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府城市井61


    次日, 秦般般又早起熬了一罐药,每人倒了一碗喝下。


    苦药汤子喝得嘴里没了味道,柳谷雨吃了两颗杏肉果脯才吵着说要去食肆了, 刚走出两步就被秦容时拉住, 说要先送他去春街。


    般般穿了一身桃粉色的褂裙,挎着嫩绿绣粉红蝶儿的小挎包,也蹦跳着往外跑。


    还冲着屋里的崔兰芳喊道:“娘!我也先去隔壁找老师了!”


    崔兰芳收拾了饭桌子,冲孩子们挥手, 笑道:“去吧!去吧!”


    秦容时和柳谷雨结伴去了春街,秦般般出门去隔壁寻了方流银, 师徒两个同去回春医馆。


    这时候还早, 医馆刚开门, 门前街道也冷清,只有左右几间医馆、铺子开了门,有学徒、药童在门前走动,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病人提着一串药包从医馆出来。


    进了回春医馆,般般放下漂亮小挎包, 又系了一条红色襻膊, 正打算把药柜收拾一趟, 闲下来再背一背医方。


    “般般, 你过来!”


    方流银坐在诊室,朝她招了招手。


    方流银三十多岁, 是一位模样秀雅的女子, 熬过被陷害误诊那段时间, 她又重振旗鼓,精神抖擞起来。


    和其他女子一样,她也爱打扮, 今日穿了一身白色红边的长褙子,缘边绣有火红的山茶花样,内里搭了一件淡红色短衫,配着白色印花的百迭裙,挂上一对赤红色酢浆草结绶带。


    头发全部盘了起来,斜坠着,横插一枝团花簪子,配南红耳坠,清雅漂亮。


    师徒两个都是女子,平日里除了聊医学、聊药理,偶尔也说说哪家的衣裳好看,哪家的首饰不错,说起来也和寻常女儿家没什么区别。


    秦般般听话走了过去,到方流银跟前坐下,仰着头问道:“老师,怎么了?”


    方流银拿出一个白色看不清模样的小东西给她,又说道:“近来生病的人太多了,你把这个戴在脸上,把唇鼻挡住。常在医馆行走,不是这样病就是那样病,若是染上就麻烦了。”


    那是一个白色绢布做的简易口罩,左右各有两条系带,用浸油纸和绢布制成,绢布浸泡过苍术、艾草等药,有着淡淡的药香。


    她又说:“我还单独订了苍术、艾叶、藿香、雄黄等药和石灰粉,以后早晚都在医馆里熏烧一次。”


    秦般般很听话,立刻系上油布口罩,拿手提的铜炉烧了药草和石灰,满屋子熏了起来。


    她一边忙活,一边忧心忡忡问:“老师,您是担心起疫病?”


    秦般般到底年纪小,瘟疫只在书上见过,书中记载的瘟疫都惨绝非常,若起一次,那都是家家悲痛,室室号泣,死伤有千万。


    看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方流银怕吓坏人,连忙安慰道:“每隔两年都有春瘟、秋疫。都不严重,你不用太过担心,都是些头痛、发热、咳嗽的小毛病,只是传染性强,一人病,染一家,一家病,满巷病。若是大人倒罢,小孩、老人却是难熬,也偶有死伤。”


    “这都是小疫病,那疫毒、疠气才要命呢!”


    她说着说着就同秦般般讲起了故事,目光微微放远。


    “说起疠气……缓者朝发夕死,重者顷刻而亡①。”


    “我曾听我父亲提过,说百年前青州冬起大疫,一城二十万人,死伤日以百计,尸首不敢掩埋,只能就地焚烧,城中每天都是哭嚎,那情景也是惨绝人寰啊。”


    吓得秦般般又检查了自己佩戴的口罩,熏烧更仔细了,角落缝隙都不放过。


    医馆刚熏了药,很快有一个老妇抱着一名三岁左右的小儿进了医馆,小娃烧得脸蛋通红,眯着眼睛不太清醒,时不时哼哼两声,似乎是难受。


    “大夫,快看看我孙子,他都烧了一晚上了!”


    小孩子身体弱,可耽误不得,方流银连忙喊人把娃娃抱进来,给小娃娃诊了脉,又哄着他张嘴看了舌头。


    她看了病情开始开药,又说道:“这段时间天气不好,城里生病的人很多,小娃身子骨弱,这段日子就不要带出去玩儿了。我开了药,每天煎服三次,今天这烧要是还没退下去还得再送来看!小娃可不能一直烧!”


    她说得仔细,又轻轻哄了哄哼哼唧唧想哭的幼儿。


    方流银丈夫早死,膝下也没个孩子,看了这岁数的小娃娃只觉得可爱,喜欢得很。


    老妇也心疼孙子,着急道:“哎哟,我邻居就病了,孩子他爹也病了!哪里还敢带着孩子出门玩儿啊!根本没出过门!想来是他爹在码头做工,人来人往太多,自己回来就病了!”


    “他青壮汉子身体好,也没怎么吃药,过两天自个儿就好了,却染给小娃……哎哟,可怜我的乖孙儿了,大人顶得住,小孩儿哪受得了啊!”


    方流银听在耳朵里,又开了药说道:“医馆里还有驱疫的草药,一贴十八文,焚烧后熏屋就可,您要是觉得好也可以买一贴回去试试,这一贴能烧三天呢。”


    老妇认真听着,连连点头称好,大方地掏了钱又买了两贴熏烧的药。


    这对祖孙走了出去,很快又有其他病人陆陆续续进来,男女老少皆有。


    方流银也介绍了自己自制的驱疫的药,有人买,也有人不愿意买。


    甚至还有人闹了起来,“你不就是想要钱吗!还说什么疫病!这不是吓咱大家伙儿吗!”


    小疫并不可怕,府城里许多百姓也是见过的,这样熏烧的药其他医馆也在卖,往年也卖过,效果也确实不错。


    但就是有人舍不得花钱,又觉得别人都是想方设法要诓他兜里的铜子的骗子,立刻吵闹起来。


    墙头草不少,医馆里也有人被说动,开始担心这药没用,只是想赚钱,还交头接耳小声说叨着。


    “去年我脸上长红痘,去常山医馆买药。哎哟,也是说那个药千好万好,能去痘去疤,我买了!花了半两银子呢!可一点儿用都没有!”


    “可别说了……就对门的王家药堂!哄我老父亲买了什么健骨的药,还说得配着大棒骨一起炖汤!说什么药食同源……我父亲八十岁了,腿脚不好,一听就买了!结果吃了两回,把肚子吃坏了!”


    也有信得过方流银,看病只来回春医馆的病人帮着说话。


    “可别胡说了!方大夫这药前年起时疫的时候也卖过,我家就买了,天天熏,有用呢!那次我家都没人生病!我婆婆那么大岁数也熬过去了!”


    “是是是!前年起时疫,我记得!我当时买的济生堂的药来熏,效果不好,味道又呛又冲,我就换了方大夫的!好用多了!”


    ……


    你一句,我一句,总之最后乐意买的人自然会买,不愿意花钱的方流银也不强求。


    如此又忙了一天,就连中午秦般般都没时间做饭,还是到外面的馄饨铺子喊了两碗馄饨,勉强应付了一顿。


    到了下午,医馆才渐渐闲了下来。


    “般般,你今儿也先回去吧。哦,对,这几天医馆里看病的病人太多了,要多备些药,但这段时间天天下雨,常合作的两家药农都没来,只怕是被天气拦住了。你到街头的生熟药铺定些药,让他们明天送过来。”


    秦般般自然说好,从方流银手里拿了药单子和银钱,重新挎上漂亮小包,对着方流银笑:“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方流银:“去吧去吧。”


    秦般般出了门,先去生熟药铺买药。


    “呀,这不是回春医馆的秦小大夫吗?”生熟药铺的老板不在,坐在药柜前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学徒,比秦般般还小两岁,却已经是个人精儿,说话讨喜。


    都是杏林街的医馆、药铺,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混得脸熟。


    秦般般也冲人笑,把药单子拿出来,对学徒说道:“我家医馆要定些药,你看铺子里拿不拿得出来?”


    学徒嘿嘿笑着接过,说道:“咱家是杏林街最大的药铺,我们都拿不出来,那您这药满城都难找了!”


    他说完看了一眼药单子,连连点头道:“拿得出!拿得出!您是现在要?”


    秦般般摇头,又说道:“不了,明儿给我送到医馆去,这是定金,剩下的我老师会给你。”


    这事儿想来不是第一次做,秦般般已经熟练,那小学徒也接得顺手,还笑呵呵说:“好说!我明儿亲自给你们送过来!”


    订了药,秦般般正要走,又忽然想到什么脚尖一转倒了回去。


    “再给我一两艾叶,一两石菖蒲,八钱藿香,苍术、雄黄各五钱,再来半斤石灰粉。”


    学徒一听就明白了,一边笑着给她包药,一边问道:“您是拿回去熏屋子?”


    秦般般点头。


    这药在医馆就能拿,但方流银是个好人,若自己要,她定然是免费送,送一两次倒罢了,天天送也不像话,总不能仗着这层关系一直占人家便宜,所以秦般般很少在医馆拿药,都是自己出来买。


    学徒把药和石灰粉分开包好,又笑眯眯说:“好嘞,您拿好!”


    秦般般补了钱,提着药准备走。


    这时候,门外进来一对父子,都背着药篓,显然是来卖药的。


    年纪大些的汉子眼睛滴溜溜转一圈,见药铺里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学徒,立刻憨厚笑了起来。


    面上老实巴交的,嘿嘿笑着问:“小哥,我们抬了几株人参,到你们铺子看看。铺子就你一个人啊?你们老板在不在啊?”


    人参?


    秦般般脚步又顿住,好奇地朝那头看过去。


    人参可不好找,秦般般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卖参的,她也来了兴趣,想要看一看新鲜的老参。


    学徒也激动,兴奋地请人进来,紧张兮兮看着父子两个背上的药篓。


    他搓着手说道:“我师父去城外收药了,三天后才回来呢!哎呀,真是人参?快拿出来瞧瞧?”


    父子两个也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对视一眼,眼中带了些道不清说不明的小情绪。


    秦般般觉得不对劲,皱着眉停在门口,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那头的动静。


    老汉小心翼翼捧出三株人参,瞧着品相不错,根须还沾着泥土,散着土腥气。


    “哎呀!真是人参!这么粗,这么大,这得是一株百年参吧!你们这运气也太好了!这样的好东西也能找到!”


    父子俩又对视一眼,年轻汉子憨笑道:“深山里抬的,我和我爹蹲了三个月呢!您瞧瞧,这根须完整,挖得可小心了!”


    “这株百年参怎么也值三百两吧?找它可不容易了!深山里住了三个月,都把我爷俩熬成野猴子了!至于两株小的,十两、二十两,您看着给就行!”


    张口就是三百两,可吓了小学徒一跳。


    但一株百年份的野人参也确实值这个价,可惜他师父不在,他也做不了主啊,更不能掏出三百两来!


    小学徒急得抓耳挠腮,劝道:“好东西!好东西!我家要收的!可您刚才也听到了,我师父不在,我也做不得主,不然您再等等?再等个三天!”


    父子俩显然不愿意,又对视一眼,老汉忽然叹起气来,愁眉苦脸说道:“哎,您不知道,孩子他娘得了重病!我们等着银子救命呢!别说三天了,一天也等不得啊!我这也是急要钱,实在不行,二百两也成啊!”


    二百两的百年人参,都算是贱卖了!


    小学徒更心动!师父不在家,他倒是知道师父的钱柜子在什么地方,可二百两不是小数目,他不敢动啊!


    正犹豫着,秦般般突然走了前去,对着父子俩说道:“这人参能不能给我看看?”——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瘟疫论》


    第162章 府城市井62


    秦般般突然出了声, 卖药的父子二人都朝她看了去,药铺的小学徒也点头笑着解释道:“这位是秦小大夫,跟着那头回春医馆的方大夫学医的!”


    父子二人是多年的采药人, 对这条杏林街熟悉得很, 也知道这条街上的医馆和大夫,自然也知道府城唯一一个女大夫——方流银。


    一听也是学医的,老汉和青年都有些警惕,似乎不愿意将药拿给秦般般看, 但药铺学徒还在一旁盯着人,若他们拒绝, 只怕惹了这小学徒怀疑。


    罢了!这丫头看着年纪不大, 想来也没什么真本事!


    老汉朝儿子使了个眼神, 青年汉子悄悄点点头,然后挤出憨厚老实的笑容,嘿嘿笑着说道:“看吧,看吧,都是新鲜的好参啊!”


    秦般般没有说话, 走过去仔细看了青年汉子捧在手里的人参。


    她先看了两株小的, 还不到小手指粗细, 都是新鲜刚挖出来的, 根须还沾着泥巴,但凑上去细闻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这味道只有两株小人参上面能闻到, 大的那株就只剩下土腥气了。


    可哪有这样的道理?百年份的老参还没有十几年的人参香?


    见秦般般不说话, 小学徒着急问道:“秦小大夫, 怎么了?这参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秦般般还是没有说话,只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小学徒。


    这学徒年纪不大,也才十六七岁, 眼力还不够,也容易被人诓骗。


    她小声叹了一口气,然后扭头对着父子二人说道:“两位怕是认错了,这两株小的没问题,但这个大的不是人参。”


    秦般般已经尽量说得委婉,只说父子两个是不小心认错了,不是故意骗人,还是给人留了两分面子。


    但那个老汉在学徒问“这参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的时候就变了脸色,垮着一张脸看向自己儿子,紧接着又听秦般般说了这话,两人脸色都阴沉下来。


    青年汉子暗瞪了秦般般一眼,一把将秦般般手里的老参夺回来,没好气道:“小姑娘年纪轻,认不出老参也正常,可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老汉也忙道:“就是!就是!这参我们可蹲了三个月!在深山里跑了三个月!还遇到野猪了,拿命抬的参,可不容你凭空污人清白啊!”


    看他们信誓旦旦,又听秦般般说得有鼻子有眼。


    “人参自带了清香气,哪有老年份的人参还不如两株小的香的道理?”


    “真人参芦头自然弯曲,如这两株小的,可这株大的芦头又粗又直,也没有芦碗。这年份越久的人参,芦碗越多越密,可这个完全没有,看着更像是商陆根。”


    芦头就是人参顶端的根茎,而芦碗就是根茎处一圈圈自然形成的凹陷,是茎叶脱落形成的,假人参要么没有芦碗,要么是人为故意刻上的,线条生硬。


    商陆根和人参想象,常有没良心的药贩拿商陆根充人参骗人。


    骗钱还是其次,最关键商陆根是有毒的。误食可能引起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剧烈呕吐、腹痛腹泻,继而还会出现眩晕头痛、昏迷抽搐,严重的甚至还会窒息死亡。


    这是昧着良心挣钱啊!


    学徒一边听,一边下意识去看青年汉子手里的人参,想看看他手里那株百年参是不是真如秦般般说的那样。


    但那青年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心虚,竟收起人参不让看了。


    他还气鼓鼓摆手说道:“不买就算了!我们又不是求着要卖给你!我们找别家就是了!二百两的百年老参在哪里都不愁卖!”


    说罢,他反倒像是生了怒气,扯着老汉哼哼着出了门。


    学徒:“诶……”


    他叹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只怕是遇到骗子了。


    二百两银子呢!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又冲秦般般激动感激地笑,连连道谢:“秦小大夫,这次多亏你了,要不是有你在,我只怕要被这对父子骗了!”


    假药害人,若是再卖给病人,误食损了性命,这事儿才真麻烦了!


    秦般般有心想让这小学徒仔细些,这要命的买卖可不能胡做!但非亲非故,她也没这个日常教导他。


    她最后只笑了一声,忍不住还是对小学徒说道,“不客气,下次当心些。”


    说罢,拿着东西离开了。


    她出了生熟药铺,那对父子也已经离开。


    父子两个又在杏林街转了一圈,想要找个机会把药篓里的“人参”卖出去,可这机会难找啊!他们也是逛了小半日才发现这家生熟药铺的老板不在,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学徒,好骗。


    小学徒倒是信了他们的话,再说两句这生意说不定就成了!哪知道突然冒出来一个野丫头,拆穿了他们的假把戏!


    父子俩心虚,也不敢多留,立刻背着药篓跑了。


    秦般般出了杏林街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逛了附近几家卖发带、首饰的小摊子,年轻姑娘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镯子、簪子、耳坠子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对父子悄悄跟上了她。


    “爹,就是这死丫头坏我们好事!”


    “走!跟上去,看她要去哪儿!要是进了小巷子,咱就跟进去,给她点儿教训!”


    “是!让她多管闲事,坏了咱的好买卖!”


    ……


    父子两个远远跟着秦般般,脸上表情狠毒,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两人一路鬼鬼祟祟跟着秦般般,跟了一条街,眼看着她朝一条小巷子去了。


    这巷子挨着丹水河,过了这条小巷再往前走就有乘船的地方,秦般般是打算到那儿坐船回家,又快又方便。


    她原先并没有注意到跟着自己的父子二人,一路都走得轻快,她买了一只木嵌银的镯子,木环上刻着兰花,精致古朴,价格贵了些,但适合上了年纪的妇人戴。


    秦般般一看就觉得适合崔兰芳,立刻就买下了,虽花了她好几个月的月钱,但也值得。


    她把木银镯子用一方红棉布包着,又小心翼翼收进挎包里,踩着轻快的步子走进小巷。


    走着走着,她听出不对劲了。


    ……好像有人跟着她?


    秦般般蹙了蹙眉,下意识加快了脚上的步子,却听见身后的脚步也急了起来。


    真有人跟着她!


    秦般般到底是个年轻姑娘,立刻就慌了,胸腔里那颗心脏七上八下跳了起来。但她在这条小巷子里,左右无人,她要是真慌了那才是没得救了!


    她见前头靠墙立着两个竹筏,除此还有一堆竹竿靠墙摆着,想来是一户做竹筏买卖的人家,还剩下竹竿没有绑完。


    秦般般深吸一口气,忽然提起裙子飞快跑了起来。


    “跑了!”


    “她发现咱了!”


    “快追!”


    父子俩也注意到了,提步撵上去,刚撵出几步就见秦般般斯使了吃奶的力气把靠墙的竹竿、竹筏全推翻了,全砸在父子两个身上了。


    瞧她年纪轻轻,又是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力气,把竹筏、竹竿全推倒了。


    秦般般匆匆看了一眼,见是在生熟药铺遇到的卖假人参的父子二人,立刻明白他们是心怀不满,有意报复。


    她只草草看了一眼,没有停歇,扭头又跑了。


    “快、快追!”


    “追!”


    父子两个摔得狼狈,从竹竿子堆里爬起来的时候见秦般般已经跑出去好远了,又赶忙爬起来追上去。


    “贱丫头!跑什么跑!给老子站住!”


    “站住!你他娘坏老子的好事!现在还敢跑!”


    父子两个骂骂咧咧追上去,秦般般虽然先跑了出去,可体力、速度都比不上两个常年往山里扎的汉子,还没跑出巷子就要被撵到了。


    但秦般般早有准备,她一边跑,一边扯开了那包石灰粉,猝不及防回头撒在二人脸上,灰白的粉尘扑了满天。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娘的,死丫头!你别给老子抓到!老子非得让你吃吃苦头!”


    “爹……你没事吧!眼睛还能睁开吗?!”


    “别管老子,追人啊!还不快去追人!”


    父子俩怒嚎的功夫,秦般般又扭了头,飞快往前跑。


    出了巷子,再往前几十步就是小渡口,可那里有一坡往上的石阶,后面还有人追着,以她的体力只怕跑不过!


    那还能怎么办?


    右转有集市,那里人多,到了集市这刁汉或许就不敢闹事!可这也是赌旁人是不是好心,要全是看热闹的,没人愿意管闲事,那也麻烦!


    左边是白马桥,白马桥和衙门隔着一条街,偶尔有捕快巡逻,要是运气好或许能撞到……可要是运气不好呢!她也没力气跑过一条街直接去衙门求救啊!


    诶,不对……白马桥!


    何家镖局不就挨着白马桥吗!


    也就一瞬间的功夫,秦般般脑子里已经想过好几个主意,最后当机立断转身跑上桥,直接朝着何家镖局去了。


    过了桥就是何家镖局,近得很,秦般般一路跌跌撞撞跑过去,远远就看见镖局的大门敞着,还能听见里头喊着“一二”“一二”的口号声。


    “陈三喜!”


    “陈三喜!”


    她一边喊一边跑了进去,裙摆飞扬,兜头撞在一个年轻汉子身上,正是听到声音跑出来查看的陈三喜。


    她身后还跟着那个卖药的汉子,他压根没注意这是什么地方,也没抬头看看门上的牌匾,后脚就跟着跑了进去。


    “你个死丫头!你以为你往这儿跑就……”


    他一边骂,一边闷头闯了进去,入眼就是一块宽敞的院子,院子里站了二十几个年轻力壮的高大汉子,正赤着上身打拳、练武,汗津子淌了满身。


    汉子:“……”


    好家伙,这块头、这肌肉,好像能用胳膊把他的脑袋夹碎。


    卖药的汉子咽了一口唾沫,冲着一群镖师干笑两声,呵呵道:“走、走错地儿!走错地儿了!对不住!对不住!”


    他一边走,一边悄悄往外退,刚退出两步就发现背后也被两个镖师堵住了。


    汉子:“……”


    陈三喜也惊讶,他方才听到秦般般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又怕真是她,还是出来查看了,还没走出院门就被冲进来的年轻女孩儿撞了个满怀。


    秦般般一见陈三喜才松了一口气,立刻躲到他身后,刚刚强撑的胆子顷刻散架,这时候才发觉腿软、身子发虚,脸上也冒了汉,一股冷意从脚底往上窜,连伸出来指着人说话的手都止不住在发抖。


    她说道:“他、他一直跟着我。”


    陈三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见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青年汉子已经被自己的师兄弟团团围住,又紧张又怕,也开始滴汗了。


    汉子干笑两手,摆着手说道:“……哈,误、误会,都是误会。”


    第163章 府城市井63


    卖药的汉子开始号丧, 但陈三喜的视线压根不在他身上,只直勾勾盯着秦般般。


    见着了陈三喜,秦般般缓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 呼吸渐渐平缓, 人也冷静下来,只声音还忍不住发着轻颤。


    “我是在杏林街的药铺遇到他的,还是两个人,应该是一对父子。他们到药铺卖假药, 被我拆穿就怀恨在心,一路跟着我, 也不知想做些什么勾当!”


    陈三喜听到后面稍稍眯了眯眼睛, 不着痕迹看向瑟缩在后面的青年汉子, 那汉子还尴尬无措地举着手,一口一个“误会”。


    院子里的镖师也有认识秦般般的,也是常去回春医馆看伤、买药认得的,自然更信秦般般,更别说她看起来还和自家兄弟是熟识。


    一听这话, 其中一个大块头的镖师抬脚就踹了上去, 直接把卖药汉子踹翻在地, 甩了把脸上的汗才骂道:“呸!不要脸的狗玩意儿, 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家!还卖假药!”


    这现成的人肉沙包, 可比打木桩子舒服!


    见他踹了一脚, 又骂了两句, 其他镖师也围了上去,你一拳我一脚往他身上招呼,揍得他哭爹喊娘, 还有人听秦般般说外头还有一个被石灰粉糊了眼睛的老汉,也叉着腰跑出去找人了。


    打架揍人的场面可不好看,秦般般只见一个沙包大的拳头砸在青年汉子的脸上,腮帮子的肉抖了抖,口水都喷了出来,又吐出一口血沫子,咳出两颗牙。


    秦般般:“……”


    注意到秦般般身子轻抖了抖,陈三喜不着痕迹往一侧挪了一步,把揍人的画面挡住。


    外头动静大,惊动了里头的人。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单衫,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这人就是何家镖局的主人,何宽。


    何宽走了出来,看着乱糟糟的院子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啊?闹哄哄的!让你们练功,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最先出手的镖师立刻开口解释,其余人也散开了些,把倒在中间的父子两个露了出来。


    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何宽看一眼父子两人,啧啧两声,眼里流露出厌恶、鄙夷。


    他又看向躲在陈三喜身后的秦般般,一张严肃冷酷的络腮胡子脸挤出笑容,生硬地笑了起来:“这就是秦丫头吧?哎呀,我之前就听三喜提过你!”


    “诶……你们这帮臭小子!没见这儿有姑娘家呢?一个个赤着身子像什么话!身体太好了,才三月就敢赤膊打拳!得给老子滚去穿衣裳!”


    他骂了一通,这帮子年轻镖师才像是忽然惊醒过来,搓着胳膊四下找衣裳,慌慌张张往身上套。


    人是散了,门也没人堵了,但卖药的父子两个半死不活倒在地上,也没了力气跑起来逃命。


    陈三喜也赤着胳膊呢,他后知后觉开始脸红,一直落在秦般般脸上的视线慌忙移开,完全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偏偏这时候有人朝他递帕子,还嘿嘿傻笑:“喏,赶紧擦擦汗,一身的汗臭味,别熏着人家秦姑娘!”


    说话的正是那个最先踹人、骂人的大块头镖师,性子率直粗莽,想什么说什么。


    但陈三喜耳朵通红,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低骂道:“你闭嘴!”


    骂完他才背对着秦般般,手忙脚乱地穿衣裳,慌慌张张地系带子。两条柔软衣带,明明简单打个结就好了,但他的十根手指却像干硬的树枝般不能弯折,磕碰半天也没系上。


    看徒弟这糗样儿,何宽觉得好玩,乐呵呵又看了半晌。


    最后他才对着秦般般摆手说:“去正堂坐坐吧!我闺女也在大堂玩,你们女孩儿一块儿有话说!这里的事你不要担心,我喊两个人把这对父子押到衙门去,卖假药还蓄意报复,够他们吃一壶了!”


    “你放心吧!叔在衙门有熟人,保管这俩混蛋进了衙门只能横着出来!”


    何宽是从军中退伍,也有些人脉关系,大事管不了,但这样的泼皮无赖还是能找着人帮忙给教训的。


    秦般般本想婉拒何宽的好意,可听到一半又意动了。


    何镖头的女儿?不就是陈三喜之前念叨的小师妹?


    秦般般咬了咬唇,冲何宽腼腆笑道:“那就麻烦何镖头了。”


    何宽大手一挥,哈哈笑道:“不客气!你和我徒弟是同乡,那都是一家人,你喊我何叔就好了!你这丫头有本事,上回让三喜带回来的药酒效果可好了,我捈了两次腰就不痛了!”


    秦般般谢了两句,又悄悄看一眼还在和衣带做斗争的陈三喜,转身朝大堂去了。


    她就是略坐一坐,可不是非要看陈三喜的小师妹!


    大堂的门敞着,里头空荡荡,出了几把必备的桌椅,并没有其他物件,打扫得倒是很干净,地上不见一丝灰尘。


    秦般般走了进去,没看见人,更没看见什么小师妹。


    她到底不是何家镖局的人,见堂内无人,她不敢久待,动作也有些拘谨,提着声轻轻喊了一句:“有人吗?”


    人没看到,但还真听到一丝动静,窸窸窣窣的。


    秦般般顺着声音下移视线,看到遮了桌布的大方桌子下爬出一个穿着嫩黄色裙子的小姑娘,四五岁的年纪,头上扎着冲天小辫,用红绳绑着。


    “诶?”


    小丫头看见秦般般,眼睛都亮了,哒哒哒跑到她身边,贴过去蹭了蹭秦般般的胳膊:“漂亮姐姐!你是谁家的漂亮姐姐啊!”


    秦般般:“……”


    秦般般愣了,她也不是个傻的,呆怔片刻就反应过来,从前只怕是自己想多了,陈三喜的小师妹,就真是“小”师妹!


    小丫头长得白嫩,小圆脸,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脸颊两边晕着一团红,瞧着就很好摸。


    秦般般不自觉蹲下去与她视线齐平,连声音也不自觉放柔放缓,控制不住地夹了起来。


    “那你是谁家的小乖乖啊?”


    小丫头瞪着一对圆眼,张嘴答得正儿八经。


    “我是我爹家的,我娘家的。”


    她一边说,还一边哒哒哒跑到桌子边,踮脚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出来,朝秦般般大方伸手。


    “漂亮姐姐,芽芽请你吃!”


    送的是酥祥斋的梨泥糕,陈三喜之前说过,何家的小师妹最喜欢吃酥祥斋的糕点。


    秦般般没有同小丫头客气,接过了糕点,又反手从小挎包里摸出一把裹了油皮纸的小糖果。


    这些都是柳谷雨做的,平日也分给家里人随身带着解馋。


    “那姐姐和你换!姐姐这个糖是水果味的,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小丫头的父母大概是教过她,不能随便收陌生人的吃食,所以方才还笑嘻嘻的芽芽不动声了,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眼巴巴瞅着秦般般手里的糖,却没有接。


    “你们原来在这儿啊。”


    身后突然传来陈三喜的声音,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扭头看过去,见陈三喜走了进来。


    他急急走过来,看一眼芽芽,又看一眼秦般般,解释道:“这是我师父的女儿。”


    何宽近四十岁,也难怪秦般般之前下意识以为这位“小师妹”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哪知道竟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


    似看出秦般般的疑惑,陈三喜一把抱起小丫头,又说道:“我师父从军十多年,是退伍回乡后才娶妻成家的,那时候都已经三十多岁了。”


    说完,他又看向小丫头,对着她轻声哄道:“这是般般姐姐,姐姐给你的糖就收下吧。姐姐家还有一个哥哥,做糖可好吃了,你尝尝看,肯定喜欢的!”


    哪怕是陈三喜这样冷面的人,对着软乎乎的小姑娘说话也不由放柔了嗓音。


    小丫头收了糖,却没有立刻吃,而是小心翼翼收进衣裳兜兜里,然后朝秦般般伸胳膊。


    “要漂亮姐姐抱!”


    乖巧可爱的小孩儿,在哪里都是讨喜的。


    秦般般立刻接过去,又对着陈三喜打趣道:“从前在村里,你见了那些淘小子都躲着走,还真没见过你哄孩子呢。”


    陈三喜干笑着摸后脑勺,脸上的红晕散了,但耳朵还是滚烫滚烫的。


    外面的事情应该已经解决完了,没多久何宽也大步走了过来,进来就看见自己的小棉袄在秦般般怀里,忙伸了手喊道:“哎呀,秦丫头!你别抱了,这闺女又沉了,抱着可累手了!给我吧!”


    说着,他就伸手把小姑娘抱了过去。


    没有女子喜欢听到“胖了”“重了”“沉了”之类的字眼,四五岁的小姑娘也不喜欢!


    芽芽高高翘起嘴,在老父亲怀里一个劲儿蛄蛹,一会儿蹬腿,一会儿后仰,一会儿撅屁股,狠狠闹了一通,连练过武的何宽都抱不住了,只得把滑溜的小丫头放下来。


    脚底板挨着地面,她立刻哒哒哒朝后院跑了去,一边跑一边喊:“娘!阿娘!漂亮姐姐给芽芽好吃的果子糖!”


    个子不大,跑得倒像只兔儿般飞快,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


    何宽拍拍手,尴尬笑了两声,又拍了陈三喜的肩膀两下,喊道:“这还是秦丫头第一次来咱镖局呢,带她到处转转啊!”


    盛情难却,秦般般只好尴尬地跟着陈三喜在镖局转了一圈。


    说实话,真没什么好逛的,还不如去前院练武场看汉子们打拳、比斗。


    因着是镖局,也没什么特别的装潢,院前院后都布置得简单,种花种菜更是没有,每间屋子也都一样。


    嗯?


    秦般般也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喊住陈三喜。


    “那是你的屋子吧?”


    陈三喜也停了下来,顺着秦般般指的方向看了去,眉毛轻挑,惊讶问道:“你怎么认出来的?”


    秦般般笑了两声,声音轻快悦耳。


    “那门前挂了一串松果,和你在村里的屋子一样。”——


    作者有话说:松果这个点我其实很早前就写过,算是埋得比较早的没那么重要的小伏笔。


    第164章 府城市井64


    松果?


    陈三喜还愣了一瞬, 也看向秦般般所指的房门。


    刚开春,几间门前都贴了春联和红福字,也包括陈三喜这间。他从前一个人住在村里时从不贴这些, 大概是到了镖局, 有师父、师娘、小师妹,还有一群差不多岁数的兄弟,跟着一块贴了春联。


    门侧还钉了一枚小钉子,挂上一串干松果, 用红绳绑在一起,就挂在红艳艳的春联上面。


    秦般般笑着走过去, 伸手戳了两下, 戳得那串松果左右晃荡。


    她问道:“你这么喜欢这串松果?还从村子里带出来了?”


    陈三喜也不知想到什么, 匆匆移开视线,不敢去看秦般般戳弄的松果。


    他小幅度点点头,没有说话。


    看来这是小秘密了,秦般般也没指望非得问出来,她轻笑了两声, 晃着头说道:“我得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 再不回去家里人要着急了。”


    陈三喜忙道:“我送你回去吧。”


    秦般般本想拒绝, 可她刚被心怀不轨之人尾随,虽然现在平复了紧张的情绪, 可若是再一个人走在小巷里只怕又要心惊肉跳了。


    她点点头, 应道:“也好, 顺便到我家吃饭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镖局,坐船到了果子巷。


    春雨不绝,连丹水河都涨了, 原本清亮的河水也因为连日下雨变得浑浊。


    *


    “般般!你可回来了!我都打算让你哥出去找你了!”


    进了家门,还系着围裳的崔兰芳急匆匆走了出来,拉着秦般般左右看了一圈,确定了自家女儿是全须全尾回来的才放心下来。


    她松了一口气,缓过气儿才注意到跟在后面的陈三喜。


    “三喜也来了!”


    崔兰芳惊喜道。


    秦般般挽住娘亲的胳膊,拉着人往屋里走,陈三喜沉默着跟在后面,进屋就看见秦容时也在。


    秦容时拿了伞正要出门,似乎是真打算出门寻人。


    他见着妹妹和陈三喜是一起回来的,不由蹙了蹙眉毛,询问道:“怎么回事?路上遇到事儿了?”


    秦般般本来没打算说,怕惹得崔兰芳担心,但自己二哥都问了,她又不会撒谎,只好扯着两缕头发小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到药铺买药,然后遇到卖假药的骗子父子,拆穿骗子后被记恨尾随,心慌之下跑到何家镖局……


    崔兰芳听得胆战心惊,脸都吓白了,又抓着秦般般看了一圈,着急问道:“般般,那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崔兰芳吓坏了,拉着秦般般从上到下看了一圈。


    秦容时自秦般般开始说话就皱了眉,听到最后眉头也没有松开,却还是朝陈三喜颔首道了谢:“这次多谢你了。”


    崔兰芳也回过神,终于想起了还站在院子里的陈三喜,也连忙冲着他连连道谢:“是啊是啊,三喜,这次多亏有你!待会儿留下来吃饭,婶子今天做了猪肚鸡!”


    说完她又看向秦容时,朝他抬了抬下巴又说道:“你出去瞧瞧,谷雨怎么也还没回来。”


    今日难得是个晴天,食肆里客人很多,所以柳谷雨也还忙着呢。


    秦容时正担忧那头,本来也打算出门寻人。


    他出去接柳谷雨,崔兰芳和秦般般收拾了桌面,把今晚的饭菜都摆了出来。


    甫一打开砂锅锅盖,腾腾白汽就扑了出来,随之一起冲到鼻子下的还有香喷喷的汤香肉香。猪肚鸡汤汤底醇厚,汤色油亮澄黄,几颗红枸杞漂在其中,更添卖相。


    还有一大盘春笋、蒜苗炒得回锅肉,五花肉切成薄片,先下锅煸炒,把肥油炒出来,肉片也变得透明发亮,然后加葱姜、蒜头、红辣子,被肉油的香气一激,味道更丰富有层次,最后倒焯过水的笋片、蒜苗,加上盐巴、酱油,一盘回锅肉就出了锅。


    凉拌的莴笋丝,也不用放太多作料,舀一勺蒜泥、一勺辣油,再加上芫荽、葱花,再拿热油一浇,淋上香醋、麻油、酱油,抖一勺盐,一盘简单的凉拌菜就好了,很是酸辣爽口。


    春天韭菜、荠菜、蕨菜、香椿等菜最多,今日还炒了一盘香椿鸡蛋,鸡蛋焦黄,闻着就是开胃。


    若是一家四口,这四个菜已经尽够了,但家里不是来了客?


    崔兰芳只怕招待不周,又感激陈三喜的帮忙,趁着柳谷雨和秦容时还没回来,又赶忙添柴烧火加了两个菜。


    煮了一截辣味的香肠,又切了一块腊肉,做了个蒜苗炒腊肉。


    饭菜都准备齐全了,也已经摆上了桌,就等着秦容时和柳谷雨回家。


    陈三喜想帮忙,却被崔兰芳撵了出去,说他是客人,哪有让客人进灶房帮忙的道理。


    他闲得没事做,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最后蹲在葡萄架下,左边趴着一只大狗,右边懒洋洋躺了两只猫。


    秦般般那头忙完了,解了围裳走出去,边走边问:“你看什么呢?”


    听到声音,陈三喜连忙站了起来,又指了指地上的葡萄苗,问道:“看起来好像……呃,不太好的样子。”


    原来是在看葡萄苗啊!


    秦般般叹了一口气,站在陈三喜身边,也跟着看了两眼,说道:“哎,幼苗太脆弱了,近来雨水又多,可不就淹坏了。”


    “哎,看来是我家和葡萄没缘分,我原本还想着过两年葡萄站起来了,请你吃果子呢!”


    听到秦般般惋惜的话,陈三喜却说道:“可能是种子不好,等我下回再给你寻好苗子。”


    秦般般歪了歪头,问道:“你又要送镖?”


    陈三喜先是摇摇头,顿了片刻又点头,回答道:“这个月镖局还闲着,但下个月接了单子,要送几箱货到澜州。”


    秦般般蹲下去,将漂亮长毛的三花抱起来,摸摸它顺滑的毛。


    又问道:“澜州?那在什么地方?”


    陈三喜摇摇头,回答道:“我也没去过,听说在南边。”


    秦般般来了兴趣,又好奇问道:“送镖危险吗?会有话本子里写的匪寇吗?”


    她从前有段时间迷上了话本子,最爱看侠士擒匪的故事。


    陈三喜侧目看了看她,见年轻姑娘的眼睛里亮晶晶的,显然是好奇又兴奋。


    押镖来钱快,这两年陈三喜也攒了不少钱,但来钱快的活儿自然不轻松。


    他怕吓着秦般般,只简单说道:“治世太平,大匪少见,只偶尔会遇到小山匪,但也不成什么气候。何家镖局有些名气,送镖时只要插上镖局的镖旗,路上也没什么小匪敢拦路。”


    但也不是没有,押镖太多,路上总能遇到突发情况,匪寇也是遇到过的,要是打起来,刀剑无眼也总有受伤的可能。


    除此外,冬日押镖过山,遇到雪天封路也很危险。有次押着货翻山越岭,山路崎岖,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又是大雪天,险些就翻了车。


    还有次是夏天,偏遇到雷暴雨,又是走的水路,黑云压下,狂风不止,好像能把大船掀得翻个面儿!幸好那次请了行船的老手,不然也很危险。


    不过这些陈三喜自然不敢告诉秦般般,她是好奇惊讶,可要是真说了,就不是惊讶,只剩惊吓了。


    恰是这时候,院外响起了柳谷雨的声音。


    “般般!”


    他显然也从秦容时那儿听到了秦般般的事儿,人还没进来就先喊上了。


    秦般般本就弯起的唇角翘得更高,她飞快把怀里的大猫送到陈三喜手里,又扭身小跑着迎了出去。


    陈三喜抱着猫转过头,看着姑娘飞奔出去的背影,蓝紫色的裙裾飞扬,像一朵朵盛放的鸢尾花。


    “喵——喵呜——”


    蓦地换了个人,抱得还不舒服,身体也不够软。


    就连优雅好脾气的三花也不高兴了,扬起漂亮的猫脸看陈三喜,日色昏暗,一双猫眼却圆亮有神,泛着琉璃光。


    它抬爪垫拍拍陈三喜的手背,冲着他喵喵呜呜批评了一通,然后轻跳到地上,领着懒洋洋趴地上的崽儿进了屋子,规规矩矩蹲坐在猫碗前,等着开饭。


    大猫有抓老鼠的本事,但它养的人做饭很好吃,它偶尔也蹭蹭人的饭。


    它慢悠悠伸爪子舔了舔,然后冲着笑眯眯的崔兰芳拉长声音“喵”了一声。


    “哎呀!险些把你们忘了!有!都有!特意留了没放盐的猪肚和鸡肉,现在就给你们倒!”


    再看秦般般和柳谷雨,两人可算说好了,柳谷雨也像崔兰芳那样拉着妹妹好好检查了一通,见她身上没伤才真的放心了。


    他还嘀嘀咕咕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卖假货还敢找茬!报官了吗!这样的就该抓进去打顿板子!”


    秦般般忙说:“已经送官了!”


    陈三喜也点头道:“我师父已经让两个师兄提了他们去见官,挨板子、蹲大牢都是少不了的。”


    柳谷雨听此才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陈三喜笑道:“三喜,这次多谢你了!还得谢谢你师父、师兄!我明日多做些吃食,送到何家镖局去,也得好好谢谢你师父!”


    这些礼数自然少不得,崔兰芳也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应该的,应该的,我明天亲自去送!可得好好谢谢他们!”


    陈三喜拒绝不得,又被拉着进屋吃饭。


    “走走走,吃饭吃饭,娘做了猪肚□□!我在院子就闻到了!好香啊!”


    “还是按着你教的法子炖的!能不香吗?”


    “快吃快吃!多吃菜,多喝汤!”


    ……


    墙根处的猫儿也吃完了,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灶膛前,慵懒趴下,还未完全熄灭的炭火烤得一身毛暖烘烘的。


    两只小的还吃着,似乎总觉得对方碗里的更好吃,吃着吃着就交换了位置,两条毛茸茸长尾巴在空中相交,比划出一个“心”的形状。


    第165章 府城市井65


    四月, 今日难得是个晴天,金灿灿的阳光驱散了阴沉低垂的灰云,天蓝如洗, 只偶尔能看见两团松散如新棉的白云。


    阳光照下, 把湿了好几天的青石地板晒干,猫缩在家里躲雨的百姓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


    果子巷,秦家小院里飘起灰白色的炊烟,隐隐还能闻到米面的香气。


    “柳哥, 这样可以吗?”


    “可以可以,你先做着, 我去看看灶膛里的火。”


    灶房里传出柳谷雨和秦般般的声音, 原来是般般在贴饼子, 喊了柳谷雨帮忙。


    蒯出一坨白花猪油润锅,刷出一层油油润润的油,热锅润油,然后煎贴饼子。


    有苞谷面、荞麦面揉出的面团,揉成一个个面剂子, 然后用擀面杖擀成一个个巴掌大的薄饼, 待锅润好就能往锅壁上贴了。


    加了猪油贴出来的饼子格外香, 也不用加太多东西, 撒上一把盐,抖上几颗熟芝麻, 做出来的饼子又香又脆, 什么味道都好吃, 若有条件还能夹着咸菜、酸萝卜一块吃,一趟能吃四五张。


    苞谷面做出来的饼子是金黄色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焦香酥脆,里面却是松软松软的。荞麦饼子颜色要深一些,但是荞麦的香气也足,苞谷饼的味道是偏清香,荞麦却是淡淡的麦香,若是加上红糖,做成红糖荞麦饼,那味道又不一样了。


    但陈三喜不爱吃甜的,所以秦般般也没有放红糖。


    是了,这饼子是做给陈三喜的。


    自上次的事情之后,两个年轻人的关系更近了些,就连秦容时也看他顺眼许多。


    陈三喜给小师妹买零嘴,偶尔也会买些秦般般爱吃的糕饼。般般隔三差五会去镖局,但陈三喜一般都忙着操练,也没有时间招待她。


    一来二去,秦般般倒是和何镖头的小女儿芽芽混熟了。


    如此过了一个月,也到了陈三喜押镖出城的时间。


    出远门自然要带些干粮,般般就给他备了些。


    除了薄饼,还摊了一些厚饼子,和面时加上葱子、鸡蛋,抹上香油,撒上芝麻,烙出来的饼子也是油润润的,刚出锅时最好吃!


    秦般般原本还想包上肉馅,但添了肉就不耐放,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除了这些,她还做了窝头、馒头、葱香花卷、苦菜包子……已经堆了满满两大筲箕。


    柳谷雨打趣道:“般般,哪用得着做这么多!三喜也只有一张嘴,吃不过来的!”


    般般的耳朵尖有些发红,却还是大方笑道:“他一个人吃不完,可路上还有别的镖师啊!何叔说了,他这次不跟着一起去,都是陈三喜带人送镖!这还是他第一次带人出去呢!”


    也是赶巧,镖局前后有两个单子,何宽带了人送大镖,这个货物少些的交给了陈三喜。


    陈三喜是他最后收的徒弟,但何宽却最喜欢,觉得这孩子有胆量,敢拼敢闯,和他年轻时是一模一样,就把这个锻炼的机会给了他。


    正说着,崔兰芳急匆匆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把竹扫帚。


    “这天真是有病,说变就变!刚刚还大太阳呢!说下雨就下雨了!”


    她进来得及时,但发梢还是湿了一截,和她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一群猫猫狗狗,此刻都趴在檐廊下躲雨。


    这天气怪得很,前一刻还是蓝天白云,暖阳高照,没一会儿就刮起了邪风。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立刻就泼起了雨,屋外哗啦哗啦响着,把好不容易晒干的院坝浇了个透湿。


    院里有一棵樱桃树,被雨水浇得没精打采,崔兰芳前不久还在念叨,说雨水不停,樱桃又是最娇气的,今年怕是吃不到新鲜的了。


    柳谷雨也皱起眉,朝外走了两步,自言自语道:“二郎还没回来呢。”


    今日休沐,但秦容时又去了书院,想来是看天气好,就在藏书楼多留了一阵,哪知道这雨说来就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柳谷雨说着就四处找伞想要出门,还没找到先听见院外响起两声犬吠。崔兰芳和秦般般出门一瞧,正是秦容时回来了。


    见着人,吠叫的狗子也住了嘴,甩圆了屁股在檐廊下蹦跶,尾巴舞成陀螺。


    “回来了!回来了!谷雨,二郎回来了!不用找伞了!”


    崔兰芳朝屋里喊了一声。


    柳谷雨听到声音,朝外探出半边身体,果真看见秦容时走了进来。


    他穿了一身绿衫白衣,一手提着书箱,一手撑着一把素面的油纸伞走进来,瘦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伞杆,惨绿的衣裳衬得腕骨白皙。


    人倒是没淋着,可雨大,潲得衣摆湿了一团,那片衣裳颜色都要更深些。


    秦容时没有立刻说话,先快步上了檐廊,收伞,抖落了伞面的雨水,又抽空回头看柳谷雨。


    柳谷雨站在灶房门口,歪头看他,单手扶着头上歪歪斜斜的斗笠。


    他身上还穿着蓑衣,那蓑衣很大,把人上上下下罩得严严实实,两只手看不着,脚背也看不着,只能看到一张脸,衬得脸也小了。


    看见秦容时,柳谷雨眼睛一亮,伸开胳膊就扑了上去,像一只上下扑腾的扑棱蛾子。


    “你回来了!”


    秦容时没忍住,盯着人笑出了声。


    秦容时:“你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柳谷雨把斗笠扶正,秦容时又把他歪着的脑袋扶正,含笑看他说话。


    “下雨了!我准备去接你啊!”


    扑棱蛾子扑腾得更开心了。


    秦容时:“……”


    秦容时抿了抿唇,终是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扑棱蛾子:“……你笑什么?”


    秦容时没有回答,伸手把他头上的斗笠取下来,又去解他身上的蓑衣,一边忙活一边说道:“这蓑衣你穿有些大,不合身的蓑衣不防雨,下次再买个小些的。”


    柳谷雨撇撇嘴,却没再继续问,而是摊开手让秦容时给他脱蓑衣。


    崔兰芳看着两个孩子感情好,她也高兴,推着秦般般回了灶房,把檐廊下的位置留给了两人。


    解蓑衣、斗笠的时候,不小心蹭得头上的抹额偏斜了。


    “我给你重新系一遍。”


    秦容时垂着视线看他,说话的声音微微沙哑,柳谷雨听着不对劲,想要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却已经被秦容时单手反扣上后颈。


    他只得保持姿势不变,疑惑问道:“系什么?”


    柳谷雨还没反应过来呢,也没发现自己的抹额歪了。


    但下一刻,额头上一凉,是那条抹额被取了下来。


    秦容时贴他更近,几乎是胸膛贴着胸膛,捏着那条抹额在他额头上比划,唇鼻喷出的温热气息全散在柳谷雨脸上,激得人面颊发热。


    抹额两端绕到脑后,两手也环了上去,远远看着就好像柳谷雨被他圈在怀里。


    手指飞快绕着抹额在脑后打了结,温热的指腹擦着耳廓垂下,随即是秦容时低沉的声音。


    “好了。”


    柳谷雨咳了一声,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可稍稍抬脚就抵到墙壁了。


    他莫名觉得耳热,尴尬地伸手摸抹额,开始话不过脑,想到哪儿说哪儿了。


    “你说这个戴着像不像在坐月子?”


    秦容时:“……”


    秦容时罕见地沉默许久,他盯着柳谷雨看了好一阵,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深沉得像藏了一团乌云,里头裹着狂风暴雨。


    到最后他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接柳谷雨看似戏谑的话,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柳谷雨发红的耳垂,低声说道:“进屋吃饭吧。”


    说罢,他率先进了灶房。


    柳谷雨:“……”


    回过神的柳谷雨恨不得转头撞墙!


    他忘了!


    在这儿,秦容时是真能让他坐月子!


    穿越好些年了,他还是没习惯这具能生孩子的身体。


    柳谷雨摸着肚子想。


    “谷雨!快进来吃饭吧!”


    撞到一半就听到屋里崔兰芳在喊人了。


    柳谷雨搓了两把发红的脸,又揉了两把耳朵,“诶”了一声小跑进屋。


    饭菜已经摆上桌,几人都落了座,炒了几个简单的小菜,再有一盘是秦般般今天烙的饼子、包的包子。


    秦容时坐在柳谷雨对面,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瞧着是正在喝汤。


    秦般般拉着柳谷雨坐下,也给他倒了一碗汤,说道:“刚熬好的红糖姜汤,柳哥,你也喝一碗暖暖肚子。”


    一人喝了一碗姜汤,开始吃饭。


    秦容时看着桌上的饼子、包子,又见案板上的筲箕里还放了好多。


    他奇怪问道:“怎么摊这么多饼子?”


    秦般般没回答,难得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还是崔兰芳帮着回答道:“是给三喜准备的,他明天就要出城去送镖了,得走远路,般般就给他准备了一些干粮。”


    某个做兄长的警铃大作,连脊背都不自觉挺直了,眉间稍稍蹙起。


    若只论人,陈三喜是个很不错的汉子,虽不爱言语,但为人好,又勤快能干,能吃苦,有上进心。


    村里人习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别说到府城打拼了,只说到镇上、县上都不敢,他敢出来搏一搏,只这一点在秦容时看来就是个人物了。


    可就事论事,若再扯上他妹妹,他就不太乐意了。


    秦容时一边蹙眉,一边拿了包子啃。


    苦菜肉馅的包子,剁得细碎,还拌了野葱和鸡蛋,加上蒜水、盐巴、酱油、香油、椒粉,和馅包出来的包子又香又鲜。


    这么好的味道,全是给陈三喜准备的,秦容时更不乐意了!


    不乐意的秦容时,心情不错的柳谷雨,藏着心事的秦般般,傻乐呵的崔兰芳,一家人各怀心思吃了饭。


    次日清晨,江宁府城门外。


    仍是淅淅沥沥的雨,但比起昨日小了许多,清早的太阳也出来了,是个难得可见的太阳雨。


    秦般般挑了一套漂亮衣裳,是上个月新买的裙子,明艳的杏黄色,绣着大片金灿灿的菊花,又梳了时兴的头发,插上嫩黄的绢花和珍珠对簪,系着杏黄发带。


    鹅蛋脸,远山眉,撑着一把纸伞从雨幕中穿过,如一卷泼墨画中走出来的仙。


    陈三喜押着几车货,和十多个弟兄骑在马上,见秦般般走过来,他立刻翻身下马迎了上去。


    身后几个弟兄还“哦豁”着怪叫几声,你看我,我看你,傻乐一阵。


    伴随着身后的几声怪笑,陈三喜同手同脚走了过去,盯着秦般般看了半天,冷不丁冒出一句:“你今天真漂亮。”


    秦般般:“???”


    陈三喜反应过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又找补道:“你、你怎么来了?”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他早猜到秦般般会来,这才在城门口等着。


    秦般般轻笑了两声,又把挽在胳膊上的竹篮子递过去,掀了白布给他看准备的干粮,说道:“给你准备了些吃食,留着路上吃。”


    “这是饼子,这是馒头、包子,包子是苦菜肉馅的,不耐放,得先吃。”


    “这个罐子里装的是面粥,是用粳米、豆子煮熟了磨成粉,放上三两个月都不成问题!要吃时就用开水冲开,和米糊一样,路上吃饭不方便,你就冲一碗配着饼子吃。”


    “我准备得多,吃不完就拿给你师兄弟分。”


    陈三喜接了过去,小声道:“吃得完。”


    他把干粮小心翼翼收到车上,又回头看了秦般般一眼,说道:“走了,到了澜州我再帮你问问有没有葡萄苗。”


    秦般般点头,看着陈三喜翻身上马,却扯了缰绳没有立刻走。


    他又回头看向秦般般,踌躇许久还是说道:“般般,等我这次回来,我有事想同你说。”


    秦般般冲他笑着点头,说道:“去吧,路上小心。”


    得了话,陈三喜这才扯了缰绳走回押镖的队伍中,左右两个师兄蹭过来,嬉皮笑脸打趣了两句。


    陈三喜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冷脸,任人调笑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出发。”


    他检查了镖旗,一蹬马镫,扯了缰绳就要驭马。


    走前又一次回头望了秦般般一眼,她撑着伞站在初晨的霞色中,杏黄明艳的衣裳,一身光彩袭人。


    她今天真的很漂亮。


    第166章 府城市井66


    “今日的土鸡怎么卖的?”


    菜市有城外的农家人捆了鸡来买, 公的母的,绑了两只爪子塞在鸡笼里,咯咯哒哒叫着, 公鸡羽毛艳丽, 鸡冠也鲜红,麻黄母鸡个大,瞧着也是肥美。


    有挽了篮子的老妇问买鸡的农人,蹲着查看笼里的活鸡, 已经挑选了起来。


    农人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数字,说道:“四十文一斤, 看你挑多大的了。”


    那老妇挑鸡的手猛然缩了回去, 惊得立刻站起来, 目瞪口呆看向农人。


    “多少?四十文??!”


    “我上次买也才二十文啊!你哪儿的人,跑咱府城敲竹杠来了?!”


    农人一听就不高兴了,扯了鸡笼不让老妇再看,还青黑着脸说道:“上次?上次是多久了?你去其他摊子问问,哪家的鸡肉、鸭肉没涨价?四十文你就买吧!再过段日子, 四十文都买不到了!”


    他本就烦着呢!


    农人是城外白竹村人士, 村子里多竹, 他家后山也是一大片竹林。


    那地儿好, 他就圈了块用来养鸡,原本是百十来只鸡, 可今年雨水多, 整日整日地下, 村里的河沟全涨了水,竹林子也终日湿哒哒的。


    雨多,天气也冷, 后山竹林的鸡病死许多。


    也不止他家如此,旁的养鸡户也没有好到哪儿去,连带着鸡的价格都涨了一倍。


    老妇被怼得哑口无言,想想自己上次买鸡……嗯,是过年时买的,还真挺久了。


    但她被怼得不高兴,也气哼哼嘀咕道:“别家问就别家问,哪儿不能买!”


    说罢,她挽着篮子气哼哼走了。


    崔兰芳就站在旁边,听了全过程。


    她心里也叹气,她上次买鸡就已经涨到三十三文了,不过二十来天,又涨到了四十文。


    可不止鸡肉涨价,其他肉类也涨了,就连瓜菜果蔬都涨了。


    雨水多,菜地里的菜也长得不好,模样蔫耷,价格还贵。


    “嘿,大妹子,你要不要买?早些买了回家去吧!这鬼天气,也不知道啥时候又要下雨了,我这笼子里只剩这几只鸡了,我也想着趁早卖完回去呢!”


    卖鸡的农人看一眼崔兰芳,仰着头问道。


    价格是涨了,可该买也得买啊。


    崔兰芳蹲下来,挑了一只两斤多重的老母鸡,心想着家里还有过年时林杏娘送的野菌子,是小流山上讨下来的,晒干了好存放,拿来炖鸡最好。


    想到林杏娘,她又忍不住想上河村,也不知道那边今年是不是也这么多雨水。


    哎,也是愁人。


    她叹了一口气,最后指着鸡说道:


    “就这个吧,称称看。”


    农人称了重,报了价,把鸡捆好了递过去。


    他也叹着气抱怨道:“也不是我一个人想涨价啊,全城都涨,我家竹林养的鸡死了几十只了,不涨得亏死!哎哟,大妹子你不晓得,咱村还有养猪的呢,一场爆雨把猪圈淹了,也死了好些,那个才是真亏!那户人家天天在村里哭呢!可怜得很!”


    崔兰芳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跟着叹气,她给了钱,提起鸡就麻溜离开。


    这农人有句话说得没错,如今这鬼天气,谁知道啥时候就要下雨,还是趁早回去的好。


    其他菜也买齐了,她拎着鸡随便寻了个肉摊子,交给屠子十个铜板,就能请他把鸡杀好,也免得回去还得烧水杀鸡,又累又脏手。


    崔兰芳如今花钱是越来越舍得了,若是从前,她肯定还想着十文钱够买好些东西了。


    买齐了菜,她立刻打道回府。


    回了家,她先按着般般教的,燃了熏烧的草药和石灰粉把屋子、院子里里外外熏一遍,又才忙活今天的家务。


    今日没有下雨,瞧着还有隐隐的小太阳,她熬好鸡汤,炒了几个小菜,装进食盒里提溜着出门,去柳家食肆送饭。


    今天虽然没有下雨,但食肆内也只坐了零星几位客人,生意仍不好。


    生意一般,但柳谷雨也没有闲着,正在厨房教张平安做点心。


    “诶!崔夫人又送饭菜来了!”


    店里有老客已经认得崔兰芳了,见了人就笑着打招呼,张耘和陶玉也起身迎了出去,把她手里提着的食盒接过来。


    崔兰芳先对着客人打了招呼,又对着陶玉说道:“今天熬了鸡汤,还炒了两个小菜,先拿下去吃吧!是老母鸡熬的汤,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补人得很。平安身子弱,让他多吃些。”


    陶玉感动,连连点了头。


    铺子里零散几个客人也说道:“咱这儿也不用招呼,你们先紧着吃饭吧!有事咱会吆喝的,要是来了新客,也喊你们!”


    都是老客了,混得脸熟,就是平常不在食肆里碰见也能停下来说两句话。


    张耘和陶玉道了谢,然后提着食盒进厨房吃饭。


    “娘,你来了,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柳谷雨看见人,也停下手里的活儿,凑过去问。


    崔兰芳和陶玉把饭菜摆出来,其他人也上前添饭、拿筷,没一会儿几人就吃上了。


    “这鸡炖得香!”


    柳谷雨喝了一口汤,赞美道。


    崔兰芳笑道:“百来文一只的鸡呢!能不香吗?”


    陶玉震惊,愕然道:“一百多文?可不得了,都涨成这样了?”


    崔兰芳叹了一口气,把今天在菜市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叹气,说的人叹气,听的人也叹气。


    柳谷雨眉头皱得很深,他蹙眉想了一阵,又看向张耘和陶玉,问道:“往年府城也这么多雨吗?”


    其实这个问题他之前已经问过了,答案是否定的。


    果然,夫夫两个齐齐摇了头。


    张耘说道:“往年也下雨,春雨绵绵,但不像现在这样,整日整日地下。”


    陶玉也说:“去年这时候已经开始穿薄衫子了,哪至于像现在这样还得裹厚袄子,这天气也确实怪。”


    柳谷雨眉头仍然紧皱着,叹着气说道:“只怕要起涝灾。”


    “啊?”


    几人都吓了一跳,但想想又确实有这个可能。


    柳谷雨也不知想到什么,叹着气说道:“今天过后铺子就关了吧,歇一段时间,天天下雨,开了铺子也没什么客人,等哪日天气好了再开。”


    再者,食肆里常进的货也涨价了,但铺子的吃食却不好涨价,时间久了也容易亏本还不容易关了门歇一段时间。


    说完又看向陶玉和张耘,继续道:“你俩也不用担心,工钱我还照给着,平日也少出门。对,下午等般般回来了,让她找方大夫多买几个覆面,若要出门就戴着这个出门。”


    覆面,就是方流银自己捣鼓的医用口罩。


    柳谷雨听到村里鸡、鸭、猪成片死亡,最担心的不是价格高涨,而是大片的死鸡、死鸭、死猪引起疫病。


    都说大灾之后就是大疫,以古代的医疗水平,真起疫可是大麻烦。


    他又说:“米油也涨价了,要真有涝灾,只怕后面还要再涨。娘,咱家囤些粮吧,以防万一。”


    崔兰芳忙道:“哪用你提醒,米面油粮刚涨价的时候我就买了,买了好些呢,都在家里存着,只怕吃到过年都还有剩的!”


    柳谷雨心下稍安,张耘和陶玉夫夫俩也商量着明日到粮铺多买些粮食,东家宽厚,他们也存了不少钱,就算有个小灾小难也能安然渡过去。


    几人忧心忡忡吃了饭,然后出门招待客人,崔兰芳无事可做,也留下来帮忙。


    忙到申时末(下午五点),铺子关了门,柳谷雨让张耘把写了“歇业通知”的纸贴到门外,又换了代表停业的红色幌子。


    关了食肆,柳谷雨和崔兰芳绕到杏林街,去接了般般回家。


    自上次般般被人尾随,家里人也不敢放着她一个人出门了,要么是和方流银一块儿归家,要么就是家里人特意去接她。


    再回去的时候已经下起了雨,雨不大,可忒烦,下得愁人。


    “娘,中午的鸡汤还剩着,我做个拌面吧,配着鸡汤吃。”


    进了门,柳谷雨抖了抖伞面上的水珠,冲着崔兰芳和秦般般说话。


    两人都说好。


    他进了灶房烧火,擀了面下水煮熟,又过凉水湃过,再用蒜泥、菜丝、黄瓜丝一拌,面上铺一层红油汪汪的肉酱,撒上葱花、芫荽,那味道也香得很。


    刚挑了面秦容时就回来了,柳谷雨还来不及扭头看,先说道:“都忙了一天,原打算咱仨先吃着,你回来了再自己下面条呢!你倒是赶上了!”


    说完,他才扭过头,见秦容时手里提了一个大书箱,肩上也挎着包,瞧着是把书院里的东西全拿回家了。


    柳谷雨:“?”


    “这是怎么回事?被夫子撵出来了?”


    柳谷雨一边疑惑,一边还有心思开玩笑。


    崔兰芳和秦般般也好奇盯着。


    秦容时回答:“近来雨水太多,也快到五月农忙了,书院就提前放了农假。”


    说起今年的雨水,一家子人也是愁眉皱眼,崔兰芳想着柳谷雨今天中午提过的涝灾,也忧心忡忡说了起来。


    柳谷雨只做了三人份的拌面,但秦容时那份的面条、配菜、肉酱也都备好了,只等他回来下锅煮一煮就好。


    秦容时一边煮面,一边说话。


    “涝灾倒不至于,江宁府年年多雨,又多河多水,所以排水渠修得比别的城镇都好。我前不久在藏书楼查看了《江州志》,永和七年的雨水比今年更多,倒没有成灾。我之前也问了院长,听说城外湄江自年初就开始加修堤坝了。”


    江宁府本就多雨,只是今年格外多,所以往年过了年也都要加修加固堤坝,防水防洪。


    显然,水患一事秦容时也早想到了,特意提前查看过、询问过。


    “不过这天气确实难捱,多囤些米粮也好。”


    柳谷雨最担心的还不是涝灾,而是疫病。


    他拿筷子在面碗里搅合,完全没了吃的心思,也愁着脸说道:“涝灾倒罢,只怕起疫。”


    第167章 府城市井67


    “大水后起疫并不是新鲜事, 医书中对此也多有记载。”


    说话的是秦般般,姑娘年纪尚轻,面上是清秀水嫩的容貌, 现在却板着一张严肃的脸。


    她前些年自学医书, 也看了许多书,其中就有不少对疫病的记载,书中所写都可怖之极。


    她的表情格外凝重,似乎也想到了某种可能, 连柳谷雨倒给她的糖水都没心情喝了。


    她又说道:“灾后多有痢疾、疟疾,确实该早做预防。”


    崔兰芳和秦般般都面露惊忧, 秦容时也蹙着眉, 沉默片刻后进屋去拿了纸笔, 再回来铺到桌上,寻了一只空碗充作镇纸压住纸张。


    他郑重道:“此事非同小可,是万万赌不起的。我先写下一信,待明日就回书院交给院长,再请他想法子转达给州府大人。”


    秦容时虽是案首, 可也只是小小一个秀才, 还没有资格上书州府大人。但周泊之周院长是举人退隐, 又在江宁府育学多年, 有些根基也有些门路,即使见不到州府大人, 也可以先送文书进去。


    秦容时到底不是学医的, 提笔写了几个字又迟疑着停下动作, 询问道:“预防,又该如何预防?”


    柳谷雨虽然不是医生,但他脑子里装着现代知识, 立刻说道:“首先要注意卫生,垃圾、污水、粪便要及时清理。尤其是污水、积水,防止蚊虫孽生。”


    秦般般在一旁点头,也跟着说道:“积水易生蚊虫,而疟疾就是被毒蚊叮咬引起的,尤其水患后积水多,这点只怕也是最难的。”


    柳谷雨又道:“饮食也要健康,喝水要喝烧开的水,病死的牲畜更是绝不能吃。”


    秦家人从前在村子里也常喝冷水、生水,尤其是夏天,灌一口凉泉井水舒服得很,只觉得全身都凉快了。还是柳谷雨来了,告诉他们不能喝生水,得要煮开了才能喝,不然要闹肚子。


    秦家人按着柳谷雨的意思改了习惯,但村子里大部分人还是喜欢喝生水,方便也凉快。


    再说病死的牲畜,尤其是猪、羊这样的大牲口,只怕好些人舍不得丢,想着煮熟了一样能吃。那都是肉啊,小村小镇的人家都不见得能天天吃上肉,哪舍得丢?也怕养猪的贩子,昧着良心把病死的猪肉低价卖出去,也是害了人。


    秦般般继续点头,说道:“我老师也说了,喝生水肚子里要长虫!再者,若水源不净,也容易引起痢疾。”


    一边说,一边写,就连崔兰芳也忍不住开了口。


    “方大夫应该也回来了吧?不然把她请过来?她也是行医十多年了,对这疫病想来更了解些。”


    这话有道理,秦般般立刻起身跑去了隔壁,把方流银请了过来。


    一个以自身多年所学,一个借着现代社会经验,都说了许多,秦容时静静听着、写着,一写就是满满十多张。


    他将纸张装订成龙鳞卷,说明日就回书院,先把事情告诉给周院长。


    *


    次日,秦容时一早出了门,走时天刚亮,还下着小雨,他是撑了伞出门的。


    可去得不巧,昨日书院刚休沐,周泊之昨日下午就回乡祭拜先人了,据说是清明没赶上,只能这时候回去祭拜洒扫一番。


    “那院长何时回来?”


    站在周泊之的书房外,秦容时面色焦急看向一位十六七岁的书童。


    那书童认得秦容时,知道这是周院长眼前的红人,也有礼有节地躬了躬身,恭顺回答道:“这个小人也不确定呢,怎么也该有个一月的时间吧,要是遇到大雨,恐怕还要耽搁。”


    秦容时少有这么焦灼愁人的时候,捏着手里一卷龙鳞册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又急匆匆丢下一句,“若院长回来了,还请立刻派人到果子巷告知我,多谢了。”


    书童点点头,看着秦容时步履匆匆离开。


    秦容时正愁着,走路都低着头。


    现在该怎么办?给老师去信一封,请他从中搭线?可书信也慢啊,一来一回的,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正想着,他突然撞见从藏书楼出来的杨肃,他手里抱着一摞书,显然借了不少书册,厚厚一摞挡在脸前,把眼前的路都挡住了一半。


    “诶,秦同窗?”


    看到秦容时,杨肃傻笑着停下来。


    这人不爱和人结交,胆子也小,在书院也常是独来独往,也只有和秦容时能说上几句话。


    杨肃停下脚步,关心地看着秦容时,问候道:“昨儿不就放假了?你怎么又回书院了?也去藏书楼借书?”


    秦容时摇摇头,淡笑着回答道:“我是来找周院长的,但院长昨日就返乡了,也是扑了个空。”


    杨肃点点头,长长“哦”了一声,又说道:


    “是呢,院长昨日就返乡了,我还是看着他坐马车离开的。”


    秦容时也随意问了一句,“书院放了假,杨同窗怎的没有回家?”


    杨肃顿了顿,脸上神色有些奇怪,但很快他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有些自嘲又苦恼地说道:“家里管教严格,还是在书院自在些,喏,我借了好多书,够我看许久!要不是还得出门吃饭,我都想整天待在寝舍里,也不用出来见人了。”


    寝舍同住的舍友也回家了,现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对杨肃这样的社恐而言,简直不要太爽了!


    说完,杨肃又看向秦容时手上的龙鳞书卷,好奇问道:“这是何物?是专门拿来给院长看的?”


    他先问了一句,但还不等秦容时回答,杨肃自己先猜了起来。


    “是文章?!”


    杨肃的眼里闪着惊喜的光芒,别看他性子孤闷,却是个书痴,看了好文章就发神发痴。


    他立刻问道:“能给我看看吗?!”


    秦容时是本次案首,他的文章很值得一看!


    秦容时:“呃……我这……”


    手里的龙鳞卷非是他作的文章,而是关于防疫的册子,和杨肃所想完全不一样。但秦容时又转念一想,若杨肃要看,给他看看也无妨,就当提醒人提前防备了。


    秦容时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愁着这卷龙鳞册不能送到院长手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杨肃惊喜万分,左右看了看,寻了个小亭子领秦容时过去交谈,又把手里的书册放到亭中的石桌上。


    做完这些,杨肃激动地看着秦容时手里的龙鳞卷,却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把双手在衣衫上草草擦了擦,抹掉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又才伸手去拿,郑重得像是接过什么稀罕宝贝般。


    他小心翼翼翻开,两眼发亮看了起来。


    看了一行。


    诶?


    杨肃先是一愣,然后迅速翻了几页,更惊讶了。


    但他脸上的惊讶很快变成凝重肃穆,脊背不自觉挺直,整个人都变了一个样儿。


    “这……这就是你、你要拿给院长看的东西?”


    杨肃震惊问道,他一紧张就又结巴了起来。


    秦容时点头。


    他又问:“你是觉得今年雨水太多,会有水患之忧?又怕灾后再起疫病?”


    秦容时还是点头。


    杨肃也是一脸严肃,又把纸页翻回到第一张,从头细细看了一遍。


    他看得很细、很慢,秦容时也颇有耐心地等在一旁,闲得无事还挑了一本石桌上的书翻看两页。


    也不知看了多久,杨肃才点点头低声说了一句:“确实该防患于未然。”


    说罢,他将龙鳞卷重新卷了回去,握在手中在亭子里转了起来,瞧着是满脸忧愁,愁得脸上都在冒汗了。


    秦容时觉得奇怪,他怎么比自己还愁。


    正想着,杨肃像是作出了某种决定,叹着气道:“也罢,还是这事儿更重要。”


    秦容时:“?”


    “杨同窗何意?”


    听到秦容时的询问,杨肃思索再三还是说道:“我家中长辈也有些人脉,若秦同窗信得过我,不如把这卷龙鳞卷暂借给我?我帮你走动一二?”


    秦容时:“?”


    秦容时更震惊了。


    不怪他惊讶,杨肃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也没个随行的书童伺候,衣衫、配饰都是简单的、朴素的,虽然不爱与人结交,却是个随和性子,不摆架子。


    看起来就是个家世普通的书生,甚至性子有些绵软,从前才会被人欺负。


    这样的人,看起来实在不像家中有人脉的样子。


    秦容时:“这……”


    他还是有些犹豫,杨肃也看出他的不放心,又叹了一口气,狠狠揉了一把脑袋才说道:“也罢!也罢!你同我一起去吧!”


    秦容时无计可施,跟着杨肃一块儿去了。


    先帮着搬了书册回寝舍放好,又才走山路下了山,一路进城,到最繁华热闹的东市。


    走在前面的杨肃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秦容时,又叹着气说道:“哎,我父亲不许我仗着身世入学,我才以寒门子弟的身份进的书院,平日里也很少回家,小假大假都住在书院里。”


    说完,他又满脸歉疚地看着秦容时,继续道:“我怕被书院里的熟人瞧见,不好带你走正门了,只能从侧门进。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秦容时:“……”


    秦容时一脸的一言难尽。


    若身份相当,那前来拜访的贵客都是被人从正门迎进去的,若从侧门走,那就是看不上你。


    但秦容时倒没有被侮辱的感觉,因为就连杨肃这个主人家也是走的侧门。


    他就是难以言说此刻的心情,也没见过哪家的郎君回府得像做贼一样走侧门的,为了隐瞒身份,闹得有家不能归,这父亲也未免太过严苛了些。


    正想着,身前的杨肃小声说了一句,“到了。”


    说是侧门,可漆红门气派非常,仍比他家的院门更宽更高。


    眼前看的虽不是正门,但这座府邸在江宁府也颇为出名。


    这是去年新上任的杨学政的府邸。


    秦容时:“?”——


    作者有话说:enmmm……我其实129-131章有埋过不太明显的小伏笔,本来应该慢慢写出来的。比如重阳诗会上,被小炮灰偷诗偷到学政头上,那首冷门诗杨肃也读过,因为再冷门也是他爹的诗。再有诗会上,秦容时和其他学子都是自称“学生”,只有杨肃称的“我”……嗯。


    第168章 府城市井68


    刚敲了门, 很快有门僮冲冲赶来开了门,见着杨肃还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干巴巴问道:


    “二、二郎君?您怎么回来了?”


    听听, 这话问的, 回自个儿家还得找个理由呢。


    杨肃似觉得尴尬,有些窘迫地挠挠头,悄悄瞥一眼站在身旁的秦容时,见他面色如常, 这才冷静下来。


    他说道:“我父亲在家吗?我有要事要找他。”


    门僮愣了片刻,然后呆兮兮点头, 连连道:“哦哦哦, 在家, 在家呢,您快进来吧,还下着雨呢。”


    他连忙让开位置请了杨肃和秦容时进去,又一路小碎步跟着。


    杨肃回看了一眼,挥手道:“你不用跟着, 我知道路。我父亲这会儿应该是在书房吧?”


    门僮停下脚步, 尴尬着点头。


    见此, 杨肃亲自领着秦容时绕过一条抄手游廊, 又穿过一处园子,领着他往府邸深处走。


    学政府邸, 布置得处处雅致, 多山多竹。园中的假山石后栽着一树棠棣, 枝繁树茂,叶稠阴翠,已经开了橙黄的花儿, 团团锦簇,颜色艳丽。再往前是一个月亮门,月亮门前还植了绿油油的芭蕉树,门上倒悬着开了粉红小花的使君子,藤蔓枝叶被雨水洗得青翠透亮。


    杨肃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秦容时,看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身份也完全不感到惊讶。


    但杨肃有些沉不住气了,挠挠头先说道:“我父亲教子严厉,所以才……让秦同窗见笑了。”


    其实杨肃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杨家大郎君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张狂,专喜欢和父亲对着干。父亲越严厉,他就越叛逆,前几年看上一个采茶女,竟抛下官家子弟的身份同人私奔了。


    有此先例在,杨学政对二儿子就更加严厉了,生怕次子也步长子后尘。


    但父亲严苛强势,越发养得杨肃性子畏缩,甚至还落下一个期期艾艾的毛病。


    只是这些都是家事、私事,家丑不可外扬,更不便告诉给秦容时了。


    秦容时并不关心旁人的家事,只静静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杨肃已经领着秦容时到了书房门前,他盯着紧闭的房门,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做心理准备,仿佛坐在里面的不是他父亲,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等杨肃调整好心情,抬手敲了门。


    没一会儿,屋里传来脚步声,听着快到门前了,里面又有小厮小声斥责:


    “说了多少遍,老爷看书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不是要紧事就不要过来,这次又是为……”


    屋里的小厮一边说话一边开了门,开了门才看见站在门口的竟然是杨肃,又是一呆,脸上责怪的表情尽消,立刻转为惶恐。


    “二、二郎君?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是来找老爷的?小的立刻为您通传一声?”


    杨肃清清嗓子,点头道:“我和我同窗一起来的,确实有要事要找我父亲。”


    小厮同杨肃行了礼,又匆匆忙忙倒回去,似乎对着屋里的杨万乘说了几句什么,没一会儿那小厮又返了回来,对着杨肃躬身道:“二郎君,老爷请您和这位郎君进去。”


    杨肃点点头,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又才扭头看向秦容时,朝他点点头。


    两人进了屋,看学政杨万乘坐在梨花木书案后,衣着居家随意,头戴乌色方巾,正拿着一卷书看。


    听到两人进屋的脚步声,杨万乘这才放下手里书卷抬头看了过去,他下巴处的髯须黑浓,面容也精神,目光如炬,想来是保养得不错。


    他先看了杨肃一眼,平淡无波一双眼扫过去,盯得杨肃浑身一抖,小鹌鹑般缩了缩脖子,朝前伸出胳膊行礼,怯懦开了口。


    “父亲。”


    杨万乘皱了眉,似想要训斥,余光瞥到另一边的秦容时又忍住了。


    “秦案首?”


    之前在重阳诗会见过面,杨万乘竟还记得秦容时,直接喊了出来。


    秦容时也抬起胳膊,躬身行了一礼,言语清正。


    “学生见过学政大人。”


    杨万乘抬手唤他起来,又问:“是你要求见本官?”


    秦容时却并没有起身,而是把身子倾得更低了些,又从袖中拿出那卷龙鳞卷,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贸然来访,是学生无礼。但学生写有一卷手书,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道该呈给何人,只能求到大人案前。”


    杨肃很快懂了他的意思,立即把秦容时手上的龙鳞卷拿了过去,走到杨万乘桌案前,把书卷放了上去,又小心翼翼摊开。


    杨万乘扫了儿子一眼,吓得杨肃哆嗦一下,又立即挨了一记眼刀。


    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顾忌着秦容时这个外人在,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起来。


    还真是亲父子,两人一个坐一个立,此刻都表情凝重地看向那卷手书,瞧着还真有些像。杨万乘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手指点在卷得弯页的纸张上。


    若是平常,他定要赞一手好字,但看了纸上内容,他又没心思夸奖了,只看得格外认真、格外投入。


    杨万乘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上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脸色变得严肃认真。


    他屈指在桌上敲了敲,又问道:“你倒是考虑了许多,不过此事都是官位上的大人们该忧虑的。”


    这话听着像是暗指秦容时越俎代庖,听得杨肃皱起眉毛,有些害怕,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开了口。


    “父、父亲……”


    杨万乘面无表情睨了他一眼,杨肃又立刻缩成鹌鹑,不敢说话了。


    秦容时并不着急,而是不卑不亢说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学生不过是将书中所学,身体力行。”


    杨万乘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看得缩在后面的杨肃开始头上冒汗了。


    他叹了一口气,先扭头瞪了一眼杨肃,挥挥手沉声道:“难得回来,先去看看你祖母吧。”


    似乎是嫌弃杨肃丢脸,想要赶紧把人遣离自己眼皮子底下,眼不见为净。


    杨肃没有想那么多,听了这话才像终于活过来一般,作揖道:“是!儿子先退下了!”


    溜溜溜,赶紧溜。


    杨肃马不停蹄开溜,看得杨万乘又是一阵叹气。


    但很快,他又把注意力转移回秦容时递来的龙鳞卷上,从头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看完,他又问:“你一个书生对这些也有研究?”


    秦容时并未揽功,而是谦逊答道:“手书中所写,是我家里人和邻舍的大夫商榷所得。”


    杨万乘点点头,又把那龙鳞卷收拢好,小心放在书案上,说道:“你所关心之事本官已经知晓。但本官是提督学政,这些事本不在我职权之内,但我明日会拜见州府大人,与他提一提此事。”


    秦容时松了一口气,看杨万乘神色,也知他确实是将此事放在心上了,不由更安心了两分。


    学政收下龙鳞卷,又多问了几句秦容时的功课,秦容时不骄不躁,从容冷静,皆是应答如流,听得学政很快也颇为满意地摸了摸下巴的黑髯。


    二人交谈一阵,杨万乘是越看这年轻人越满意、越喜欢,他为人古板严苛,却是个惜才的,见了学问好的学子就心生亲近。


    “不错。我听说象山书院因大雨也提前休了农假,你闲暇在家也要多用功,今年还有秋闱,以你之学当下场得个好名次。”


    “我大书房中还有许多科举用书,我叫阿肃带你去看看,若有瞧得上的就借回去。”


    借着这机会,还能让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和这位少年英才多多来往,说不定也能学到几分。


    借学政家的书看,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机会,秦容时悄然观察了杨万乘的脸色,知他说的是真心话,于是也谦逊道了谢。


    很快,秦容时被小厮请了出去,出了小书房才看见杨肃就蹲在门口不远处,正低头搓着地上的小青石头。


    “你出来了?”


    看见秦容时,杨肃立刻站了起来,还怕屋内的杨万乘听到,小小声问了一句。


    秦容时点头。


    杨肃又问:“事情办成了?”


    秦容时继续点头。


    杨肃拍拍胸膛,安心了。


    小厮等两位郎君说完话才弯着腰垂着头说道:“二郎君,老爷请您带着秦郎君到大书房看看,若有有用的书,可以借秦郎君拿去看看。”


    杨肃挑挑眉毛,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对着小厮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去伺候我父亲吧,秦郎君我亲自招待着。”


    小厮颔首,退了下去。


    杨肃这才带着秦容时去大书房转了一圈,边走还边说:“小书房是我父亲办公的地方,旁人不能随意进出,但大书房都是存书,规矩也没那么多。”


    “我父亲是个爱书的人,肯外借出去,定然是很欣赏你。”


    两人说着话去了大书房,那书房确实很大,好几架书架排列其中,都放满了书,架子上一尘不染,书多却没有潮腐的味道,想来是下人经常打扫、晒书。


    说起来,书院中藏书楼的书比这更多,但以杨万乘的身份,书房中也不少难得一见的藏书。秦容时只看对科举有益的书,挑了两本没有看过的翻读起来,见其中还有批示和注解,笔迹凌厉,文理精辟。


    见秦容时在看书上的注解,杨肃挠挠头说道:“都是我父亲写的,他看书有批注的习惯。”


    秦容时点头,随后又问:“不知这两本书可否借我?”


    杨肃继续挠头,说道:“我父亲既然让我领你来,那想来这里面的书你都可以借。不过你只借两本吗?要不要再看看?”


    秦容时摇摇头,朝杨肃拱手道谢,又说:“两本已是受益匪浅。”


    看了书房,他又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家里人还记挂着这件事,我得回去告诉他们。这次还多亏了杨同窗帮我,不如去我家用饭?也让我表一表谢意。”


    道谢是一方面,另外秦容时也多少猜出学政的意思,这才主动邀请了杨肃。


    杨肃不爱见生人,但还记得柳谷雨做了一手好菜,犹豫许久还是不好意思地点了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已经约好吃饭,但两人出了门,都要走到门口了,那随侍在学政身侧的小厮小跑了过来,又把杨肃喊了回去,说杨万乘要找他。


    杨肃撇撇嘴,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只能对着秦容时苦哈哈说道:“那只能下回再约了。”


    秦容时也只得点头,与他抱拳道别。


    一个出了学政府,一个垂头丧气回去挨训。


    此事过后不过三五天,江宁府各街各巷都贴出了榜文,都是教百姓驱疫防疫的。担心百姓不识字,榜文旁还有蓝衣吏役大声诵念。


    一圈圈围着的百姓都纷纷交谈起来,有的惊恐,有的疑惑,有的沉稳……


    “这榜文是什么意思?这是有疫病传开了?”


    “什么啊!你可别危言耸听!是大人担心雨后起疫,所以教我们提前预防!”


    “哎,今年的雨水也确实多得不对劲!也是咱府城排水渠多,听说别的地方,街上的水都漫过脚背了,百姓都不敢出门!”


    “这天气确实怪,也确实该防一防!你们听,榜文上还写了勤熏烧屋子,这药我知道,好多医馆都卖呢!我待会儿就去买些!”


    “咱城里还好,就是不知道下头镇子、村子如何?那隔得远也管不着啊,要是下面的人染了病,又进城传给咱们,咱们防再好也没用啊!”


    “诶!这个不用担心!我就是羊庄村的人!村正昨日就召集了全村的人,把榜文念了好几遍,每天都派了人查村呢!前几日好多人家养的鸡死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如今这榜文上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就好,这就好……”


    “哎,说来说去也怪这雨!可求老天可怜可怜,这雨再下去真不成了啊!”


    ……


    果子巷,有人去拍了秦家的院门,刚落了雨,家里人都在,一个不落。


    崔兰芳去开了门,秦般般也跟在后面。


    开门才见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那妇人瞧着和方流银差不多大,素面朝天,穿饰也简单,瞧着是个和气的。


    她看见崔兰芳后笑了笑,又很快见着崔兰芳后面的秦般般,笑得更深了。


    妇人提了提手里的铜炉子,问道:“哎呀,可巧秦小大夫也在!我今儿去回春医馆买了熏烧的药,那人可太多了,也挤得我忘了问这药要怎么用!这熏一次,药放多少?石灰粉又放多少?”


    “我刚去敲了方大夫的门,想来她还在医馆,也没人应门,幸好秦小大夫还在呢!”


    般般现在可喜欢听别人喊她秦小大夫了,神采奕奕的,两双眼睛都发着光。


    她忙说道:“这个简单,我教你,正巧我家也要熏屋子了!”


    说完,她就跑回屋把自家的炉子和药拿了过来,手把手教着新邻居配药。


    妇人感激道:“哎哟,会了会了,如今是会了!还多谢秦小大夫了,你可是得了方大夫的真传,只怕离出师也不远了。”


    秦般般羞赧地摸了摸头发,笑道:“我还有的学呢!”


    “这药就是这样配的,姐姐快拿回去熏屋子吧,以后每天都熏着,多防一防也好。就算没病没疫,这也能驱蚊虫呢,雨后蚊虫最多了。”


    妇人频频点头,又抱怨起今年的天气:“可不是!都快端午了,这雨还下个没完没了,雨后蚊虫多得很!我听那些吏役说,疟疾就是蚊虫引起的!听着就可怕!”


    秦般般点头,又安慰道:“姐姐也不用太忧心,小心防着,定然安然无事的。”


    妇人点点头,又说道:“也是,咱这儿还算好的。前些日子不是又下了大雨?听说澜州那边发了大水,把江堤冲了,可死了不少人!”


    “哎呀呀,可吓……啊呀!!!”


    妇人话还没说完呢,却见秦般般脸突然一白,惊得手里还烧着草药、石灰的手提炉子掉落到地上,全翻了,火星子也飞了出来,吓得妇人连连后退。


    秦般般却什么都顾不上了,惊慌失措问道:“什么地方?澜州?!”


    第169章 府城市井69


    “哎呀!齐娘子, 没事吗?有没有烫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崔兰芳,她只知道隔壁那户新邻居姓齐,叫什么就不清楚了。见自家闺女惊得打翻了药炉, 也知道她是担心跑镖的陈三喜, 但也得先紧着眼前事。


    她忙上前扶住吓坏的齐娘子,免得她也吓得把药炉子打翻了,又问她身上有没有烫伤。


    秦般般回了神,心里仍紧张记挂着, 却也怕自己冒失伤了这位新邻居。


    她是学医的,总不能还没开始独自行医救人, 先伤了人。


    “齐姐姐!你没事吧!”秦般般也紧忙问道, “对不住, 对不住!是我走神了!你有没有受伤?”


    看年轻姑娘惊魂失措的样子,齐娘子就知道她是有挂心的人在澜州,被自己的话吓到了。


    倒也是情有可原,况且自己只是吓了一跳,幸而退得快, 跌落的火星子并没有溅到她身上。


    齐娘子摇摇头, 又问道:“没事, 我没事, 就是吓了一跳,不碍事的。”


    “秦小大夫怎吓成这样?可是有认识的人在澜州?”


    她关心问道。


    秦般般咬咬唇, 犹豫片刻才说道:“有位交好的同乡也去了澜州, 也不知道发水患时他走了没有。”


    她心里担忧, 又忍不住问道:“齐姐姐,你晓得澜州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形不?死伤严重吗?”


    这可问倒了齐娘子,她摸摸头发, 为难道:“这……我也是前两日买菜时偶然听到别人谈论的,也就顺着听了一耳朵,说来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呢。”


    听此,秦般般叹了一口气,也没再多问。


    齐娘子问清了草药、石灰粉如何熏烧后也道了谢离去。


    过后不久,家里也开了饭,今年还有科考,秦容时几乎日日读书,也没出来管着烧火的活儿了,还是到了吃饭的时候才出了房门。


    蒜苗炒的豆干,一盘素炒的青菜,一盘螺丝椒炒肉,还有酱烧的大棒骨,都是好味道的菜。


    蒜苗是自家种的,掐了翠嫩的蒜叶子,铁锅烧热后倒油,再把蒜片、切成丝的青椒炒香,倒豆干,翻炒几转就可以抖上盐巴盛出来。


    素炒青菜看似最简单,其实却考验手艺,油一定要烫,下锅后不要炒太久,不然就失了菜的鲜味,加蒜加盐就炒得很香。


    因着近来多雨,这绿叶子菜涨价比肉还快,从前两三文一斤的油菜、空心菜、苋菜已经涨到了八文,瞧着还要往上涨,真到了贫苦人家连菜都吃不起了。


    秦容时夹了一筷子菜,抬头就看见自己妹子失魂落魄的,夹着个空筷子往嘴里喂。


    秦容时:“?”


    “般般?”


    秦容时喊了一声。


    秦般般没听见,继续扒拉着空筷子往嘴里送,一张嘴还张张合合的,似乎真给她吃出味道来了。


    秦容时蹙着眉,与柳谷雨对视一眼,显然是以眼神询问:这是怎么了?


    柳谷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剔了一根大棒骨上的肉送到秦般般碗里,又对着她说道:“你别愁了,越想越心慌,先别担心,明天哥找人帮你打听打听。澜州离咱这儿远着呢,传回来的话也不一定真,人一多嘴一杂,传着传着就变了。”


    方才齐娘子的话崔兰芳也听见了,她也挂心着,三喜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心都是肉做的,哪里能不记挂?


    但自家闺女已经愁得茶饭不思了,眉心皱巴巴,嘴巴也下撇着,瞧着没什么精神。她到底也心疼女儿,也跟着说道:“是呢,你柳哥都说了,明天就帮你去打听,先吃饭。”


    澜州?不就是陈三喜送镖去的地方?


    秦容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也没有立刻问出来,免得又惹得秦般般烦心。


    家里人都关心着,秦般般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脸,又勉强吃了半碗饭,这才放下碗筷,忧心忡忡着重新去烧了草药和石灰粉,把院子、屋子都熏上一遍。


    今天这饭吃得不痛快,其余人也胃口一半,草草收了筷子。


    崔兰芳起身要收拾,却被柳谷雨抢了先。


    他拍拍崔兰芳的胳膊,说道:“娘,你去瞧瞧般般吧,一个人待着最容易乱想了。这碗我和二郎洗好了。”


    崔兰芳也明白柳谷雨的意思,点着头出了门,去寻秦般般了。


    柳谷雨和秦容时两个把灶房收拾干净,碗筷都洗出来沥在碗篮里,期间也同秦容时说了隔壁齐娘子说的话。


    听此,秦容时也蹙起眉。


    他擦灶台的动作顿了顿,沉声说道:“我明天也出去找人打听打听。”


    ……


    这消息还真不好打听,亦真亦假,让人难以分辨。


    还是秦容时请了杨肃吃饭,顺便兑现上次请他吃饭的承诺,也顺便托他打听澜州那边的消息。


    他父亲是学政,这方面的消息到底比平民百姓更灵通些。


    “我问过了!”


    杨肃一边吃菜,一边说道。


    紫苏煎的鱼格外好吃,蒜香、辣香、紫苏叶特有的香气紧紧裹着煎得两面金黄的鱼片,红亮的酱汁浇在上面,瞧着就很有食欲。


    杨肃爱吃鱼,这道紫苏鱼尤其合他口味。


    “我问过了!澜州那边比我们江宁府下的雨还要更大……嗯,这个鱼好吃!”


    “湄江也往那头去!不知是父母官不管实事,还是底下人阳奉阴违,反正那江堤都老旧了,被冲垮了一处……嗯嗯,加了紫苏就更好吃了,再加蒜末、辣子,味道更好啊!”


    “哦哦,还有还有,好像是半个月前下了暴雨,江里涨大水就把堤坝冲塌了。幸好那地方住的人少,虽也有死伤,但并不严重,倒是水上的船只折损不少……嗯嗯嗯,这是什么鱼啊?肉嫩少吃,太好吃了!”


    听了这话,秦般般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好看太多。


    陈三喜就是半途转水路去的澜州,也不知道他运气怎么样,有没有撞到这事儿。


    说起来,他走了也快一个月,依出发前同她说的话,按道理这两天就该回来的,偏偏人一直没回来,扰得人更忧心。


    崔兰芳安慰了她几句,那头的杨肃也说着该走了。


    他是中午来的,来时没有下雨,但天还是阴沉沉的,杨肃仍没有回家住,还是住在书院的寝舍里,想着趁没有下雨早些回去。


    柳谷雨给他装了些吃食,一筒桂花圆子酸梅汤,一份杨梅凉糕。


    这本来是柳谷雨研究来给食肆上新的,哪知道今年天气不好,铺子只得关门,这新鲜吃食只能先添了自家人的肚子了。


    杨肃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但确实念着这口,并没有拒绝柳谷雨的好意。


    他接过柳谷雨递来的竹编食盒,又说道:“我再往细了打听打听,有新消息就来告诉你们。”


    秦容时送了同窗出门,拱手说道:“多谢杨同窗了。”


    杨肃点点头,又说:“秦同窗留步吧。”


    杨肃离开了,如此又过了几天,仍没有传来澜州那边的新消息,愁得秦般般都瘦了一圈。


    这天还是隔三差五地下雨,时大时小,街上的青石板地面少有干的时候,每日都有役卒在街上清水、排水。


    街巷上的人也越来越少,非必要不出门。


    米粮、肉菜的价格更是疯长,城内百姓各个都是愁眉不展,天天求菩萨拜老爷,求这大雨天早些过去。


    五月,阴雨绵绵,回春医馆内又是挤满了人。


    “方大夫,您这儿用来熏烧屋子的药多少钱啊?还和之前一个价吗?”


    有人问道。


    捂着覆面的方流银冲人点了点头,说话的声音穿过绢布和浸油纸,听着瓮声瓮气的。


    她说道:“还是那个价,一包十八文,每天两次,一进的院子够熏三天。”


    那人忙道着谢说道:“哎哟!可好可好!您真是好人啊!”


    “自官府贴了榜文,要城里的人都熏药驱病,别家医馆熏烧的药都涨价了!那边济世堂一包药都卖到五十文了!哎哟诶,这天天都要熏,这哪经得起啊!”


    “还是方大夫好!这药的价格半点儿没变!您真是个好人!好大夫啊!”


    听这人一说,旁边围着的病人也起哄起来。


    “是啊是啊!方大夫,您可真是好人!这药给我来三包!”


    “我也要三包!我也要三包!”


    “方大夫,您之后不会也涨价吧?要是涨价,那、那我今天可得多买些!”


    方流银忙让秦般般去拿了药,又对着病人们一一回答:


    “不涨价的,以后也不会涨,各位安心买就好!”


    “若家里实在没钱的,也可以只烧石灰粉。那个虽没有和药一起用的效果好,却要便宜许多,一斤八文,买上两三斤也够用很久了!”


    “除此外,卫生也要做好,勤洗手勤洗澡勤换衣,若有病死、淹死的牲畜家禽,万万可惜不得!”


    哪怕是府城也有穷人在,平常吃穿都成问题,哪里还腾得出钱买药熏烧屋子。方流银知道这些,她行医多年,也见过穷人看不起病,只能回家等死的,所以也提了更次些却省钱的法子。


    听此,果然有几个人举了手,急匆匆喊道:


    “那我只卖石灰粉!我先买两斤!”


    “我也买两斤石灰粉!”


    “我也要!我也要!”


    ……


    秦般般给他们装了药、装了石灰粉,又教他们熏烧一次要用的量,说得仔细、认真。


    她心里仍装着事,但在医馆里还勉强支撑着自己,先看顾好眼前的病人要紧。


    这一趟看病、抓药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买熏烧用的草药和石灰粉的。


    送走了这波人,秦般般和方流银才松了一口气,可闲下来就又有功夫想东想西了。方流银眼见着秦般般泄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一朵晒得蔫巴的花儿,立刻耷拉下肩膀。


    她心疼徒弟,也知道般般记挂着什么,正想开口问一句。


    就是这时候,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般般!”——


    作者有话说:明天休息[求求你了]


    第170章 府城市井70


    是陈三喜的声音!


    秦般般立刻惊醒, 陡然抬头朝声源的方向看了去,果然看见医馆门前站了一个穿灰黑衣裳的男子。


    他风尘仆仆,头上戴了遮雨的斗笠, 披了一件半身的蓑衣, 身上的衣裳稍显脏旧,衣角还沾了泥水,想来是赶路骑马时被雨地上飞溅的泥水弄脏的。


    就连脸上也沾了半干的泥巴和雨水,瞧着似乎还瘦了一些, 但两眼炯亮,仍然发光有神。


    秦般般很是惊喜, 都顾不得他身上的脏污, 竟直接飞奔扑了上去, 环手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陈三喜!你没事?!你回来了?!!”


    陈三喜被结结实实扑了个满怀,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已经条件反射先扶了一把秦般般的腰,先稳住她左右乱晃的身子,免得人不小心摔下去。两只纤长细瘦的胳膊缠上他的脖子, 飘逸的长袖灌满了淡淡的药香, 熏红了陈三喜的耳朵。


    好半天他才终于回过神, 稍稍推开些秦般般, 又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道:“你离我远点儿。”


    说完这句他又怕秦般般误会, 连忙补充道:“我身上都是雨水, 衣裳也沾了泥, 别弄脏你的裙子。”


    况且……况且赶路太急,他都两天没有好好洗澡了,也不知道般般有没有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


    想到这儿, 陈三喜的耳朵更红了,又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一脚踩出门口的台阶,差点跌得仰出去。


    他连忙稳住身形,又悄悄闻了闻自己衣裳上的味道,没闻到臭味才安心了些。


    秦般般被推开也不恼,又朝着陈三喜走了半步,关心问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和预期的时间迟了有十天了!我还以为……”


    说到这儿秦般般顿住,又立刻换了话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路上顺利吗?在澜州……”


    她还记得澜州发了大水,这段时间愁得是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睡觉都是陈三喜被大水冲走的噩梦,吓得她猛地惊醒,冷汗涔涔,后背衣衫都湿透了。


    陈三喜解释道:“我们运气好,那几日连天暴雨,我们怕行船出事,就拖了几天,哪知道没多久就把江边的堤坝冲毁了。之后再走也不敢走水路,水上风雨大,我们这一行也没有驶船的老把式,江上更险,也因此慢了些行程。”


    秦般般点头,那边的方流银也说道:“回来就好!我家般般前段时间听说澜州发了大水,可担心坏了。”


    秦般般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方流银一眼,不敢再瞧陈三喜,小声嗔了一句:“老师!”


    陈三喜不动声色看了秦般般的后背一眼,又望向方流银,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道:“方大夫,我有个师兄生病了,这两日总是反反复复地发热,还请您看看。”


    陈三喜并不是专门来找秦般般的,他是带着几个弟兄一起来的。


    方流银赶忙站了起来,对着陈三喜说道:“那赶紧把人带进来吧。”


    陈三喜点点头,又朝外招了招手,没一会儿两个彪壮的汉子搀着一个面红虚弱的镖师进来。


    镖师浑身发烫,烧得脸通红,但人还有意识,此刻见了方大夫也是勉强笑了笑,说道:“这次也麻烦方大夫了。”


    在方流银父母、丈夫还在时,何家镖局的镖师都习惯在回春医馆看病、看伤,哪怕后来方流银的父母、丈夫相继去世,回春医馆只剩她一个大夫,镖局里众位镖师的习惯还是没改。


    看两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把另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扶了进去,医馆外有人路过,不由好奇地停下来张望,也有恰好来看病的,也跟了进来。


    方流银先让两个汉子把病人搀扶到简易木床上躺着,又上前给人把了脉,问了诊。


    “是有些发热?除此外还有哪里不舒服?”


    那病人恹恹答道:“还腹泻、呕吐,胃里也觉得烧得慌……还有、还有些头晕,干什么都没力气,持续了得有半个月了。我也算是精壮劳力,练武打拳不曾断过,这还是底子好才拖到现在。要换个人,只怕早病倒了。”


    他是一边想,一边答,停停顿顿好半天才把话说完了。


    腹泻?呕吐?又发热?


    “哎呀!我听说隔壁龚州的昌平县闹了痢疾,也是又拉又吐,还高烧不退啊!那病可是传染的,听说那边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染病死了!”


    “这、这不会是从外面染了病回来的吧?!”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原本几个站在医馆内等着排队看病的病人吓得一哄而散,只敢趴着医馆的大门朝内看。


    还有人说道:“方大夫!这要真是痢疾,咱江宁府可留不得啊!会害了全府城的人!”


    “是啊!是啊!我们可不想得病!我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呢!”


    ……


    一听这话,陈三喜也吓了一跳。


    都说隔行如隔山,陈三喜少年时算半个猎户,后来离了村子到府城跟着何宽学武,当起了镖师,对外伤倒还有些了解。


    但他到底不是大夫,对疫病是完全不了解的,在此之前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这师兄有可能是染了疫病。


    要是知道,他怎么也不敢带回府城,带到回春医馆来啊!


    就连陈三喜也面露惊慌,一时有些后悔带人来了医馆,要是不小心传给了般般……


    思及此,他又连连退了好几步,站在墙根角落里,离秦般般远远的。


    就连病人自己也白了脸,吓得咳嗽几声,也匆匆推开两个搀扶自己的弟兄,急得说道:“你们……你们也离我远点儿!这要是……”


    话还没说完,方流银先说道:“不是痢疾。”


    她先安了一众人的心,又挽起病人的衣袖,指着他手臂上的红疙瘩和几道挠出来的红指印,问道:“你这些是有多久了?”


    病人还愣了一会儿,想了想才说道:“刚到澜州就有了。嗐……这是我的老毛病了,出远门就这样,师兄弟还笑话我不适合走镖呢!不过也只是身上发痒,起疙瘩疹子,也没旁的了。”


    方流银点点头,又对着外面吓得变了脸色的围观群众说道:“这不是痢疾,痢疾身上不会长红疹。”


    “应该是不习水土。”


    “你原就有这个毛病,从前出了远门也会长疹子,只是没有这回严重。这次恰好碰上暴雨,又见澜州发大水,这气候、天气都不好,人本就容易生病,这才比从前严重许多,又是上吐下泻,又是发热不退。”


    听了方流银的话,围在门外的病人们似乎放心不少,又纷纷说了起来。


    “哦,原来是不习水土啊。”


    “吓死了,我还真以为是痢疾呢!”


    “是啊是啊!”


    ……


    话是如此说,这些人却还是不放心,仍没敢往医馆进,有几个排队等着看病的病人已经绕远找了别的医馆。


    方流银也没管他们,继续对着病人说话,“我给你开个方子,每天煎服三次,调理脾胃,分化湿浊,再拿罐药膏回去擦疹子,平日还可以用焦米煮水喝。下次再出远门要注意饮食,吃得清淡些,辛辣的、油腻的都要少吃,可以多吃些当地的豆腐。”


    病人半撑起身体点了点头,但听到后面又觉得奇怪,疑惑问道:“吃豆腐?这也不是药啊,这里面有什么说头吗?”


    秦般般拿了方流银开的药方子,正抓药呢,听到这话才帮着解释道:


    “《黄帝内经》里说:‘五谷宜为养,失豆则不良’,这豆子是养人的,又可调和脾胃。其口感柔软,老少皆宜,又是性温不刺激、容易吸收的。吃当地土生土长的豆子和当地的水做成的豆腐,有益于适应当地的饮食,对脾胃的伤害最小。”


    方流银满意地点头,说道:“就是这样的。”


    说完,她又朝陈三喜招了招手,同他说道:“你们这趟出门的几个都来把个脉吧,也安安心。”


    陈三喜还缩在墙角,哪怕听方流银说了不是痢疾,也不免担心。


    还是秦般般上前把人扯了过去,又喊了其余几个汉子进来,挨个把了脉。


    也是虚惊一场,几个汉子都是个顶个的壮。


    “壮得像头牛,就放一百个心吧。”


    方流银看穿了陈三喜的心思,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三喜这才松了一口气,秦般般也凑了上去,围着人转了两圈,左看右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陈三喜,待会儿去我家吃饭吧!”


    陈三喜被盯得好不容易散去温度的耳垂又烫了起来,却还是说道:“明日吧。今天刚回来,时候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和师父、师娘报个平安。”


    况且他身上又脏又乱,可不好意思踩秦家的院子。


    秦般般也是终于看见陈三喜,太过激动,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今日的时辰已经不早了,若她贸然带着陈三喜回家,要是家里只准备了中午的冷菜冷饭,倒不好招待客人。


    她也笑着说道:“应该的,应该的,是该先回去跟何叔、何婶婶报个平安!”


    陈三喜继续点头,耳朵滚烫发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三喜!该走了!”


    外头是师兄喊话的声音,几个镖师都出了医馆,就连生病的那个也被扶着出去了。


    陈三喜看一眼秦般般,般般朝他笑,挥着手道:“去吧,去吧,明天到我家吃饭!”


    秦般般笑得开心,一双眼睛圆亮有神,像是两颗沾了水的黑亮葡萄,水汪汪的。


    想到葡萄,陈三喜下意识摸了摸胸口衣襟处,那里似乎还放了什么东西。


    他并没有拿出来,而是朝秦般般点点头,也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出了医馆,被几个关系好的弟兄推搡着打趣。


    但陈三喜对着秦般般以外的人可是厚脸皮,一张脸又冷又硬,像个大青石头,被调笑打趣也没什么情绪变化。


    今日见着了陈三喜,秦般般心里一个大石头也落了地,安心在医馆里帮忙,一直忙到天边泛起靛蓝色才和方流银关店回家。


    回去同家里人说了今日见着陈三喜的事,家里人都高兴,也不用秦般般先提吃饭的事,崔兰芳和柳谷雨先开了口。


    “让他明天来吃饭啊!”


    “是啊,刚过了端午,只怕他在外面忙着还没空吃粽子呢!正好咱家有剩的,让他明儿来吃!”


    就连秦容时也小幅度点点头,说道:“都惊了一场,是该请他来吃顿饭。”


    秦般般笑着点头,直说自己已经说过了,陈三喜明天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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