,一缸都装不下……”
卢青炎并不在意这些言语上的争锋,只担心时间不够用。他枪出如龙,迅疾如风,同时还要防备在背后放冷箭的人,虽然杀了不少异族,但身上的箭支越来越多。
他只穿了一身轻甲,无法隔绝箭支的伤害,眼下也无法顾及自身,只想在内气溃散前多杀一些人,送陛下平安离开。
眼看着卢青炎战意越来越盛,不顾生死,俨然已经杀红了眼,以一己之力拖住大半人。
异族将领终于忍不住了,讥讽道:“卢青炎,你父兄都死了,你要为了那个废物皇帝,让卢家绝后吗?”
“……”卢青炎心中一凛,微微一僵,袭杀他的人当即抓住机会一刀剜向他的心脏,哪怕他险险避过,胸前仍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
父亲仍然守在边关,兄长正在来援的路上……卢青炎无法自抑,下意识忧心他们的安危。
“杀了他!送卢小将军与他父兄团圆!”异族小首领张弓搭箭,锁定卢青炎的面门,连连放箭。
与卢青炎一起留下御敌的禁军死伤大半,等他们听到渐渐逼近的马蹄声,纷纷露出绝望之色。
异族的马高大矫健,动如奔雷,很快,异族的大队人马就要赶来了。
原本围杀卢青炎的异族将领大笑一声,往天上放了一支信号弹,哪怕卢青炎试图截断,那点火光也在天上绽放,吸引着各处的异族向这里赶来。
卢青炎只希望陛下及时逃出,他往密道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一道醒目的明黄身影——
长风吹得他宽松的衣袍簌簌抖动,漆黑的长发高束,被风吹乱,挡住苍白的脸,看不清神色,只觉得阴冷瘆人。
他手中的长剑正在滴血,留下点点暗红的血迹,步履从容,不疾不徐向卢青炎走来。
【卢青炎心动值+88】
卢青炎眼前发黑,几度晕眩,又咬牙撑住,架住齐齐向他砍来的利器,猛地推开。他不知道陛下剑身上的血是谁的,有种一切都在失控的感觉。
“小皇帝自己送上门来了!!!”
异族将领有些惊喜,迫不及待想领千两黄金。
卢青炎下意识向那边看去,只见寒光一闪,血光从异族将领脖颈处飙出,引得异族一片哗然。
谁都知道大虞这位少年天子身体羸弱,像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器,想不到他竟有一手如此凌厉的剑法!
原本围杀卢青炎的人,向姜予安围拢。
比起一个将军,自然是皇帝更有价值。
“陛下,快走——”卢青炎心急如焚。他心中又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陛下是来援救他的吗?
“先把他们拖住,等人多了再围杀小皇帝……”
异族将士被姜予安手中的剑威慑住,又失去了主心骨,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马蹄声渐渐逼近,如果从上方俯视,以姜予安为中心,就能看到四面八方的异族正朝这里汇聚而来,像发现猎物的虫蚁。
卢青炎已经看到远处围拢而来的兵线,身体逼近极限,内气迅速溃散,他心生绝望之感,如果陛下真是为了他而回来的,那他就是大虞的罪人。
他挡在姜予安身前,为姜予安挡住射来的箭矢,双目充血,身体各处都响起筋骨断折之声,几乎无法移动一步。
卢青炎没有闭上眼睛,他希望死前能看到陛下脱困而出,一个剑法高绝的人,应该也会轻身功法,从乱军之中穿出并不难。
姜予安手中的剑再次动了,落在身前几具尸体上,剑尖以极快的速度勾勒出奇异的血色符号,那种浓郁的血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不止卢青炎看不懂,围困他们的异族兵将也看不懂,只觉得心中升起一种古怪的威胁感,让人毛骨悚然。
卢青炎忽然身体一轻,他转头向后看,发现已死的异族将领以诡异的姿态从地上爬起来,一开始肢体有些僵硬,很快灵活起来,把他扛在肩上,跟在姜予安身后。
不止是异族将领,还有被卢青炎杀掉的其他异族,凡是被姜予安剑尖划过的人,一一从地上爬起来,他们刚死不久,尸体尚未僵化。
满身血气催生出巨力,一个个尸体膨大,肌肉虬结,遇到普通异族直接用手撕,像撕一件轻薄的衣裳,留下凄厉至极的惨叫。
攻守瞬间异势,姜予安姿态从容,手腕微动,手中长剑一一划过异族尸体,短短几息之间,剑尖在尸体上留下血符,新的“护卫”从地上爬起,跟在他们身后。
卢青炎看到这样诡异至极的一幕,心中发寒,但他气力尽失,只能任由自己被死去的异族扛着,跟在姜予安身后。密密麻麻的尸体组成一道安全的墙,护送他们撤向密道所在的方向。
卢青炎的世界,在这一刻,天翻地覆。
他看着姜予安的背影,脑中空荡荡的。
【卢青炎心动值+99】
【卢青炎心动值+100】
……
除了卢青炎和几个幸存的禁军,中间还夹杂着大量异族提供的心动值,直接冲了一波小高峰。
远远追来的异族看到人群中的明黄,率军冲来,迎接他们的是一群没有思维、没有痛觉,力气恐怖、残暴诡异的尸人。
姜予安带着卢青炎,以及剩下的禁军赶到密道入口,慌忙冲来迎接他们的朝臣见几人满身血迹、脸色奇差无比,都想问些什么,又不敢出声。
卢青炎脸色惨白,身体各处伤口都在流血,他像察觉不到痛一样,眼神随姜予安而动,见姜予安关上密道入口,把那些尸人隔绝在外,悬着的心终于松下来。
“陛下把卢将军救回来了,太好了。”
“陛下真乃神人也……”
“陛下用兵如神,连异族也能策反……”
隔着一段距离,又有烽烟影响视线,他们并没有看清那些尸人的具体面貌。只看到一些穿着异族服饰的人和追兵自相残杀,满地鲜血惨叫,随即密道的门就合上了。
总之,陛下真厉害啊,万军之中还能救回卢将军,真是愧煞他们这群不中用的老臣……
哪怕卢青炎心性坚韧,看到那样的画面,一时间也很难平复下来。禁军更如惊弓之鸟,他们本该随行护卫在天子身侧,但谁也不敢离陛下太近,小心缩在卢青炎身边,给他处理伤势。
密道的断龙石已经放下,进来的入口被堵死,他们用火折子点燃密道里的油灯,更方便处理伤口一些。
“陛下,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时刻关注陛下安危的老丞相司马儒发现姜予安手心多了一处剑伤,心跟着揪起来。
“无事。”姜予安需要用自己的血画驭尸符,为了节省时间,他在出剑之前,握住剑锋,在剑身上留下自己的血,手心因此而伤。
卢青炎视线落在姜予安手掌上,认出那样的伤势缘何而来,心中升起愧疚感。
原来之前陛下手中滴血的剑,是他自己的血,陛下竟然为了救他,伤及自身龙体,他何德何能,让陛下为他付出此等代价。
【卢青炎心动值+100】
【卢青炎心动值+100】
……
“卢将军那儿不是还有伤药,老臣来给陛下上药……”司马儒看着姜予安手上伤口,痛彻心扉,远比他自己受伤更心痛。
“无妨,先紧着卢青炎用。”姜予安声音很轻,再次割下另一边的里衣,将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只要他在这具身体里,无论如何都死不了,哪怕死了他也有手段活过来,反倒是身受重伤的卢青炎,如果不及时救治,活不了几个时辰。
“陛下先用……”卢青炎十分固执。
姜予安视线落在卢青炎随身携带的那点伤药上,瞥了一眼,不再多言。如非必要,他不想说话。
卢青炎看懂陛下的意思,便不再推脱,也看出陛下不想说话,他不敢再劳陛下开尊口,终于安静下来。
他带的伤药有限,当务之急是撤出京城,只要留得这条命在,往后再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卢将军晕过去了……”
为卢青炎处理伤口的禁军焦急道。
姜予安留他有用,以刺穴之术封住卢青炎的心脉,再让禁军上了一些止血的药粉,简单包扎,让他们把卢青炎带着赶路。
密道并不安全,异族可能会在城外寻找出口。即使他们身处地下,也能听到上方密道断龙石被轰击的声音。
姜予安没有记忆,不知道密道地图,每次遇到岔口就用神识探索,排除一些陷阱、死路,以及通向京城其他地方的出口,找到了一条最远最隐蔽的路。
后面的机关被他引动,有人追击会触发陷阱里的毒烟、暗箭,勉强能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地道越来越安静,只有众人的脚步声,还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地底空气有限,密道缺少维护,不宜久待,除了不需要呼吸的人。
他们发现“陛下”没有气息,哪怕距离陛下极近,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声,仿佛那是一具尸体,不是活人。
哪怕在逃出生天的路上,众人心中也蒙着厚重的阴霾,只觉得未来一片漆黑,身体止不住发冷。
姜予安一路上都在收取心动值,对现在的进度很满意。系统多了一项功能,会显示心动值收集的进程,用五颗心型标识来表示一个世界需要的量。
现在,第一颗心已经变成了浅粉色,想必很快就能变成深色,然后开始浸染第二颗心。
这具身体将死未死,不管是杀人还是驭尸,都严重超出了身体的承受极限,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可能会当场溃败。
姜予安需要用心动值来修复身体,周围这些人都是不错的能量源,心跳砰砰加快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们在密道里疯狂赶路,闻到不知从何处升起的焦糊味,默契地加快了速度。
异族可能找到了其他出口,正在密道里放火,只要根据浓烟溢出的方向,就能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浓烟也能杀人,还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到最后一步,谁也不想倒在这里。
姜予安引他们找到一湾地下泉水,让他们沾湿衣袖再遮住口鼻,就连卢青炎都分到一块白布。
走完最后一段路,姜予安再次用玉印打开出口,发现外面已经等了很多人。他们看见一身明黄的姜予安,热泪纵横,无比激动:
“是陛下——”
“是陛下出来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处山谷本就是练兵之处,作为距离京城最隐蔽的一支禁军,世代遵循着护佑君王的使命。
为了救援陛下,他们分出大半兵力去京城,剩下一半留守山谷,方便接应陛下。
密道中的朝臣一同跪下,只是氛围诡异。
陛下是活了,但是……
第69章 阴天子4
光天化日之下, 若不是亲眼目睹,他们也不会相信世界上竟然会发生如此诡异之事。
面对前来接应的人,朝臣们不敢直说。难道要告诉所有人, 陛下自戕而亡,又死而复生了吗?
经过这一路的观察, 他们已经发现, 现在的“陛下”与以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原来的陛下身体虚弱,有严重的头疾,时常发作, 因此喜怒不定, 性情暴戾。
朝臣虽然畏惧,但日久之下, 也熟悉了陛下的性情,知道如何与他相处才能活下来。因为了解,渐渐淡化了恐惧感, 最多在陛下发怒的时候恐惧,日常相处谨慎即可。
现在的“陛下”强大而诡异,让人发自内心颤栗恐惧。他不是喜怒不定的少年暴君,像一片深沉冰冷的渊海, 看不见底,他的存在本身即是一种恐怖的威慑。
他们无法预测下一刻陛下会做出什么事,因未知而加深了这种恐惧, 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偏偏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大虞需要一位君主,这是最后复国的希望。现在天灾四起, 灾祸频发,如果大虞亡国, 让异族入主中原,人间与炼狱无异。
知道真相的朝臣守口如瓶,只是心里沉甸甸的压着大石,时刻祈求不要出什么意外。
“平身。”姜予安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等密道里的人一一出来,他摧毁了整个密道,防止异族追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集合兵力反击,山谷位置隐秘,正好在这里调整一番。
“陛下受伤了!快请洛大夫来……”
跪迎的朝臣发现姜予安脖颈上渗出血迹,手上的绢布也透出血痕,连忙去叫大夫。
谷中只有一位从战场上退下的老军医,医人也医马,真让他给陛下看诊,还有点不放心,但条件有限,只能委屈陛下了。
“这……没有太医吗?”
司马儒想到陛下脖颈上的伤,那么深,出血量也很大,精通医术的人看到伤口,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吧。如果探脉……陛下现在还有脉搏吗?
“怎么,看不上老夫的医术?”洛长河急冲冲赶来,一来就听到这话,脸色骤然沉下来。
“并未……臣只是觉得此地风大,还是找个安静地方为陛下看诊吧。”司马儒提议道。
“哼,那就走吧。”洛长河是个不要命的,一向脾气古怪,哪怕是对皇帝也没有多少尊崇之心。大不了诛他九族,反正他是个孤家寡人。
姜予安被迎到谷中最好的一处楼阁中,示意随行之人把卢青炎也带上。他虽然不需要大夫,奄奄一息的卢青炎很需要。
司马儒落后几步,悄悄和那几个知情的禁军说:“盯紧些,若那大夫叫喊,就控制起来。”
宫中的太医都会看眼色,不用探脉就能说出上位者想要的病症。这洛大夫一看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万一直言不讳,要如何收场?
“是。”禁军彼此对视,心中苦涩。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他们从未如此疲惫过,身心俱疲,更恐怖的是,今天还未结束,陛下那儿可能还会出现其他变故。
*
山谷是为练兵所设,哪怕是最好的一处阁楼,看起来也有些简陋,姜予安进来时已经有人收拾过,虽然简朴,倒也干净。
“陛下所受的是外伤,可否容臣一观?”
洛长河在军中有正式官衔,可以自称下臣。之前没有直面君王,如今再看陛下,只觉得他过分苍白,失了血色,连气息也微弱至极,联想到“当今陛下是个药罐子”这种传言,不由头疼起来。
他更擅长外伤,接胳膊缝腿,或者治马拉稀,别的病症,他不擅长啊。
“不必,你看卢青炎能不能治。”姜予安腾出手来就能给自己缝合伤口,无需旁人动手。
“陛下的伤要紧一些……”洛长河虽然对自己的医术不太自信,但总要看一看才知道该上什么药。万一伤口溃烂怎么办?凭心而论,他不想陛下出事。
“朕略通医术,心中有数,卢青炎快死了。”姜予安示意洛长河去看身后被人抬着的卢青炎。
“这不是尸体?”洛长河大惊,之前他看这人头上蒙着白布,又被箭扎成刺猬,还以为他已经死透了。
“我们卢将军还活着!”禁军忍不住辩解。这洛长河还是军医呢,怎么连真正的尸体都认不出来!
“让老朽看看……这封脉之术果真高明……比我高明啊……”洛长河瞬间生出敬仰之情,然后松了口气,陛下想必真的会些医术,他不用被记入史册,背上治死皇帝的骂名了。
不止洛长河松了口气,几个禁军也松了口气。如果让洛长河看到陛下的伤口,一定会起疑,可能会告诉旁人。
虽然陛下死而复生在他们这些见证者眼中不是秘密,但谷中的禁军未必是一条心,如果知道陛下有异,或许会引发动乱。
洛长河虽然没有把握治好卢青炎,但处理剑伤、缝合刀伤是没有问题的,总比放在那儿要强,再放个一时半刻,人都硬了。
他开始忙了起来,那几个禁军同样受了伤,此时才终于有空处理伤口,拔出箭头,清洗血迹再上药包扎。
姜予安早已吩咐下去,让人准备热水,烈酒、白布、针线、剪刀、干净衣物等等,送进房间,他屏退旁人,先沐浴更衣。
正常情况下,像他这样严重的外伤不能沐浴,但姜予安不必顾忌这些,被血浸透的衣服一刻也不想再穿。
姜予安洗净之后,换上一身玄色常服,缓缓擦拭滴水的头发。手掌和脖颈处的伤口在他刻意保护下看起来和刚割出来的一样,只是没了那些血迹。
这具身体虽然接手的时候也死了,但比上一个世界的身体新鲜些,对温度仍有感知,也能闻到烈酒的气味。坏处是过分脆弱,养护要更加精心。
姜予安一向没有什么耐心,等头发半干,便随意散在身后,专心接收原主的记忆。
姜熠,年十六,生而丧母,体弱多病,性情暴戾,喜怒不定。先帝子嗣不丰,后来仅剩他一个独苗,就立姜熠为太子,在三年前驾鹤西去。
那时姜熠才十三岁,虽是幼主继位,但他杀性极重,手段铁血,成功收拢权柄,震慑住朝野内外。
如果不是这几年天灾人祸频出,大虞统治时间太长,累积的问题太多,姜熠上位时间太短,没来得及改革,不至于会走到国破家亡这一步。
姜熠会选择在城墙上自刎,一是不想拖累朝臣,以他的身体状态,很难跟随他们一起逃出生天。
二是久受病痛折磨,他有严重的头疾,发作时头痛欲裂,还能听到一些呓语,会加剧痛苦,不管是药物、针灸都无济于事。
看到异族攻城那一刻,他的头疾又发作了,听到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像有利器在脑子里钻,与其失去神智,他选择直接赴死。
时间有限,姜熠只告诉卢青炎怎么打开密道大门,就干脆利落地拔剑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实际上,姜熠并不知道密道内的地图,没人教他这些,上一任帝王沉迷求神问道,常年把朝事交给宠臣,整得大虞上下乌烟瘴气。
姜熠用三年时间,勉强肃清朝堂,见异族攻入,想不出破局之法,只能交给其他人。
比如,在告诉卢青炎密道开启方法的时候,他让卢青炎取走玉印,这一举动,极具暗示意味。
那是天子之印,代表皇权交接。卢家曾与宗室女联姻,准确来说也有皇族血脉,临危受命,名正言顺。
姜熠看似冲动,实际上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身体不好,哪怕让朝臣付出巨大代价护送出去,未来能活的时间有限,改变不了什么。
卢青炎身强体健,武艺高强,还有卢家军的支持,在乱世中更占优势,开辟新朝未尝不可。
但卢青炎选择用命护送天子离开,也没有去取那方玉印。如果姜予安没有穿到这个世界,或许一切会像小皇帝所预测的那样发展下去。现在已经偏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未来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姜予安略过大量处理朝事的记忆,重点放在那些呓语上。很大程度上,姜熠的头疾是那些模糊不清的恐怖呓语引起的,当然,和他先天体弱、过于勤政也有关系。
姜予安不知道继承身体的时候会不会继承头疾,他想弄清那究竟是什么,一种诅咒,或者是一种天赋?
姜予安仔细检查身体的病症,除了先天不足、劳累过度之外,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似乎听不见那些恐怖呓语,可能是魂魄原因,只有姜熠本人才能听到。
像姜熠这样心性坚韧的人,哪怕死去,灵魂也有具体的形体,姜予安来时没有看见,或许遗留在皇城某处,等夺回京城,再寻不迟。
整理过记忆之后,姜予安终于开始处理伤口。他看了眼下属送来的黑线,用这种线缝脖颈未免过于潦草,也不太结实,还是用灵线吧。
姜予安将空气中微弱的灵气压缩凝结成头发丝一样的细线,从消过毒的银针里穿过。
灵线坚韧结实,近似无形,未来用不上的时候直接散去灵线,免去了拆线的麻烦。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在于它会散发出浅白的微光,有些醒目。
姜予安对着房中铜镜,将灯火挑亮了些。
镜出映出一张苍白的脸,五官精致而漂亮,五官还未彻底长开,是少年人特有的柔和感,有一点柔软的稚气。
这张脸的主人总是面无表情,失了血色之后,衬得发色、眼瞳愈发深沉,像一具等人高度的精致人偶,胜过像活人。
他调整位置,露出脖颈上的伤口,一手执着银针,一手扶着脖颈,找好角度,用细线穿过伤口,缓缓将那道狰狞恐怖的伤口缝合。
姜予安做事一向尽善尽美,因此缝合得十分细密,将气管、肌肉、皮肤分层缝合,不疾不徐,有种从容的美感。
不知何时,姜予安身后的暗影中,多了一个暗无声息的刺客。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尖利的匕首,刃间闪烁着妖异的寒光。为了保证行刺万无一失,他特意在匕首上淬了毒。
刺客只能看见少年挺直的背影,似乎对着镜子在做什么,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贸然接近,而是找了个角度,小心翼翼窥探镜子。
室内光线极暗,点燃的灯盏火光不稳,不时跃动。他终于看见了镜中的倒影——
身着玄色常服的少年天子任由长发披散在身后,漆黑的发丝柔软垂顺,温润的水汽让镜面蒙上一层细细的雾。
他并没有对着镜子黯然伤神,苍白的手指拈着一根银针,散发着浅浅银光的细线跟随银针,在他颈间穿梭。
那是一道贯穿了半个脖颈的巨大伤口,深且狰狞,看着伤口就能想象出受伤时的画面。
仿佛是执斧手一次没把头剁干净,留下完好的半截脖子,另一半皮肉外翻,露出鲜艳的肌理。
在他缓慢、精细的动作下,狰狞外翻的皮肉十分服帖,一点点被缝合好,一层层平复下去。
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这种恐怖到了极致的视觉震撼,刺客喉头滚动,紧紧握着匕首,想发出惊叫,却无力出声。
直到一阵冰冷的寒流从骨髓深处涌出,他周身发冷,眼睛直直地向前看,才发现镜中天子不知何时已经发现了他,隔着镜子,正与他对视。
第70章 阴天子5
【周伍心动值+99】
【周伍心动值+100】
【周伍心动值+100】
……
一瞬间, 刺客刷出了四位数的心动值,随着他心脏在惊惧之下急速跳动,心动值还在源源不断往上涨。
姜予安没有缝完, 腾不出手。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细致收尾。
刺客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进退两难, 下意识升起退缩的念头,又觉得这一切可能是幻术,用匕首刺一下就知道真假了。
他想距离小皇帝更近一些, 腿像灌了铅一样, 身体僵住,根本无法向前走一步, 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浸透衣服,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镜中那双手吸引,骨节分明, 苍白如玉,缝合的时候有种无形的韵律,脖颈上那条恐怖的伤口快被缝好了,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刺客下意识想到, 等他缝完了,就该缝我了。
一旦冒出这个念头,就越来越紧张。终于, 在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他握着匕首,冲向正在缝最后一针的姜予安。
眼看匕尖就要触到那身单薄的衣袍, 刺客的眼神忽然凝结,脑中嗡嗡一响, 明明灯火晃漾,地上却没有影子!
他悚然欲退,忽然肩上轻轻搭了一只手,整个人猛然一颤,皮肤绷紧,汗毛直竖。是谁,他身后是谁!他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为什么身后有人!
刺客看向镜中,透过模糊的倒影,看见一个黑色轮廓站在他身后,下意识攻击,手中匕首顺着惯性向前,贴着姜予安的腰封往里推。
在刺客将匕首刺进去之前,一双漆黑的手已经握住他的脖子,咔擦扭断,清脆果断。
“啊——”
刺客的惊叫卡在喉咙中,断气之后,只能发出微弱的嗬嗬声,眼球暴凸,口中涌出血沫。
他终于看清了身后是什么,那是一团漆黑无形、随意变换的影子。原来……原来他没找到的影子在身后啊,死前最后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
“……”姜予安本想说影子动手太快了,可以审问之后再杀,却见它将刺客所用的匕首往空中一抛,张大嘴接住,然后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手。
这一套动作非常连贯,让姜予安生出几分微妙感。这真是他天性中的一部分吗?
接收姜熠的记忆以后,姜予安才算承接这具身体的因果,真正有了能在世间行走的身份,影子才能出来活动。
没想到刚出来,就直接拿下了刺客。
“陛下——”
听到屋内惊叫声的洛长河推门而入,一阵长风随他推门吹进房间,帷帐轻动,屋内莫名有些阴冷。
洛长河低头,首先看见地上倒伏的尸体。是个成年男子,穿着夜行衣,脖子被折断,眼球暴凸充血,呈现惊恐姿态。
除了他与陛下以及地上的尸体,房间内并无其他人,陛下究竟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里,杀掉死者的?
再说这具尸体,惊恐姿态过于明显,也可能是心悸引发的猝死,在猝死的瞬间被折断脖颈。
洛长河只恨自己见过太多尸体,一眼就能看出死法,并判断的八九不离十,以至于发现了种种诡异之处。
陛下此时背对着他,安静沉默,长发被风吹动,像上好的墨绸,整个人没有半点活人应有的声息。
洛长河甚至疑心这间房内只有自己一个活人,他对危险有种本能的预警,本能告诉他不要抬头、不要深究,哪怕他再好奇,也顺从这种提示,始终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上,认真看着砖缝。
人在安静的环境下容易胡思乱想,有些事,越想越觉得恐怖,洛长河出了一身冷汗,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洛长河心动值+77】
【洛长河心动值+88】
……
洛长河在这一片寂静中几乎窒息,他迫切希望门外的其他人进来,但那些禁军像商量好的一样,一动不动,也不说进来看看陛下的安危。
他终于按捺不住,强作镇定,声音微颤:“陛下……此人如何处理?”
“拖出去,让人认认脸。”姜予安说话时,声音要比之前正常些,难以避免的带着一点喑哑的感觉。
“是!”洛长河当即松了口气,把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拖出去,趁着门没关,很快又进来,用地上的布巾把刺客留下的血迹清理干净。
洛长河匆匆离开,没忘记带上门,有种与他这个年纪不符的灵活,活像有鬼追他似的。
房间内又安静下来,姜予安继续缝合,这次是缝手上的剑伤,因为这具身体里的血液太少,所以割得深了一些。同样用灵线缝合,最后在外面包裹上一层白纱布。
姜予安给脖颈缠白纱布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是个冷硬的中年男声:“陛下,霍锋求见。”
“进来。”姜予安对这个人有印象,原是暗卫之一,因伤退出暗卫营,负责管理山谷里的禁军。
姜熠接管暗卫营的时候,暗卫已经名存实亡,就直接打散,只留了些可信的人放到合适的地方,霍锋就是其中之一。
进来的人面容坚毅,四十上下,鬓边有一半头发都白了,步伐沉稳有力,但右腿微跛,还有一只衣袖空荡荡的,正是谷中禁军首领霍锋。
霍锋从姜熠年幼的时候就开始保护他,忠诚度无需怀疑,但他过于敏锐,在看到姜予安的瞬间,眼神就沉凝起来。
陛下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连气质都不一样了。霍锋联想到搜出的异族密信,心中渐渐偏向那个荒谬的消息。
他不着痕迹看向姜予安的耳垂后方,发现一粒浅浅的红痣,又去看姜予安的右手,和过去没有什么差别,遗留着书写过多磨出的茧。
这的确是陛下无疑,他看着陛下长大,对陛下每一处细节都洞明于心,除了气质、神态有变,身体还是陛下的身体。
“陛下,刺客名为周伍,从他的住处发现与异族通讯的痕迹,应该是异族提前埋下的钉子。”
霍锋说到这里,神色微异,呈上一封密信——
【大虞天子死而复生,如妖鬼附体,立诛之】
密信内容只有他一人看见了,现在多了一个。姜予安展开密信,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看过之后随手扔在一旁。
霍锋始终凝视着端坐的天子,试图从姜予安脸上看出一点情绪变化,惊慌?暴怒?讥讽?
但什么也没有,就好像那是一张空白的纸条,而不是异族用信鹰传来的,惊世骇俗的消息。
“是臣管束不力,让细作混入营中。”
“还请陛下责罚。”霍锋跪地,他垂着头,看着姜予安的靴尖,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如果是姜熠,不会如此沉静冷漠。姜熠易怒,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冷笑,露出嘲讽轻蔑的眼神,但现在这位陛下眼睛像一湾幽潭,看不出心思。
哪怕陛下因巨大的变故移了性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种性子,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霍锋想到从房中抬出的刺客,被扭断的脖颈处多了瘀斑,但那个形状并不像手指,反倒像一种没有筋骨的软体动物勒断的。
而且,气绝而死的人一般面色青紫,那个刺客神色惊恐,更像被直接吓死的。
眼前的君王,真的还是原来那一位吗?
霍锋缓缓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瞳仁在灯下泛着一呈朦胧的红光,比起常人要更加晦暗,有种古怪的无机质感。
桩桩件件的实证使他周身发冷,还有燃烧的悲愤,想到早逝的姜熠,他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霍锋心动值+66】
【霍锋心动值+88】
【霍锋心动值+100】
……
霍锋看似恭敬,却在姜予安不察的时候,用仅剩的那只手忽然抽出一柄软剑,抵在姜予安脖颈处,厉声道:“你是谁,陛下在何处?”
姜予安看着脖颈处的剑锋,对霍锋的威胁无动于衷,这样的剑应该切不开灵线,他不想再缝一次了。
霍锋更是怒气上涌,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恐惧,不知道这具躯壳下的鬼物,会在何时发难。
他本该恐惧,但这个占了“陛下”躯体的鬼物实在倦懒,哪怕他把剑抵在脖子上,对方连眼睛都没抬,仍然维持着慵懒放松的姿态,更不用说回答他的问题,实在轻慢!
他又不想真的伤害陛下的身体,一时间气得面色涨红,却无计可施。
“霍锋,你在干什么!”司马儒被禁军叫来,一来就看见这样惊险的一幕,连忙斥骂霍锋。
“快把剑放下,你怎么敢对陛下不敬!!!”
“好大的胆子,你自己没发现细作,还敢对陛下动手!”
那些亲眼看见过陛下驱使尸人的禁军,都向霍锋投去敬佩的目光。
不愧是霍总管啊,本来就缺胳膊断腿的,也不怕被陛下活撕了。上一个从陛下房里出现的刺客还躺在外头呢,尸体没彻底凉透。
“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鸠占鹊巢吗?”霍锋质问道。
“霍将军慎言!陛下那是吉人自有天相,是上天庇佑,是天命所归,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你不要听信谗言,就对陛下不敬。”
司马儒据理力争,是陛下以身犯险救回卢青炎,是陛下带领他们从密道逃出来,哪怕陛下看起来诡异莫测,但没有做过一件伤害他们的事。
他们都承陛下的情,如果没有陛下,能活着逃到这里的,肯定没有他这个老东西。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如果霍锋非要刨根问底,只会扰乱军心。
“陛下待你们也不薄……”霍锋痛心疾首。
“你焉知这位不是大虞先祖转世?不然怎么会清楚密道的众多机关,而且陛下剑法超群……”
司马儒说到这里,更觉得这位陛下与大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老祖宗看不惯江山倾塌,还阳回来治理,难道就没有这种可能吗?毕竟老祖宗没有托梦过来否认啊!
“强词夺理!!!”霍锋脸色难看,青红交加。偷偷看了一眼姜予安,见他气度雍容,仪态优雅,不像是那等鬼魅之物,说是天潢贵胄也十分可信。
“不要浪费时间,将剩下的细作找出来,杀了。”姜予安轻飘飘道,又瞥了眼霍锋,“如果找不到,朕可以教你。”
“还请陛下赐教。”霍锋重新将软剑收归袖中,还能如何呢?他无法做出真正伤害陛下的举动。
而且寻找细作的确是一件紧要的事,周伍死后,那些细作想必会藏得更加隐蔽,很难从人群中将他们一一找出来。
“将人都聚集起来。”姜予安并不在意霍锋的冒犯,至少说明姜熠还有一个真正的忠臣,否则他的一生,就过于可悲了。
“陛下,霍锋如此冒犯,不可不罚啊……”
“若不以儆效尤,岂不是每个人都敢效仿?”司马儒当即参奏霍锋。
“罚俸一年。”姜予安语气淡淡。
霍锋悲愤中带着一丝茫然:我还有俸吗?
其他人也跟着陷入思索:我们还有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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