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柒拾壹 我想亲你。
林老夫人与太原公老夫人说过话,已经很满意了。
太原公老夫人同她说,原先,她还是不愿再出面保媒,是萧琮求到了他们府门口。
那么冷的天,他只带了一个随从,默立在太原公府门口,即便府内派了婢子多次劝他返回,他也没有离开。
北风呼啸,他便这般站了几乎两个时辰,动也不动。
最后,太原公老夫人只得出去见他。
他只说,真心实意要娶楚泠,想一切都给她最好的。
老夫人看着他认真的面容,还是被打动了,最后答应了下来。
“太傅是诚心。”太原公老夫人道,“其实太傅的婚事,这些年来在京城愈发受人关注。他毕竟年岁摆在那,又是这般尊贵的位置,不知多少人宁可让自己的女儿为妾,也想尽办法送进太傅府中。”
“我都没想到,他还会这般大张旗鼓,近乎执拗地要求娶贵府千金。”
这个道理,林老夫人如何不明白,但她不愿将自己的孙女作为一件筹码交出,也不愿这桩婚姻有一丁点挟恩图报的意味,总还是要听孙女的意思。
太原公老夫人示意她看。
林老夫人转头,便见自家孙女站在太傅面前,面颊微红的模样。
小巧的下颌藏在狐狸毛里,眉眼露出来,笑意盈盈。
而立于她对面的萧琮,哪里还能看出一丁点朝堂上不近人情、威风八面的冷戾模样,玉山将倾,春风化雪。
林老夫人哪还能不明白,对太原公老夫人道:“你当日,也是为这神情打动了吧。”
太原公老夫人:“这两个孩子,其实都受了很多苦。两情相悦,终究难得。所以我想,便帮个忙吧。”
林府收下了太傅的聘礼。
萧琮不能在此多留,还是由林涪和林济言二人,将萧府人和媒人送出去。
楚泠这次则并未急着走,见萧琮抬步离开,她心中这才后知后觉地冲上喜悦的心情,看见一排排红木箱,胸腔内似有蝴蝶在振翅。
林济言将萧府人好生送出,回来似若无意对楚泠道:“三日前太傅从正堂中出来,双膝有灰尘。”
楚泠一怔,猜到什么。
林老夫人不太赞同:“济言,同她说这些做甚。”
只是她看见那长长一串聘礼单子,兼顾周全礼数、美好寓意,还有珍奇异宝,真叫人眼花缭乱又瞠目结舌,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聘礼,快将太傅府都搬空了吧。”
林舒棠插话:“那可不行,若真将太傅府搬空,我们阿泠嫁过去难不成喝西北风吗?”
话音刚落,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一百二十八抬,引得外头行人纷纷探头观望,又口耳相传出去,不过一日时间,便在京中传遍了。
从下午开始,林府便又来了不少官员前来祝贺,林老夫人看得出这些人的意思,客气礼貌地简单应对完,便让客人先行离开。
林济言忍不住道:“林府冷清了这么些年,大约没有人想到,还会有如今重新花团锦簇的时候吧。”
林老夫人却说:“即便如今与萧府和太傅有了姻亲,也绝不可得意忘形。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你们都得记着。”
林济言面色微肃:“自然。”
这日晚间,楚泠早早便在房中歇息。
或许是因为喜悦心情,她捧了话本,却久久看不进去。熟悉的文字变成了不熟悉的模样,一点儿也进不去心里。
正欲起身休息会儿眼睛,却听到房檐上传来轻轻的响动,楚泠一吓,往窗边看去,便见外头有身影一闪而过。
她赶忙往后退了两步,正欲叫人,却见未合拢的木窗被推开,来者身形轻捷地跳了进来,在她房中站直身体。
“阿泠。”他叫了声,拍了拍身上灰尘。暗色的眸子被烛光映照,定定地看着她。
风荷院在林府靠里的位置,外头要穿过层层院落和游廊,楚泠不敢相信,好半晌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后墙翻进来的。”他言简意赅,“有点想你。”
楚泠:“……翻墙?”
哪里还有一丁点太傅的样子!
“嗯。林府在整修,匠人都是我寻来的。”他道。
所以给他放水了是吧!
“明明白天还见过。”楚泠瞪了他一眼,分明是个夜闯深闺的登徒子。
“白天没好好看看你,跟你说会话。”萧琮环顾她房间,看上去便是闺阁女儿住的地方,器物精致细巧,都是簇新的。
燃的炭火很暖,他不过只站了一会儿,外头夜间的寒寂便都消了。
这是她的卧房,意识到这点,他拘束起来,看向旁边的黄花梨木座椅:“我能坐这儿吗?”
“自然不能。”楚泠笑着说,“太傅忘了成婚前的规矩吗?”
烛火盈盈,楚泠披着一身浅粉色的寝衣,面颊柔软,正取一只精巧的剪刀,修剪着烛心。
何当共剪西窗烛,萧琮蓦然想起这句诗。
他当然知道,林府既然收下了聘礼,便说明阿泠同意了。
她同意嫁给自己了……
这个认知,叫萧琮几乎难以自制。故而根本无法在府中心安,非要过来再看她一眼,才能放心。
“怎么办,阿泠。”他低低开口,声音在阒静的夜晚显得又蛊又欲,“我想亲你。”
楚泠:“你怎越发得寸进尺?”
他却只看着她,又一次问:“我想亲你。”
“阿泠,可以吗?”
若是寻常,他早便一言不合吻了下来,今日却始终克制着,想要她的答案。
楚泠在这样一声话语中,心弦似被拨动,半晌后点点头。
也是离开太傅府之后,楚泠才知道,自己已经多习惯萧琮在身边的日子。
每日无论晨起还是入睡,身边始终有人的感觉。
她发现,自己也是想的。
楚泠微微启唇,回答她的,便是萧琮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
一个吻落下来。
最初是温柔小意的,似乎重新得到了爱不释手的珍宝,故而吻是蜻蜓点水,十分温和。
可是后来,他许是感受到了楚泠的回应,动作便愈发放纵大胆起来。
他太熟悉她了,撬开她软樱一样的唇瓣,便长驱直入地吮住她的舌尖。
楚泠很快就被他吻得气喘吁吁。
他揽着她的腰肢,将她的身形往自己方向更送一步。楚泠几乎抵在他胸膛上,能感受到他胸腔内与自己一样的心跳节奏。
于是她又乱了呼吸。
萧琮吻得越来越凶,几乎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又似乎想从她的唇瓣和舌尖上尝出什么味道似的。
楚泠感觉自己彻底软了,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还有二姨母林舒棠关切的声音:“阿泠,休息了吗?小厨房做了一品红枣雪蛤,补身子的,我给你端进来?”
楚泠吓了一跳,赶忙去推他。
情急之中,她用的力气有些大,萧琮竟被她往后推了半步,后腰撞上了桌案的边,发出砰的声音。
桌上原本摆放着的毛笔骨碌碌滚落,摔在地上。
“阿泠?!你没事吧?”林舒棠一听这动静,可不得了,即刻便要进来。
“二姨母,没事,只是不小心碰着了笔筒。”楚泠赶忙掩饰,一边平复自己纷乱的呼吸,一边将萧琮推至自己的卧榻上躺着,又放下帘幕。
萧琮登时被香香软软的被衾包裹,愣住了。
好在林舒棠虽然担心,也并未直接推门进来,看见前来开门的楚泠,林舒棠第一眼就注意到她有些微微红肿的唇色。
“阿泠,你的嘴是怎么回事?”林舒棠不禁询问。
“没事,二姨母。”楚泠面色红了,一边骂没有分寸的萧琮,一边骂轻易便答应他胡来的自己,赶忙解释,“方才没注意,喝了口滚茶,不小心烫着了。”
好在林舒棠并未怀疑,嗔怪道:“怎这般不小心。再说了,晚上还喝浓茶,阿泠也不怕睡不着?来,尝尝这个。”
说着,便将红枣雪蛤放在了她面前。
通体清透的瓷碗里是粉白色的晶莹剔透的汤汁,汤面上还浮着去了核、切成片的红枣,小厨房刚刚蒸出来,正是温热适口的时候。
楚泠用调羹舀了口,送入唇中。
原本温热的汤羹,在碰上有些肿胀酥麻的嘴唇,触感便有些异样。
好在楚泠掩饰得很好,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二姨母这么晚来找我,还有什么事吗?”她见林舒棠送了汤羹,却也不离开,便问。
“嗯,确实有事情想问问你。”林舒棠道。
她今日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可是临到头,又扭捏起来:“那个,阿泠啊,就是你先前在太傅府中的时候,和太傅他……进行到哪一步了?”
林舒棠知晓贡女是做什么的,今日来问,不过是想有个确定的答案。
“唔,二姨母说这个……”楚泠道,“您应当也知晓的。”
林舒棠愤愤:“可恶,那日在老夫人堂中,应当让萧琮再跪久一些的!”
此事还是林济言同她说的。那日他送太傅出去,看见了太傅膝盖上没扑干净的灰尘,怎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楚泠听她不仅直呼萧琮的名字,甚至开始骂,一想到萧琮此时就在她的寝帐内,便赶忙开口:“二姨母,您别说这个了,我当时,毕竟只是百越的贡女。”
“百越送贡女来京,本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所以她对自己的命运,其实早有准备。
随后的这些,才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可她说的这些话,却不能让林舒棠消气,反而让她愈发恼怒了。
“所以我说,你们百越的族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百越没男人了吗,不能打仗吗,派弱女子去梁国,和我们大梁派公主去和亲有何区别!什么狼心狗肺的孬种才能做出这种事!”
“但是,最可恶,最过分的还是萧琮。人人都说他不近女色,依我看也未必如此,不过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林舒棠越骂越起劲,根本不听楚泠让她先停一停的话。
楚泠一想到这话被寝帐中的萧琮一字不漏地听去,便觉得后背发麻。
她想,萧琮活到如今二十六岁,估计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当面骂他。
她赶忙开口:“二姨母,其实我还好,真的。”
林舒棠不信:“他没有欺负你吧。若有,阿泠你别怕,我们断然要拒绝这亲事,哪怕聘礼已经抬回府中,明日我让管家再给抬回去!”
“他,没有欺负我。”楚泠想了想,忽然开口,“二姨母,其实我跟他,并非是半年前才见面。”
她缓缓开口:“二姨母,我同你讲个发生在百越的故事吧。”
……
听她将故事讲完,林舒棠不说话了。
这些事情,是楚泠埋在心中,并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的。但每一句,都是她的真心话。
林舒棠眼眶湿润,摸了摸她的头。
今日太原公老夫人说,这两个孩子都可怜。
若老夫人知道还有这一出,恐怕也会叹惋。
她最后只说:“这何不是一种缘分呢。”
“阿泠,若你变了主意,或者嫁去萧家之后真的受了委屈,也一定要告诉我们。”
林舒棠走后,床帐动了动,萧琮亦是眼睛通红地走出来。
“还哭啦?”楚泠打趣他。
萧琮却上前,弯腰抱住了楚泠。
方才,他是第一回听到楚泠口中的百越的故事。
故而能将当时她的挣扎游移,勉力应允,那几日的复杂情愫,最后的愧疚,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听到楚泠道:“当年只觉得是孽缘,现在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
萧琮的心像是被谁塞进了一块酸涩的苦枳。
他从不知晓自己原来这般脆弱,只是听了一桩往事而已,便已经这般失态。
感受到他埋在肩头的颤动,楚泠觉得好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太傅,不会还要让我哄你吧?”
萧琮嗯了一声,将眼眶的湿润收回去。
“是我混账。”他道,捉住她的手,“不如阿泠打我吧。”
初见的时候,他完全被恨意蒙了眼,强取豪夺,更是不顾她的意愿,便强行让她履行贡女的职责。
手被他握住,放在轮廓分明的脸上,他微微阖眼,一派任她打的模样。
楚泠最后却捏了捏他的脸。
萧琮诧异地睁眼。
她动作很轻,一点儿都不疼,对他来说,更像是奖励了。
“怎么还给我祖母跪下了?”她笑着问他,“那日跪了多久?”
萧琮本和林老夫人的态度一样,不愿被楚泠知晓,谁知前有林济言,后有林舒棠,接连将此事说出口,当真是一对亲姐弟。
他别过头去:“……没多久。”
“担心老夫人不认可我的诚心,不愿我做她的孙女婿。”
没多久是多久?膝盖上都沾了拍不干净的灰尘。
楚泠将他的脸转过来。
“阿泠。”便听到他开口,“我只想娶你,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了。”
“那不行。”楚泠学着那日二姨母的话,“他们都说,这聘礼怕是把太傅府都搬空了,我嫁过去,岂非什么都没有了?”
“你还想什么都不在乎,我却不行。我要做太傅夫人,以后要做国公夫人,还要同祖母一样有诰命,所以你可要争气。”
萧琮眉目间尽是温柔:“这般传闻,怕是小看我太傅府了。阿泠这话,也是小看我了。”
要做太傅夫人,他便将这个位置死死收住,不让任何人动。
想要诰命,他去求就是。
两人又在房中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外头传来打更声,楚泠才轻轻推他:“你该走了。”
萧琮依依不舍:“能送我吗?”
“不用送我去外头,只要送我出门……”
“不行。”她毫不犹豫地拒绝,“烦请太傅,怎么来的,便还怎么离开吧。”
外头已经传来婢女询问楚泠是否要就寝的声音。
楚泠让她们稍等,又对萧琮道:“你明晚不能爬墙来了。”
“那我后夜再……”
“以后都不能。”楚泠道,“被人看见,不好。而且很奇怪,有一种私会的感觉,明明我们即将是夫妻了啊。”
萧琮只能应下,怕她恼起来,连约好的初雪天一起出去都不顾了。
他便从窗户再翻出去,走之前,还是依依不舍地多看了她眼。
便对上楚泠亮晶晶的眼睛,她轻声道:
“萧琮,明日,我就真的是林家人了哦。”
声音轻轻的,像一阵风,拂过他的双耳。终究只有两人听到,像故事秘而不宣的结尾。
几案上,火光一晃,萧琮的心也跟着,一晃。
第72章 柒拾贰 楚姑娘偷偷服用避子药
楚泠估摸了下时间,萧琮应当已经走了,才唤来婢女。
第二日,将林鸢和楚泠的名字写入家谱的仪式,在祠堂如期召开。
林家家主已经过世,这活动便交给了林老夫人主持。
楚泠跪在祠堂内,听着林老夫人的教导。又在林舒棠的带领下,完成了仪式。
随后林老夫人将她和母亲的名字,写上了族谱。
祠堂内,聚集着林姓人。添加名字上族谱,本就是大事,在京城的旁支都要来观礼,离京城近的,也要驱车前来参加。
祠堂内,香火长久不断。林家人面色肃穆,都知晓那原属于林家人的黄金时代,如今又要开始了。
一切都完成后,林舒棠将楚泠从软垫上扶起:“膝盖没跪痛吧?”
“哪能啊。”楚泠失笑。她膝盖下有两个软垫,软绵绵的,差点让人失了平衡,跪不住了。
“那就好。”林舒棠笑道,“这下,林家的一件大事便完成了。紧接着,便是你与太傅的婚事了。”
“太傅已经将你们二人的生辰八字交给了钦天监,只待他们算个好日子出来。”林舒棠了然,“太傅看起来着急,但咱们不急。若你舍不得林家,我们便说那日子不好,让他再看看。”
对于她的婚事,萧琮着急要将她快些娶回,而林家则想着让失而复得的孙女多在家中住一段时间。
林家人不知道,这日,萧琮又推了去金銮殿办公务的事,站在林府门外,直到里头的钟鼓声和鞭炮声都结束。
姜寅道:“大人,您完全可以进去的。”
“这是林府的家事,我进去做什么,毕竟还未成婚。”萧琮淡淡道,想起今日上午的仪式,便又扯出浅浅的笑来。
仪式过后,阿泠便是进了族谱的林家人了。有他,有林家,阿泠在京中,不会再无立锥之地。
“你去催一催钦天监那边。”他道,“最近的适合成婚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他实在迫不及待。
独守空房的日子,太难熬。
第二日,钦天监那边有了动静。正月初十,新年刚过,万物伊始,是个很好的日子。
其实萧琮还觉得有点晚。但最后还是同意了。
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两边准备。
而且钦天监还无意说了个消息,今年的初雪,约摸会在两日后来。
萧琮便让姜寅告知俞景安,那日同他一道出去。
他似乎能幻想那日楚泠穿梅色大氅,于漫天皑皑白雪中的模样。
他同梁文选议完政事,从宫中回来,却在太傅府门前,看见了乔玉梨。
乔玉梨温驯道:“还未恭贺表哥大喜。”
萧琮不想与她多说:“不必了。”
正欲直接进府,乔玉梨却又叫住了他:“表哥,你事务繁忙,难道连听玉梨多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吗?”
“玉梨本是好心来的,是想提醒你,日后成婚,对楚姑娘的身子还需多加照拂,毕竟,她不一定能怀上孩子……”
萧琮脚步一顿,看向乔玉梨。
乔玉梨背上霎时爬上森然之气,却还是强装惊奇道:“难道表哥不知道吗,楚姑娘偷偷服用避子药,已经很久了。”
萧琮并未说知道,也并未说不知道,只是很平静地问她:“是谁告诉你的。”
姜寅一听大人这语气,心里也捏了把汗。
乔玉梨以为萧琮想求证,便道:“只是那日我路过,看见先前楚姑娘身边的婢子,偷偷倒了药出来。”
“我觉得奇怪,便让婢女去收了些药渣,一问,竟是避子药。”
萧琮沉吟片刻,对身后护卫道:“送乔姑娘回府。无事,就不要出来乱逛了。”
乔玉梨一怔,连忙解释:“表哥,我说的都是真的,若你不信,大可去召楚姑娘身边的婢子来问,便能一探究竟。”
萧琮回身,凉凉的视线从乔玉梨身上扫过,明明方才已经恭贺过他新禧,却还口口声声叫楚泠为楚姑娘,不肯称一句表嫂,便知她落井下石怀的是什么心思。
“我太傅府的人和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来置喙了。”
萧琮所有的耐心都给了楚泠,对其他人,这段时间是更不耐烦,尤其是这些巴巴凑上来的蠢人。
“把她带走。再同国公说一句,内宅女子成日盯着旁人府中丢出来什么东西,还要捡来去问个清楚,成何体统。”萧琮道,“实在不行,不如回家去,节度使不嫌弃,我却觉得在京城丢人现眼。”
乔玉梨眸子瞪大,她怎么也没想到,她都捅出这事来了,萧琮竟然还护着楚泠,甚至还要把她赶走。
即将成婚的女子偷偷服用避子药,根本不想生下他的孩子,这怎么不算奇耻大辱?乔玉梨不信萧琮能毫不在意!
最好直接同楚泠说个明白,两人闹一场,这婚事便也不好再往下推了。
乔玉梨被护卫半请半逼地离开,从头到尾,萧琮基本都未正眼看过她。
萧琮回到正院,略略平静片刻,便让茉药过来。
茉药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习惯性地以为大人在问婚事置办,喜气洋洋地过来,却在看见萧琮面色的时候,倏然白了脸。
“避子药的事,”萧琮抬眸,“说清楚。”-
这晚,楚泠正欲睡下,屋顶却又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可她今日窗户是关着的,见状,有些无奈地上前。
刚一开窗,就对上了萧琮的眼睛。
他神情淡淡的:“阿泠,退后两步。”
楚泠照做,他随后翻了进来,又将窗户阖上。
看他动作做得掩人耳目、行云流水,楚泠气结:“不是说了让你今日不要来……”
萧琮倾身:“阿泠,避子药的事,我知道了。”
楚泠眸光一闪。
她以为,萧琮知晓这件事,恐怕不那么高兴,甚至还会气恼。
可此时他在她房中,却只叹了口气:“阿泠,看着我的眼睛。我没有要跟你生气。”
楚泠抬眼,看他眸中认真神色,一时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我只是有些不高兴,这件事哪怕到后来,你也没告诉我。”萧琮苦笑道,“其实你不必多此一举,避子药,我也在喝。”
楚泠睁大眼:“嗯?”
“我问过明晋昊,让他给我开了男子所用避子汤的方子。”他道,“后来一直在用。未落下过。”
是那日中秋,他明了自己的心,便问明晋昊讨了药。
毕竟他要娶她,要为她堵住众口铄金的流言,就断然不能让她在无名无分的时候,先怀上他的孩子。
楚泠:“……为何不告诉我?”
“那段时间……在闹矛盾。”萧琮闷闷道。
一开始,确实不想让她知晓的,怕她又多想。
后来,又碰上百越出使,公孙河要带她离开这件事,两人闹了不小的矛盾,他甚至用她母亲的消息来逼她留在他身边,逼她嫁他。更是无从开口了。
“那你为何,又不告诉我?”他问。
“我是觉得,若说了,你恐怕会生气。”
萧琮无言以对。若换做先前的他,他的确是会生气的。
可是现在,他只心疼因为自己疏忽,又令她白白喝了许久的药。
他今日得知,赶忙让明晋昊看过那药,好在说对身子无害,且所用时间不长,更是不必担心。
她从太傅府搬走,那药便用不上了,故而没带走。
茉药原本只想偷偷找个机会将药倒掉,却被乔玉梨撞见。
萧琮想起她曾在这几个月的时间背着他偷偷用药,他却一无所知,不免还是觉得有些气闷。
他道:“阿泠,以后那药,你都不必喝了,我来喝。”
楚泠挑挑眉,目光扫向他身躯,迟疑道:“你现在……”
萧琮:“没有停过。”
楚泠:“……”
“当时的婚事,本就有我一意孤行的意思。”萧琮道,“所以我想,还是不要那么快有孩子更好。”
何况,他如今和楚泠在一块都不够,根本不想有孩子分散她的注意力和精力。
“不想让你有负担。”萧琮道,“我今日来,还想同你说一件事。”
“上次在萧家,你误闻了香药,当时我们都以为是姒绿策划了全程,但其实,并不是。”萧琮提起此事,还有被蒙在鼓里的懊恼,“是乔玉梨。”
“她有一位姑母,在宫中做贵妃,那药也是从宫中拿的。”
萧琮知道她曾在楚泠面前挑衅,今日过来,比起告诉楚泠避子药的事,更多的是想让楚泠知晓,他打算如何处置乔玉梨。
“是她?”楚泠有些意外,在她看来,借刀杀人并不算多么高明,但姒绿却如此轻易地中计了。
“我已经要求萧府将乔玉梨送回家,去信给乔节度使,让他管好这个女儿。”
她已经一再触及萧琮底线,原先若只是为了婚事,他尚能容忍。但她若想设计伤害楚泠,他断然不能接受。
“后宫的乔贵妃,便由陛下去处置。那药在宫中已禁绝多年,贵妃私自使用,也会被降位。”
萧琮告知她这些,也不过是想在婚前,将所有可能妨碍的东西全部扫清。
“那日是被设计。”楚泠道,“你便不要再针对萧知珏了吧。”
那晚,萧琮硬是将萧知珏在萧府关了一晚的禁闭。哪怕知道他根本没这个胆子,也没看见什么,但还是迁怒。
萧琮被气笑了:“我针对他?”
“唔。我今日听说刘将军的麾下成员,被派了一部分去西域阵防。”楚泠偏了偏头,“不是你做的吗?”
“阿泠,我不至于这般小气。”
只不过是在梁文选头疼阵防人选的时候,轻轻拨了一句罢了。
“但愿如此。”楚泠并不是很相信。
话音刚落,外头又传来脚步声,伴随着林舒棠熟悉的声音:“阿泠?休息了吗?”
萧琮与楚泠对视一眼。
这日,楚泠要镇定很多,一边应着林舒棠,一边将萧琮往外推。
这回,连让他进床帐的特权都不允了。
萧琮没辙,见楚泠将他推走后便打算去开门,咬了咬牙,又从窗户翻了上去。
只是这次踩中了屋顶上的松动瓦片,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林舒棠站在门口,闻声抬头瞧了一眼,纳闷道:“什么声音?”
“约莫是野猫吧。”楚泠平静道。
“哦?我们林府何时有野猫了。”林舒棠边走边道,“没打扰你休息吧?”
楚泠摇了摇头。
屋顶,被归为“野猫”的男人面色不佳,但听到林舒棠介绍今日小厨房炖的汤羹,神色又缓了下来。
他不怪林舒棠屡屡打断他们二人说话,只要林府待她好,就好。
第73章 柒拾叁 他抱着大丛正在怒放的花
梁国京城的初雪,在钦天监的预料下姗姗来迟。
今年的初雪,比以往要晚一些,但一下便是盛大的。忽如一夜春风来,晨起推开门,便见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用完热气腾腾的早膳,婢子来报,说俞公子和云绯姑娘来了。
婢女捧了大氅,想为楚泠披上。
这件大氅是粉橙色,也是鲜亮娇艳的,但楚泠却轻声道:“换那件梅色的来吧。”
婢女赶忙应了声好。这些日子,她见楚姑娘并未穿过这件,还以为是颜色不讨她喜欢。
原来是留着,想在特殊的日子才穿。
大氅上身,登时连婢子都看呆了。她家楚姑娘,本就生得容貌倾城,只是平日衣着淡雅,出水芙蓉一般。
如今骤然穿了这样显眼明丽的梅红色,身形纤长,便真如雪地里盛放的一枝红梅,叫人移不开视线。
婢子称赞:“姑娘素日不爱穿这样的颜色,其实多好看。在雪地里又显眼。”
楚泠对着镜子照了照,也很满意。
便接过婢子递来的手炉:“走吧。”
云绯今日也穿着一身红,远远看上去如同红霞,同样好看极了。她一见楚泠出来,便兴奋地上前,拢住了她的手:“阿泠,看我们的衣裳颜色,是心有灵犀哎!”
楚泠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她不满地看向俞景安。
俞景安赶忙解释:“还不是小姑奶奶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激动地要捏雪球,将手炉都丢给我了。”
话虽这么说,神色却是宠溺的。赶忙将手炉又递还给她,求爷爷告奶奶,让她握好。
云绯有些不好意思:“在百越没见过什么雪,激动嘛。”
她也是来了梁国京城,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怕冷。除了大氅外,里头还裹了件厚厚的夹袄,与大氅是同样的色系。
也显得整个人胖了圈,但娇憨不减,反而愈加可爱了。
楚泠也忍不住笑。
她看向他们身后,空无一人。
俞景安知道她在找什么:“太傅有事,被叫至宫中了。”
楚泠哦了一声,他那么忙,也是正常的。
这种初雪出游的邀约,本就是一时之兴,不来也没什么。
俞景安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云绯上前将楚泠拉走了:“阿泠,我知道有一处,赏雪景特别好,我带你去。”
楚泠便被她拉上了马车。
甚至将原本想与她同搭一乘的俞景安都挤了下去,只能灰溜溜地去坐另一辆。
“阿泠,我都还没恭喜你,这么快便要成亲了。”云绯也问起那个关键的问题,“阿泠,你是当真愿意吗?”
楚泠笑:“不愿意,林家为何要收下聘礼呢?”
“那也好。”云绯松了一口气,“看你们两个,这都快四年了吧。能修成正果,也挺好的。”
“我还记得小时候,咱们说过要嫁怎样的人。”云绯的眼睛亮亮的,“好像你当时便喜欢如太傅这般,长相清俊,个子高大,很厉害的人。”
楚泠打趣:“你那时不是喜欢邻居家那位……”话还没说完,云绯便急急上来捂住她的唇:“哎哎,不要说啦!万一被听到,回去又要跟我生气,好难哄的。”
她知晓好友和俞景安的心思,又兼从萧琮那里了解到,现在俞尚书也逐渐松口了,约莫也快好事将近。
这下,倒是真松了一口气。
楚泠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霎时便有雪花落在她的手心,又很快融成一滩晶莹剔透的水。
今日的风不算大,被手炉烤得暖烘烘,甚至有些出汗的右手,在空中这么拂了一道,沁凉感从掌心传来,像拢住了一团风,也很舒服。
云绯也照这样做,两人一时都没再说话。
楚泠想,很快就是下一年了。
今年来梁国的女子,大多都已逐渐站稳脚跟。百越的山民,是知道审时度势的,族长选来的又都是机灵的姑娘。
她们都是紫英花,只需要给一片土地,便能扎根,茁壮成长,漫山遍野起来。
楚泠正想着,忽然,视线内出现一个点。
那点远在天地一色之间,是白茫茫中一个扎眼的深色色块。
速度比他们稍快些,但因为距离原因,长久与她们的马车并排而行。
楚泠睁大眼,努力去分辨,便认出那是个一身黑衣骑在马上的人,而他的一只手,抱着大丛正在怒放的花。
她的心忽然被牵扯,开始砰砰直跳起来。
云绯也看到这身影,疑惑地凑过来:“嗯?”
楚泠并未说话,她只是一直看着外面那英姿飒爽的身影,看那人骑于马上的矫健奔腾,身前的红花簌簌,随着骑行的动作乱颤,竟像是楚泠此刻的心。
她看清楚了那人,看清了他玄色的大氅,被风鼓起帆一样的形状。看见了他的侧脸,线条优越的下颌线,那双向来幽深的眸子。
也看清了他怀中抱着的花。那是一大簇红梅花,红的像火,团团似霞。
云绯也看清楚,脱口而出:“太傅!”
随后看向楚泠。
却见好友面上已经带笑,轻轻开口:“他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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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轿在京郊一处长亭边停下。
萧琮骑着马,速度比他们快一些。楚泠从马车跳下的时候,他正在亭中,垂眸整理梅花花枝。
远远望去,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亭子已被覆皑皑白雪,像是被定格镌刻。只有亭中黑与红的色块,格外显眼,叫人看一眼,连呼吸都能滞住。
萧琮也看见了楚泠,见她穿的便是那件梅色大氅,亦真心实意地一怔。
随后朝她一笑,便捧着花枝大步走了过来。
他将花枝交给她,又顺势握了握她的手背:“冷吗?”
方才马车中也燃着炭炉,她还抱着个手炉。但此时站在这肃肃的亭中,四周是一大片湖,而远处是皑皑群山,便觉得满目萧然,也还是有些冷的。
楚泠点点头,抱着花枝,梅香扑鼻而来。
萧琮伸手,替她将大氅领口的系带束得更紧一些。
她半张脸便藏在了领口的白色风毛里,只露出鼻梁和扑闪着的眼睛。看的他真想亲。
可是云绯和俞景安也走了过来,他便只能将这欲念生生忍住。
俞景安打趣:“太傅,不是说被留在宫里了么,原来是去宫里摘梅花了?”
先帝喜欢梅花,特令工匠培育了数种梅,栽种在梅园内。每到冬日便竞相盛开,成为了宫中的贵人平日赏景的好去处。
萧琮只道:“宫中梅花最好。”
像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本能,喜欢她,就想送她很多东西,想为她摘花。宫中的红梅,便是正好的。
不枉费他与梁文选议政到一半,便推辞有事先行离开。
梁文选早习惯他行事变得不羁,何况今日是初雪,宫中也要举行宴会,便一边嘲着:“朕倒要看看你这腔热情和荒唐事能持续多久”,一边摆手让他去了。
于是萧琮便折了梅花而来,这一大丛,若集中在一棵梅上,恐怕便要将它薅秃了。
他一路抱着花朵而来,梅花瓣上沾了雪粒。白与红交织,衬出两种颜色的好看来。楚泠将那花捧在怀里,轻轻拂去上头的白雪。
那雪沾在指尖,很快便也融化了。
“这颜色,很衬你。”萧琮忽道。
他唇边呵出白雾,又即刻在风中消散。
“若冷的话,我带了多余的披风,可加在外面。”
楚泠不禁问:“府中还有我的披风?”
不是已经都带走了吗。
萧琮轻轻笑了笑:“上回送来的,只是第一批。”
他做了很多,成衣铺一时做不过来,经了他的允许,便先将定制好的头一批送过来。
接下来还有,送过来后,便放在了太傅府。
湖边,雾凇沆砀。
本是长亭送别的地方,此时驿桥边没有杨柳,倒是可以折一支梅相送。
不远处,云绯已经和俞景安一道团起了雪球,互相朝对方身上砸去。这是楚泠与萧琮不大会有的相处模式。
他们这边,情况则要安静许多。
楚泠不开口,萧琮也不开口。
两人便静静坐在亭中,看着湖山尽白的美景。
萧琮还是让姜寅将披风取了过来,给楚泠围上。
楚泠听话地微微抬脸,任他帮自己系上脖颈处的绸带。
萧琮做完这动作,又坐回了楚泠旁边。
听着雪簌簌落下的声音,他忽然开口:“若今日你我在雪中同行一场,也算一起白头。”
对三年前的他来说,这是一场梦。
是他不敢惊扰的一场梦。
他何曾想过与楚泠共白头的事情,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只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以后每年,都可以。”楚泠回答。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楚泠望过去,待看见来人的面庞,不禁一怔,随后站了起来。
马上着一身青色厚衣袍,却依然看着玉树临风的青年,竟是明佩修。
萧琮见楚泠站起,亦悠悠起身,站在了楚泠身后。
看上去,便像是将楚泠禁锢在他怀中一般。
明佩修下马,看见他们二人这站位,也看见太傅眸中浓浓的警惕,忍不住笑了:“太傅,楚姑娘。还未恭贺。”
“这么冷的天,你这是要去哪儿?”楚泠担心地问。
这种天气,哪有人会出远门,何况此处驿站还是往北的方向走。
“楚姑娘,我要去京北郊一趟。”明佩修开口,声音温和,正是霁月光风,“怀恩侯世子病了,正需要一味药。我便是去送药的。”
“顺便留候在侯府几日,待世子好转,我再回来。”他抹了一把眼睫上沾着的雪片,“希望能赶上新年。”
他也有他的历练要去闯,的确不能再日日待在父亲身边。经了这一趟,待回来,进可在太医院谋职位,退可在京城开医馆,都是逍遥天地。
楚泠点点头,由衷地说:“路滑,一定要当心。”
“放心吧。”明佩修道,“我的骑术不错。”
萧琮不愿意楚泠与他说过多的话,便上前半步,与楚泠并排,开口道:“若明大夫不着急,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泠不免想起当日避子药的事。
萧琮既然已经知晓自己服用避子药,恐怕也知道这药是明佩修给的了。
她拽了拽萧琮的袖子。
萧琮方才还有些不满,但对上楚泠的视线,心头那点气便全消了。
他是不屑于去和明佩修争什么的,先前避子药那件事,也的确是他考虑不周。
便回以她一个眼神,让她放心。
楚泠点点头。
明佩修将马缰绳系在亭子边,和萧琮一道走了几步,说了几句话。
两人的样貌都极好,但气质却天差地别。
楚泠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无聊间,视线飘向明佩修马上的行囊。
她目光一滞,注意到什么。
那行囊外头,用很熟悉的月白色绸带松松系了个结,用作装饰。
那绸带,分明是先前自己遗落的发带。
楚泠看着那绸带,忽然明白什么。
待萧琮和明佩修谈完,楚泠已经恢复了神情。
明佩修面色如常,又珍重地拱了拱手:“太傅,楚姑娘,别过。”
“也不知是否能赶上二位的婚事,在此,再贺过。”
他随后翻身上马,利落地一夹马腹,枣红色均码奔驰而去,很稳当。不一会儿,茫茫白雪便覆盖了他的身影。
雪上空留马行处。
萧琮酸溜溜的声音传来:“阿泠,还要看多久?”
“你们方才说什么了?”楚泠问。
“避子药。说清楚了些。”萧琮道,“放心,我不打算责怪或者惩罚他。”
“就只有这些?”楚泠有点不相信。
萧琮:“……阿泠还想听他说什么?”
“没有。”楚泠笑眯眯地伸手,拂去他肩膀上的落雪。
萧琮的心情马上便多云转晴。
其实方才的确是在说避子药的事。明佩修并未隐瞒,完全承认。只是最后,忽然提及头一回见到楚泠的事情。
“那日晒药时偶遇楚姑娘,她虽强颜欢笑,但我仍看得出她情绪不佳,便对她说,心绪不安不利于养身体。”
“今日再见楚姑娘,情况已经大有好转。”
她状态完全好了,先前眉宇间的愁绪一扫而空,竟显得生机勃□□来。
明佩修又有什么听不懂的。
“楚姑娘对医术很感兴趣,您应当也知晓。”他顿了顿,继续道,“之前,楚姑娘曾想拜我的父亲为师,但父亲觉得这样不好,婉拒了。我想,若楚姑娘真有此心,大人也应当为她牵个线。”
萧琮应下:“我知晓了。”
男人之间的暗斗,点到为止。
萧琮轻轻揽着楚泠,而远处的湖面上空竟掠过一行白鸟,身形矫健轻捷,在这料峭的冬日显得极罕见。
他在她耳边低低开口:“不要多看别的男人了。多分一些目光给我,不好吗。”
驿道上,明佩修逐渐放慢马匹行进的速度。
他视线转向那月白色的绸带,忍不住伸手,在手指上轻轻绕了一圈。
他抚了抚骏马的鬃毛,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我还是带走了件东西,并未被他发现。是吗?”
第74章 柒拾肆 能娶到你,我好开心。
楚泠在暮色四合时回府。
这场雪下了一整日,此时方才停歇。府中的婢女下人扫出一条道来,楚泠的绣鞋踩在青石板上,雪被压实,发出簌簌的声音。
林舒棠接过她的手炉,摸着还是温热的,便放了心。
亦温柔地看着她:“在百越,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吧?”
楚泠点点头。
林舒棠又道:“其实在京城,初雪便能下这么大的,也是少见。”
“老夫人等着你回来,一道用晚膳呢。”林舒棠挽起她的臂弯,“一起去罢。”
都知晓楚泠今日是同百越的好友云绯一道去的,今日跟着云绯一道拜访的,还有兵部尚书府上公子。
俞景安今日也送了礼来,林老夫人本就与俞夫人他们交情不浅,故而嘱咐好好收下。
再看她今日回来,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悦,一缕鬓发在簪中拢不住,微微垂落的模样,便知她今日是同谁一起去了。
何况她回来时,大氅外还多了一件披风,并不是府中的。
林舒棠笑道:“老夫人担心你在外头受冻,还想着要不要派婢女去再给你添件衣服。”
“如今看来,倒是我们多虑了。”林舒棠执起她的手,给老夫人看,“玩了一天,回来的时候,手炉都还是热腾腾的呢。”
那必是有人悉心盯着,按时换过。
林老夫人笑着将楚泠拉到身旁坐下,表情和善,眼角堆积起细细的皱纹:“阿泠,今日可高兴?”
“高兴的。”楚泠垂眸,半晌后自己也笑了。
“那就好。”林老夫人这才面向众人,“天冷,都快些用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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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日,楚泠大多数时间都在林府中度过。
下过初雪后,逐渐便入了九。一天冷似一天,楚泠终于也有些耐不住了,便成日在房中休息,做些自己感兴趣的事。
到了年下,萧琮也忙起来。年关将近,总是一年最紧锣密鼓的时候,单是各地全年赋税清查一项,便让他同梁文选在金銮殿待了整整三日。
何况还有一年一度的官吏考课、人事变动、年下的宴会,祭礼,以及新年祭祖一事,尽管有六部,要紧的也都需要从萧琮这里过。
且今年与往常不同,太傅还有自己的婚事需要操办。
楚泠想,他没空来林府找她,也是正常。
上回他送的那些梅花枝,她修剪过,挑了几支最好看的,插进白瓷瓶,放在紫檀桌上。
其余的一些,往祖母、二姨母、三舅舅那里都送了些。林舒棠一眼认出这是朱砂台阁,宫中独有,爱花之人无不喜爱。
萧琮人不来,却时常让姜寅过来送些东西。小到珠钗耳饰,大到摆件器具,无一不精致。
到最后,林府无人不认识姜寅,见他再次过来,林舒棠总会去小厨房,给他包些糕点,就当是谢他冰天雪地专程过来几趟了。
林府也在有条不紊地操持成亲一事。林老夫人坐镇,没让楚泠操心过一点。
偶然楚泠想,林老夫人似乎是想在她身上,弥补当年未能亲自为林鸢筹备婚嫁的遗憾。
除夕前两日,嫁衣送了过来。
嫁衣为文锦所制,绣裙为大红的颜色,上头用丝线错织乘云绣。
两位婢女将嫁衣展开,裙摆便这般迤逦了一床,近乎铺满。烛光下,金线密织的图案流光。
上头还缀了珍珠宝石,更是葳蕤生光。楚泠看着那珍珠的形状,觉得有些熟悉。
……该不会是陛下赏给他,又被他送给自己的那一盒东珠吧
楚泠的呼吸都好似停了。
林老夫人走过来,看见这满目张扬明艳的红,亦顿了顿。
方才开口:“也难怪,只是这条嫁衣,前前后后便花了快一个月的时间。”
还是在萧琮派了人去督工,织造坊近乎日夜不停的情况下赶制的。
嬷嬷在一旁提醒:“姑娘,这嫁衣按理需要自己缝制。但咱们只是表个心意,只需在袖口处将这花纹收口即可。”
说着,便将左右袖口拿起,叫楚泠看见,上头的绣纹果然是没有封口的。
婢女取了丝线,送至楚泠手中。
这丝线也是极漂亮的,流光溢彩,好似云霞。
楚泠便在众人的簇拥中,屏息凝神,将绣花针穿过两侧袖口。
这件嫁衣对她来说,比起衣裳,更像是一件工艺品。
她在百越,不是没有拿过绣花针。
但那时缝补的物件,都是些粗布衣裳,为寻常所穿。这样精巧的婚服,她轻轻搭在手中,竟觉得有些不敢下针。
“姑娘不怕。”嬷嬷见状,开口道,“不过只是收个口,错不了。奴婢们都在这看着呢。”
楚泠抿了抿唇,葱白一样的手指执针,带着丝线穿过那错织密绣的纹路,如同画龙点睛,缝上一笔。
一件婚服,自此才算彻底完成。
嬷嬷和奴婢们松了口气,喜气洋洋地说了几句应时的话,便让楚泠站起,将那婚服小心翼翼捧起,往她身上比去。
轻柔的面料只是虚虚触碰到肌肤,便叫楚泠觉得皮肤上传来一阵战栗。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萧琮看见这嫁衣,会是什么反应?
好像看到了他的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
……他也会觉得好看吗?
楚泠指尖一颤,垂眸。
她抬起自己的手,袖口处的花纹是方才绣上去的,似乎融入了她待嫁的喜悦,必要如此,才算圆满。
除夕时,进入五九六九天,渌水冰河初开,气温又暖了些。
这晚,宫中召开夜宴。
陛下重新还了林府清白,林老夫人本就是诰命夫人,自然要去宫中赴宴。
她带上了楚泠。
这是林家时隔数年,头一回在宫宴上出现。
在场的臣子们眼观鼻,鼻观心,每个人都知道这代表这什么,何况,林老夫人这位孙女,要嫁给太傅了。
不过只是一个秋冬,朝中的情势已然与先前大为不同。费国公倒台,萧琮毫无疑问地收拢了更多权力,成为了梁帝身边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
如今,皇帝年轻,权臣也年轻。
朝中一改前朝先帝时留下的积弊慵懒风气,从上到下都焕然一新。
朝臣们身在其中,更能有所感觉。
今日,萧琮的位置原安排在下首的第一个。那是最靠近陛下所在的,只有权力核心的心腹才会坐的位置。
可是他轻声对陛下说了什么,又喝掉一杯酒,随后起身,坐在了楚泠的身边。
楚泠原正和老夫人说话,却忽然嗅到了熟悉的松木气。嗅觉似乎比其他感官更先认出他。
她一怔,回头看去,便见萧琮于位置上,端着一只方才饮空的青瓷杯。
楚泠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新婚夫妻,平日里不见才是符合规矩的。一开始林府没那么严格,但随着日子越来越近,也重视起这些传统来,生怕会为小夫妻的婚事埋下什么隐患。
何况萧琮也很忙。
楚泠很久没有看见他了。
她的视线从他面上移过,落入他手中的瓷杯。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调换座位,私自坐了过来,所以要在皇帝那儿自罚一杯酒。
他罚了,九酝春酒下肚,并无丝毫醉意,反而愈加清绝。
新春,加上即将新婚。气氛松快,许多朝臣起身祝酒。
放在往常,萧琮是不喝的。但今日他一反常态地好说话,若是祝他新婚燕尔,便都很给面子,饮了酒。
也有女眷想敬楚泠。
楚泠面前的杯子也被倒上佳酿。她嗅了嗅,是好闻的酒香,竟也有些蠢蠢欲动。
“可以吗?”她问祖母。
林老夫人含笑:“你看吧。”
她是大孩子了,这种小事,可以自己做主。
楚泠端起酒杯。
她听到萧琮正对某敬酒的朝臣道:“嗯。不日完婚。”
“是啊,很幸运。”
心情蓦然如同杯中酒液一般泛起涟漪。楚泠俨然被这种气氛感染,便轻轻抿了一口。
浓浓的酒香席卷上来,从舌尖冲上鼻腔,然后是眼眶,额头。
有点甜,也有点辣。楚泠想,她果然还是不适合饮酒。
随后有夫人敬她,她都只一视同仁地抿了一点儿。那些夫人多少能看出她毫无酒量,一笑而过,很有诚意地将杯中酒饮尽。
便这般饮了几轮,饶是每次只喝一点,杯子终究也见了底。
宫女殷勤地为她又倒满一杯。
看着面前前来敬酒的夫人,楚泠这下有些头疼了。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出现在她眼前,轻易便取走了她的酒杯。
明明自己那边要应付的宾客如云,却还能分出心思,注意她的酒杯。
萧琮平静道:“她不胜酒力,我代她饮就好。”
说罢,便就着她的瓷杯,一饮而尽。
那夫人理解地笑了笑,其他人察言观色,便也不上来打扰楚泠了。
楚泠这才有了片刻安息,赶忙吃了好几口佳肴。
御座上,崔菡坐在梁文选旁边,看着太傅为楚泠挡酒,也柔和一笑。
她轻轻朝旁边凑了过去。梁文选便微倾身子,听她说话。
“七郎,你还记得吗。”崔菡笑吟吟地开口,“先前你娶我为正妃的那一日,也被旁人灌了这么多的酒。”
梁文选怎么会不记得。他力排众议,才娶了崔菡为妻,婚宴那日几乎乐得忘乎所以。
“太傅比我着急。”梁文选笑着说,“还有数日才是日子,提前这么久便把酒喝了。”
崔菡笑:“提前便把酒喝了,婚宴那日,岂不是更能多陪陪新娘子。”
梁文选感同身受:“嗯。楚姑娘搬回林府,已经两个多月了。按我对他的了解,没有半夜去翻林府的墙,或者去找楚姑娘私会,已经稀奇。”
毕竟他太知道,萧琮是怎么为这个贡女,近乎丧失全部理智的。
崔菡掩唇笑了两声:“陛下又怎知没有呢。”
梁文选饮了一口酒:“嗯。谁也猜不准他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
酒过三巡。
后来,大家看出楚泠在喝酒一事上毫无经验,便都很有眼色地没来打扰。
又为着萧琮今日格外好说话,上来祝贺试图奉承的人越来越多。
宴席快结束时,楚泠已经发觉身边人有些醉意。
她有些担心地吩咐宫女备下一碗醒酒汤,又轻轻对萧琮说:“是不是醉了?”
萧琮安静下来,只道:“嗯。”
一个字,声音哑哑的,很低沉。
觥筹交错、光华流转中,萧琮的眸子闪着某种先前并未看过的光彩。
楚泠竟不觉一愣。
随后便听到他轻轻开口,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阿泠,能娶到你,我好开心。”
“真的好开心。”
楚泠的心陡然一跳,见他眼眶微红,俨然是酒醉的模样,便这般直直地看着她,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心跳如同宴席乐舞的鼓点,密密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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