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徐牧择没有想过去吓唬小孩, 把人弄得战战兢兢很没意思。


    笔记本画面里的脸蛋和现实中肉眼所见的重合度只有百分之七十,绝大多数的主播都会使用美颜和滤镜,使得自己上镜更好看, 但并非每个人都适合。


    例如这张幼态的脸在镜头上时就远没有他本身的形象讨喜, 美颜将唇瓣显得更红, 皮肤更白, 面庞更加锋利,直接成熟了几个度, 最少长了五岁。


    美颜的作用下,那张脸不会更难看, 丧失的是原本的亲和力, 有几分网红脸犀利而逼人的意思。


    平台软件日渐成熟,美颜功能也越加强大, 无论小主播怎么动作,画面都会完美贴合, 这很容易让人相信, 他原本就长这个样子, 或者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实际上, 两张脸完全是两种感觉。


    差距可太大了。


    这是徐牧择不喜欢看直播的原因,一是年龄问题, 他不喜欢凑这些热闹, 二是互联网过分虚假, 他虽牵扯这个行业,自己却不喜欢闲暇功夫浪费在这些主播的人设表演上。


    镜头下的脸蛋千篇一律,拥有同一种尖锐,无趣至极。


    秘书领着指令出去了。


    徐牧择依然在盯着笔记本,脑海里是小主播那张幼态的脸蛋, 他觉得很有意思,割裂的形象带来的反差感,一度让徐牧择怀疑,昨天在他面前畏手畏脚的不是这个小孩。


    他不受欢迎。


    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受欢迎。


    从开播到现在,几分钟过去,徐牧择没有看到什么良性发言,全是人身攻击和质疑,不是单方面,是网友和小主播互相的,这是一种什么直播风格?徐牧择继续往下看。


    互联网上声名狼藉的娱乐主播,黑粉多他是知道的,但至少应该有一些真爱粉,徐牧择一路看下来,完全没有看到任何类似于小主播粉丝的发言。


    [小杂种]


    [这煞笔还活着,我服了]


    [寿衣呢?怎么不穿了?穿啊,老子要看]


    [猎奇,太猎奇了,杂碎都可以直播了]


    [你是不是有异装癖?]


    [投错胎了吧,还是金主爸爸根本就没分清你是男的女的?这么粉的直播间,恶搞哦?]


    [恶搞啥啊,它就是这样的东西,别说刷粉色的了,你让它穿粉裙子它也会毫不犹豫]


    [它字用的好!]


    徐牧择微微蹙眉。


    小主播一边念网友的评论,一边回复道:“那可没有哦,我很贵的,要看我穿粉裙子,要刷上榜一哒。”


    小主播朝镜头比了个心:“来,刷,我马上就去买。”


    [我呸]


    [就不给你刷]


    [捞钱捞得没品了,吃相这么难看]


    [我有这钱我给狗都不给你]


    小主播学了声狗叫:“汪,哥哥,给我吧,我是你喜欢的小狗呀,汪汪汪。”


    直播间在线人数还在上涨,有人给小主播刷了火箭,小主播立马喜笑颜开,一口一个好姐姐好哥哥感谢对方。


    徐牧择看下来,有个最直观的感受,小主播很懂互联网那一套。


    恨比爱长久,不能做到让所有人喜欢他,但能做到让所有人讨厌他,讨厌的力量不比喜欢弱,它同样能够变现,黑红在娱乐圈是一种常见手段,使用这种手段爆红或复出的十八线不在少数。


    徐牧择不爱看直播,但他在这行业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早期也为了吃透工作强行看过不少类型的直播,看透一个主播的运营技巧是他的本能,他迅速识破小主播的直播风格锐利之处,星协内部有同样的人在走这种路线,但远没有他走的彻底。


    黑红路线分人走,有人能在这条路上收获良多,成功转型,有人能招全网憎恨,身死于网络。黑红的最终目的是红,任何路线的竞争都很激烈,“黑”只是手段而已,使用不恰当,被这个手段反噬整死,再常见不过。


    大心脏。


    走这条路需要很大的心脏,杨番这句评价倒是精准。有人的大心脏是假装的,假装自己不在意,假装坚强,假装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真正的大心脏屈指可数,拥有这项能力的人,是无论任何方面都不会默默无闻的。


    那他呢?


    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假装坚强?


    徐牧择的钢笔再次旋转起来,深眸里沉着剖析本质的兴趣和锐利。


    直播还在继续。


    直播部门的大厅里寂静无声,各大直播间都在使用,隔音效果百分百的特制墙壁和门板完全隔绝了直播的动静,整个直播部门死寂下来。


    黄惕来到直播部门时,一个人也没看见,大厅宽敞整洁,通往各个直播间的通道没有任何杂物和人影,直播室的红灯都在亮着,房门紧紧关上,气氛严肃。


    还没有到午休的时间。


    黄惕走进去,来到一张沙发前坐下,负责外卖派送的内部人员将这个中午的外卖用集装箱运送过来,推进直播部门的大厅。


    负责外卖派送的是个精壮的年轻男人,这是体力活,星协大楼是禁止外部人员随意进入的,外卖小哥有他们各自的通道,但并不能进入公司内部,只能把外卖放在每个楼层相应的位置。


    每一层外部人员专用电梯的旁边都设有快递柜和外卖箱,起初外卖都归置在那里,没有专人派送,后来因为主播们的工作时间太过复杂,直播部门的领导才给安排了专员派送。专员会把外卖集中放在大厅一处等主播们自取,如果主播不方便,还可以要求送到相应的直播间,整个制度都是为了给主播们提供更加便利的工作环境,不耽误主播们当下重要的直播,也不让他们饿肚子。


    有主播认为这是人性化的,也有主播认为这不合理,太过压榨他们的时间,专员派送外卖进直播间这件事试用了一段时间,最终的结果是保留,因大多数主播还是认为这是有益的。


    黄惕对直播部门这些制度了然于心,直播部门不和其他部门采用同样的管理手段,纯粹是因为主播是昼夜颠倒,作息不稳,要灵活安排。其他部门员工也疲于去外面拿外卖,虽说送到了相应楼层,可星协大楼面积不小,工作区到外卖存放区有一段距离,大家都想省时间来休息,于是向上申请采用和直播部门同样的外卖配送制度,被驳回。


    黄惕作为运营副总,和纪流光处于竞争阶段,各部门的运营情况都要基本掌握,许多部门向上递交的制度申请都要经过他和纪流光的手,两方一起敲定才能施行。像这种增加外卖配送的申请本用不到他们出面来管,但因涉及到第三方用人和人事部权利,申请还是流到了黄惕的手上,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黄惕同意了,但纪流光没点头,申请驳回,除直播部门以外其他人还是按部就班,采用原先的管理制度。


    说起来是小事,不过这职权背后牵扯的不是一件小事,他与纪流光不对付很久了,从初入星协开始就争得头破血流,两人一路高歌猛进,纪流光带领的团队因上年的运营总指标以微末只差领先于黄惕,在年底评职时成为运营部首席CEO,达到了运营部权利机构的顶峰。黄惕被压了一头,这还没完,纪流光丝毫不曾松懈,依然铆足了劲想把他黄惕踢出竞争圈,以确保自己在星协的地位彻底稳固。


    黄惕心知肚明,此前一直小心翼翼,未曾被纪流光抓到把柄,直到今天早会,纪流光突然问他,徐总的儿子来了吗,一句话,黄惕如临大敌,把柄泄露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的身边出内鬼了。


    这件事上面还没有对他有处理动作,纪流光在这个时期知道这件事就不同了,他不可能轻拿轻放,这是一件顶天的错事,姓纪的不会无动于衷。


    黄惕略有些心焦。


    于是还没到午休时间,他就搁下了手边的事,匆匆赶到直播部门,做应急处理。


    纪流光还没有动作,上头对他的惩处也没有个准话,黄惕拿不准,他过来打听昨天上面是怎么处理那个小孩的,如果还没有动作,他得马上行动,把这小孩弄出去了。


    他想,这就是顶头boss的意思。


    否则纪流光先一步行动,他的后果就更危险了。


    徐牧择对他放水了,他应该不负所望。


    直播室的房门紧闭,也没一个人出来,黄惕坐在沙发上,心急如焚,面上却平静非常,汪洋在眼底滚动,看不出半点心焦。


    “咔嚓。”


    终于有人推开了房门。


    不过不是丰逊。


    是一个男主播。


    “徐总。”男主播出来取外卖,看见黄惕坐在大厅正中央,神经陡然紧绷,随之露出礼貌的微笑,与黄惕打招呼。


    “吃饭吧。”黄惕抬抬下巴,回以微笑。


    男主播点点头,热情地问候:“黄总吃了吗?一起吃点。”


    “不用了。”黄惕明确拒绝,不再言语,男主播应了一声,拿着外卖钻进了直播间。


    黄惕坐了一会,又站起来,他单手插着西装裤的口袋,在大厅里徘徊,他现在很坚定,可是他并不能确定待会见到了人自己能狠下心来把他赶出去。


    黄惕讨厌自己心软的模样,这份心软未曾用在自己儿子的身上,等人没了,他才开始泛滥父爱,简直该死。


    那小孩又不真的拥有自己的血脉,他再怎么可怜,再怎么讨喜,再怎么容易博得同情与怜爱,也不该是他黄惕来给予,不能再这么心软下去,赶他走,立刻。黄惕目光冷漠起来,不再犹豫。


    景遥不知外头发生的事,他还在为开播成功而庆幸,和黑粉大战了几个小时,口干舌燥,他连今天的游戏还没播,全在聊当下最热门的话题——SK队长青墨操粉事件。


    礼物蹭蹭蹭地蹦,青墨的黑粉和吃瓜网友给他刷的那三瓜两枣堆积在一起,收益还不错,景遥翻着礼物清单,气焰高昂,替广大网友审判青墨,嘴下毫不留情,被人喷蹭热度,背刺等等,骂的体无完肤。


    [友情提醒,你跟青墨还是好朋友呢]


    [玩背刺你是最厉害的,我老早就看出你会背刺别人,垃圾]


    [你还真敢说,千汀他们都对这些事避讳,根本不敢提,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胆子]


    [青墨粉丝不少哦,直接来冲,花药你记住,你背后空无一人]


    [落井下石,恶心]


    [青墨c粉粉丝还护啊??6]


    [马的操.你了吗]


    [两狗相争,谁从互联网消失都行]


    [吃点好的吧,SK有几个好东西]


    [点了,这么多个牛逼战队不粉,就粉那卖腐战队,竞圈都是被你们煞笔粉丝搞坏的]


    [狗咬狗,多讲,爱听]


    [火箭x10]


    景遥还在看SK的辅助发的爆料,可以说是实锤了,原来卖腐是假的,性骚扰是真的。


    “真牛啊,能把性骚扰变成卖腐,SK的运营绝对是有东西的……嗯?我?我背刺?我落井下石?”景遥捂住嘴巴,“哎呀,怎么被看出来啦!完了完了,没藏住,嘤。”


    [你好浮夸]


    [三流演技]


    [妖精你是真不怕死吗]


    [你等着SK的律师函吧]


    [再嘤嘤一个试试呢(举拖鞋.jpg)]


    景遥的直播间进入许多同行主播,其中也有清风和大笑,大笑向他发起连麦邀请,景遥点击同意,大笑的脸呈现在网络上,问道:“好久不见幺妹,聊什么呢?”


    景遥:“聊青墨操粉。”


    话音刚落,连麦挂断。


    景遥:“……”


    [怂逼大笑]


    [笑拉了,秒退]


    [大笑这么喜感吗???]


    [我真要笑死了,太有节目了]


    [没人敢聊这个啊,就妖精一个找死的]


    [你不是跟青墨挺好的吗?这不是背刺吗?]


    “是的哦。”景遥翻在线名单,看看哪个主播还在线,找到了一个目标,“清风也在线,清风,来聊五块钱的吧。”


    [清风不想打野:不想死]


    [清风来聊五块钱的!]


    [来啊清风,是男人就进来]


    [别拉我们清风进来,他是好宝宝]


    [花药还认不清局势吗?这事根本不能聊]


    [清风天天叭叭的,还以为跟妖精一个路子的,结果还是没妖精敢玩啊]


    [敏感时期,你以为谁都跟花药一样没品]


    [举报了,不用谢]


    景遥视若无睹,继续翻别人。


    没人愿意跟他连线,稍有点名气的主播都对这事避之不及,景遥自己搭戏台,倒是连到了几个十八线小主播,就着电竞圈当下第一大瓜狠狠分析。


    对面的同行主播说:“这事我倒没什么感觉,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现在最大的争议是技术问题吧,不是说抢了别人的位置吗?”


    [这又什么瓜?]


    [抢你位置了吗?我请问呢,造谣一张嘴是吧]


    [青墨人品争议我信,这个就有点扯了,他技术可以的]


    [可以啥啊可以,都没拿过冠军,久霜嘴臭,但人家拿过季后赛的冠军吧?我忘了具体是啥的冠军了,反正有]


    景遥说:“现在的边路高手层出不穷,但真要论无争议的就只有酒客了,青墨和酒客对线的时候漏洞百出,酒客单杀他四次,技术层面来说,值得怀疑,可酒客是边路国一,对不过也正常。”


    连麦主播说:“九哥的边路确实很顶,现在青墨是啥,墙倒众人推,谁都来爆一手,真假就不确定了。”


    “操粉应该是真的,队内辅助爆得料,真为他担心,这么干一手,他还有活路吗?”


    “有人说KRO买他了。”


    “KRO?”


    “嗯,三千万。”


    景遥沉思下来,SK的辅助争议很大,从第一场比赛开始就质疑不断,交易所资料更是被挂上了离谱的三千万高价,这是扣留人的手段,SK的辅助身价远不如这个数字,当下电竞圈能够达到这个身价的辅助不出三个,KRO的融融可以出这个价格,SK辅助的话……这个价格挂出来纯粹是恶心人的。


    KRO是星协旗下的战队,这些内部消息星协的人应该会知道,景遥在思索KRO这个动作的意义,这是不公平的买卖,他不明白。


    [怎么看起来你还挺好奇的?]


    [妖精还在乎这个啊,是在乎电竞圈变更的事,还是嫉妒那个价格]


    [就他,耳朵里应该只能听到三千万]


    [不过有一说一,这价格不离谱吗?七洛值这个价吗?我不李姐]


    [有钱任性,KRO也是个冤大头]


    [没事的没事的,七洛这种混子,在E神手底下活不了两天,很快就滚蛋了,不用担心他到KRO败坏名声]


    飞仙向景遥申请连麦。


    景遥回过神来,和正在连麦的主播说:“先这样吧。”


    他们友好结束,景遥和飞仙连线。


    飞仙说:“没骗你们吧,幺妹的粉丝们。”


    [谁是他粉丝??]


    [他还有粉丝?]


    [请称呼我为尊贵的黑粉大人]


    [我是他粉丝,透黑的那种]


    [飞仙是不是胖了?]


    景遥体贴转达:“他们问你是不是胖了。”


    飞仙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我哪儿胖啊?眼瞎了吧你们。”


    [目测增长了最少五斤]


    [飞仙这日子是越来越好了]


    [你俩连麦显得妖精跟鬼一样,骨瘦如柴]


    [飞仙少吃点吧,你都快赶上向晚了]


    [飞仙顶三个幺妹]


    [幺妹幺妹,你可千万要少吃点啊!!什么时候饿死就天下大吉了!比心]


    景遥扫了眼在线人数:“谢谢!应该饿不死吧,我会抓老鼠吃。”


    [yue]


    [尼玛我在吃饭]


    [啊啊啊啊!别吃同类啊!!!]


    [能现场表演不?]


    [别嘴炮,我刷上榜一,你吃老鼠,敢吗?]


    景遥引导:“刷呀。”


    [你先说吃不吃]


    [你确定敢吃人家才给你刷呀]


    [别给他送钱,他啥不敢干]


    [没品]


    景遥没等到礼物,质疑道:“玩不起啊你?”


    飞仙把话题拉走:“星协直播间吗?那么漂亮,内部啥样,给我看看。”


    [星协???]


    [他在星协?]


    [什么意思,花药在星协了]


    [????]


    [不是,他在哪儿??]


    飞仙致歉:“sorry,一不小心透露出来了,没事吧?”


    景遥说:“没事。”


    说着对网友道:“别打问号了,就是星协,老子现在是星协正式的签约主播。”


    飞快刷新的弹幕来不及看清一句完整的质疑,景遥不再理会网友,只把自己身处的直播间拍给飞仙看。


    “其他地方应该不行,只能拍这里,好看吧?”


    “绝了,就是有点太粉了。”


    “我也觉得,不过衬得我很漂亮呀。”


    [不要脸]


    [恶熏]


    [漂亮漂亮,天底下你最漂亮,我为幺妹举大旗]


    [真是一点皮不要了]


    [孤独哥来了!]


    [我丢,幺妹,你男人来了]


    景遥一愣,还真看到了孤独出现。


    他立马把连麦切断了,将飞仙丢到一边,换上一副谄媚面孔:“哥哥!”


    孤独:【只能十分钟,待会要上飞机了】


    景遥欢喜地说:“哥哥能来捧场我就很开心了,哥哥要去哪里呀?哥哥注意安全呀,一路顺风?嗯……好像不能说这个?我没读过书,哥哥不要怪我呀。”


    孤独:【不怪你】


    孤独:【吃饭了吗?】


    景遥说:“还没有,哥哥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签新公司了。”


    孤独:【那也要好好吃饭,你很瘦】


    孤独:【轮船x5】


    孤独:【多吃点肉】


    景遥合起双手,做出一副小女生羞赧的模样,将双手贴着脸颊:“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最爱哥哥了!我今天中午可以吃肉了!”


    [大佬,别被他骗,他在卖惨]


    [我不信他没钱吃肉,把人当傻子]


    [天天卖惨真是够了]


    [我不懂有钱人的世界]


    孤独:【我爱给他刷,关你们什么事?不许说他】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您老钱花不完给我整点呗]


    [爹爹!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女儿啊!]


    [这个世界到底还是癫了]


    网友们为大哥抱不平,大哥深受其害多年,网友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么有钱的人怎么会这么没脑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景遥的浮夸,还真愿意日复一日地给他送钱。


    他们只能看到表象,不能看到暗地里,景遥为孤独提供了多少情绪价值。


    后台私信是景遥联系孤独的唯一手段,他们没有交换号码,和私下便宜的联系方式,彼此能不能看到对方的消息全靠运气。


    景遥是树立了一个很惨的形象给到孤独,他会听孤独的心事,和他说宽慰的话,顺带着不经意地卖弄自己的悲惨人设,孤独能不能识破他不知道,他一直在支持景遥,不是没有缘由的。


    景遥从不向其他榜一大哥提供自己的私房照,但会提供给孤独,他也明白孤独会拿他的照片做什么,培植一棵摇钱树的过程不是简单的,这其中他所受到过的为难和骚扰,别人也同样无法想象。


    从一开始扭扭捏捏,到后来彻底没了下限,仅仅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景遥不会为自己的行为剖白,他所做过的低劣的动作,会留在互联网的记忆中,扎根于自己的心底,他榨取榜一的金钱,榜一榨取他的青春,他早已经没有了为人的基本尊严。


    但他觉得,那并不重要。


    景遥笑着叮嘱孤独:“哥哥要赶飞机,不要误时了哦,先到这里了,晚上哥哥到了目的地,再来给我捧场吧。”


    他体贴入微,是被网友憎恨的两面派,他对权势之人俯首帖耳,做派是从古至今最令人痛恨的软骨头。


    景遥无所谓,他都觉得无所谓。


    尊严,名声,人权,都没什么所谓。


    这场直播播到中午,开播很顺利,没有遇到阻碍,景遥再看时间,估计其他人开始吃午饭了,他也要吃饭了,但他没有关掉直播,饥饿是熟悉的状态,他舍不得眼前,舍不得以星协签约主播的身份放弃直播的每一分钟。


    [又不吃饭?]


    [贪得要死,都签星协了还卖惨]


    [他签星协能证明什么?怎么混进去的还不知道呢,最多一个星期混蛋,就他这做派]


    [搞不懂星协为什么签他]


    [资本家都一样,能赚钱的他们都要,七洛都买了,他这种更不值得意外]


    [幺妹中午吃什么?]


    景遥的肚子叫了,他早餐也没怎么吃,旅馆的位置刁钻,处处不便,他住的远,怕来不及,时间都拿来赶路了。


    景遥还要继续播呢,突然,直播室的房门打开了。


    那门很重,因为要百分百隔音,门板厚重难推,丰逊推开房门,直播间不允许人随便进入,景遥非常确定,他直播室打开红灯了,丰逊应该知道他在直播才对。


    景遥回头看过去。


    丰逊对他勾了勾手,景遥对镜头道:“稍等。”


    他走过去。


    丰逊低声说:“黄总找你。”


    景遥的神经顿时绷紧。


    很快,黄惕就出现在了景遥的面前。


    黄惕面色沉重:“先出来吧。”


    景遥回头看了一眼:“我的直播还没结束……”


    “先停掉。”黄惕的眼里是景遥未曾见过的冷漠,完全符合西装人士的印象,他们的眼底是冷的,那样的神情,景遥几乎瞬间就领悟了什么。


    他的手指蜷缩在一起。


    黄惕不忍心看他,叹了口气,迈步说:“我先到外面等你。”


    景遥知道,要出事了。


    他回到屏幕前,弹幕还在滚动,很多网友才刚刚刷到他,在线人数一直上涨,临近午休时间了。


    [咦,真是妖精的号?]


    [人呢?]


    [解封啦?幺妹人呢?]


    [能不能坐下,想看看脸]


    景遥的手掌覆在电脑顶端,直播室的灯光打在脸上,电脑的温度,桌面的整洁,椅子的柔软,全都刻在了脑海里,粉嫩又如何,适不适合他又如何,他马上……连这些也要失去了。


    可爱的凯蒂猫键盘还没在他的手里多停留,他今天还没来得及播游戏呢,还没来得及感受这键盘和鼠标在游戏状态下的丝滑触感,他在星协的体验卡就面临结束了。


    好快啊。


    他们就反悔了。


    持续滚动的弹幕在眼前闪过,景遥坐下来,露出一张笑脸,说道:“好了煞笔们,我要去吃饭了,先下了。”


    他不再看向弹幕,退出账号,关闭电脑,整个流程迅速果决,主机停止运行,熄灭的屏幕倒映出苍白病态的脸。


    景遥站起身,拿起桌子边带来的旧杯子,走向直播室的房门。


    黄惕在外面等他。


    在直播部门的走廊里。


    男人的身影如此高大,西装革履的上等人,是景遥印象中最冷漠的一批,他始终没有弄明白黄惕为什么帮他,现在,他不好奇了。


    黄惕的脸上露出一种无奈,他看向景遥的目光是悲悯的,无力的,他没有选择直入主题,而是关怀地问了一句:“今天直播怎么样?”


    景遥也没把心中的猜测全部说出来,这些人说话很喜欢绕弯子,他没办法,他天生惧怕这些人,不敢像对待那些网友一样恣意,他畏畏缩缩的像只被踩住尾巴的老鼠,声音低迷,有着本能的讨好:“挺好的,还蛮顺利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这半天挺顺利的,他今天还没播完,也播不完了。


    黄惕两手插着口袋,目光温柔:“其实像星协这样的去处还有很多,能力强就不怕,已经解封了,对吧?”


    景遥点头,他看到黄惕黑色的皮带,泛着冰冷的光。


    黄惕盯着那张小脸,人年纪小,心里是明白事的,他再怎么宽慰下去也改变不了事实了,他感到乏力。


    黄惕问:“昨天徐总没为难你吧?”


    景遥摇头,说:“没有。”


    徐牧择不会为难一个小孩,黄惕甚至能够想象到徐牧择是如何的善解人意,体贴慈爱。他的竞争对手不是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在他们的面前,徐牧择是会扮演友善的,那是个从来不轻易动怒的男人,哪怕损伤了他的利益,也只会笑着把人收拾掉。


    何况眼前这个不具备抗争能力的小孩?


    人是他黄惕弄进来的,他应该自己收拾掉,黄惕不再委婉,切入主题:“你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帮你,对吗?”


    景遥抬头看向黄惕,黄惕眼底的悲凉之情更加浓郁,他昨天好奇,今天不了,因为他要滚蛋了。


    “因为我愧疚,”黄惕却突然给了他解释,“我有个跟你年龄相仿的儿子,现在该读大学才对,死了。我很少陪他,从我跟他妈妈结婚到他长大,他的一切事宜都是他妈妈在管,我一直忙事业,只想往上爬,心思根本不在家庭上,我觉得给了他们物质保障就够了,所以他生病我也没太放在心上,我给他请最好的医生,有他妈陪着,我不在也没关系,他的病情不断恶化,等我有时间去陪他的时候,医生说,已经没救了。”


    因为和这小孩的缘分尽了,黄惕愿意让他明白,不带有疑问地离开这里,于是把自己心里不愿意拿出来说的事,也都被怜悯引导着,告知于这个陌生的男孩了。


    景遥认真听着。


    黄惕苦笑一声:“他说我不是他的爸爸,他没有爸爸,也不需要爸爸,他最后那段日子人瘦的不成样子了,看到我来就恼,我知道他不是恨我没陪他,而是恨我没陪妈妈,他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我愧对他,我老婆跟着我受了很多的苦,我的孩子也是,除了物质上的满足,我没有分给他们任何应得的关爱。”


    病逝的孩子苍白的脸,仍在黄惕的脑海里留存,十几岁的小男生几乎长着同一张脸,黄惕从来记不住那些年轻的脸,因他懒得把目光分给那些无法给他带来价值的脸上,他此时有多父爱泛滥,从前就有多么无情冷淡,他年轻那会,可是跟徐牧择一个路数的,被诟病六亲不认的狠心的混蛋。


    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是一个孩子用命扭转过来的,是他的妻子无数的控诉和眼泪扭转过来的,他很疼爱自己的孩子吗?并不,可他从丧子开始,就爆发出了对孩子这个群体无限的怜悯心,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怀疑过,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


    景遥的脸色是平静的,没错,平静,毫无波澜,连假装同情都做不到,他的眼底一片冷色,像是没有任何共情的能力。


    那平静地让黄惕更加怀疑自己的残忍。


    “你很难相信?”


    “没有,”景遥低头,不再看他,“是个很悲情的故事。”


    “故事?”黄惕笑了声,觉得自己不该对一个小孩卖弄这些,“对,过去的故事了,没必要多提。”


    景遥不发一言。


    黄惕说:“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知道,我没有什么坏心眼,就是想到自己的孩子而已,你听完我这个故事会觉得我虚伪吗?这么冷漠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因为陌生人可怜而给他机会?”


    景遥死板地澄清:“我没有这么觉得。”


    黄惕无所畏他的真假,单手插着口袋,目光柔和地望着他:“你很像我儿子,不是长相,是这种病恹恹的状态,营养不良的样子,像我儿子病情恶化的模样,你特别危险,知道吗?”


    景遥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瘦的胳膊和腰肢,苍白的肌肤毫无血色,肥大的衣衫掩饰不了,他用那说服力微乎其微的唇色解释:“……我没有营养不良。”


    黄惕碰了碰他的肩膀:“没有吗?你不贫血吗?”


    景遥惊诧地看过去。


    黄惕担忧地说:“我儿子生前没病没灾的时候可比你胖多了,医生检查的时候还有点贫血呢,你这个身高体重最低也得一百二十斤才勉强能定义为健康,你有一百二吗?”


    景遥抿抿唇,哑口无言。


    他的体重数字距离黄惕的要求还太远。


    “你长得就不像个健康的样,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怎么,追求骨感美?”


    景遥解释:“没有。”


    黄惕说:“那就把身体养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混进来算什么本事,没命待下去一切都是枉然。”


    景遥感受到当爹的那些人的唠叨了。


    他不是来听黄惕关心他的身体健康的,绕了这么大一个圈,黄惕怎么还没有进入正题?景遥恨不得自己说了算了。


    “我知道。”景遥应付。


    黄惕忧虑地看着他:“要当回事,别嫌我啰嗦,我没坏心,小朋友。”


    景遥深吸一口气,黄惕是帮过他的人,他不能太恣意,忍气吞声:“嗯。”


    黄惕朝直播部的大门看了一眼:“丰逊跟你说了吗,我为什么来这儿。”


    景遥终于紧张了,也庆幸他不再教育关心自己:“没,他只是说你找我。”


    黄惕追问:“你呢,猜得出我为什么找你吗?”


    景遥目光失落下来,委屈小狗一般:“猜得出一点。”


    他不是傻子,他也没有抗争的手段了,他只是不知道,黄惕出现在这儿,是不是顶头的意思。


    “我保不了你了,”黄惕适时进入这次来找他的正题,“我想给你机会,但现实情况不允许,星协不是我当家做主,你牵扯的事大,上头知道了,我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传来,黄惕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他本想挂了电话,当下最重要的是及时处理了这个烫手山芋,可一看来电人的身份,他皱起眉头,没有挂电话,往后撤一步接听电话。


    景遥被晾在一边了。


    不用听黄惕把话说完,这个份上了,后续是什么,景遥还会意外吗?


    他老实地站在原地,想着下一个去处,除了星协他还能去哪里。


    四周的人进进出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景遥羡慕他们,羡慕能在这里直播的人,享有最好的设备和庇护,而不用像他一样,椅子还没坐热,就要被踢出局。


    他尽力了,为什么还是这个下场?


    黄惕那边讲完电话,眉头紧蹙,他走回来,用探究的目光打量景遥,不再是同情与怜爱,像是研究稀奇古怪的物件一样,想窥探明白。


    他研究了很久。


    等景遥反应过来时,黄惕忽然把手机递到他的面前,景遥满脸疑惑地看着手机上的备注。


    是姓陈的一个名字。


    景遥不知其意。


    黄惕低声说:“是徐总。”


    景遥愣了愣,警铃大作,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脑海里登时闯进那双犀利的眼睛,藏在肥大阔腿裤下的膝盖都要一软。


    他咽了口唾沫,看向黄惕,像是在确定他没找错人。


    黄惕点头。


    景遥不得不接过手机,他的动作迟钝,整个大脑都停止了思考,像那台被自己按掉的主机。


    他和黄惕之间有很大的信息差,但双方都不知道。


    景遥接听起电话,在黄惕的注视之下,盯着备注“陈秘”的手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心理建设完成之后,一种本能的敬畏依然爬上了心头,他羞耻而又惶恐地喊了声:“……daddy。”


    黄惕的眉头更紧,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他听见了这声称呼有多离谱。


    徐牧择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温柔而关切地抵达至景遥的耳边:“播完了吗?”


    景遥吞咽空气:“……刚停下。”


    徐牧择又问:“吃饭没有?”


    景遥低声:“还没。”


    徐牧择的声线像他的人一样具有冲击力,哪怕那只是一句再稀松平常的语气,也能使听者如临大敌:“收拾一下,待会黄叔叔送你上来,陪daddy吃午餐。”——


    作者有话说:黄叔叔:不是??


    即将上演四个人打麻将,三个人出老千的友爱情节。


    第32章


    景遥想, 徐牧择说的吃饭,一定不是真的吃饭,他很少看影视剧, 但他刷过影视剧解说, 官场那些人说的每句话都不是表面意思, 需要仔细揣摩, 否则立马就会出局。


    徐牧择这种地位的人和官场那些有共通之处,要是只会理解那明面上的意思, 在影视剧里可活不到第二集。


    可他想破脑袋也猜不透徐牧择这种人的心理,景遥大脑死机, 迟钝地应:“哦, 好。”


    不管叫他去干什么,他都只能答应, 谄媚权势本身就不允许他有拒绝。


    徐牧择交代完这句话,没有了下文, 通话结束了, 景遥双手捧着手机, 在原地分析思索, 黄惕始终注视着他。


    在景遥把手机递给他时,黄惕一边接手机, 一边重复他的称呼:“daddy?”


    景遥尴尬, 他看向黄惕, 对方的目光探究地流转在他的身上,要把他的心都挖出来看个明白。


    “嗯。”景遥无从辩驳。


    黄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心思深沉的男人脑子运转得飞快,“昨天徐总找你,说了什么?”


    他应该等到小孩回来, 因为这声daddy来得诡异,里面承载了大量的信息。


    景遥和黄惕的信息不对等,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副不解的样子,“他问了我一些妈妈的事,请我吃了好吃的……送了我一件礼物,就是这些。”


    他没有隐瞒黄惕,景遥有防人之心,此前他怀疑过黄惕的用心,直到对方搬出他儿子的事情,那些真情流露都是真的,他才放下所有的猜忌。


    黄惕可以演他,这些人都擅长做戏,演一个丧子的悲情父亲,可仔细一想,黄惕有什么必要打造这么个故事来演他?景遥更倾向于这故事是真的,因为自己不存在任何黄惕可以榨取的价值,没必要大费周章来骗他。


    是黄惕把他带进这里的,还因此摊上了事,即使他身上有黄惕看中的价值,这也不是公平的交易,黄惕的所作所为往大了说是会让他断送前程的,他完全没有道理拿自己的前程来欺负他。


    景遥相信黄惕是好意。


    也相信那个悲情的故事是真的。


    他把实话告诉黄惕,对方一脸的疑惑,事态的发展不在他的预料中吗?这不是他一手导致的吗?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景遥更不解了。


    “谢谢您为我掩饰,”景遥由衷地感激,“如果不是您的话,我一定会被识破的。”有了黄惕这一层保驾护航,徐牧择才对他松懈了吧,景遥是这么认为的。


    黄惕听了这句话,彻底了解到了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否认景遥的感谢,他感到头大,因为他没看明白徐牧择的举动,昨天……难道没被拆穿?


    纵横职场多年的黄惕神经活跃冷静,每一件奇怪的事态背后都有一个极其复杂的原因,他与徐牧择共事多年,自认为还算能够揣度出徐牧择的几分性情,徐牧择是讲理的人,讲理的人背后的行为都有一套符合逻辑的标准,但这件事,黄惕没闻出什么线索来。


    他完全摸不着头脑,徐牧择有什么理由这么做?不过这些理由,都不是当下应该追究的,他眼前有任务,徐牧择要见这男孩。


    黄惕看向景遥,后者略有些不安。


    “怎么了?”景遥察觉出什么,小声地追问。


    奸滑不是一个褒义词,但在诡谲多变的职场上是,黄惕摸爬滚打几十年,对于不了解的事情,第一时间不是拆穿与追问,而该是配合出演,事后如何追求真相都没关系,在局势复杂时,充耳不闻埋头前进和上司站在同一条线,那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黄惕装起手机,冷静地说:“没。”


    景遥问起电话的事:“我真要去吗?”


    黄惕说:“你可以不去。”


    嘴巴上如此,黄惕的眼睛却不是这样说的,景遥有那么两分心思,于是沉默不语,任凭宰割。


    黄惕说:“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景遥不知他指什么,摇头。


    黄惕说:“那就走吧,别让徐总等太久,马上也到午饭时间了。”


    前言不搭后语,方才不是还在说他出局的事吗?这是什么意思?景遥一头雾水地望着黄惕,黄惕看起来,不再有跟他回归刚才那个话题的意思了。


    是徐牧择。


    是对方在电话里跟他交代了什么吗?


    这些未知,只有在待会验证了。


    景遥不想去见徐牧择,但他不得不去,黄惕带他离开直播部门,忽然换成了一副轻松的语气,像昨天那样关怀地问:“喜欢星协的环境吗?”


    景遥跟在黄惕的身边,来到一部特殊的电梯,钻进去:“喜欢。”


    黄惕按了楼层,那个星协最具威势的楼层,景遥昨天刚去过。


    “真喜欢?”黄惕调侃的语气。


    景遥再次肯定,这件事他没有必要撒谎,诚恳地说:“真喜欢,我从来没有待过这么好的环境。”


    黄惕侧过身,瞧着神情戒备的小孩,上下打量他一眼,“喜欢就好,好的工作环境能提升积极性,星协这环境,有很多人还不能适应呢。”


    “怎么会?”


    “他们觉得这儿看着太隆重,太压抑,对能否胜任自己的工作有心理负担。”黄惕说,他们乘坐的这部电梯价值几何,说起来都要雷人,那是个会让人觉得离谱的数字,精致高奢的装潢,重工打造,站在里面不晕不闷,没有任何上升或下降之感造成的不适,其内部的金碧辉煌无以言表。


    过于体面隆重的环境会丧失安全感,像景遥第一次来的时候,远远地看着这幢大楼都会升起敬畏之心,他太能理解黄惕的话了。


    黄惕对面前稚嫩的小孩,煞费苦心,给予忠告:“你能适应是最好,环境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有没有实力,混不混得下去,这才是一辈子的硬手腕。”


    大道理谁都会讲,令年轻人排斥的大道理,落在景遥的耳朵里却是金玉良言,他很少有机会听黄惕这种年纪的长辈跟他讲道理。


    黄惕转而又说:“刚才你说,徐总送了礼物给你?”


    景遥说:“是一枚胸针。”


    黄惕追问:“什么样的胸针?”


    景遥精准描述:“鹤的形状,上面有一颗绿宝石,其他地方是金色的,很漂亮。”


    黄惕想象的出来,心里纳闷,这枚胸针是什么意思?代表什么?


    景遥也在好奇,正好对方提起,他可以请示:“我没敢动它,收着了,万一事发的话,我还不起。”


    他贪财,那枚胸针看着就昂贵,要是网友送的,景遥马上就把它拿去当了,徐牧择送的……他不敢。


    黄惕琢磨着用意,好半晌也没有头绪,在小孩的理解里,他们此刻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向自己请求如何处理那枚胸针,以及那枚胸针的意义,黄惕如果知道,他会告诉他,但他还没琢磨明白。


    “先收着吧。”黄惕强调:“不过还是先别动。”局势不明朗,安全起见,得原地待定。


    景遥点头:“我知道。”


    黄惕扫到他的裤脚,好奇道:“我早就想问了,你的衣服为什么都这么大?是买不到合适的尺码?”


    景遥不习惯别人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敷衍地应:“我喜欢穿大的。”


    “但最起码得合身,”黄惕又归到这个话题,“你太瘦了,这样可不好看。”


    无论站在谁的身边,景遥都是那个最瘦的,他倒没有瘦成竹节杆,脸蛋还是有肉的,胳膊的粗细程度他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而落在长辈的眼里就不同了,大人们总喜欢富态的,看着健康些。


    实际上,景遥除了有点贫血,也没有不健康的疾病。


    “嗯,我知道了。”景遥表现得很听话,不肯跟别人议论自己是一回事,快到徐牧择的办公室了,心里头紧张,不想论其他才是重点。


    黄惕先一步跨出电梯,楼道内部的墙壁上挂着色彩鲜艳的字画,地板擦得反光,景遥低头瞧着地板上黄惕的身影,昨天的窒息感开始复苏了。


    早知道他说自己是黄惕的儿子了。


    又能混到工作,又不用提心吊胆,黄惕如此愿意帮他,还有丧子之痛,这一切构建起来简直完美,可惜他没有一早知道黄惕的名字。


    景遥感到遗憾,他想要一个徐牧择那样权势的父亲,但如果换成黄惕也不是不行,反正都是他无法企及的人,都能给他庇护,他现在想改变游戏背景,却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景遥叹气,这声被黄惕听去了。


    “怎么了?”


    景遥收拾心态,无奈道:“没有。”


    他怎么能把阴暗的想法说出来?万一黄惕误解他,以为自己希望他死了儿子,他在星协就彻底混不下去了,现在是有黄惕在帮他,他才能坐实徐牧择私生子的身份。


    “快到了,”黄惕回头看向景遥,“准备好没有?”


    景遥深吸一口气,黄惕和他一个战线,不必对他有所隐瞒,景遥压下恐惧,眨了眨眼,“好了。”


    他们即将登上表演舞台,能不能演好这场戏,能不能在星协留下去,就看一会的表现了。


    黄惕有点想放弃他了,景遥感受到了,在黄惕接了徐牧择的来电之后,似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景遥猜不出徐牧择在电话里跟黄惕说了什么,总之,黄惕好像又愿意帮他了。


    景遥不会懈怠,他还是得好好表现,应对可能突发的各种情况。


    黄惕走上前,先一步来到办公室的门口,扣了扣门。


    景遥站在黄惕的身侧,他抬头往里看,徐牧择的身影落进眼底,不止他一个人,在他的身侧还有一个年轻男人,正打量着他。


    黄惕站在门口,礼貌地说:“徐总,人我接来了。”


    比徐牧择先一步站起来的是杨番。


    杨番从沙发上起身,盯着黄惕身后的男孩瞧,目光热烈。


    徐牧择坐在沙发上,手上提着一瓶红酒,没有回头:“进来吃饭。”


    黄惕看了看,对景遥示意,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里。


    黄惕和杨番打招呼:“杨总。”


    杨番把眼睛从黄惕身后的男生脸上移开,对黄惕做了个谦虚的手势:“不敢当,叫我杨番就行,黄叔,请坐。”


    黄惕和徐牧择一个年纪,比杨番大十几岁,看在杨番的身份上称他一声杨总,实际上他不这么称呼也没关系,他是长辈,还是跟徐牧择打天下的长辈,杨番才该对他毕恭毕敬。


    双方都保持着职场礼仪,谁也不下面,杨番更是客客气气的,徐牧择身边的人没一个能轻视,他请黄惕坐下,视线再次落在景遥的身上。


    “徐总,您儿子真帅。”杨番盯着景遥,后者警惕地看着他。


    景遥和徐牧择黄惕这些人有年龄差距,身份地位的差距,不太敢直视他们,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就不同了,他跟黄惕等人不是一个年龄层,面相很年轻,看起来也就比自己大个几岁的样子,景遥敢看他。


    “自我介绍一下,”杨番对景遥道:“我叫杨番,来自深圳,徐老板是我小叔,按辈分的话,你应该叫我声表哥。”


    “你好。”景遥礼貌地说,没叫,daddy都是假的,表哥他更叫不出来。


    对方很热情,大抵真的对他的身份信以为真,杨番说:“你叫景遥,遥远的遥?跟我印象里不大一样。”


    景遥很不自在,他不相信徐牧择是单纯喊他来吃饭的,可是桌子上真的有食物,黄惕都落座下去了。景遥本来想的是,徐牧择是不是识破他了,摆这么个局来拆穿他,直到这个年轻男人自称是他的表哥。


    徐牧择发话:“先坐下吃饭。”


    景遥拘束地看过去。


    杨番被提醒了,拍了拍景遥的胳膊,“来来来,坐下吃饭,等你们很久了。”


    说着拿起筷勺分发,对黄惕道:“黄叔,您也吃,给,筷子。”


    桌子上真的是一桌美食。


    景遥看向黄惕,黄惕示意他坐下,景遥来到餐桌边,又望向那个最权威的男人,不说话好像不太好,景遥咬了咬牙,当着其他人的面,喊了声:“daddy。”


    徐牧择抬起头,将碗筷摆在他的面前,对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脸,“今天比昨天的菜丰富,多吃点。”


    景遥手足无措,徐牧择投在他身上的每一个眼神都令他脊背发凉。


    他的身份太假了,于是心底也虚,没有可以支撑他自信的支点,全靠心理素质。


    “嗯,谢谢。”景遥找一个位置坐下,他选择一个距离徐牧择有点距离的黄惕的身边,徐牧择抬头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令景遥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有任何地方做得不够好,结果徐牧择并没有说什么。


    四个人各自落座在四个方向,黄惕和徐牧择对坐,杨番和景遥对坐,餐桌的方位不分主次,景遥选择的这个方位和杨番那个没有区别,只是因为杨番刚才就坐在那个位置,在黄惕落座剩余的两张沙发之一后,景遥的位置就定死了。


    黄惕这个位置选的很讲究,他把侧方的位置留出来,是为了景遥和徐牧择的关系,不留声色地把儿子送到父亲的身边去。


    按照景遥的意愿,他想坐的离徐牧择远一点,黄惕的位置就是最佳选择,可黄惕的位置在徐牧择对面,抬头就能看见彼此,他没有勇气,他不想被徐牧择打量和在意,侧方的位置能规避视线的直达,也是最佳的。


    景遥的意愿如何不重要,因为位置的选择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他坐在仅剩的空沙发上,在徐牧择的右手方位,沙发是长的,他靠近黄惕坐,于是离徐牧择远了点。


    三人都发现了小孩的位置有点偏,没有坐在椅子的正中间,但谁也没提及。


    景遥接过杨番递给他的筷子,说道:“谢谢哥。”


    杨番笑了笑,招呼道:“你真瘦,多吃点饭,这一大桌可是为了你,你面前的鹅肝是徐老板特地请人为你做的,跟外头那些不一样,口味特别好,你试试。”


    景遥没有立刻就去试,时刻谨慎着,对徐牧择道:“谢谢daddy。”


    餐桌上的氛围极其诡异,黄惕看向徐牧择,又看向杨番,徐牧择的神情不是很高兴,平均一分钟一句谢谢的气氛过分严肃,连黄惕都提高了警觉性,总之不大自在。


    但这都在意料之中。


    徐牧择将酒水倒在黄惕和杨番的杯子里,黄惕双手去接,并道谢,徐牧择绕过了景遥,丢下一句:“你喝牛奶。”


    景遥就像那跟着父亲出来混社会的小朋友,他的面前摆着一杯周到的醇香牛奶,那就是他今天中午用来解渴的饮料。


    他是可以喝酒的年纪,没有很小,可三人都好像在把他当未成年对待,换做别人,景遥早就不爽了,面对徐牧择黄惕和杨番,他没胆量。


    小老鼠畏畏缩缩的,只想躲在角落里不被发现,没功夫和勇气计较这些。


    黄惕对景遥的心理了如指掌,小孩像个蜷缩起来的刺猬,这不能怪他,只能怪徐牧择生得过分锐利,以及那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磁场强度压人,他和徐牧择共事多年,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黄惕也仍然没能处理好对徐牧择的敬畏心理。


    “动筷子吃饭,别看我,”徐牧择将酒倒上,放回酒瓶,对餐桌上紧张的气氛不悦,“没人要你们的命,吃饭就是吃饭。”


    景遥看向黄惕,对方捧起碗筷,说道:“那徐总,我就不客气了。”


    黄惕动了筷子,景遥才敢动筷子,这一桌丰盛的美食他都不认识,包括手上捧起来的瓷碗里装的色泽鲜艳的东西,上面浇的什么汁,旁边那个绿叶能不能吃,他全不清楚。


    午餐开动,杨番还算是比较自在的,景遥则七上八下,吃的特别慢,眼睛滴溜地转,因为他没有看到主食,手上这个瓷碗能不能端,是不是他的这一份他都得考虑清楚了,别把菜品端自己手里了,他不在乎丢面的事,他在乎的是徐牧择,他不能被徐牧择厌恶。


    小瓷碗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景遥想,应该不是菜品,他看见对面的杨番也端起来吃了,心里轻松了不少。


    他用筷子夹碎面食,做得像轻盈泡沫一样的面食就这么碎了,景遥含了一口在嘴里,用舌头将它挤碎,特别软绵的口感,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味道是好的,找一个吃过的东西来形容的话,像蒸茄子?


    景遥咽了下去。


    此时,餐桌上的话题打开,由黄惕主动报告工作上的事,杨番因为在学习阶段,也听得进去,黄惕和徐牧择的话题很有信息量,不过景遥听不太明白,涉及到的那些东西他没接触过。


    徐牧择未曾抬眼:“纪总早上来报告过了,你们意见不同,自己去统一,我只看最终的结果。”


    黄惕表示了然:“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向您申请跟他融合团队做一次,尝试一下,我与他……您知道的,一加一大于二,这次的项目需要这么做。”


    “他不同意?”徐牧择抬眸。


    黄惕道:“他没有直说,意思是虽然属于同一个部门,但团队一直是有划分的,起初就是这样的,如果想要融合,还得给您吱个声请示一下。”


    徐牧择追问:“早上过来的时候怎么不提这件事?”


    黄惕说:“我跟纪总提过的,怎么,他没跟您提吗?啊,那可能是忘记了,纪总最近忙。”


    景遥听不懂两个人具体的意思,只能大概分辨得出个是非,黄惕因怜悯心帮了他,在景遥的心里,黄惕是友善的长辈,直到他和徐牧择聊起工作上的事,景遥才闻到老狐狸的气息。


    这些人告状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不直白,而且纷争炮火是在笑容中进行的,整个过程都非常和谐,语言也没有任何控诉、敌意、贬低,依然能达到他们本来的目的。


    景遥没经历过,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黄惕也是精明相,能坐在徐牧择对面的人都不简单,景遥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可能是吧。”徐牧择的神情平静,拎着筷子说,“我最近给他的事多,体谅一下。”


    “不敢,”黄惕笑笑,“没替纪总分担到责任,是我失职了。”


    两只狐狸在眼前斗法。


    景遥埋头吃饭,他畏惧这种场面,餐桌上战火纷飞,他怕被波及,只想赶紧吃完离开。


    杨番招呼景遥多吃饭,偶尔参与徐牧择和黄惕的话题,向黄惕请教运营部的事宜,说什么能不能请黄惕去他们深圳那儿指点一二,黄惕笑着婉拒,用自己还不够资格来应付过去。


    这个餐桌上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就是他景遥。


    景遥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依稀能闻到些阴谋诡计的味道,他想逃离这里,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面前的瓷碗里装着的那点东西,很快就吃完了,景遥抱着空碗,垂着眉眼,不料被人发现。


    “怎么不吃东西?”徐牧择看过来。


    景遥与他对视,手指贴紧了瓷碗,提高警惕说:“……吃了。”


    徐牧择盯着餐桌:“没你爱吃的?”


    景遥否认:“不是,我……”


    徐牧择打断他:“想吃什么?”


    景遥看着餐桌上布置的丰富的美食,他不大敢动筷子,如何解释自己不动筷子的原因呢?他犹豫了,在徐牧择的目光注视下,景遥没有太扭捏,被迫顺着他的话说:“有没有白米饭?”


    徐牧择拿出手机,放在一边,低头联系人,“没有,现在让人送。”


    景遥打住:“这么麻烦?那不用了……”


    “不麻烦。”徐牧择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发送了信息出去,指节分明的小拇指上带着一枚青玉色的尾戒,昨天景遥都没有发现。


    徐牧择的手非常性感。


    景遥愣了愣,“谢谢。”


    徐牧择勾唇笑了一声,有点无奈的笑,景遥顿感尴尬,他的谢谢道得太频繁了,对方听倦了。


    小插曲使得其他人找到了话匣子,黄惕说:“跟自己家人道什么谢,生分了。”


    景遥看他一眼,这像一种提醒,他暗戳戳地懊悔。


    在景遥收回目光的时候,黄惕和徐牧择对上了视线,黄惕抿唇微笑,徐牧择满眼欣赏,双方过了遍意思,无声息的。


    白米饭送来的很快,比景遥预计的快多了,星协有食堂,昨天丰逊告诉他了,景遥还没来得及去过,这碗米饭送上来的时候还是热的,煲在迷你电饭煲里。


    送餐上来的人将电饭煲放下,徐牧择立刻站了起来,打住了对方的动作:“给我,出去吧。”


    那人微微颔首,撒开手,退出去了,没有往餐桌的方向看。


    徐牧择走向一边,景遥看他似乎是要亲自动手给他盛饭的意思,他受宠若惊,看向黄惕寻求帮助,黄惕则对他点了点头,叫他安分坐着,景遥没敢擅自走动。


    徐牧择提着一碗米饭回来,没有放下,抬手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夹了不同的菜品并在白米饭里,才放回景遥的面前。


    景遥刚要道谢,忽然想起刚才黄惕的提醒,他抿了抿唇,看向徐牧择,用目光无声地道了个谢,然后强制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个大人物的服务。


    从徐牧择手里接过米饭,这个餐桌上唯一出现了接地气的食物,景遥捧着白米饭,如坐针毡。


    直到他们重新开始话题,不再盯着他,景遥才动起筷子。


    杨番给他盛汤,这个初次见面的“表哥”对他也极其热情,景遥受到的好意越多,心里就越不安定,付出太多情感的东西,结束的那一刻总是不会太轻松的,他所得越多,惩罚就越凶狠,那是一定的。


    徐牧择和黄惕交流工作的事情,他们不再动筷子吃饭,两人靠着沙发,黄惕朝徐牧择请教工作,徐牧择盯着身侧的景遥,目光放肆、大胆、专注。


    “没事别替人事部揽活,牵扯到用人方面的事,都是他们要负责的,你自己的工作忙的过来?”徐牧择注视着小孩,完全没有抬头的意思,“平日里对人还是太友善了,黄总。”


    黄惕点点头,赞同地说:“哎,我大概是年纪大了,他们求点事,尽量地都想给他们办了,性子软了,是我的问题。”


    “谁也逃不了岁月的惩罚。”徐牧择的眼睛落在小孩的胳膊上,细的可怜。


    “这话不对,徐总跟我们就不一样,”黄惕问杨番:“你让我们杨总看看,徐总您跟我像一个岁数的人吗?”


    杨番举手说:“黄叔,这我不是护短啊,我们徐老板那是圈里公认的颜值,您呢,也不老,你们俩站在一起,我瞧着没有太大差别,都是帅哥,老了也是帅哥。”


    黄惕摆摆手:“你可别恭维我了,老帅哥听起来多不要脸啊。”


    “没恭维,我四十多岁有您这身段我能偷着乐。”杨番提起酒杯喝了一口,他的对坐是景遥,一抬头就能看见,小男生捧着饭碗,吃得拘谨。


    徐牧择没有应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一处,那个右手边的位置,杨番和黄惕也都跟着看过去。黄惕又悄无声息地移开视线,去打量徐牧择,他费尽心机地想琢磨一些东西,但又觉得不太可能,没有道理。


    景遥能察觉到自己在被注视着,他后腰都要湿了,米饭是他自己要的,是徐牧择亲手给他盛的,他不能就这么丢开,景遥硬着头皮吃,他确实饿了,就是这被人注视着……他没心思品尝饭香了。


    他端起一边的牛奶,象征性地喝了一口,余光察觉到左手边的眼睛,差点把杯子给摔了。


    为什么看他?他露馅了?


    景遥祈求徐牧择别盯他。


    徐牧择捕捉情绪的能力精准,最擅长的是捕捉恐惧,那是身边人投射给他的最多的一种情绪。


    小孩很怕他,他昨天就知道,盯着他不是要吓他,是一种本能。


    他喜欢这个小孩。


    他很清楚。


    他年纪到了,尽管没有黄惕那样父爱泛滥,在看到一些年轻讨喜的面庞时,内心的柔软也会被触动,更何况他原本对这个小孩就不是单纯的黄惕那种喜欢。


    转变情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徐牧择自信能做到,他正在进行他的挑战,长辈对后辈的喜欢和异性之间的那种喜欢在眼神呈现上是很像的,于是徐牧择的目光,怎么理解都可以,迷惑性也更强。


    小孩勾起他的兴趣是一种巧合,他距离自己的择偶标准差距太大,如果没有网络上那件事,徐牧择投给男孩的大抵是同黄惕一样的怜爱,可这份纯粹被破坏了,在他对小孩产生“父爱”之前,先产生过另一种兴趣,这使得他的纯粹站不住脚。


    徐牧择在盯着景遥的这几秒钟,努力着不去想庸俗的事,但结果不如人意。


    徐牧择不会强求自己,为难自己,这才哪跟哪,万事开头难,他不过来到自己身边才第二天,新鲜感还没散,加之他的所作所为大胆到徐牧择会责备他愚蠢,却也欣赏他的勇气,叠加的兴趣使徐牧择一时间没功夫去挑战自己,他的目光是大大方方的,毫无遮掩。


    杨番看景遥吃东西,黄惕和徐牧择似乎也没有要展开新话题的意思了,他吭了一声,问道:“徐老板,我现在可以问了吗?”


    黄惕和景遥不解地看过去。


    徐牧择堪堪收回视线,抽出一张纸巾来,递到景遥的面前,语气亲和:“问吧。”


    景遥直觉问题是冲着他来的,他放下碗筷,咀嚼米粒的动作也小了,心下陡然不安,直觉告诉他,那问题是冲着他的身份质疑来的。


    不过他错了。


    杨番拍了拍手,看向景遥,那一刹那,后者明显防备了起他来,杨番摆摆手,微笑着说:“弟弟,别紧张,是一件好事。”


    景遥吞咽米粒,接过徐牧择递来的纸巾,还是忘了提醒:“谢谢。”


    徐牧择收回手,持续关注他。


    杨番弯腰,郑重其事地说:“是这样的,我看过你的直播,很早就看上了你,在你投星协之前,我就有意向你发送邀请,这其中的事情有些复杂,总之我刚知道你在星协。我在深圳有家公司,跟星协的业务是一样的,直播部门是我刚扩展出来的,正在招主播,我的公司也是非常成熟的,不用怕比不过星协,待遇说不定比这里更好,我想邀请你到我的公司去,我会给你提供一个非常好的工作环境,各方面的待遇都不会次于星协,你怎么想?”


    景遥诧异,同时掩饰不住的兴奋,本能地问:“真的吗?”


    杨番看他如此反应,疯狂点头,力邀道:“真的,我挺喜欢你,你在我的公司里一定有前景,我也不是吝啬的人,你随我到深圳去,吃喝住我全包,可不是什么白米饭上下铺,餐餐有肉,住呢也是单人公寓,不用跟任何人合租。”


    对于求职者来说,吃喝住的条件都同时满足,已是个非常诱惑人的待遇。


    景遥欣喜,脱口而出就要答应,却又想到什么,神色暗淡下来。如果提前几天得到这个消息,他根本就不用跑上海这一趟,也不用有这么大的负担和制造作死事件,更不会如履薄冰地坐在这里,这对他是天大的好消息,唯一的不足是来得太晚了。


    他已经签了星协了。


    他不是在跟杨番单对单,他也不是刚来上海那几天的焦虑,他现在尘埃落定了,再优秀的条件,都不是他能考虑的了。


    景遥又抿起了唇。


    “不行……”


    他混进了星协,签订了合同,他成为了星协的一员,去深圳是一个很好的脱身的方式,可杨番跟徐牧择有亲属关系,他不可能真的逃得干净。


    徐牧择在社会上的地位,星协在电竞圈的地位,都不是杨番提出任何优秀的条件可以比拟的,他为了眼下荣华逃走,下场呢?


    星协的待遇优厚,星协是徐牧择的,星协是电竞人最大的保护伞和终极追求的职业目标,他用了狂妄的手段混进星协,从此成为被庇护的一员,这就是他最开始的目标,他达成了。


    杨番跟徐牧择一辈子都好才行,如果不好,将来有利益纷争,杨番的公司必然会被星协吞噬,那他何去何从?离开星协简单,可离开了星协,将来所有的保障都不再具有确定性,只因他当下已经身处于电竞行业最顶级的公司了,其他都是次选择。


    想明白这些利害,景遥的心情平静了下来,他迟疑地摇了摇头。


    杨番皱起眉头:“怎么,这也不行?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跟我说,深圳也是个大城市,我的公司待遇和星协也没有很大差别,或许我会给的比星协更多,弟弟,我不认为你有拒绝我的理由,如果有,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调解。”


    杨番非常真诚,给的诱惑也足够。


    他不该被拒绝。


    景遥却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我还是想留在上海。”


    杨番啧了声,穷追不舍:“或许我刚才说的你有哪一项没听清,我觉得我有必要再向你阐述一遍。”


    “我听清了,”景遥声如蚊讷,他的掌心扣着腿边的沙发,低声重复道:“我就是想留在上海。”


    杨番没有失了气度,还有外人在,他目光严肃了几分,看向对面的男孩,语气略有些被拒后的不高兴:“为什么?”


    交通如此发达,深圳也不是小城市,杨番想不明白何以被拒,他紧盯着肥美的小羊不肯松口,咬死了带他去深圳的目的。


    景遥余光察觉火热的注视,他垂着脑袋,徐牧择和黄惕都在盯着他,左豺狼右虎豹,他有许多拒绝诱惑的理由,能够摆到台面上的,却少之又少。


    在景遥的理解里,他和黄惕是一个战线的,徐牧择和杨番是一个战线,但是这个问题抛出来之后,徐牧择和杨番之间又各自划了一条战线,景遥在三个大人物之中飞快转动脑袋,将局势灵活划分,以确保自己不会出错,可实际上,今天只有两个战线。


    黄惕早以用自己的机敏,成为了戏台上的双面间谍。


    景遥不知,依然信任地看了他一眼。


    黄惕无法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景遥只能靠自己。


    杨番的问题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因为景遥所面对的是三个有阅历有地位看过世间百态的男人,他如果表现得太油嘴滑舌,一定招厌,如果草率的拒绝,又会得罪杨番,那必得是一个听起来真心实意,又不功利的答案。


    头脑风暴之中,景遥把自己毕生的智慧都用来想这个刁钻的问题了,他太紧张,于是感到头大,指甲狠狠掐进沙发,脑子里顾虑太多,一团乱麻。


    忽地,徐牧择抬起腿,交叠在一起,景遥的余光扫视到徐牧择戴着青玉尾戒的手,徐牧择的另一手轻轻地拨动着尾戒,一个答案悄然劈进景遥的神经里。


    景遥迅速抓住那个答案,他抬起头,看向杨番,给出一个符合他年纪的本分,又无法被杨番破解的满分答案,在三个大人物之间,表演了一番父慈子孝,情深似海:“因为……我想留在daddy身边。”


    第33章


    无论给出任何具体化的理由, 都会被调解成功,还会被打上功利和不踏实的标签,与其编织无数个能被解决的谎言, 不如给出一个不能从实际行动上解决的情感谎言。


    他年纪轻, 刚找到父亲, 贪恋父亲的怀抱, 没有嫌弃深圳远,没有质疑对方给出的条件, 没有贪心不足,眼高于顶, 过河拆桥, 他只是个想亲近父亲的小孩而已。


    满分是一百的话,这个答案也在八十分之上。


    景遥从对方的神情上得知他的回答没有出错。


    杨番静静地看着他, 眼里的不悦缓缓消散,那是一张看起来不大成熟的脸, 是一副不大健康的身材, 给予关爱是本能, 他没有真的生气, 刚才只是有点不开心,在注视对方的时候, 又慢慢地散了。


    莫名其妙的, 他有点发不起火来。


    那是一种特别的魔力, 杨番未曾对家庭或者社会上的那些人生出过怜爱的心思,因而一时间傻了眼,为自己产生的奇怪的关爱。


    杨番此刻突然就理解了徐牧择为什么留下对方,他还真的以为,是徐牧择给他面子, 愿意高抬贵手,他现在明白了,徐牧择不是在帮他,徐牧择跟他大概是一样的,因为这男孩招人疼。


    良久的沉默叫景遥不安,三人都注视着他,景遥思考自己的答案有无问题,后偷偷地去看徐牧择,对方正直勾勾地打量他,景遥忽然耳朵一热。


    他感到难堪。


    最先打破沉默的人谁也没想到。


    徐牧择掷地有声:“过来。”


    景遥抬头看过去,对上徐牧择的视线,很明确的一声,是在叫他。


    他不敢抗拒,也不敢迟缓,从位置上站起来,三两步来到徐牧择的面前。


    徐牧择说:“坐下。”


    景遥在他旁边坐下,像听话的小金毛。


    徐牧择放下交叠的双腿,倾身抽出一张纸巾,在众目睽睽之下,用纸巾给景遥擦了擦嘴角。


    景遥坐立不安,当徐牧择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本能地就要打断他的动作,仓皇间触碰到了徐牧择温热的手背,和凉冰冰的尾戒,冷的心里一颤。


    “别动。”徐牧择压低眉头,只这么两个字,就能爆发出不容置疑的气势。


    景遥定格在沙发上,手也僵住了。


    他的无名指触碰到那枚青玉色的尾戒,戒指的质感凉透了他的心,景遥如冬日冰雕,神情呆滞,内心翻江倒海,滚过一轮又一轮的热浪。


    咫尺距离,徐牧择的脸在他眼里无限放大,他从未把徐牧择当做和黄惕一样年纪的长辈,徐牧择不像黄惕那样给他一种友善长辈的感觉,徐牧择在他眼里,是一个满分的,极具诱惑力和成熟风采的高质男人。


    景遥垂下眼眸,视线从徐牧择的眉头落在他的腰腹,那种对权势的本能敬畏,是可以让他永久定格在那里的,徐牧择不发话,他就可以呆滞到地老天荒。


    柔软的纸巾不伤肌肤,轻轻地在景遥的嘴角走过,擦掉一点油污,徐牧择的动作仿若触碰珍贵易碎的宝物,重复着动作,严格把握着力道,将那点油污反复擦拭,卷在纸巾上带走。


    小孩刚吃过饭,唇色鲜亮,煞是好看。


    景遥被注视着,控制不住地,下唇轻微地抖,暗骂自己没出息,又不断祈祷着,徐牧择别发现。


    徐牧择和景遥并坐的距离,早已发现他下唇不自然地抖动,即使就那么两下,他也能感觉到,小孩将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竭力掩饰,徐牧择便假装什么也没发现。


    丢开纸巾,徐牧择正身坐回,不对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的辩解,就替小孩回答了问题:“那就不去。”


    四个字,轻而易举,决定了景遥不需要再给出任何的理由。


    黄惕觉得这气氛有点奇怪,知情者的身份很难把徐牧择的动作想象成简单的父子情深,徐牧择完全没有配合出演父亲这一角色的理由。


    往别的方向想?那更不可能了。


    徐牧择起身,将那碗白米饭拿到了面前,放在了景遥眼皮底下,干脆利落地丢下两个字:“吃饭。”


    景遥没有食欲了,他宁肯躲在出租屋里吃泡面,也不想在大人物的餐桌上拘谨地享受山珍海味。


    迟缓地端起碗筷,景遥继续扒饭。


    徐牧择一句话就把话题牵走了,生硬,自由,肆意,却没人敢责怪。


    景遥只顾着吃饭,三个人都不动筷子了,只有“表哥”还偶尔夹一下东西吃,徐牧择和黄惕丝滑连接方才的话题,“表哥”没有发言的契机了。


    景遥不停地往嘴里塞饭,因为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以便应对于各种突发状况,甚至连咽下去都忘了,积少成多,一点点地塞食物,嘴巴鼓成小仓鼠那样也毫不自知,精神高度警惕。


    徐牧择把那杯牛奶满上,提到景遥的面前,没有说话。


    景遥后知后觉,想道谢,嘴巴被塞的满满的,他说不出来,抬头看见黄惕,十分的不自在。


    毕竟黄惕是唯一的知情者,在他的面前扮演徐牧择的私生子很难自然而然,景遥沉默了。


    “……谢谢徐总今天的款待,”黄惕看着桌子上的美食,“这酒也喝了,饭也吃了,您这也点头了,那我现在去跟纪总聊聊?”


    徐牧择没留他,一贯理智冷漠的口吻:“拿不定主意的事来找我,我这两天有空。”


    黄惕站起来,打包票道:“有徐总这话,我就有了保障,放心吧徐总,如果没干好,我担全责。”


    徐牧择抬头望他,提醒道:“还是别提前立军令状了,您知道,我是一向六亲不认的。”


    黄惕笑道:“能被徐总斩了也是我的福气。”两句俏皮话,旁观者误认为是打趣,实际上,那是警醒。


    黄惕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所以敢打包票,两人对了个眼神,黄惕看了看徐牧择旁边的小孩。


    景遥也正好在注视他。


    “我就先回去了,”黄惕对杨番道:“杨总,慢慢用。”


    杨番说:“我送您。”


    黄惕按住他的肩头:“可别,受不起。”


    杨番没当真,当即起身:“什么话。”两人一前一后往办公室房门去。


    景遥看到黄惕走了,警铃大作,他顿时就要站起身,也不管碗里的饭吃完没有,眼睛跟着黄惕的身影,仓皇无措。


    刚要把碗筷搁下,就对上了徐牧择的眼睛,景遥的动作被打住了,迟疑地问:“那我……”


    徐牧择言简意赅:“你吃你的饭。”


    景遥不知所措。


    杨番送了黄惕回来,没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今天的戏就到这儿了,杨番看了眼景遥,提起沙发上的外衣,请示道:“徐老板,那我也撤了?”


    徐牧择说:“去哪儿是你的自由。”


    杨番抬抬手,对景遥挥了挥:“弟弟,哥先走了,有空哥再来找你。”


    他使了个眼色,景遥很想理解那个眼色是什么意思,但他和杨番才初次见面,不了解,也不能破秘。


    办公室里就剩下了他们“父子”两个人。


    没人再能为景遥打掩护,牵走徐牧择的注意力,景遥登时就没有吃饭的心情了,一大桌美食还剩许多,景遥想起“表哥”说,这一桌的丰盛都是给他准备的。


    徐牧择关注着小孩的一举一动,适时地问:“吃不完了?”


    景遥说:“我有点饱了。”


    徐牧择说:“那就不吃了。”


    景遥这才敢放下碗筷,这桌怎么处理?会有人来收拾吗?他要不要自己动手处理?他不知道,也不敢擅自乱动。


    徐牧择站起身来,从桌子前跨了出去,边走边说:“方才有外人,不方便问你,怎么样,第一天来工作,感觉如何?”


    景遥如实回答:“特别好。”


    那有奉承的嫌弃,景遥不管不顾,因为就是特别好,特别好的环境,特别顺利地开播。


    徐牧择例行询问的语气:“人都认识了吗?”


    景遥想了想,对方愿意听怎样的答案,这个话题下一个是什么,有没有陷阱?他回答的谨慎:“还没来得及,目前只认识了负责人。”


    整间办公室都空荡了下来,景遥的面前飘着饭香,徐牧择在他的视线死角处,出于安分和胆量,景遥没有回头看。


    “慢慢来,时间久了谁都不陌生了,”徐牧择的声音在景遥的身后响起,“你总要熟悉这里的。”


    景遥深思熟虑起来,剖析这句话的具体意思,他偷了徐牧择私生子的身份混进来,徐牧择的每句话因为身份问题,不能按照老板和员工的方式来解析。


    “不是吃饱了吗?还坐在那里做什么,”徐牧择说:“过来。”


    景遥这才回头看过去,徐牧择站在办公桌那边,手上拎着一个白色的长盒,正低头专注地检查。


    景遥起身过去,宽敞的办公室来去自如,玻璃窗透射出来的光线抵到男人的脚边,徐牧择周身都散发着令他腿软的上位者气息。


    等到人来到面前,徐牧择把盖子放下,将长盒交到景遥的手里,“带手机了吗?”


    景遥说:“没。”


    他急匆匆地就跟着黄惕来了,什么也没收拾,也没携带。


    徐牧择说:“你入职了,公司有完善的员工系统,会让你出入更方便,手机是统一品牌的,和私人手机分开,你会用到。”


    景遥抱住手机盒,点点头:“好,谢……”没说完,他又立马闭嘴,这儿没别人,他不必表演礼貌和规矩,徐牧择明确表明过的事情,他不能总犯,景遥及时刹车。


    徐牧择靠着书桌,长腿弯曲,打量着小心翼翼的人,忽地问道:“今天的饭菜合口味吗?”


    合不合都只会有一个答案。


    景遥说:“嗯,很好吃。”


    徐牧择说:“可你没吃完啊。”


    景遥尴尬,解释道:“那是我胃口小,饭菜是很好吃的,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并不在乎食物的味道,对景遥来说,吃饭只是为了不饿晕过去,品尝美味是上等人做的事,他这种活着都难的,没有功夫和耐心品尝美味。


    徐牧择将他的掩饰纳入眼底,以自己的理解做出最优解,“明天换个厨子。”


    景遥没有抓到重点,执着于解释自己:“不用的,是我自己没福气,我……我不太懂食物,随便吃一下。”


    很假吗?这个解释?景遥心慌意乱,他也给不出更完美的答案了,他所有的智慧都在回答“表哥”那个刁钻的问题时挥发干净了。


    景遥懊恼自己没出息,他想要表现的自然一点,可小老鼠哪里接触过这么大的人物,胆子都要吓裂了,徐牧择的一念之间就能毁了他的余生,他没有不恐慌的理由。


    徐牧择深切地观望他。


    小孩的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睛,全在于他愿不愿意计较。


    徐牧择总是能什么也不做就仿若那十恶不赦的坏蛋,被人奉承,被人恭维,被人畏惧。他曾经享受权利带来的一切,现在依然,但有些时候,权利并不能完全满足他的意愿,例如他此刻如此尽力地扮演一个慈爱的父亲,依然无法真的给人带来安全感。


    小孩很怕他,不是一星半点。


    徐牧择也感到无能为力,毕竟他完全没有做出什么严厉的神情来,他还不够温柔?他想,他得学学,看别人怎么当慈父了。


    徐牧择不追着吓他,温和地说:“你刚来,很多事还不太懂,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直接向我反映,明白吗?”


    景遥愣了愣。


    这句话是怕他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吗?这和打小报告有什么区别?他和徐牧择的关系是假的,也是机密的,没几个人知道,直播部门有些眼力见的最多也就是把他当做黄惕的亲戚,肯定不会想到顶头boss这一层,景遥要跟徐牧择反映,先不说别的,就算徐牧择真的愿意帮忙,那就彻底乱了,大家会不明所以地被收拾掉,岂不闹得人心惶惶?


    徐牧择是资本家,这句话一定不能这么理解,景遥深想,这应该是一句试探,试探他老不老实,懂不懂职场的事,还是蠢得真会来告状。


    对,就是这样。


    景遥点头,圆滑地说:“好,应该不会有问题的,有的话,我及时跟他们说,都能处理的吧?”


    “他们是他们,我所指代的情况,不止你工作上的小事。”徐牧择点到为止。


    景遥眼睛转来转去,没个落点,从桌角看到徐牧择的裤管,西装面料的裤管都是浓厚的高奢感。


    差距大到他总怀疑自己哪来的勇气扯下这个弥天大谎,景遥已经无法想象届时如何收尾了。


    徐牧择心里门清儿,看了会儿人,忽然拔高音量,叫了声:“小陈。”


    陈诚方才就想进来,时刻关注boss办公室的情况,及时处理需求是他的本分。黄惕和杨番出门了,陈诚看到两人出门,当即就动身过来查探情况,却发现人还没走完。


    陈诚来到门前:“boss。”


    徐牧择吩咐:“桌子收拾了。”


    陈诚走进办公室,弯腰去收拾餐桌,那不算真正意义上的餐桌,那是用来招待客人的茶几,徐牧择的办公室里没有设置餐桌,他很少在办公室里跟下属一起共餐,办公的地方就是办公的地方,他不喜欢办公室里飘荡不适合工作的气味。


    但景遥不知道。


    景遥望着身材绝佳的男人弯腰收拾着他们用过的餐桌,装备齐全,佩戴一次性手套,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活。


    联系起在下面接到的电话,景遥猜测出这个人就是黄惕电话上的“陈秘”,徐牧择的贴身秘书。景遥很意外,秘书还要做这种打杂活儿吗?他以为秘书的职位是非常体面的。


    徐牧择看出了他的好奇,顺着小孩的视线看向陈诚的身影,说道:“偶尔做一次,他的工作不包括这些。”


    景遥回过头,惊讶于徐牧择看穿了他的想法,更惊讶徐牧择会给他一个解释。


    景遥抱紧手机盒,点点头,始终不曾直视徐牧择。


    徐牧择不跟他计较,如果连畏惧也不允许,那他当真太霸道了。


    “喜欢你表哥吗?”


    景遥差点没反应过来徐牧择指的是谁,他迟缓地回答:“喜欢。”


    没有喜欢不喜欢的,对他来说杨番是陌生人,吃了顿饭而已,看不出人品,谈不上喜欢,回答喜欢,纯粹是景遥恭维上层人的本能而已。


    徐牧择凭借对杨番的了解,提前给递了话:“他挺喜欢你的,这事没完,他大抵还会找上你,自己做好准备。”


    景遥和杨番才初次见面,哪来的喜欢?他对杨番的喜欢是恭维的假意,他不讨厌杨番,也说不上喜欢,那杨番对他应该也差不多,他无法理解徐牧择说的喜欢,杨番喜欢他?喜欢他什么?看过他的直播所以喜欢他吗?景遥更难置信,竟然还会有人喜欢他的直播。


    “哦,好。”景遥是个俯首帖耳的小金毛,他有三两分小心思,对待同龄人绰绰有余,对待徐牧择这些人完全不够看,他没有解析出对方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徐牧择今天的期待值达到了,他见到了小孩,唯一的不足之处是,他还是战战兢兢,畏手畏脚的,徐牧择不苛责,不怪罪,同龄人都怂他,差几十年阅历的小孩更应该被原谅。


    “回去吧。”徐牧择放人。


    景遥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马上就要走,对徐牧择的畏惧心理会做出本能的反应,这使他连基本礼仪都忘记了。


    身后的眼睛深沉。


    景遥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百般纠结,想回头对徐牧择表示一下什么,组织了一会语言,又担心词不达意,过于谄媚招人厌烦,想了想,还是抬起脚步离开了。


    徐牧择注视着小孩单薄的背影,眼底波涛汹涌,又归于平静。


    “Mysts的负责人联系方式,有吗?”


    陈诚发现办公室里的男生不见了,他对上徐牧择的视线,点头说:“有的。”


    徐牧择:“推给我。”


    陈诚直起腰:“现在吗?”


    “忙完吧,不急。”


    徐牧择拿起办公桌上的烟盒,饭后一支烟是很多男人的习惯,徐牧择略有些不同,他习惯在饭前点根烟,今天却没有。


    陈诚不懂boss心血来潮地要做什么,严格执行命令就是他的工作职责,他不多问,高效地说:“好的,马上发给您。”


    徐牧择将香烟塞在嘴里,打火机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尼古丁平复澎湃的心情,他吐出一口烟雾,准备着手处理下午的工作。


    这顿饭吃的好些人心惊胆战。


    最有影响的就是景遥。


    景遥从办公室里撤出来,他成为了星协一员,有足够的条件自由通行电梯,不再需要谁的帮助。


    这部通往特殊楼层的电梯,此时只载了他一个人,景遥靠在电梯的玻璃墙上,深深吐出一口气,如获新生。


    又瞒了一天。


    谎言成功瞒下去,他庆幸,也该高兴,居安思危,景遥犯了大多数人的通病,就是绝境乱投医,太过顺利时又惶恐不安。


    竟然真的只是吃个饭。


    徐牧择昨天还在确认他的身份,会问他一些“妈妈”的事,可是今天一句都没有提,说明他已非常相信自己的身份,景遥不由得感到压力。他们今天就像一对和谐的父子,一块吃了饭,徐牧择还关心了他的工作状态。


    那么,这样就没事了吗?


    景遥不敢打包票,大人物的信任被摧毁会动荡多少普通人的命运,他无法想象。


    他没有回头路了,他只能指望自己做出的成绩会使大人物满意,从而原谅他的谎言,善心大发,给他活路。


    电梯抵达直播部门的楼层。


    景遥回到这里。


    正是饭点的时候,楼道和大厅里都来往着人影,景遥抱着新手机回到部门里去,途中遇到的全是陌生面孔,平常人的气息给他安全感,缓解了些从大人物那儿带回来的心悸。


    丰逊出来丢垃圾,瞧见景遥的身影,凑了过去,问道:“黄总来找你了?”


    景遥和黄惕说话时的方位不隐蔽,好些人看见了,无法隐瞒,他承认的干脆:“嗯。”


    “干什么?”


    “就吃个饭。”景遥没说跟谁吃饭,这事是不能闹大的,人多口杂,别徐牧择相信了他,被别人察觉出什么猫腻,那就太蠢了。


    丰逊使眼色:“还说跟黄总没什么关系?”


    景遥不想跟他争辩,丰逊认死了,他说再多也没用,徐牧择的身份不能拿出来给自己当靠山,黄惕没关系,黄惕也会愿意,这个失了儿子的悲情父亲会心甘情愿被他利用,不会怪罪。


    丰逊就当他默认了,附耳跟景遥说:“那以后指望你带我飞黄腾达了。”


    还真敢说,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景遥没答应,也没否认,丰逊想怎么认为理解都可以,那是他个人的意淫,他没有答应,就不需要负责,景遥笑笑,给自己留了退路。


    他无法保证任何东西。


    丰逊出去丢垃圾,景遥回到那个粉嫩的直播间,穿过走廊的时候,多数直播间的红灯还是亮的。


    这一行的时间自由,可以自己选择开播时间,播满今日时长就行,不自由的地方是播了就不能轻易中途停下,许多公司的规定都是无特殊情况不允许停掉,否则流量会大减。


    景遥也计划播到今天下班的,他甚至没有打算出去吃晚饭,他带了压缩饼干来,第一天以星协签约主播的身份开播,他急于创造收益,时间对他来说太过宝贵,争分夺秒。


    他必须要保证下一次黄惕来找他时,他已经可以上桌谈判。


    战战兢兢的日子谁也不想过。


    直播停了,电脑关了,屏幕黑着,景遥坐在椅子上,就像那上了发条的玩具突然被人拔了重要的弹簧和螺丝,精神一旦散架,很难立马恢复到激情时刻,他懈怠地望着电脑,给自己充能。


    每一回见到徐牧择,他都要花时间来缓一缓心情。


    休息了约十分钟,景遥重新打开电脑开播,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再次上线。


    如果中间没有发生黄惕来找他这么一个插曲,今天绝对算得上是顺利的。


    景遥开播后,后台的红点就没断过,他一边看礼物清单,一边掐着时间,等孤独上线,他好及时给予关心,长久地绑定摇钱树不会流失。


    停了几天后重新开播的第一天,重复性的话题特别多,都是在嘲讽他这几天为什么没开播,阴谋论他被资本做局等等,景遥这次无从反驳,就是网友猜想的那样,他好不容易爬出了红线。


    [还以为诅咒灵验的噻]


    [上天还是不开眼啊,你小子,真难杀]


    [互联网没你我清净了好几天知道吗,你为啥又要蹦出来!!!]


    [幺妹,我在大唐好想你,木马,晚上玄武门见]


    [小煞笔到底有什么后台?这么难杀!]


    网友嘴上不留情,景遥也一样,他们和其他相爱相杀的主播粉丝不同,他们是两方纯粹的攻击,彼此满怀恶意。


    景遥有直觉,这场恶意会持续很久很久,或将贯通他余下的一生,永无停歇。


    他扶着耳麦,冷静且简短地回应网络上的后台质疑:“我是你祖宗。”


    第一天的开播顺利结束。


    景遥傍晚回到旅馆,带着那部新的手机。


    他回来后,发现小麻雀还没走,真就赖上了他,景遥也没工夫管它了。


    他在床边坐下,拆开那个新手机,把自己要用的软件腾进去,新手机连电话卡都已配齐,开机就能用,景遥连着旅馆的无线网,下了重要的软件。


    在他准备誊录通讯人的时候,发现通讯录里躺了一个号码,没有备注名,景遥蹙眉,号码不是运营商号码,也不像那些不正常的推销号码,那是一串看起来会被正常使用的数字。


    景遥点击开,手指停留在未知号码的上方,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连品牌名字都还在,不像被使用过的手机,那这里的号码是谁的?又是谁留下的?新手机里总不会莫名其妙有一个未知号码,或者电话卡是旧的?景遥不太确定。


    这个时候,飞仙给他发了消息,问他工作顺利吗,下班了没有。


    景遥没有回复正题,而是把自己的猜疑编辑文字分享给了飞仙。


    飞仙:【你确定是新手机吗?】


    景遥:【百分之百。】


    飞仙:【你拍给我看一下】


    景遥:【图片】


    飞仙:【号码看起来像正常使用的,不是继承的工作机?】


    景遥:【新的】


    那边犹豫了会儿。


    景遥拿着自己的手机,又看看手边另一部,不知所以。


    飞仙:【先别删吧,等对方打过来就知道谁了,或者你给对方打过去问问】


    这是个好主意。


    景遥:【可以吗?】


    飞仙:【那有什么不可以,问问他是谁,不重要就删了,一句话的功夫】


    景遥觉得可行,他拿过那部新手机,当下就要这么去做了,拨通键都点上了,又撒开了手,他脑子里过了一个雷人的想法,这手机是徐牧择给他的,有没有可能……是徐牧择的电话?


    突兀的想法使景遥惊弓之鸟一般把手机当炸弹似的丢开了。


    飞仙问他打了吗,景遥说没,飞仙不理解他的犹犹豫豫。


    飞仙:【我来帮你打?】


    景遥顿感飞仙之聪慧。


    当即把号码发了过去。


    留下干脆的两个字:【你来。】


    景遥盯着手机静等,这一会功夫,估计飞仙拨通了,景遥想了想刚才的灵光乍现,可能吗?


    等了没一会,飞仙就给他来了消息。


    飞仙:【打不通。】


    景遥检查号码:【我没发错啊】


    飞仙:【不知道,那个提示音好像是被拦截的】


    景遥:【哦,那就算了】


    他不执着了,景遥丢开手机,在床边沉思了一会,才放弃想法。


    洗澡的时候,他的大脑里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今天的午餐,他以为是鸿门宴,却无事发生,他很好奇黄惕为什么又突然对他燃起了希望,“陈秘”的电话里到底说了什么,黄惕的态度转变这么大。


    纷飞的思绪又飘到青玉色的尾戒上,徐牧择真是风采逼人的类型,那样的男人应该是很受欢迎的吧,他信任自己的身份,说明他是有私生子的,那样的外形和条件,是不是有很多的情人,有很多的私生子?他应该算第几个呢?


    豪门世家的虐恋情深在景遥的脑海里上演,谎言能编织下去,全靠黄惕的帮衬,景遥想,自己是幸运的,他走投无路时遇到的是黄惕,一个丧子的父亲,要是前台嘴里的什么张总李总的,就没那么顺利了。


    徐牧择有私生子。


    徐牧择有情人。


    徐牧择那种男人生得这么标准,他真正的儿子岂不是压力山大?


    萨星星的对手那么多,他要跟很多兄弟姐妹竞争财产继承权,要讨父亲的欢心,这么看起来,也不算是无忧无虑,如果他有野心的话,他活的就不会恣意。


    景遥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揣测萨星星的,如果他是徐牧择名正言顺的儿子,他一定会竞争继承权,金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人身保障的东西,它在景遥这里能解决百分之百的事,和自由人权那些东西相较,金钱排在他人生价值观的第一位。


    出生就在罗马的人,竞争失败与否都比普通人富有。景遥开始意淫萨星星的上层生活,不过最终都会回到现实中来。


    那个号码……会是徐牧择吗?


    景遥觉得天真,怎么会,那不是工作手机吗?而且徐牧择会希望他给自己添麻烦吗?徐牧择的联系方式是随便能给出去的吗?徐牧择会主动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存在他景遥的手机吗?


    太过异想天开了吧。


    景遥洗完澡,好奇心驱使着他继续研究那个手机,一直到头发被风干,也没有得出结论,他很想把这件事抛诸脑后,等对方来打电话,就一切了然。


    可是,他好奇。


    特别特别好奇。


    好奇一部新手机里,为什么会存下一个未知号码。


    好奇这经过徐牧择的手的新机子,会存下谁的号码,如果是徐牧择存的,他会为自己存下谁的号码呢?有没有什么用意呢?


    揣度徐牧择的用意成为一种本能。


    景遥晚上躺在床铺上,手机快没电了,他就这么盯着新手机揣测,容时间在他的好奇,自疑,揣度中一分一秒流逝过去。


    不行,他要好奇死了。


    他必须揭开这张神秘的面纱。


    景遥下定决心,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在被子包裹的安全感下拨通了神秘号码。


    纯音乐在耳边响起,铃声响了一会,景遥心跳如雷,他依然抱有一丝雷人的想法,又不断否定它,因此一边紧张,一边又松懈,一边又紧张。


    十几秒后,电话通了,没有被拦截!


    景遥裹紧被子,第一声是试探,中气十足:“喂。”


    无声,寂静,冒汗。


    因没有得到回应,第二声没了信心,低了下来:“喂?”


    依然无人回应,景遥打开免提,屏幕贴着鼻尖,他裹紧手上的被子,不安感陡然升高,第三声彻底没了气势,“……有没有人在听呀?”


    室内只有景遥一个人的声音。


    小麻雀往床头探过去。


    没人怎么会被接听,戏弄人吗?


    景遥义正言辞:“不借钱不上账,不推销不诈骗,请问对面是真人吗?真人请回答,人机的话我要骂人了,不是我也要骂人了。”


    大抵真是无关紧要的人的电话,到这个份上也没声。景遥胆子大了,拔高了音量,不再想玩耐心游戏:“您好您好,喂喂喂,能听到吗?哈喽哈喽,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无声,无言。


    真是人机?


    景遥不可置信,这什么高科技?


    确定了对面没人,景遥不知道刚才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无人搭理,有点烦躁。


    他裹了裹被子,准备挂电话:“还不说话要把你删掉了,最后十秒钟,十……不,五秒,三秒,三、二、一,我要删了,真删掉了哦,管你是什么鬼神……”


    “嘘——”忽然,一道低沉磁性的男音穿过听筒,抵达至深夜好奇又吵闹的小老鼠耳边,“宝贝,daddy在忙。”——


    作者有话说:Daddy只是为了多听宝贝说两句话罢了。


    第34章


    细微的莎莎声伴随男人的话语传来, 送进景遥的耳朵里,那是纸张翻页的声音,景遥甚至能想到男人分明的手指捏住纸张的画面。


    景遥一瞬间如同被人下了哑药, 大脑一片空白的同时, 连发声功能都丧失了, 他是洗完澡上的床, 身上晾干了,当男人的声音出现时, 毛孔里渗出的冷汗,将他的脊背打得又冷又湿。


    咔哒, 钢笔摔在桌子上的声音。


    徐牧择的语气平稳:“怎么不说话了?”


    因为是贴着手机的缘故, 仿佛徐牧择附在景遥的耳边说话,那种惊吓感让人汗毛都跟着竖起来, 景遥连回应都慢半拍:“d……daddy?”


    徐牧择能联想出小孩此刻的心情,他没有故意吓他, 柔声地关怀道:“还没睡?”


    景遥舌头顶着牙齿, 不自觉地裹紧了被子, 连腿脚都蜷缩在了一起, “……快了。”


    咽唾沫的声音被那头的人精准捕捉,徐牧择充耳不闻, 权当不知, 主动带着话题说:“熬夜伤身体。”


    景遥还在长身体的年纪, 男生能长到二十几岁,直播工作昼夜颠倒是常态,景遥习惯了,这个时间点对他来说远远算不上熬夜。


    “daddy也在熬夜啊。”景遥双手握紧手机,他关了免提, 手机贴着耳朵,以此来降低男人的声音带来的冲击力。


    景遥的大脑一片混乱。


    他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徐牧择不紧不慢:“我是因为工作,该休息的时候不会熬夜,你还在长身体,晚睡可长不高。”


    景遥在同龄人中个头不算小,在徐牧择的面前就不大够看了,伙食是一部分原因,最大的原因还是基因,他注定长不了太高,不可能达到徐牧择那样的身高条件。


    “嗯。”景遥应是,很是听话,骨头都一瞬间跟着软了,再没方才威胁人的气势。


    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都被听去了,都被徐牧择听见了!景遥蜷缩身体,双腿紧紧夹住了被子,整个人窝成一团,尴尬,难堪,心悸,无地自容!


    最可悲的是,他没有挂电话的权利和勇气,他在权势的面前连个不字都不敢说,哪有结束煎熬时刻的本事?


    听筒里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打来了,那就陪我说会话?”


    景遥拼命控制头脑冷静,此时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手掌不自觉握成拳头,抵在唇边,闭着眼睛,强装镇定地问:“不会影响到您的工作吗?”


    徐牧择说:“我想,我可以拥有片刻休息的时间。”


    好蠢的问题!


    景遥懊恼,痛恨自己不会讲话,工作就不可以休息了吗?多此一问。


    回给徐牧择的是寂静,心知肚明小孩对他的畏惧,徐牧择的声线竭力放到最轻:“新手机顺手吗?”


    明知对方看不见,景遥还是对着手机点了点头,仿佛男人站在他的面前,如此本分老实地回答:“嗯,特别好用。”


    他还没有展开使用,半天都在琢磨这个电话是谁的,对于徐牧择的提问,恭维应好是本能。


    谄媚的样子很丑陋,然而现在没别人,极力奉承,不会被谁蔑视,何况原本景遥也不在乎那些评价,他唯一在乎的是徐牧择对他的看法,那会决定他不同的人生高度。


    手机里安静下来,除了男人磁性的嗓音,没有杂七杂八的喧嚣:“你几乎没有任何自己思考的能力。”


    景遥眨了眨眼睛,迟钝地没反应过来。


    徐牧择没深究下去,转而说:“给你换了新厨子,明天中午不打电话了,自己过来。”


    这条消息其实午餐的时候徐牧择就透露过了,那时候景遥太紧张,没抓到信息的重点,此时听到这句话,神经又陡然一颤,窒息道:“明天……”


    “不方便?”


    他有什么不方便的呢?


    他是星协的一员了,和徐牧择在一个地方,只要对方愿意,随时可以见到自己,景遥立马否认。


    “不是的,方便。”


    为什么又要他去吃饭?景遥不想去,他能少一点和徐牧择有纠缠,对事发时自己的处境更好,得到的一切都是要还的,徐牧择不可以在他身上付出精力。


    大人物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景遥在想拒绝的理由,白天“表哥”给他带来的为难又来了。


    在他思索期间,徐牧择下定了主意:“明天没有外人,只有daddy和你。”


    景遥警铃大作,那对他而言不是好消息:“……这样吗。”


    徐牧择说:“还是说,你喜欢热闹的场面?”


    景遥不喜欢热闹,但如果比起跟徐牧择单独相处,他宁肯办公室里塞满了人。


    想是这么想,却不能这样说,景遥口不对心:“不,我想和daddy单独吃饭。”


    谎言的煎熬程度大过了景遥一开始的预期,就此打住就能全身而退,他将不再犹豫。他不具备选择的余地,扯下弥天大谎的那一刻,游戏停不停,不由得他再说了算。


    现在喊停,他会丢失工作,前途一片茫然,也会掉一层皮,因为徐牧择不喜欢他。


    景遥能感觉出来,徐牧择只是信任了他的身份,并不喜欢他这个人。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被推开的声音,徐牧择的每句话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那就明天自己过来,能摸清办公室的方位了吗?”


    来了两次了,只要不是个路痴,就不会走错。星协太大了,从直播部门到徐牧择的办公室,要经过无数的关卡,内部结构复杂,徐牧择有他专属的通道,可以直达,员工没有那个权利,想找他,乘坐普通电梯过去,跟玩迷宫游戏似的,颇为费事。


    这两次都有人带着,景遥一个人使用员工电梯能不能顺利找到徐牧择的方位,他并不十分确定。


    “应该……可以。”景遥肯定自己,不想表现得太过废物,“嗯,可以的。”


    “找不到打电话,联系方式握在了手里,别犯蠢。”


    景遥再次肯定地说:“可以的daddy。”


    找不到再说吧,他会随便找个人求助的,谁都行,就不能是徐牧择,他和徐牧择的牵扯越少,才越安全。


    徐牧择的心情听起来不错:“不要跟我玩猜谜游戏,做事情要有效率,直截了当地表达需求,daddy不会不满足你。”


    景遥声如蚊讷:“……好。”


    徐牧择问:“住在哪里?”


    景遥看了看天花板,小麻雀蹦到了他的床头,夜色钻进景遥的房间,他特地给小麻雀留了窗缝,为了它能离自己远去,小麻雀没走,赖在这里,或许它需要休养生息,它受了重伤。


    “在金山区的一个旅馆,”景遥不敢不答,又不肯答的详细,“daddy应该没听过这个旅馆的名字。”


    徐牧择的重点不在旅馆上,他的语气听起来惊讶:“住这么远?”


    景遥抿唇,说:“还好。”


    “还好?”徐牧择那里顿了顿,“金山到浦东六十多公里,开车最快都要一个多小时,不算上中间步行路线,公交地铁两个小时以上,你乘什么交通工具?”


    “地铁……”


    “几点起床?”


    景遥看了眼时间,被徐牧择严肃的语气吓得不敢大声说话,气息微弱地报出那个数字:“四点。”


    听筒里沉默了很久。


    随后,有什么金属物品摩擦桌子的声音,是手机,或者是徐牧择的手表,或其他什么办公物件,景遥分不清。


    徐牧择的声线低沉,忽地说:“地址发给我。”


    景遥惊慌失措地说:“我这里比较偏,daddy找不到的……”


    “我不会去接你,”徐牧择打断他的惶恐,“明天八点我有事,待会给你一个联系方式,你跟他联系,早点休息吧。”


    景遥尴尬,他想多了。


    徐牧择丢下这句,没再废话,电话挂的果决。


    景遥拿着手机,一脸的茫然,他不情愿暴露自己的地址,他做的事太作死,他得给自己留出后路,总担心突然有天事情爆破,他能逃出生天,而不是让别人瓮中捉鳖。


    徐牧择没有给他选择和拒绝的机会。


    景遥心塞,丢开手机,躲进被子里蒙住头,他浑身滚烫,连后腰都渗出冷汗,打湿了床褥,缓了好大一会,重新探出眼睛,盯着昏暗的天花板,无措地发着呆。


    叮咚。


    未知号码不再是未知号码,新手机里收到了一条短信,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串新的电话数字,景遥长按数字,保存下来。


    略等了会,手机安静了,景遥才重新把它丢在一边,他心里的感受十分复杂,说不清道不明,夹杂在一起,脑子根本理不出头绪。


    飞仙没有打通的电话,他却可以。


    高科技吗?拦截吗?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又或者……本来就是在等他的电话呢?


    可能吗?


    景遥越来越敢想,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离谱。他无法自控地猜测徐牧择所有的行为,他明确地知道,徐牧择厌恶他,徐牧择对他有排斥,景遥确定,却不清楚理由。


    他只能归于一个原因,私生子,这个身份就是让人讨厌的。


    也只有这一个符合逻辑的理由了。


    景遥想起第一次见徐牧择的时候。


    如此矜贵的气质,高不可攀,天上明月,自己就像一粒尘埃落在他的鞋面,景遥是如此地崇拜他,折服给那权势之人本身的气势,命运弄人,他扯下的这个弥天大谎就正巧扯在了他的身上,景遥不信鬼神,却又冥冥之中觉得这是在注定什么。


    和徐牧择结束这个意外的通话,景遥很晚很晚才睡去,他一直在思考这段缘分,思考自己的结局,因此睡得不大安稳,觉少梦多。


    不过他习惯了。


    次日。


    直播部门将招聘的新人统一进行了培训,景遥也在其中,这些所谓的新人里绝大多数都不能算是直播界的新人,他们只能算是星协的新人。


    了解公司制度,直播规定,章法章程,部门又给派发了新的工作机。


    “等系统安装好以后,你们的工作会方便很多,许多需求一件解决,要格外注意的是必须严格遵守安装步骤,你们都是年轻人,这些电子设备比我们玩的溜,教程都下发了,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及时提问。”


    围着桌子落座的新人都在仔细操作,谁也没有怠慢,工作态度十分端正。


    年轻人们互相帮助,底下窃窃私语,一片祥和。


    景遥则拿着手机,顿感无措。


    他犹豫了下,用上头派发的新手机,根据教程装系统,心里有许多疑问,得等培训结束后再说。


    “我们星协在行业里的实力,各位都不陌生了,在这儿能赚钱,能赚大钱,星协财大气粗,各位放心,每月薪资都会按时发放,只会提前不会延后。干的好的星协也舍得给,如果你们谁能和星协签订终身协议,是你们的本事,带你的领导脸上也有光,星协是真的可以被当成家的公司,实力到位,混到终协,各位这辈子就上岸了。这可不是我给你们画大饼,行业地位摆在这里,雄厚的实力会保证我今天说的话全部经得起验证。”


    培训老师信誓旦旦地给与新人们鼓励,没有人会质疑星协的实力,星协好几个领导都登过财经新闻,实现了几辈子的财富自由,新人们的脸上满是激情。


    换做之前,景遥会感到热血沸腾,此时却无动于衷,殚精竭虑,因他和别人不同,他是不正规手段混进来的。


    新人们被培训老师鼓舞到了,争先恐后地向老师提问,这个培训老师可能是他们在星协能够接触到的最大的人物了。


    培训老师热情地回应新人们的提问,拿自己的经历鼓励大家,景遥则始终保持沉默,到培训结束,也没有发出一个字。


    新人培训结束之后,众人从会议室撤离,各自奔赴自己的直播间,正一身的劲头,景遥站在会议室门口,目送群情激奋的众人,默默地等待着。


    培训老师是最后走出会议室的。


    景遥叫住了他:“老师。”


    培训老师扭头一看,走上前来,面带笑容地问道:“怎么了?”


    景遥伸出手来,他的手上叠着两部同一型号和品牌但颜色不同的新手机,“我已经有一部工作机了,您今天又发了一部,请问我应该用哪一部?另一部又要怎么处理?”


    培训老师不解:“你为什么会有两台机子?”


    景遥说:“是上面给的。”


    培训老师:“上面?”


    景遥不好直说,点了点头。


    培训老师以为是直播部门的哪个领导错了章程,说道:“这……你先拿着吧,按理说都是等到培训期间统一给的,怎么会私下给呢?”


    景遥收回手,他不懂这些规矩。


    培训老师想了想:“那你就先拿着吧,每台机子都有备注的,分下去的话也不好随便收回,牵扯一堆事,就先留在你手里或者还给那个领导,谁给你就给回去,我这边只负责分发,没有收回的义务。”


    景遥道:“明白了。”


    培训老师再次肯定:“嗯,这事我得跟几个领导强调一下了,你回去吧。”


    景遥抬步走了。


    他回到直播间。


    培训进行了一个早上,他还没有来得及开播,今天新人都不开播,为的是让大家熟悉星协的环境和了解星协的制度。


    眨眼间就到十二点了。


    景遥坐在直播间里,桌子上摆着两部手机,他大脑飞快运转,没有答案,暂时搁置了。


    中午大家都在吃饭,景遥躲在直播室没出来,十二点已过,他却迟迟没有动身。


    他没有忘记昨晚的电话。


    他要去徐牧择那里,可是他不想去。


    那个环境让他窒息,徐牧择的眼神让他害怕,即使什么也不做,景遥也会腿软,他就恐惧到这种程度,毫不夸张,为自己所做的事,为徐牧择那逼人的气场。


    徐牧择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权贵的浓郁气息,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和一个微笑,景遥的神经都会极度敏感,和很多的企业家带来的直接感受不同,徐牧择有翻云覆雨的实力,权力不对等带来的惶恐会打击人的骨气,谄媚权势的人本身就不具备对抗权势的勇气。


    手机上的时间在跳跃。


    每一分钟的变换都在景遥的纠结下度过,他不去,有什么合理的理由呢?


    让徐牧择等他吗?真是罪大恶极。


    景遥想破脑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今天没有开播,培训完之后他很闲,如果不去被问起,他怎么交代?


    思想斗争结束,景遥咬紧牙关,站起来,拉开直播室的房门走了出去。


    没有黄惕,他无法搭载那个直达徐牧择办公室附近的电梯,景遥走的是员工通道,饭点时人多,他多等了小会,才挤进一个上升的电梯里。


    电梯内,众人在聊吃什么喝什么,和上半天的工作,景遥没有伙伴,一言不发,精神高度集中着。


    下了电梯,景遥来到一个没见过的出口,跟着那些人进去,星协每一层的面积都非常大,跟玩迷宫似的,部门之间还分好几个区域,景遥就沿着楼道走,摸索着前进的方向。


    偶尔碰到一两个人,他就问对方,总经理办公室怎么走。


    那人就会回问,他说的是哪个总经理,每个部门都有总经理,甚至有好几个总经理,景遥没有在这种大企业工作过,不知道整体的权利机构该是怎样的。


    景遥给出具体的描述:“徐总,徐牧择的办公室。”


    人家上下打量他,把他当外来者似的,然后指出一个方向,再给出具体的路线,景遥用心记着。


    沿着那人给的方向走了一会,景遥还是没有看到徐牧择的办公室,他来过徐牧择的办公室两次,对门外大致环境有概念,他走了好一会,确定自己的方向是对的,但迟迟没有看到熟悉的壁画。


    景遥回头看看,来往的人不做停留,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楼道里就他一个身影徘徊,景遥左看右看,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路过的人,向她再次请教了方向。


    身着正装和高跟鞋的女士停下脚步,温柔地询问:“找徐总吗?”


    景遥点头。


    女士说:“怎么会往这里走?徐总的办公室方向在B区,那个方向,你走反了。”


    景遥回头看看:“我是从那里来的,刚刚的人告诉我……”


    话刚出口,景遥就反应过来了。


    女士顿时就意会到了某种恶意,拧着眉头,随后拍了拍景遥的胳膊,柔声宽慰说:“没事。你看,每个拐角处有指示牌,区域字母都在上面写着,你走的方向不对,待会经过拐角注意一下黑色牌,或者看墙角地标也行,找到一个B7的通道一直往前走就好,很快就能看到徐总的办公室了。”


    景遥点点头:“谢谢您。”


    女士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景遥沿着女士给的方向走,着重观察了地标之类的,他穿过大厅,在一个十字拐角的地方找到指示牌,那牌子做的很艺术,不注意根本看不出那是一个方向牌,景遥又在四个墙角各自确定了字母,这才沿着B走廊往前摸索。


    他的行为像一个小偷,因为总是在拐角的地方低头确定字母的方向是对的,这导致路上的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景遥一点点往前摸索,终于在穿过了一道长廊后看到熟悉的风景,他确定自己的方向是对的,于是大步向前,当看到那扇熟悉的房门时,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找到了。


    不过马上,他又紧张起来。


    办公室的房门没有关,景遥站在门边,不用犹豫要不要敲门,因为里面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景遥探头往里看去,室内寂静无声,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散发出一种清新的绿植香味,办公桌那儿也是空的,桌子上落了厚重的文件,桌后的书架满满当当。落地窗上面开了一层小小的缝隙,在通风,他站在门口都能感受到的热风拂在脸上。


    徐牧择不在吗?


    太好了!


    他不用和他一起吃饭,也不用想任何拒绝的理由,不用纠结理由给的够不够圆滑体面,他来过了,是徐牧择不在,他可以放心大胆地离开了。


    如此一来,他完全不会有错!


    景遥心下放松,内心完全开阔,收敛不住雀跃的情绪,甚至能够体贴地为徐牧择带上了房门,嘴角几乎扬到了天上去。


    可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他撞上一堵肉墙,景遥闷哼了一声,随后还来不及看清人,本能地朝后退步。


    那扇自己体贴带上的房门却不体贴,卡扣没扣紧,景遥轻轻一撞,背后的房门顿时向他敞开,他脚下一空,又绊到了柔软的地毯,双手胡乱抓了两下,身躯在空中滑出一个弧度,手忙脚乱之下,咕咚一声,摔进了办公室里去。


    而在景遥面前的,正是那办公室的主人。


    景遥来不及感受疼痛,率先捕获的是熟悉的威压,他的视线是皮鞋,到高档面料的裤管,再到那一副完美比例的身躯,最后才看到徐牧择那张气势凌人的脸。


    身体上的感觉被精神疼痛压制下去,景遥呆滞尴尬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徐牧择的眼睛沉得厉害,看起来心情并不美好,缘由未知,景遥在那样的眼神下,腿软不再是对势力的夸大描述,而成为了一种现实。


    徐牧择垂眸看着坐在地板上的小孩。


    如临大敌的惊恐模样不再见一丝窃喜的笑脸。


    徐牧择的皮鞋踩住地板,迈步走进办公室,两步后停下,对仓皇的小孩伸出了手。


    景遥看见那青玉色的尾戒,看见徐牧择向他摊开的具有力量感的手心,看见徐牧择修的干净整齐的指甲,看见他手背层层起伏的青筋。


    不知为何,他除了紧张,还产生了一种浓厚的羞耻感。


    景遥缓缓伸出手,搭住那向他投来的援助,徐牧择的掌心温热有力,搭上的那一瞬间,被灼烧的羞耻感蔓延至景遥的眼角,烧了一片的火红。


    徐牧择将人拉起来,脚步稳稳地钉在了原地,毫不费力地拽起无地自容的小鹿崽,似乎力道过于大了点,小鹿崽在起身的那一刻撞在徐牧择的胸膛,闷哼,又停住。


    顶掉权贵气息的是一种景遥从未闻到过的独特的香味,不是植物的芳香,像一种高级香水,又像是徐牧择本身携带的气味。


    景遥垂下头,眼尾烧成一片。


    他们的手还没有分开,不是景遥不想,是不能,他的手被包裹在温热强势的掌心里,凉冰冰的戒指贴着他的肌肤,主导权在对方的手里。


    徐牧择攥着他的手,垂下眸,看见被羞耻心烧红的眼角,那一刹那,脑海里呈现出粉嫩而水润的膝盖,镜头会吃妆,实际颜色会比肉眼所见看的更深。


    小鹿崽几乎丧失了气息,徐牧择仿佛拎起来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死物,景遥的手指完全不用力,完全不抓着他,好似刻意地躲避触碰,是徐牧择在握着那只手,是徐牧择还没放手。


    笑容消失不见,就像昨晚听到他的声音而顿时拘谨的语气,徐牧择手上的动作紧实了些。


    同时,他的眉眼低下来,落在由羞耻和畏惧烧红的眼尾,呼吸吹动额前的发丝,徐牧择语气严肃地问:“宝贝,请问daddy是修罗恶鬼,还是阎王罗刹?”——


    作者有话说:Daddy不高兴


    第35章


    景遥要退开, 不亲近徐牧择是他的防御机制本能,在他的心里,徐牧择就是阎王罗刹, 是能主宰他命运的神与恶鬼。


    心里如何都不要紧, 重要的是嘴巴上的表达, 徐牧择貌似不太开心, 景遥感受到的气息就是那样的,他怎么可能火上浇油?


    “daddy不是, daddy很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没有抬脸。


    像机器人在回答问题, 不含任何感情。


    徐牧择听他不忠心的语调, 耻辱的脸,足够高的位置就听不见真话, 他习以为常,此前没有为此事而不高兴过。


    徐牧择嗤笑了一声。


    那笑令景遥更加不安。


    徐牧择撒开手, 那只抓着景遥的手收进了西装裤的口袋里, 低头瞧了眼纤瘦的腰身, 关心地问:“疼不疼?”


    景遥点点头, 又摇摇头否认。


    徐牧择说:“自己疼不疼不清楚?”


    景遥说:“现在不疼了。”


    办公室里铺有地毯,景遥摔在地毯上, 也没碰到什么物品, 没受伤, 只有接触地面那一刻疼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好了。


    徐牧择观察他的周身,景遥不抬头也能感觉到对方强烈的视线,片刻后,徐牧择绕开他走到了一边去, “今天没见你直播。”


    景遥心惊,诧异徐牧择竟然会看他的直播吗?


    “今天在培训,可能不需要直播。”


    “培训什么?”徐牧择问。


    “了解公司的规章制度,和……给手机装系统。”景遥回过身,视线落在餐桌上,最近这两天他就在这里吃饭,今天那餐桌上没有食物,他不理解。


    徐牧择站在桌子前,随手拿起一份文件,边看边问:“吃透了吗?”


    景遥谦虚地说:“能听懂。”


    说完,景遥看过去,徐牧择的脊背宽阔,臂膀紧实,腰线却细窄,上肢力量明显不是每天坐在办公室里的人该有的,西装裤大腿处略有些紧实,衣服的整体剪裁完美突出了他的身材优势,背影全然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


    如果不是杨番说,景遥都不知道徐牧择和黄惕是一个岁数的人,黄惕气质看着也不凡,但起码还能大致估算出年纪,徐牧择却不同,无论气质身材还是长相,这个男人都是一种很冲的荷尔蒙气息。


    不会有人想把他当父亲,第一本能是对一个优质男人的欣赏。


    景遥也不例外。


    徐牧择连背影都能勾人遐想,自然不必说那张对异性来说很有情趣的脸。


    忽然心里闪过的念想令景遥大吃一惊,他都没有情窦初开过,对这些恋爱的事感受为零,他怎么会有这些奇怪的遐想和感受?


    景遥眼尾烧得更红,他感到格外羞耻,扭过头去。


    徐牧择在看一份要紧的文件,问完这么两句后没再说话,房间里寂静的仿佛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徐牧择认真处理文件,另一个人一言不发,甚至大气都不敢喘,导致徐牧择真有片刻的错觉,认为这房间里没有除他之外的人。


    批示文件要多长时间,景遥就等了多长时间,徐牧择提起钢笔的那一刻,看见小孩在一边安静耐心地等待,他始终低头看着地板,这儿没有非礼勿视的人存在。


    徐牧择那点不高兴也懒得计较了。


    他签完名,把文件摔在桌子上,“饿了吗?”


    景遥忙摇摇头,说:“我可以等的。”


    “我忙完了。”徐牧择捡起笔帽盖上,将钢笔插回原位,“今天不在办公室里吃。”


    景遥问:“要出去吗?”


    他不想出去,因为他不想和徐牧择一起被人看见,狐假虎威给自己造势是一回事,和徐牧择牵扯太多成为并蒂话题,那不知要闹出什么腥风血雨。和黄惕的关系都会引起误会,和徐牧择……景遥简直不敢想下去。


    要是有多疑的人稍微注意他一下,替天行道去揪他的过往,发现他是个冒牌货,事情就更不好收场了。


    景遥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徐牧择问:“你想要在这里?”


    景遥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其实不是很饿,daddy能不能……一个人去吃?”


    徐牧择丢出两个字:“不能。”


    景遥愣了愣,对方已抬起脚步走了出去,“过来。”


    徐牧择开路,带着景遥离开了办公室,景遥惴惴不安,他担心会碰到什么人,于是把头埋得很低,怎么说他在网络上也是小有名气的,说不定就有人能认出他来。


    不过景遥多虑了,他们没有遇到什么人,因为徐牧择根本就没有带他离开公司,甚至连楼也没有下,而是到办公室附近的一间房停下。


    推门而入,那房间里有正经的饭桌和单人椅,开阔明亮,不比徐牧择的办公室位置风景好,但简单整洁,更像个能好好吃饭的地方。


    这貌似是一间会客室。


    和徐牧择的办公室装修有异曲同工之处,两者十分相像,在落地窗边设置了餐桌与两把单人椅,桌子是面积不大的圆桌,两个人使用绰绰有余,能看风景,也能很好的通气。


    桌子上摆放好了今天的午餐,全部被盖着,徐牧择走到餐桌前,抬手拿开盖子,一整桌新鲜冒着热气的丰盛午餐就这么呈现在景遥面前,瞬间勾出他的食欲。


    “今天有白米饭,吃吧。”徐牧择把筷子递给景遥,周到至极。


    景遥双手接过,整个人战战兢兢的同时有点无措,因为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替他分担徐牧择的注意力,他们面对面,景遥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道谢也不被允许,景遥哑口无言,却知道什么也不说是不礼貌也不好的,他把道谢改成别的,说道:“daddy也吃。”


    徐牧择能读出小孩的每一个心思,他始终没有落座,站在桌子前,打量着小孩说:“你真希望我陪你一起吃饭吗?”


    景遥错愕地看向对方,没有明白徐牧择的意思。


    “我有工作,不陪你一起吃饭了,今天这一桌自己料理,吃完回到我办公室来。”徐牧择抬了抬手,“你后面,水,需要什么自己动手。”


    景遥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一应俱全,吃饭所需的一切都能找到,像一个合格的餐厅配置。


    当他回过头的时候,徐牧择已经从餐桌前离开了,景遥追随他的身影看过去,徐牧择不跟他一起吃饭,这是顶天的好事,可为什么呢?景遥高兴,也不解。


    徐牧择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景遥一个人,他环顾偌大的房间,最终把视线归在餐桌上,丰盛的午餐是两个人的量,徐牧择不和他一起用餐,是不是代表他要一个人吃完?能剩饭吗?如果不剩的话,就要为难他的胃了。


    景遥坐下来,没有徐牧择在,他能够很专注地享用午餐,不必担心要维持什么体面的人设,纸巾就在手边,对于这细微的贴心安排,景遥并未发觉任何异常。


    他确定徐牧择不会回来,犹豫之间,下定决心,率先动了筷子。


    陈诚推开了办公室的房门。


    送进一杯热咖啡。


    徐牧择靠坐在餐桌上,半个身子对着窗口倚着,长腿交叠在一起,正捧着文件处理。


    身形优越的上司是无数女性企业家竞相追求的对象,陈诚却并没有看见徐牧择的身边跟随过哪一位关系非同寻常的女性,徐牧择所拥有的资本与其他男性企业家不同,即使抛却社会地位,他也是拥有优先择偶权的那一类。


    陈诚在第一次服务徐牧择的时候,就惊叹不已,徐牧择的相貌优于常人。他相貌不够有亲和力,可这份疏离感在异性之间却能起到极大的吸引力。徐牧择的五官锋锐,凌厉感十足,攻击性的面相会让人觉得这是个难伺候的主,陈诚跟随徐牧择多年,在此方面有发言权,徐牧择不是难伺候的人,也没有什么刁钻的癖好和毛病,他甚至比其他成功人士更好服务。


    因为徐牧择做事情讲究效率,他不会给人穿小鞋,把私生活的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即使陈诚有时能发现上司的情绪并不友好,以为自己会受到点情绪折磨,但实际什么也不会有,徐牧择的脾气不体现在工作上,他是那种即使明确的在不高兴,但和员工之间说话办事也讲究逻辑性的人,而不会指桑骂槐,把工作和情绪混在一起,拿下属发泄。


    人人都道徐牧择的秘书是最不好当的,伺候一个如此有身份地位的人一切都要谨慎,实则不然。陈诚只需完成他本来的工作就够了,徐牧择从未要求过他在工作之外的能力要达到百分百的合格,陈诚给好些人当过秘书,很能确定地说,徐牧择是那个最好伺候的上司。


    因为他情绪稳定,因为他不会莫名其妙地对他们这些拿工资的人发脾气,不会把私生活和工作情绪混合在一起,他永远分得清一是一,二是二,这一点在企业家里,已经秒杀绝大多数的人了。


    咖啡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徐牧择并未回头,依然专心致志地处理他的公事。


    “乾丰的人想把时间改到下午三点,”陈诚控制着分贝,以免打扰上司的思绪,“刚来过电话,向您请示可不可以。”


    徐牧择的拇指抵着文件顶端:“原因?”


    陈诚有些犹豫:“好像是他们老板的情人把原配给打了。”


    徐牧择抬起头,看向陈诚:“说反了吧?”


    陈诚尴尬道:“他们那边给出的原因就是这样的,我还没有去查实,马上就去办。”


    徐牧择思虑了之后,轻笑了一声:“你认为他们敢把这种事拿出来说吗?随便糊弄一下就是了,这么不体面的理由都给出来了,还需要查实什么?”


    生意场上很多体面话都是用来搪塞对方的,大家互相之间也不会追究,能给出这么切实又不体面的原因,说明对方是真心诚意的,并不想糊弄人。


    陈诚点点头:“我也觉得应该是真的,他们大可以随便给出一个借口。”


    地位相同,对于不重要的事,大家互相搪塞就过去了,乾丰的老板和徐牧择的身份差距较大,愿意给出这么详细真实的理由,是为了给对方看他的诚意。


    徐牧择心下了然,也不选择咄咄逼人,“那就让他处理完私事再来,带着家庭矛盾,也谈不好生意。”


    陈诚说:“好的,另外……梁经理下午也会过来,我给他约在您常用的会客室了。”


    徐牧择没应声,陈诚便知道这意味着他的安排没问题。


    上司专注地在处理手上的公事,陈诚交代完,转身要走,忽然,男人叫住了他。


    “陈诚。”


    徐牧择叫的是他的名字,陈诚顿住脚步,打起精神听指令,却没想到会听到什么。


    “你和你男朋友还在谈吗?”


    徐牧择几乎没有过问过他的私事,陈诚一听,有点讶异。


    他呆滞的反应引徐牧择扭头看过来,徐牧择问道:“不能问?”


    那意思好像他陈诚说不能,徐牧择就真的会打住,不过以陈诚混迹在这些名利之人身边的经验,他怎么可能会说不呢。


    徐牧择再得体,他也是个资本家,他能决定自己的前途高度,陈诚才不会随心所欲,也永远不能。


    陈诚说:“没有,就是很意外……boss您从来没问过我这个事啊。”


    “你回答我就行。”徐牧择不做背后的解释。


    陈诚思虑下,说:“嗯,还在谈,我们俩开始的比较早了,彼此都熟悉了,像家人一样了,没有分开。”


    “你男朋友几岁?”


    “我读书的时候他已经出来工作了,大我六岁。”


    “六岁。”徐牧择重复这个数字,“差距也不是很小。”


    陈诚挠了挠耳朵:“也还好。”


    六岁是个界限,说有代沟也有代沟,陈诚读书期间跟男友就有,后来开始工作了,两个人都处在同一种环境了,很多事就能理解了。


    徐牧择又问:“你们感情怎样?”


    陈诚说:“挺好的,情人节什么都还过着,他是个挺细心的人。”


    “你有多喜欢他?”


    “比以前淡了点,时间久了都是这样。”


    “为什么喜欢他?”


    “颜值,看对眼了。”


    “现在住在一起?”


    “嗯,我们同居了。”


    “一周做几次?”


    陈诚神经一顿,回答不再流畅了,他看着徐牧择,面色呆住。


    徐牧择看向他,问道:“是不是触及到私密领域了?”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私人话题也没什么不能谈的,比起不好意思,陈诚更多的是讶异,讶异上司的这个问题动机是什么。


    “没,”陈诚斟酌回答:“我们俩都比较忙,最近这段日子……一周两三次吧。”


    他和男朋友都是事业心比较强的,工作之后,并不像刚在一起时那样见面了就要恩爱,陈诚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也用了非凡的手段获得徐牧择的青眼,在一众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早年在酒桌上,陈诚被其他男人揩油,他也都能够非常体面地化解,凭借绝对的冷静和满分的反应能力,以及一张上能跟人聊国际局势,下能跟人聊闺房情趣的嘴,很快让他成为了徐牧择身边最稳定的秘书。


    徐牧择抛给他的这个问题,不算刁钻,也不会让他难堪,名利场上没有保守的玩家,上流圈层也会聊下流话题,男人堆里更是这样了,要是听不得一句不体面的话,陈诚早就被踢出局了。


    不过,徐牧择跟别人不同,徐牧择不关心他的私生活,他跟着徐牧择这么多年,被他问起私生活的情况屈指可数,那也是偶然之间话题到那了,徐牧择顺口一问,聊表关怀,并不真心想要打听,和今天这种情况不同。


    主动地,突兀地问起他的私生活,还是比较私密的问题,陈诚就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凭借他身为秘书的敏锐度,他想这个问题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头脑一热的冲动。徐牧择所有行为都有背后的逻辑性,他问出这个问题,要么,他对自己的私生活有意见,要么,boss本人的私生活涉及到了这里。


    陈诚不确定是哪一种。


    徐牧择说:“你比他小六岁,不会觉得很奇怪吗?”


    陈诚思考上司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是不是真的对他的私生活有意见,他看不出,徐牧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图,于是陈诚只能本分地回答:“不会,我比较喜欢成熟的。”


    徐牧择追问:“做的时候也不会?”


    陈诚摇摇头:“不会,我甚至觉得……这是一种情趣。”


    六岁,不能算是很大的差距,且这个问题因人而异,并不会得到什么收益。


    “没事了,”徐牧择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文件上,“出去吧。”


    陈诚带着讶异,确定上司没有其他问题了,才慢慢走出去。


    徐牧择的眼睛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脑子里盘着无数的思绪。


    因为被通知过,午餐吃完之后,景遥并没有就这样离开。


    他站在窗口往下看,视野无比开阔,把上海的繁华尽收眼底,他还在想徐牧择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吃饭,是因为忙,还是对他有意见,可如果有的话,他为什么还叫自己来吃饭?还安排了这么丰盛的一桌午餐,给他一个人享用。


    景遥的肚子很撑,不过他还是没有把东西吃完,他不是故意想浪费,而是胃口就那么大点,他习惯了,他从来没有吃撑过,因为他对食物的要求不是填满肚子,而是填饱肚子,不饿就行了,不至于要吃撑。


    是因为徐牧择说这一桌他要自己料理,他才尽力吃了很多,景遥站在窗边冥思苦想,有很多的疑问。


    忽然,有人敲了敲房门,景遥抬头看过去,那是一张自己没有见过的面庞。


    来人穿着不同于其他人正式的装扮,像一种要清洁类的服装,问他道:“我来收拾餐盘,吃完了吗?”


    景遥看了看餐桌,点头说了声嗯。


    那人走进来,他提醒了景遥还有没完成的任务,景遥站在一边看他收拾自己的餐盘,问道:“徐总吃饭了吗?”


    那人抬头看他一眼,应道:“这个我不知道。”


    是了,他不是徐牧择的秘书,看起来他只是负责来收拾餐桌的,景遥多此一问,他看了看房门,犹豫了会儿,还是迈步走出去了。


    他希望徐牧择在忙,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溜,刚享受过对方的招待就这样溜之大吉太过没礼貌,可他一直都不是礼貌讨喜的小孩,只是对着权势做人设而已,景遥的本心抗拒和徐牧择相处。


    来到徐牧择的办公室,景遥没有看见如愿的一幕,徐牧择没有在忙,甚至于是在等他一般空闲着,景遥根本没有缓解压力的机会,因为他直接地对上了徐牧择盯着房门的视线,和他隔空交接目光,碰溅出花火。


    他走进去,好似有人提着皮鞭在后面赶他。景遥来到室内,凉爽的风送到脸上,他低声说:“daddy,我吃好了。”


    徐牧择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一支钢笔,将帽子拧开,盖上,重复着这个动作,神色看起来在思量什么难题。


    景遥没有得到徐牧择的回应,内心惶惶不安,他身处于目光的凌迟中,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徐牧择的视线从小孩的头到脚,仔仔细细地钻研了一遍,看得人手足无措,对方在他面前低头,自疑地瞧了瞧自己,徐牧择把人盯出了花来,后才出声问:“你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吗?”


    景遥不知所以,疑惑地看过去,眨着茫然的眼睛:“没。”


    徐牧择的指尖钻进笔帽里,目光如炬,“司机说,早上没有人联系他。”


    景遥反应过来,内心一惊,随后急忙解释:“早上我忘记了,我坐地铁来的,daddy真的不用给我安排司机,地铁也很快的……嗯。”


    他越来越说不下去,徐牧择的眼睛透出的精明感,让景遥丧失了糊弄的勇气。


    徐牧择落在景遥身上的每一眼都能让他双腿打颤,景遥挪了挪步子,双手半握成拳,又撒开,又握紧。


    徐牧择能戳破小孩的每一个谎言。


    但他始终允许他遮掩下去。


    这份耐心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徐牧择站起身,将钢笔拧上,扔在一堆文件中,说了声:“过来。”


    他拉过自己坐着的椅子,将转椅从办公桌前拉到桌子的侧面,稳在一个地点,扶着椅背说:“坐下。”


    景遥警惕地走过去,无法违抗命令,他走上前,不安地扫视着四周,在徐牧择地注视中,心中压力颇大,又硬着头皮,不知所以地在椅子上坐下。


    他坐的拘谨惶恐,余光不停地瞟着四周,好似椅子上埋了炸弹。


    徐牧择从柜子上取下一个东西,拎在手里,绕到了景遥面前。


    景遥抬头一看,那是一个鞋盒,他收了收腿脚,意外地望着对方。


    令他完全手足无措的,是徐牧择在他面前蹲下的那一刻。


    “不要……”景遥脱口而出,掌心按住了徐牧择的肩,满眼的惊恐之色,真看见了修罗恶鬼一般。


    徐牧择的肩头被抵住,那力气很轻,但很抗拒,徐牧择不发一言,只朝那只按在自己肩头的手看了一眼,那只手就像触电一般收回,僵在空中。


    景遥默默把手收回来,却又做不出任何其他的举动,因为男人给到他的这一眼是不悦的,他想逃脱这张椅子的思想和无能为力的软弱冲撞,景遥的身子僵住了。


    徐牧择动作并不温柔地掀开了鞋盒,扔在一边,把一双被防尘布遮掩的白色板鞋拎出来,一只手握住了小孩的腿腕,一只手扯开了他的鞋带。


    景遥脚上那只陈年旧鞋已轻微地泛黄,徐牧择握住鞋跟,将泛黄的旧网鞋从小孩的脚上轻而易举地拔了下来。


    那只修长匀称的手抵着景遥的脚掌,鞋子被拔掉之后,露出景遥套着袜子的脚,即使有一层袜子包裹也依然能看到原本脚型的细瘦,徐牧择的手几乎将景遥的脚攥了个满。


    在景遥的认知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一幕。


    在景遥的视角里,他看见徐牧择凸起的眉弓,浓黑的睫毛,挺翘的鼻梁,这张提升了他认知审美的脸,又不可一世地在景遥的心里冲撞,令他崇拜敬仰畏惧心虚的同时,也产生了另一种他自己并不能理解的东西。


    隔着袜子,景遥依然能感受到徐牧择掌心的温度,那温度从他的脚底板开始往上烧,烧红了他的眼角,烧得他脚趾紧紧蜷起,他变成一只缩紧身躯的刺猬,脊背弓着,双拳紧握,无名的羞耻感钻进骨髓里,足弓紧紧蹦起。


    因为他的脚在徐牧择的掌心里,他的情绪也一并传递,徐牧择的指尖抵住景遥的脚趾,强行地将它掰平,随之把新的板鞋向那只脚上套去。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一个人吃饭吗?”徐牧择声线平稳,却似一根银针扎进景遥的心里,使他浑身发麻。


    景遥紧紧咬住下唇,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吞噬了他,对抛来的问题缄默不语。


    徐牧择轻轻地将鞋子套在小孩的脚上,握住他腿腕的手紧了力道,面不改色地说:“人在吃饭的时候,如果带着心事,心理压力会导致脾胃受伤,产生一系列不健康的身体影响。”


    被握住的腿腕传来难以挣脱的力量感,景遥那一刻觉得自己的腿腕被套上了某种枷锁,那锁链重得他无法配合,无法动作,全靠对方用巧劲将鞋子穿上。


    板鞋被成功套在脚上的那一刻,腿腕上的力道并未松懈,徐牧择抬起脸,一手落在新鞋的鞋面,一手抓着那只细腕,眉宇之间荡着不满之色,严肃地陈述道:“你很怕我,不是吗。”


    景遥愣了愣,他自认为自己的表现已经很好,软弱还是被察觉出来了吗?是他演技差,还是徐牧择这个人捕捉情绪的能力就那么可怕……


    “不是的,只是daddy……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景遥着急地解释,也是变相地承认,他后知后觉,想再补充,徐牧择发话了。


    “那么,”徐牧择抬高景遥的腿腕,目光很是受伤地说:“请问宝贝,打算跟daddy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到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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