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府城市井71


    “今年这连日的雨啊, 打得院里的樱桃都不好了。”


    秦家院子内,崔兰芳盯着中间那棵樱桃树说话。


    柳谷雨去摘了几颗嫩红的樱桃喂进嘴里,倒不酸苦, 却没有去年摘的好吃, 这还是一整棵树上好不容易摘下来的几颗,其余的早被乱雨乱风打到地上,已经被泡烂了。


    柳谷雨挑挑拣拣一阵,好半天才摘到一盘, 想着待会儿洗一些给秦容时端去。


    要不说高三生苦呢,这备考科举也累得够呛。


    正说着, 秦般般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又穿了一身新衣裳, 是蓝紫混染的襦裙, 料子很好,裙子上印了淡红色团花,肩披更明亮两分的靛蓝披帛。


    脸上还捈了妆,般般是很少往脸上脂粉的,但今日淡淡捈了些, 还点了口脂, 眼尾也染了一层浅浅的水红色。头发规矩梳着, 两边发环低垂, 头上一对蝴蝶结般的小发包,插了简单的白珠发饰, 并一对蓝紫色小绢花, 绑上一截同色飘带。


    她看起来很高兴, 扯着裙子在两人面前转了一圈,兴奋问道:“娘,柳哥, 我这身好看吗?”


    崔兰芳乐得直笑,拉着女儿看了又看,连连点头道:“好看!好看着呢!哎呀,瞧着额头有些空,走走走,进屋,娘给你点个花钿。”


    秦般般摸摸额心,不好意思地晃了晃肩膀,小声笑道:“……那也太隆重了些。”


    崔兰芳却笑:“管那些,好看就好啊!”


    她是乐得打扮女儿的!


    自家里有了钱,秦般般的衣柜、妆柜就没空过,多有崔兰芳为她添置的衣裳、头饰,但般般虽也爱漂亮玩意儿,但打扮上一向素净简单,有好些东西都没有用过呢!


    母女两个进了屋,柳谷雨无奈笑着摇头,也撩了袖子进灶房。


    今天陈三喜要来家里做客,还是好好准备些像样的饭菜。


    他进屋洗了樱桃给秦容时送去,没多会儿开始备菜,火还没烧上秦般般母女两个就进来了,扭头一看,果然瞧见般般额心多了一朵三瓣的蓝色小花,姑娘肤白,点了这花更显娇俏明艳。


    崔兰芳已经系上了围裳,绑上襻膊,跟着柳谷雨一起备菜。


    秦般般也撩了袖子准备帮忙,手还没有伸出去,柳谷雨就先说道:“行了,你今天就好好歇歇吧,打扮得这么漂亮,可别被屋里的烟熏火燎弄花了妆容。”


    秦般般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巴,蹲在地上和崔兰芳一起淘洗土豆。


    她裙子很长,袖子也宽大飘逸,蹲下来都垂到了地上,这下就连崔兰芳也夺过秦般般手里的土豆开始撵人了:“好了好了,就听你柳哥的,今天就歇歇吧,新衣裳头一回穿呢,别弄脏了。”


    “这样……你到巷口乔大娘家,去她家买只香油鸡回来,也当个菜了。”


    崔兰芳口中的乔大娘不是江州人,她娘家在羊城,远嫁到江宁府。这香油鸡是她娘家那边的家乡菜,做法有些像现代的白切鸡,配上蒜泥、香油、葱子调的蘸料,若是能吃辣还能加上辣椒面和红辣子末,吃起来又嫩又香。


    因是外地吃食,江宁府百姓吃个新鲜,偶尔也有人专门去乔大娘家买。


    崔兰芳都这样说了,秦般般哪还能拒绝?


    她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又寻了个帕子擦干,还故意笑着说道:“歇就歇,我以后天天这样打扮,天天都不用做活儿了。”


    说罢,她就出了灶房,先回屋拿了买鸡的钱,又才奔出院子,来财懒了半日,也甩着尾巴跟了上去。


    听到女儿的话,崔兰芳只觉得好笑,扭头看着蝶儿般扑走的秦般般,无奈摇头:“这丫头……”


    买了香油鸡回家,灶屋也生起了火,崔兰芳和柳谷雨忙活起今晚的饭菜。


    秦般般也没有真闲着,又烧炉子熏了一遍院子、屋子,还把堂屋扫了一遍。


    等屋里屋外收拾得差不多了,灶房里也飘出饭菜的香味,日色昏沉,陈三喜也终于来了。


    “哎呀,是三喜来了!”


    屋里的秦般般没有看到来人,还是出门掐葱的崔兰芳看见了,喜着出门迎接,一边走一边朝外喊。


    “三喜来了!”


    迎出去才发现陈三喜手里还提着东西,又道:“你又提了东西来!”


    陈三喜只说:“是澜州那边的特产。澜州有两个小县挨着海,海产丰富,我带了些珠贝和腌制的海鱼,都是江宁府没有的东西。”


    听此崔兰芳也收了好意,笑着说道:“罢了,都是你的心意,婶子也不啰嗦,这鱼下回做的时候你也得来吃!就是这海鱼……还真没见过,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呢!”


    说罢,她喊陈三喜进屋坐,又提了东西进灶房找柳谷雨,显然是想着问问柳谷雨会不会做腌海鱼。


    听到崔兰芳的喊声,秦般般也奔了出来,笑盈盈看向站在院中的陈三喜。


    她朝人招手,高兴喊道:“傻愣着做什么!快进屋做啊!”


    见着秦般般,陈三喜还愣了一会儿,显然也是少见得秦般般打扮得如此明艳动人。


    他握拳假咳了两声,红着耳朵跟秦般般进了屋。


    没多久就开了饭,灶房那头也吆喝上了,秦般般和出了书房的秦容时都进了灶屋,一起摆桌摆凳,端菜端饭。


    端午节刚过几日,桌上还有一盘煎粽子,是咸蛋黄馅的。


    “端午包了不少粽子,吃了几天都吃不完,每天早上不是蒸着吃就是煮着吃,也是吃腻味了,今天灵机一动就想着煎一盘尝尝!家里还剩不少呢,你待会也提一串回去,给你师父一家尝尝。”


    柳谷雨把那盘煎得酥黄的粽子摆在陈三喜眼前,糯米焦香酥脆,内里却是软绵的,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除了粽子,还有雪菜炒鸡蛋、土豆烧排骨、外面买的香油鸡,吃了油荤还可以试试蒜炒油麦菜和鱼头豆腐汤刮刮油水。


    几人都围桌坐下,没一会儿就聊天聊地说了起来。


    “三喜,澜州那边如今是怎么个情形?你同我们也说说!”


    崔兰芳先问,其余几人也竖起耳朵听。


    就连秦容时也竖耳听,治理天灾也在策问之内,多了解些也是好的。


    陈三喜回答道:“澜州城外的湄江堤坝决堤,离城二十里,伤人倒是不多。但那附近有一片百亩的果林,全被淹了,听说是附近好几户村民的林产……哎,天灾难料啊。”


    “不过澜州还算好的,潮州、龚州水患最严重,下雨也是最厉害的地方,连朝廷都派了人下来治水、救人。我们去时经过了潮州,回来时就只能绕道走了。”


    龚州?


    这不就是昨日医馆里的病人提起起了疫病的地方?


    她惊道:“昨天听医馆里的病人说,龚州的昌平县已经发了痢疾,好多人染病了。”


    陈三喜听得蹙眉,摇摇头道:“龚州在另一头,我们没有路过,听的倒是不多……哦,难怪了!昨天进城时还查了户牒、路引,只怕就是查龚州人吧?那边的人恐怕不能进城。”


    秦容时却摇了头,难得插话道:“不是龚州人不能进城,而是只有江州人才能回城。这还是疫病刚起,只怕再过一段时间,城内就只许出不许进了。”


    陈三喜听此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幸亏我们回得及时,再耽搁些时日只怕连城门都进不去了。”


    秦般般也后怕地拍拍胸脯,说道:“还好我们早早开始防疫,不然也容易出事呢。”


    越说越惊,一桌子好菜都没人动了。


    柳谷雨吃了一口肉,又给秦容时夹了一块鸡片,摆手道:“不管怎么说,咱这儿都算好的,快别说了,吃菜、吃菜!都要冷了!”


    一桌好汤好菜这才动了起来,这个一筷子,那个一筷子,很快就吃去大半。


    用了饭,陈三喜也道别准备离去,走时手里还提着崔兰芳递给他的粽子,甜粽、咸粽、白水粽,味道杂得很。


    陈三喜走前看了秦般般几眼,又是一步三回头走的。


    秦般般却不知在想什么,恼得跺了跺脚,抬腿追了出去。


    “般般,你……”


    秦容时把摆在堂中间的大方桌子搬到角落,免得挡了路,又打算喊秦般般帮忙把几条板凳收一收,可话还没说话,扭头只看见妹妹追出去的背影。


    秦容时:“……”


    旁边拿着湿帕子准备擦桌子的柳谷雨忍不住笑,摇着头叹道:“女大不中留啊。”


    秦容时还是沉默,良久地沉默,沉默着看了柳谷雨一眼,再沉默着拿过他手里的帕子擦了桌面,最后再沉默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再说追出去的秦般般,她奔出巷子喊住了陈三喜。


    屋外天色青黑,又下着小雨,因此巷子里也没有多余的人。


    “陈三喜!”


    听到熟悉的清亮女声喊了自己的名字,陈三喜立刻停住脚步,扭头就看见站在蒙蒙细雨中的秦般般。


    他立刻飞快走了,把手里的伞挡到秦般般头上,急切问道:“你怎么出来了?忘了什么东西吗?”


    说完,他目光落在秦般般脸上,嘴唇张了张,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秦般般瞪他,反问道:“是你忘了什么东西吧!你去澜州前明明和我说了,等你回来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你忘了?”


    这话一出,陈三喜立刻闹了个大红脸。


    他支支吾吾半天,好像一张嘴是刚长出来的,舌头、牙齿也互相不熟悉,说话还打架呢。


    “我,我……我是打算说……葡萄不好种,我、我在外面再帮你寻个花匠果匠好好打听打听该怎么种。”


    说罢,他移开视线,不敢再看秦般般的眼睛。


    秦般般原本两眼亮晶晶等着他说话,哪知道等了半天就得了这样一句……嗯,前后不搭边的话。


    她歪了歪头,额心轻轻皱起,像一只疑惑偏头的猫。


    “你就同我说这个?”


    陈三喜偏开视线,握住伞柄的手渐渐用力,指甲在竹柄上刻出一道白印,后背也冒了一层汗,耳朵红得滴血。


    秦般般观察他一阵,忽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肩膀都耷拉了两分。


    陈三喜皱眉,正要抬头看她。


    可很快又听到秦般般叹着气的声音。


    “也罢,那我问你吧。”


    随后,他视线余光中看见秦般般也歪了歪头,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


    秦般般:“种葡萄的方法问到了吗?”


    陈三喜:“还没……我、我下次再问。”


    秦般般:“那今天的饭菜好吃吗?”


    这话题跳得太远,但陈三喜还是点头回答了。


    “好吃。”


    秦般般轻笑:“那我上回准备的干粮好吃吗?”


    陈三喜又是点头:“也好吃。”


    秦般般摸摸脸,又扯了扯自己的新裙子。


    “那我今天打扮得好看吗?”


    陈三喜继续点头,连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好看。”


    秦般般继续。


    “是昨日的我好看,还是今日的我更好看?”


    “……都好看。”


    “那你更喜欢昨日的我,还是更喜欢今日的我?”


    “……都喜欢。”


    几乎没有思考,还是同样的答案脱口而出,但陈三喜立刻反应过来,握伞的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他终于忍不住,立即抬头看向秦般般,正好看见秦般般歪着头冲他笑,眉眼弯弯,眼眸里如盛了一汪明亮的清泉,看得人忍不住要陷进去。


    雨似乎下大了两分,雨水“砰砰”打在油纸伞面上,犹如他此刻如擂鼓般的心跳。


    不等陈三喜说话,秦般般已经又开了口。


    “那就很巧了。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要不要同我好?”


    耳边是秦般般清悦的声音,很快,陈三喜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好。”


    陈三喜深吸了一口气,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偏脑子里最清醒理智。


    “好。”


    他又道了一声,声音沉稳果断。


    说完,他还同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子,同秦般般说道:“这是送你的,一直想给你,可就是没寻到机会。”


    秦般般挑着眉毛接过,也不羞怯,直接当着陈三喜的面打开了。


    是一只红布包着的银镯子,和常见的圆条、泥鳅背不一样,这是一只宽厚的方镯,满刻纹饰,细看才发现是相思鸟和葡萄藤,掂着也颇有重量。


    陈三喜还说:“我寻了葡萄苗,但澜州也是暴雨,果苗难找,又偶然在银铺里看到这刻了葡萄藤的镯子,觉得和你很搭。”


    他只说葡萄藤,绝口不提那镯面上还刻了相思鸟。


    这样式别致,又是银镯,不说银料,只怕手工费就值不少钱。也难怪陈三喜说“想给又没寻到机会”,这样贵重的礼物可不是寻常送的,要送总要找个好由头。


    漂亮首饰哪个女孩儿不爱,又是心上人送的,秦般般越看越喜欢,直接戴到了腕上,她看了陈三喜一眼,忽然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扭头奔回家。


    “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镯子!”


    陈三喜被亲得愣在原地,瞳孔猛然一缩,手里的伞都差点掉了下去。


    过了一阵,秦家院子里又响起崔兰芳和秦般般说话的声音。


    “哎呀,傻丫头,你跑哪儿去淋了雨?!妆都花了!”


    “啊?妆、我的妆花了?!那、那我现在还好看吗!”


    ……


    陈三喜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抚了抚被秦般般亲过的脸颊,撑伞转身出了巷子。


    第172章 府城市井72


    “什么?提亲?”


    何家镖局内, 何宽和其夫人坐在左右主座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趴在何宽的膝盖上啃糕点吃,碎屑渣子掉满裤腿。


    主座前还站着陈三喜, 年轻人站得板正, 背脊笔直。


    “你这是有看对眼的姑娘了?想请你师娘帮你去提亲?”


    说话的是何宽,他见陈三喜没有回答,惊得又问了一遍,声音大得像破锣, 吓得趴在他膝头的女娃瘪瘪嘴,然后不高兴地伸出一只小胖手在父亲膝盖上拍拍, 示意他调小音量。


    何夫人也嗔怪瞪了何宽一眼, 又温柔笑着看向陈三喜, 轻声询问道:“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有了心仪的姑娘那是好事,就是不知是哪家姑娘?”


    何宽像是这才想起正事,连连点头问:“对对对,是哪家女子?”


    陈三喜面上仍是平静无波, 说话也冷静无起伏, 可垂在两侧的手却不自觉攥紧了衣裳。


    “师父师娘都见过的, 就是我同乡秦家的女儿。”


    何宽一愣, 脑海里立刻想起一人,惊喜问道:“哎哟!是秦小大夫?!”


    何夫人也是又惊又喜, 连声道:“早该猜!你这样的木头性子, 只有对着秦姑娘才软乎些!那也是个好姑娘, 聪明有本事,和你般配!”


    “哎呀,好事好事, 果真是天大的好事!”


    何家都是仁义人,何宽这个做师父的也尽职尽责。


    都说师恩如山,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宽也真把手下徒弟们当做家里人。


    尤其是陈三喜,一来他确实有能耐,是个学武的好苗子,性子虽独了些,但为人公正刚直,有恩必报,值得何宽为他花心思;二来陈三喜是个孤儿,不像其他徒弟除了他这个师父,还有亲父亲母照料疼爱,何宽和何夫人也难免多关照一些。


    因此,弄清楚这件事后,何夫人是乐意走这一趟的。


    她连连道:“好好好!好好好!这事儿你就安心交给师娘,我明儿就寻媒人打听,看这提亲是个什么章程。”


    说起来,何夫人年岁并不大,膝下也只有芽芽一个小囡,还真没帮人提过亲呢。


    倒是陈三喜先说道:“提亲的事情先不急,我也是提前和师父师娘说一声。”


    何宽一眼瞪过去,怒道:“这事儿哪能不急!急得很!”


    “你年轻不清楚!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秦小大夫又是好本事好模样,家中兄长还是读书的,家境也好!你去迟了,求都求不到!”


    陈三喜受了一通教训,却还是坚持道:“提亲礼我得好好准备,而且我来了府城多年,一直住在镖局,也没有房屋。”


    “我想着……也该先看好院子,有了安家的好地方才有脸去提亲。”


    秦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村里的房子翻修过,在府城也买了新院子,总不能自己两手空空身后也空空就去提亲吧?


    说起来,陈三喜也不是没钱。


    做镖师苦累,押镖的活儿也不容易,也是何宽有本事,把镖局经营得好,又仁义,对手下徒弟、镖师都大方,每每押镖分的钱都不少。


    陈三喜是存了不少钱的,只是他物欲低,平日也不贪吃穿,让人瞧不出家底。


    要他花个一百多两买个秦家那样好几间屋子的院子只怕也不容易,但小夫妻哪里需要住那么大的院子,买个两屋的小院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听了陈三喜的话,何宽也渐渐冷静,觉得自己徒弟思虑周全,说得也有道理,又立刻笑嘿嘿起来。


    “也是也是,还是你小子考虑得周全。”


    这头说定了,那边秦般般也大大方方同家里人说了这件事。


    崔兰芳起先有些惊讶,但很快激动地笑开。


    “三喜?三喜……好啊,三喜是个好孩子!要是他,娘放心!”


    崔兰芳知道自己两个孩子都是心里有主意的,这婚嫁一事自己做不了他们的主,可有时候也忍不住担心。


    现在听了秦般般的话,立刻放心下来,再想想陈三喜,更是高兴了。


    三喜也算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就有担当,和她家般般也是从小长大的情谊。


    两人的事儿在两家大人眼前都过了明路,就等着提亲定下来。


    陈三喜急着看房子,可惜天公不作美,这隔三差五的下雨,出门都麻烦,看房子的事儿也耽搁下来了。


    一连两个月,到七月这雨才渐渐少了,天也一日一日放了晴。


    连着几个月的雨,倒浇灭了今年的暑气,原本七月还热着,但那今年却格外凉爽。


    陈三喜寻牙人看了几天房子,最后定下一处八十两的小院儿,挨着春街的喜帖街,名字好寓意好。


    最重要的是离春街近,离杏林街也近,走水路去河沿街也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到时候两人成了亲,秦般般不管是回娘家还是去医馆都方便,而且转角就是春街,全是女儿家爱逛的地方。


    倒是离何家镖局稍稍远了些,但陈三喜人高体壮,脚程也快,这点儿不算什么。


    陈三喜看中了地方,当即就拍板定下,交钱上了契,以后也是在府城有房的人了。


    院子买下,又立刻拿了钱请师娘置办提亲礼,请了媒婆上门提亲。


    两个孩子心意相通,两边大人也有了准备,这提亲只是走个过场,再看礼数周全,都满意得很。


    婚事定在来年九月,约莫一年的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但崔兰芳一想自家女儿要出嫁仍觉得舍不得,不过幸好都在府城,离得不远。


    送走了媒人和何夫人,崔兰芳拭了拭眼角渗出来的泪,又笑看向柳谷雨和秦容时。


    问道:“二郎,谷雨,你俩又是怎么打算的?般般还是妹子呢,她的亲事倒比你们先定下来了。”


    柳谷雨正晃着二郎腿剥着提亲送礼送来的炒瓜子吃,颗颗饱满,优哉游哉吃得高兴,蓦然听到崔兰芳的话。


    他嘿嘿笑着抬头,说道:“您想咋办?我都行啊,您要是想快些,我和二郎现在就能给您磕个头当拜堂,晚上就能洞房!”


    “噗……咳咳……”


    秦容时刚喝了一口茶,还没吞下去就听到柳谷雨的惊人一语,吓得呛到,又是一阵连连咳嗽。


    崔兰芳眼睛瞪得圆溜,惊得一张嘴大大张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柳谷雨说了什么。


    “哎呀!你这哥儿,说话越发没规矩了,也不害臊!”


    她一边说,一边看了连连咳嗽的秦容时一眼,闹了个老脸一红。


    柳谷雨没规没矩惯了,对着家里人说话更是没个把门儿的,见这母子两个都反应极大才摸摸鼻子老实下来,就连翘起的二郎腿也放了下来,并拢腿规规矩矩坐着,好像刚才“惊天一语”的人不是他一样。


    看柳谷雨乖乖巧巧冲自己眨眼睛,崔兰芳又是叹气又是好笑。


    她摇着头无奈道:“成婚是大事!哪能像你说的、说的……这样潦潦草草就办了!罢了,你也年轻,这些事儿到底不懂,我过些天找人算个好日子,这事儿是该办上了。”


    柳谷雨终于老实了,也说了句正经话:“二郎下个月要考乡试,这才是目前头一桩的大事,日子还是排在考试后吧。”


    崔兰芳听此也是点头,随即起身出了堂屋,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乖巧不到一刻钟的柳谷雨抻着脖子看崔兰芳一步步走远,没了影儿才又翘起了二郎腿,正打算继续剥瓜子。


    就是这时候,秦容时的手伸了过来,手心放着一捧剥好的瓜子仁,颗粒饱满,微微发黄,更是炒得焦香。


    “嘿,这多不好意思!”


    柳谷雨嘿嘿一笑,然后把秦容时手心里的瓜子仁全刮走了。


    说完,他又继续问:“我还以为你不同意般般和三喜的事儿呢,但看今天何夫人上门提亲,你也没说什么。”


    秦容时:“没有不同意,非说的话,陈三喜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不过,不错归不错,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这是两回事。


    这话他没有对柳谷雨说,而是偏头看向一颗一颗挑着瓜子往嘴里喂的柳谷雨,沉声说道:“下个月就是乡试,依娘的意思,是想着快些办了……你还是先急着我俩的事儿吧。”


    柳谷雨动作一顿,然后眨眨眼看向秦容时,又冲人嘿嘿笑了起来。


    “我不急,还是你先急吧。”


    “你呢,还是等考试完多看两本春宫,别等成了亲不知道怎么洞房!”


    他仗着自己年纪大,又是后世来的懂得多,大咧咧开始调戏人。


    这话一出,秦容时果然又愣住了,好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柳谷雨自觉得胜一筹,洋洋得意翘起并不存在的小尾巴,然后翻开秦容时的手掌,把剩下的瓜子又倒了回去,还做了一个往嘴里喂的动作。


    说道:“分你点儿,要一大把一起吃,那味道才好。”


    “试试吧,小秀才。”


    说完,他拍拍手里的瓜皮渣子,背着手美滋滋出了屋,犹似一只打了胜仗的红冠公鸡。


    盯着柳谷雨离开的背影,秦容时沉默片刻,然后气笑了。


    春宫?


    这人是真把自己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只会死读书的呆板书生了?


    也罢,反正也要考试了,懂不懂的等考试后,定下日子成亲就知道了。


    秦容时暗搓搓想着。


    但很不幸,乡试延后了。


    第173章 府城市井73


    七月中旬, 衙门前贴了榜文,又有役卒提了铜锣站在一边,一边敲一边吆喝:


    “路过的读书人都过来瞧瞧啊, 今年的乡试延期到十一月, 看到的秀才郎君都给相熟的同窗说一说,乡试延期,千万别跑空了!”


    见役卒张贴榜文,不少百姓围着去看热闹, 其中不少人不识字,一听是科举相关的, 又“嗐”了一声四下散开。


    偶尔几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路过, 因榜文前围了不少百姓, 自恃身份没有往里面挤,知道听到役卒一边敲锣一边喊话,这才着急忙慌赶了过去。


    “延期了?怎么突然延期了?”


    “你没看到榜文上写啊,因为今年雨水太多,江州几个小县都遭了水患, 得先急着治灾。”


    “这是延期到十一月了……也好也好, 又多了三个月的时间温书!”


    “是啊!这是好消息!我得回去告诉几个同窗!”


    “十一月什么时候……初五, 哦, 初五好啊,初五好啊, 又多了时间看书!”


    “还真延期了, 哎呀, 我把杜兄、钱兄、李兄都喊来看看,可别记错了新时间!”


    ……


    见和考试有关,路过的读书人都围了过去, 有的挤到前面仔细看起了榜文;有的自己看还不够,还说着要回去找几个好友、同窗一起来看;还有读书读得眼睛不太好的,站在外围只能眯着眼睛看,看了半天也没看清几个字,嘴里嘀咕着“这也看不清啊,这字就不能写大点儿”……


    但事情已经明了,原定于八月初的乡试延期到十一月初五。


    到了七月初,府城的雨渐渐停了,天也放了晴,日日都是好太阳。


    因此,象山书院又开始正常授课,柳家食肆也开了门,都忙活着,江宁府也满满热闹起来,百姓们出门游逛闲耍,闭了几个月的夜市又开了。


    考试延期这事秦容时是在书院得知的,授课的夫子亲自告知,有人喜,有人愁。


    已是七月中旬,原定八月初考试,考完最多一个月自己就可以完婚,哪知道乡试也能延期。


    秦容时面上冷静,心里却连连叹气。


    “秦同窗,秦同窗……”


    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秦容时这才收回思绪看了过去,见左右的同窗都已经走了,只剩杨肃还站在旁边。


    “杨同窗,有何事?”


    秦容时朝他微微颔首,轻声询问道。


    杨肃左看右看,见学舍的学子夫子们都走了,只剩下自己和秦容时,他这才低下头看着秦容时,小声说道:“家父于三日后设宴请你。”


    秦容时收拾纸笔的动作轻轻顿住,又一次抬头看向杨肃,开口问道:“令尊大人?”


    杨肃点头,又补充道:“附近几个州府都或多或少起了疫病,但我们江州防范得好,底下几个县镇虽也有小病,但如初生之火,很快扑灭。家父说还靠你未雨绸缪,所以特意设宴。”


    秦容时思索片刻,起身朝杨肃作了一揖,又谦声道:“长者请不敢辞,三日后我定然守期而至。”


    杨肃报了信,也高高兴兴还了一礼,随后提起书箱出了学舍,会寝舍了,秦容时则下山回家。


    回家第一件事,自然是告诉家里人考试延期了。


    “延期了?不都是八月考吗?怎今年延期了?”


    蓦然得到消息,崔兰芳震惊地停下手中活计,扭头对着秦容时问道。


    秦容时解释道:“今年雨水太多,江州虽早有防范,但下辖几个小县还是遭了水患,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治水为先。再者说,因不少地方暴雨冲了山路,也导致许多读书人不能赶考,只能先修路,这考试也只好延期了。”


    他说得有条有理,崔兰芳也听懂了。


    听他说起,崔兰芳的重点很快转移,也不由担心地问道:“也不知道福水镇如何了?可有起水患,尤其是村里,再过不久就是青竹的喜事了,却摊上这样的日子……哎,真是让人忧心。”


    秦容时又说:“我和宝珠、安元都有通信,那边下雨并不如府城厉害。几月前我就写了信让他们注意防疫,也请他们带消息回上河村,前不久他们还寄来回信,都好着呢。”


    说到这儿崔兰芳才想起来,秦容时前不久去拿了信,是念给全家人都听了的,老家那边都好着,只是雨水多,田里收成不好,林杏娘的锅盔生意也不好做,但比起外面又是水患又是疫病的已经好很多了,到底人没事。


    说完,她转身进了灶屋,又喊了秦容时进去。


    她先让秦容时吃了饭,自己则把热在锅里的炒菜、热汤放进食盒里,又封上盖子。


    “铺子重新开了门,冷清了几个月,我中午送饭去看了,生意不错,堂里坐满了人呢!”


    “今天天气也好,不冷不热的,只怕要开夜市。”


    “你先吃着,吃完了把饭菜给谷雨他们送去。”


    听到娘亲的话,秦容时吃饭都快了些,担心柳谷雨在食肆饿肚子。


    吃过饭,秦容时乘小船去了春街,提着吃食进了柳家食肆。


    食肆内人满为患,沿河边的竹桌竹椅也摆上了,都坐满了人,铺子内陶玉、平安父子里里外外跑着,忙得脚不沾地。


    “郎君?哎呀……这是送了吃食来?”


    陶玉恰好看到,一边收拾空桌的碗碟筷子,一边冲着秦容时说话,都没空停下来招待。


    秦容时对着他点点头,又问道:“东家在厨房?”


    陶玉连连点头,又忙说道:“您快进去看看吧,今儿可忙了,东家中午的饭都没吃完就又忙着做吃食,只怕早就饿了!”


    秦容时听此蹙了蹙眉,提了食盒往里走。


    进去就看见柳谷雨系着围裳在案前忙活,鬓角处蹭了一点面粉,在脸颊上抹开,白花花一团,又流了不少汗水,脸上也印着一道道白路子。


    “桂花炖奶和红豆沙都做好了,先端出去吧。”


    他听到有人进来,还以为是陶玉或平安来了,头也没抬就说道。


    “我等会儿就端,你先把晚饭吃了。”


    嗯?


    乍然听到秦容时的声音,柳谷雨这才抬头看了去,见进来的人竟然是秦容时。


    “诶?你怎么来了?”


    秦容时微微叹了一口气,洗干净手才拿过柳谷雨手里的刀,又把柳谷雨从案板前挤开,自己切起了新做好的雪花酥。


    “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外面天都黑了,你不觉得饿?”


    柳谷雨:“呃……”


    他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余光瞥见平安从厨房路过,伸了手想喊人先进来吃饭。


    还没出生就被秦容时攥住手腕,早已经长得比他更高大的年轻男子贴近过来,看似询问,实则语气陈述。


    “听说你中午就没怎么吃饭?”


    柳谷雨:“啊……这个……”


    柳谷雨挠挠脑袋,心虚地扭头移开视线,下一刻又被秦容时捏着下颔掰了回来。


    秦容时语气轻缓,只说了三个字,“去吃饭。”


    柳谷雨:“……哦。”


    他缩着脖子走到小桌前坐下,打开食盒,把吃食端了出来。


    他一边吃,一边小声叨叨:“平安年纪最小,应该喊他先吃的。”


    秦容时却说道:“人心都是偏着长的,我也只是普通人,自然只能先顾着你。”


    明明是偏心的话,他倒是说得很坦诚,面上表情也不见忸怩,承认得大方。


    柳谷雨快把脸埋进碗里了,吃得飞快,想着快些吃完换另外的人来吃。


    铺子里忙得很,也不敢几个人一起吃,只得一个一个来,轮换着吃饭,空出人手招待外面的客人。


    秦容时最忙,先帮柳谷雨装封切好的雪花酥,又出去忙着招待进进出出的客人,最后又到账柜后,接替张耘算账记账的活儿。


    一直忙到戌时中(晚上八点),食肆里的客人才慢慢变少,柳谷雨和秦容时也收拾着回了家。


    三日后,秦容时应约去了学政府。


    学政大人邀约,这件事他只告诉给了柳谷雨,没同崔兰芳说,也是怕她紧张、担忧,想着还不如回来再与她说。


    到了学政府,他这次是拿了杨肃给他的帖子,走的正门,是学政府的管家亲自请他进去的。


    一路行到花厅,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厮请了他进去。


    刚进去就看到坐在下位,明显坐立难安,犹如屁股底下长钉子的杨肃。


    而坐在杨肃旁边的就是有过两面之缘的学政,杨万乘。


    见秦容时进来,杨肃长舒了一口气,立刻站起身相迎。


    秦容时朝同窗颔了颔首,随后端正朝学政行了一礼,恭敬道:“学生见过学政大人。学生钝才,承蒙大人抬举。”


    杨万乘见了他倒是脸上笑盈盈,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他并没有起身,而是虚手抬了抬,示意秦容时直起身子,又招手请他坐下,说道:“也不是本官要见你,这桌上还有贵客没来呢!”


    秦容时眉心微动,下意识又往桌上看了看,这才发现学政坐的竟不是主座。


    嗯?


    秦容时眉毛轻抬,电光石火间,脑子里立刻想到了某个人。


    正想着,屋外又响起小厮传话的声音。


    “老爷,石大人来了。”——


    作者有话说:听说完结后改书名可以防盗,所以这本完结后打算试试,我已经重新定制了封面,过几天会换上,大家可以先熟悉一下新封面,然后完结后再改名字。


    (老实说,我还挺喜欢这张封面的,不太舍得换掉……叹气)


    第174章 府城市井74


    门外小厮的声音落下, 杨万乘立刻道:“快请他进来。”


    话音落下不久,花厅的大门被推开,几个仆人簇拥着一位穿宝蓝色常服, 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进来。


    男子一身官气, 虽长得慈眉善目,但眉宇间藏着凛然威风,像是久浸官场沉淀出来的气势。


    见了来人,学政杨万乘站了起来, 笑得满面春风迎出去。


    “可来了,就等你了, 快请入座吧。”


    语气听着熟稔, 两人又对着主座推让一番, 到最后谁也没有坐上去,倒把最中间那个位置空了出来。


    连杨万乘都站起来亲自迎了出去,秦容时和杨肃也立刻起身,朝那位大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中年男子的视线从秦容时身上略过,先看向杨肃, 夸赞道:“这位就是令公子了?果然丰标不凡, 很有杨兄的风姿啊。”


    这话是客气话, 杨肃生得其实更像他母亲, 和杨万乘站在一块儿都看不出是亲父子。这也是秦容时当初明明见过杨万乘,也完全没想到两人竟有这样一层关系的原因。


    杨学政爽朗笑了两声, 客气道:“这小子不争气, 您可别夸他。”


    中年男子也笑了两声, 最后才看向秦容时,虚手抬了抬,也神色温煦地询问道:“你就是去年的院试案首秦容时?”


    秦容时颔首应答:“正是学生。”


    他心中已经隐隐猜出这人的身份, 和杨学政“称兄道弟”,二人互让主位,想来身份相当。


    而在江宁府,能和正四品学政身份相当的只有江州的州府大人。


    本州州府姓石,名石天青,这也都对上了。


    石天青并没有表明身份,但在座的两个年轻人对他的身份都是心照不宣,面上恭敬有加。


    石天青和杨万乘都落了座,石天青又挥手说道:“都坐吧,今天这是私宴,都不要拘谨。”


    “杨学政多次和我提过你,说你才思学敏,是个可造之材,今日一见,果真是英英玉立,仪态端方,生得一副君子像啊。”


    秦容时又立刻说道:“大人过誉了。”


    石天青动了一筷子,往盘里夹了一块蒸鱼,小心翼翼剔去鱼刺,又继续问道:“听杨学政说,那防疫的龙鳞卷是你送上来的?其中所写都是你一个人想?我看其中有一些见解颇为独到,效用也是奇佳。你一个读书人,还懂医药一道?”


    秦容时并未隐瞒,而是拱手说道:“回大人的话。手札并非出自学生一人,还请教了回春医馆的方大夫,还有学生的未婚夫也尽了绵力。”


    大夫倒是不稀奇,可未婚夫……


    石天青挑眉,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奇异问道:“未婚夫?是个哥儿?”


    他惊异于秦容时一个秀才案首,竟找了个哥儿未婚夫,又惊异于一个哥儿,却有这样不俗的见识。


    石天青忽然想到什么,满脸惊奇地问道:“我记得秦案首是漯县福水镇人,此人既是你的未婚夫,那想必也是福水镇人?”


    秦容时点头。


    石天青脸上的表情更加惊诧了,愕然问道:“福水镇果真如此人杰地灵?接二连三出了这样的奇哥儿?!”


    杨学政一头雾水,茫然问道:“这是何意?”


    石天青扭头看向杨学政,对他解释道:“杨大人是从京城来的,应该也知道江州献上了肥田法,可令庄稼收成翻倍,这法子就是漯县福水镇一位姓柳的小哥儿琢磨出来的。”


    “咳咳……咳咳咳……”


    这话一出,杨万乘还没有反应,倒是坐在他旁边的杨肃呛得咳了起来。


    他之前就听秦容时提过,那龙鳞卷中也有方大夫和柳老板出的主意,但突然听到秦容时说起“未婚夫”还是惊得瞪大了眼睛。


    震惊归震惊,却不敢说话,生怕引起父亲和石大人的注意,只敢缩着脖子悄悄猛灌茶水掩饰自己的震惊。


    但才刚喝了两口,又蓦然听到石大人的话……姓柳的小哥儿?


    杨肃又是大吃一惊,一口茶水呛在喉咙,连连咳嗽起来。


    杨万乘蹙起眉,觉得儿子在石大人面前失了礼数,忍不住又板起了脸。


    “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被我的话吓到了?”


    石天青脸上还挂着笑,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还关切问话。


    杨肃悄悄看了秦容时一眼,又连忙对着石天青赔礼道歉。


    “学、学生失礼了,冲撞了大人。”


    他险些又开始结巴,舌头在嘴巴里打结,这还是想起眼前的人是江州的父母官,和他父亲同品同级,可不能真紧张得结巴起来,这会让他父亲丢了脸面。


    杨肃努力捋顺了舌头,说话很慢,但好歹没有磕磕巴巴。


    “学生是听大人说那位哥儿姓柳,这才觉得惊讶。”


    石天青奇怪道:“柳这个姓虽少见,却也不至于惊讶至此吧?”


    杨肃一时语结,不知该如何回答,又悄悄看了秦容时一眼。


    他是想说秦容时这位“未婚夫”八成也姓柳,柳虽不是罕见的姓氏,可此刻撞上也未免有些太巧合了。


    只是秦容时不说,杨肃也摸不准他的意思,不好擅自发言。


    大抵是注意到杨肃的视线,秦容时微微侧过身,及时解围道:


    “回大人的话。杨同窗想必是惊讶,这位献出肥田法的哥儿姓柳,而学生的未婚夫也姓柳。”


    这下就连石天青和杨万乘也惊讶了。


    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①。


    大雍朝极重视农桑,杨万乘在京城时虽在翰林院任职,但对江州呈上来的肥田法也略有所闻。能让粮食翻产的法子,顷刻惊动了朝堂,就连上面那位也是大喜,更是在这位江州州府大人的功绩页上添了浓墨一笔。


    此刻,杨万乘和石天青都惊呆了。


    石天青心中略有猜测,忍不住问道:“莫非这两位柳哥儿其实……”


    他看着秦容时说话。


    秦容时也颔了颔首,大方承认道:“并非两位,那献出肥田法的哥儿也是学生的未婚夫。”


    心中早有了猜测,但两位大人仍是一惊。


    好半天,石天青才朗声笑道:“好,好啊!如此奇人,也确实要秦案首这样的少年英才才能相配!乡试在即,你可要好好准备,不然这奇人,就连你也要配不上了!”


    杨万乘也说:“石大人说得不错,这次乡试,我们都等着看你的名次呢。”


    这是鼓励之语,秦容时立刻站了起来,朝两位大人拱手做礼,不卑不亢答道:“学生定不负所望。”


    吃了饭,杨万乘和石天青似还有事相商,秦容时和杨肃都识趣儿地退了下去。


    杨肃送秦容时离开,秦容时手里还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小木箱子,是石天青赐下的奖赏,整整一百两银锭,说此次江州大雨没有疫病肆虐也靠他提醒。


    秦容时自没有推脱,领了赏后恭敬退下。


    出了花厅,绕出幽静的小径,杨肃才开了口。


    “秦同窗,你、你和柳老板……”


    杨肃还琢磨着秦容时说的“未婚夫”,没想到两人怎么突然成了未婚夫夫,这也太突然了些。


    秦容时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家事,甚少往外说,本想着乡试后完婚,但没料到考试也延期了。”


    杨肃虽惊讶,可回过神也觉得郎才郎貌,登对得很。


    他连连拱手:“那我就先提前恭喜二位了。”


    出了学政府,秦容时没有立刻回家,也没有去柳谷雨的食肆,他拿着手里装满银锭的小木匣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沉思片刻后抬脚朝着最近的银楼去了。


    “诶,这位公子瞧着面生啊,是想要买些什么?”


    银楼伙计长得瘦高瘦高,人也年轻,却是个能说会道的机灵鬼儿。


    秦容时在铺子里扫眼看了一圈,簪子、镯子、项圈……应有尽有。


    见客人不说话,那伙计又热情迎了上来,拿了几样圈口、粗细都不一样的镯子出来,又翻出几支不同花色的簪子,说道:“公子是要给心上人买?我们这儿的银饰多得很,您随便看、随便挑!”


    “不知道对方是姑娘,还是小哥儿?姑娘可以挑些带花儿的,要是银簪子还有带流苏珠子的。若是哥儿,那也有简单的款式,您都可以看看。”


    他说着,又拿了几只镯子、簪子,其中还有类似陈三喜送给般般的那只银镯子的款式。


    想到柳谷雨,秦容时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出一丝柔和的笑,连语气也轻缓许多。


    “是个哥儿。”


    “不过这些簪子、镯子他都不喜欢,我想自己定制一样铺子里没有的。”


    ……


    去了一趟银楼,也不知道秦容时买了什么东西,最后竟是空着手出来的,整整一百两的银子全留在了银楼。


    他并没有把得了赏银的事情告诉家里,就连柳谷雨也没有说,只等拿到东西再给柳谷雨一个惊喜。


    不过秦容时领了赏,自然也少不了柳谷雨和方流银,各有一百两于第二日送到了柳家食肆和回春医馆,不出一天,食肆和医馆在府城都出了名。


    可事情又说回来,这赏银送到柳家食肆的时候,铺子里还正闹着呢。


    嗯,是了,又有人到食肆找茬了——


    作者有话说:①摘自:《史记》


    猜猜小秦同学在银楼定制了什么东西?


    第175章 府城市井75


    “你们汤里有虫!赔钱!”


    “没错!赔钱!”


    在食肆闹事的是三个瘦巴汉子, 长得倒是挺高的,可个顶个的瘦,越发显得尖嘴猴腮。又是夏天, 一个个都穿着薄衣, 很明显能看到清瘦单薄的胸膛。


    三人站在一起,像一排干瘪的麻杆成精。


    就连厨房里的柳谷雨都惊动了,系着围裳就走了出来,他先检查了发现虫的瓷碗, 在里面找到一只青色菜虫。


    没错,在一碗水果冰粉里找到了一只青色菜虫。


    柳谷雨险些气笑了。


    “几位怕是不事农桑啊, 不认识这东西。这菜虫土名叫‘地蜉’, 最喜欢长在油菜、莴笋这样的叶子菜上。”


    “常来食肆吃东西的客人都知道, 我这儿是甜食铺子,从来没买过叶子菜。这长在菜里的虫子,怎么会到客人您的碗里去?”


    张耘夫夫也纷纷说道:


    “是啊,咱家食材都是我洗得干干净净的,不可能有虫子……这位客官, 这怕是有什么误会。”


    “这碗冰粉里用的都是水果、桂花, 怎么也不可能有菜虫啊……再说了, 咱食肆也没有进过叶子菜, 也不能混进去啊。”


    柳谷雨猜测这几人是来闹事的,八成还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去年, 他和熙春楼的常东家合作, 带着熙春楼的生意越来越好, 他收分红也收了不少。


    也惹得不少人眼红,这不,又有人上门找麻烦了。


    其中一个麻杆瞪圆了眼睛, 本就寡黄干瘦,脸上挂不下二两肉,眼睛一瞪,仿佛鼓圆了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该说不说?还挺吓人的。


    他一拍桌子,嚷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哥几个儿,故意讹你?我哪管这虫子长在什么地方,反正就是从你汤里吃出来的,谁不知道是不是你收拾得不干净,从别的地方带来的!”


    听老大一声嚷嚷,剩下两个麻杆也站了出来,一个叉着腰装出一脸凶样,一个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张口就开始骂人。


    “呸!你个黑心肝的哥儿!说得头头是道的,你就说,这虫子是不是从你汤里吃出来的!这事儿你管不管吧!”


    “哎呀,各位看看,看看,多肥的虫子!这从吃食里吃出来,谁不恶心,谁不嫌弃!”他一边说,一边拿着吃了一半的碗递给围观的客人们看,吵得大声,“你们说说,你们说说!我也是听说这家食肆的东西好吃,特意来吃的!结果吃出这么个玩意儿,你们说,他该不该赔钱!”


    吃食里吃出了虫子,惊得满座哗然,好几个客人都凑过去看,果真在碗里看到一只青褐色死虫,都嫌弃地啧啧两声。


    “还真是……”


    “哎呀,你们看,真吃出虫子了!”


    也有不信的老客,帮腔道:


    “不可能,我经常来柳家食肆吃东西,他家东西都干净着呢!从来没出过事儿!”


    “就是,我反正是不信的!我有次走得晚,还看到他们倒剩下没卖完的食材,说不卖隔夜的吃食!”


    还有那认得菜虫的,听到柳谷雨的话后,也点着头说道:


    “柳老板说得没错,这是地蜉,是专门长在菜地里的菜虫!这儿只卖甜汤、糕点,咋会有这样的虫!”


    此刻,食肆里老客不少,都是相信柳谷雨的。


    但也有人起哄喊道:


    “就算是菜虫,可就是从你家汤里吃出来的,你现在是嘴皮子一动,不认了?”


    “不管,你们得赔钱!”


    “你们这些人还真信得过他!入口的吃食,干净是第一,你们也不怕下回自己也吃到脏东西!”


    ……


    起哄的几人有男有女,有年轻的也有上了岁数的,但都脸生,柳谷雨怀疑这些人都是一伙的,一伙儿人闹事,一伙儿人带动客人们的情绪。


    听听,这些人一说,已经有几个客人明显被说动了,他们就算不跟着说话,只怕下次也不会再来了。


    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入口的吃食,干净是第一”,这事儿自己要是认了下来,以后只怕麻烦不断。


    “诸位……”


    柳谷雨冷静两分,张口又要说话,刚说出两个字,食肆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欢腾喜悦声,像是有什么大喜事发生了。


    这声音太大,把他说话的声音都盖了过去。


    什么情况?


    附近有人迎亲?


    还是哪家新铺面开张?


    柳谷雨疑惑一瞬,但很快还是把注意力转回当下,又拔高了声音继续说话。


    “诸……”


    这次才吐出一个字,那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声音更大、更近了,一个穿红衣带红帽的差役神采飞扬进了食肆。


    “柳家食肆柳老板可在啊?!咱州府大人有赏到!”


    干脆洪亮一声,惊得闹哄哄的食肆都安静了,三个麻杆赫然扭头看了去,两只眼睛都瞪了出来,动作还挺整齐划一的。


    这要是前世,柳谷雨都觉得能拍下来做成表情包了。


    但几个红光喜面的差役已经进门了,柳谷雨也没有心思东想西想,还得先招待眼前的官爷。


    “我就是柳家食肆的老板,不知道几位官爷过来是为了什么事儿?”


    昨天秦容时回来,同家里提过一嘴,柳谷雨隐隐有了猜测,但嘴上还是问了一句。


    差役穿得整整齐齐,红衣红帽,腰上别着佩刀,一身喜气洋洋的,对着柳谷雨也万分客气。


    他抱拳笑道:“恭喜柳老板了,小人是来送赏的!”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群更多了,都发出一声惊呼。


    有了这事儿打岔,谁还记得什么虫不虫的?


    “送赏?!”


    “这是送什么赏啊?!”


    “是啊?怎么回事啊?!”


    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地问着,差役也好脾气按了按手,笑嘿嘿解释道:


    “各位静一静,静一静,且听我慢慢说。”


    “各位应该都知道!上半年雨水不断,收成惨淡,日子可不好过了!咱江宁府还算好的,别的地方还闹起了疫病,那擎州、龚州都封了城,有几个大县死了好多人!”


    “还好咱们早有防备,头上的州府大人又是个爱民如子的,早早教下防疫的法子!”


    这话是真的,回头说起来也是万幸,但这和柳家食肆的老板有什么关系。


    有人奇怪,直接就问了出来。


    差役又说道:“我还没说完呢!各位急什么!”


    “那防疫榜文上好多法子都是这位柳老板出的,还有杏林街回春医馆的方大夫也出力不少,我这也有弟兄到回春医馆送赏去了!”


    “人家设法提醒了大人要提前防疫,又出了保命的主意,你们说,这赏他该不该受?”


    这番话下来,围观的群众才听懂了,又是一片轰然。


    “竟还有这样的事儿?!”


    “该赏啊!这肯定该赏啊!”


    “哎哟,我听说龚州玉河县下有一个千人口的村子,染了疫病,死了得有一半啊!”


    “该赏!该赏!谁要是说‘不’,我头一个不答应!”


    “柳老板,这可是大功德啊,您咋还瞒着咱呢!”


    ……


    耳边全是人声,有好些过路的百姓都围了过来,把小食肆堵得水泄不通。那三个闹事的汉子一看不对劲,猫着腰就想跑。


    但人瘦归瘦,生得倒是高长,站在人群里也颇为醒目,一有小动作就全被柳谷雨看到了。


    “张账房,把人拦住!”


    柳谷雨厉喝一声,张耘也随之而动,再加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他们想跑都挤不出去。


    几个差役一听柳谷雨的声音,搭把手就把人按住了。


    “柳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差役问道。


    柳谷雨就把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各位,正好现在官爷们也在,大家都听我说一句。”


    柳谷雨开始说话,周围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全盯着他看。


    其实经了刚才的事情,围观全过程的客人们已经全倒向柳谷雨了,压根不信三个汉子的话。


    但柳谷雨做的是吃食生意,这事儿不当场说清楚,以后保不准被翻出来做文章。


    “我家的食材绝对都是干净的,我柳谷雨也是不怕查的,正好官爷们都在,我现在就可以请他们进去检查一番,诸位也可以亲眼看看。若是查出什么脏东西,该罚的、该关门的,我也都认!”


    说完,他看向领头的差役,低低头道:“麻烦官爷了。”


    差役都是人精儿,立刻明白柳谷雨的意思,直接带了两个人进了厨房,门也大敞着,柳谷雨果然喊了围观的人凑近去看。


    差役们没有故意徇私,检查得格外认真,墙角、墙缝,各个柜子、抽屉,碗碟盘子全翻出来看。


    水果都是新鲜的,米面都妥当保存,案板、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油星。


    这都是在场人看得一清二楚的,要说有的人家不够勤快,自家灶房都不一定有这么干净呢。


    三个汉子见识不好,还想狡辩几句,可看柳谷雨有差役撑腰,还在州府大人面前露了脸,又不敢说话了。


    嗐,早知道就不拿钱做这事儿了!


    三人心里都想着。


    是了,就是拿了钱来闹事的。


    有眼红熙春楼的酒楼,见一时对付不了熙春楼,就把注意力转到柳家食肆上面,想着使些小手段把它的生意搞黄。


    这家熟客、老客多,一次两次恐怕不行,那就多来几次,今天吃到虫,明天吃到头发,后天吃了闹肚子……多来几次,就不信这些客人还忍得了?


    哪知道,今天还是第一次,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也是一脚踢到铁板上!


    “我、我刚刚看到了……是他,是他自己把虫子丢进去的!”


    这时,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弱的声音。


    立刻朝着说话的方向看去,看见是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童,是和家里大人一起来的。


    孩子胆子小,刚刚见几人吵闹起来,也是吓坏了,又看三个汉子凶神恶煞,他就不敢说话。


    可现在有官爷来了,小朋友的胆子立刻鼓胀起来,声音仍有些怯生生,但还是开了口。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


    麻杆一号大吼一声,下一刻就挨了一记狠踹。


    差役收回脚,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最后才看向说话的孩子,蹲下身放缓了声音问道:“孩子,别怕,有伯伯在呢。你说说看,你刚刚都看到什么了。”


    小孩儿瘪瘪嘴,反身扑进娘亲怀里,哼哼两声才怯怯开了口。


    “我看到了,我刚刚都看到了。”


    “他刚刚坐在那桌那个位置,东西是从他袖子里拿出来的,是他自己丢到碗里的。他丢进去还拿勺子搅合了两圈,我都看到了。”


    麻杆一号被踹了一脚,但此刻心虚害怕,还是苦着脸叫冤:“官爷,这……这小鬼肯定是撒谎乱说的!小孩儿的话哪能信?!”


    差役瞪他,呵斥道:“你也知道他是小孩儿!他才多大?他能撒谎吗?”


    说完,他就让手下的差役把三个汉子绑了,全拖了下去。


    “这事儿背后肯定有人搞鬼,这就把人拿下去好好审审!”


    柳谷雨松了一口气,也乐得甩掉这个大麻烦,围观的人群也都纷纷说道:


    “难怪呢!原来是故意的,贼喊抓贼啊!”


    “我就说呢!柳老板把铺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咋可能出这样的事儿!”


    “指不定是谁眼红柳老板生意好!”


    事情说清楚了,差役也把礼送到了,是五匹绢布并一百两白银,又惹得众人一阵说道。


    走前,差役还在门前燃了一串鞭炮,热闹得很。


    这事儿告一段落,柳谷雨欢天喜地带着赏回了家。


    那五匹绢布里有一匹丹枫色的好布,颜色鲜艳,他还说可惜不是大红色,不然还能让般般拿去绣嫁衣。


    今天回春医馆也送了赏,秦般般也是看了全程。


    她听到柳谷雨的话,笑着说:“不用。三喜说他那边准备就好,他不让我绣嫁衣,说我白日在医馆就够忙了,回来还得做衣裳也太累了,绣个盖头意思意思就好。”


    柳谷雨听得嘻嘻笑,又打趣了秦般般一通。


    不过话是如此说,但那匹丹枫色的料子还是给般般留下了,放在她的嫁妆里面。


    说起来柳谷雨也要成亲了,崔兰芳倒劝他自己留着穿,可丹枫色太鲜艳,柳谷雨并不喜欢。


    他已经瞧中一匹豆青的卷草纹料子、一匹玉色的连枝纹料子,剩下两匹再分给崔兰芳和秦容时,一匹茄紫色,一匹鸦青色,和他们都配。


    他可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此后安安静静过了两个月,转眼到了十月底,天气也渐渐转凉,眼瞧着离考试的日子也近了。


    第176章 府城市井76


    十月底, 天气越来越冷,城中百姓又裹起了厚重的袄子,每每说话都能呵出一口白气。


    “公子, 到了!”


    车子驶到府城门前, 年轻的书童率先跳下车,扯了布帘冲里头喊道。


    坐在里面的竟是谢宝珠和李安元,说来,谢宝珠还没考中秀才, 他这次是陪着李安元一起来府城的。同为秀才,秦容时要考乡试, 李安元自然也能考乡试。


    只是李安元的底子到底要薄一些, 夫子让他再沉淀三年, 下次再考。


    但李家也不同往日,如今李家在镇上开了铺面,村中重修了院子,也多买了耕地,有不少余钱, 家里都让李安元赴考场试一试, 也不求得中, 只体会体会考场氛围, 看看考举人和考秀才有什么不同,也免得下回怯考。


    “嚯……信秦容时那小子果真不错, 府城真比咱福水镇冷好多呢!”


    谢宝珠搓着手跳下车, 又扭头去看还缩在车里的李安元, 喊道:“外头真冷,你脖子露着保准儿冻红,要不要裹个巾子?”


    李安元整了整衣襟, 也紧跟着跳下车,立刻就被冷风冻得一激灵,但他还呼了一口气,装出“不冷,我不冷”的坦荡表情,还说道:“读书人,要衣冠得体,裹得像个熊成何体统。”


    谢宝珠两手抄在袖管里,撇着嘴斜他一眼,来了一句:“穷讲究……你就端架子吧,真病了耽误的又不是我考试。”


    李安元:“……”


    话是如此说,但谢宝珠说完还是朝书童翡翠撇撇嘴,翡翠立刻嘻嘻笑着把暖手的铜炉子翻了出来,塞到李安元手里才说道:“李公子,您先捧着,咱进了府城安顿下来就不冷了。”


    谢宝珠也说道:“走吧,先去河沿街……诶,容时来信说,他家在河沿街哪儿来着?”


    李安元“哦”了两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了几折的旧纸,打开后读道:“河沿街……果子巷,院中长有樱桃树的就是。”


    谢宝珠:“哦哦哦,不过圆圆……樱桃树长啥样?”


    李安元:“……跟我走就是了。”


    两人走在前面,翡翠使唤了脚力汉子推着行李走在后面,一路寻到河沿街。


    刚刚还自信满满领路的李安元进了巷子后就哑了声,无它,没瞧见谁家院子长了樱桃树。


    樱桃树当然还在,只是天气冷了,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一棵光秃秃的树杈子,这家一棵光秃树杈子,那家一棵光秃树杈子,还真认不出樱桃树了。


    谢宝珠:“李圆圆啊……”


    李安元:“……别说话,我再认认。”


    谢宝珠“嘿”了一声,叫道:“这光屁股树,能认出来才有鬼了!”


    李安元:“……”


    正说着,巷子远处走近一对母女,正是秦家新搬来那户邻居,齐娘子,她正牵着女儿出去买菜回来,手里还挽着菜篮子呢。


    看到巷子里出现几个生面孔,她远远就警惕地看着人,走近才发现其中两个都穿着长衫,头戴方巾,是读书人的打扮。


    这倒让齐娘子放松戒心,离着几步问道:“几位这是……找人?”


    终于有人问了,谢宝珠嘿嘿笑着凑过去,先夸了人家闺女长得玉雪漂亮,又才问道:“姐姐知道秦家住哪儿不?”


    秦家?


    齐娘子又问:“哪个秦家?”


    秦是大姓,果子巷里姓秦的人家可不止一户。


    站在一旁的李安元连忙补充道:“秦家一户四人,家里有个读书人……哦,对,家里应该还开了甜食铺子!”


    这样一说,齐娘子立刻就明白了。


    她又看二人的打扮,恍然大悟笑道:“哦!是找秦秀才、柳老板啊!瞧几位打扮,莫非是秦秀才的同窗?”


    听这妇人的语气,似乎认识秦家人,谢宝珠和李安元都齐齐点了头。


    妇人又笑着说:“那可是巧了,他家就住在我家隔壁,我领几位过去吧。”


    说罢,她就牵着女儿走在前面。


    小丫头岁数不大,正是活泼好动的生活,头上扎着三个毛揪揪,正蹦蹦跶跶跳着去猜自己的影子。


    齐娘子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秦秀才一家可都是能人!”


    她把秦容时、柳谷雨得了州府大人奖赏的事情说了一遍,刚说完就到了秦家院门。


    “到了,就是这儿了。”


    齐娘子牵着孩子说道,李安元和谢宝珠倒了谢,谢宝珠还给小女娃塞了一包糕点,齐娘子连忙推脱,但还是被谢宝珠塞了过去。


    互相道了谢,妇人才带着孩子进了隔壁院子。


    李安元也上前叩响了门环,他动作斯斯文文的,谢宝珠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把门拍得啪啪响,还嘟囔道:“你这么敲门,人要是在屋里,压根听不到!”


    说完,还朝院门缝隙喊道:“有人吗!婶子、容时,在家?”


    没一会儿,门打开了,是惊喜笑着的崔兰芳上前开了门。


    “哎呀,是你们啊!二郎前几天还说起呢,这就到了……快请进,请进。”


    她让开位置放几人进来,又说道:“先进来坐,二郎还在书院没回来呢,不过也快了。”


    家里只有崔兰芳在,几个年轻的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谢宝珠和李安元进了院子,对着长一辈的崔兰芳莫名觉得尴尬。


    但谢宝珠是个厚脸皮,没一会儿就笑开了,喊上翡翠把东西拿进来,又说:“婶子,我和安元给你们带了些礼物,有些福水镇才有的吃食,你们离家这么久,想来也念着这口家乡味了!”


    崔兰芳高兴得直笑,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摆上点心果子,直喊他们坐着休息,她自己则转回灶房准备今天的饭食。


    李安元和谢宝珠自不会让长辈一人准备,自己真就坐着闲耍,也赶忙跟了进去,帮着打下手。


    大少爷往灶膛前一坐,正要往灶膛里添柴,刚拿了干柴棍子准备往里捅,下一瞬,灶膛里跳出一个黑黄黑黄的毛乎团子,一脚蹬在他膝盖上,唰一下跑没影儿了。


    “嚯……大黄耗子!”


    谢宝珠吓了一跳,险些从小板凳上摔下来。


    崔兰芳看见了,追着跑没影儿的胖猫骂道:“哎呀,又往灶膛里钻!看看你的毛,都成什么鬼样儿了!这要是没注意,把你的毛全燎了才知道好坏!”


    骂完又扭头对着谢宝珠安抚道:“哎哟,受惊了,受惊了!不怕不怕,是猫,是家里养的猫!”


    正是那只怕人的橘白。


    谢宝珠愣住了,也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好半天才瞅一眼自己衣裳上的黑乎猫爪印。


    “这……不都说猫儿爱干净吗,咋还往灶膛里钻!”


    他家也养了猫,大大小小一群,都是小祖宗,但这些小祖宗都没用钻灶膛的爱好,冬天倒是喜欢钻被窝。


    崔兰芳也气呢,家里三只猫,只有这只橘白喜欢钻灶膛,燎得一身毛都干瘪了,橘毛、白毛都不漂亮了。


    明明给它们垒了暖窝,偏不爱睡,就喜欢钻灶膛。


    崔兰芳把猫儿赶走,李安元也把笨手笨脚不会生火的谢宝珠赶走,谢宝珠耸耸肩,只好提着水桶去井边打了两桶水进来。


    几人忙了约半个时辰,家里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秦容时见着两位好友,也是叙旧一阵,最后才摆开桌子,开饭了。


    今日这顿饭也准备得丰盛,是用铫子小火慢炖的莲藕排骨汤,还有土豆烧牛肉,在福水镇很少有机会吃到牛肉,所以崔兰芳特意出门买了一斤牛肉回来,烧得香喷喷,再炒一盘茭白肉丝,一盘蒜蓉白菜,还有一道煨笋,把新鲜冬笋连壳丢进炭盆里,扫上一堆树枝干柴生火煨熟,熟后再剥了壳,撕成丝蘸酱吃。


    这煨笋还有个雅名,叫傍林鲜①。


    桌上,李安元还说道:“本来七月底我们都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的,但吕山长让我们再留些时日,说今年水患严重,考试说不定会延期,让我们再等几天,要是官府没出榜文才出门不迟。”


    谢宝珠也说道:“是啊!得亏我们多等了两天,紧接着官府就出了考试延期的榜文,然后你的信也寄到了!”


    秦容时也问道:“安元兄此次准备得如何?”


    说起这个,李安元却是叹气。


    “哎,考举人还是勉强,夫子也说让我再沉淀三年,我这次来也没想着考中,只想着亲场试一试。”


    李安元这回都没指望考上,只是想来试试水,也好知道自己还差多少。


    几人这段日子都有来信,秦容时也看过李安元寄来的卷题、策论,其实也知道李安元还差一截,也没有给他过多压力,只说道:“府城有几间书肆不错,藏书很多,等这次考完,我带你们去看看。”


    上回考秀才几人也来了府城,但人生地不熟,对这些还真没什么了解。


    李安元激动道:“如此甚好。”


    秦容时又问:“住处可安顿下来了?若没有,我房间还算大,可以再搭个小床挤挤,就是怕不够舒适。”


    李安元答道:“都安顿好了,也是宝珠安排人提前赁了院子,倒离你们这儿不远呢。”


    秦容时这才放心点点头。


    谢宝珠则一个劲儿盯着柳谷追雨问:“柳哥,府城有什么好吃的,哪家馆子味道最好?”


    李安元:“……”


    李安元瞪他,谢宝珠浑然不觉,还兴致勃勃盯着柳谷雨。


    柳谷雨被两人逗得哈哈大笑,也忙说道:“哪家馆子味道好?嗯……那当然是我家馆子了!”


    谢宝珠“诶”了一声,也跟着连连点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是我问错了!得问哪家馆子的味道第二好!”


    柳谷雨哈哈大笑,却还是说了几个好吃又不贵的小馆子。


    李安元无奈摇头,瞥一眼谢宝珠正要说话,下一刻才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拽了两下。低头一看,才见一只彩狸猫儿端端正正蹲在自己脚边,扬着头露出一双闪着盈绿的漂亮眼睛。


    “喵——”


    或许是饿了。


    李安元夹了两根肉丝,弯下腰想要喂给猫儿,结果低下头就看到对面两只藏在桌下交握的手。


    交握的手。


    的手。


    嗯?


    李安元僵硬地抬起头,看到坐在对面的秦容时和柳谷雨。


    李安元:“???”


    这对吗?


    对吗?


    *


    对不对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考试。


    李安元花两天调节好心情,决定还是等考试完再找秦容时促膝长谈。


    谢宝珠是个没心没肺的,他不用考试,真就事事不操心,把柳谷雨说给他的几家馆子挨个挨个记了下来,还拿纸写好,说等李安元考完了再一起去吃,挨个挨个吃。


    时间很快,转眼到了考试这天。


    还和之前考秀才一样,吃食都是崔兰芳准备的,各种白面饼子、馒头、葱香花卷……这时候天气冷了,还给两位考生各自准备了厚实被子。


    考秀才的人也很多,老少都有,也和秦容时、李安元一样的年轻人,也有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颤巍巍等在考院门口。


    没一会儿,穿着皂服的官役出来,敲了石磬开始检查考生。


    一条由考生组成的长蛇一般的队伍在考院前排开,一个个经查进了考场。


    这些官役挨个检查考生手里提着的考篮,连里头的面饼、馒头都要掰开查看,又搜身检查,腋下、手肘、大腿一一摸去,确定没有夹带才放过。


    这还是第一重检查,考院外院还有四围的布栏,是要脱衣再查的。


    这重重检查就得耗许多时间。


    柳谷雨、崔兰芳等人在外围看着,亲眼瞧着两人进了考院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又响起三声石磬敲响的声音,紧随着一声洪亮的高喝。


    “肃静!”


    “本次乡试开始!发卷!”——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林洪的《山家清供》,其实对这道菜的味道挺好奇,看做法很有意思。


    第177章 府城市井77


    “柳老板,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还送定胜糕?”


    “哎呀,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今天考乡试最后一天啊!凡是进店消费的,柳老板都送定胜糕!这是助家里的郎君旗开得胜呢!”


    “好好好!原来是这样!听说秦家郎君还是院案首, 这次考试也肯定没问题!柳老板就一百个放心吧, 咱大家伙都等着好消息呢!”


    ……


    柳谷雨喜得眉开眼笑,又招呼平安把新出炉的定胜糕端出来,给客人们每个都分上一块。


    他笑着道:“都借各位吉言了!今天是考试最后一天,我得去考院接人, 今天只怕要早些关门了!”


    听了柳谷雨的话,满座的客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都满脸理解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这可是乡试, 过了这关就是举人老爷了!是家里头等的大事儿!柳老板快些去吧!”


    柳谷雨点点头, 又笑着说道几句, 最后才对着张耘夫夫吩咐道:“我这边就先走了,食肆里今天就不招待新客了,堂里客人都吃好了你们就收拾着关门吧!”


    张耘少时读过几本书,能识文断字,也知道考功名的重要, 忙道:“我们都晓得, 东家快去吧!”


    陶玉也连连点头。


    倒是平安和柳谷雨最亲近, 挽着他的胳膊晃了两下, 还说道:“师父,你快去吧!明天可得早点儿来店里, 快些告诉我们好消息!”


    陶玉瞪了哥儿一眼, 教训般轻呵了一声:“平安!还没到放榜的日子呢, 好消息还得等会儿!”


    听听,哪有徒弟喊师父早些来的!倒反天罡的!


    柳谷雨并不生气,他知道几人都是关心秦容时的考试情况, 也笑着点头:“好好好,我明天早些来!”


    交代完,他解了围裳匆匆离开,朝着考院去了。


    考试还没有结束,考院的大门还紧闭着,但柳谷雨去得有些晚,门外已经站满了人,前前后后围得水泄不通,有一家人老老少少都候在门口的,还有富贵人家雇了轿子,就等在门前老树下的。


    “谷雨!这儿!”


    “柳哥!柳哥!我们在这儿!”


    是崔兰芳和秦般般的声音。


    柳谷雨循声看去,在人群里看到蹦跶着跳起来朝他挥手的秦般般,他拨开人群挤了过去。


    一看,崔兰芳母女在,就连谢宝珠、翡翠主仆也在。


    崔兰芳和秦般般都穿着一身红衣裳,般般倒不用说,年轻姑娘穿得鲜艳些也正常,但崔兰芳穿惯了素色、深色,柳谷雨还是头一次看她穿这样亮眼的颜色。


    柳谷雨奇道:“娘!你们今天怎么都换了红衣裳!”


    崔兰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难为情道:“还不是这丫头出的鬼主意!说红色喜庆,给她哥哥蹭蹭喜,没准儿就高中了!”


    柳谷雨嘿嘿笑了两声,还说道:“咋不和我说啊,早知道我也穿个红衣裳了!”


    崔兰芳:“不碍事,不碍事!咱谷雨就是个吉祥人,站这儿地方都亮堂了!哪还用借外物!”


    听此,柳谷雨又嘿嘿笑了两声。


    再看另一边,书童翡翠愁眉皱眼地看着自家公子。


    “公子……您别掐我胳膊了!您要是紧张,您掐自个儿的啊!都要把我胳膊掐肿了!”


    只听到一个“肿”字的谢宝珠掐得更用力了。


    “中了?!中了好啊,中了好!”


    翡翠:“……”


    又等了约一刻钟,只听得考院内铜钟撞响,隐隐还有官役高喊的声音。


    “考试结束!”


    没一会儿,院内传出声音,似乎是学子们出来的窸窣脚步声。


    院内动了,院外也动了,都拥挤推搡起来。


    考院大门被打开,学子们鱼贯而出。


    “我的儿!我的儿,这儿呢!”


    “咋这么多人,我家光宗呢!这也看不到啊!”


    “完了……全完了,这次肯定又考不中了!”


    “刚经了水患,我还以为时政会考呢,专门找了历年历朝的治水策论啊!结果没考!白准备了!”


    “你傻啊!考试卷题都是提前准备的,肯定年初就备好了!那时候还没开始下雨呢!”


    ……


    人山人海,喧喧嚷嚷,柳谷雨几人等了好一会儿,等到最拥挤的人潮渐渐散去,这才看到秦容时扶着李安元出来。


    没错,是扶着李安元出来的。


    谢宝珠惊叫一声,也不管中不中了,快步跑了上去,急匆匆喊道:“李安元!这是咋了!咋还是扶出来的?!”


    经了九天六夜的考试,秦容时只是衣裳有些凌乱,人还是精神的。


    李安元就不一样了,人颓废,脸也白,没精打采,活像被妖精吸走了精魄。


    柳谷雨几人也围了上去,关心问道:“这是怎么了?考试怎么考成这样了?”


    之前就听说过,考试耗时耗精神,有那体虚体弱的,考到一半甚至还是被人抬出来的。但李安元是农家子,虽长得没有谢宝珠彪壮,但常年下地务农,身体底子也是好的,怎会考成这样?


    听到众人的问话,秦容时眉头皱着,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最后还是李安元有气无力抬手摆了摆,趴在谢宝珠肩膀上一脸要吐不吐的,他干呕了两声才回答道:“倒霉……太倒霉了……怎么这次偏就分到了‘屎号’!”


    “屎号”,顾名思义,是挨着茅厕的号舍,那味道……臭不可闻啊。


    李安元这次就这么倒霉,偏分到了紧挨着茅厕的号舍,连坐九天,熏得身上的味道都变了,又挨着那地方,平常吃东西都没有胃口,只想吐,故此吃的也格外少,只考了九天就瘦了一圈,活像受了一场酷刑。


    这还幸好是十一月份,要按原定八月的考期,那时候气温还没有完全降下来,只怕味道更重,还得和蚊蝇为伍。


    听到李安元的回答,谢宝珠还磕巴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还想安慰般拍一拍李安元的肩膀,可看对方如此虚弱,又收了手,只叹着气说:“哎,倒霉,真是倒霉,什么就分了这么间号舍!”


    作为长辈的崔兰芳看了一眼,连忙说道:“快扶着回去休息休息吧,旁的也不管了,瞧瞧,脸都白了,人都瘦了!”


    本来还想着去酒楼吃一顿好好庆祝庆祝,可看李安元这样子,只怕也没精神吃饭了,只得另约时间。


    谢宝珠也点点头,扭头就喊翡翠去临近的小渡口喊条船,两人扶着李安元先离开了。


    之后,柳谷雨几人也回了家。


    秦容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他虽然没有李安元那么倒霉,但在号舍待了那么久,人也快腌出味儿了,他甚至不让柳谷雨靠近自己,生怕他在自己身上闻到什么不好的味道。


    但柳谷雨就爱故意逗他,见他越不愿意,他就越往秦容时跟前凑,急得秦容时收拾了干净衣物逃进澡棚,想着柳谷雨总不敢继续跟进来。


    哎。


    他叹了一口气,脱了衣裳开始冲洗,恨不得洗掉一层皮,脖子都被搓红了。


    等秦容时洗完,穿好衣裳出了澡棚,还低着头系腰间的衣带呢,完全没发现柳谷雨还蹲在外面。


    “洗好了?!”


    秦容时:“……”


    秦容时吓了一跳,抬头就看柳谷雨凑了上来,嘴唇虚虚贴在他颈侧,眼瞧着近在咫尺,却没有再往前贴近,只在颈间轻嗅了嗅。


    “绿茶甘草的味道,你偷偷用了我的胰子!”


    秦容时:“……”


    他听到不远处的灶房传来脚步声,不知道是娘还是般般出来了。


    秦容时耳侧微微发红,伸出两根手指把贴近的柳谷雨推开了一些,薄唇轻启,吐出几个字:“不知羞。”


    柳谷雨大咧咧道:“你偷偷用了我的东西,你都不羞,我羞什么!”


    说罢,他又眼尖看见秦容时被搓红一片的脖子,还以为他是不适应自己新买的胰子,过敏了,又一惊一乍凑了上去,还叫道:“诶诶!你脖子怎么还红了!痒不痒?”


    刚说完,那头传来的崔兰芳的声音。


    “二郎!洗好没?谷雨给你炒了饭,再不快些要冷了!”


    秦容时听到声音,连忙拉住柳谷雨那只已经扒上他脖子,甚至还想往他衣襟内钻的作乱的手,扯着人进了灶房。


    崔兰芳把炒饭端出来,又舀了一碗陈皮红豆沙,见两人进来,忙喊道:“快快快,先吃着,在考院都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只能啃饼子馒头。”


    还和之前院试一样,几人都没问秦容时考得如何,这急着喊人吃饭。


    一碗热腾腾的蛋炒饭,还加了切碎的腊肠,用酱油、盐巴炒香,鸡蛋被油煎炒得金灿发焦,裹着饭粒咸中带鲜,鲜中带香,饭粒颗颗分明,炒成酱黄色,出锅前再撒一大把葱子,激出葱香味,碧翠的葱绿点缀其间,更是色香味俱全。


    美美吃了一碗炒饭,又喝了红豆沙,还同家里人讲了考院里的事情,听得几人都一愣一愣的。


    “有一间号舍的学子彻夜赶题,竟不小心打翻了蜡烛,把卷子给烧了……考试成了空,他经不住打击,一时想岔竟在号舍内拿裤腰带上吊了。幸好巡逻的差役及时发现,连忙把人抬出去医治了。”


    “还有我隔壁号舍的考生,买了考院内备的水,却不知道是水不干净,还是冷水太凉,喝完竟闹了肚子,痛得冒汗发白……也是被人抬出去的,考试都没考完。”


    一家人都听得出神,崔兰芳还时不时应和一句。


    “哎呀!”


    “怎么这么想不开!”


    “这回不成,下次再考嘛!”


    “哎哟,闹肚子?”


    “也太倒霉了些!”


    “还好我们是自备了水,用不着买考院的!”


    ……


    絮絮叨叨聊了一晚上,眼瞧着时辰不早,崔兰芳才拉着般般站了起来。


    “哎呀,时间也不早了,二郎你累了好几日,可得早些休息,今天就不说了,明儿再聊!”


    说着,母女两个出了灶房,也各自洗漱回了房间。


    柳谷雨也想走,可才刚站起来就被秦容时拉住。


    “先等会儿,我有东西要给你。”


    秦容时抬起头看向柳谷雨,眼里闪过流动的柔光——


    作者有话说:在吃洋人瓜……没想到2025年了,我能看到白宫被拆的新闻。


    第178章 府城市井78


    “什么东西?”


    被秦容时拉着进了房间, 柳谷雨歪头看他。


    对上柳谷雨澄澈如水的眼睛,满肚子墨水,也算巧言利口的秦容时竟一时紧张起来。


    他盯着柳谷雨, 斟酌着词句说道:“考试完了, 按娘的意思是该安排我们的婚事了。”


    听到他的话,柳谷雨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厚脸皮嘿嘿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在屋里踱步, 最后一屁股坐在秦容时的床上。


    “嗯,是了……到时候我也该搬到这间屋子来。嘿, 让我先来试试这张床的软硬合不合适, 看看还要不要填个厚实的褥子。”


    他一边说, 还一边上下抬着屁股试床的软硬。


    听了柳谷雨的话,秦容时莫名觉得耳热,微垂下视线看向柳谷雨,说道:“你若不想搬,还睡你的屋子也可以。”


    他的意思是, 婚后两人都搬到那边房间也可以, 都依着柳谷雨的意思来。


    偏柳谷雨要故意扭曲自己的意思, 连连摇着头, 反对道:“那不行!成了亲,哪还能分房睡!”


    他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直接就半躺在秦容时的床上不挪窝了, 还贱兮兮笑道:“我就睡这儿, 我瞧这舒适度不错,能行。”


    眼瞧着这人已经恨不得蹬了鞋子扑上去滚两圈,哪有寻常哥儿害羞、腼腆的样子。秦容时看着床上扭来扭去的身子, 像是要在床上划船,船桨就是被他抱着的枕头。


    嗯,还是自己的枕头。


    看自己枕头被柳谷雨抱在怀里,秦容时目色沉了两分,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绕到一旁用屏风隔出的小书房,走到书案前,抽出书屉,从里面拿出一只红绸卷轴,握在手中只有半尺长。


    柳谷雨看见了,从床上翻身坐起来,鬼鬼祟祟溜了过去,好奇问道:“什么东西。”


    秦容时手抖了抖,声音仍然平静冷冽,但熟悉的人很快就能听出藏在深处的紧张。


    “婚书,你……要不要看看?”


    婚书?!


    这自然是要看的!


    柳谷雨来了精神,两只眼睛都发着光,立刻两手一摊,说道:“给我给我给我给我。”


    秦容时依言放了上去。


    柳谷雨兴冲冲的,但动作却小心温柔,把红色卷轴轻轻打开。


    宽约半尺,长约一尺,外缝连理枝纹路的暗红色锦缎,内绣金线,里面嵌了上好的宣纸,纸上已经写好了字,笔迹劲挺如松竹,锋芒内敛,颇具风骨。


    柳谷雨兴致勃勃读了一遍,又兴致勃勃看向秦容时,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说道:“念给我听。”


    秦容时顿了一下,似觉得难为情,还低声说道:“你看不就好了?上面都写了。”


    柳谷雨:“我想听你念的。”


    秦容时:“……”


    秦容时又沉默一阵,耳尖一阵发热,却还是依言接过了柳谷雨手里的婚书,将其平摊在桌上,单手撑着桌面,半臂虚虚环着柳谷雨,低头念了起来。


    “今结两姓之好,盟燕侣同生,谨订此约。


    请天地为证,山河为凭。余情如磐石,绝不坠志。此后年年岁岁同心同德,永结齐心。


    现立此鸾笺凤契,红纸墨字为媒,恰是蓝田种玉,月书赤绳,誓愿百年不分,白首不移。


    今辰良日,请天地山河垂鉴。”


    ……


    原本是柳谷雨闹着要秦容时念的,可真等他念了,才觉得那股热气喷在自己颈侧,烫得人浑身发软发麻,声音也低沉沙哑,含着湿热的温度扫荡在他耳廓周围,如柔软的柳絮刮蹭着,酥麻难耐。


    本是柳谷雨故意闹的,可听着听着,他自己却先红了脸。


    秦容时却一心二用,一边念,一边磨了墨,念完墨也磨完了,正拿笔沾了些许塞到柳谷雨手里。


    柳谷雨:“做、做什么?”


    秦容时扣指在桌上敲了敲,指着宣纸上自己的落款说道:“我已经写了自己的名字,还差你的。”


    言下之意,是要柳谷雨也写上自己的名字。


    柳谷雨:“……我的字丑,写上去这婚书都不好看了。”


    秦容时:“好看。”


    柳谷雨:“……那地方也不够啊。”


    秦容时:“……?”


    秦容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预留的空白位置根本不够柳谷雨写名字,这人可写得一手好大字,地方要是小了,他得写成一个墨团。


    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却还是握住柳谷雨的手,带着他在自己名字旁边落下“柳谷雨”三个字。


    “嚯!好字好字!我这辈子没写过比这更好的字了!”


    柳谷雨惊喜地拿起来,看了又看,又鼓着腮帮子吹了一阵,等墨迹干透才重新卷了回去,系上软带。


    “东西我就收下了,没别的事儿我就先回屋了,时辰也不早了,你考试几天肯定累了,早些休息吧。”


    柳谷雨宝贝般拍拍怀里的卷轴,决定拿回屋再好好看一遍。


    秦容时却一把攥住柳谷雨的手:“还有。”


    柳谷雨眉毛轻扬,好奇问道:“还有?!”


    婚书都送了,还能有什么东西?


    不会三书六礼都送一遍吧?


    这倒是猜错了,这些东西都是崔兰芳在准备,秦容时虽早慧,可这些事情到底不如长辈了解,还是交给了崔兰芳操持。


    他只是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木盒子,递给柳谷雨道:“自己打开看看。”


    还卖起了关子,非得柳谷雨自己打开!


    柳谷雨挑眉看他,又把婚书放回桌上,才拿过盒子琢磨起来。


    嗯,还挺沉的。


    秦容时这小子,不会把他压箱底的老婆本都给他了吧?


    柳谷雨胡思乱想,一边想一边打开了木盒。


    盒底铺了一块红布,红布上放着一把七寸长的小算盘,单手拿在手里正正好。


    算盘的框、梁、档都用最好的大红酸枝木制成,磨得光滑圆润,还刷了一层亮漆,泛着油亮的光,而最有意思的还是一颗颗滚圆的算珠,全是银珠子打磨而成。


    这是一把银算盘。


    还真是老婆本啊!


    爱钱的柳谷雨眼睛都亮了!


    “哇塞”一声拿出那把算盘,稀罕地摸来摸去,又拿在手里左右乱晃,银算珠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银的!这声音真好听!”


    若说婚书柳谷雨是感动于那份心意,那这把银算盘那可真是里里外外都喜欢,送到他心坎上了。


    秦容时早猜到他会喜欢,眼睫下的眸光也柔和下来,轻声说道:“聘礼中该有一样是准备给新嫁娘、新夫郎的头面首饰,但你素来不爱那些东西,给你备了也怕是用不到。”


    “之前州府大人宴请,也赐了我赏,有百两白银,我自己又添了一些,寻银楼融了银子制成这把算盘,权当我给你的聘礼。”


    “你我成亲到底和别家不同,迎娶都不方便,但该给你的,我一样也不会少。”


    哪怕在府城,也少有嫁女、嫁哥儿给百两银子当聘礼的,只这一样就顶得上其他人全部了。


    柳谷雨喜欢,也感动,仰头就在秦容时唇上重重啄了一下,末了又抱着算盘绕回秦容时床上,又是屁股往上一坐。


    还厚脸皮道:“秦容时,要不我今晚就睡这儿吧!我们悄悄睡,明天我再早些起来,趁早回屋,绝对不让娘和般般发现!”


    秦容时:“……”


    秦容时正回味那个突然的吻,紧跟着就听到柳谷雨的惊天发言,整个人都呆了。


    “这于礼不合……时辰确实不早了,你先回屋吧。”


    秦容时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干哑,眸色也暗沉。


    柳谷雨:“真不一起睡?等咱俩成了亲,可没机会体会一把‘偷情’的快乐了。”


    秦容时沉着脸没说话,却已经伸手去拉赖在床上不起来的柳谷雨了,推着人往屋外走。


    柳谷雨:“真不睡?你还可以用我的抹额把我绑在床头!”


    秦容时:“……闭嘴。”


    柳谷雨:“我不……啧,你不会不会吧?纯情小书生?”


    话毕,柳谷雨已经被秦容时推出门,回答他的是秦容时丢出来的银算盘,紧接着门也关上了。


    “诶!婚书!我的婚书!”


    “送出来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于是,下一刻婚书也被丢出来了。


    闹归闹,两人的婚事是真安排上了,就定在十一月廿七,还有小半月准备的时间。


    崔兰芳这些日子可忙坏了,又是准备红绸红布,又是拉着秦般般剪双喜字,喜服、聘礼是提前几个月就准备上的,还找木匠重新打了大床、桌凳、柜子,也算在聘礼单子里。


    时间是仓促了些,但该准备的,崔兰芳一样也没缺。


    这消息突然,可惊了谢宝珠一跳。


    “成亲?谁?!你俩?!”


    “你俩啥时候好上的?!”


    大少爷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李安元倒是早有猜测,他之前就看到两人悄摸在桌下手牵手,所以这消息对他来说并不突然,很快接受了。


    还说道:“一月后放榜,正好我们要在府城等成绩,也能参加你们的喜事,好得很!”


    如此一说,刚刚还嚷着闹着说秦容时不把他当兄弟,这种大事也没告诉他的谢宝珠也安静下来了,哎哎两声点着头道:“哎哎,圆圆说得有道理啊!这时间正好,我们也吃了你俩的喜酒再回去!”


    婚事定下,只等良辰吉日了。


    第179章 府城市井79


    “诶诶诶, 听说了吗?咱巷子里那户姓秦的,今儿办喜事,你们晓得不?”


    “晓得!哪个不晓得!一大早就敲锣打鼓的, 我孙子还去他家门口捡了喜果子呢!那红枣桂圆不要钱般的撒!”


    “诶, 你们说啊,那柳哥儿和秦家到底啥关系?咋娶了自家门的哥儿?难不成是童养夫?”


    “我以前听陈巧云提起过……听说柳哥儿原先是秦家大儿的夫郎,秦家老大没了,柳哥儿就守了寡!”


    “啊??!这是又改嫁给自己小叔子了?!这……这秦家不是读书人家吗?读书人做事也这么不讲究?”


    “呸!说的这是什么话啊!你前脚才牵着自家娃儿去秦家门口捡喜果子, 后脚就说人家坏话!那柳哥儿也是个苦命人,他和秦家老大没有夫夫缘分, 听说连面儿都没见过呢, 秦家老大就被捉去征了兵, 后来又死在战场上!”


    “哎哟,那听着是可怜啊……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


    “……那不也是小叔子娶了哥夫么?”


    “哎呀,你咋这么话多啊!咱大雍民风开放,寡夫、寡妇再嫁都是常有的事儿!听说富贵人家还有那兼祧两房的呢!你情我愿的事儿,有啥不行!皇帝还娶过小娘呢!”


    “哎哟!你才是真话多呢!啥要命的、不要命的都敢说!上面那位的事儿是咱平头百姓能议论的?!真不怕被抓去砍脑袋!”


    “……就悄悄说说嘛, 山高皇帝远的, 他又不晓得。”


    “嗐嗐, 别说了别说了, 花轿来了!等会儿肯定还要撒喜果子,赶紧喊了家里娃娃出来!等着抢嘞!”


    ……


    平常冷清清的小巷里如今站满了人, 全是吵哄哄闲扯拉话的声音, 说天说地, 越说越远,眼瞧着红色喜队进了巷子,他们才停下话头, 又拐回了正题,也有急急忙忙扭头冲着屋里玩耍的娃娃喊道:


    “二娃!出来捡喜果子呢!”


    “狗蛋儿,快出来啊!”


    “花丫,快些快些,等会儿抢不到又要哭!”


    没一会儿,一群小娃子窜了出来,小的三四岁,大的有九岁十岁的,全都眼巴巴盯着越走越近的喜队。


    早是一家人,这婚嫁真不好办,但崔兰芳也不愿意委屈两个孩子,尤其不愿意委屈了柳谷雨。还是请了人,租赁了白马、花轿,带着一对新人在城里转悠一圈才回来,虽然这从自家门出去,又回自家门的接亲迎亲是独一份的。


    远远听着,敲锣打鼓、唢呐声都越来越近,最先看到的就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秦容时。


    新郎倌儿穿了一身红艳色正的喜服,头戴高帽,也是满脸红光,一向不苟言笑的面庞如今也洋溢着满满喜色,唇角的弧度总也压不下去。


    身旁还跟着同样穿得喜庆亮眼的般般,她穿了一身红绿的裙子,里衫是浅绿,袖襦浓绿,裙子是印有团花暗纹的梅红,披在肩头的披帛是掺了金线的金红色,颜色秾艳如赤壁晚霞,赋色鲜丽。


    她手挽着绑了红带的竹篮子,瞧了孩子群就往中间撒一把喜果子,又漂亮又大方,在一众娃娃眼里跟赐福的天仙儿似的。


    娃娃们得了喜果子,乖乖巧巧站成一排,用带着奶声稚气的声音喊道:


    “百年白头!”


    秦般般被逗得大笑,忙说道:“是百年好合,白头到老!可不能当一百年的白头发老头儿!诺,还得冲着白马花轿说哦!快去,去喊了再回来,姐姐还给你们喜果子吃!”


    娃娃们乖乖点头,又抱着喜果子凑过去,继续喊道:


    “百年百合,白头到老!”


    “是百年好合!”


    “是百合!”


    “百合是花儿!”


    几个娃娃说着说着还吵上了,又惹得众人一阵大笑,连秦容时脸上的笑意都加深许多。


    此时,花轿里动了一下,同样穿着喜服的柳谷雨从小窗钻出来,掀了盖头朝外喊道:“嘿,几个小鬼,过来这边吵,哥哥给你们断案!”


    突然的出声,可把秦般般吓了一跳,忙小跑过去把柳谷雨推回去,还着急忙慌喊道:“柳哥!可不能这样!快进去!盖头放下来!”


    骑马走在前面的秦容时听到声音也扭头看了去,正好瞧见柳谷雨噘着嘴蛮不乐意地放下盖头,不情不愿钻回花轿,似乎还嘀咕了一句什么,但耳边唢呐声太大,秦容时也没有听清。


    他笑着摇摇头,知道柳谷雨是个坐不住、闲不住的性子,闷在花轿里看不了热闹,可憋坏他了。


    还是秦般般站得近,听清柳谷雨说的话。


    他说:“这轿子颠得我屁股痛!那些当官的屁股都是铁打的不成?咋喜欢坐轿子呢?”


    秦般般:“……”


    秦般般沉默片刻,随即扭头冲着前面喊道:“快些走吧,快到家门了!”


    经了这插曲,喜队又继续前进,顺利到了家门口。


    崔兰芳早早等在门口,身边还站着谢宝珠和李安元,两人都喜气洋洋。


    谢宝珠还冲着骑在白马上的秦容时喊道:“还挺像模像样的!倜傥得很!”


    秦容时含着笑翻身下马,直接朝着花轿去了。


    一只手伸进轿帘,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


    秦容时把人扶出来,然后含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直接抱了起来,大步流星跨进家门,惹得谢宝珠又“喔喔嚯嚯”怪叫几声。


    秦般般把剩下的喜果子全部撒出去,随即也提了裙摆跟进院子。


    一对新人进了堂屋,崔兰芳已经坐在主位上,桌上还放了她丈夫的牌位,就等着两个孩子拜高堂。


    崔兰芳高兴得很,眼角已经渗出细泪,是喜极而泣。


    拜了堂,这喜事结定。


    *


    家里的院子都好好捯饬过,挂上红布红幔红灯笼,门上、窗上贴了大红的双喜字,就连来财脖子上都绕了一条红带,秦般般还扎了一朵花,就歪歪斜斜挂在狗脖子上。


    家里的三只猫儿更不必说,全都戴上红色小花儿,在门槛上排排蹲。


    今天来观礼的客人不多,只有谢宝珠、李安元,还有隔壁的方流银,也请了般般的未来夫婿陈三喜,陈三喜没有父母,那师父就是爹,何家夫妻自也不能少,也还带着女儿一起来了。


    谢宝珠比秦容时这个新郎倌儿还高兴,拉着人喝酒,誓要把人灌醉。


    李安元试着拦了两把,拦不住,只能由着谢宝珠胡闹,在一旁连连道:“少喝些,少喝些吧,今天可是容时成亲的大日子,喝醉了可怎么好!”


    谢宝珠不听,甚至还拉着李安元一起喝,哈哈大笑道:“你怕啥,你还怕这小子喝醉了被柳哥赶出门啊?!来来来,你也来喝,咱俩和新郎倌儿碰一杯。”


    用的是酒味不重的清酒,几人身上都染了淡淡酒香,秦般般刚进屋给柳谷雨送了热乎饭菜,出来就看见自己哥哥被围住了。


    她又看了一眼陈三喜,板着脸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般般今儿打扮得漂亮,特意化了淡妆,梳了精致的发式,在陈三喜眼里也似个天仙儿。


    他目光就没移开过,觉得自己比喝得更多的秦容时还要醉得厉害,看一眼也醉醺醺了。


    今日是喜日子,入眼全是大红色,他觉得秦般般穿梅红好看,衬得唇红齿白,但到了他们大喜那天,想必穿大红色也很好看。


    见陈三喜没有反应,秦般般脸色板得更厉害,急步走了过去,用力拽了拽他的袖子,又朝自己哥哥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陈三喜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去帮自己未来的大舅哥挡酒。


    崔兰芳也和方流银、何家夫妻说着话,脸上全是笑脸,高兴得眼角泛泪花。


    暮色渐沉,空中月亮、星子越来越亮,各家各户也点起了灯烛,灯火重明。


    酒过三巡,客人们陆续告了别,崔兰芳也催着秦容时回房。


    秦容时担心柳谷雨不喜欢自己这一身酒气,先去简单洗漱后才回了房间。


    进门就看见柳谷雨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桌上摆着一只空碗,饭菜都吃完了,他又从床上抓了一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此刻正剥着花生、桂圆,还时不时往嘴里喂一颗干红枣。


    “诶,来了……要不要吃?这桂圆还挺甜的的。”


    他还冲着秦容时大方招手。


    秦容时盯着人沉默良久。


    见人沉默,柳谷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今天和往常不一样,今天是他和秦容时成亲的日子。


    “呃……对,你还没有揭盖头。”


    他反应慢半拍地想起来,又连忙伸手往屁股下伸。


    是的,屁股下。


    他嫌椅子面冰屁股,把盖头扯下来垫在屁股下了。


    柳谷雨又手忙脚乱捞起来,然后手忙脚乱盖在头顶,也不管盖头的正反对没对上。


    秦容时定眼一看,嗯,喜倒了。


    他眼里染着笑,伸手揭了那个盖反的盖头,笑着问道:“没吃饱?”


    柳谷雨木木呆呆地摇头,说道:“吃饱了,就嘴巴闲不住,总想磕点儿啥。”


    秦容时猜他是等得无聊了,无聊得在屋里磕花生、桂圆吃,他带着笑意走过去,直接把坐在椅子上的柳谷雨抱起来,抱着就往床边走。


    “既如此,那就洞房吧。”


    柳谷雨:“???”


    等柳谷雨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在床上了,屁股下是软绵热乎的床褥子,可比冰椅面舒服多了。


    秦容时的手伸了出去,慢条斯理解下柳谷雨额上的抹额,今日大婚,他连抹额也换成了大红色,约有两指宽,将那粒鲜红冶艳的小痣挡得严严实实。


    秦容时扯下抹额,俯身轻吻在红痣上,又反手摁住柳谷雨的后颈,把人往自己怀里压。


    夜色缠绵,月色缠绵,情意更缠绵。


    第180章 府城市井80


    旦日, 近午时,天已经大亮,晴光明媚, 照得院中那棵樱桃树上零星几片叶子闪闪发着光, 树上、门上的红布都还没有扯下来,喜红的窗纸也鲜艳漂亮。


    “谷雨还没起呢?”


    灶房,崔兰芳一边收拾着食篮,一边问身旁的儿子。


    昨日刚成亲, 两位新人都还呆在家里,没有赶着去食肆、书院, 都放了假。


    秦容时不知想到什么, 洗碗的手微微顿了顿, 好一会儿才回答道:“让他多睡会儿吧。”


    崔兰芳也是过来人,哪有不懂的?忍不住轻笑了两声。


    “也好。”她笑着说道,“不过也不要睡太久了,早上就没起来吃饭,中午这顿是一定不能落下的, 你收拾好了就喊他起来吧, 锅里还剩了昨晚炖的鸡汤, 你看看要不要给他下个面吃。”


    “我去给你妹妹送饭, 先走了,你在家可要照顾好谷雨。”


    说罢, 她就挽了食篮出门, 说是要给秦般般和方流银送饭去。


    昨儿办喜宴, 可剩了不少好肉好菜,她今早就和秦般般说好了,说中午这顿家里送过去。


    送饭菜是一方面, 另外还想着小两口刚新婚,也把空间留给他们,好好说说贴心话。


    想到这儿,崔兰芳也满面喜光地离开了,一边走一边笑,高兴了一晚上还不够。


    秦容时把屋里收拾了一遍,又轻手轻脚回了屋子,开门、走路的声音都不敢太重了,生怕吵醒了床上的人。


    柳谷雨缩在暖和的被子里,只露出一脑袋散乱的头发,还把鼻子放出来透气,连脸都看不清楚。秦容时手里抱着一个灌满热水的汤婆子,掀了被子一角往里塞。


    被子里灌了冷风,冻得柳谷雨身子一颤,但很快又有更温暖的热源靠了过来,柳谷雨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抱了上去,抱的却不是汤婆子,而是秦容时还来不及撤回的胳膊。


    “唔……呃,什么时辰了?”


    他摸到秦容时,又迷迷糊糊问道,埋在被子下的脸也露了出来,却还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身上穿着厚实白棉裁的交领里衣,大咧咧露出脖颈上的一片红痕,枕头底下还掉出一截红色的长布条,瞧着是昨天戴的抹额,已经揉得皱巴巴,深一团、浅一团,像是沾了水渍没干。


    秦容时目色微暗,伸手在颈侧最红最深的痕迹上摩挲了两下,好半天才回答道:“还早,你再睡会儿,我给你做点儿吃的,待会儿再喊你起来。”


    柳谷雨眼睛也不睁,嘴巴也不张,昏昏沉沉地点着脑袋。此时也摸到比秦容时胳膊更暖和的汤婆子,果断放弃怀里的胳膊,又抓着汤婆子抱进怀里,翻身缩了回去,又只露出一头乱蓬蓬的黑发。


    秦容时失笑摇了摇头,然后回柳谷雨从前的屋子,翻了一套新衣裳,又找了一条新抹额,把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等柳谷雨起来就能直接穿了。


    他还想,家里的新衣柜已经打好了,可以找个时间把柳谷雨的衣裳也收进去。自己的衣裳并不多,那衣柜也很大,就算放两个人的衣裳都有些空。


    或许还该给自己的夫郎多做几身好看的衣裳,每个颜色都来一套,他长得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夫郎。


    真是个新鲜又好听的词。


    秦容时笑得更深了。


    床上的柳谷雨经了这么一闹,其实睡意已经消了大半,再睡不着了,可床上太暖和,外头又太冷,他缩着不愿意动弹,抱着汤婆子又赖了一会儿床,好半天才打着哈欠起来,磨磨蹭蹭地穿衣、洗漱。


    出门才见日上三竿,哪里是秦容时说的“还早”?


    他穿越到古代已经好几年了,早练出看天认时间的本事,现在这天色至少得有十一点了。


    等柳谷雨洗漱好进灶房的时候,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也做好了,秦容时把面碗放到桌上,又朝柳谷雨招手喊道:“洗完了?快过来吃饭。”


    柳谷雨走过去一看,好大一碗鸡汤面,碗里盛着金澄澄泛着油星子的鸡汤,一碗细细的面条,烫上几片油绿新鲜的小青菜,放一个油脂饱满的大鸡腿,一颗对半切开的卤蛋,撒满葱花,味道极鲜极美,吃上一口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暖和了。


    柳谷雨本不觉得饿,可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肚子空空了,腹里还很给面子的咕咕叫了两声。


    “快吃吧。”


    秦容时听见了,连忙递了筷子过去,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笑意。


    柳谷雨接过,飞快挑了面条往嘴里喂,秦容时就坐在对面的板凳上,看着柳谷雨吃面,一手捧碗,一手拿筷,两只手腕上都印着一圈淡淡的红痕。


    秦容时不禁想到昨夜的柳谷雨。


    这人白日里装得厉害,嘴皮子利索,又爱撩拨人,什么不羞不臊的话都敢往外说,半点儿不知脸红。瞧着是个大胆的,可真等上了床,那胆子就像锅里沸腾的水泡,都不用伸手戳就破了。


    轻轻摸一下就会发抖,两只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只敢揪着枕巾,还要自己教他缠住自己的脖子,脱衣裳前又非喊着要吹了烛火。


    可新婚夜的龙凤红烛是要燃一整晚的,熄灭了可不吉利。


    那红烛粗且大,燃一晚上都红亮发光,照得屋里暖光不散。烛泪往下淌着,滚烫化成粘稠的热流,火油明烈,酣畅淋漓……


    他一整夜都能看清柳谷雨的脸,实在漂亮,情动时更漂亮。


    “发什么呆呢?”


    跟前的柳谷雨终于发现这人正盯着自己出神,忍不住喊了一声,还伸手在秦容时眼前比划了两下。


    秦容时没回答,只含着笑伸手理了理柳谷雨随意梳在一起,仍不够整齐的头发,轻声温柔道:“睡饱了吧?吃了饭要不要再眯一会儿?”


    柳谷雨翻着白眼嘀咕道:“还睡呢?都中午了!再睡下去,晚上就要睡不着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嘿嘿笑了起来,稍稍俯下身子朝秦容时探过去,低下头小声说道:“还是说,你想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好快活快活?”


    秦容时:“……”


    看吧,这人就是这样。


    昨夜才得了教训,这才睡了一觉,好像什么都忘了,又好像昨天那个碰一下都忍不住发抖的人不是他,又皮痒痒地闹腾起来了。


    秦容时反问他:“你想怎么快活?”


    柳谷雨扬扬眉,朝秦容时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附耳过去。


    秦容时听话贴了过去,柳谷雨凑近,悄声耳语两句。


    秦容时脸上有一瞬的呆滞,耳朵尖儿不知不觉发了红,眉头却忍不住蹙了起来。


    他又气结又无奈地问道:“你都从哪儿学的这些?”


    柳谷雨眨眼睛,嘴贱道:“人心黄黄,人之常情。”


    秦容时:“……”


    秦容时听不懂,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叹着气没再答言,可脑子里却忍不住浮想联翩,想的全是柳谷雨方才悄悄说的新花样,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原来还能这样?


    偏偏这时候,柳谷雨吃完面端碗站了起来,又语重心长地拍了怕秦容时的肩膀,用郑重的语气说道:“信哥,包爽的。”


    秦容时:“……”


    秦容时又是一阵叹气。


    *


    时间飞快,离两人成亲也过了近十天,很快到了乡试放榜的日子。


    已经十二月,天亮得晚,天上还挂着月亮、星子,可考院前已经站满了人。


    人头攒动,摩肩擦踵,若是站在高处,定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脑袋,议论声也如烧沸的水。


    来看榜的人很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有穿金戴玉的,也有穿着布衣的,全都焦急等在场外,面上紧张、期盼、焦躁不安,若不是人群太拥挤,根本走动不开,只怕不少人已经急得原地转圈了。


    秦家一家人都来了,就连准女婿陈三喜也到了场,还有谢宝珠、李安元两人也来了,都挤在人群里,四个高大体健的男子把崔兰芳、秦般般、柳谷雨护在中间,免得被人群挤到、踩到。


    天幕如一块丝幔,一角轻轻掀开,晨曦的清光就这样小心地递了进来,随后一点点转明、转亮,考院外站的人也越来越多。


    人群里声音越来越嘈杂,说什么的都有。


    “还没出呢?”


    “天都亮了,也该出了吧?”


    “哎哟,别挤……别挤啊!”


    “谁踩我!把我鞋子都踩掉了!”


    ……


    吵吵闹闹一通,又过了一刻钟左右,终于有衙役、小吏出来了,一排衙役压着刀走过,把挤在东墙下的人推开,又喊道:


    “肃静!”


    “肃静!”


    “都退开些!墙下五步不能留人!退开!”


    “不要推挤!各位都注意脚下!不着急!榜文在这儿,飞不了的!”


    衙役维持着秩序,几个小吏则上前刷了浆糊开始贴榜文。


    乡试榜俗称“桂榜”,按原定考试时间,正是桂花盛开的时候放榜,“桂”谐音“贵”,又有“蟾宫折桂”的雅意,是个吉利的名字。


    虽有衙役们喊着、推着,但人群还是忍不住朝前拥挤,都用眼神搜寻着榜文上的名字。


    秦容时站得高,一眼就看到前排头一个名字,正是自己的名字。


    一甲头名,秦容时唇角轻勾了勾,心也放了回去。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柳谷雨扯着秦容时晃,嘴里不停问。


    柳谷雨这时候就无比想念自己前世一米八的身高了,咋穿越一趟还缩水了,临到用时才觉得不够,很不够!


    秦容时被他晃得头晕,正要扭头回答,还来不及开口就听到身边有人喊了起来。


    “一甲秦容时!漯县福水镇上河村人士!”


    “这次的解元竟然是小村镇的!想必是寒门学子吧!”


    啊啊啊啊啊啊!!!第一名!!!解元!!!


    柳谷雨心里狂尖叫,崔兰芳和秦般般也喜得要落泪。


    “我要看!我也要看!背我!背我!”


    柳谷雨又揪着秦容时一通叫,已经忍不住勾着秦容时的脖子,要往他背上跳了。


    真说起来,柳谷雨的身高在哥儿中也算不上矮,甚至可以算是高挑的,可在场人太多了,不乏高大健壮的,他挤在人群里真就只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后脑勺。


    秦容时脸上挂了笑,依言背起了柳谷雨,两手绕过他的膝弯,把人稳稳当当背在背上。


    柳谷雨两只胳膊绕在他颈上,布料软滑,额上的抹额也垂了下来,在秦容时脸侧拂来拂去。


    柳谷雨并没有察觉,激动地寻着秦容时的名字,果然在第一名的位置看到,脸上笑容更大了。


    “这秦解元是何许人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啊!”


    “我就在象山书院读书!这人是我们书院的!读书很厉害!院长、夫子常夸他!”


    “村里走出来的学子,果真是人外有人啊。”


    人外有人……


    考院前、乡试榜文前,其他学子满脑袋都是四书五经、之乎者也,只有秦容时又开始胡思乱想,装了一脑袋不敢对外人道的闺房私密。


    人外有人,这词儿柳谷雨前日夜里也说过。


    成亲不过十天,这人的胆子就练壮了,如今在床上也敢说些羞臊人的淫词浪语。


    那时两人正在兴头,湿汗淋漓,这人偏就这时候揪着他的耳朵,说要考考自己。


    说就以此情此景,要他猜两个四字成语。


    当时,秦容时脑子里哪有学问,满脑子只想着猛冲猛干。他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思考,低下头就去亲柳谷雨叭叭个没完的嘴,直接问他答案是什么。


    “还考举人呢!这都不知道!”


    “出生入死!人外有人!”


    嗯,柳谷雨又一次语出惊人。


    今日要看榜,所以昨晚什么都没做,清清爽爽睡了一夜。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倒让秦容时有些不自在,想着今晚就再拉着柳谷雨“出生入死”一次。


    “容时!不错!你又考了一甲,如今已是解元了!”


    李安元走过来,把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秦解元拍醒。


    秦容时仪容尔雅,气质清俊严整,谁能看出他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档子事儿?


    他朝李安元颔首轻笑,也客气问道:“安元兄可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李安元皱了眉,苦笑着摇头道:“还没找到……怕是落榜了。”


    他并不意外,只觉得自己才学不够,再加上考试当天运气不好,落榜似乎是情理之中,但心里又难免失落。


    这时候,谢宝珠找了过来,扯着李安元喊道:“圆圆,不然我也背着你看!高点儿才好看!这人太多太挤了,根本看不到啊!”


    李安元面红耳赤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这成何体统!”


    谢宝珠瞪他,也甩了手不乐意了,“嘿!穷讲究!”


    说归说,气归气,但谢宝珠还是扭头看向榜文,继续找了起来,其他人也连忙帮着找。


    榜文上名字很多,挨挨挤挤看得人眼花,可得好好找一阵。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宝珠突然尖叫起来。


    “有了!有了!倒数第七个!”


    “李安元!”


    他惊喜叫了起来,转头就激动地抱上李安元,叫道:“李圆圆!你也有今天!你也能考倒数啊!”


    李安元呆住了,哪里还管谢宝珠又不成体统地抱了自己,还笑话自己考了倒数。


    他从最后一个名字数了上去,倒数第七个——李安元,漯县福水镇红梅村人。


    中了!他真的中了!


    李安元也惊喜地“啊”了一声,也失了仪态,也反手抱住了谢宝珠,跟着一块儿叫了起来。


    “我中了!”


    “我考中了!”


    欢喜雀跃,几人脸上都是笑颜,十数年寒窗苦读终于在今日结了好果。


    熹光暖人,驱散了冬日里的冷风,也赶走了夜里的潮气,淡白微青的天空中悬起红日,完整的、没有浮云遮挡的红日,照得天地亮堂堂。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后天换封面


    新书名:美食博主穿越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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