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叁拾壹 延缓有孕的药物
萧琮眉宇间郁气更盛,声音苦涩:“可有解决办法?”
明晋昊收回手,展开两张纸开始写方子,萧琮赶忙唤来茉药,让她去厨房准备熬药的东西。
这一举动让茉药也愣住,随后赶忙答应。
原先熬药都是在东侧院,太傅一向身体健壮,正院那些药罐子许久没有用武之地了。
可既然大人让在正院也准备好,是否说明日后姑娘会长住在正院?
那便好了,正院是大人起居的地方,挑选的下人自是最为忠心得力的一批,何况还有自己同徐嬷嬷在,必不会让楚姑娘再受什么委屈。
楚泠也听的明白他意思,低垂着眸不语。心中却在想,看来她的小伎俩带来的收获远比她一开始想得更多。
既然暂时无法离府,不如先敛声屏气,待在他身边,再看机会行事。那确实要想办法,将自己的日常生活过好一点。
明晋昊很快将方子写好,给萧琮过目:“大人请看,在基础的方子上我做了些调整,姑娘现在看起来不错,但身子有些虚,看上去像是近日饮食睡眠皆有些不良。”
他像是在故意自言自语:“明明前几日已经好的多了,这是为何?”
萧琮一听,眸子晦暗。
前面如此精心地养了几日,谁知不过一次公差,又倒退回去了。
明晋昊前几日在外头采药,不在府中,昨日听说楚姑娘跑了,闹得满城风雨。他隐隐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药也没采够就赶紧赶回来。
他察言观色,看见太傅脸上情绪复杂,有未能照顾好她的愧疚,怒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明晋昊这个年过半百的人竟然也看不大懂。
“日子越来越热了,但也要注意,姑娘身子已经有些虚,就不能再饮过多冷饮。对了,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
作为大夫,明晋昊问的很自然,但萧琮却怔了怔。在此之前,太傅大人从来没想过还有月信这一回子事,也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准备,又有什么忌讳。
楚泠抿了抿唇:“还未曾。”
若按平日,她的月信就在这两日会来,不过楚泠现在还毫无感觉。
她不免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随后抬眼对萧琮道:“大人,可否请您先移步?”
萧琮有些不愿,但当她是有些难言之隐,毕竟涉及到女儿家的私事,再不愿也乖乖离开了。
明晋昊对楚泠使唤大人这件事有些惊讶,等萧琮离开,才真心感叹道:“姑娘真有法子啊。”
居然让太傅大人都这般乖乖听话。
楚泠笑了一下,不置可否,问:“明大夫,我的月信……?”
明晋昊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宽慰道:“放心吧,姑娘没有怀。”
楚泠心头这才松了下去,前段时间几乎日日都会同他那样,每夜都有好几回,更何况回回都弄在里面。
前几日她被苛待,想着该如何做,暂没工夫考虑月信,今日既已提起,便要好好问个清楚。
明晋昊又道:“按姑娘现在的身子状况,想有孕也难了些。身子不补好,一直是这般欠佳的状态,想怀孕也是怀不上的。若是姑娘有心想求,老夫可在刚刚开的方子里再加一味药,不过……”
“我并不想。”楚泠却打断了他还没说完的话,看向他,“为何明大夫觉得,女子来了这高门贵府,便是一定想有孕的?”
明晋昊卡了壳。他年纪大了,思想传统,听到楚泠这般直勾勾的问题,忍不住闹了个红脸:“老夫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当然要以姑娘的意愿为先。”
“能否请明大夫,为我开一些延缓有孕的药物?”楚泠这次便问得更加直接。
明晋昊顿时明白,为什么楚姑娘要将大人支走了。
他放下手中的医箱,只道:“姑娘,你知道我是太傅府的府医,这样大的事情,我无法做主。”
楚泠知道,从他这里攻克必定是不易的,最后只道:“我明白,明大夫,您就当我没有问过,不要有顾虑。”
明晋昊点点头,他同情楚泠的遭遇,一个从百越只身来梁国的女孩子,还是很可怜的。但他能做到的只是不将今日楚泠的请求告诉大人,但却没办法私自为她提供药物。
他只道:“姑娘如今的身子也不适合受孕,我虽不能为姑娘开方子,但却也能保证,起码这三个月内,姑娘身子需要恢复,不会有孕。”
“至于姑娘的月信,补药喝下去,气血足了,约莫两三日便会来,不要担心。”
楚泠听出他的意思,是告诉她可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再细想想,没准会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她敛眸,冲明晋昊道了谢,又道:“明大夫方便的话,可否帮我也给小明大夫带一句谢。”
明晋昊疑惑,他儿子做什么了?
可楚泠似也不愿同他多说,明晋昊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下来,这才离开。
外头,萧琮没有走。
姜寅已经来提醒过一回到了上朝的时间,大人昨日才从京郊办了事情回来,又如此大张旗鼓地在京城四处找人,瞒都瞒不住,此时估计那些臣子王亲们都已经知道了。
今日甚至还直接缺席朝会,姜寅都猜到那些人会怎么上奏参他。
大人在朝中的境地,说起来万人之上,实则也是被这万人紧紧地盯着。天子亲信,权倾朝野,哪个臣子王亲不向往。
但萧琮只说不急,心事重重的样子。姜寅心想,大人不急那就不急吧,于是也立在边上默默等候。
萧琮终于看见明晋昊提着药箱出来,便问:“明大夫,刚刚说的月信?”
明晋昊将刚刚给楚泠的回复又同萧琮讲了一遍,萧琮有些不解:“明大夫,这月信可是每月都会来?”
明晋昊:“……”
他怎能想到,原来大人连这个也不知晓。
于是只能涨红着一张脸,同萧琮讲起所谓月信究竟是见什么事。
萧琮越听越觉得玄妙,他还未曾想到,原来女子真的会每月都受一遍这样的苦,而听到楚泠是因为气血不足导致这个月推迟,更是握了拳,站定在那儿。
片刻后,他才问:“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来月信时不痛?”
明晋昊腹诽大人你现在知道关心了,前些日子姑娘在府中吃苦,吃得他前面开的补药都无用,现在倒忽然关心上了。
“痛感根据每人的体质有所不同,千人千面。老夫还不知晓楚姑娘是什么样的,但若是难受起来,便多保暖,少吃冰凉辛辣。若痛得厉害,就唤我再开方子,或者针灸。”
明晋昊说的详细了,萧琮点头记下,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狐疑道:“天这般热了,如何还要保暖?”
这还真是个什么都不知晓的主。明晋昊解释:“大人不知,有些姑娘月信难受起来,浑身发冷出虚汗,哪怕外头烈日炎炎,也要裹着厚被子才能休息。”
这一听,萧琮更是担心,他头回知道,这件对女子来说如此寻常的事情,原来如此难挨。
岂不是每月都要痛一回?
他无姊妹,更无女人,从前母亲也断然不可能和他讲这些事,是而对此事一知半解,连连发问。
“昨夜若淋了雨,是否会更痛?”
“很有可能。”
“那若是今日一早晒了太阳?”
“那应当会缓解。”
“那……房事呢?”
“……若形成牵动,也有可能会痛。”
明晋昊从没想到萧琮在这方面如此虚心好学,又通过他的问题,了解到了楚姑娘这些时日在府中过得什么日子,心里头愤愤,怪不得他前些天开的补药全都白费了!
萧琮一一记下,认真点头,倒像是个听话的学生:“知道了,多谢明大夫。我会护好她。”
明晋昊心累地结束了教导,离开了正院。
“大人,早朝应当已经开始一刻钟了。”姜寅提醒的声音再次响起。
萧琮还是道不急,又大步走进房间,看见楚泠好端端地坐在床沿,又停了下来。
楚泠抬眼,疑惑问:“大人?”
“现在疼吗?”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楚泠反应了下才知道他在问什么,温柔道:“还不疼。”
那就是来的时候会疼了。萧琮沉默片刻后,忽然执起旁边的茶壶,为她续上一杯茶水,刚续满,又想起刚刚明晋昊说有些茶叶性凉,不宜多喝。
可他不会分辨,为了保险,又将那一杯茶倒掉,从杯沿洒出的热茶还溅在了他指尖上。
他换了个没有茶叶的杯子,重新倒满,然后郑重地递给楚泠:“多喝热水。”
“……方才大夫说的。”
楚泠哭笑不得,接过他手中的茶杯。
两人的指尖也因此碰触一瞬,他的指尖很烫,楚泠的微凉,两厢对比明显,两人都感受得到。
“谢谢大人。”楚泠捧着茶杯,里头的水太烫了,她还喝不进去。
萧琮嗯了一声,终于要离府去上朝了。刚刚转过身,又忽然扭头,轻声道:“以后,不用唤我大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在房间待不下去了似的,快步离开,只余楚泠坐在床边,手中还有一杯滚烫的茶水,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想,他的意思是,让她平日叫他的名字吗?
第32章 叁拾贰 再动,就真的没办法尊师重教了……
朝政殿,萧琮姗姗来迟。
他从府中出来时,距离原本上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多,如今驾着马车入宫,到达殿内,又过了一刻钟。
费允原本请陛下先开始,毕竟国事更为要紧,大人们稍候都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可皇帝却表示不必,反而给各位臣子赐了座,让他们稍候。
听了这话,费允面色不虞。这朝会难道没有萧琮就不成了吗?
满朝文武在此,季国公在此,还有他这个费国公也在此,官职也比他萧琮要高半品,竟然憋屈地一道等着他过来。
于是当萧琮穿着深紫色的朝服,拿着笏板从大殿外拾阶而上的时候,费允第一个起身对皇帝道:“陛下,太傅这般姗姗来迟,丝毫不见匆忙之色,可见并未将朝会放在眼里,依臣看,这是对陛下的不敬啊!”
费允在朝中也有亲信,见国公大人已经开口,便纷纷附和:是啊,是啊。
萧琮刚刚走进,便听见旁人这般议论。他淡淡扫了费允一眼,于殿内端正跪下:“陛下明鉴,臣家中有些要事,一时走不开,故而晚了,可方才已经让属下来报过。”
“至于费国公的话,臣倒有些听不懂了,天子在上,威严肃穆,不端正行来,难不成要臣小跑过来,方才见得对陛下的重视吗。”
萧琮一直是这样,有错的是他,可最后能回怼众人,让其他人开不了口的,还是他。
何况陛下并不会同他生气,权势威赫,太过明显。
费允皱了皱眉,萧琮一向和他针锋相对,原本在前朝,萧琮不过只是个受命没几年的探花郎,先帝面前还是他费允独占鳌头,可现在到了新朝,完全颠倒过来。
“太傅所说家中要事是什么,难不成是贡女出走?”费允似笑非笑,“不知太傅将这女子找回来没,竟然还牵动了季家军,若没找回来,岂不是太傅的脸都在京城中丢尽了,还白白牵连季国公也成了笑柄。”
季国公擦了把汗,有点尴尬。
昨夜听说萧琮要借他们季家军,找什么人,季国公理所应当地以为是要找什么案件的嫌犯。
谁知道是找贡女。
他也怪昨日季衢轩没把话和他说清楚,否则季国公心里头也要掂量一下。
费允这么说,倒是把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坐实了,这下,大家都知道昨夜太傅整出那么大的阵仗,真的是为了找一位贡女,不免侧目。
这名贡女据说容色非凡,前能吸引太傅不顾圣旨将人强抢过去,后又能让太傅满城搜寻,这么说来,容色岂不是仿若天仙?
高章的手臂被戳了戳,他看向旁边神情暧昧的赵庆言,一脸无奈。
他和那贡女只见过一面,连一炷香时间都没有。结果每每有人提到这贡女,他都会顺便被表达一番被横刀夺爱的同情,心里不能说不纳闷。
有人开口:“这名贡女是百越来的,又是陛下御赐,怎能说跑就跑,这是将太傅和朝廷的面子放在哪里?依臣看,也该好好惩戒这贡女一番。”
随后,便听得太傅的声音响起,琅琅如金玉。
“是臣误会,府中贡女,昨夜并未偷偷离开。”
方才提议的人莫名其妙被太傅剜了一眼,赶忙低下头。
再一品太傅这话的味道,倒像是宁肯说自己昨日一通寻找都只是误会,也不愿意让这贡女担半分罪责。
梁文选皱眉:“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太傅昨夜刚从京郊回来,朕让你办的事情如何?”
萧琮站定在自己的位置上,那是朝会中一品大员的位次,开始禀告此行任务进展。
旁边,费允暗暗捏紧了笏板,知道陛下刻意转移话题,就是不打算再追究了。
陛下对太傅,怎就如此亲信。
朝会结束,梁文选道:“诸位爱卿都散了吧,太傅,你留下。”
等臣子们散完,梁文选面色缓和了些,皱眉问:“昨夜那事情轰轰烈烈,朕都听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琮下意识地护着楚泠:“刚刚在朝会上所说,并非假话,臣府中的那位贡女的确没有离开,是臣以为她逃走了。”
梁文选眯了眯眼睛。
不问倒好,一问,九五之尊的陛下显得更为迷惑。
片刻后,梁文选问:“为何会以为她逃走?你太傅府上什么条件,比她在百越好多了吧?”
萧琮:“……”
他一时沉默,也无法和梁文选开口,说担心她逃走,纯粹是因为心理阴影。
“爱卿同朕老实说。”梁文选目光灼灼,“你与那姓楚的贡女,是不是早就认得?”
他有当帝王的直觉,萧琮点头应是。
梁文选愈发惊讶:“那你当初同朕说,你不需要贡女?”
这件事越说越复杂,就连冷静自持的萧琮心中,此时也是一团乱麻。
梁文选见他依然沉默,哼了一声,也没多问了。片刻后才道:“朕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你,萧琮,明日上朝,记得把你的理智带来给朕看看,行么?”
“那贡女既然根本没有逃走,你大费周章地京城找她,朕听了都觉得笑话,不知道爱卿你是怎么想的,怎先不在自己府中好好寻一番,如此直接便认定她逃了。”
梁文选忽笑了一声:“太傅何时,对自己这般不自信了?”
萧琮默了片刻,只道:“关心则乱,陛下约莫从未有过此种感觉。”
别说梁文选没有想到,就是他自己,也不曾想过。
萧琮走出金銮殿的时候,发现季国公正在门口等他。
季国公当年是和萧琮的父亲一道入仕的,如今萧琮的父亲已经半退隐,但季国公在朝堂还是中流砥柱。
同萧国公不同,季国公对这位年轻人非常欣赏,否则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季家军借给他找人。
见萧琮出来,季国公笑眯眯的:“问题都解决了吧?”
萧琮冲他拱了拱手:“多谢季叔,的确是一场误会。”
季国公点点头。面前的青年容似冠玉,何况年纪轻轻便已经做上了太傅之位,势头比他们这几个老家伙都要强得多,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反正怎么看,都比自己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要好多了。
他道:“那便好。我听闻那贡女姿色倾城,萧琮你身边从来没有人陪伴,多一个人也好。”
“只是,有些事情你做的太显眼,可能会让人抓住把柄啊。”
这番话本不该季国公对他讲,但谁让萧国公已经同这个儿子说不上几句话,父子两人愈发形同陌路,季国公也是看着萧琮长大的,不知不觉,就提点了两句。
萧琮淡然:“立身不正,才算把柄。”
“何况,我也很想让全京城都知道,她如今在我太傅府中。”
一个个都说她容色不凡,有倾城之姿,明明见过她的人也没多少,却传得满城风雨。
萧琮不喜欢。她是自己的,不应被人觊觎。
季国公愣住,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随后捋了捋胡子,一脸复杂地走了。
再也无人绊住,萧琮很快就回到了府中。
这回,他直接迈步便往正院走,一点儿顾虑也没有了。
院中,楚泠正坐在石凳上,借着日光看她的医书。
余光看见他回来,楚泠抬脸,刚要叫大人,又想起他的嘱咐,便道:“……萧琮。”
听了这称呼,萧琮的喉结滚了滚,嗯了一声。
他走过去,问:“为何出来了?不热吗?”
楚泠道:“今日阳光正好,明大夫也说我最好晒晒太阳,所以便出来了。”
她坐在树下,叶片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树荫。现在萧琮也站在这片阴凉里,他自己也感觉不算太热,这才放下心。
“你上回说我这正院没有情致。”萧琮看了她手上的医书一会,又环顾四周,果真看到一片严肃端正的庭院布置,“若你想改,同徐嬷嬷说一声便成。”
这院子买下后,便只做了最简单的修缮。因为前主人喜好奢华,萧琮却觉得精致繁复的装饰太过碍眼,还下令全拆掉过。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动。可萧琮如今看着,却担心她觉得无趣了。
“可以吗?”楚泠也有些惊讶,又道:“我还没习惯这儿呢,等我习惯后,再慢慢改。”
意思是说她愿意长久留在这儿么。萧琮便道:“好。”
半晌后又补了一句:“梁国的规矩,或许比百越大,但你在这儿不用拘束。”
楚泠看着旁边话忽然变多的男人,也笑道:“好。”
两人忽就没了什么话说。
楚泠倒是自然,继续翻看她的医书。但萧琮坐了一会儿,却觉得有些怪异,反而又加了一句:“……我的书房,你也可以来。”
说罢,便起身往书房的方向走去了。
楚泠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她唇角一勾,也笑了起来。
正是一派春风拂面,让旁边侍候的婢子们都看呆了。
茉药凑上来给她倒茶水,旁边又给摆了一盘精致糕点,偷偷对楚泠道:“姑娘不知,我们大人的书房,等闲人不能进去呢。”
“平日他只允许徐嬷嬷进去做日常洒扫,书架上的书,还有案上的器具,都是大人自己在整理。”
在茉药心里,这显然已经证明了姑娘如今在大人心中更加不同。
“他的书房想必和正院、还有卧房差不多。”楚泠喝了一口茶,道,“一样的古板没有情致。”
连带着这规矩也古板,难不成他还担心别人偷偷翻看他的书吗,楚泠想,他们素日应当是没有时间,也没有这个闲心和胆量的。
茉药也就去过大人的书房一次,因为那日徐嬷嬷生病了,所以就由她替了一回,想了想当时情景,茉药认真道:“姑娘说的对。”
两人一同笑开了。
楚泠又看了一会儿书,又对茉药道:“茉药,我想在府中四处逛逛。”
茉药嗯了一声:“好,要不我陪着姑娘,去书房告诉大人一声?”
茉药自己也可以去传话,但她还想着让姑娘亲眼看看大人书房是何种模样。
毕竟以后天气慢慢热起来,没有今日舒服了,姑娘若看书,总还是会去的。
萧琮的正院很大,两人也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
他书房的大门没关,里头比起外面正院来,倒还是多了些萧琮的气息。
因为楚泠先看见了一矮几,一蒲团,旁边还放着架古琴,一柄洞箫。里头不知熏着什么香,闻起来让人觉得清净。
再往里走,楚泠看见萧琮的背影,他正在书架旁翻找着什么,手上放着一摞书。
夏风从荷花池上吹过来,带着缕缕清香气,掀动竹帘发出轻响,也吹动了萧琮的头发。
“大人。”茉药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姑娘来了。”
萧琮似没想到她会这么快过来,整了整神情,将手上那摞书放到旁边案上:“嗯,可是要来书房读书?”
楚泠开口,声音清浅:“不是,我想去院外走走。”
“就在府中。”
萧琮轻轻蹙了下眉,几不可察,但还是答应了:“好。天热,不要走太远。”
又吩咐了茉药好好照顾着。
楚泠应了一声,刚走,萧琮的视线才重新看向旁边那一摞书。
除了地理记事,还有山海经注、乃至西南的人文传说。
无一例外的是,里头有关百越的章节,多多少少都被三年前、刚从百越回来的他留下了记号。
大多数是“泠”这个字。彰显他当时有多为她着迷,被始乱终弃的样子又多么像一条丧家之犬。
萧琮垂下眸,目光深沉,盯着那摞书,打算一把火付之一炬最好。
楚泠那边并未察觉什么,只认为萧琮在找什么资料,故而多翻了几本书。
毕竟他这个人平日出行宫中,梁国的重大决策都需要以他的判断为基准,想必博古通今,触类旁通。
“姑娘要去哪儿?”茉药见她刚刚离开正院,没有什么犹豫便往西去,忍不住问道。
她还以为姑娘会想去荷花池边看看景。
“我想去见下明大夫。”楚泠在茉药面前也不隐瞒,“小明大夫。”
随后,便将当日明佩修的赠礼同茉药说了。茉药听了微讶:“中和楼的米糕?”
楚泠点头:“是,中和楼是很出名的酒楼么?他倒是说不难排。”
茉药想,中和楼啊,那可是达官贵胄宴请的地方,也面向百姓,价格自然是贵的,可是一旦有新品,队能排到下一条街。
她不知道小明大夫怎么想的,反正若是她自己,好不容易买到了中和楼的米糕,那肯定不舍得赠人。
不过再看看楚姑娘的面容,茉药心里也不确定了。
有的人就是好看到,让你心甘情愿将辛苦买到的东西献给她,看见她的笑容,比自己享用了还高兴。
楚泠在茉药面前话多些,朱红虽然已经被赶出府,但她对朱红口中那座山倒是很感兴趣,又问了茉药不少的问题。
茉药也竭尽所能地回答,两人的关系越发近,比起主仆,更类似于朋友。
很快便到了明大夫居住的地方,正巧,今日明晋昊外出和同行交流,院中只有明佩修在。
看见楚泠,明佩修转过身来,面容和煦:“多日未见姑娘,姑娘气色看着比那日好些了。”
楚泠发现,他似乎喜欢穿白衣。
他也很适合,本身就长得很温柔清俊,翩翩公子似的,配上这身白衣,更是愈发出尘。
“还要感谢你那日的米糕。”楚泠笑道,“否则,恐怕那时状态还要更差些。”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明佩修道,“这些日子,太傅很体恤姑娘,我也放心了。”
“不过,我倒还有一物,可以赠与姑娘。”明佩修说着,修长的手指从旁边捻起一味药材来,然后看了茉药一眼。
茉药会意,自觉地站远些。
在深宅大院多年,茉药当然懂得,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
“这是何物?”楚泠看着他飞快捡了几味药材,可见技术纯熟。
“是上回,”明佩修轻描淡写,“姑娘向我父亲求的药。”
楚泠愕然,抬头看明佩修的眼睛。
他将手中的药囊给了她,眸中有歉意:“还望姑娘见谅,我跟从父亲学医,也会相互讨论案情。所以姑娘的情况,我基本也知晓。”
楚泠想,难怪她总有一种虽和明佩修没打过几回照面,但对方却对她熟悉得很的感觉。
“小明大夫说的什么话。”楚泠将那药囊双手接过,“我在大夫面前,只是患者,无关男女。只是你给了我这药,是否对你会有隐患?”
明佩修摇摇头,又道:“这药很常见。姑娘叫我名字就好。”
“我的名字出自古籍。”明佩修正欲开口说话,便见面前的女子脱口而出:“长余佩之陆离?”
明佩修有些愕然,片刻后笑了,目光中满是欣赏:“姑娘来自百越,竟然也知晓这个。”
这首长诗是楚泠的母亲教给她的。这么多年没有用过,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没想到还能快速想起。
“谢谢你,佩修。”楚泠真心实意地道谢,“你的名字很好听。”
明佩修:“你的也是。”
楚泠听明佩修讲了这避子药的用法,很简单,一日一次服用即可,还可放入补药中一起熬煮,效用不会打折扣,而且还算隐蔽。
明佩修也提醒她,这药既需要熬,免不了身边的婢子会发现,可先想好是坦诚相告,还是找些什么理由。
楚泠思索了片刻,谨慎地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茉药扶着楚泠,一句话也没多问。
这一点上,她非常成熟得体,比朱红要懂分寸更多。
只是楚泠还是不愿意瞒着她,毕竟药物每日都会经她的手,于是就在回正院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将这药的功效告诉了茉药。
茉药明显震惊,似乎在斟酌应该如何说。
楚泠却道:“茉药,我告诉你,是因为这药物每日都会经你的手,终究是瞒不住你的。”
茉药沉吟了片刻,就在楚泠以为她不会答应时,她却点点头:“婢子明白了。”
楚泠愕然:“你倒向着我?”
茉药道:“我理解姑娘如今的处境。婢子当年的姐姐便是被一富商买去,还未有任何身份,便先怀了孩子,最后难产而亡。到最后,那富商并未给我姐姐安稳下葬,甚至还说她晦气。”
“奴婢不是说大人是这样的人。但是……总之婢子明白。”
楚泠听后,很是感动,握着她的手道:“茉药你放心,即便他日事发,也只说药是我弄来的便是,你只当不知晓。”
茉药却提醒她:“姑娘,向来母凭子贵,若姑娘真的有孕,应当也不会这般无名无分了。”
大人对姑娘是不同的。这也是她壮着胆子,愿意帮她的原因。
“这件事说来还早。”楚泠并未心动,“大人是一品大员,茉药,在梁国,这样的官员会配怎样的正妻?”
“……即便是公主,也娶得。”
“那便是了。”楚泠很平静。
楚泠的期望从来没变,梁国很好,在太傅府也很好,那只是因为她对萧琮始终有愧意,并未放弃回到百越的打算。
她可以暂时先留在这,等萧琮的想法转圜。但孩子,是绝对不能先有的。
何况就算有了孩子,待萧琮来日娶妻,她的孩子恐怕也会寄人篱下,楚泠不愿如此。
茉药一听便不再说话了,这下才算彻底明白了姑娘的隐忧。
一回正院,茉药去厨房,将那包药好生安置起来,若不是有心去查,不会发现。
而楚泠则又去了书房,她想着自己回来了,便去知会萧琮一声。
萧琮已经端坐在案前。原本宽敞的书房多了一张矮几和一个看上去很绵软的蒲团,萧琮微抬手:“若来书房,可以在那里。”
原是她刚刚出门时,萧琮让人新布置好了桌椅。
楚泠见那桌子在书房的对角,制式倒是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萧琮那边的桌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堆积起来的书册,而楚泠的桌子上,萧琮暂不知她喜好,只让人将她刚随手放在石台上的医书拿来。
其他的,由她日后,随心意添置。
楚泠嗯了一声,在蒲团上坐下,果然绵软。
萧琮似乎在忙着。
这个书桌的摆设,让两人虽相对而坐,却不至于一抬头就能看见,反而分心。
楚泠看了他一眼,见他写字的样子很认真,便也不再打扰,从刚刚中断的地方重新看起。
过了一会儿,萧琮看着自己纸上接连两个错字,有些无奈。
他将这张纸撤下来,又抬眼看楚泠。
她的位置,约莫能吹到些风,总之楚泠鬓边的乌发正轻轻晃动,头上的步摇垂下的细链,也在微微摇动。
但萧琮为何一丝风也感觉不出,觉得有些燥。
他开口问:“是谁教你识字?”
楚泠正翻开下一页,闻言抬头,发现萧琮正盯着自己看,而且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她回答:“是我母亲。”
萧琮想起三年前,就在他说要向她家提亲之后,面前的女子笑容淡了两分,然后道:“我已经没有父母,也没有家了。”
“所以,只要我同意,就可以。”急转直下的氛围被她下一句话接住。
“你母亲……”萧琮声音沉了些,“抱歉。”
“无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楚泠道,“我母亲从小便对我说,要会识字,才能听得懂圣人言,辩得清是非黑白,她不仅教我识字,还教我读诗、看书。”
萧琮捻起茶杯,转了转:“嗯,阿泠母亲说得很对。”
自己刚开蒙的时候,恩师林邺也讲过这样的话。大抵长辈们哄小孩子,说的话都是差不多的。
“都教你读些什么书?”
“《经策》、《史论》之类的。”说起这个,楚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面前的这位,恐怕将这两本读得倒背如流,自己在他面前提起,相形见绌。
萧琮却万没想到会是这两本。这两本书讲史政,还是比较晦涩的,连带着,他忽然对楚泠的母亲也肃然起敬起来。
“你母亲,是梁国人?”他忽然问。
“不是。”楚泠摇头,“母亲就是百越人。”
萧琮有点怀疑,但觉得楚泠没必要在这上面撒谎,何况谁说百越就没有见识广博的女子,便接着问:“这两本书,你旁边的架子上就放着。”
“若你想重温,可去看看。”
楚泠站起,却并没有在架子上看到,自然而然地问:“在哪儿?”
“在最上面。”萧琮一边说,一边起身。
因为已经是烂熟于心的东西,所以不需要放在目光平齐、经常拿取的地方。
楚泠估摸了下距离,伸手,没够到。
随后她掂了踮脚跟,终于触摸到了那两本书的书脊,抽了出来。谁知一个不稳,叫那两本书从架上摔落。
楚泠本能地闭了眼倒退一步,伸手想要遮挡脑袋,却撞进身后坚硬的身躯里。登时,萧琮身上松木般的气息也包围住了她。
想象中砸落的痛感并未到来,楚泠只感受到风,随后便见他的右手轻而易举地将那两本掉落的书接住。
楚泠的心还跳着,萧琮待她站稳后便倒退了一步,将书递到她手中。
她呐呐接过,道了声谢。
萧琮开口:“若有看不懂的,可以问我。”
楚泠本来也只准备随手翻翻,听了这话,忍不住打趣他道:“萧大人这是想做我的老师?”
“应当不算德不配位。”萧琮也不否认。
正在这时,外头茉药轻轻提醒:“大人,姑娘,午膳时间到了。”
萧琮收了神色:“先用膳吧。”
都知道楚泠如今身子虚,也知道大人重视,三餐和每日的茶点自然都按照最好的最精细的去准备。
菜谱日日还会拿去给明大夫过目,确保没有虚寒性的食材,也不会和楚姑娘吃的药物相克,才会端上桌。
今日亦是如此。楚泠看着桌面上各色丰富的菜肴,食欲被勾了起来。
萧琮依然没动太多。这个人的行事作风一脉相承,即便是用餐,也顾念着不能用量太过,整个人如同日晷一样精确守时。
“晚些时候,跟我一道出去走走。”萧琮对她道。
“好的,可是去荷花池?”楚泠问,这个季节的荷花都开了,她今日在书房里看见,便觉得一派粉红与绿,生命力喜人。
“出府。”萧琮言简意赅。
楚泠睁大眼睛,来太傅府已经有段时间了,还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赶忙答应下来。
用完午膳,两人又回了书房。
楚泠发现,不看那本书倒好,重新看起来,便发现已经忘记了不少母亲讲的典故,还有一些,她看着萧琮在上面的批注,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理解错了意思。
这么看来,似乎要重新读一遍这书,且真的需要一位老师。
萧琮正在忙自己的事,处理大半后再抬头,便见楚泠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翻书。
她的皮肤白得透明,面容上没有哪里是不精巧的,但现在,面颊上的肉却被手挤得鼓出来一些,也是很漂亮的弧度。
萧琮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
楚泠回过神来,因为有些典故太过生涩,她看着看着就开始发呆,刚准备开口,便听见萧琮问:“哪里看不懂?”
“这里。”楚泠也不同他扭捏,指了指书上某处。
“阿泠这样是尊师重教的态度吗?”他轻笑了一下,“过来。”
楚泠腹诽,早知道就不问了。
她朝他走过去,萧琮长臂一揽,她连人带书坐在他腿上。触感很坚硬,楚泠偷偷摸摸低头看了眼他的腿,包裹在黑色长裤中,显得很有力。
在某些时候,是挺有力的。
“这一篇不懂?”萧琮又问。她手上的书还展开着,正好到了新的一页。这个篇章的确很难,记得他小时在学时,林邺也教了不短时日。
“……嗯。”楚泠背后是□□的身躯,身下是硬邦邦的肌肉,他一条腿就支撑她全身的重量,忍不住学着他的话问了句,“萧琮,你这是尊师重教的态度吗……?”
萧琮忽然笑了。楚泠能感受到身后胸膛微微的颤动,她越发羞恼,扭了下身躯,却被他按紧:
“再动,就真的没办法尊师重教了。”
楚泠再不敢动。
就着现在这姿势,萧琮真的同她讲了起来。
他素日对教导别人没什么耐心,今日却讲的齐全。甚至明明桌案上还有小半公务没有做完,也被他搁置、抛到脑后。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怀中人点头的动作变成了小鸡啄米。
萧琮一愣,将书放下:“……阿泠。”
娓娓道来的讲述停止了,楚泠顿时清醒过来,感到不可思议。
她竟然在萧琮的怀里差点睡着了!
他的声音的确很好听低沉,因为两人靠的近,某些时候甚至像是情人间的呢喃低语,当然,也很催眠。
楚泠的脸颊红了,对上萧琮玩味的视线,赶忙解释:“只是用完膳,有些困……”
“嗯。”萧琮将书放下,干脆借着姿势将她直接抱起来,往屋子里去。
楚泠这下更是连耳廓也红透,青天白日的,外面还有婢女在干活,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低下头,可楚泠反而更羞了。
萧琮还开口:“只是抱你回去睡觉,脸红是因为想到什么了?”
楚泠揪紧了他的领口,肯定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面前便是萧琮的喉结,只见那冷白的骨骼上下动了动,萧琮声音低沉:“如果你想要勒死我,这样达不到目的。”
“我只是怕掉下去,你想到什么了?”楚泠也用同样的话回敬,然后就听见男人轻笑了一声,抱她进了屋。
“怎么还能听睡着。”萧琮无奈。
“当然是说明,你讲的没有我阿娘好。”
两人少有这样的时刻,萧琮盯着她,手上重量没比刚来那日沉多少,但却觉得她似乎活泼了些。
将她放在榻上后,萧琮忽问:“阿泠,你那个未婚夫,是百越人吗。”
楚泠微滞:“当然是,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好奇。”萧琮认真看着她的表情,疑惑之色很清晰,并未有什么隐瞒,可见对那未婚夫可能另有身份一事,毫不知晓。
他继续不动声色:“是你的心上人吗。”
或许连萧琮自己也没意识到他话语的紧绷。
尽管他想,哪怕情投意合又有什么关系,他自有一百种办法将楚泠强留在自己身边。
但他还是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意到不知不觉,捏紧了袖口。
楚泠这回默了默:“只是族长指婚。”
“指婚。”萧琮声音凉凉的,“看来,百越族长觉得你与他很合适。”
楚泠:“……他现在应该也很厌我。”
“也”这个字,让萧琮眯了眯眸:“阿泠平日就这般,四处欠风流情债?”
真是招人。即便不是丈夫,也是只隔了一层的未婚夫。一旦想到她同那个男子在百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过这样一段关系,他便不知不觉将袖口捏出更多褶皱。
他这般肃然的样子,叫楚泠看了好笑。
“是啊,欠你的还没还清,又欠了他的。”
萧琮眸中冷意尽显,捏住了她的脸颊:“不许欠别人的。”
楚泠轻呼一声痛,萧琮松开了手:“痛才知道教训。”
“我已经在大人身边,没办法还别人的债,也没办法再欠别人的债。”楚泠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心说每次提到段河,萧琮的反应怎都如此大。
“那便最好。”他道,“阿泠,你乖一点。”
“乖一点,在我这里,肯定会比在百越更好。”
楚泠眨了两下眼,将被子拉上来,盖住精巧的下颌,没回应。
萧琮视线盯紧榻上的那个人,声音放轻了些:“休息吧。”
说罢,他离开了屋子,又嘱咐婢女安静地等她醒来。
重新坐回书案前,萧琮看见那一摞未来得及烧了的书,心想,虽有前车之鉴,但她的话到底值不值再信一回-
即将出发,茉药给她上妆的时候,萧琮便坐在旁边等。
他即便在自己府上依然坐的笔直,松姿鹤态,丝毫不见松散。
茉药拿出两张胭脂纸,问楚泠:“姑娘喜欢什么颜色?”
楚泠却问:“大人呢?”
尽管萧琮让她叫名字,但楚泠试过一次后,还是觉得,称呼他为大人更顺口。
萧琮:“有什么区别?”
茉药也忍不住笑了:“目前京城中流行的是这个颜色,姑娘试试。”
楚泠两片唇抿了抿,原本柔嫩的粉染上了不同色泽。
萧琮这下看出来区别了,却微微皱了眉。他觉得还不如不涂。这胭脂纸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就这么涂在唇上,若是吃进嘴里,还不知是否会伤身。
随后画眉时,楚泠便不再让萧琮挑选了,捡了一只鸦青色,在原本便秀丽的眉上描画,仿若远山。
上完妆,楚泠偏过头让萧琮看:“如何?”
原本对着镜的面容便这般转过来,萧琮本未设防,竟愣了一瞬。
他知晓楚泠的美,但竟不知,原来这种美在经过妆点后,竟会像一把利剑,反而杀人于无形。
萧琮移开了视线,站起身往外走去:“可以,快些。”
楚泠见他竟连看也不多看,径直走了,有些疑惑,问茉药:“不好看吗?”
茉药偷笑,什么话也没多说。
不多时,楚泠便从屋中走出。
院子里的男人同样没多看她,只伸出一只手:“拉着我。”
楚泠挽上去,又道:“大人可是等急了?只是因为要出去,我是大人府上的人,不想让大人丢脸。”
萧琮的手臂紧了一瞬,重复道:“府上?”
楚泠明白男人的心思,又重新更正:“我是大人的人。”
萧琮这才满意。
楚泠上了马车,萧琮将帘一掀,也坐了上来。原本的宽敞的空间忽变得有些拥挤。
马车没行驶太久,楚泠便听见了外头逐渐热闹的声音。她有些好奇,掀开帘子看去,便见马车外人流如织,而不远处,横亘着一条波涛粼粼的河流。
“这是京城的护城河。渌水。”萧琮介绍。
“和我们那儿的澧河不同。”楚泠看着河两岸种着杨柳,堤岸上,不少京城的百姓们正在玩乐,在远一点的地方还有小摊贩,卖些玩具、零嘴之类的。
非常有生活气息的场面,楚泠忍不住问:“大人平日,也会来这里吗?”
“很少。”萧琮道。他公务忙,平日几乎是皇宫和府中两点一线,若非今日想起她喜欢水,他一年也来不了这里几次。
刚下了马车,楚泠便快步走到河边。皇城根上的河流清澈见底,周围的行人欢笑闲逛,尽是在百越见不到的样子。
楚泠在这一刻才真心实意地发觉,梁国的确还不错。
那些在河边游玩的人们,忽看见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出现,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小孩儿的视线肆无忌惮些,更有不少青年男女,偷偷盯着她瞧。
萧琮注意到其他人的视线,忽有些后悔今日没让楚泠戴帷帽。
他的唇线平直,默不作声地走过去,站到她旁边。
那些目光才有所顾忌,怯怯收了回去。
“阿泠。”他开口,带着两分命令,“挽着我。”
楚泠刚刚才掬起一捧水,心想这样岂不是把水都蹭在他身上了,萧琮却直接拉住了她手腕,强硬地让她挽了上来。
或许是萧琮的面色太冷,终于连打量的目光也绝迹了。
他牵着她在河边走,不愿让她自己行动,楚泠也看得出来他意思。只是今日能出府看到这条河,已经很开心,索性也听话地没动。
夕阳西下,一行倦鸟飞过。楚泠抬头看去,道:“大人,听见鸟叫了呢。”
萧琮微怔,亦抬头看去。想起自己的太傅府,为了保持绝对的安静,下人们会将鸟赶走,也不会允许他们在府内树上搭窝。
若他没记错,三年前楚泠同他说过,在百越,鸟是吉祥的图腾。即便日子再差,听见鸟叫了,也就说明没有那么糟糕。
所以在太傅府的这些日子,楚泠是没有听见过鸟叫吗。
他默默想到这,发现身边她的注意力又不知去了哪里,随后便听见一欢快女声喊道:“阿泠?!”
萧琮看过去,桥上,提着裙摆的粉衣女子惊喜地朝这边小跑过来。
楚泠同样激动,霎时便放开了拉着萧琮的手,迎了上去。
萧琮垂眸瞥了眼被迅速放开的手。
视线移至那粉裙姑娘面上。不认得她,但看得见那女子身后缓缓走来的青年,是兵部尚书之子俞景安,便知晓了那粉衣女子就是楚泠牵挂的朋友,云绯。
他今日穿了一身酒红色的衣袍,整个人意气风发,手上还拿着根马鞭,散漫地朝这边看时,便对上了萧琮的眼睛。
俞景安惊了下,赶忙迎过来:“太傅大人!”
萧琮淡淡应了,视线又落在楚泠身上。
一碰见自己的朋友,楚泠眼里就完全没有他了。不仅将手从他臂弯中抽开,甚至还拉住了云绯的手,两人都十分激动,让萧琮莫名其妙想起了“执手相看泪眼”这句。
“阿绯,你如今在兵部尚书府如何?”楚泠问完这一句话,才意识到现在云绯旁边的男子应当便是兵部尚书之子,她便行了一礼:“公子好。”
萧琮见她宁跟俞景安行礼,视线也没有往自己这边来哪怕半分,周遭的气压更低。
俞景安感受到了,有些疑惑,他挠了挠脑袋,试探性地问萧琮:“萧大人,要不我们先移步,免得打扰她们两人叙旧?”
萧琮语气听着怪怪的:“你倒是对她好。”
俞景安的耳廓竟然微红,这一刻,他将萧琮当做比他大几岁而已的前辈,悄悄道:“太傅,阿绯多好看,是不是?”
萧琮没理。
但他最后还是听从俞景安的话,往后退了退,真的给她们让出一片地方来。
俞景安还在喋喋不休这些日子和云绯一起做的事,今日他拿着马鞭,便是刚刚和云绯一道骑马过来。
萧琮听他说的快乐,忍不住问:“俞尚书同意?”
没记错的话,俞景安还没中举,书院的几次测验,成绩平平无奇。他爹也肯放他日日与贡女厮混吗。
“爹可开明啦。”俞景安小声下来,“再说,阿绯就是他主动给我的,又怎会拦着我。而且,我就是很喜欢阿绯,爹看得出来。”
萧琮不置可否,但眸色有些暗下来,不愿再与俞景安这个被家里宠大的孩子多说,视线还是定定地看着楚泠。
反而俞景安还是凑过来道:“太傅,我也听说了。您当日满城找她,莫不是这位贡女把您迷住啦,您也很喜欢她是不是?”
萧琮瞳孔微颤,浑身忍不住紧绷起来,随后冷脸对俞景安道:“胡说什么?”
第33章 叁拾叁 想要什么名分?
这话有点凶,萧琮平日对小辈们不会这样说话,今日一时没有控制好语气。
可他怎么可能再次被楚泠迷住,难道还嫌三年前自己的经历不够丢人,不够惨痛?
俞景安听了这话,也吓了一跳。他本意只以为萧琮跟他一样,对府上贡女极好,否则怎么会带贡女出来游玩,成日拘束在府中便是了。
不远处,楚泠和云绯倒是完全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
云绯回答刚刚的问题,面颊也有些羞惭:“阿泠,原本以为会被指给尚书大人,没想到竟然是他的长子。他对我……挺好的,我们刚刚还在附近骑马。”
楚泠真心实意地为朋友高兴:“那便好!”
她看着云绯,初来梁国的阴霾一扫而空,平添了不少欢快和春心萌动,状态骗不了人,她知道,云绯在这里的日子应当很不错。
云绯用手背搭了搭有些发烫的脸,又关心地看向楚泠:“阿泠,你怎么好似还瘦了些。你失眠睡不好的病症,可让大夫看了吗?”
楚泠不愿意让她知晓太傅府上发生的事情,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吧,只是天太热了,胃口不好,我在百越就是这般,你不是知道吗?”
云绯左看右看,还是怀疑:“是这样吗?那,太傅对你怎么样?”
楚泠道:“挺好的。他很关照我的饮食睡眠,现在,我也搬到了正院。”
“你们两个亲亲过啦?”云绯压低声音。
只是搬到正院而已,还有不同的房间,云绯单纯,想的最远的也只有接吻。
楚泠含笑看着她:“嗯。”
云绯小小地惊呼一声,面颊瞬间更加绯红起来。
她视线忍不住飘向一旁等候的俞景安,俞景安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却觉得她这般红着脸的模样也极美,冲她笑了笑。
可是下一瞬,云绯便看见了在俞景安身边站着,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太傅。
太傅明明是个文臣,却那么高,肩膀也很宽,一身黑袍看上去威压感极重,盯着这边看的目光有点吓人。
云绯赶忙移回了目光:“阿泠,他真的待你好?我们是好朋友,你不能骗我的。”
“当然好呀。”这也不算假话,毕竟那件事发生后,萧琮似乎有些愧疚,对她的确好了许多。
两位女郎便这般说了一会儿话,时不时笑开,笑声银铃一样的,直往旁边站定的萧琮和俞景安耳边钻。
俞景安听得心痒痒,也喜欢看云绯这么高兴。但萧琮却神色淡淡,似乎反而还不太高兴了。
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从来不曾绽出这般真诚,发自内心的笑容。
“太傅,我有个不情之请。”俞景安想让云绯多高兴些,便大着胆子道,“既然二人是朋友,不妨让这位阿泠姑娘来我们尚书府作客?她们还能好好叙叙旧,毕竟都是一道——”
他话还没说完,萧琮便打断了,这次近乎厉声:“不行。”
说完后,又瞥了俞景安一眼:“阿泠,是你该叫的吗?”
俞景安这下明白了,太傅将这位贡女看得极牢,占有欲也特别强。
但他也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姓氏,只能跟着云绯也叫阿泠。
俞景安不再触霉头,赶忙道了歉。
萧琮拒绝完俞景安,便又看向那两名说话的女郎,只见她们越说越欢快,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身边的他们。
何况两位年轻美貌,又带了些异域风情的女子作伴,路人那些打量的眼神便更加频繁起来。
萧琮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上前,拉住楚泠的手腕。
“我们还有事,先走。”
云绯一怔,看着面前阎王似的男人,忍不住开口:“可我和阿泠还没说完呢!你就不能再等等嘛!”
她还有好多事情想问阿泠,想问她怎么会被太傅带走,上回太傅满城找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还想问,阿泠在梁国,有没有碰到三年前被她对不起的那个人。
可还都没来得及问,阿泠就被带走了!
哪有人敢这么对太傅说话,俞景安怕她触怒萧琮,赶紧上来拉她:“阿绯,不是说饿了么,我带你去吃东西?”
萧琮淡淡:“管好你女人。”
说完,萧琮便已经将楚泠带走了,刚刚那句话,只是告诫,并非请示。
太傅做事,不需要向任何人请示。
云绯也被俞景安向不同的方向拉走,她忍不住回头,见楚泠被太傅拉着,走得极快,一点儿也没有刚刚在桥上看见他们时那番闲情逸致。
萧琮很高,在他身边,连阿泠都显得娇小。这般挽着太傅的手,被他带离的样子,多少透出些不情不愿来。
“不对,阿泠肯定是骗我了。”云绯对俞景安道,“她在太傅府,肯定过得不好。”
俞景安哄她:“阿绯,太傅就是这种性子,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不,我了解阿泠。”云绯想了想,下定了决心,“不行,我得给百越寄一封信,告诉他们阿泠过得不好。”
“这有什么用?”俞景安皱眉,“难不成你们百越还会派人来梁国,把她带走?”
不说这就没有可能性,能从当朝太傅府把人带走,更没有可能。
“那我也要让她们知道,贡女在梁国,才不一定同她们说的那样锦衣玉食,自由潇洒。”云绯道,“阿泠当日来梁国,本就是迫不得已。如今她受了委屈,不能她自己承受,必得让百越都知道。”
-
萧琮走的很快,楚泠被他拉着,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不一会儿,她停了下来:“大人太快了,我跟不上。”
萧琮回头,见她有些气喘,也因此一张脸蛋染了红,愈发显得娇俏。
“你跟她,关系有那么好?”
好到聊起来就不顾周围,那么多人好奇地偷看她们都意识不到,也完全忽略了自己。
只有俞景安那个傻子,被忽视了还乐呵呵的。
“大人,我跟云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楚泠回答,“有什么话,我们都会和彼此说。”
萧琮盯着她,片刻后说了句知道了。
他带她往马车的方向走,这回脚步终于肯放慢些。
“我们要去哪里?”楚泠问。
“带你去中和楼。”萧琮淡淡道,“多尝尝,也不会因为一份米糕就感激涕零。”
原来他知道。
想想也是,那日的护卫一定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过他。楚泠的心一瞬提了起来,担心他知道小明大夫给了自己避子药的事。
但当日只有她和茉药两个人,何况他神色还好。
楚泠暗暗将心放回肚子里,又挽上他的臂弯:“大人会怪罪明大夫吗?他只是尽了他医家的责任。何况若不是那米糕,我那日就要饿着了。”
“若不是如此,”萧琮将她的腰揽着,带进马车内,“私相授受,我会让他离开太傅府。”
他那日得知后,的确生气。第一反应是,又有一个男人被她勾到。明晋昊的长子他见过几回,人很疏阔,或许和三年前的他有些像,但现在只会让他觉得警觉。
但想到那米糕确实解了她燃眉之急,他最后按下不表。
“以后不许再和他见面。”萧琮道,“否则,我会让明家都离开。”
楚泠偏头问:“那谁给我看诊?难道大人也会这个?”
“需要的时候,再进府即可。”
楚泠心中暗道了一句小心眼,面上却点头:“我知道了,大人。”
“不是说了,可以叫我的名字?”萧琮愈发皱眉。
刚刚同好友一道,便一口一个阿绯,那般亲密。到了自己,就是冷冰冰的大人,距离感十足。
“我是大人身边无名无份的人,不好直呼大人的名字。”楚泠道。
“你想要什么名分?”萧琮忽将她揽入怀中,楚泠又坐在他腿上,“乖一点,或许我真的会给你。”
楚泠眨巴了两下眼睛。
马车猛地晃了晃,外头车夫一愣,低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很快便到中和楼,这回,楚泠亲眼看见了外头排队的盛况,心说当日明佩修是不是骗了她,这怎么看,也不是好排的样子。
萧琮的手越过去,将轿帘又放下来。外面人来人往,气息杂乱,他亦不想她被看见。
两人刚下了马车,中和楼的掌柜便亲自迎了出来,毕竟这描金嵌绣的轿子,整个京城也就那几位有资格坐,说起来,他刚刚还迎了费国公的车驾。
今日倒是巧了,太傅竟也过来。
太傅是中和楼的生客,不像其他几位大员经常过来,但掌柜不敢怠慢,引他们上了三楼最里的一包间。
边引还边道:“费国公爷今儿也来了,也在三楼。”
萧琮嗯了一声,没什么兴趣,也一点儿没有要去打个照面的意思。
掌柜便懂了,不再多言。
越往上、往里走,就离底下喧嚣拥挤的街道越来越远,闹中难得取静,再看这古朴的雕梁画栋,乌木栏杆上雕刻着的精致花纹,还有头顶悬着的掐金丝吊灯,便知晓这不是等闲之辈可以入座的地方。
楚泠跟在萧琮旁边,偷偷看着楼上的这一切装饰。再看萧琮,他面色如常,目下无尘,早已经将人间十丈软红和乱花如海都看习惯了。
“坐。”萧琮简短道,身居上位的威势却扑面而来。
单子拿过来,萧琮还没看,先让上一份米糕。
楚泠忍不住道:“大人,主食合该放在最后。”
他反而先点,可见心里那件事还没过去,现在暗戳戳地计较。
“你不是喜欢么。”萧琮淡淡道,将单子推到楚泠面前:“再看看还想吃什么。”
这下,掌柜顿时明白,原是太傅身边这位,才是今日的贵客。
再打量这女子,衣着虽不见得有多贵重,可长得却是倾国倾城之姿,一双眼如同秋水潋滟,看人时已经自带三分情,掌柜心道,难怪引得太傅那般。
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他可都听全了。
然后,他被太傅凉凉地瞪了一眼。
楚泠不挑剔,这楼里哪怕最简薄的素菜也很好,实在没什么可挑的。她点了两样,又将单子递还给萧琮,声音绵软:“大人点。”
萧琮点完,掌柜忙不迭地将单子拿走,又送上一盏最好的金骏眉。
他盯着那热气腾腾的茶,问:“这茶叶是寒性还是?”
掌柜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罢了。”萧琮道,“再上一壶热水来。白水。”
掌柜将装着水的描金茶壶拿来,萧琮为楚泠倒了一杯。茶壶放在木质桌面,轻轻响了一声。
随后,他又为自己也倒了一杯,并未喝茶。两人对坐,水烟袅袅,自二人中间升起。在这柔软的烟雾中,楚泠觉得,萧琮的面容似乎也柔和了很多。
他背对着窗,镂空的雕花木窗里照进残阳,被分割成一块一块,映在他的衣裳上。楚泠正看着,他忽然将手伸过来。
楚泠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伸手抚去了她衣裳上沾着的一根发丝。
动作寻常熟练,仿佛为她做过千百次一样。
她便更加沉默了。
两人用完膳,楚泠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有些哀怨地看了萧琮一眼。
中和楼的菜很好吃,但她也不是没有分寸的馋嘴小姑娘,原本已经用得差不多,萧琮非要让她将那碟米糕吃完。
还非常执着地问她,是他买的米糕更好吃,还是其他人的更好。
对上楚泠的眼神,萧琮低笑了一声,心情似乎很愉悦:“走吧,回府。”
楚泠刚刚跨过包房的门槛,迎面便险些撞见一个女子。
先入目的是一身碧青色的衣裙,绣工精致,女子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很不悦地看了过来,随后便愕然:“楚泠?”
竟是姒绿。
“好巧。”楚泠同她打完招呼,见她如今无论是衣裳还是首饰,都比先前要好太多。她长相妍丽,配上这些衣裙,自是又要华贵几分。
姒绿也在上下打量着她。一开始便听说她在太傅府中过得不好,如今狭路相逢,见她衣着简素,更是认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扬了扬下颌,轻笑道:
“楚泠,都已来了梁国,怎还是这般简朴,难不成是不讨太傅大人欢心,所以没什么好东西可用么?”
姒绿话音刚落,便见楚泠身后走出一男子来,脸上笑容僵住。
男子一身黑袍,身形极为高大,面容俊美又冷漠,近乎终年覆雪的高山,这般睥睨下来,便自带凌厉的压迫感,叫姒绿感到有些害怕。
她知晓那是太傅,后悔自己方才说话太快,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见过太傅大人。”
萧琮没让她起来,甚至视线也不曾在她身上停留哪怕一瞬,仿佛面前根本没有她这个人。
姒绿感到屈辱,可礼已经行了,身份有别,太傅不让她起身,她只能一直躬着身子。
这让她直接在楚泠面前矮了一头,仿佛也在为楚泠行礼。
“阿泠。”太傅开了口,在叫楚泠时,声音便似解冻的春水初开,“陛下赏的东珠,全梁国只有三盒。我给了你,你却一颗也不戴,是不喜欢吗?”
第34章 叁拾肆 将小衣往她身上试去
萧琮的声音温和,说话间,还牵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在手中把玩两阵。
她发丝如缎,便这么温顺地盈满在他手心。若是她的人也能这般温顺便好了。
“怎不说话?”萧琮道,声音隐隐透出一丝无奈,“我又没有怪你。既如此,首饰铺那只头面,我帮你买来了就是。”
姒绿听着这话,心头愈发泛上酸水。
偏偏她还保持着不能动的姿势,此刻腰酸腿麻,还矮了楚泠一头,却什么也不能说,更不能发作。
姒绿听见那东珠,已经万分震惊。费家仅有五颗,那还是因为费国公的母亲是公主,其他人是没资格享有的。为何太傅府竟然会有一整盒,还全部给了楚泠。
至于那什么头面,姒绿不知道太傅说的是哪只,但她却会自然地想,会不会是自己刚刚看中的那只红宝石头面……
毕竟那头面实在很贵,就算她最近得到国公的宠爱,国公也没说会给她买。
若是被楚泠进一步捷足先登,姒绿心头会更恨。
萧琮的话说完,才像刚刚看见姒绿似的,道:“怎么还拘着礼,起来吧。”
姒绿咬了咬牙:“谢太傅大人。”
这一句谢也同样未能有任何回应,姒绿的余光里,太傅已经揽着楚泠离开了。太傅如此高大,楚泠在百越也算身材高挑的,竟然也得倚靠在他怀中,显得很是娇小又惹人怜爱。
-
两人上了马车。
楚泠原本没将萧琮那句话当真,谁知马车行进的方向并不是太傅府,赶忙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萧琮正襟危坐,闻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说了,去买头面。”
“难不成阿泠以为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楚泠捏了两下裙角:“大人已经送了我贵重的东珠,我实在不敢再收其他的。”
“不敢?”萧琮似乎哼笑了一声,“其他大胆的事,你做的还少吗。”
“那些东珠,不要放在你的妆奁里落灰。正好今日便定了匠人,制成首饰。”萧琮看她头上的发钗还是最简单的那几件,看得他不快。
不知道楚泠是如何想的,明明赏了她好东西,偏偏不戴,以至于今日被其他贡女嘲笑。
楚泠知晓,自己这般也只会叫大人面上无光,对于哄他开心的长久之计不利,便应了下来。
首饰铺看见太傅的车驾,同中和楼一样早早迎了出来。
刚一进店,楚泠便看见了摆在最中间的一件红宝石头面,店家专门做了不菲的装饰来衬托它,宝石交相辉映,竟不下十颗,华光摧残,艳色四射,底下金银累错,缠枝交织。
和它相较,店内的其他饰物忽然便黯然失色起来。
萧琮见她视线盯着,便问:“这个要多少银子。”
掌柜哈哈一笑:“太傅见谅,这头面先前费国公已经来询过价,四千金,这是蔽店的镇店之宝,一分也少不得。”
萧琮走过去,看那红宝石头面。
萧琮是不懂饰物设计的,但上面红宝石的品质他认得出。果真是好东西,四千金也值得。
“我要了。”萧琮淡淡道。
掌柜一惊,这头面在店里放了不少日子,被吸引的人不少,但无人买得起。这几日怎忽来了位财神。
他赶忙赔罪:“太傅,国公已经来询过价,小人猜测他中意,恐怕……”
掌柜的想,国公是正一品官职,太傅是从一品,对这种情况,他还是尽量想满足费国公。
“你们是这样做生意的吗?”萧琮轻笑,明明是笑着的,却叫人扑面而来一股凉意,“你说费允看中,可曾下定?若已下定,还放在店中又是为何,若未,为何我不能买。”
他直呼费国公名字,听得掌柜头愈发低下去。
“若你做生意这么多年,连这个道理也参不透,那不如将铺子让出来。宫城边的首饰铺,想盘的人多的是。”
萧琮三言两语,便让掌柜的背后起了冷汗,他赔笑道:“不敢,不敢。我这就给太傅大人送至府上,必不让大人与夫人烦心。”
这掌柜也是被他吓到了,竟浑然忘了太傅还没成婚的事实。
萧琮的面色顿时更加难看,却没有解释,唇抿成一条线:“快去。”
四千金的头面,被细致地装好,四个人护送,其中不乏身强力壮的男子,珍而重之,谨慎再谨慎,这般送去了太傅府。
楚泠想,他们刚刚在中和楼吃的那顿饭,似乎不过几十两银子,但已经是平民百姓一年的花销。
四千金,对她来说是一个想也不敢想的数字。
“买了就戴。”萧琮又往外走,回头发现楚泠没跟上来,声音微冷,“还不跟上?”
楚泠以为这下总应该要回府了吧,谁知萧琮并未,反而又带她去了一间成衣铺。
“买些好的,也配刚刚的头面。”萧琮不懂女子衣饰,正好这家掌柜是女子,便放手让女掌柜带楚泠去选衣裳。
楚泠被拉着离开,萧琮在店内走了一圈。
他知晓这家店素日有不少王侯官员的夫人光顾,从前季衢轩也同他说过,他母亲季夫人非这家的成衣不买。
绕过一处柜台,萧琮视线忽然看中什么,长指一挑,将那轻薄的白色布料挑了起来。
随后,萧琮的脸色复杂莫测。
轻薄的小衣被做成放肆的形制,不像肚兜,因为已经比肚兜还要糜艳几分。萧琮觉得烫手似的,将那不能被称之为衣裳的布料放回去。
他冷笑一声,京城皇宫边上,竟然已经胆大包天地卖起这种伤风败俗的东西了。
也不知可有人光顾,销量又几何。
萧琮原不想再看那东西,他的职责也不是管理这些。可是刚刚移开目光,却想到若是楚泠穿上那件衣裳,会是如何。
她的皮肤本就白得如瓷似雪,光滑剔透,近乎吹弹可破,若穿上那件小衣,只怕兜不住什么的,是了,她身形很好,腰肢盈盈一握,上下却是丰腴的,只是素日遮得严实,人又害羞。
萧琮忽然觉得有意思了。
楚泠很快又被掌柜带着出来,掌柜手上托着四五件衣裳,还在忍不住夸:“这位姑娘的容色,身形,真是我从商这么多年见过最好的!若不是姑娘是大人的人,我都想请姑娘留下来给我们店做成衣展示。”
萧琮被她的话取悦半分,眸色柔和几许,道:“还有这件,一起。”
说着,将一团白色的软绵绵的东西放了上去。
楚泠没看见他的动作,反倒是掌柜很快明白过来,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也不多言。萧琮做了个手势,身后仆人会意,将银子递上去。
掌柜笑成了一朵花,她就知道太傅对这位失而复得的贡女必不会小气,她开开心心点着银子,送二位出去。
楚泠今日逛了那么久,早已经有点累,乘马车回去的路上很安静。他们选了一条更为僻静的道路,人少,故而萧琮允许楚泠把帘子掀起。
今夜出了月亮,夜空清朗如同被水洗过,护城河波光粼粼,照在楚泠的脸上,反衬得她一张秾艳的脸更有了些出尘味道。
她看着外头的水景,不语,萧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的手捏着那轻薄软绵的布料,叫他心底一阵阵悸动,却还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他叫她:“阿泠。”
楚泠回过头来,秋水眸里也蕴着水光,潋滟万分,萧琮的呼吸停滞一瞬。
随后他开口道:“留在太傅府,跟我一道,不好吗。”
楚泠愕然,随后她那张脸上绽出一抹浅笑:“好呀。”
晚间楚泠进去沐浴的时候,萧琮看见那小衣服,又听见里头的水声,有些难耐。
他甚至有些坐立不住,看了半晌书,什么也没读进去。
水声一阵一阵,萧琮几乎能猜到她正在做什么,或许是在濯洗她的头发,或许是鞠了一捧水,轻轻冲掉身上的泡沫,那水珠就会顺着窈窕有致的身躯,滴落下来。
萧琮愈发燥热,将书一把合上。
他捏着小衣裳。白色的丝料温柔地缠住他的小指,他想让楚泠在沐浴后就穿上。
豁然,门开了。
楚泠一打开门,便看见萧琮站在门口,手中还握着一团白色的衣物,她不解:“这是什么?”
她沐浴后的香气扑面而来,温热芬芳,萧琮将掌心展开,捏得太紧,所幸那衣物料子不错,并未发皱。
楚泠看了一眼,认出那衣裳是什么,脸顿时烧了起来。
堂堂一朝太傅,怎还会如登徒子一般买这种浪荡的东西?
楚泠声音软软的:“大人想看我穿上吗?”
“可以的。”
她的应允仿佛一只火苗,烧得萧琮眸子的都深不见底。
他嗯了一声:“我给你穿。”
楚泠抿唇,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乖乖开始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裳。
先露出的是白皙的肩头,锁骨,莹润如玉,皎若明月。紧接着便是山峦起伏,偏偏雪山上坠着红粉的樱桃,叫人想一口咬下去。
萧琮的呼吸越发重了,他抬手,将小衣往她身上试去。
楚泠红着脸,却很乖,配合地抬手,只等那细细的带子往自己手臂上套。她粗粗看了眼,尺寸似小了点儿,若是真穿上,胸口怕是会露出一大片,春光一点儿也遮不住。
“大人……”楚泠羞得不行,声音近乎呢喃,听得身旁男人欲念勃发,只想将她压在榻上。
那细带已经穿过了她的手腕,萧琮忽想起明晋昊的嘱咐。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他停了动作。
楚泠不解,偏过头,见他又将那衣裳收起来,然后默不作声地用衣袍把她裹住。
“大人?”楚泠的声音还有些微颤抖。
萧琮却没再说话,将那团衣料重新收好,然后往浴室去了。
第35章 叁拾伍 你看你多勾人。
浴室内,新换上的冷水被萧琮掬起,淋在身上,晶莹的水花四溅,从他肌理分明的皮肤,沿着沟壑纵横的肌肉线条,缓缓流下来,又重新沉入浴桶中。
他的皮肤冷白,原应显得即为干净冷冽,可是背后及手臂的一大片伤疤却显得极为狰狞。
无人知晓,当朝权倾天下的文臣之首,身上竟有如此大片的疤痕。
萧琮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冷水一遍一遍浇下,平息了他心头的燥火。
只是想到了明大夫的嘱咐,今夜先放过她。
萧琮本不需要如此怜香惜玉,但凉水浇熄他欲望的同时,却让他心中的心情愈发莫测。
一炷香后,萧琮衣着整齐,冷着一双眼走了出来。
楚泠正在榻上等他。旁边放着碗还未喝干净的药。
“苦?”他将那药碗端过来,“喝干净。”
楚泠苦闷地看着他,夜色深深,烛火已经熄了好几支,室内灯光迷暗,萧琮就在这半明半暗之间。
“真的很苦。”楚泠同他抱怨,“是不是都怪大人,若不是大人没有管教好下人,我也不会这般受罪。”
她嗔着横了他一眼。
“若是把三年前那般胆大包天的劲使出来三分,也不会被这般欺负。”萧琮毫不客气。
“大人真会混淆是非。我明明是受害者。”
萧琮表情不变:“这招没用。想让我帮你灌进去吗。”
怎这般粗暴,哪里像一位爱民如子的太傅,分明是暴戾冷酷的权臣吧。楚泠抿了抿唇,准备乖乖把药碗接过来。
可是萧琮轻捷地闪躲过去,碗中药物依然四平八稳,他用瓷勺搅了搅,喂到她唇边:“张嘴。”
楚泠喝了一口后,脸都皱到一起,这会儿药放凉了,苦味比刚刚还明显,何况还是用瓷勺一点点喝,跟喂猫一样。
她又想接过那碗,口中还求着:“大人给我个痛快吧,我直接喝掉。”
萧琮还是没让她得逞,却被逗笑了,口中依然严厉:“苦才知道教训,下次谁欺负你,直接叫我知晓,不要折腾自己身子。”
就这么一口一口,喂完了剩下的药,楚泠被苦得不行,伸出舌头想将上头苦味散去。
柔软的粉嫩的舌伸出,萧琮眸色一暗,离开了。
再回来时,他手中端了一瓷盘,盘上放着五彩斑斓的糖粒。每一颗都不大,正是适合入口的尺寸,方可平复舌尖的苦。
他用筷夹了,递到楚泠嘴边,楚泠苦的说不出话,赶忙含了进去。
那筷尖抽出时,上头竟还有淋漓水光,萧琮觉得脑中又有根弦抽动。嘴上却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好些了么。”
楚泠面色依然幽怨:“下回让大人尝尝,便知道这药有多苦。”
萧琮唤来茉药把药碗端下去,冷道:“我不会作践自己的身体。”
这几日,楚泠终于能感觉到每次月信快来时身上的酸软和寒津津,她躺下去时,还睁着眼看萧琮,直到萧琮气笑了:“莫不是在阿泠心中,我便只会做那种事。”
“不做,睡觉。”
他若是不顾她的身子,还那般胡来,在刚刚她出浴那会儿,他已经拉着湿淋淋的她直接上榻了。
楚泠哦了一声。萧琮熄灭了室内最后的蜡烛,与楚泠并排躺下。来府中的夜晚,这似乎还是头一回两人什么都没有干。
楚泠今日尝到了一点甜头,明白了该如何同他说话,并不会惹他生气,于是开口道:“上回说的野菜馅包子,我明日给大人做,就当是回赠今日大人送我的红宝石头面,如何?”
黑夜里,她听见萧琮轻笑的声音:“照那红宝石头面的价格,你得给我做十辈子的野菜馅包子。”
楚泠道:“礼轻情意重嘛。”
萧琮忽然翻了个身,紧接着,楚泠身边便贴上一具年轻又坚硬的躯体,还热乎乎的。
“情意。”萧琮重复了一遍这字眼,“也行。”
楚泠今日将被子裹得紧,这是她月信要来时的习惯,若不注意保暖,等日子到了又要疼得死去活来。
正想着,她整个人被萧琮揽住,像是只猫儿似的被轻轻带着腰拖过去,背后靠上了他的胸膛。
暖融融的,楚泠不知为何便上下眼皮打起架来,很快便睡着了。
另一边,云绯和俞景安回了兵部尚书府,便嚷嚷着要找纸笔来,给百越写信。
俞景安在旁边依然犹犹豫豫,他虽然心里向着云绯,但他又怕萧琮。
云绯白了他一眼:“你自小练武的,胆子怎这般小。你放心,若太傅怪罪下来,我必不会牵出你来,放心就是。”
俞景安被激将了:“我胆小?今日是谁哆哆嗦嗦,不敢上马?”
云绯拿出纸笔,斟酌了片刻,开始小心翼翼地写,俞景安一看她那字,噗嗤笑了一声。
“怎么了,在我们百越,会认字会写字已经很了不得了,不能和你们这些在京城书院读过书的公子们相比。”云绯话虽这样说,可她看着自己因为不熟练而写的歪歪扭扭,还特别大的字,对比旁边俞景安在兵书上的批注,铁画银钩,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有这么说。”俞景安凑过来,“我是觉得很可爱。”
“咱们百越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也就阿泠知道得多。她阿娘真不像是个百越人,居然会那么多诗词歌赋。”云绯随口一说。
俞景安也随便一听,没放在心上。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道:“有主意了,太傅不愿意阿泠姑娘单独来,那我让父亲下帖,请太傅也来我们府中作客,将阿泠姑娘也带上,这岂不是好?正巧,过些日子就是我母亲的生辰。”
云绯一听便点头:“好主意。正好,我也要再观察下,那太傅到底对我们阿泠如何。”
-
第二日,楚泠犯了难。
昨天一时兴起说要为萧琮做野菜馅包子,现在问题来了,偌大京城,到哪里去寻野菜。
萧琮见她对着锅碗瓢盆发愣的样子,道:“若是觉得难,趁早收手了便是。”
“不过,阿泠就得换种方法来感谢我了。”
楚泠叹口气,忽然想起之前朱红说过的那座山。
叫什么来着,珠翠山?
梁国人起名字果然更为风雅。
她正想到这,便听萧琮幽幽开口:“若你坚持的话,我想,附近珠翠山上,可能有你想要的野菜。”
竟然和她的想法不约而同。
楚泠便走过去,抬眼看他:“大人可以带我去吗?”
萧琮笑了一声,语气温柔下来:“身子可受得住么。”
“没问题。”楚泠道。
于是今日太傅将公务推了,带楚泠上山。
马车穿过京城,很顺利地便出了门,那些城门的士兵见到是太傅的马车,赶本不会多查验。一路上外头越来越人烟稀少,取而代之的是鸟叫,风声,除此之外便是马车辘辘而行的声音,天地周遭,似乎都宁静下来。
掀开帘子看去,正值夏季,周遭苍翠欲滴,大片大片的草地绵延至天涯,还有不知名的花朵四处点缀,由近及远,到视线的边缘,那些花朵的黄色便缠绵成一大片。
山路有些不平,难免颠簸。萧琮坐得八风不动,倒是楚泠不太习惯,随着轿子晃着晃着,人就蹭到了萧琮身边。
萧琮似低笑了一声,对她投怀送抱的主动行为非常满意,将她揽住:“行了,还有一段路。”
楚泠却挣扎起来:“大人,我似乎看到那野菜了!”
萧琮的面色黑了黑,示意马夫停车。楚泠正欲下车,萧琮将今日特地带上的幕篱取出,握着她的肩膀将人扳过来,帮她将幕篱戴好,又系上脑后的带子。
“大人这是担心我被其他人看见?”楚泠摸了摸幕篱垂下的丝绦。
“不欲人看见我身边的贡女正在挖野菜。”萧琮淡淡道,“丢人。”
话虽这么说,却一点儿也没有要远离的意思。楚泠埋头搜索着野菜的踪迹,萧琮在身后跟着她。
这一幕不知怎的,让萧琮想起三年前在百越,她知道他需要商陆草的时候,也是这样带着他四面寻找。
她的眼睛尖,很容易便能在各种差不多的植物中分辨出想要的药草来,她弯下腰,细白的手指轻轻一掐,一株还带着露的商陆草便被摘了下来。
今日也是如此,只不过摘下来的植物变成了野菜。
如今实在不是野菜还鲜嫩的时候,楚泠一边搜寻,一边道着可惜:“若是大人早一些放我出来,今日便能吃上更好的了。”
萧琮盯着她的背影,见她弯下身体时,腰部和臀部形成极为好看的曲线线条,喉结滚动了下,又将视线移开:“你如今倒是大胆,敢什么都怪在我头上。”
即便如此,却根本没有生气,这也是楚泠现在大胆同他开玩笑的原因。
她也在一点点试探他的边界,总之,现在的他要柔和很多,和刚刚把她带入府时不同。
“我说的是真话。是大人对号入座了。”楚泠知道他态度的变化,愈发顺着话头说下去。
这时节的野菜不够鲜嫩,故而需要花费更多精力去找,楚泠专门去恰那些刚刚长出来的,还生嫩厚实的野菜,手指掐一下,近乎能掐出一把水。
不多时,口袋中便积攒了不少,楚泠低头一看,还是满意的,她不知不觉,已经同萧琮走到了离马车和山路较远的地方。若说刚刚还能看见一二游玩的行人,如今更是绝迹。
站在山上,可以清楚地看见不远处的京城。梁国的京城构造很讲究,身在其中或许感觉不到,但从高处看去,一切都变得清晰可辨。
京城四面以及四角各开一门,护城河环绕后延伸入内,布局东西对称,飞檐斗拱,钩心斗角,密密匝匝,最中间的皇宫分前中后三座,近乎压抑地逼人而来。街道同样纵横延伸,淹没在木质高楼中,百姓便在其中往来作息,安静祥和。
楚泠看了一会儿,道:“大人,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
萧琮没做声,走过来同她一道并肩。
“三年前,我从来没想过跟我一道交游的你,日后竟会成为朝堂的一品大员。”楚泠说得情真意切,“梁国太远,就连京城都大的看不着边,天家威严,这一切是在百越的我不敢想的,可是你在其中,却这般游刃有余。”
“游刃有余?”萧琮笑了声,“谬赞了。我并不是大罗神仙。”
这三年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的,不仅他自己心里有数,梁文选和其他朝臣也看在眼里。随之而来的便是猜忌,陷害,甚至放在明面上的刺杀。
萧太傅这三年,单是刺杀就应付过两回,平日的试探暗害,更是不计其数。
可他依然执意要往上爬,执意要爬到那个位置,哪怕为此与其他亲友恩断义绝,众叛亲离。
倒也还是拜三年前那个妖女所赐。
低头看着楚泠手中的布袋,里头装着鲜嫩的野菜,水灵灵的饱满。萧琮忽开口转移了话题:
“三年前,当时我要寻商陆草,为的是治我祖母的病。”
楚泠闻言心一跳:“那,可有效?”
“商陆草有效。”萧琮如今说起往事,面色平淡毫无波澜,“但我父亲已经在梁国高价找到了商陆草,交给太医入药,因此我们摘的那些,并没有派上用场。”
楚泠喃喃:“真可惜。”
“那么你的祖母,她如今?”她又问。
“祖母数年前便已经有些糊涂,如今发作的时长越来越久,不过,身子是硬朗的。”萧琮回答。
他看定远处的京城,状若无意地开口:“待有机会,我带你去见见她老人家。”
他很清楚,祖母会喜欢楚泠。她的长相,说话的嗓音,还有日常的一举一动,没有人会不喜欢。
楚泠赶忙拒绝:“大人,我只是百越的贡女,去见你的祖母,并不合规矩。”
“阿泠,不必妄自菲薄。”萧琮道,“百越贡女十二人,远离家乡只身上京,也是为了两地邦交,我也时而觉得……很佩服。”
身在山间,远眺京城,似乎有种能让人从琐碎事务中拔出的感觉。
楚泠恍然觉得,身边的萧琮褪去了些冷漠,仿佛人不在京城中,他便能短暂地不做这个太傅。
甚至还能同她说不少,在京城中绝对开不了口的话。
楚泠轻轻笑了笑:“大人,我们周围再走走吧。”
“你的野菜没问题么。”萧琮问。
“没问题。”楚泠抬眼,“我会护好它们,保证大人吃的时候,和现在刚摘下来一样新鲜。”
两人刚刚走了一段距离,萧琮便听见周遭似乎有不和谐的风声,他顿时警觉起来:“什么人!”
几乎是下一瞬间,草丛中窜出几个人来,身穿轻便紧身衣,胸腹位置护有软甲,背后长刀雪亮,冷光毕现。
变故突生,楚泠吓到了,她从前何曾见过这般情形,竟僵在了原地。
还是萧琮反应快,在两人提着长刀上前时用左手将她揽到身侧,同时一脚踹上去,踢飞了其中一人的砍刀。
那人跌跌撞撞,另一贼人与他相撞,动作也慢了些许,险些拿不稳刀。楚泠吓得六神无主,便听萧琮道:“别怕。”
其他几个贼人也知晓他并非不通武艺,谨慎起来。
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似乎想用包抄来围拢二人,又有人看定楚泠,这柔弱女子必定什么也不会,便想从楚泠身上突破。
萧琮剑眉下压,神情冷冽,冷静地同这些贼人对峙着,左手将楚泠揽得很紧很紧。
楚泠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还有因为刚刚暴起反抗而鼓动的肌肉,全都隔着两层衣裳传了过来。
她的腰都被揽得有点痛了,萧琮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担心她被掳跑。楚泠不敢动,心恨不得要跳出来,见那些贼人逼视着逐渐围拢他们,慌得不行。
萧琮也后退了一步,但他还是镇定的。明明手无寸铁,旁边还带着个足以成为拖累的女人,但他在面对这帮披坚执锐的贼人,并未有任何游移和惊慌。
那些贼人看准时机,打算合围冲上来时,楚泠忍不住闭了眼。
紧接着,萧琮揽住她的姿势变成了搂抱,她整个人埋在他胸膛,背后被他手臂紧紧箍着,与此同时,楚泠耳边几缕风声划过,颇为疾速,她下意识缩得更紧,萧琮拍了拍她后背,声音低哑:“不是说不用怕么。”
楚泠只顾往他怀里缩,这个她愧对的,之前对她恨之入骨的人,在刀剑迫身时却成了安全感的来源,她甚至反应不过来萧琮的话是什么意思,本能地想缩起来,躲起来。
脚步声急急赶来,乱成一团,随后便是兵戈相交的铮鸣,刀剑没入血肉又抽出的闷响,惨叫声连成一片。
有温热的液体溅过来,因为萧琮护得紧,那些血液一丝也没有沾在楚泠身上。萧琮看着袖口正往下滴落的浓稠,万分嫌弃,可因为怀中的楚泠,他忍住了去擦的冲动。
过了一会儿,厮杀声才安静下来,有人过来径直跪下:“大人无事吧!”
“你们来的慢了些。”萧琮声音微冷,“姜寅,去查查都是谁的人,我不过休沐一日,便这般迫不及待。”
姜寅应了一声是,干脆利落地退下。
萧琮这才放开楚泠,但楚泠依然没动,他颇为无奈:“能松开我的衣领了吗。”
楚泠这才发现,她还死死拧着萧琮的交领,那块布料被她揉得褶皱,几乎脱形。
萧琮低头看后,笑了声:“力气倒是不小,怎不见床上有这种劲头。”
刀剑加身了,他竟然还能这般讲话,楚泠将头别过一旁,这才看见萧琮的袖口被血渍沾污了一大片。
“这是陛下赏的。”萧琮笑,“看来,阿泠十辈子也还不清了。”
话虽这么说,却把吓到的她重新揽了过来,干净的手指将她额边垂落的乌发梳理整齐:“可吓到了?”
楚泠在他怀中点了点头:“那些是什么人?”
萧琮道:“想杀我的人不少,但有胆量付诸行动的,左不过就是那几个。”
他说起此事,轻飘飘的,仿佛刚刚的刺杀根本不存在。
虽是光天化日,毕竟远离人烟,若他真的出事,一无证据,二无目击者,朝廷大员被杀,一定会在朝堂掀起腥风血雨。
楚泠沉默,从怀中掏出一布帕,为他擦拭衣裳上的血。
萧琮想将袖子抽出:“无碍,府中婢女会洗。”
“等血干透凝固,就不好洗了。”楚泠却很坚持地拽着他的袖口,“既然是陛下赏的,还是要珍重一些。”
她手上这帕子还是自己缝的,也用了几年,变成了最柔软的模样,所以楚泠还是随身携带。
萧琮也认出了那帕子,三年前他见过,过目不忘。夏季的百越潮湿,她帮他采药材,额头上冒出细汗,便是用那帕子在擦拭。
上面是三只飞鸟形状刺绣,不繁杂,却轻捷,和梁国人喜用的花鸟图案的富贵不同。
不应用来擦这等污秽。
眼见那帕子上已经沾了血,萧琮皱了皱眉,将她的手腕握住:“行了,不必再擦。我们先回去。”
萧琮本打算带她去山间的温泉看看,但既已发生这件事,难保随后不会有更大的麻烦,便揽着她上了车。
离了远些,空气中那种血肉的腥气才逐渐散去,楚泠惊魂未定,一句话也不说,只将怀中的新鲜野菜抱紧,所幸它们刚刚都未被波及。
见她紧皱眉头,萧琮吩咐马夫快些。马夫自不敢怠慢,又沿着刚刚来时的路返回了京城。
回到府中,徐嬷嬷送来一请帖,正欲开口,便闻到大人身上浓重的血腥气,登时一惊,住了口。
萧琮混不在意地将外裳脱下来,递给旁边的婢女,又换上另一件。他问道:“什么请帖?”
“是兵部尚书府送来的,说夫人将过生辰,邀请您同楚姑娘一道前去赴约。”徐嬷嬷敛目道。
萧琮笑了一声,俞景安此人,为了满足那贡女的愿望,竟连这法子也想得出。
“你想去么?”萧琮展开请帖飞快扫了一眼。
“想去的。”楚泠赶忙道,上回和云绯见面太过仓促,彼此都还有太多的话要说。
“嗯。”萧琮想她跟自己一起就可以,便将请帖收了起来。
楚泠于是去了厨房。
里面的婢女们乍一看她进来,惊了一跳,便想将她往外推,弄清事情原委后,不放心地退至门口,见楚姑娘侍弄起灶与锅也算熟练,这才放心。
楚泠原先在百越,每餐饭都是自己做的,很是熟练,面对太傅府厨房内比自己那个房子要宽敞更多的厨房,也只花了一段时间便适应了。
不多时,便有几只热气腾腾的包子出炉。调制好的野菜馅,楚泠已经尝过,味道不错,鲜嫩中带着山野气,很清爽。
但她不太会捏包子褶,虽已尽力,但出锅后,还是有两个炸开了口,里头野菜炒熟后是深棕色,香味四溢。
今日摘的新鲜野菜不算特别多,楚泠一共也只做了四个。正想着那两个炸口的该如何处理,身后便传来萧琮带笑的声音:“看来,阿泠的技术没有你吹嘘的那么好。”
楚泠脸一红,她在家的时候也不曾做成过这样,道:“必是因为还不熟悉大人这儿的炊具……罢了,大人吃那两只没有炸开的便是。”
话音刚落,面前出现两只象牙筷,直接挑走了里头最惨不忍睹的一只。
楚泠去拦,可萧琮的动作更快,他也不怕烫似的,正好在炸了口的地方咬下去,直接吃掉野菜馅部分。
“尚可。”萧琮点评后将包子放回,“端去膳堂。”
厨房里的婢子应了,赶忙将楚姑娘从灶台前请走,四平八稳地端着那碟包子离开。
“只是尚可而已吗?”楚泠跟在萧琮身后,亦步亦趋的,“这可是我的拿手菜,之前我的……我的朋友云绯也吃过。”
她刚想开口说我的未婚夫,急急住口。
萧琮嗯了一声。他并非第一次吃野菜馅的包子,当年在西南,群山连绵,耕地不足,许多百姓春天都会挖许多野菜,或腌制,或晾干,总之是接下来的菜肴之一。
他也品尝过,只觉得粗糙艰涩,对于在京城萧家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贵公子而言,着实难以入口。
但今日楚泠做的,的确,更好吃一些。
萧琮心说这可是差点受伤换来的,好吃些也应该,便敛了神情,坐在了膳堂的四方金丝楠木长桌旁。
楚泠一坐下,迅速执筷将盘中剩下一只绽口包子夹走了。她今日做这笼包子,本就是为了答谢那红宝石头面,还有众多衣饰,若是破相的都让萧琮吃了,她也觉得不合适。
她许是动作有些急,便听见萧琮轻轻一声嗤:“还担心有人跟你抢不成。”
厨房亦上了不少其他的菜肴,只是萧琮仿若看不见,将那两只包子慢条斯理地吃掉,这才伸筷子向其他几样菜而去。
楚泠夹起最后一只包子,便这么用筷夹着柔软的野菜包,笑起来:“大人是喜欢的。”
“否则,大人根本不可能吃第二个。”
她倒是比他以为的更了解他。
萧琮不置可否,最后点评:“乡野口味,也算新奇。”
这日晚间,两人沐浴完回了卧房,萧琮照例将人抱在怀里逗弄。
当然,他记得大夫的嘱托,只是逗一逗,看她微微颤抖面色绯红的可爱模样,并未实质性地做什么。
“你看你多勾人。”他还在她耳边说着狎昵的话,“你可知从前我书房的灯总要亮到亥时末。如今倒好,勾的我用完晚膳便同你厮混。”
他的胳膊动了下,腰腹发力,轻轻松松便将楚泠转了一个面,趴在了他身上。
这感觉不错,萧琮喟叹了一声,又托着她的臂弯往上拉了拉,好叫她的软臀别再顶着他要命的位置。
楚泠声音细细的:“我没有……”
“还说没有。”萧琮笑道,“等你身子好了,是不是得好好赔偿我这些日子?”
他使坏,故意动了动腿,楚泠一下坐不稳,险些从他身上滑落,萧琮心中有数,故意不去扶她,楚泠惊慌地攀住他的腰背,待摸到寝衣下大片凹凸不平的肌理,两个人都愣了。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