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徐牧择将人带到沙发套组前停下。
景遥没太反应过来, 手被撒开的那一刻,无助地蜷缩起来。
徐牧择拿起桌子上的钥匙,递给景遥, “你的房间。”
景遥迟缓地接过钥匙, 心里五味杂陈, 更多还是惊恐仿徨, 他抬头看见徐牧择认真的脸,整个人恍若触电般将钥匙丢在地上, 啪嗒一声,炸在二人之间。
徐牧择低头看过去, 眉宇间凝着不悦。
景遥又仓皇捡起钥匙, 拿在手里,奉若珍宝, 对徐牧择露出不解的目光,晴天霹雳之下, 他声线都虚了几分:“我, 我, 我要住在这里?”
徐牧择打量对方的目光大方, 那样讲道理地说:“你不是说,想跟我永远在一起?”
景遥看向徐牧择, 对方不似在说玩笑话, 最重要的是, 景遥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个话。
“什么?”景遥迟疑,瞳孔跟着放大,无辜和茫然醉在一起。
徐牧择皱起眉头:“怎么,想否认?”那句黏糊的,没睡醒的梦话, 徐牧择当真处理。
景遥傻眼了,他努力回想自己有没有说过这句话,有吗?没有吗?徐牧择会凭空捏造这句话吗?景遥竟然全忘记了这个过程,他真的有开口说过这么一句暧昧的话?
“更何况,家人不就应该待在一起?你的要求很合理。”未曾设想过的状况,徐牧择有理有据,完全没给景遥拒绝的机会。
“可是……”景遥当然不可能答应,他怎么能跟徐牧择住在一起,他疯了吗?不管身份的真与假,他都没这个勇气。
徐牧择倒是耐心,给了他解释的余地:“可是什么?”
景遥大脑疯狂运转,却找不到任何能站得住脚的理由,他偷的这个身份太大了,不足以给他创造自由发挥的空间,徐牧择这个动作完全合乎情理,景遥语塞了。
徐牧择怜悯他的头脑,知道那脑袋在遭受怎样的暴击和考验,他主动给了景遥理由:“宝贝,如果把你放在外面,别人知道了,daddy会被嚼舌根的。”
让私生子一个人流落在外,这样的罪名闹起来,徐牧择的名誉会不会动摇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一个私生子在外头,不好看管,万一到处乱说,那就不好收场了,景遥偏向于徐牧择的动机更靠后面这个解释。
大人物的每一个考虑都是从自身利益出发,也许徐牧择确实不大喜欢他,私生子这个身份也不够体面,必须得把自己弄到眼皮底下才好进行约束和看管,景遥都能理解,然而即使理解,也无法给他增加胆量。
开什么玩笑,跟徐牧择生活在一起?
他连跟他同桌吃饭都会紧张到胃疼,他哪来勇气跟徐牧择朝夕相处?
景遥感觉有点上不来气了,手心里的钥匙是一颗包装体面的炸弹。
“你的要求非常合理,我应该第一时间就接你来这里,推了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徐牧择自顾自说:“我比较忙,会找人来照顾你,这里就是你的家,居无定所的日子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你每天都要回到这里,能理解吗?”
景遥攥着钥匙,他已经听不清徐牧择说什么了,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无法拒绝这个动作,景遥仓皇点头,手心里腻出一层薄薄的汗。
徐牧择却像没发现异常一般,全然无视,“能理解就好,daddy有两天没好好跟你说话了,我准备了夜宵,陪我一起?”
景遥婉拒:“……我已经吃过了。”
徐牧择说:“那就在旁边看着我吃,过来。”
徐牧择捏着主动权,把这事给定死了,他迈步走出去,景遥也无法多做思考,跟在后面,来到一个餐厅。
宽敞的餐厅里有一张深色的红木餐桌,大到可以招呼十几个人,上面摆了丰盛的夜宵。筷子,刀叉,餐巾布,也都准备得齐全。
徐牧择拉开椅子,请景遥坐下,景遥受宠若惊,扶着餐桌,严肃地说:“daddy先坐。”
徐牧择笑了一声,不容置疑地说:“宝贝,这里不是公司,自在点。”
假儿子和假父亲之间丝毫没有亲切之感,恭敬的上下级身份明显,景遥好像要晕倒了,在徐牧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已无力多思考,如果他仅仅被徐牧择的气场吓晕,想来那个没出息的样子更被看不起。
景遥扶着椅子坐下来,头晕目眩地看不清眼前的食物。
徐牧择将刀叉摆在景遥的面前:“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不强求。”
景遥坐下后就保持着沉默,手心里握着一个钥匙,神经胀痛,他竭力使自己冷静。
徐牧择盯了对方一眼,坐下用餐。
似乎真就是只让他作陪的,徐牧择没有开口说话,安心地享用夜宵,景遥时不时抬头打量对方一眼,他这两天想见徐牧择确定他的态度,如今真的见到了,却又沉默不语,他脑袋里所有的准备都被打乱了,被手心里的钥匙,被当下的局势。
父亲跟儿子住在一起天经地义,他们是一家人,至少在徐牧择看起来暂时还是这样的,徐牧择有利益出发的成分,但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景遥一早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是合乎情理的事。
可他却从没想过这种事,因为他始终不觉得会高攀至此,当初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病急乱投医,哪里能想到谎言可以持续到今天,还发展到了现在的局势?
这一路太顺了,顺得景遥难以心安。
徐牧择的吃香文雅,他今天是一身休闲装,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依然未减分毫,男人是如此的得体,举手投足间都是上层人的气派,连吃饭也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似乎永远都不会着急,那动作也不做作刻意,是景遥学也学不来的雅观。
“我脸上有字?”
徐牧择逮到小孩偷窥的目光,反问,筷子碰触餐盘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沉默中振聋发聩。
景遥思来想去,依然无法接受眼前事实,“daddy,我可以……不住在这里吗?”
徐牧择耐心地倾听:“理由。”
在徐牧择面前撒谎特别难,他那双眼睛太精明了,景遥骗过很多人,至今也不敢相信,也没有理清楚为什么他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可以延续到今天,他归功于黄惕为他隐瞒,否则凭借他自己的力量,早就溃不成军,他面对徐牧择的勇气和胆量都跟老鼠一般,哪里来那撒谎的勇气?
于是每一个面对徐牧择的谎言,景遥都不得不再三斟酌,徐牧择越平静,越耐心,越给他发挥的空间,景遥就越不心安。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是蠢事,尽管景遥有无数个时刻想要袒露真相,跪求对方的原谅,却又不得不强行给自己灌溉勇气,去滋养这棵谎言之树,他无法拿捏徐牧择的心理,他无法确定真相莅临那一刻,徐牧择的态度。
徐牧择计较百分之一,他就会丧失百分之百,景遥不敢赌,被迫把这个谎言扯大。
至少现在,肯定不是吐露真相的时机。
“我已经有住处了,”景遥把钥匙放在桌面上,“刚租下的房子,押金也交了,我很喜欢那里。”
徐牧择瞄了眼钥匙,不以为然地说:“明天让人去给你搬行李,交了多少押金和房租,翻十倍也不是问题。”
景遥慌乱:“可是daddy……”
徐牧择的目光如炬,这张脸上,最震撼人心的就是眼睛。
景遥心虚,又畏惧,声线一低再低:“我不属于这里。”
如果被困在这里,他就彻底被掌控,无法及时出逃了,那个谎言随时有被拆穿的可能,他也要有随时可以出逃的路线。
徐牧择忽略小孩的顾忌,不容置喙的语气,说服力十足:“从你踏进上海地界的那一刻,从你叫我daddy的那一秒,你我就是命运共同体,我在哪里,你就该在哪里,谁敢置喙一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理解这件事的,景遥想要解释,可他偷的这个身份太复杂了,留给他狡辩的空间不多。
他只能从自我感触出发,迫使徐牧择放弃这个动作。
“我从小一个人生活习惯了,不习惯和别人生活在一起,而且我还有很多不好的生活习惯,daddy,我不想给您带来麻烦。”景遥揪着自己的手指,内心也一并纠结,肝肠寸断。
徐牧择精准抓住他的漏洞:“一个人?”
景遥惊叹,抬头看见徐牧择疑惑的眼睛,他后知后觉,忙找补:“……妈妈她很忙,我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
情急之下露出破绽,景遥急忙找补,他圆谎的本事不算高超,不安驱使,他又多说了一句:“但还是跟妈妈生活在一起比较多。”
徐牧择提着刀叉,指尖紧紧按着叉子,目光犀利,片刻又柔和,“是吗?那daddy更不能让你一个人生活了,我亏欠你们母子,你要给daddy弥补的机会,另外,你说自己有不好的生活习惯?daddy也有很多不好的生活习惯需要你体谅,一家人不说这么生分的话,安心地在这里住下。”
景遥心乱如麻,并不死心,继续给出借口:“我还有很多狐朋狗友,他们……跟我一样没规矩,daddy很忙,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生活了。”
“如果你在我的膝下长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过你是跟着妈妈长大的,我让你们受了很多的苦,不会再让你只身一人,否则,妈妈会怪我的。”徐牧择拿起钥匙,递给景遥,“daddy想跟妈妈重归于好,宝贝不希望这样吗?”
徐牧择就像一个忏悔的父亲,需要跟自己的情人死灰复燃,因此待自己的私生子也十分友善,孩子是连接他们情感的唯一纽带,徐牧择玩这场亲子游戏玩的出神入化。
他面前不是久经磨炼,阅历十足的老狐狸,所以无法从细微之处察觉漏洞。
景遥信了。
景遥不知他的“妈妈”是谁,徐牧择这个情人是谁,可徐牧择的眼里流露出的迫切和渴望,似乎对这个情人流连忘返,是自己的出现让徐牧择想起来这个旧情人?他那样的眼神,一瞬间让景遥恍惚认为他很爱他的“妈妈。”
“这样吗……”
“宝贝如果还是坚持己见,daddy也不强求,”徐牧择把钥匙放下,“毕竟我没有从你出生就陪在你身边,宝贝怨恨我也是应该的,不想跟我待在一起,daddy也能够理解。”
“当然不是,”景遥谄媚的本能作祟,很快接话,“我……我真的只是一个人生活习惯了。”
徐牧择神情依然严肃,并不相信他的理由。
景遥犹豫之下,思绪千回百转,在看到徐牧择眼里的认真时,拿起了钥匙,说道:“那……daddy给我点时间,我还有很多东西没弄好。”
徐牧择转而又没了伤感的情绪,吩咐说:“接你上下班的司机,从今以后听你使唤,自行安排,不用来过问。”
景遥惶惶不可终日:“嗯。”
徐牧择说:“希望宝贝在这里住的开心。”
景遥双腿并拢,在餐桌下紧紧扣在一起,裤腿里的渔网袜束缚着他的身躯,他有着不得好死的强烈预感。
徐牧择的夜宵没吃完,景遥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他玩不过徐牧择,转眼间再后悔的时候,他已经答应徐牧择了。
徐牧择带他去看房间,那间新改造的符合年轻男孩的卧室,第一眼就完美击中了景遥的心房,那太漂亮了,比中介发给他的无数房源的装修都要精奢,景遥跟着徐牧择,本无心欣赏,奈何房间的装修实在太夺目,配置的电脑和房间格调都让人无法抗拒。
对景遥来说,住在哪里都可以,他对房间环境没有那么高的要求,但上层人的品味太好了,景遥逛着那个房间,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在这里住下来,等他察觉自己的改变,又立马颓了下来。
他这是干什么?为了一间漂亮房子把自己置于死地吗?他所得越多,失去的就会越多,得到的教训就会越惨。
景遥的神色暗淡下来,权衡利弊之下,他仍旧保持住了理智,顺带着卖了一波惨:“这里太好了,daddy给我换一间吧,我不配住在这里。”
徐牧择重复他的话:“你不配?”
景遥摇头,表示不安。
徐牧择笃定地说:“你配得上所有好东西。”
那样随口的一句话,是心里本能的认知,无需思考的真情吐露。
徐牧择停在衣柜前,拉开柜门,不对那句话多加粉饰,“衣柜还是空的,明天就能填满了,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牌子,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给你配置,身上这套大了。”
徐牧择低头打量小孩的套装:“但这已经是店里的最小码,明天那一批估计也会大,你太瘦了,要么吃胖,要么带你去做定制款。”
景遥哪还敢劳烦对方,摸着自己的衣摆,未曾察觉话题被转移,“不大的,我喜欢宽松点的款式,daddy的眼光……很好。”
一码归一码,这话他没有奉承,周围人的目光就是一种证明。
徐牧择靠在柜门上,特别想听对方的肯定:“是吗?”
景遥摸着自己的腰身,两人各有自己的小心思,景遥一味地奉承对方:“嗯,是我太瘦了,这身衣服我很喜欢,daddy送我的好多东西我都很喜欢,大家都说……我这身洋气。”
徐牧择说:“洋气的是你,不是衣服,锦上添花而已。”
景遥愣了愣,没太反应过来。
徐牧择伸出手,景遥没大懂,在他眼里,对方不过是想要跟自己破冰而已,于是也没太多想,景遥反应了下,把手递过去。
徐牧择拽住他的手腕,把人带到自己面前,一只手拦在了景遥的腰身。
景遥很不自在,而且他觉得这有点超乎理解了,心里一万个未解之谜,手脚却没有任何反抗,垂着眼,无措地站在徐牧择面前。
徐牧择的手贴着小孩的腰段,并未触碰其他地方,他用手臂丈量出细窄的腰身,“骨感美是庸俗审美,不要为了任何人去追求这样的审美,健康才是首位,懂吗?”
景遥的鼻尖泛红,脸颊两侧也热乎乎的,还有点瘙痒,徐牧择的气息吹在了他的额头,景遥不知所措地说:“好。”
他没有解释自己不是在追求骨感美,只答应,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答应徐牧择提出的所有事,如果你想保命的话。
这个动作保持了很久,景遥被注视了许久,他想徐牧择是不是分神了,抬头一看,对上一双无比热烈的眼眸,景遥为之羞愧惊诧,匆匆移开目光,不知所以地叫了声:“……daddy。”
徐牧择抬手刮了刮他的脸,目光越来越幽暗,唇瓣一张一合之间,大言不惭地说:“你真的很像妈妈。”
景遥愣了愣。
所以徐牧择很相信他对吗?
徐牧择第一次见他就说他长得像“妈妈”,景遥想,徐牧择之所以这么信任他正是因为他误打误撞像他眼里的旧情人?
景遥有点不太开心。
徐牧择的目光好热情,是通过他看到了旧情人?他真的想跟旧情人复合对吗?还有,自己长得真的很像吧,否则为什么……徐牧择都没有问过他“妈妈”的名字,就能确定他是谁的种。
景遥还是不开心。
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
他像徐牧择的旧情人,他应该很开心,那可以很好地掩饰他的身份,也许暴露的那一天,他还能靠相似的脸,唤起徐牧择一点点怜悯心。
“是吗?”景遥垂眸,不好意思抬眼,装乖卖弄道:“我更想像您,您长得……很好看。”
徐牧择认真起来:“哪里?”
景遥张了张嘴巴,又闭起来,怯生生地看了眼徐牧择,这其中没有表演成分,男人的脸帅得很张扬,属于多看一眼会自愧的类型,“全部。”
徐牧择听见,笑了一声。
景遥羞愧,手足无措。
徐牧择抬起景遥的下巴,说道:“给你个权利,好好地看,然后给我真心的答案。”
他从来都没有正视过自己,每一次碰到他的目光,小孩就匆匆躲开,徐牧择不好奇为什么要这样,身边胆敢直视他的人很少。直视,在某种意义上,像挑衅,他此时不再具备愿意挑衅他的对手。
景遥从男人的唇,看到挺立的鼻子,看到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他恍惚了。
徐牧择站在他面前,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他那张攻击性十足的脸,刻画进景遥的脑海里。景遥注视着这张脸,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男人和情人缠绵时的激烈,由此延伸至那个耻辱的梦境中,景遥耳根一红,低下头去。
徐牧择垂眸注视小孩跳动的睫毛,他的皮肤白极了,鼻头一点红,两颊也如苹果汁的色彩,一时贪得无厌,徐牧择有点咄咄逼人:“说,daddy哪里好看。”
审美是个人的事,每个人的审美都有不同,大众审美中认定的漂亮脸蛋,却不一定能满足每个人心里对漂亮的定义和标准,徐牧择也从未向一个人问起过自己的面相该有几分,凭借职场上异性的目光,他已然有了答案。
他未曾拿过自己这张脸做事,也未曾沾沾自喜过什么,他这张脸是他身上最不值钱的东西,而此时,他却无比在乎一个小孩对他容貌的答案。
景遥和徐牧择之间的气氛很诡异,可他从来不知父子之间该是怎样的,因此也没能分辨不同,只认为是不熟悉的缘故,对徐牧择的问题,也老实本分地回应:“都很好看。”
徐牧择的五官是真真切切地都很好看,气场是他最冲击性的东西,抛却气场,仔细端量他的五官,也仍然是出色到可以得到景遥心中,审美考卷上满分的五官。
“是吗?”徐牧择不相信的语气,甚至认真到景遥有点不自在,“不觉得我很老吗?”
景遥惊讶地抬起头:“您一点儿也不老啊,您好看的就像……”
景遥哽咽,羞涩地补充:“就像电视里的人。”
他这话不真诚,因为他很少看电视,也不追星。他这话也诚实,因为他觉得徐牧择就是好看到这种程度,或许不能用简单的好看两个字来形容,徐牧择是景遥见过的最满足每个年轻男孩幻想的成年男性。
景遥向往成熟,徐牧择就是他向往的标准答案,甚至超越了他原本的答案。
和一个小孩论自己的相貌,逼迫对方说出自己具体哪里好看,这份恭维从哪里得不到?徐牧择嗤笑自己的行为幼稚。
年纪是他们之间的一道天堑,再如花似玉的脸,在年纪这个鸿沟里,也得安分守己。
过大的年龄差无可弥补,凡是拿颜值说事的人,全是老不死的流氓土匪。
“好了,跟你开个玩笑,”徐牧择撒开手,眼里一瞬间归于冷静,还有些微抗拒,“休息吧。”
不再为难一个小孩,徐牧择直起腰杆,抬步走向房门。
景遥错愕,没有弄明白状况,他回身看向男人的背影,接受了此刻的困境,慌忙叫住人:“daddy。”
徐牧择停下脚步。
景遥仍旧在为自己努力:“我今天可以不住在这里吗?”
徐牧择回过头,片刻之间,他的眼底已冷得无方才半点柔情。
景遥恳切地解释:“daddy不要多想,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我住的那里还有很多事没安排好,我会尽快搬到这里来的。”
撒谎与否,徐牧择都能看穿,拆穿与否则凭借心情来定,徐牧择此刻并不是很开心,只丢下了两个字:“明天。”
他给他限时。
说完,他离开了。
能给他喘口气的机会很不容易,景遥不满意这个时间限制,却也不敢奢求太多,更不敢去责怪对方。
景遥抬头环顾这间漂亮的卧室,一种冰冷的气息钻进骨髓里,他是真的害怕徐牧择,心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觉得徐牧择有些阴晴不定。
有时特别温柔,有时却又……景遥想,大多这些权势人物随心所欲惯了吧。
离开这里的时候,景遥手上多了个房间钥匙。
送他来的司机已经离开了,景遥像只无头苍蝇在院子里逛,开车都要两三分钟抵达主别墅的庄园,四通八达的路,景遥走得有点迷,小片刻就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四下环顾。
徐牧择站在二楼的窗口,注视着那个身影,夜色之下,院里点了数盏的灯,小孩往西走走,又往东探探,然后回到中心点,站在喷泉边一动不动了。
徐牧择拿起手机,拨通号码,目光深邃幽暗,“回来接他。”
他今天并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
所以他很早就让司机离开了。
他这一切的动作是对自己的挑衅,也是对小孩的弥补。给小孩更多是本能意愿,徐牧择自信能克制所有的不应该,但事态发展下去的时候,他有点忘了初衷是什么。
司机接了他的电话,马不停蹄地回来,徐牧择一直等到对方回来,他操控院子里的灯柱,给迷途羔羊提供前行的方向,对方也意识到了一闪一闪的灯柱是为什么,小孩顺着灯柱走,回头看向别墅,似乎在找寻徐牧择的方位。
徐牧择站在没开灯的黑暗之处,景遥没有找到,扭回头继续向前。
徐牧择仿佛在玩最无聊的迷宫游戏,他站在上帝视角观察迷宫的布局,游戏丧失了趣味性,但好在游戏人物具有观赏性,还能填补一些空缺。
他把人成功送到门口,眼里微末的兴趣也全然消散。
为什么放了人呢?
因为徐牧择察觉到自己有些过于兴奋了,那可不是良性信号,他如果这点耐心都给不起,何谈战胜这场低级的审美游戏?
了解会产生轻蔑。
他与他之间最好零距离,最好相互了解,徐牧择当下的兴奋更多的在于新鲜感与未知,他不了解这个小孩,所以他对他很有耐心,很能容忍,很有兴趣,吃透了他才能懈怠他,才能有助于自己恢复正常的审美。
然而……全是为了这个吗?
徐牧择是成年人,不想自欺欺人,对自己撒谎,他百分之五十是想赢了这场审美游戏,剩下的百分之五十,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给他罢了。
给他一个好的去处,一个好的环境。
那是自相矛盾的想法,他很清楚,可是他的所有行为都符合逻辑,他想赢这场游戏是真的,他喜欢这个小孩,也是真的。
方才为他丈量腰身的时候,徐牧择的大脑皮层遭受到了刺激,靠近产生的愉悦情绪虽尽力压制了下去,却回味无穷。
他竭力提醒他们的差距,竭力地去扭转自己产生的所有情感都和黄惕一样,朝父爱的方向靠拢,可小孩投向他的每一眼,都使他的定力功亏一篑。
徐牧择自愧,也懊恼。
那像个美味小蛋糕似的人,让他席间无数次地想要捧在手里研究,含在喉咙里吞掉。
也许该再看几场风骚的直播,识识小孩的真面目,来提醒自己,他并不单纯。
可徐牧择更忧虑多看了几场直播,会不爽得更厉害,他担心自己把他二次封杀。
嗡——
手机在徐牧择手里震动。
徐牧择动作迟缓地接听,他没讲话,把手机放在耳边,听那后知后觉的恭维。
“daddy,我到门口了。”小孩的声音从听筒里钻进徐牧择的神经,爬进他的骨髓,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引起一番夜晚的悸动。
“回去休息吧。”徐牧择声线冷漠,似乎下一秒就要挂断电话,他也确实准备那样做了。
小孩却抢断了他的动作,语气焦慌不安地问:“daddy刚刚是生气了吗?”
徐牧择觉得可笑,反问道:“为什么你有这样的感觉呢?”
小孩委屈而又聪明地说:“也许是……父子连心?daddy,您生气了,您觉得我在撒谎,对吗?我没有,daddy,我是真的觉得您很好看。”
徐牧择攥住自己的脖颈,摸到跳动的喉管。筋脉明晰的喉咙暴露在月色之下,神色极不友善。
他就要把闭嘴两个字说出来。
又贪得无厌,怜悯心泛滥,将涌入舌尖的两个字强行咽入喉管。
没有应答,更加不安。
电话那头的人着急地为自己辩解,献媚到一种只听声音就知道焦慌的程度:“daddy知道我为什么会梦到您吗?因为我不敢相信,daddy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好看,daddy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daddy,您知道我有多仰慕您吗?”——
作者有话说:Daddy: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有多危险。
第42章
景遥坐上了回去的车。
他从徐牧择那里离开, 心却未定。
徐牧择的眼神令他不安。
景遥拿出手机,猜忌心驱使,他想到前两天的表现, 以及今晚的拒绝, 担心徐牧择会跟他计较。
景遥编辑短信, 斟酌着用词, 谄媚的心泛滥,头脑风暴之下, 将短信删删减减,尽量使那内容看起来不虚情假意。
然而很多字打下去, 都不符合他的意愿, 深思熟虑,景遥还是把所有文字删除, 鼓起勇气,主动拨通了徐牧择的电话。
这通电话是在车上完成的, 也就是说, 他的恭维谄媚都被人听了去。
司机坐在前方不发一言, 景遥对徐牧择表示的那些话, 落在司机耳朵里,想来会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
景遥有心情计较司机怎么看他吗?
任何人都没有徐牧择的态度重要。
直觉告诉他, 徐牧择就是不爽了, 他那样的身份地位会被人拒绝吗?也只有自己不怕死地回绝, 和徐牧择推拉的结果虽然是答应了他,但也让徐牧择看到了他犹豫不决的态度,景遥忧虑徐牧择多想。
徐牧择在电话里没怎么说话,人突然就冷淡了下来,景遥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疑, 从牙关里蹦出的每个字都具有溜须拍马的嫌疑。
也许徐牧择是看出来了,否则不会冷冷地回他两个字:“够了。”
徐牧择打断景遥,告诉他,夜深了,他要休息了,景遥的阿谀奉承无法进行下去,徐牧择挂了他的电话。
景遥坐在副驾驶,对着手机发呆,开车的司机时不时觑他一眼,电话里那些话,他全都听了去。
司机将车子拐了一个方向,电话内容他听得清清楚楚,他不解的是副驾的男生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徐总在忙吧。”司机开口,打破沉默的氛围,有几分安抚的意思,“做到徐总这样的成就也得忙忙碌碌,无法彻底自由,人际关系啊,就是复杂,不过我看徐总对你挺好的,挺用心的,真羡慕你呀。”
羡慕他?羡慕他随时会被置之死地吗?
景遥握着手机,靠在副驾驶,心里惶惶不可终日,他不满意今晚自己的表现,他想重启今天的时光,不管徐牧择要求什么,他都会立刻答应。
“徐总他……”景遥刚出声,司机就朝他看了一眼,景遥又立马改了说辞,“daddy他,这两天有不高兴吗?”
他在想,是自己的原因还是别人的原因,徐牧择是不是跟别人有冲突,心情本来就不好?他今晚只是做了个炮灰而已。
司机表示道:“我不清楚,这些事得陈秘他们才清楚吧。”
“你不用接他出行吗?”
“之前是我,后来你来了,徐总不怎么让我过去了,让我二十四小时听你的使唤,”司机说:“所以啊,我才说徐总对你好嘛。”
景遥更加难堪了。
他希望是别人惹了徐牧择,徐牧择今天才阴晴不定,他在徐牧择面前已经够谨慎了,这么下去对他的处境可不好。
司机询问:“怎么,徐总今天不高兴吗?”
景遥说:“不是很高兴吧。”
司机哦了一声,扶着方向盘说:“那可能是临时出了什么事吧。”
景遥嗯了下,他也不用跟司机扯太多,司机只是司机,不是徐牧择的贴身秘书,对徐牧择的很多情况掌握得不够,他跟司机聊这些,万一人家不高兴,哪天在徐牧择面前讲上两句不好的话,他不是完蛋了?
毕竟自己在这些人眼里是个私生子,司机是徐牧择的司机,自然向着徐牧择那边。
车子开了很久,从徐牧择那里到景遥住的地方,比公司到这里的距离更远,景遥路上都快睡着了,迷迷瞪瞪之间,听见司机说到了。
推门下车,司机抬头望着这个小旅馆,说道:“难怪徐总担心了,你住的地方太偏。”
景遥回头看了眼,这个旅馆的位置刁钻,四周也没什么发达工业,深夜看起来更没什么人气。
司机抬了抬下巴:“这两天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你行李不多吧?”
“不多。”景遥说:“不过我有个宠物,要麻烦点。”
司机说:“我等你电话,听你调遣,你有什么问题跟徐总商量就行。”
他不想担责,为自己提前做好了筹谋。
景遥能够理解,大家都是打工人,万事得考虑周到,他答应了司机,走进了旅馆。
回来的时候已是夜里一点半了,从走廊过去,每间房仍然能听到低声的交谈,景遥拿钥匙开门,拿出来的却是徐牧择给他的那个钥匙,顿了顿,又更换,翻找自己那一串,打开了房门。
小麻雀又不在了。
景遥无暇顾及它,走进房间,倒着身子就这么摔进了柔软的床铺里,他需要缓缓,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缓解内心的焦虑。
需要想明白徐牧择为什么突然不开心,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什么也没做。
但一定就是自己做错了。
好烦。
为什么会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按照他的设想,他浑水摸鱼混了过去,在星协稳定下来,然后在星协附近找个合适的房子住下,做出漂亮的成绩单,拿着成绩单到徐牧择面前袒露真相,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从而原谅他所做的这些事。
徐牧择不必对他有任何的关怀,自然袒露真相时也不用有什么介怀,他得到星协的庇护,徐牧择得到一个有价值的打工人,两全其美呀。
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景遥想不明白,徐牧择比他一开始设想得有人性,他送了自己好些贵重物品,那些东西他都会完璧归赵,不会碰坏一点,穿在身上的就算了,可除了穿在身上的,其他的景遥什么也没有动。
到时候是可以得到原谅的啊。
景遥计划得很美好,唯独错漏了一件事,就是徐牧择太有人性了,他对私生子的态度比他想象得要好太多,而且他似乎不止于此,还打算跟他的“妈妈”旧情复燃。
天,他哪来的妈妈啊?要他上哪里找出这个“妈妈”来跟徐牧择玩虐恋情深?
景遥感到无比烦扰。
住在徐牧择那里吗?跟徐牧择朝夕相处吗?如果徐牧择彻底接纳了他这个私生子,甚至对他这个私生子产生了情感,到时候自己就算把所有东西都完璧归赵,他还能成功脱身吗?
想到这里,景遥鲤鱼打挺似的坐了起来,他看向自己的背包,这就收拾着东西准备跑路。
当他抱起背包的时候,手脚又顿住了,他能去到哪里呢?如果再被封杀了呢?如果这次不止是封杀呢?
景遥蹲下身,抱着脑袋,头痛欲裂。
双腿被紧紧勒住的感觉让他想起什么,景遥站起身,脱掉了外裤,将那可恶的渔网袜撕了下来,砸在了地上,复又蹲下去抱着脑袋,有种想就此天诛地灭的颓丧。
他懊悔自己选择这条路,懊悔那天病急乱投医,没有工资又如何?颜值主播又怎样?随便他们如何压榨,肯定也比现在的状况好多了!
然而真的可以回到那一天,景遥又非常清楚,自己仍然会选择这条路。
他该埋怨什么呢?他谁也没法埋怨,他只能埋怨自己没有萨星星好命,自己的身上没有流着徐牧择的血。
周五这天,直播部门开了会,会上主要负责讲话的是丰逊,丰逊告诉大家,部门老大下周一回归,会拉各位的数据看,数据不够的赶紧努力,这周就别休了。
至于新人,就做好自己的工作,刚来的,公司也不会太苛刻,浑水摸鱼肯定不行,丰逊告诫大家,老大可没他这么好说话,总之,各位都遵守本分就行。
新人堆里,众人议论起来。
“听着挺吓人的。”
“我都习惯被丰哥带着了,怎么还有上司?”
“原来丰哥不是老大啊。”
“这老大叫什么啊?都没见呢?”
丰逊拍了拍手,回答道:“高总出差快一个月了,新人们可能不太知道咱们部门的老大是什么性情,我在这里先提前给大家打个预防针,咱们高总是跟黄总,纪总一个时期的人物,在公司的职权结构上跟他们也是平起平坐。高总喜欢上进的员工,只要大家都能安分守己,做好本职工作,就不用有什么忧虑。高总眼皮底下是容不得沙子的,最好都别有什么歪心思,成绩是王道,做出成绩来,屁事没有,想整点幺蛾子的,那我劝你们趁早收了心思。”
丰逊几句话把这位素未谋面的直播部老大立了一个很不好招惹的形象,新人们都胆战心惊,有对丰逊溜须拍马的,丰逊也不客气,叫他们收收心,表明这个部门只有一个老大。
丰逊的态度对这位老大是礼敬有加的,说不上谈之色变,但能看得出来,他是很规矩的,于是这个部门老大,在众人心里的形象更加神秘危险。
景遥在下头听着,总有一种丰逊在阴阳他的错觉,也不知是不是会错意了,丰逊没有看向他,景遥做贼心虚,忍不住对号入座。
“丰哥,我有个问题,”一个新人举起手,丰逊示意,那新人代表众人问道,“这个高总如果回来了,之后我们工作上的问题是找他还是继续找你呢?”
丰逊摆摆手,示意他把手放下,严肃地说:“首先,像‘这个高总’这样的称呼以后不要出现,大家都是一个部门的人,荣辱与共,可以直接和我一样称高总,具有歧义的称呼得慎重。第二,高总是咱们部门最大的领导人,工作上的问题你可以请教,但最好还是问我,这么大的腕是没有功夫搭理芝麻大小这些问题的,明白了吗?”
“明白了。”
“明白就好,今天是本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了,晚上会有复盘大会,请各位准时参加,下周一开始,高总回来,各位都得打起精神了。”
新人们充满了干劲,应声也快,丰逊这个小会结束得快,末了,就招呼着散了。
在众人都离开会议室的时候,丰逊叫住了一个名字:“景遥。”
景遥刚起身,抬头看过去,丰逊向他走了过来。
众人回头打量,带着好奇离开。
丰逊低声说:“你的数据在新人里非常出色,大概高总也是会关注的,我有几点想叮嘱你,你的定位是游戏主播,可是你播游戏的时长比娱乐要短太多了,公司不限制你们的直播风格,但是平台限制,如果你把握不好这个比例,会被平台划分到娱乐主播的领域里去,你要想好,你到底是要做娱乐主播,还是技术主播,娱乐主播和技术主播的推流方式是两套规则,不共用的,会影响你的薪资结构。”
景遥闻声,沉思,反省。
丰逊说:“我看了你的直播,很有特点,跟粉丝的关系这些我都不管,你的数据是漂亮的,这就够了,但是你要明白自己的定位。你可以娱乐,在尺度之内怎么娱乐都行,可你有点本末倒置,平台还是把你划在技术主播的领域里,那你就要注意平衡了。”
丰逊的意思很简单,他可以哄金主高兴,需得注意时间的占比,他有时候会为了哄榜一高兴,占用一整天的时间,全用来跟对方唠嗑,平台给他的定位还是技术主播,他每天势必要完成这个头衔之下的直播目标。
这就是景遥讨厌签约公司的地方。
他不能随心所欲。
播技术的收益不可观,完全比不上榜一的一时兴起,如果游戏的占比较大,榜上那些老色胚是没时间等他的,那么他的数据就不可能领先。
毕竟他全靠卖风骚才混成了新人里的第一。
他只有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数据才会漂亮,他用心培养出来的摇钱树,是实实在在掌握主动权的,他们才没时间多等他,只有景遥谄媚他们的份。
景遥合理怀疑是不是丰逊在给他穿小鞋,毕竟他这么播了两年也没事,但丰逊的话听起来又很有道理,他不是自由自在的时候了,公司内部的规定,不能不遵守。
“那就把我划在娱乐主播的领域吧。”景遥头脑很快理清楚是非,他明白自己是靠什么在互联网立足的,不会为了什么好听的名誉和一个体面的定位而混乱自己。
“你确定吗?”丰逊告诫:“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称号,这影响你以后的方方面面。”
星协内部是有充足资源的,这些资源会提供给名气响亮的大主播,上荧幕都是小事了,于是许多主播喜欢给自己立实力的人设,很多人的观念里,娱乐主播就是花瓶而已,什么也不是,一个人的定位决定他最终能走多远,尽头在哪里,无论什么行业,当然更推崇有实力的人。
“我确定,”景遥毫不犹豫,“就这么改吧。”
他哪有功夫去看以后的路,为了什么以后的发展抛弃现在拥有的,他以后会不会查无此人都不清楚,他撒的这个弥天大谎不可能毫发无损,景遥要眼前的。
“你想清楚就行,”丰逊说:“反正你上面有黄总。”
景遥蹙起眉头,却也没说什么,问丰逊有没有问题了,他要回去了。
丰逊叮嘱了他一些直播事项,天杀的,他还真看过自己的直播,景遥盯着丰逊,分辨他眼里有无其他的含义。
“女装直播很正常的,为了吸睛,咱们这儿好多男主播女装过,”丰逊说:“但还是你的女装效应最好,你瘦,上镜特别完美,千汀他们女装就差点意思,要我说,你应该把美颜关了,你用美颜适得其反,那美颜把你都削成蛇精下巴了。“
镜头就需要人瘦,上镜胖二十斤可不是假话,很多体重正常的主播上镜就跟个猪头似的,明明肉眼看着还好,丰逊深谙互联网这点事,给与景遥贴切的建议。
结果景遥却说:“不要你管。”
丰逊知道对方有后台,蹙了蹙眉,还是保持着友善,说道:“我是给你点建议而已,你长这么可爱,干什么去追网络审美?那美颜对别人是锦上添花,对你就不是了,得看脸型啊,你这小脸都被美颜搞成什么样了。”
景遥冷冷地说:“那也不要你管。”
丰逊看过景遥的直播,对比那些网友,景遥对他说话已是非常礼貌。
自卑会使人无理。
景遥讨厌别人拿他的相貌说事,此时有点应激了,看见丰逊的反应,景遥后知后觉,补了一句:“他们喜欢就行。”
丰逊这才重新笑了起来:“随你吧,我是觉得你关了美颜的效果可能会更好,没别的意思。”
“嗯,谢谢你的建议。”我并不考虑,后话景遥没说,满脸写的都是敷衍。
他再次询问丰逊还有没有要交代的,他要回去直播了,丰逊说没有,景遥终于能从会议室离开。
景遥回到直播室,在镜头前坐下。
自动修颜的下巴犀利起来,直接成熟了几个度,弹幕还在速刷。
[煞笔回来了]
[继续播啊,刚才聊到哪了]
[老子看见你就一股无名火]
[给我看看腿]
[孤独哥今天怎么还没来?他不来老子都看不见我的电子麦片了]
[看看腿,幺妹]
[妖精不愧是妖精,这小下巴尖的]
关于丰逊的提议,景遥并不是没有做过。
他早年就那样播过,素颜出镜,因为长得不够成熟,总被网友打趣断奶了没有,要么就要看看他长奶牙没有,问他妈妈是不是少妇,是不是十几岁就生他了,全是一水对他相貌的质疑。
不过那时候也有几个粉丝,说他长得很可爱,景遥信以为真,后来粉丝说要送他礼物,他很开心,结果他报出了地址,次日收到了一罐婴儿奶粉。
那个粉丝说,喝一口给我看看,奶粉挺贵的呢,别浪费。
景遥特别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争议,他确实在现实生活中也总被问起有没有成年,可不至于到网络上那些人质疑的程度。
那些打趣对于他的家人是无妄之灾。
景遥后来弄明白了互联网特色,以及进入这个行业时太早,脸更是没长开,才会导致那样的效应,景遥不再陷入茫然,而是跟着其他专业的主播,去学习借助科技,调整镜头数值,来改变这一困境。
他喜欢美颜下自己的样子。
他对成熟有着谜一样的执着。
“你不配,”景遥对着弹幕的要求,毫不留情地说:“等我好哥哥上线吧。”
[来人,去摇孤独]
[你裤子里今天穿的什么?]
[怎么觉得妖精衣品变好了]
[我也,还挺fashion的呢]
[签大公司了就是不一样,连衣品都有保障了]
[我还是喜欢你穿寿衣]
[宝宝你住在哪里呀,我给你发一套新寿衣,人应该穿符合身份的服装呦]
[怎么都在说衣服,也没多时尚吧,不就很普通的衣服]
景遥这天没有等到孤独。
以往孤独不上线也不会跟他说,他们只是互联网的露水情缘,孤独完全掌握主动权,网友们看着是景遥把孤独拿捏,实则不然,孤独才是他们中具有话语权的那一位。
景遥耐心地等,他去敲孤独的后台,私信给他,这条消息石沉大海,对方的头像没有亮过,三次元估计在忙吧。
景遥播了一天的游戏。
下播之后,景遥没有离开。
司机发来消息,问他今天几点,收拾好了没有。
徐牧择只给了景遥一天的时间。
景遥希望发生一些事情,能推迟这件事,或者能让徐牧择收回意思,想破脑袋也没个主意。
周五了。
本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在景遥的无措中度过。
早死晚死都得死,景遥硬着头皮,决定不再对抗已定的事。
他的行李只有一个背包,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此行带的东西多,有些没必要的,景遥决定扔了,就扔在旅馆里,随着老板处理。
那只小麻雀怎么处理,很棘手。
景遥不打算带它走的,当他拿起笼子准备扔掉的时候,小麻雀朝他飞了过来,景遥动了恻隐之心,把笼子放在了桌子上:“那你进去,你进去我就带着你。”
小麻雀听不懂,但也不肯进去,景遥哄着它钻进去,小麻雀跳来跳去,景遥逐渐没了耐心。
司机发来消息,告诉景遥,他已经到楼下了。
问景遥需不需上门帮助,景遥看着小麻雀这么难弄,还是让对方上来了。
两个人合力把小麻雀往笼子里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小麻雀才明白他们的意思似的,乖乖地钻了进去。
“这是你养的吗?”司机问。
景遥低头扣上笼子,说道:“捡的。”
司机说:“还挺可爱的。”
景遥拎起笼子,满脸的生无可恋。
前途一片渺茫,他将和这只小麻雀一样,钻进徐牧择的笼子,然后随时可以被瓮中捉鳖,置之死地。
他清楚自己的下场,可是他无能为力。
上车的时候,景遥坐在了后面。
因为带了一只比较重的包和鸟笼,副驾太挤,司机默许了,从后视镜里看他,提醒他手边有纸巾和水,需要什么他们中途都可以停下。
景遥一路上什么也没要,他安静地抱着鸟笼坐在后面,万念俱灰,对前途忧虑,对真相莅临而惶惶不安,对自己把自己锁进徐牧择的笼子里而感到愚蠢和无奈。
他能做的太少了。
他不具备任何反抗的实力。
最后一个工作日,奔波一周的打工族都开始懈怠起来,陈诚也不例外,他在想明天休假该和男朋友去哪里放松一下。
“陈秘。”这时,陈诚听到有人喊他,他往声音来源看过去,看见围坐在一起的男人用欣赏的目光打量他,陈诚走过去,正听到那男人说:“比当初见到的时候更有风韵了。”
讲话的是乾丰的老总,刚发生了情人打了原配狗血事件的主角之一,陈诚笑着应对夸赞:“您过奖了。”
乾丰老总收回目光,顺势往上恭维:“有几分徐总的风采,但没学到精髓之处,不过也可以了。”
在他身侧还坐着几个上海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句评价非常高,周围的老总们面面相觑,会心一笑,没有戳穿。
“咱们徐总就跟吃了神仙不老药似的,”有人抛出了橄榄枝,大家顺着爬,搭着乾丰老总的话说,“放在年轻人里也不突兀,瞧我这地中海,不提也罢。”
陈诚看了那些人一眼,拿过毛巾,往一个方向去了。
徐牧择身穿一身击剑服,刚下场,周围就响起了叫好声,陈诚拿着毛巾递给他,说道:“人到齐了,您现在过去吗?”
徐牧择接过毛巾,往场边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过去干什么?听他们阳奉阴违?让他们再斗一会,给我瓶水。”
陈诚去了,片刻后回来,徐牧择站在场边,似乎依然打算继续。
“已经很晚了,boss,”陈诚提醒道:“您明天早上还有行程。”
徐牧择拧开瓶盖,精神抖擞,眼里全是胜负的气势,“我知道。”
徐牧择今天没有去公司。
陈诚也没去,始终跟随着,按理说今天是要去的,但徐牧择把事都推了,陈诚只好重新排了行程。
“一个小时吧,”陈诚看了眼手表,“您真得回去休息了,您今天的运动量超负荷了。”
徐牧择把喝过的水还给陈诚,同时警示地盯了他一眼,陈诚颔首,没再说什么了。
“我倒是想回去休息,我只怕我回去,有人要睡不着了。”徐牧择提起剑,在手指上抚了一遍。
陈诚一头雾水。
不过陈诚很聪明,他迅速就联想到了什么,“怎么会呢,小少爷这么乖。”
徐牧择扭头看向陈诚,饱含深意的一句话,陈诚聪明,徐牧择喜欢聪明人。
小少爷这个称呼也很有意思。
徐牧择琢磨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他很乖?”
陈诚点头说:“挺乖的。”
在徐牧择面前绝对是乖的。
乖得陈诚都心疼他,小小年纪要直面徐牧择,要是真的身份也就算了,假身份下,双重精神考验,一般人早顶不住了。
卖乖是个聪明的做法,至于真乖假乖就不重要了。
“乖就好,”徐牧择提着剑,重新走上斗技台,那声音像是在说服自己,“乖孩子才配拥有纯粹的疼爱。”
第43章
景遥已经到了。
这一路上, 司机心情不错,喋喋不休跟景遥分享私事分享个没完,一会说他跟老婆那点事, 一会说他工作上的一些事, 一会又绕到其他人的车技上, 估计是从前的工作太严肃了, 面对徐牧择不敢乱说话,对景遥则放松起来了。
可惜景遥没有心情, 他只聆听,不回应, 实际上也不太专注, 满脑子都是对前途的担忧,车子越接近别墅, 他越恍惚。
停车的时候,景遥在后面坐了会儿, 那司机来为他开车门, 景遥都没有反应, 抱着鸟笼沉浸地思考自己的处境。
“到了。”司机扶着车门, 探下身来,“小少爷, 可以下车了。”
“哦。”景遥拎着笼子, 拽着自己的背包, 从里面下来。
早有一群人在院子里等候。
司机对那些人招了招手,众人围上来跟景遥打招呼,还要帮景遥拎东西,景遥措手不及,恍惚时笼子和背包就被对方拿走了, 景遥看着这些人,想起徐牧择说找人照顾他什么的,应该就是他们吧。
景遥在这群人的簇拥中走进了客厅。
他不讶异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在场,这么大的别墅肯定需要人打理,电视里演得不虚,豪门生活就是这么夸张。
景遥不适应,被迎进别墅里去,那些人大概也是知道他的身份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友好,几步路对景遥关怀备至。
“我自己来。”景遥不大舒服,假身份没信心,他从这些人手里抢过自己的背包,抱在怀里。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有话语权的,打发了一群人,只留下三两个在客厅里,同时对景遥说:“小少爷好,我是他们的头,有什么需要你可以向我反馈,我姓应,单名一个良字,徐总派过来照顾你的,你吃饭了吗?”
景遥拘谨地说:“我不饿。”
应良尽心尽责:“饿不饿是一回事,照顾不好你,徐总要责骂我们的,小于,让他们把饭菜端出来吧。”
景遥做贼心虚,态度也强硬不起来,只得看着这个有话语权的男人只配。
应良吩咐完,说道:“小少爷先吃饭吧,这些东西我帮你拿到房间,那儿已经收拾好了。”
“不要动!”景遥不肯撒手,顺带着把鸟笼也抢了过来,“我自己弄。”
他的表现像一只躁郁的猫,碰一下都要龇牙咧嘴,其他人不敢动,应良倒是见怪不怪,对着景遥微笑。
“好,那就你自己动手吧,我们先去餐厅,好吗?”应良始终挂着微笑,面相上看起来友善体贴,有着无名的说服力。
景遥察觉自己有点激动了,他感到难堪,面对对方无条件的包容,他把鸟笼递了出去,示好地说:“你先找个地方放一下,我待会拿进去。”
应良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扶着鸟笼,随手给了身边一个人,“好,肯定给你看管得好好的,呀,是只小麻雀呀,毛色真好。”
硬捧。景遥心知肚明,他们这些人跟自己是一样的,做作的态度看起来很遭人恨,景遥联想起自己对徐牧择恭维的时候,想必也是这么明显。
应良把景遥带到餐厅去,景遥一点心情也没有,更别说食欲,偌大的空间光是从客厅到餐厅都要走上一会儿,东绕绕,西走走,景遥都快晕了。
他们来到餐厅,厨娘正在上菜,彼时看到走进来的年轻人,两眼放光,激动地说:“这就是徐总的小少爷吗?”
景遥垂眸走向餐桌,不肯直视对方。
应良跟她说是,厨娘提着防烫夹,穿着围裙,很是高兴地说:“真没想到啊,和徐总一点儿也不一样,看着可人极了。”
景遥毕竟是个成年人了,他每次听到描述小孩的词语,心里都极为不舒服,哪怕知道对方或许没有恶意也会应激,在脏话脱口之前,他极力用理智压住,告诉自己,这是徐牧择的人,他的每句话都有可能传进徐牧择的耳朵里,最好不要作死。
景遥忍住了,低着头不看他们,担心自己不友善的目光会被拿出来说事,他问:“我一个人吃吗?”
应良替他拉开座椅:“我只接到了你一个人来的消息,还有朋友?”
“daddy不吃吗?”
“徐总没回来。”
景遥心下松了一口气,但面上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他看向应良:“他在忙?”
应良信息有限:“这我不清楚。”
只要徐牧择不在,景遥就能缓过劲来,他暗自窃喜,嘴巴上却不甚老实:“哦,真心疼他这么晚还要工作。”
厨娘绕到景遥的面前,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说:“小少爷跟徐总关系真好,要么说徐总疼小少爷呢,小少爷你别担心,跟徐总吃饭的机会多的是。”
景遥可不需要这样的机会,他巴不得徐牧择一辈子都别出现。
厨娘的手艺是优秀的,景遥来之前没有胃口,吃了厨娘给的开胃菜,加上得到徐牧择不在的消息,他放松了下来,食欲也开始上涨。
“慢慢吃,好孩子,”厨娘绕到景遥的后面,一只手扶在椅子上,“瞧你瘦的,吃了不少苦吧?以后就好了,都是你的好日子。”
景遥抬头看过去。
厨娘当他不知道徐牧择的身份,解释道:“徐总是这儿鼎鼎有名的人物,你是徐总的家人,这以后走到哪里都能挺得直腰杆了,你不知道徐总有多疼你,给我下的命令是让我一个月最少把你喂胖十斤,叮嘱我每顿都要营养均衡,给你补身体,徐总对你可是很重视哦。”
厨娘和徐牧择的关系是怎样的,是上下级分明,还是亲如家人,这些景遥暂时都是未知,景遥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大家都是奉承的一员,他宁可相信厨娘是为了讨徐牧择的欢心才对他说这些话。
他不相信徐牧择很重视他,景遥更相信自己的感觉,甭管别人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仍然能感受到徐牧择对他有敌意,那也是他自己没有找到原因的感受。
景遥应付道:“我也很爱daddy。”
厨娘弯下腰来,眼睛笑得弯起来,皱纹使她的眉眼看起来更加和善,“对嘛,一家人嘛,好孩子,你以后在这里别拘束,大家都是很好相处的,那个,你可以叫他应叔,是咱们这儿的大管家,我呢,叫孙素雅,你可以叫我雅雅姐,要是嫌我年龄大呢,叫我孙姨也没事。”
景遥嘴甜地叫了声:“雅雅姐。”
孙素雅摸了摸他的脑袋,笑起来眼角皱纹更明显了些,“好孩子,你可真喜人,不怪徐总疼你,我也特别喜欢你,你多大啦?”
“过年就20了。”
“真年轻,我还以为你十五六呢,你长得真可爱,”孙素雅爱不释手,把景遥当玩具似的,尽管得到了真实年龄,也仍然像对待一个小孩,“不上学了吗?”
景遥不自在地说:“不上。”
应良咳嗽了一声,孙素雅抬头看过去,手也从景遥的肩膀上拿开,对景遥道:“我先出去一下。”
应良和孙素雅往外走。
景遥全当看不透,低头吃饭。
孙素雅来到外面,应良叮嘱她:“别演得太过了。”
孙素雅回头看道:“他真的不是徐总的孩子?”
应良点了点头。
孙素雅十分信任应良,叹了口气,“可惜了。”
应良抬眼:“可惜?”
孙素雅:“长得这么好的孩子,要真的是徐总的,那得多完美。”
应良嗤笑了一声,孙素雅问他笑什么,应良说:“你庆幸他不是徐总的孩子吧,否则不知道得闹出多大的丑闻。”
孙素雅眨眨眼:“丑闻?”
应良故作高深:“不是你打听的事。”
孙素雅点到为止,相当识趣。
他们回到餐厅门前,孙素雅停留在门口,看着里头侧颜更加俘获人心的男生,心中澎湃,一种光辉的爱泛滥起来,眉眼都柔和的不得了。
景遥瞬间就察觉到自己在被视奸,往门口一看,管家和厨娘站在门口,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目光在打量他,厨娘的眼神像打量自己的爱宠,而管家的眼神就复杂了,景遥看不懂,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是我们打扰你了吗?”孙素雅问,满眼的欢喜,高兴得有点奇怪。
景遥不解地望着他们,也上下打量回去:“没有。”
他扭回头,继续吃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人已经在这儿了,想着怎么生存下去才是首要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景遥在他们出去说小话的时间里,想清楚了这件事。
晚上吃完饭,应良带景遥去看了房间。
那房间景遥已经见过了,不陌生,他拎着背包进来,把鸟笼放在桌子上,就对应良说:“你出去吧。”
应良意外,倒也很识趣:“有需要叫我。”
景遥没说话,应良想,这是个有脾气的,于是走了出去。
等人走后,景遥把门关上,将笼子打开,被关了很久的小麻雀才跳出来,展翅飞翔。这地方宽敞,但再宽敞的地方对于自由惯了的动物来说也是拥挤的,景遥盯着小麻雀飞来飞去,蹲在地上沉默了。
叽叽喳喳的小鸟一会跳到柜子上,一会跳到窗沿,景遥看着它,片刻后把背包丢在地板上,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楼梯的应良听见动静,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景遥有些扭捏地说:“我想要防尘袋。”
应良追问:“多大的?”
景遥说:“越大越好。”
应良了然:“我去给你拿。”
景遥跟了几步,没再继续往下走,他被楼梯视角震惊住了。
旋转楼梯通至辉煌的客厅,视野开阔,一目了然,楼梯设在边缘处,充满艺术风味的旋转式梯形,每一层阶梯细微之处都透露着匠人高级的审美和能力。在楼梯的正对面,是一扇高达三十米的落地窗,豪放地收纳了外界所有的景色,开阔的高度恍若候机厅一般夸张,这扇窗户的高度如果用基础住宅来衡量,大概可以建十层楼,视觉上完全不会憋闷,从而心理上也更加敞亮。
对很多人来说,这样的建筑美学很成功,可对景遥这种活在阴暗处的小老鼠来说,那是肃穆的,震撼的,一扇高达十层楼的窗户,几乎将他的内心彻底撕裂。
他再一次感受到自身和徐牧择的差距,再一次对自己的处境而感到仿徨和无力,如此开阔的视野,带给他的不是对建筑美学的敬畏,是对自身处境的绝望。
玻璃墙给他的心灵震撼一击,击溃了景遥所有的侥幸心理,他攀附的不是一个简单的企业家,他攀附的是上海金字塔顶尖的人物,他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此时此刻,面对清透而又巨大的玻璃墙,景遥生出一种类似于巨人观的恐惧。
他感到强烈的窒息。
应良回来时,发现男生站在楼梯处,盯着对面的玻璃发呆,应良随着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他把手上的防尘袋交出去:“拿来了。”
景遥的大脑缺氧,他有些站不稳脚,把住楼梯扶手,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景遥接过应良手里的防尘袋,连一句道谢也没有,就堪堪转过身往房间里躲了。
应良盯着他,神情严肃了几分。
景遥回到房间里。
他靠着门板,用了长久的时间来平复内心的激荡,闭上眼睛,生无可恋,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积极,又再次仿徨起来。
手上的防尘袋,被收纳在一个透明的袋子里,景遥找到拉链,把透明袋拉开,将防尘袋全部取出来,轻薄的防尘袋展开却可以落地,景遥扯着那些防尘袋来到沙发边,将一角套上去,压住。
他又辗转到另一侧,将展开的防尘袋完美地套在沙发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第二个目标是那张柔软而又宽大的床铺,景遥把被子连同床头一起套上防尘袋,压死,再用小号防尘袋去套那些室内的摆件。
他来时这些东西是什么样,走时还得是怎么样。
室内太宽了,东西也多,防尘袋根本不够用的,景遥捡了看起来更为贵重的东西去给它们套上防尘袋,不知疲倦,弄完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才逐渐冷静下来。
小麻雀刚来到新环境,也不适应,跳个没完,景遥无心顾及它,将房间里的一切摆弄好以后,他才打开自己的背包,拿出几件衣服,象征性地铺在了床边,就这么躺了下去。
后背很热,景遥心里躁动,他很想保持理智,可是理智在冷静和发疯中反复横跳,他无法控制。
仿若身处于茫茫宇宙之中,失去了地心引力,他飘荡在太空里,上不去,下不来,身体被太空元素牵引着漂浮,是真正意义上的身不由己。
很晚了,他要睡觉。
睡着了就不会想这些事了,明日事明日忧,景遥劝说着自己,奈何怎么都睡不着,地板硬邦邦的,隔了层衣服也没用。
他宁可睡公园长椅。
景遥忧虑的不是地板太硬,让他无法入眠的是这儿处处透露着独属于的徐牧择权利气息,他找不到安全感。
一遍遍地,景遥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不要再想了,无法控制的思绪吞噬了他的冷静,景遥坐着缓了会儿,拿出手机,给飞仙发了消息。
【在干嘛?】
飞仙没有及时回复。
景遥更加心烦意乱,他给熟人发消息又有什么用呢?飞仙能帮他什么吗?他现在的困境,是他自己胆大妄为一手造就的,多一个人知道,只是多拖一个人下水,景遥想到这里,把手机也扔开了。
他重新躺下来,活跃的大脑久久不能平息,他只能祈祷,祈祷明天快点到来,祈祷黑夜赶紧过去,祈祷自己适应这里,适应属于他的黄金之笼。
外头的天暗了。
夜幕彻底降临,四周陷入黑暗和无助中,整个庄园散发出寂静而肃穆的气息,车子碾过地面,缓缓驶进。
徐牧择是晚上一点左右才回来的。
他掐着时间,每一分都精准计算。
应良还守着没休息,徐牧择的车灯没有开,应良是听见声音才动身出去。
车里走下的身影踏过黑暗,徐牧择朝客厅的方向来,应良以为他今晚不会回来,此刻看到人,庆幸自己没提前休息,他走上去。
“弄好了吗?”徐牧择问。
应良朝徐牧择的身后看了一眼,陈诚象征性地对他招了招手,车子复又离开。
“人已经来了,”应良说:“徐总要吃饭吗?”
“不吃。”徐牧择回头说:“都回去休息吧,不用守着了。”
应良对孙素雅等人摆摆手,跟随徐牧择进了屋子:“我正打算呢,因为担心小少爷有什么需要,没敢直接走。”
“担心?”徐牧择询问。
应良说:“是啊,他看起来情绪不大高涨,我担心他刚来不熟悉环境,想着再守一会儿。”
徐牧择抬头看了眼楼梯的方向,他把脱下来的外衣搭在了沙发上,若有所思。
应良低声转述说:“他看起来不太适应,需要时间,这时候应该睡了,进去后没出来过。”
徐牧择摘掉手上的腕表,扔在桌子上,头也没抬,脸上毫无反应。
应良事无巨细,像个监管机器,仔细报备:“对了,他带了一只鸟。”
徐牧择追问:“什么鸟?”
应良说:“一只麻雀。”
年轻人有点什么样的爱好,徐牧择丝毫没有兴趣,他拿出手机,看明天的行程安排。
“没你事了。”徐牧择说,没回应什么鸟不鸟的事。
应良点点头,收拾着离开。
徐牧择给自己倒了杯水,在客厅里坐了一会,超负荷的一天,他静了会儿心神,才抬步踏上楼梯。
来到楼上,房间里寂静无声,听起来人已经睡了,徐牧择隔着房门,手搭在门把上,思虑了下,还是拧动了它。
里头的人没睡着,景遥瞬间就发现了动静,他从地上坐起来,再仔细一听,什么动静也没了,景遥打开手机灯光,朝房门照过去。
直觉告诉他刚才不是幻听。
景遥站起身,朝房门走去,等来到了门口,他轻轻地摸上门把手,隔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心跳如雷,犹豫了很久,景遥大胆地拧开了房门。
他看见一个正准备离去的身影。
室内光线微弱,手机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徐牧择还没走开,景遥抬头一看,魂都要吓飞了,他胡乱地按了一通,把手机背在身后,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徐牧择早已习惯对方在他面前畏缩的样子,低头看过去,小孩全身上下都穿戴的整整齐齐,动作看起来和窃贼无异,卧室里关着灯,穿戴整齐的人随时可以跑路。
徐牧择察觉,勾唇低笑了一声。
景遥分辨出那笑声不太真心,有某种讥讽或者说无奈的意思,他扶着房门,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daddy回来了。”
徐牧择真是懒得计较了。
懒得计较对方在他面前缩头乌龟的样子,懒得计较对方的毕恭毕敬,以及那拒人千里,无论如何能无法破冰和消解的气氛差异。
“睡觉了。”徐牧择恼火,却又不想深夜里发火,只有抬步离开才能保持和谐,徐牧择转身就要走。
景遥刚要说话,转而一想,又闭嘴了,徐牧择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冷漠果决,似乎再也不会回来。
他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在徐牧择面前做错了什么,但无论如何,那肯定都是他的错,猜不透大人物的心思就是他的错。
徐牧择的脚步很快,片刻已经来到了楼梯口,不过突然地,他又停下来,一整天超负荷的运动量使他的神经处于活跃的地带,他不满,想着那小孩的全副武装,徐牧择心里有个疑问,他转而又走了回去。
推开门,徐牧择借助大厅的光,看见室内杂乱的场景,他不会设想到眼前这一幕,这一幕也将永远停留在他的心尖上。
激起阵阵的涟漪。
他先是看到一些杂物和一个背包,随后才是床边的人,小孩半个膝盖已经贴在了地板上,正在低头整理那所谓的“床铺”,徐牧择蹙起眉头,对眼前的一幕生了极大的情绪。
本该睡在床上的人没有睡在床上,而是歇在床边的地板上,他腿边铺着杂乱的衣物,像是一只幼鸟勉强筑起的临时的巢,房间里其他被防尘罩套上的东西也都一并落入徐牧择的视线,小孩的全副武装有了原因,徐牧择的眼睛比夜幕还要暗沉。
景遥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他睁开眼睛,往房门的方向看去,刚回到床边专心整理衣物的他,没想到徐牧择会杀个回马枪,景遥提着衣服,愣住了。
他很快从地上站起来,有些尴尬,两手都不知放在哪里,唇张了张,又紧闭,把手里的衣物攥得死紧。
即使光线没有那么明亮,景遥也能察觉徐牧择的视线有多火热。
徐牧择站在门前,一言不发,脸色十分严肃,好半晌才抬起头,直视床边手足无措的小孩,眉眼里盛着风暴。
景遥紧闭双唇,手迟疑地丢开衣物。
徐牧择不发一言,他把灯打开,刺目的灯光照在小孩煞白的脸上,照着室内一片狼藉,精美的卧室被防尘袋紧紧遮盖,沙发,床铺,衣柜,凡是能用防尘罩遮盖起来的,全都没能逃过。
景遥顺着徐牧择的视线,知晓了他的意思,慌乱地解释说:“我刚刚在收拾房间,所以……先把它们挡住了。”
这理由特别烂,收拾房间,需要把小摆件也遮住么?
徐牧择紧盯着小孩的脸,克制着自己不去撕碎他的谎言。
景遥在徐牧择的注视下逐渐丧失了定力,声线越来越低:“我知道房间是收拾过的,很干净,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我怕碰坏了您的家具。”
室内摆放的任何一个物件,都有可能使景遥赔得倾家荡产,他权衡利弊之下,决心不触碰这些东西,他是打算偷偷地进行的,却没想到第一天就被徐牧择发现。
原本就糟糕的关系更糟了起来,景遥怕徐牧择说话,又怕徐牧择完全不说话,他为自己这个讨人厌的动作三番五次地解释:“对不起daddy,是我的生活习惯不好,对不起,我马上就把这里复原。”
他说着就要去揭开防尘袋。
彼时,徐牧择撒开门把手,对景遥丢出两个严厉的字眼:“出来。”
徐牧择抬步离开。
景遥本能就是跟上去,此时脑袋也有点迷糊,不管不顾,他立马去行徐牧择的指令,从房间走到外面,徐牧择没有停,继续把人向另一个房间里带。
徐牧择推开一扇门,率先走进去,景遥停在门边,徐牧择说:“把门关上。”
景遥这才走进去,这也是一间卧室,和他待得那间完全不同,风格成熟,色调暗沉,整间房透着冷冰冰的高雅之气。
徐牧择脸色十分严肃,好半晌才抬起头,直视门边手足无措的小孩,眉眼里盛着风暴,语气却稀松平常,不见半点的波澜,他反问对方:“不高兴?”
徐牧择的质问空穴来风,景遥没有抿清楚他的意思,掩饰地说:“没有。”
他就是不高兴也不会对着徐牧择,收敛情绪是本能,景遥没成想徐牧择会追根究底,随便否认了一句,却听到对方说:“你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景遥摸向自己的脸,他有这么差劲吗?会把情绪表露得这么明显?他才没有,一定是有人跟徐牧择说了什么,但他也不会质疑到底是哪种。
徐牧择果断地下了定义,他盯着房门前的小孩,原本只是想看一眼他好不好而已,并不想打扰他的休息,此刻徐牧择却没心情了,靠运动消解的一身躁动,又再次复苏。
徐牧择声线严厉地说:“你不喜欢那间房,老子这间给你。”
景遥受宠若惊:“不是那间房的原因……”
“那是什么?”徐牧择追问,声线足以撕碎一个人所有的胆量。
景遥自知讲错话了,立刻噤声,却为时已晚。
徐牧择的房间里凉爽,足以抚平景遥的热汗,他头脑一瞬间冷静下来,仓皇失措地望着徐牧择的鼻翼,目光委屈。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徐牧择掷地有声,他努力地想要破冰,想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不曾想小孩依然战战兢兢,他还需要做什么呢?徐牧择深思起来,一身无名的火气也在血液里翻滚。
但他知道,令他躁动的源头,并不是没能顺利破冰而已。
景遥百口莫辩,他用余光打量这间房,匆匆看了个大概就收回了视线,他知道他必须给出一个理由,否则无法解释徐牧择看到的事。
“我只是……”
是什么?是看到了他们之间不可磨灭的差距,知道自己要完蛋了?是对于搬进这里的无能为力,对于徐牧择的敬畏却又无法做出任何反抗而气恼?是对徐牧择的安排有意见?是不想跟徐牧择住在一起?是什么都不是能拿来解释的理由,如果诚实会给自己招惹祸端,景遥就可以撒一辈子的谎。
徐牧择不语,他在等,等景遥给出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就是徐牧择对于景遥来说最吓人的地方,他总是愿意给别人解释的机会,天知道,思考一个各方面都符合逻辑的借口,是多么难的事。
徐牧择并不打算扯开话题。
景遥低下头,闭上眼,神经快速组织,无数的借口在脑海里翻滚,撒谎对他来说特别简单,但对徐牧择撒谎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景遥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时刻。
徐牧择眼里的较真,徐牧择看起来会吃了他的气势,他谨小慎微地前行,不知哪一步又踩到了雷,小脸上全是惊魂未定后,被质疑的委屈。
“我只是,在等daddy。”景遥抬起头,看向徐牧择,那一刻他哪里来的勇气,他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如果他再继续怯懦下去,会有一场更大的风暴。
景遥鼓起勇气,直视徐牧择,在如此高压的环境下,那样一本正经,看起来孺慕之情极为深重地说:“我今天都没有看到您,令我焦虑的是不确定daddy是不是还在生气,我只要想到您或许还在生我的气,我就睡不着觉。”
景遥握紧拳头,抵住心口的位置,眼角一股温热,情不自禁,似表演又似真的委屈,给出一个缺少父爱的私生子最能被理解的理由:“daddy,我确实不喜欢那个房间,却不是因为那间房不好,而是那间房里没有daddy。”
“……我从小就在幻想,幻想daddy的样子,我羡慕同龄的小孩,羡慕他们能被自己的父亲举过头顶,羡慕他们有父亲的陪伴,羡慕他们能睡在自己父母的身边。”
“为什么到我却不可以?”
“我明明是如此地仰慕您。”——
作者有话说:徐总:一直在挑衅我
第44章
把一个小孩逼到对他大言不惭说这许多的恭维话, 不是徐牧择的本意。
他时刻告诉自己,这个小孩已经成年了,不是表面上那样单纯, 他在跟自己表演, 除了对他的畏惧, 其他所有情绪都是虚情假意, 那个小嘴里蹦出来的每一个字眼,都是拙劣的心机。
徐牧择的视线凝聚在那湿了的眼角, 那张脸蛋是如此的惹人疼爱,让人心甘情愿地不去跟他计较, “你哭什么?”
景遥没有意识到自己流眼泪了, 闻声一惊,抬手一摸眼角, 果真是湿润的,他难堪地想钻进地缝里去, 他并不是泪失禁体质, 他也没有要刻意地装到这种程度, 他眼角的湿润是无声无息的。
一个成年男生, 爱哭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另外, 景遥跟黑粉对垒这么多年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包括当初被人开相貌上的玩笑时也没有, 他惊讶了,无法解释湿润的眼角是怎么一回事。
徐牧择没有跟他说什么重话,能让他生理性掉眼泪的,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景遥心里太怵他了, 心虚不安和畏惧混杂在一起,以及他搬到这里,看到了自己永无止境的高压环境,他感觉绝望,而歇斯底里。
被徐牧择提醒之后,景遥感到无比的屈辱,靠眼泪来卖惨吗?他没有这个意愿。
景遥慌忙抹了一把眼角,动作像不爱干净的小孩拿袖子抹鼻涕。
徐牧择心头的躁动散了。
他审视自己,明白是自己强人所难,他高高在上太久了,丧失了换位思考的能力,黄惕等人还对他抱有敬畏心理,共事这么多年也小心翼翼,何况这样一个没什么社会经历的小孩呢?
徐牧择伸出手。
景遥泪眼朦胧,他没有把手搭过来,因为他觉得那太亲密了,他往徐牧择那儿挪了两步,在徐牧择面前站定,像做错了什么事,负荆请罪。
徐牧择抹了抹他的眼角,手指沾上湿润的泪花,自上而下的温柔语气:“是daddy错了。”
他的确做错了。
他太着急了。
他发现自己的定力并不如自以为的那样强大,他为这个小孩什么也没做而能引起自己的焦躁感到羞愧和懊恼,他应该平衡的是自己的心态,他自控的本事下降了,这是他的能力问题,不该转移这个问题到他人的身上。
徐牧择用手指擦去小孩眼角的湿润,这张脸上,被泪水打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他的脸真小,皮肤也是年轻人特有的光滑,他的眼睛生得灵动可爱,鼻头精雕细琢,温热的呼吸洒在徐牧择的指尖,徐牧择几乎可以用一只手掌住他的脸。他是如此的脆弱,渺小,不堪一击。
徐牧择不停地给小孩上滤镜,对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几乎可以遗忘所有的不堪,纵容那些小心思和拙劣的演技,小孩的虚情假意引来的却是徐牧择内心真实的触动。
徐牧择想,在自己一声令下把他封杀的时候,他是如何度过那样的打击呢?黄惕说的没错,小孩只是想混口饭吃而已,他何必呢?急于一时去封杀他,那使他过上了怎样困难重重的日子呢?
景遥一动不动,像一款蜡像,他周身都被徐牧择的气息包裹着,被迫卷入徐牧择的磁场中去,心神俱乱,他感受到徐牧择的手指擦过自己皮肤的触感。
景遥大胆地抬起眼睛,与徐牧择进行了短暂而震撼的对视。
徐牧择问:“真的想吗?”
拙劣的表演瞒不过徐牧择这种久经历练的老狐狸,徐牧择看透他,不想太咄咄逼人。对方畏惧他,是本能,徐牧择不再要求对方立马抛弃这样的情绪,和他亲密起来,那太强人所难了,徐牧择允许他胆小如鼠,允许他对自己拒之千里,允许他的一切,他也知道,小孩并不想真的跟他生活在一起。
景遥没有抿清楚对方的意思,他从徐牧择的眼里看到一种怜悯的东西,他讨厌别人怜悯他,但如果那个人是徐牧择就可以,他对权势的绝对奉承,诞生了一套独属于徐牧择的,和他人不同的标准。
“嗯,我想。”景遥鼓足勇气,咬紧牙关,口是心非地回答了这句话。
徐牧择却如此郑重地又问了他一遍:“宝贝,再回答我一次,你真的想,想daddy跟你睡在一起。”
那是什么意思呢?
景遥看不透徐牧择,他的阅历太少了,他还不能完全读懂徐牧择所有的情绪,从这个重复的问题来看,徐牧择似乎在给他机会?是机会吗?拒绝的机会?
“daddy……”
“你不是很怕我吗?”徐牧择的身影笼罩着小孩的身躯,把他的心境剖析的一清二楚,“你怕我,还会希望我跟你睡在一起?”
小孩的演讲很有感染力,让徐牧择一个没有当过父亲的人都为之动容了。
一个社会经验领先于景遥几十年的男人,动容是一码事,那并不会影响他看透事情的本质。
“我是还有点怕您,”景遥诚实地回答,这个时候的否认是愚蠢的,他做出一副很努力的样子,“但我会适应的,daddy对我这么好,我心里……也都知道的。”
甭管徐牧择是为了什么,是否从自身利益出发而对他的好,那都是好,景遥是懂得分明好坏的,别人为什么对他好不重要,好就是好,给了你好处,就得知道回报。
他不能回报徐牧择,给出他切实的利益,他没有那个社会地位来回报徐牧择给他提供的一切,包括一顿伙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些情感上的回馈,因为徐牧择认了他的身份,现下里他需要的就是这个。
景遥拿普通人的情感需求丈量徐牧择,他和徐牧择唯一的共通之处——他们都是人类,他们需要一些情感。
“和畏惧的人共处一室,不会更畏惧吗?”徐牧择收回手,理智而从容地说:“我可以满足你的需求,但是宝贝,今天不行,等你什么时候真的不怕我了,等你在我面前能够自由自在了,你的需求才会被满足。”
景遥怔愣之间,徐牧择抬起了他的下巴,迫使对方看向他的眼睛,“daddy会和你一起努力。”
破冰是两个人的责任,一个人不配合,都达不到好的效果。
咄咄逼人只会将人越推越远,徐牧择懂得这个道理,他说服自己不再心急。
他一向不讨小孩子的喜欢,家族里的婴儿和幼童,每个见了他的人都退避三舍,真不知道大人是怎么吓唬那些孩子的。
或许,是他徐牧择六亲不认的事干多了,徐家从上到下的人都对他恭敬有加,包括自己的父母在内,对他说话都是客客气气,他早该习惯了,这么心急干什么?
破冰之后又能如何?他是要赢了这场审美游戏的,破冰只是为了自己更加了解他,熟悉他,吃透他,然后懈怠他,抛弃他,结束他。
可是……他也可以慢慢玩,由着自己的心意。
徐牧择说完这句话,开始伸手解衣衫,心情似乎也好了几分,他看向愣着的小孩说:“daddy要准备休息了,要待在daddy的房间里玩一会吗?”
景遥羞赧,立刻别开头,虽然惊诧,但已全然了解了徐牧择的意思,匆忙婉拒:“不了,daddy忙了一天了,肯定很累,daddy休息吧。”
说完,他如获大赦,转身走去。
原本也不真心诚意,找到了机会,景遥担心徐牧择反悔,当场就拒绝了,准备逃离。
“不许锁门。”徐牧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又再次严厉,“每天早上我会让人去查房,把那些家具给我恢复原样,包括你,该睡在哪里,就得睡在哪里。”
徐牧择将衬衫脱下来,动作利索,没有商量的余地,强势地说:“像碰坏您的家具这种话别让我听见第二次,这里是你以后的家,别表现的像个半生不熟的客人,来伤我的心。”
景遥握住门把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徐牧择说:“去吧。”
景遥拉开房门,头也没有回,他听见一种类似于抽皮带的声音,于是迅速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徐牧择回头扫了一眼房门,瞳眸幽深。
景遥回到自己的房间,接到命令的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他去拆开那些防尘袋,把房间恢复成原样。
被查房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必跟徐牧择共处一室,他也根本不用为了圆谎而和徐牧择有任何亲密的接触,这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他简直无法想象和徐牧择共处一室的画面。
徐牧择的眼神令他不适,气息令他惊惧,倘若真的跟徐牧择待在一个房间里……景遥只怕会猝死。
坐在柔软的床铺上,景遥低头看见床边的衣物,他起身把衣服都捡起来,在手里拍了拍,地板上一尘不染,擦得可以当镜子照,景遥的衣服也没有很脏,他打算把衣服放回背包里。
接近背包的那一刻,他又犹豫起来,转而走向柜子,打开柜门,看见满柜工整的衣服,明明被打过招呼了,景遥还是很惊讶,他愣在柜子前瞧了一会儿,整柜的名牌服饰占据了他的视野。
柜子里除了梵星这一个高奢品牌,还有其他景遥没有见过的牌子。
景遥问过飞仙,飞仙不知道梵星这个牌子,景遥从网络上了解到,梵星这牌子一般人不认识,是针对上流圈层的品牌,景遥也不在乎穿不穿名牌,这些衣服在他眼里没有太大的不同,他的皮肉不矜贵,感受不出料子的好坏,于他而言衣服只是遮羞布而已。
景遥转手打开另一个柜门,有一层专门用来放鞋子的,玻璃镜面,放了满当当的新鞋子。景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柜子,才把手里的衣服挂进去。
嗡嗡——
景遥把衣服往旁边归拢,这才关上柜门,去接听电话,是飞仙打来的。
此时已是夜里一点半了。
景遥边接电话边收拾背包:“讲。”
飞仙说:“你给我发消息,什么事?直播刚下。”
“没事,”现在没事了,他方才是想从熟人这儿找到安全感,景遥心有余悸,“你休息吧。”
“确定没事?”飞仙不大相信。
“没事。”景遥肯定:“刚才太无聊了,随便问问。”
飞仙信以为真,不再追问,说道:“你今天下播挺早。”
景遥缓缓在床铺上坐下,闭了闭眼睛,缓解心神,“对,我明天是休息日,这周的数据也满了,加上手边有点小事,开完会就下了。”
“听起来你在星协挺稳定的。”
“还行,目前看起来是这样。”能持续到什么时候是个未知数,景遥有点心如死灰了,他在跟飞仙讲电话的这会,满脑子都是徐牧择。
徐牧择太通情达理了,令景遥惊讶,从景遥听到的关于徐牧择的网传,他不是这么个柔和的人,可是自己接触下来,徐牧择有他的强势,更多的时候却是温和的,而且他的行为非常值得揣摩,是景遥意料之外的结果,例如今天。
徐牧择太体贴了,他竟然允许自己在消解恐惧之前不用强行跟他待在一起。
如此人性化,景遥倒有点无措了。
想到这里,景遥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的疑问,他抬头观察了下四周,手挡着嘴巴,低声问:“你了解徐牧择吗?”
飞仙结合景遥如今的生活,不惊讶对方提起这个人,说道:“你见到他了?”
景遥说:“他跟我想的不一样。”
飞仙洗耳恭听:“什么不一样?”
景遥做贼心虚,打量着四周,室内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保不齐有别的窃听设备,想起来是不太可能的,可他不得不防,小老鼠的一举一动都容易被猫盯上,景遥一再谨慎,压低声音说:“我说不上来,他……好像没有网上传的那么狠。”
飞仙嗤笑了一声,否定了景遥:“你这话从哪来的结论?看外表能看出什么来呀,这些人都是笑面虎,你在星协乖乖的,别闹出什么事来,至于徐牧择那些人,不是我们能接触的,不用揣测他们。”
景遥没有把自身的情况告诉飞仙,跟飞仙论这个,他也得不到收获,放弃道:“算了。”
飞仙又不用跟徐牧择相处,也不会理解他的困境,告诉飞仙,除了引起飞仙的忧虑,不会改变现状,一切还不稳定,景遥按捺住分享心事的欲望。
“你明天什么时候开播?”景遥转移话题,“我休息,没事,可以看看你。”
“还是老时间,这两天比较准时,来了个优质粉,每天跟她连麦挺有意思的。”飞仙说:“她还挺漂亮的,也是圈内人,你明天可以饱饱眼福。”
“哦,”景遥毫无欲望,“没劲。”
飞仙调侃他说:“你瞧瞧你,除了钱什么都入不了你的眼,快20了,一场恋爱都没谈过,我说你别弄假成真,真喜欢上网络上那些爷们了。”
“不会,”景遥否认,“公私分明,我对他们才没兴趣。”
网络上的妖魔鬼怪和他只有金钱纠葛,没有爱恨纠纷,景遥不爱他们,自然也不恨他们,利益往来,简单粗暴。
飞仙抓着他的把柄说:“真的?孤独也没兴趣?”
景遥说:“什么兴趣?钱色交易而已,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对他感什么兴趣?”各取所需的网络缘分,不必扯到现实中来。
飞仙对此抱有不同的意见:“你可小心点吧,那个孤独给你刷了这么多钱,不图别的还好,要是图别的,你会有麻烦。”
飞仙举例说:“藤蔓那个主播的事就是前车之鉴,那个大哥给她刷了这么多钱,把她当成老婆了,看不得藤蔓跟别的男人来往,直接把人给杀了,现在社会上的人很浮躁的,孤独给你刷了这么多钱,他粉你多久,快两年了吧?从你刚接触这个行业就开始了,这种人什么也不图,你信吗?”
“不信,”景遥颇有自知之明,“他图的我也给了,我又没有白薅他的羊毛。”
飞仙叮嘱道:“事不是这么算的呀,他要是有点歹心,或者哪天认真了,就跟那个藤蔓的大哥一样,把你当成他的私有物呢?”
“那是他的事,我没有透露过地址给他。”景遥清楚网络上的人是不能深交的,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从进入这个行业开始就警惕着了。
“你不给他他就找不到了?你以前不是收到过别人寄来的匿名快递?”
景遥语塞,片刻后想清楚自身处境,回答道:“就算他真的有歹心,最多也只能追踪到星协,我现在的地方,他找不到。”
“嗯?”
景遥自信:“反正他找不到。”
如果孤独连这个地方都能找到,那景遥躲在哪里都没用了。
飞仙说:“你自己拿捏着尺度就是了,别把人玩得太狠,我瞧他给你刷那么猛的钱,对你是真有点东西。”
“我知道。”景遥可不会天真地相信另一个人,都是有所图谋的,他对孤独有所防备,也不会向他透露自己的私人地址。
晚上飞仙来得这通电话,消解了景遥内心的惶恐,熟人的声音有安抚作用,景遥坐在床铺上,和飞仙聊了很久,好几次没忍住想跟飞仙分享自己现在的困境,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坚持住了。
景遥自知自己的性格有些缺陷,很难亲近信任别人,包括飞仙是认识这么久的朋友了,除了网络上互相打个嘴仗,私底下却很少主动和飞仙来往。
好在飞仙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换做别人,早不搭理景遥了。
房间内设有浴室,景遥没打算今天洗澡,他本想就这么对付过去,徐牧择却不许那样,要睡床铺的话,景遥必须清洗下自己了,他流了汗,身上脏。
景遥跟飞仙开了视频,问他浴室怎么用,因为他走进浴室发现很多新科技,他连花洒都没有找到,飞仙跟他一起研究,问景遥这是哪里的房子。
“一个……高级酒店。”景遥脑筋转的飞快,“看出什么来了吗?”
飞仙说:“你把镜头转一圈我看看。”
飞仙还是比景遥见多识广,最终他精准找到了那个顶部花洒,告诉景遥,那就是他洗澡的地方。
“天花板上啊?”景遥抬头看,“你确定吗?”
飞仙很是确信的口吻:“那些小孔不就是花洒吗?这种高奢酒店基本都是这样的,你找找开关,应该就在你后面那个墙上,那不是有浴缸吗?你也可以用浴缸。”
“我不用浴缸。”景遥看了一眼浴缸,很快扭过头,手指伸到墙面:“这个好像是开关。”
他扣动,果不其然,头顶的天花板上撒出均匀细密的水珠,在开关旁边还设有更为精密的操控台,看起来是用来调节温度和水流大小的。
“找到了,”景遥说:“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洗澡了。”
飞仙问他住的哪家酒店,这么高档,说浴室看起来豪华的不是一点点,景遥打发他去睡觉,没回答他。
挂了电话,景遥在浴室里的架子上找到了干净的浴巾,浴巾上有一股特别的植物香味,手感也不粗糙,景遥扯下浴巾,打开花洒,低头解衣服。
他不再随意,解裤子的动作很小心,他把脱下来的衣服整齐划一地叠放好,才慢慢挪到了花洒下去。
年轻人学习新科技的速度很快,景遥虽然没有读过很多的书,但脑子却不笨,相反,他比很多在校学生的反应都要快,因为他出来混社会很早,没有学生思维,对生活困境的适应程度也高,景遥一点点摸索,很快就研究明白了高科技的全部秘密。
因为研究的认真,景遥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开关,突然,面前的一堵墙向两侧打开,一张清透的玻璃镜呈现在眼前,景遥从玻璃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身躯,他手忙脚上地去拨动开关,直到那面墙壁重新合上。
惊魂未定之下,景遥还以为碰坏了东西,他看着玻璃镜合起来,不懂这样的设计是什么作用,自赏吗?哪有人喜欢对着镜子洗澡?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好看的,景遥不明白,但不再乱研究了。
他冲完澡,拿浴巾裹住自己,走出了浴室。
徐牧择不让他锁门。
景遥来到房门前,他不锁门没有安全感,明天开始有人来查房,查什么?查他有没有睡在床上?还是查他有没有碰坏什么东西?景遥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了下来。
在别人的屋檐下,得乖乖听话才好,景遥回到床边,他虽然把防尘袋给揭开了,却没有去随意触碰房间里的摆件,包括沙发,背包依然放在地板上,景遥擦了擦头发,担心闹出动静,就一直在窗户边等到头发晾干。
窗户边的小麻雀昏昏欲睡。
景遥克服了对尖嘴动物的恐惧,他伸手摸了摸小麻雀的脑袋,叮嘱道:“你可不要在这里乱拉乱叫,这儿不是我们的地盘,在笼子里乖乖待两天,下周我把你带到公司去。”
景遥考虑过了,这鸟儿还是不能养在这里,他把小鸟关进了笼子,忧心它弄脏了什么东西。
小家伙也很安分,栖在笼子里一动不动。景遥垂眸看窗外的风景,别墅的地理位置特别好,窗外是一片汪洋的水域,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他仿佛看到了整个上海的背面。
清晨,景遥在极致的寂静中醒来。
他成功度过了煎熬的第一天。
翻两个身也不会掉下去的床,自由地令人仿徨,景遥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到精巧的灯珠,身下绵软的床铺,身上柔滑的被褥,他整个人如同被云朵包裹起来,体验到了上流生活的第一个乐趣。
景遥翻过身,不再是一下就关注到的门,他看到是宽敞的空间,看到的是洁净的地板,看到了精美的摆件,高级的家具和墙壁相应的配色,他意淫的有钱人的生活在面前具象化,在体验里真实化,他呼吸一窒,随之内心翻滚起激荡的涟漪。
景遥捧起被子,闻它散发出来的钱财的味道,他把那样的味道刻进脑海里,刻进骨髓里,他发誓有一天他可以名正言顺成为享受它的一员,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目标,他要变成有钱人,变成永远不会为钱担忧的阶级。
因为是休息日,按理说景遥不必早起,他考虑到人在屋檐下,即使有赖床的习惯也得装一装,景遥起了个大早,把床铺铺好,被迫变成一个极其热爱生活充满朝气的年轻人。
清晨六点半,景遥收拾好了自己,检查了鸟笼等等,他拉开房门走出去。
楼下大厅热闹了起来,来来往往有几个人影在搬什么东西,景遥站在二楼观摩了一会,走到楼梯口去。
楼梯口震撼的外景视觉再一次激荡了景遥的内心,为了对抗心中的畏惧,景遥瞪着那个巨大的玻璃看了长达一分钟的时间,挑战失败,他内心产生了太多人生怀疑,景遥匆匆低下头,想着算了,他干嘛逼迫自己?那是需要时间来适应的事。
景遥下楼去。
楼下的应良和厨娘正指挥着人搬东西,景遥忘记了厨娘的名字,因为厨娘的名字有三个字,好像还挺复杂的,景遥不太确定中间那个字是什么,他在楼梯上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
听说恐惧会让大脑变笨,畏惧也会影响心理,负面情绪都会对身体有损害,景遥现在信了。
他来到楼下,厨娘先发现他,叫了声:“遥遥。”
景遥愣了一下,他像是听见了鬼叫似的,可这里除了他,谁又能对得上号?
厨娘对他的称呼有几分旧时代的土里土气,最重要的是,景遥一个男生,他接受不了这么亲密的称呼,正要纠正,忽然听到应良说:“小少爷下来了。”
算了,还是叫他遥遥吧。
景遥点了点头,站在客厅里,看那些人搬东西,不问。
孙素雅走过来,她看起来又年轻又苍老,那双眼睛漂亮灵动,眼角的皱纹却有点突兀,她的手和脖颈肌肤是年轻的,脸上的肌肤却很奇怪,是跟她的工作有关吗?景遥不解。听说厨房的工作催人老,油烟对皮肤有损害,因此餐厅里的大厨基本上是男人较多。
孙素雅一笑起来,两条眼角纹特别明显,但她的皮肤状况看起来不止是工作的影响,景遥见对方靠近,保持原地不动的姿势。
孙素雅对他有着莫名的热情,她笑成一朵花儿,肢体语言也特别多,两只手很是自然地放在了景遥的胳膊上,对他说:“我给你做了很多拿手好菜,饿不饿呀?”
景遥不是自来熟,且他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亲密,他很想甩开孙素雅扒在他胳膊上的两只手,看见对方的笑容时又忍住了,他想起对方做的那一桌美食来,点点头,说道:“嗯。”
孙素雅拍了拍手,行为非常夸张,很是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肯定很饿了,我去把它们捞出来,有姐姐在,肯定让你大饱口福。”
景遥摸了摸耳朵:“好。”
孙素雅兴高采烈地去了。
景遥正在沉思,这时,应良突然接了一句:“别介意。”
景遥抬起头,看见应良一双看透一切的目光,他有点囧。
“她没恶意的,”应良说:“就是经历的事太多了,还得过躁郁症,情绪这块可能有点异于常人,不过现在都好了,你不用害怕。”
景遥说:“我没有害怕。”
他确实没感到害怕,他连鬼都不怕,他只是不适应别人的热情。
应良眼睛尖,一下就把事情看明白了,他安慰景遥说:“那就好,雅雅是个特别好的女孩,她只是很喜欢你,所以对你比较热情,你要实在不适应的话,我待会跟她说。”
“没事,不用。”景遥看向孙素雅离开的方向,抓捕到应良的用词,“女孩?她……多大年纪?”
应良说:“她虽然看起来比较成熟,但其实才27岁。”
景遥讶异,27岁?那是很年轻的岁数啊,可孙素雅的肌肤状态看起来,有着四五十岁的痕迹了。
是经历了什么能苍老这么多?想来不会是好事,景遥心中暗自惊疑,当然,他不会去问,他并不想揭谁的伤疤。
把注意力从孙素雅的身上收回来,景遥望着进出的人,问应良:“daddy呢?”
应良说:“在院子里。”
景遥往外看,扑了个空。
应良说:“徐总有晨起锻炼的习惯,如果这时候没在房间里,应该在球场吧,你去看看?快吃饭了。”
景遥点头说:“好。”
他寻出去。
庄园特别大,景遥找起来有点麻烦,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从东边找到西边,在一片平原上找一个身影是很简单的,只是景遥的注意力是球场,他想着找篮球场,结果应良嘴里的是高尔夫球场。
景遥看到了徐牧择的身影,略做了心理建设,踩上了草坪。
徐牧择也起了一个大早,此刻拎着球杆,一个人磨炼技术,打发时间,他穿着一身运动服,肌肉线条明显,晨起有点冷,徐牧择因为运动,身体出汗了。
景遥站在一边,束手束脚地看着徐牧择挥杆,默默不语,视线随着徐牧择手上的球杆转动。
徐牧择自然也发现了他,他往一处挪动,小孩就跟着他往那儿挪动,徐牧择停在一个洞口,头也不抬地问:“会吗?”
景遥诚实地说:“不会。”
他以为徐牧择要找对手,立刻表示自己不会玩,结果徐牧择却说:“过来,我教你。”
景遥犹豫,又走上前,无措地站在那儿,徐牧择把球杆塞在他的手里,站到了身后,却并没有离开,他没给景遥示范,而是手把手地将人圈在了怀里。
景遥有点疑惑,也很迷糊,他怀疑自己没睡醒,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握住了球杆,徐牧择的呼吸喷在他的头顶,问他说:“昨晚睡得好吗?”
景遥后颈一股温热,清晨该是头脑最清醒的时刻,他却迷糊得不知所以:“……好,daddy呢?”
徐牧择带着景遥的手,姿势拉出一个专业的角度,应道:“不好。”
正在景遥出神之际,杆头猛地挥了出去,他完全没有用力,全是身后的男人主导,那让景遥感到凶猛强劲的力量感,把球子打出一个在空中飞舞的完美弧线。
徐牧择补充道:“因为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可以完全不惧我。”
景遥抬起脸,以一个从未有过的视角看向徐牧择,那张在他眼里满分的脸,从此刻的视角看上去,鼻梁更加立挺,瞳孔更加深邃,五官的锐利程度,更野蛮,更会进攻了。
绮丽的梦荡在脑海,景遥脸似火烧,他匆忙低下头,却被一只手抬起下巴,徐牧择的眼睛像一根奋力燃烧的蜡烛,灼热滚烫,用他那成年男性特有的嗓音说:“昨晚让宝贝流泪了,是daddy的错,daddy跟你道歉。”
“对不起宝贝,daddy失态了。”——
作者有话说:其实徐总还是很有风度的[三花猫头]
这两天在生病,码完字脑子要炸掉了,换季流感多发,大家都要注意保暖呀。
第45章
那滴眼泪不是徐牧择的错。
而且景遥也没有哭。
他只是眼角有些湿润罢了, 并没有哭。
跟徐牧择解释这些有点困难,景遥欲言又止,当下抛给他的最大难题不是向徐牧择解释他诡异的生理性问题, 是和徐牧择对视。
徐牧择掐着他的下巴, 迫使景遥去看向他的眼睛, 景遥在想, 徐牧择是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真情假意,还是这个对视有其他的意思?不管如何, 都改变不了的是这个对视太过亲密,加上他们的动作, 两人之间溢出极其诡谲的气息。
徐牧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缓缓撒开手,指尖残留的皮肤温度, 竟有种酥麻的痒意。
景遥干巴巴地解释:“您没错……”
徐牧择怎么会错呢?徐牧择永远也不会错。景遥暗自惊疑,徐牧择在跟他道歉, 为着于他而言的那点小事?景遥觉得自己在幻听。
错没错, 徐牧择心里有杆秤, 他抓住小孩的手, 抬起那根球杆,“就是这样把球打出去, 下一杆还要我带着吗?”
景遥立刻往旁边撤步, 看着远处的球子, 手被包裹的热度经久不散,“不用。”
他还是不会玩,但是比起出丑,景遥更无法接受方才的动作,那让他整个脖颈都红透了, 发尾痒得要命,徐牧择的气息还萦绕在他的周身。
徐牧择空下来,向前方走去,“那就打一杆给我看看。”
高尔夫球不难,学会挥杆只是第一步,徐牧择并没有很认真地教他,因为景遥连规则都不懂,景遥不在意,也没有想学会这些有钱人打发时间的游戏。
他抓紧球杆,跟着徐牧择,来到球子旁边,在徐牧择的注视下摆出一个扭捏的姿势,他向徐牧择看去,意在询问自己的姿势对不对,可以不可以,徐牧择一言不发,站在那儿紧盯着他。
景遥鼓足勇气,挥了一杆出去,但不知是不是角度没找准,他没有打到球子,球杆擦到了地面,差点挖坏了草坪。
景遥很囧,当他以为自己会收到嘲笑和训斥的时候,徐牧择却不声不响地拿了个东西放在他脚下,是一个球钉。
徐牧择把球子放上去,“再试试。”
景遥双手抓紧球杆,整个人像绷紧的弓弦,虽说年轻人学东西快,但学什么是需要些天分的。景遥第二杆挥出去,球是打到了,可出去的不止是球子,连带着球钉全都砸出去了。
“对不起,”景遥想钻到地缝里去,“我太笨了。”
徐牧择捡回球钉,神情依然平静,“把球打出去了呢,哪里笨?”
景遥看着远处的球,距离目标球洞的路线差了十万八千里,他对球类运动的接触等于零,大球小球全没经验。
属于标准的当代年轻人状态,户外运动的掌控力还不如七十岁老大爷。
“真的吗?”景遥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好像是在朝徐牧择求安慰,当他察觉到自己的奇怪时,景遥又收回目光,自疑地说:“我打歪了。”
他控制不好路线,那么远的球洞,球子那么小,太反人类了,景遥怀疑这项运动不是给正常人玩的。
徐牧择不以为然:“那不是初学者经常发生的事?”
手上的球杆沉甸甸的,看着没什么重量的工具,拿在手里颇有存在感,上好的手感和材质,泛着金属的光泽,景遥又再一次感受到了人与人的参差。
“昨晚daddy心情不好,别往心里去。”徐牧择绕回正题。
景遥当即否认:“没有往心里去……不,没有生daddy的气,daddy什么也没做错。”
徐牧择用一夜的时间想通了,平复了自己焦躁的心态,他打量着对方,半晌移开目光,“大概是这两天太忙了,心里烦,加上你又一直怕我,有点受伤吧。”
徐牧择也是人,甭管他有怎样的地位和成就,他都是需要情感寄托的,景遥也很惊讶偷来的这个身份是那么受欢迎,他猜测徐牧择应该很爱这个身份的“妈妈”,爱屋及乌才会如此。
私生子在豪门传闻不是很受欢迎啊,那不都是丑闻吗?还动不动会影响一个人的名誉以及资产分配等问题,景遥想来想去,只有“妈妈”的原因了。
“是我太胆小了,”景遥歉疚地说:“因为daddy在我心里的形象很高大,我面对您……有点不知所措。”
徐牧择问:“daddy在宝贝的心里很可怕?”
景遥否认,纠正:“不是可怕,是很有魅力,嗯,很有魅力,daddy跟我想的太不一样了。”
徐牧择笑了,循序渐进地追问:“你说你仰慕我,请问,宝贝仰慕我什么呢?”
仰慕他的身份地位,仰慕他的社会势力,景遥对徐牧择的仰慕都是来自于成就上的,能不能实话实说,怎么样的方式说,得谨慎斟酌。
一不小心就会制造误会,他可以误会徐牧择,因为他的情绪不重要,但徐牧择不可以误会他,因为徐牧择不高兴,就能断了他的饭碗。
如今他们生活在了一起,细节决定成败,景遥的每句话对自己的未来影响都至关重要。
“我想成为daddy这样的男人,”景遥在心中措辞一万,能用的只有一个,“daddy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男性,从各方面来说。”
这话他其实没有撒谎,徐牧择是他现实生活中见过的最完美的人类了,无论比财力还是比肤浅的相貌,他都是优胜者。
不过这话也不算多老实,它省掉了地位上的崇拜和功利心。
徐牧择面色不改,像是这样的恭维听多了,又像是根本没相信,“完美?”
哪有完美的人,凡是牵扯到完美一词,要么就是奉承,要么就是脑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形容是完美,只能说明他没怎么见过世面,被表象所迷惑。
景遥依旧坚持,他瞄着徐牧择的手指说:“除了daddy之外,我没有对哪一个男性产生过这样的崇拜了,daddy很成功,我很敬佩。”
学会分清真情假意是徐牧择的第一课,他出身于豪门世家,注定他从出生那一刻就要接收许多的阿谀奉承,他要学会在这些奉承中找到真实的评价,才能够客观的审视自身,这一课真是不容易,学到徐牧择厌倦。
见识的人越多,手段和套路也就越多,他们的阿谀奉承各有自己的特点,每个人都不一样。
高端的奉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他不会用很夸张的词语来称赞你,例如“完美”这种词,他会用眼神来表达倾慕之意,徐牧择看到过最热烈的眼眸,是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同性的眼睛比异性更加热烈,他们不知收敛,盯上一个人就像饿狼盯上了一块肥美的鲜肉。
分辨一个人的真情假意真是浪费功夫的事,徐牧择推翻了这堂课,他不愿意学了,他把专注力全部投身于自己,谁的阿谀奉承他都不再搭理,随他们表演,他给他们舞台,但从不为他们亮灯。
徐牧择没在面前的小孩眼睛里看到任何类似于仰慕的东西,那全是一味的敬重与畏惧。
如果揭发会令他更难自处,徐牧择会选择沉默,由着他去,原本就已经很怂了,别以后连对他奉承的勇气都没了。
于是徐牧择尽管看到他的虚情假意,也没有选择计较,他笑了一声,神色犀利地说:“那daddy可当真了。”
景遥害羞地说:“嗯,真的。”
他们在球场上卖弄彼此的心思,青天白日之下,双方斗了会法,回到了室内。
孙素雅准备好了新鲜的早餐,就在等人享用,给予她称赞。
景遥跟在徐牧择后面回来,孙素雅对他招手,说道:“遥遥,来吃饭。”
徐牧择看向景遥,对这个称呼感到兴趣。
景遥尴尬,于是岔开话题:“daddy,一起。”
徐牧择却说:“我倒是想,今天有工作,让他们陪着你吧。”
景遥没想到这一层,他以为休息日是大家的休息日,徐牧择上楼去了。
孙素雅对景遥说:“徐总是工作狂,很少在家里吃饭,来吧,我们陪你。”
景遥跟着孙素雅来到餐厅,他心里有个直觉,徐牧择不跟他一起吃饭,是看出了自己跟他在一起不太自在。
说起来这是为他好的事,但景遥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亏欠。
餐厅能看到窗外,一辆车开了进来,徐牧择换了身衣服下来,那身严谨的正装和景遥在公司里看见他的装扮一样,来接他的人是一张陌生的脸,景遥不认识,隔着窗户看那人拉开了后车座的门,徐牧择坐了进去。
景遥的视线追踪着外面的情况,孙素雅跟着他看过去,会错了意:“不用担心,徐总在哪儿都能吃上饭的,倒是你,骨瘦如柴的,多吃点,姐姐我这个月可是有指标的哦。”
景遥回过神来,看了眼孙素雅,问道:“daddy去公司吗?”
孙素雅说:“不知道,你担心吗?”
景遥说:“好奇而已。”
他好奇徐牧择到底是去忙工作,还是忙私事,听说……有钱人会包好多情人,她们不会玩宫心计,而是被有钱人包在一栋房子里,每个人都会得到物质上充足的保障,然后心甘情愿且和平共处地给有钱人当小老婆。
这事在现在也依然流行。
景遥看过一些小道八卦,飞仙他们也说这是很正常的,他偷窃的“私生子”身份被认下了,说明徐牧择是有情人的,景遥不免联想到了这些。
孙素雅揣测不到景遥的脑袋里在想这些,她满眼宠溺地看着景遥,伺候他吃饭,无微不至,没事的时候就坐在一边看着他笑,景遥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你是主播对吗?”孙素雅好奇地说:“我能看你的直播吗?”
景遥拒绝:“最好还是不要。”
孙素雅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垫在下巴,满眼柔情地问:“为什么呀?姐姐喜欢你呀。”
景遥握着叉子,应良跟他说的话又在耳边回荡,他不好奇孙素雅的热情是为什么了,景遥把她当普通人看待,回道:“因为不好看。”
孙素雅说:“嗯?会吗?”
她不解地说:“可是良叔说你还挺火的。”
孙素雅年纪也没多大,对自媒体的东西感兴趣也没什么。景遥不喜欢熟人看他的直播,毕竟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他播的一些东西,也不是很能拿得出手。
景遥反驳道:“我不火,反正没什么好看的。”
反抗的精神不强烈,孙素雅真的想看,也能找到资源,景遥也无可阻止,自媒体时代,网络如此发达,他只能嘴上反抗一下算了。
孙素雅捧着脸蛋,笑容就没下来过:“哦,好吧,那我就不看了。”
景遥被她的热情感染,主动地夸赞了对方一句:“姐姐的手艺真厉害。”
孙素雅高兴地答:“那你就多吃一点,你喜欢吃什么呀?跟我说,我下一顿给你做你想吃的。”
景遥敷衍地报了几个菜名,早餐吃得有点多,孙素雅太热情了,他挡不住。
吃完早餐,景遥回到了房间里。
庄园很大,他可以四处逛逛,不过现下他萦绕在心头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景遥回到房间,启动了电脑。
徐牧择知道他是玩互联网的,电脑配置完善,景遥来到电脑前坐下,小心翼翼地使用它,打开后,进入一个网址,景遥去把关键词打进去。
“徐牧择妻子”,景遥盯着这几个字,又换了脑筋,改成“徐牧择正妻”或者应该搜原配?景遥斟酌,按下了回车键。
网页展示出来的标题党都跟主题有关,打开后却是别人的消息,或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关于徐牧择的信息特别少,这他是知道的,没想到八卦也那么少,跟被人特地做了手脚一样。
翻了一会,翻到有用的资料,一篇媒体报道徐牧择十二年前的花边新闻,虽然时间跨度太大了,但景遥没有筛选的余地,这是他能找到的关于徐牧择的私生活仅有的消息了。
媒体内容写的是徐牧择跟谁家的豪门贵女联姻的事,笔墨着重于对另一方女性外貌的竭力描写,大概是因为贵女有照片,更容易引起网友的点评。
徐牧择这边的消息有限,只有一张模糊不清地,穿着黑西装,腰身挺拔的背影照片,谁也不能断定那就是徐牧择。
媒体描述的煞有其事,相关评论都是“祝99”“金童玉女”“绝配”之类的恭喜和祝福。
景遥放大那张西装背影杀的照片,角度和光线等等都十分刁钻,可以看到是偷拍到的,这样的镜头角度,狗仔的位置估计也不轻松,那背影拍的很有气质,会让人自动幻想正脸有多优秀。
在男人对面是笑得明媚的一张脸,女人身穿吊带长裙,和靠在车身上的男人对视,满脸都是明艳的自信。
没有徐牧择的正面照片,一定不是因为狗仔拍不到,景遥更倾向于是徐牧择不让拍,他们这些豪门子弟如果真的不想什么东西流传出来,应该可以做到,景遥凭借对徐牧择权势气息的感知力,他可以确定。
和徐牧择对视的女性是谁,景遥在久远的评论里找到了答案,那似乎还是一个名人,锁定露出来的名字,跳转到相关资料,女人的身份清清楚楚地映在了眼前。
是十多年前就成名的三栖影后。
她是萨星星的妈妈吗?
景遥托起腮,脑海里幻想出了一个豪门故事,有限的信息里,他无法判定的事很多,例如这个女人是不是徐牧择现在的妻子,是不是萨星星的母亲,现在住在哪里?和徐牧择又是怎样的情感状态呢?
放在以前,景遥对这些八卦毫不感兴趣,现在他在用另一种心态来看待这件事了,他是局中人,弄清楚这些是非对他只有益处,黄惕是保他进了门,能否继续下去是他自己需要费功夫的事。
于是景遥花了半天的时间在研究这些关系网上,从三栖影后看到了她的知心好友,父母成就,以及现在的情感关系网,她的丈夫那一栏写的并不是徐牧择的名字,是圈外人,也查不到信息,景遥怀疑她和徐牧择已经离婚了,或者说那个名字只是掩人耳目,她和徐牧择的婚姻还在?
情感分析能力和他的运动天赋有一拼,景遥对爱情的感知能力太差了,他没有谈过恋爱,很多事看不明白,只能凭借最浅薄的理解来剖析,豪门的情感生活又如此复杂,半天下去,景遥脑子里已经乱了,他分不清谁是谁了,头痛欲裂。
他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妈妈”应该是谁而已,看了半天,一无所获。
算了。
先到这儿吧。
景遥趴在书桌上,累的要命,他有点颓了。
下午两点,飞仙告诉景遥,他要直播了,问景遥要不要连线,他介绍漂亮姑娘给他,景遥让他去死。
飞仙:【不识好人心啊】
飞仙:【那我就自留了】
飞仙:【你跟碎念是怎么个情况?】
飞仙:【他怎么还在要你联系方式】
景遥:【让他也去死】
答应飞仙看他的直播,实际上景遥只看了十分钟,就没了兴致,他想去公司上班,这里的一切让他倍感压力,他不想待在这里。
关了电脑,景遥又下楼去。
他在院子里闲逛,漫无目的,他来到早上和徐牧择待过的草坪,好奇心驱使,景遥来到一个小洞口前蹲下身,看着那个黑黑的洞口,伸手掏了进去。
到底怎么离那么远把球子打进来的?
景遥什么也没掏到,蹲在洞口前发呆,眺望远处的风景,在上海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这园子望不到尽头。
他随意卖一样这里的东西,都顶得上一个月的直播收益,徐牧择富得流油,景遥眼馋,才过了一天,他就有点想偷东西了。
“小少爷。”
景遥正在发呆,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他很快就识别出那是大管家的声音,回头一看,应良站在他身后数十米,正对他招手。
景遥站起身,踩着草坪来到了应良面前。
应良说:“徐总让我带你去定制衣服,不早了,咱们走吧。”
景遥纳闷,没有收到消息的他一头雾水:“今天?”
应良说:“对。”
景遥说:“柜子里有很多衣服啊。”
应良说:“那不是不合身吗?”
景遥语塞,他昨天收拾房间看到满当当的衣衫,那许多的名牌够他穿一辈子,说什么去定制衣服,景遥完全不觉得有必要。
应良看了眼腕表,又抬头看了看天,“今天还有雨呢,咱们快去快回。”
景遥可以拒绝应良,那么他就要接受向徐牧择汇报原因,这儿的人是听徐牧择的吩咐做事,他这个新来的没什么话语权的附庸品,要想把日子过得简单,就得少讲话,多执行。
于是对于这种浪费材料的事,景遥选择了闭口不言,他乖乖地跟着应良去了。
应良开了一辆黑色的越野出来,底盘很高,能跑山路,景遥上车时都要费劲,位置高得他需要用点力气,副驾驶的角度特别开阔,景遥一上车就发现了这个崭新的体验。
应良转动方向盘说:“跑车的座椅太低了,我不大习惯。”
景遥说:“哦。”
应良关心道:“有点高,没不舒服吧?”
景遥没这么矫情,摇了摇头。
应良把车开出去,景遥拉上了安全带,老实地在副驾坐着。
高视角的副驾有着全新的感受,景遥想起坐大巴车的感觉,唯一的区别是他不晕这辆越野,尽管它走走停停,景遥也丝毫未感到不适。
上了路之后,风景都变得特别了,窗口看出去,路况一目了然。
应良扶着方向盘,驾驶技术娴熟,上路之后关心道:“在这里还能适应吗?”
景遥回过神,看了对方一眼,诚实地说:“有点睡不着觉。”
应良善解人意地提点:“刚来,需要时间,不过这里是你的家,迟早都会熟悉的。”
景遥笑笑,是苦笑。
他没有家,他也不会拥有一个这样高级的家,这都是他偷来的,他时刻谨记,无论应良叫多少遍,景遥都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这里的小少爷,相反,应良的每一句小少爷,都令他心有不安。
应良经过浅薄的相处,大致得知景遥不是个爱热闹的人,性子比较静,他主动找话题说:“你没来之前,徐总就叮嘱我们该怎么照顾你了,你有不舒服的地方,都及时跟我反馈,我会进行整改调解的,包括家里的人,有让你不合眼缘的,都可以说,这没什么,不要有心理压力。”
他越是这么说,景遥越不安。
这些东西原本该属于那个真正的私生子的,而不是他这个小偷。
应良说:“不过大家都是专业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差错,除了雅雅,她比较热情,但也没坏心,徐总也是对她比较纵容,毕竟是跟了不少年的了。”
“很多年吗?”
“快十年了吧,”应良说:“小姑娘家境挺不好的,很早就出来工作了,一开始是在徐家那儿工作的,在徐家的资助下读了两年的书,出来后就一直跟着徐总了。”
“哦。”
“你喜欢她吗?”
景遥说:“不讨厌。”
应良笑了一声,这回答颇有技巧,“雅雅是遇人不淑,加上有个吸血鬼的家庭,心理出问题了,后来还是徐总出面管这些事的,不然的话……不堪设想。”
景遥幻想了一出悲情故事,自动弥补上应良省去的话,他对陌生人的故事不感兴趣,他随时都有可能出局,没有资格怜悯别人。
应良反问:“你呢,到这里来生活,身边的人都同意吗?”
身边的人?他指谁呢?景遥没有身边的人,他回顾整个人生,好像都是他一个人。
“我没有。”没有可以分享的故事,可以描绘的绘声绘色的情感,景遥垂眸望着车窗。
应良重复他的话:“没有?”
副驾的人肤色雪白,垂着睫羽,周围是鸣笛声,景遥不说话,应良的注意力回到路况上去。
开了十几分钟左右,到了目的地。
应良先下了车,景遥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一个服装店。
应良走在前面,进门之后,他跟工作的人交代了几句,随后就被引着往里走,他们登上了电梯,到了八楼,穿着深蓝色西服的男士迎在电梯口,应良和他点头示意,继续前行。
景遥跟在后面,没在意他们说什么,他环顾着四周,捕捉陌生地方的环境是他的本能,服装店里别有洞天,每个顾客的面前都站着专业的导购员服务。
有导购员在为顾客量腰围,也有人单膝跪地,为顾客试新鞋子,他们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景遥看了一会,不舒服,收回了视线。
他跟随应良和经理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
那经理叫出一个人来,好酒好茶好甜点紧接着端上来,经理对那人吩咐几句,让他带着景遥去量腰身。
“跟他去吧。”应良说。
男士笑着做出请的手势:“这边来。”
景遥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他跟着那人走,四周的人都在看他们,从着装上看起来,都是些有身份的人物,景遥最擅长从身份上辨别一个人的社会地位。
例如他对上眼的这位男性,穿着绿色衬衫,手里拿着一双棕色的皮鞋,姿态随意,神情慵懒,大概是这儿的常客,至于身份,应该是某家公司的高管或者老板。
“要脱衣服吗?”景遥问道。
带他来的男店员说:“脱衣服量的最准,但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不脱的。”
景遥就没有动。
那店员拿着软尺,对景遥说:“先量腰围,把胳膊抬起来吧。”
景遥抬起胳膊,那店员把尺子缠在他腰上,比量了一下,隔着衣服,念叨了一句:“55,好瘦,要注意饮食。”
景遥收拢衣服,不讲话。
那店员又去量他其他的部位。
景遥隔着镜头可以跟人卖风骚,这种时候连话也不会接,他虽然穿着衣服,却有种裸着的错觉,他只希望这个任务赶紧过去,出神时,人家已经量到了腿围。
“分开点。”那店员察觉到他的不自在,保持着专业的水准,“没事的,只量最粗的地方就行了,再分开点。”
景遥分了点膝盖。
软尺绕过景遥的腿,店员蹲在他的面前,把尺子捏紧,隔着裤子,说道:“37,可能会有点误差。”
景遥低头问:“另一条也要量吗?”
店员说:“要的。”
景遥不明白有什么必要,都是他的身体,两条腿能有什么不同?他配合着,行动扭捏,时不时抬头看向别处。
下半身量完,店员在尺码表上记录,站起身后,把景遥的手臂,肩宽,甚至胸围都量了一遍,整个过程景遥都是呆板但配合的。
大功告成之后,抱着尺码记录的店员说:“好了。”
景遥呼出一口气。
店员抱着尺码记录表离开了。
应良走过来,说道:“好了,来看看鞋子。”
景遥呆滞地问:“什么鞋子?”
应良说:“我看这里有不少新款上市,都挺适合你这个年纪,来看看。”
景遥跟着应良来到鞋子的展示区,经理围着他们做介绍,他自觉拿出最好的款,戴着一次性手套在手里展示,“这款是我们卖的最好的,特别适合现在的年轻人,上脚很舒服的,要不要试试?”
应良说:“试试吧。”
景遥推拒道:“不用了,我有很多鞋子。”真的有很多,那柜子里好多新鞋子,景遥都没来得及一个个看款式。
应良从经理手里接过鞋子,“一码归一码,不混为一谈,这双是新款,你鞋柜里没有。”
说着就把鞋带扯开了。
景遥接过鞋子,无能为力,“我自己试吧。”
应良笑着把鞋给他。
景遥拿着鞋子,找了个地方坐下,应良站在旁边看他换鞋。
脱掉鞋子后,景遥有些难堪,这鞋子的标价他看见了,有点离谱,他犹豫要不要套个东西再试穿。
经理看出了他的顾忌,说道:“没关系,可以直接穿,这是你的特权。”
那是徐牧择的特权,不是他的特权。
景遥犹豫后,把脚伸了进去。
应良在一边观摩,忧虑地说:“你太瘦了,穿了袜子脚还这么小。”
景遥蜷了蜷脚趾,他闷声不说话,把鞋子穿上,打了个结,连镜子也不照,“好了。”
“我看着很好看,你自己觉得呢?”
“都行。”景遥无所谓,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
应良提议:“你站起来走两步,感受一下,看看舒不舒服。”
景遥站起来,执行他的指令,来回走了两步,察觉不出不同来,低头看了眼鞋子,“挺好的。”
应良正要发表什么意见,忽然听见一句呼唤。
“良叔?”
声音从侧方传过来。
应良和景遥同时看向声音来源,那儿出现了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生。
“您老怎么在这?”那男生走过来,四下里看看,盯着景遥,又看向应良。
应良也讶异地说:“有段日子没见你了,朱少爷,来买衣服?”
景遥打量着二人,听称呼,不明觉厉。
男生插着口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一堆人,他解释道:“我跟朋友随便逛逛,徐叔来了吗?”
“没来,你挺惬意啊。”
“没事干,瞎晃悠。”男生递给应良一支烟,特别会来事,两个人攀扯在一起。
景遥坐回去,脱了鞋子,还给了那个经理。
应良跟男生扯了两句有的没的,那男生还带着朋友,两个人就此打住,临走时,男生问起景遥的身份,应良说:“徐总家的。”
他没说具体的,景遥心里明白,私生子不是什么好的身份,这还是在外面,点到为止就是了。
他不会觉得伤心,他本来就不是真的。
从服装店离开的时候,应良还是把那双鞋买下来了,顺便挑了另外的新款,态度非常坚决,景遥没有看到他付钱,猜测是跟品牌店有合作,或者是有其他的支付通道,不需要这样的步骤。
景遥出了服装店,没有买到新鞋子的欢愉感,心头的山压得反而更重了。
上车后,他们又碰见了那个男生,男生跟应良打招呼,先一步离开,景遥坐在副驾驶,盯着他的身影,热热闹闹的一群人钻进了跑车里。
“是朱恒少爷,”应良说:“他爸爸跟徐总是朋友。”
大人物之间的关系总是复杂的,景遥听应良叫他少爷的时候就猜测出了一点。
应良把车开出去,天上落了细密的雨丝,他们结束的时间刚刚好。
“他跟daddy很熟吗?”景遥问,问出来的时候,自己也有了答案,朋友的儿子,应该是熟的吧。
应良的话却崩塌了景遥的认知:“朱恒吗?不算吧,他爸跟徐总是熟的,他的话……”
应良暧昧地笑了一声:“难说呢。”
景遥握着安全带,察觉了一丝猫腻。
应良说:“他喜欢徐总,不是小辈对长辈的那种情感。”
景遥眨了眨眼睛,以为会错了意,再三审视方才的话,如遭雷劈:“什么?”
应良说:“对呀。”
对呀?这是什么答案?
景遥望着应良,应良却一副不再多嘴的意思。
景遥忍不住说:“他是男生啊……”
应良再次重复:“对呀。”
景遥傻了眼。
应良把车开出去,小雨在空中飞舞,落在玻璃车窗上,划出线条。
景遥握紧安全带,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他的求知欲从未如此强烈。
应良单手扶着方向盘,红灯路口,他把朱恒给的那支烟点了,打火机响起的一瞬间,叹了口气:“可惜呀,他不是你daddy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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