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府城市井51


    初一得了清净, 一家人一早上山给秦父、秦大郎上了坟,之后一天都关了门躲在家里过。


    初二、初三村里人开始串门走亲戚,村东村西、村南村北, 全是热闹声, 道贺声,见了人就拱手点头喊“新年好”。


    娃娃们更是玩疯了,穿着红红的袍子满村跑,去捡扫坟放炮漏燃的炮竹, 去看大人杀鸡、宰鹅,拍着手高兴今天又能吃肉了。


    过年, 是孩子们都喜爱的节日。


    正月初六这日, 秦容时换了新衣, 头发梳得整齐,收拾出门要去镇上给老师拜年。


    吕士闻是除夕那天赶回福水镇的,托人给秦容时捎信,说他已经归家。


    他既然回了福水镇,那于情于理秦容时都该去拜见。


    “二郎, 我昨天新做了茶花饼, 你也给吕先生带些吧。这次的少放了糖, 适合他这个年纪的老先生吃, 也免得吉祥唠叨。”


    柳谷雨一边说,一边提着篮子进来, 里头除了一包茶花饼, 还有从府城带回来的熏牛肉、一罐好茶, 是准备的拜年礼。


    秦容时接过篮子,又看向柳谷雨,问道:“好, 我去了。你在家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


    柳谷雨推着他出门,说道:“家里什么都不缺,再说了,咱在村里也住不了几天,不用买什么……娘早就待不住了,就等你看了老师,再和同窗们聚一聚,就可以回府城了。”


    真不是崔兰芳在府城过惯了好日子,回村就不习惯,实在是吵闹。


    从前他们一家还住在村里的时候,也不见有这么好的人缘,那时候过年,除了林杏娘一家和陈三喜,也没人会来拜年。


    但这次不一样,初一一过,天天就有人上门拜年、套近乎,一天下来能有四五家,一个个也都是提着礼来的,面上喜笑颜开。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热情样子,倒让崔兰芳招架不住。


    前两天还好,再过两天,她真是疲于交际,又还得笑着招呼人,真是腮帮子都笑僵了。


    这还好,只是拜年。


    最苦恼的还是上门说亲的媒婆。


    她家二郎考了秀才,还是案首。


    这消息刚出不久,他们就举家搬到了府城,没给这些人机会。


    现在回了村,可不就是攀上关系的好时间?


    村里的、隔壁村的、镇上的,员外老爷、富户商人都请了媒婆上门说亲,今儿说秦容时,明儿说秦般般,还有问柳谷雨的,全被崔兰芳打发走,可吵得她头疼。


    秦容时也想到这事,蹙着眉说道:“那就把门关上,别把他们放进来。”


    说完又道:“今日见了老师,明天宝珠和安元会来家里吃饭,过了这两天就出发回府城吧。”


    柳谷雨点头,送秦容时出了门。


    崔兰芳和秦般般这边刚洗了碗出来,正好看见秦容时赶着骡车出门。


    “走了?”


    崔兰芳擦了擦手,问道。


    柳谷雨点头。


    崔兰芳也点头,“也好,早去早回,再过两天就能回府城了。”


    柳谷雨继续点头,拉着崔兰芳坐下歇息。


    秦般般则解下挡油的围裳,对着两人喊道:“娘,柳哥,我出门了!麦儿姐喊了我出去玩!”


    年轻姑娘高高兴兴出了门,见门打开,趴院里的来财也立刻蹿了起来,顺着门缝挤了出去。


    这狗子最近几天可是玩野了,一早出门溜达,满村疯跑,又或是喊上好朋狗结伴去山里玩。


    它在府城憋闷坏了,所以家里人也没拘着它,由着傻狗子到处疯跑疯玩,反正也自由不了几天了。


    一人一狗先后出了门,崔兰芳和柳谷雨坐在堂屋,把炭盆生了起来,燃上木炭,火光照亮,映得两人的脸都是红通通的。


    今天难得安静,崔兰芳又笑着道:“奇怪了,今天没人来扰我们的清净呢。”


    柳谷雨拿小木棍子戳炭盆里的草木灰,说道:“八成是死心了。”


    崔兰芳也说:“那也好!一个接一个的,闹起来真是烦人,现在可算安静了。”


    这事儿念不得,一念就要坏!


    这不,崔兰芳刚说没多久,院门就被拍响了。


    “兰芳妹子!兰芳妹子在家不?”


    “喜事!可是大喜事!”


    崔兰芳:“……”


    崔兰芳叹了一口气,嘀咕道:“我就不该念。”


    她叹着气站起身,想着出门把人打发走,但刚站起来就被柳谷雨拉住。


    柳谷雨说道:“娘,别出声儿,咱就装屋里没人,她敲一阵见没人应,自然就走了。”


    崔兰芳一听,觉得不错,又坐了回去。


    但两人都低估了外面媒婆的厚脸皮。


    媒婆姓苗,是镇上人,做这一行几十年了,人人都喊她苗媒婆。


    苗媒婆把门拍得啪啪响,又是个大嗓门,在屋外喊得震天响:“有人不?有没有人啊?快来开开门啊,今天这真是喜事啊!”


    “诶诶……这位大嫂子,你晓得这家人今天在家不?是不是出门了?”


    她似乎还扯了一位路过的村人打听,也不知道打听出什么没有,总之渐渐就没了音儿。


    “八成以为没人,走了!”崔兰芳还瞅着柳谷雨笑,说道,“还是要听你的!”


    但两人完全没料到那苗媒婆也是个心狠的,见没人看门,她也不管到底有人没人,直接把手往袖管子一塞,屁股一落就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了。


    大冷天的,她愣是不怕冷。


    想着就算出门了,今天早晚也得回来,她就在这儿等!要是没出门,她就不吱声坐门口,就不信屋里的一整天都不开门。


    她就等着,总能等到的!


    柳谷雨和崔兰芳都以为人走了,又在屋里有说有笑聊了起来,聊到后边,柳谷雨闲着无事可做,去灶房捡了几个红薯回来,埋进炭盆里烤。


    崔兰芳也笑,小声说道:“这个烤着好吃,甜着呢。”


    柳谷雨点头。


    两个烤起了红薯,烤出来的红薯果然香,但味道大,很快飘到了外面。


    “哎哟!屋里有人啊!烤红薯呢!我都闻着香了!哎呀,有人好啊,刚刚是不是在屋里没听到敲门啊?”


    “妹子!兰芳妹子,我知道你在家!你可行行好,开开门吧!这外头多冷啊!你让我进去坐坐,咱俩好好谈谈嘛!”


    “这回这个亲事确实不错,你就听听,要是瞧不上再另说呗!又没让你家二郎非娶不可!”


    刚刚还高兴的崔兰芳气得站起来,指着外头道:“哎呀!这人真是厚脸皮,我以为她走了呢!竟然还蹲门口!蹲了这老半天!”


    “我去把她撵走!吵吵吵,吵得左邻右舍没个安宁的!”


    崔兰芳气恼冲了出去,柳谷雨正低头淘埋在热灰里的红薯,突然听到这动静,还来不及拦就见崔兰芳已经走了出去。


    他手里抓着一个烤熟的红薯,被烫得颠了两下,又赶忙丢下追了出去。


    院门被猛地打开,崔兰芳还没看清外面的人,就先说道:“我说了多少次了,我家……诶诶,你干什么呢!”


    崔兰芳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话还没说完,这苗媒婆就撞开自己扶门的手,提着东西直接闯了进去。


    崔兰芳被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是柳谷雨立刻冲过去把人扶住。


    “你干什么!”


    听了柳谷雨的怒声,苗媒婆才连连弯腰道歉,“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妹子,我刚刚蹲麻了,这两脚不听使唤,真不是故意的!撞到哪儿没有?”


    崔兰芳又气又头疼,看着眼前满脸笑的苗媒婆就觉得烦。


    偏这人脸皮厚,不管给她多少冷脸,多少骂声,她还是笑盈盈一张脸迎你。


    昨天刚被骂出去,今天又提着东西来了。


    她笑道:“这是家里做的年糕,还有豆馅团子,别嫌我手艺不好,尝尝看。”


    柳谷雨皱着眉,说道:“不吃,你赶紧走吧!我家也没亲事要说!”


    院子里冷,四面吹着风,柳谷雨担心崔兰芳着凉,扶着人进了堂屋,继续围着火盆坐下。


    苗媒婆也是厚脸皮,竟然也跟了进来。


    她说道:“哎哟,听听看嘛,听听看又不吃亏,不亏钱不亏肉的?你们就听听,要是不合适就罢了。”


    崔兰芳真没对付过这样的狗皮膏药,真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这时候真有些后悔放来财出去玩儿了,不然还能放狗撵人。


    她揉了揉眉心,说道:“你说,说了就赶紧走。”


    苗媒婆满意笑了,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了出来。


    一卷画,还有几包糖、几包糕,并一条腊肉,都是说亲人家送来的礼。


    “这次看的是镇上向员外家的!前头看的都是女孩儿,可都不满意,我想着秦秀才或许喜欢哥儿?这次看的就是个小哥儿!翻了年就十六岁,和你家秦秀才的年纪也合适!”


    “这小哥儿的外祖也是秀才!他娘是读过书的,小哥儿从小跟着娘亲学字,肚子里有墨!和你家二郎也谈得来啊!”


    说完,苗媒婆也叹气,半是真情半是假意地说道:


    “哎哟,妹子,老姐姐我真是花了心思的!想要向你家求亲的可不少,我也是仔仔细细挑过的!”


    “找我打听的还有村里的养猪户呢,一家人养了几十头猪!有钱啊,可一家住在养猪庄子里,把他家姑娘都熏入味儿了!这样的哪配得上秀才郎君,这样的我可没说给你!”


    “但这次这个确实好啊!十六岁好年纪的哥儿,有会读书认字!你说说,要在镇上找个会读书会认字的小哥儿,那可不容易!你家二郎也是读书人,就该配这样的啊!”


    “你看看,这是向家给你们备的礼,还捎了一卷向家哥儿的画像,多诚心!你瞧瞧,再给秦秀才瞧瞧,看看满不满意。我是瞧过,顶标致的哥儿!”


    她一边说,一边把画卷打开。


    崔兰芳已经听得不耐烦了,直接起身挥手就把摊开的画卷扫到了地上,又气急说道:“我家柳哥儿就会读书,会认字,也没什么稀奇的!我家二郎要是看这个,还需要在外面找!”


    她真是气急了,气糊涂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柳谷雨正喝水呢,一听这话呛得一口喷了出来。


    苗媒婆也诶诶道:“哎哟!这话咋说的!柳哥儿确实好,可他俩那是叔子和哥夫,这咋能说呢!”


    早给了放妻书,谷雨和她家大郎早没了关系,只要两个孩子愿意,有什么不行!


    崔兰芳险些脱口而出,但她很快发觉自己的失言,又气闷着不再开口,别过头坐了回去。


    柳谷雨咳嗽两声,对着苗媒婆道:“这事还是算了,我家的人暂时都没这个打算,你还是请回吧。”


    苗媒婆嘀咕:“老大不小了,咋还能没打算呢!”


    柳谷雨揉了揉头,把拎来的礼物全塞进篮子里,递回给苗媒婆,推着人往外走,说道:“那也是我家的事儿,用不着你管,走吧走吧。”


    苗媒婆被他推着走,却还是不死心地扭头看崔兰芳。


    忽地灵机一动,又说道:“妹子,那你呢?你是啥打算啊?”


    “你守寡这么多年了!如今孩子也大了,也该为自己想想!也有人家向我打听你呢,我也是没好意思提,这话赶话说到这儿,你也讲讲呗。你要是有打算,姐姐回去给你看个好的!”


    柳谷雨:“……”


    崔兰芳气得拍桌而起,直接拎了大棒子赶人,骂道:“滚滚滚!赶紧滚!什么糕啊团子的,都带走一起滚!下次再来,我就放狗咬你!”


    苗媒婆也是个有本事的,能把好脾气的崔兰芳气成这样。


    可算把人撵走,柳谷雨立刻去锁了门,又扶着崔兰芳坐下。


    劝道:“好了好了,娘,别气了。你和她计较,那都是自己吃亏,你看她脸皮多厚,你骂她的话,她肯定是不过耳的!”


    “你坐,我给你剥个烤红薯吃!”


    吵了这么一通,扒拉出来的烤红薯也放凉了,柳谷雨弯下腰去捡,正好看到被崔兰芳扫到地上的画像。


    刚才闹得厉害,倒把这个忘了!


    第152章 府城市井52


    柳谷雨把画捡了起来, 见画像上被踩了几个灰脚印,他并没有仔细去瞧画中人的模样,只用袖子轻轻拍去画上的脚印、灰尘, 又把画像卷了起来。


    崔兰芳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正扒了烤红薯吃,吃一半又开始叹气。


    她刚才真是被气得没了理智,什么话都往外说,现在回过神才知道自己的失言。


    崔兰芳即尴尬又内疚地看向柳谷雨, 说道:“谷雨,娘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我就是一着急, 嘴上胡说的, 你别放在心上。”


    柳谷雨抱着画,歪着头对崔兰芳笑,仿佛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他还说道:“什么别放在心上?二郎的亲事,还是娘说的二郎跟我的事儿?”


    崔兰芳还以为他是在故意打趣自己呢,笑话她说错话, 一时老脸一红, 窘道:“你啊!你也开始笑话娘了!”


    柳谷雨笑得肩膀一直耸, 有意无意问道:“娘倒是想得开, 我俩要是真有点儿啥,您也觉着好?”


    崔兰芳一愣, 没想到柳谷雨会这样问,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好半天, 她才说道:“这有啥不好的……”


    她还真想象了一下。


    隔壁杏娘家的哥儿青竹要成亲了,想来再过两年,杏娘就能抱上孙儿了。


    她膝下子女都到了成亲的年纪, 崔兰芳也是俗人,如何能不想抱孙子、孙女?


    崔兰芳想了想,要真是谷雨……哎呀,那真是睡着都笑醒了!


    光是想想,崔兰芳就忍不住发笑了,眼睛都亮了两分。


    她继续说:“这有啥不好的……”


    柳谷雨:“可我俩的身份尴尬啊……哪有叔子娶哥夫的?”


    柳谷雨是现代来的,思想更开放,他自然觉得没事。但崔兰芳是古人,又是个守旧传统的,柳谷雨还以为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关系,哪成想她竟是想着想着就笑开了怀。


    崔兰芳也不知想到什么,先是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大郎的死讯传回后不久,我就给了你《放妻书》,二郎和般般也从不喊你哥夫,我也没把你当儿夫郎看,我一向把你当亲哥儿疼的!”


    柳谷雨小幅度撇撇嘴,嘴贱道:“亲哥儿,那更不成了!”


    崔兰芳瞪眼,一巴掌拍在柳谷雨背上。


    她这时才明白了,杏娘为何总被自家女儿惹得又气又笑。


    崔兰芳:“啊呀!你这哥儿!又开始浑说!”


    气完,她又说道:“再说回来,你和大郎连面儿都没见,算得什么真夫夫?我那时给了你《放妻书》,就是想着放你自由,不耽误你再寻良人,至于良人是谁……那自是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崔兰芳说到这儿,渐渐有些回过味儿来,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什么东西好像忽然通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些什么,却见柳谷雨已经悄悄抱着画卷站了起来,然后往自己房间里挪。


    “诶,这孩子……把画儿抱进去做什么?!”


    *


    福水镇,竹庐。


    吕士闻在福水镇有自己的院子,并不经常住在书院,他这次游学回福水镇就住在自己的院子。


    文人雅士都爱给自己的屋子取一个名字,吕士闻也一样,但他是个随性人,并没有选拗口难懂的字,只简简单单取了个“竹庐”。


    竹庐在偏僻巷子里,院中遍植竹子,一座矮小竹屋建在院中。


    秦容时过来,吕士闻亲自烹了茶,又让吉祥去做了饭菜。


    老师和学生对坐,吕士闻问了几句学业,秦容时都对答如流。


    吕士闻满意地笑了,又尝了一块茶花饼,颔首说道:“不错,你的悟性是极佳的。乡试三年一次,你运气不错,明年秋天正好有,你勤加准备,也下场试试吧。于你而言,乡试并不难,待过了举子试,可沉淀几年再进京参加春闱。”


    “算来,你明年春该有十九,若秋日高中,也算提前送了自己的及冠好礼。”


    “我已经提前为你择好字,就是不知道届时能不能参加你的冠礼。”


    秦容时立刻道:“学生的冠礼,老师自然要来!”


    吕士闻却笑着摆摆手,叹道:“老了。今年游学,途中病了两遭,哎,也是折磨人。之后只怕也不外出了,就待在这小镇子里养老。”


    秦容时立刻蹙起眉,身体微微前倾,立即问道:“老师病了?信中为何没说?”


    刚说到这儿,吉祥就端着饭食进来了,边走边说道:“先生一向是报喜不报忧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病了两次,有一次是在北边,又是冬天,那边天寒,连日大雪,积雪能把人的膝盖没过,老先生躺了大半个月才养好。


    也真是年纪大了,他已将古稀之年,也是从前身子骨好,又常锻炼,一直有早起打太极、五禽戏的习惯,养了许久好歹是养好了。


    此后,吉祥天天在耳边唠叨,回了福水镇,书院的院长、夫子也唠叨,都说年纪大了,不便再游学了。


    又说福水镇是个安居养老的好地方,夏时不多热,冬时也不至于冷得难捱,地方也不偏远,市集、街坊都热闹。几番人轮流劝,吕士闻只得依从。


    秦容时看了看吕士闻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立刻说道:“老师要多注意身体,如今年纪大了,待在镇上也好,若是无聊也可到书院教书。”


    “您在镇上,学生平日还能与您写信。”


    吕士闻之前爱游学,居无定所,秦容时就是想给他写信也不知道该寄往何处,从来都只有他收吕士闻书信的份儿。


    吕士闻笑着点头,又伸手指了指秦容时和吉祥,笑道:“也罢,你们两个也是轮番劝我!”


    “教书也好!那也是老本行!你小子也放心,有我这老头子在,你那考不上秀才的好友,我硬拉也给他拉上去!”


    秦容时失笑出声,脑子里立刻想到谢宝珠愁眉苦脸的样子,立即拱手谢道:“那学生替宝珠谢过先生了。”


    吕士闻捋着胡子笑,但藏在袖子里的手又悄默默朝着碟子去了,想去拿最后一块茶花饼。


    吉祥眼疾手快把碟子收走,还板着脸教训道:“不能吃了!您都吃几块了!就算糖加得不多,也不能这样吃啊!还吃不吃饭了!”


    吉祥是吕士闻的书童,名义上是主仆,但吕士闻无妻无子,两人的关系和祖孙一般。也正因为关系亲近,吉祥才敢管他。


    只见吉祥把碟子收起,又把餐食摆到桌上,他手艺不错,三菜一汤,都做得清淡,但卖相好,汤汤菜菜都有食欲,适合老人家吃。


    他还唠叨:“先生,我真求您了,这一碟子有六块吧?您都吃了?”


    吕士闻立刻指着秦容时,矢口否认道:“哪有!这不是还有容时吗!”


    秦容时也朝吉祥颔首,立刻说道:“我只吃了一块……我方才还劝老师少食些,一个不注意竟只剩一块了。”


    他面有愧色,似乎惭疚于没有及时劝着老师。


    吉祥瞪着眼睛看吕士闻。


    吕士闻:“……诶,你们两个小子!好了好了,不说了,吃饭、吃饭。”


    他喊着吃饭,吉祥却没有坐下,而是把篮子里剩下的茶花饼拿出来,拿到灶屋藏了起来。


    吕士闻喊道:“你干什么去!”


    吉祥:“我藏着!免得您又背着我偷吃!”


    吕士闻:“嘿!我又不是孩子!还偷吃!”


    放好茶花饼,吉祥安心才坐了回去,三人端碗开始吃饭。


    秦容时似乎仍有些不放心,对着吉祥说道:“我过两日就要回府城了,没有机会待在老师身边尽孝。若老师再有病痛,请吉祥阿兄写信告诉我,也免得老师报喜不报忧。”


    吕士闻在外是个极严正庄重的人,但待在家里,行事说话都很自在,不讲究那些食不言的规矩。


    听秦容时的话,吉祥也立刻点头,答道:“好说,我定然一月四封,事无巨细写给你!先生要是不听话,我也告诉你!”


    吕士闻吹胡子瞪眼,说道:“你告诉他有什么用!我是老师!他还能管我!”


    吉祥无奈看向老先生,又给添了一碗冬瓜肉丸汤,说道:“先生,你可吃些肉吧!虽说吃素养生,可也不能养成兔子胃口啊。”


    事实证明,秦容时或许管不了吕士闻,但吉祥可以。


    吕士闻喝着汤,喝一半又忽然对着秦容时说道:“算来,你快十九岁,也该娶妻了吧?”


    秦容时和吉祥齐齐看去,没有立刻回答。


    倒是吉祥朝秦容时偏了偏头,小声嘀咕道:“前不久才催了我,今日就轮到你了!”


    吕士闻老了,耳朵不如从前灵敏,也没有听到他的小话。


    他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你的打算,但我从前在朝为官,倒还有些门生。有人知道我收了爱徒,曾向我打听过,你要是有意,我也能为你选一户品德好的人家。”


    秦容时一顿,立即放下筷子,对着吕士闻拱手道:“老师,学生已经有属意的人。”


    他突然一句话倒惊了吕士闻,但他很快回过神,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人影,也不知他想的是谁,眼神更加震惊了。


    吕士闻先是惊得说不出话,沉默好一会儿又像是自己想通了:“你……也罢,如此妙人,谁人不喜呢?”


    老师年纪大了,秦容时只怕他不能接受,若是受刺激病倒更是他的罪过,所以秦容时也没敢直说,哪知道吕士闻一猜就中。


    他还说道:“既如此,那些打听的人家我就全推了。你既有打算,我也不多说。”


    师徒两个都没有明言,却心照不宣,秦容时垂下头低声道:“我以为老师要骂我狂悖。”


    吕士闻却笑,摆摆手道:“少时不狂,何时狂呢?”


    大雍民风开放,这样的事情并不新鲜,最多也只是被旁人议论两句。若是百年以前,或许还会影响仕途,但今上曾纳过先帝嫔妃,有了此先例,朝中谁人敢提这类似的事?


    吉祥听不懂师徒两个的哑谜,只撇撇嘴嘀咕道:“先生,您怎的只催我?不催他啊!”


    吕士闻瞪他,骂道:“他多少岁,你多少岁?旁的男儿如你这般年纪,生的孩儿都能出门打酱油了!”


    吉祥比秦容时大了五岁,也确实到了成亲生子的年纪。


    吕士闻是个犟脾气,这次决定安稳下来也有一方面是为了吉祥的终身大事。


    他整日在外跑,也带着吉祥四处走,孩子没个安定,也不好和姑娘相交,终身大事定不下来。


    师徒叙旧够了,也用了饭,秦容时告别离去。


    他出了竹庐才打开吕士闻递给他的纸条,那是吕士闻提前为他取的字。


    ——观复。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①。


    ……


    他赶着骡车回村,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刚进村道就见家门口亮着一盏灯,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崔兰芳提着灯在等他。


    秦容时赶忙甩了两记草鞭,赶着骡车过去,又飞快跳下骡车,走前去问道:“娘,您怎么等在这儿?外面多冷。”


    崔兰芳摇头,笑道:“我也是刚出来。你一直没回来,我就出来看看。”


    秦容时先将骡子赶进骡棚,又接过崔兰芳手里的灯笼,扶着人进屋,边走边问:“柳谷雨呢?我给他带来镇上新出的吃食,他不是一向喜欢这些。”


    崔兰芳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如此大了,越发没有规矩,怎么能直呼你柳哥的名字呢?”


    秦容时微顿,却没有解释,而是淡笑着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先分了一大半给崔兰芳,又揣着剩下的扭头要走。


    还说道:“这些您和般般分了,剩的我拿去给他。”


    刚走出两步,他就被崔兰芳扯住了。


    崔兰芳说道:“别去了。他今天瞧着有心事,晚饭都没吃多少呢。”


    秦容时立刻蹙起眉头,赶紧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今天又有人上门说亲了?”


    崔兰芳把今天白日的事情讲了一遍,抬头就见秦容时皱着眉,神色有些凝重。


    崔兰芳坐到椅子上,仰头看向自己这已经长成高大男儿的孩子,表情是少见的严肃。


    她说道:“二郎,你说实话,你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娘呢?”——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老子的《道德经》


    脖子痛,试图语音打字,但这真的太羞耻了……


    第153章 府城市井53


    听到崔兰芳的话, 秦容时还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才抬头看向她。


    只看崔兰芳坐在椅子上,看向他的眼神认真郑重, 是少见的严肃。


    她还在等自己开口。


    许是受崔兰芳的情绪感染, 秦容时面上也不自觉带了几分庄重,他忽地掀了袍子跪在崔兰芳脚边,一言不发,先砰砰磕了三个头。


    最后, 他并未直起身子,双手按在地上, 额头还放在自己的手背上。


    他说道:“娘, 是孩儿不孝, 起了大逆不道的心思。”


    崔兰芳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可看秦容时突然就跪了下去,又如此自然地坦白出来,她还是惊了一跳。


    她急得磕巴起来:“你、你和谷雨,你们当真……”


    秦容时这才直起身子, 忙道:“娘, 这并不关他的事。这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 他那样好, 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这话倒说到崔兰芳心坎上了,是啊, 谷雨那样好的哥儿, 谁见了不喜欢呢?


    崔兰芳叹着气又问:“那谷雨不知道你的心思?”


    看他今日心事重重的模样, 还悄悄摸摸把那卷画像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可不像不知道,不像全没有心思的样子。


    也是她之前太傻愣, 两个孩子就长在眼前,她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过呢!


    秦容时低下头,连语气也低沉许多,“他是个聪明人,定然猜到了。”


    崔兰芳摇着头叹气一声,伸手把跪在膝前的秦容时扶起来,拍拍他的手背,说道:“你去吧,有心就要讲明,你不说,他也不说,难不成就这样不清不楚过一辈子?”


    秦容时顺着她的手站起来,垂头问道:“娘,您不反对?”


    崔兰芳叹气:“谷雨和你大哥没缘分,我也道是咱家没这个福气,留不成这个儿夫郎。你说得对,谷雨是个好孩子,见了他就忍不住笑,这样的人谁会不喜欢呢?”


    “你俩要是能成,那也是喜上加喜。”


    “不过……他要是无意,你不要勉强他。”


    崔兰芳说完又揉了揉眼睛,似乎觉得困乏了,挥挥袖子就往自己屋里走,还说道:“我也累了,回屋睡下了,你去吧。”


    说罢,她就起身进了屋子,留秦容时在堂屋站了好一会儿。


    屋里静悄悄的,只偶尔有穿堂风蹿了进来,吹得灯笼里的火苗子抖了抖。秦容时攥了攥手里的油纸包,沉默片刻还是提着灯笼往柳谷雨的房间去了。


    “叩叩叩。”


    门被轻轻叩响,没一会儿就听到屋里传来脚步声,是柳谷雨披着衣裳出来开门,两脚趿拉着垫了兔毛皮的短靴子。


    柳谷雨半张脸露出来,仰头看着秦容时,冲着人笑得眼睛弯弯,完全不像崔兰芳说的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回来了?找我做什么?有事?”


    这人大概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散乱,半边脸颊睡出了红印子,额上的抹额也取了,又忘了戴,就这样挠着脑袋开了门。


    他似乎一向不在意这些规矩,这已经不是秦容时第一次见到他额头上的红痣了,赤红小巧的痣,这在夜色里被灯光一照也是红艳艳、亮晃晃,让人不注意都难。


    但柳谷雨也只是看似不在意,他在外面从来都是好好戴着抹额的,从不特立独行。


    但他回了家就随心所欲,说话没个把门,有次还揉着额心对崔兰芳说,难怪要拿布条子遮住,这谁在眉间长个靶心也肯定想遮住,这要是射箭,瞄他都比瞄别人简单些!


    当时可气得崔兰芳拍了他两巴掌,骂他说些晦气话,逼着柳谷雨呸呸呸全吐出去。


    见秦容时盯着自己发呆,柳谷雨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又念及秦容时的心思,有些尴尬地退回房间,想找根抹额重新束回去。


    可他走到床边才想起自己刚刚心如乱麻,见不得抹额整齐,誓要把它们也变成乱麻,于是把几根抹额编成了辫子。


    全部。


    柳谷雨:“……”


    秦容时只当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他走了进来,将手里的油纸包递出去,说道:“在镇上买的桔子干,尝尝看?”


    柳谷雨:“……不是说了不用买东西吗。”


    他虽是这样说,但还是伸手接过东西,掀开油纸仔细看。


    也不知这桔子干是怎么做的,不像晒干的完全没了水分,干得硌牙,反而带了些韧劲儿,咬起来微软弹牙,味道是七分甜三分酸。


    秦容时:“从前没见镇上有人买这样的零嘴,想来是新出的,就带回来给你尝个新鲜。”


    柳谷雨就是做美食生意的,所以也爱研究这些新鲜吃食,谁家摊子、铺子出了新吃食,他都要买回来尝尝。


    已经入了夜,所以柳谷雨没有多吃,只尝了一瓣。


    还点头道:“味道还不错,酸酸甜甜的。”


    他把剩下的放到桌上,又扭头去看秦容时,见他还没有出去,反而反手把房门关上了。


    柳谷雨:“???”


    什么情况?


    柳谷雨正要问,却听秦容时先问出了口。


    秦容时虽然不爱多言,但他条理清晰,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也以理服人,是个能言善辩的,哪知道在此时却好像失去了利口巧辞的好口才,说话没个头绪。


    “……那幅画像呢?你拿去做什么?”


    柳谷雨:“???”


    就来问这个的?专门来问这个的?!


    柳谷雨垮起一张脸,干巴巴瞅一眼秦容时,问道:“你要看?”


    秦容时还没回答,柳谷雨已经转过头,哐哐扯着铜环把衣柜门大力拉开,又抽出最下层的抽屉,把藏在最底下的画像翻出来。


    一幅画卷,却像什么值钱的宝贝般收在柜子最下面,瞧着是恨不得挂把锁藏起来。


    见柳谷雨还真把画拿了出来,秦容时并不高兴,反而皱着眉也问了一句。


    “你要我看?”


    听听,这一个个的,说话都古古怪怪。


    柳谷雨直接把画塞进秦容时手里,小声嘟囔道:“你想看就看,关我什么事儿?”


    那画塞进手里,像烫手山芋,秦容时只盯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


    他没有打开卷轴,而是将画像随意放到靠窗的小桌上,目光锐利扫向慢吞吞挪回床上的柳谷雨。


    “你想给我娶妻?”


    他似乎意错柳谷雨的意思,蹙眉,冷凝着目光看他。


    说了这老半天,你问我,我问你,没一个回答的,问的问题全不在点上,也难为两人还能聊上。


    柳谷雨是真冤枉啊,他垮着一张脸回头看向秦容时,很难想通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就在柳谷雨沉默的空挡,秦容时突然大步走了过来,单膝屈下跪在床前,仰着头看向柳谷雨,面容肃穆,眼沉如星子。


    “兄长被强征入伍,是我代他接你过门,替他与你拜堂成亲,你不就是我的妻吗?”


    柳谷雨:“???”


    柳谷雨万万没想到,在外俨然是个正人君子、方正之士的秦容时竟会说这样……这样不要脸的话。


    他惊得站了起来,又看秦容时还半跪在他脚边,又手忙脚乱伸手拉人。


    “你起来,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吗,你跪我做什么!”


    秦容时纹丝不动,仍眼也不眨地直勾勾看着柳谷雨,他明明是昂着脖子,居于下方以仰视的角度看柳谷雨,可目光却像结实的绳索,将眼中之人一圈圈缠住,逃脱不得。


    他说道:“你养我,送我读书,千恩万谢尚不足,屈膝更不算什么了。”


    柳谷雨:“……”


    柳谷雨拉不动他,甚至在自己伸手过去的时候还被秦容时反攥住手腕,弄得他如今也挣不开了,只能一个跪一个站,气氛愈加尴尬。


    他只得又坐回去,磕巴道:“那也没你这样谢的……以身相许啊?”


    秦容时:“情字不由心……更不由我。”


    “你这样好,哪儿哪儿都好,你的眼睛都比旁人更亮,连手指形状都比别人可爱,连头发丝都在发光,我见了你才知道世上真有白玉无瑕之人……如何能不喜?”


    柳谷雨摸鼻子,脊背却不自觉挺了挺,有些得意地扬了扬眉毛,莫名其妙就高兴起来了。


    这小子平常冷静自持,也不爱言语,但说起话来却这样好听,这书果然不是白读的。


    他偷着乐,但嘴上却还是说道:“那还得怪我了,是我乱了你的心?”


    秦容时却摇了摇头,又认真说道:“是我混账,是我寡廉鲜耻,不是你乱我心,是我居心不净。”


    他说话时仍看着柳谷雨,蜡烛的火光照进他的双目,灼灼跳跃着,火光泛着炫亮的橘红,像翻滚的熔浆,仿佛下一刻就要迸溅而出。


    他一字一句说出来,说得格外认真。


    那话就在耳边,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有力,好似化作一片片柔软羽毛,轻轻剐蹭着柳谷雨的耳廓,酥麻发痒。


    见柳谷雨久久没有发言,秦容时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对着柳谷雨说道:


    “我说这些并不求你回应我,你就是立刻抛之脑后,丢了、忘了,这也没什么。”


    “但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不会再娶旁人为妻,我此生只忠于一位心爱之人,只愿与这一人长长久久相伴……若不行,我就是孤形吊影一生,也半分将就不得。”


    话是这样说,连语气也低沉可怜,眼睫轻轻垂着,柳谷雨俯身看去,还见两弯长长眼睫轻轻发着颤。


    但很快,秦容时又抬起头,朝前膝行半步,紧紧攥住柳谷雨的手腕往前扯了扯,又问道:“柳谷雨,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你是打算过了今夜,就把我说的话丢了、忘了?”


    柳谷雨没有回答,可他的心也在狂跳,两人都静了下来,屋里只能听到强有力的沉闷的心跳声,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又或许是两股心跳已经混杂在一起。


    操,不管了!


    柳谷雨心里低骂了一句,忽然一把扯住正装可怜的秦容时的衣襟,揪着人朝自己更近了两分,又立刻俯身压了下去。


    额头相抵,呼吸交缠。


    秦容时尝到了桔子的味道。


    不是七分甜,是十分甜。


    第154章 府城市井54


    “哎呀!这不是山大王吗!怎么长这么胖了!”


    说话的是秦般般, 她怀里抱着一只沉甸甸的橘猫,胖头胖脖胖肚皮,全身上下都是肉嘟嘟的, 也不爱动弹, 把橘猫的体质特点发挥得很好。


    谢宝珠和李安元下了车,这次只来了他们二人,连书童翡翠都没带。


    谢宝珠见秦般般把猫儿抱起来,忙喊道:“哎呀!你可别抱它, 多沉啊!我专门把它带过来,就是想让它在乡下跑动跑动!”


    这猫儿本就长得圆乎乎的, 去年谢宝珠的娘到镇上看他, 那时候橘猫怀了崽儿, 谢宝珠又忙着读书,没工夫照顾,再加上谢夫人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就让她把猫带回了漯县。


    今年回家过年,猫崽子都出生了, 一个个长得圆头圆脑, 大猫更圆, 脖子都看不到了!


    谢宝珠可不敢再让他娘帮着照顾了, 过了年就带着大猫小猫回了福水镇,发誓一定要让大王减肥!


    邛山先生都在《猫经》上写了, 狸奴不能太过肥胖, 对身体不好, 很不好!


    秦般般抱了不过一会儿,也觉得手累,却没有立刻把猫儿放下来, 而是抱着它往屋里走,还说道:“正好有猫在,昨天我柳哥屋里闹了耗子,正好让它去吓一吓!”


    她把猫儿放在门口,推着它的屁股往房里送,可大猫纹丝不动。


    它太懒,趴门口就不乐意动弹了,肉肉都摊开,化成一摊液体,像一块金灿灿橘黄色的虎皮毯子铺在地上。


    谢宝珠蹲边上捅咕它,还皱着脸教训:“别装死,快进去抓老鼠,你都是当娘的大猫了!”


    猫儿抖抖胡子,很不耐烦地伸爪垫拍他,然后转开脸不再搭理谢宝珠,总之是死活不动弹。


    这时候,柳谷雨和秦容时也听到动静,都纷纷从灶房出来。


    “都到了?”


    谢宝珠嘿嘿笑,又从车上提下带来的年礼,然后对着秦容时瞪眼睛,嚷嚷道:“秦容时!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不到村口接我们?”


    秦容时不理他,手里正拿着竹签子穿肉,又低着头问身侧的柳谷雨,“这样?”


    柳谷雨对着他点点头,然后招呼客人进屋,喊道:“进来坐吧,今天吃烤肉,我们正准备着呢!”


    李安元也下了车,对着谢宝珠没好气说道:“你几岁了?还要人接?”


    说完又看向崔兰芳,冲人鞠躬行了一礼,又对着柳谷雨行礼,说道:“今天就叨扰婶子了,也麻烦柳哥了。”


    柳谷雨:“不麻烦,不麻烦,今儿的菜都是二郎准备的,我也只在旁边说两句,没忙活什么。”


    这话听得谢宝珠来了兴趣,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做过这些,此刻也好奇地凑上去。


    “诶,秦容时,你还会做菜啊?咋做的?小爷也试试!”


    秦容时今日穿了一身耐脏的灰布旧衣,腰上系着挡油的围裳,长袖束上襻膊,正拿竹签子穿盘子里腌好的鲜肉。


    这活儿简单,就是脏手,但谢宝珠觉得新鲜,也笑嘿嘿拎了个小凳子坐下,跟着一块儿穿。


    李安元更不用说了,这些活儿在家里也做过,他大哥大嫂做麻辣烫,也会穿这些,他虽是家里唯一一个读书人,但从不讲究君子远庖厨,闲下来也会帮忙打下手。


    自己闲着,两个客人倒去帮忙了,崔兰芳急着走进去,还说道:“哪能让你们做这些,歇着就好,这……”


    说还没说完就被柳谷雨拦住,扯着人去准备素菜。


    还说道:“娘,由他们去吧,正是关系好才愿意帮忙呢!再说了,好不容易聚一聚,也当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了。”


    崔兰芳被拉着走开,也只好由他们去了。


    她低头看向认真穿菌子的柳谷雨,心念一动,忽然问道:“谷雨,昨儿的桔子干好不好吃?”


    柳谷雨手一抖,险些被竹签子扎了手指头。


    他抬头看崔兰芳,见妇人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桔子干……


    唔……那自然是好吃的!


    柳谷雨思绪飞远,记忆又转到昨夜。


    *


    柳谷雨从前没有接过吻,但这事儿又似乎天生就会,情难自抑,有些事情就是自然而然的。


    秦容时似乎也吓了一跳,他约莫能猜出柳谷雨的心思,故意以退为进,却也没料到这哥儿这样猛,自个儿就冲了前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可他得了回应,是很好的回应。


    忐忑不安的心立刻静下来,嗯……倒也没有完全静,因为秦容时听到自己心脏里的小人儿放起了小烟花,热闹得紧。


    他喘息片刻,坚实有力的胳膊下意识环住近在咫尺的腰,把眼前的人往怀里箍了箍,拥得更紧。唇也更用力地贴了上去,一改方才毫无章法的啃咬,更亲密地交缠在一起。


    烛火昏黄黯淡,他们在朦胧夜色中相拥、相贴,接了一个粗莽、热烈的吻。


    嗯,柳谷雨确定了,这事儿天生就会。


    但学霸擅长学习,也天生学得快。


    ……他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


    “哐当——”


    一声巨响惊醒了二人,两人立刻分开,垂头才看见床边的小桌几翻了,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踢翻的。


    柳谷雨:“……”


    二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僵持一阵,正当柳谷雨张了张唇要开口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有人走近的声音。


    “柳哥?什么声音啊?是不是太久没回来,屋里闹老鼠了?!”


    是秦般般的声音,这丫头应该是已经睡下了,被动静吵醒才出来问,连声音也半梦半醒带着睡意。


    柳谷雨吓了个哆嗦,一时间一丁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


    他是个厚脸皮,但听到秦般般的话还是没忍住闹了一个大红脸,他抬手狠掐了秦容时一把,横目瞪他。


    他的眼睛实在亮,波光流转,好像藏了千万颗星子,让人沉迷。


    嘴唇还红着,湿亮发着光。


    秦容时被一眼瞪得半边身子全麻了,侧过脸不敢再看。


    很快,崔兰芳也出来了。


    老母亲更是脸红,她也是过来人,见谷雨屋里明明有响动,却没人说话,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忙出来把闺女哄走了。


    屋外又静了,屋内的两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什么,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起来。


    一向沉稳内敛的秦容时难得笑得开怀,整个人都露出一种别样的神采,眼底迸出不一样的光芒,笑容更如春三月的暖风,温人心脾。


    柳谷雨仍没有给他该有的回答,却是扯着秦容时的袖子轻拽两下,又抬了抬下颔笑道:“再亲一次,再亲一次我就丢不了也忘不了了!”


    秦容时微微笑着,伸手蒙上那双发光的、缠人的眼睛,滚烫发热的嘴唇落向他的额头,亲在那粒红艳艳的小痣上。


    “快睡吧。”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隐隐雀跃,又压抑着某种情绪,似藏匿着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


    “哎呀!别睡了!快起来,进去抓老鼠啊!”


    “大王?!山大王?!”


    秦般般手捏着一只空竹签,正哄着大猫去屋里抓老鼠,声音惊醒了出神的柳谷雨。


    她给大猫喂了两块鲜肉,肉插在竹签上,现在肉没了,竹签也空了。


    大猫得了贿赂,却是个只收好处不办事的坏猫,现在懒洋洋趴在地上,任秦般般怎么戳、怎么喊都不动。


    听到声音的柳谷雨悄悄摸鼻子,有些心虚地瞥一眼秦容时,发现这人也正看着自己,唇角含笑。


    “好了好了!是不是能开始了?!”


    谢宝珠兴奋地站了起来,吆喝着开始。


    荤菜、素菜都穿好了,烤肉的铁架子也摆好,就连炭火也生了起来。


    崔兰芳舀了热水给他们洗手,柳谷雨则收拾好调料,开始刷油烤肉。


    炭火堆在炉子里,肉串翻烤,油星子滴下去,立刻爆出“噼里啪啦”的炸响,火星四溅,香味也越来越大。


    烤熟了几串分给众人,秦容时手里捏着一串却没有立刻吃,而是走到柳谷雨身边,低下头轻声说道:“我来吧,你先吃些。”


    柳谷雨没有同他客气,把手里的活儿交了过去,两手交错时还状似无意般擦过秦容时的手背。


    但烤肉这活儿看似简单,里头的门道却不浅,讲究个火候技巧,秦容时烤的和柳谷雨烤的还真就不一样。


    谢宝珠吃了一口肉,又喝了一口桔子热米酒,高兴道:“秦容时!不是兄弟看不起你,你烤的和柳哥烤的味道就是不一样!不然人家能当‘柳老板’呢?诶,小爷也吃过不少炙肉,但别家真没有这味儿!”


    秦容时睨他一眼,没好气道:“要吃自己烤,我烤的、他烤的,都没有你的份儿。”


    说罢,他将手里烤熟的肉串分给娘亲妹妹,又把剩下的全递给了柳谷雨。


    烤肉就得自己烤着才好吃,秦容时果真没再分给谢宝珠,谢宝珠倒也不恼,他嘀咕两句,“我不是客人吗?我不是客人吗?”


    一边嘀咕,一边扭头就去看李安元,蹭过去一个劲叨叨:“圆圆,圆圆……分点儿,给我分点儿……我要那个大的……”


    柳谷雨低低笑,又给秦容时喂了两串,还小声说道:“你烤的也很好吃,别家也没这个味儿!”


    吃了一顿,同窗又聚了半日,眼瞧着日色西斜才分别散去。


    谢宝珠依依不舍,抱着秦容时痛哭,干嚎不见泪的那种痛哭。


    “好兄弟,明天一路好走!等哥哥考了秀才就到府城找你!”


    秦容时:“……”


    秦容时有些嫌弃地把人推开,又说道:“我老师之后都会待在书院,我已经请了他老人家多关照你,有老师领着,想必你很快就能考上秀才到府城找我了。”


    谢宝珠:“……?”


    刚刚还痛哭的谢宝珠立刻没了声儿,夹着大猫爬上车,满脸的生无可恋。


    李安元也忍不住笑两声,最后冲着几人作揖,嘴边留有千言万语,但说出来也只有两个字。


    “保重!”


    相聚一时又各自散去,柳谷雨几人也回了房间收拾东西,明日就可返程回府城了。


    第155章 府城市井55


    几人正巧是在元宵当日到的府城, 还是同陈三喜一起回来的。


    到时刚好是傍晚,但路上行人并不少。


    正月十五已经过了一年最冷的时候,又是元宵佳节, 灯会夜市上尤其热闹, 七街八巷相约游街的人也格外多。


    但几人赶路许久,都是一身疲乏,没什么玩耍的心思,只想着回家饱饱吃一顿, 再好好睡一觉。


    进了城,柳谷雨几人也同陈三喜道了别, 一方往河沿街的果子巷去, 一个牵着马回了何家镖局。


    家里有半月没住人, 但走时都收拾过,算不得多脏,只院子里多了些灰尘和枯叶,再把屋里的被褥换一换,简单打扫一下就可以住人了。


    柳谷雨进了灶房做晚饭, 其余几人收拾行李、屋子, 又给骡子喂了草料。


    已经临近傍晚, 天色暗了大半, 只见西边的云都变得灰白,鎏金般的阳光渐渐暗淡了下去, 但背后的灯光更盛, 满城灯火重明。


    外头是热闹的, 发烟花的,玩耍的,赏灯游园的, 但秦家安恬宁静,进了门才觉得周身都放松了。


    这时候也没时间做好肉好菜,所以柳谷雨打算煮个面,应付了肚儿就够了。


    说是应付,但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


    他做的是泡椒肉丝面,坛子里腌得酸辣的青红泡椒捞出来,切成丝,路过肉市买的鲜肉也切成丝,拿葱姜水腌上。


    大火烧锅,锅底冒出白气,蒯一坨白花猪油进锅熬开,下泡椒、肉丝翻炒出香气。铲子“欻欻”打在锅壁上,油星子四溅,肉香也散了出来。粉红的瘦肉丝发卷、变白,又加盐巴、酱油调味,色鲜味美。


    另一边的吊架上套着陶瓮,洗刷干净后加水煮面,乳白色的面汤翻滚沸腾,手擀的面条也变了颜色,临出锅前再加了一把翠嫩嫩的小青菜。


    这头面条熟了,那头锅里的泡椒肉丝也炒好了,四碗热气腾腾的面出了锅,用青花大碗装着。


    面条劲道,肉丝鲜辣酸爽,面汤上还泛着亮晶晶的红油星子,翠绿的小青菜烫熟,面上还卧着一个焦香金灿的金黄煎蛋,点缀着几颗葱花,真真是色香味俱全,勾得人口水直流。


    “收拾好了么?该吃饭了!”


    柳谷雨解下围裳,出门喊了一声,屋里忙活的几人这才陆续出来。


    比人出来更快的是三只猫儿,三花领着两只大崽儿蹿了出来,此刻正懒洋洋晃悠着尾巴蹲在灶台底下。


    过了一个冬天,三只猫儿半点儿没瘦,毛茸茸一团挨着一团,像一个个炸开的蒲公英团子。


    大猫沉稳,乖乖蹲坐着,一身漂亮长毛,是一位极漂亮优雅的猫女士。


    橘白弟弟胆小,怯怯缩在大猫后面,扬着脑袋看柳谷雨挑面。


    彩狸妹妹性子最外向,此刻已经翻出白肚儿在柳谷雨脚边打滚,抱着他的裤脚“咪咪呜呜”直叫,显然是闻到肉香了。


    柳谷雨忙洗了三只猫用的小碟子,把烫熟的肉丝、面条盛出来,端到墙角下唤了它们去吃。


    彩狸凑近吃了一口,又甩着脑袋“咪咪呜呜”退开,猫舌头怕烫,只能围着猫碗急得团团转。


    其他几人也出来了,各自端了碗开始吃面。


    “还得是柳哥的手艺,简简单单一碗面也比旁人做的好吃。”


    秦般般捧场夸赞。


    崔兰芳最先吃完,她起身去收拾碗筷,又冲着柳谷雨说道:


    “谷雨啊,你屋里的被褥我都换过了,你把自己的行李收拾收拾就好。碗筷和我般般来洗,收拾完再简单洗漱洗漱就睡下吧,赶路几天也都累了……二郎,你去井边打两桶水来。”


    话刚说完,柳谷雨却忽然拉住崔兰芳的手,喊道:“娘,先不急,我和二郎有话要说。”


    一听这话,崔兰芳就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她放下碗筷,又坐回椅子上,正色看向柳谷雨,等着他开口。


    柳谷雨与秦容时对视一眼,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娘,般般。我和二郎在一起了,我俩是两情相悦,以后也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噗……咳咳咳咳咳……呃咳咳……”


    崔兰芳早有准备,但还有一个被蒙在鼓里,啥也不知道的傻姑娘。


    一碗热腾腾的泡椒肉丝面下肚,吃得肚饱,胃里也暖暖的,肉香面鲜,恨不得把汤也喝干净。


    秦般般也真捧了碗喝了两口面汤,正喝着就听到柳谷雨的话,吓得她一口喷出来,加了泡椒的辣汤直接呛进喉咙,立刻就呛得满脸通红,眼泪花儿都辣出来了。


    她怀里还趴着那只彩狸猫儿,被这一下吓得一激灵跳起来,耳朵都立了起来,尾巴朝天,爪子都绷紧了。


    落了地就顶着飞机耳逃开,生怕又被笨蛋人类波及。


    “咳咳咳咳咳……什、什么?咳咳咳……谁、谁和谁?”


    秦般般脸颊红通通,眼睛也红通通,震惊看着柳谷雨和秦容时。


    这也吓坏了崔兰芳和柳谷雨,一个拍背一个接碗,还是秦容时赶忙倒了一碗温水过去,等她喝下才缓了喉咙里刺麻的辣意。


    般般还是震惊,抱着碗瞪眼看柳谷雨,又看秦容时。


    好半天,她才说道:“……在一起了?”


    柳谷雨后知后觉有些尴尬,摸着鼻尖点头。


    秦容时倒是一脸从容,继续去牵柳谷雨的手,虽没有回答,但动作已抵过千言万语。


    秦般般震惊许久才开了口,她说道:“……那、那也挺好。”


    崔兰芳看她惊得又是咳嗽,又是呛得脸红,还以为这消息对她刺激太大,一时无法接受,哪知道她很快平复好心情,还点着脑袋说了起来。


    “那也挺好……非要说的话,也只有柳哥配得上我二哥,只有二哥才配得上我柳哥!”


    崔兰芳听得直笑,高兴道:“那就是喜事!是喜事!这样好,这样好!哎呀!既然你俩心在一块儿,娘自然也为你们高兴,以后都要好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拍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眼泪花儿都要笑出来了。


    同家人坦明后,柳谷雨轻松许多,也回屋收拾行李去了,秦容时紧跟了过去。


    “你过来做什么?”


    柳谷雨一边把衣裳收进柜子里,一边笑着回头看秦容时。


    秦容时倒也坦诚,直接道:“我想和你待在一块儿。”


    柳谷雨笑了两声,凑过去在秦容时脸侧亲一下,又歪头看一看,觉得不够对称,于是在另一边脸颊上也亲了一下。


    他抱着衣裳退两步,亮晶晶盯着秦容时看,见他眸色沉沉地回望自己,脸不红心不跳的。


    “唔……没意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柳谷雨撇嘴嘀咕。


    秦容时垂着头低笑两声,反问道:“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


    嗯?


    听了秦容时的话,柳谷雨不禁又往他身上看,视线不自觉下移,忍不住往某个位置扫了一眼,然后贼兮兮笑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秦容时:“……”


    秦容时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看不懂柳谷雨眼神里暗藏的戏谑,但他就没见过哪个哥儿如他这般胆大、放肆,半点儿不知羞。


    “……柳谷雨!”刚刚还稳如泰山的秦容时忽地红了脸,暗恼地瞪了柳谷雨一眼,压低声音喊了他的名字。


    “在呢,在呢。”柳谷雨不生气,也不怕,提着自己的耳朵尖儿凑过去,歪着脑袋嘀咕道,“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你自个儿要问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自己先恼上了。”


    秦容时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外头忽然又传来崔兰芳的喊声。


    “二郎!帮我打两桶水啊!”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见眼前的柳谷雨有些得意地晃着脑袋,似乎为掰胜一局洋洋得意。


    秦容时眼底划过一抹暗色,突然伸手按上柳谷雨的后颈,压着逼近自己,又低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动作又快又急,却并不粗鲁莽撞,只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唇上落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牙印。


    罢了,他一句话也没说,反身出了房间,提着桶去井边打水去了。


    柳谷雨坐床上傻笑一阵,回味片刻才起身继续收拾行李。


    *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府城百姓都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好年,春节过去,也都各自回归生活,过起了按部就班的日子。


    秦容时回了书院,秦般般继续跟着方流银学医,柳谷雨则开了食肆,又是一日日忙碌。


    他年前和熙春楼的东家谈了生意,原本定好去熙春楼试菜,若没有问题就能签契合作。但当天食肆里来了吃霸王餐的混子闹事,柳谷雨崴了脚,账房张耘伤了腰,食肆自然只能先关门歇业。


    后来伤养好了,又紧跟着是过年,只得和熙春楼的常东家商量好年后再谈合作的事情。


    耽搁来耽搁去,事情一直拖到现在,再不能往下拖了。


    柳谷雨按照约定去了熙春楼。


    说起来,熙春楼和柳家食肆都在春街,离得还不远,但柳谷雨从来没进过熙春楼,只偶尔路过时远远瞧上两眼。


    熙春楼确实是府城最好的酒楼之一,占地大,建得阔气。


    主楼五层高,飞檐斗拱,檐下悬着八角铜铃,两侧还有小楼。又是临水而建,走进去才发现靠着水岸还修有水榭,水榭四周锁着小船,只是天气太冷,船上并没有客人。


    “客官,是吃饭吗?大堂还是雅间啊?”


    见来了客人,立刻有堂倌迎了出来,躬着腰乐呵呵看着柳谷雨,鞠躬问道。


    柳谷雨看一眼楼梯,回答道:“我是柳家食肆的东家,来找常老板谈生意的。”


    第156章 府城市井56


    “原来是柳老板!快请进!请进!”那堂倌显然早先就知道柳谷雨会来, 一听他报了名字就立刻热情地把人请进去,又冲着里头喊道,“掌柜的, 掌柜的, 柳老板来了!”


    没一会儿,一个面生的中年男子急急走了出来,对着柳谷雨规规矩矩弯腰行了一礼。


    “您就是柳老板?您快请进,咱东家早说过您这两日大概要来, 吩咐我们小心招待着。”


    掌柜姓葛,是常峨刚外聘的掌柜。


    原先的掌柜姓杨, 也是常家用了多年的老掌柜, 但他瞒着常峨去柳家食肆找茬, 耍无赖要人家把食单配方低价卖给他。


    这事儿被常峨知道后立刻罢了他掌柜的位子,把人打发到乡下庄子做小管事了。这还因他是常家用了几十年的老人,到底有情分在,不然以常峨的性子是要直接把人撵走的。


    葛掌柜把柳谷雨请进雅间,亲自给人倒了茶, 又说道:“柳老板先歇歇, 咱东家到绣春楼盘账去了, 恐怕还要些时间才能回来。你若是不忙就先坐一会儿, 小的吩咐人给您上些吃食。”


    葛掌柜笑脸迎人,很快请了柳谷雨坐下, 又立刻吩咐人上了熙春楼最好的点心。


    既然是谈吃食生意, 当然也要尝一尝熙春楼做出来的食物。


    柳谷雨并没有拒绝葛掌柜的好意, 由着他吩咐小二上了几盘点心。


    琉璃盏子装的橙玉生①,也是甜盘,是用橙子和梨子做成。橙子去皮去籽, 留果肉捣碎,再加盐和果醋调味,白梨切成小丁,和橙子果肉搅拌均匀,橙白的果肉摆在剔透的盏子里,倒也漂亮。


    这果醋应该是熙春楼特制的果醋,色泽金黄,只有淡淡的酸味,果味更足,极适合用来做这样的甜点。


    这应该是古代特有的美食了,柳谷雨也是第一次吃,第一口只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但酸酸甜甜很是爽口,再吃第二口时就品出些美妙来,味道清甜润喉。


    葛掌柜还在一旁介绍:“这道小食解酒最妙,来我们酒楼吃饭的客人少有单独点的,都是饮了酒后才上一盏。您再试试这个?”


    他又推过来一只长条碟子,上面摆着四枚精致的桃花酥,整整齐齐码在青瓷碟子里,五瓣花儿,小巧玲珑,中间点了一点深红。


    桃花酥裹了酥脆的油皮,一捏就掉渣,内里包着咸蛋黄的馅料,有咸有甜,味道适中。


    但这玩意儿吃多了腻,且口干。要不然都说是茶点、茶点,这样的点心就得配着茶水小口小口慢慢吃。


    柳谷雨尝了一个就没再动了,味道也不错,只是吃多了噎得慌,想喝水,可水喝多了又想走茅厕。


    之后又上了几盘小食,他都挨个尝了两口,又请葛掌柜把熙春楼的食单拿来,他一一看过。


    熙春楼是府城的大酒楼,请了手艺好的大厨坐镇,饭菜的味道自不必说,花样也多。


    鳜鱼烩山珍、咸肉炖春笋、莼菜汤、清炒河虾,荷叶粉蒸肉、鱼头豆腐、虾爆鳝面、盐水鸭、蟹粉狮子头、樱桃肉……


    看得柳谷雨也是眼花缭乱,但他多看了一遍,渐渐找到规律。


    熙春楼的菜食以清淡为主,讲究一个原汁原味,又因为江河多,食河鲜也多。


    柳谷雨忽然问道:“府城其他几家酒楼的饭菜也这样清淡?”


    葛掌柜连忙点头回答:“江宁府百姓喜鲜喜甜,所以其他几家也多以清淡菜食为主,真说起来其实菜品也是差不多的。”


    这倒是真的,是柳谷雨刚来府城就发现的。


    府城的糖水铺子不少,卖糖油果子的更多,大多数百姓确实爱吃甜。


    但柳谷雨却忽然说道:“可我逛过夜市,卖酸辣米粉的、香辣卤煮的、泡椒鸡片的也不少呢,生意都不错。由此可见,府城百姓也是能吃辣的。”


    葛掌柜刚要反驳,可转念又想起自己就是那个能吃辣的,也讪讪闭了嘴。


    柳谷雨喝了最后一口茶就站起身,对着葛掌柜说道,“先去后厨吧,想来常东家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我左右还要试菜,先去后厨看看。”


    葛掌柜立即点头,又送柳谷雨去了后厨。


    熙春楼的厨房很大,可见七八口锅灶,后面又有长形的案板,有白案师傅正在做糕点。


    几个大厨都穿着一样的衣裳,头上包着灰布,一来给头发挡了油烟,二来也防止头发掉进锅里。


    柳谷雨还没进去,先听到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学徒,有些愤愤不满地说道:“师父,听说东家请了个小哥儿来教我们?年纪还没我大呢,他能教什么?”


    “应付应付我们就罢了,凭什么教师父啊?师父学做饭的时候,他只怕还没出生呢!”


    柳谷雨:“?”


    柳谷雨立刻停下脚步,略略挑眉看向身旁的葛掌柜。


    葛掌柜抹了抹汗水,又尴尬又难堪。


    他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汉子,因着是大厨的侄儿才占了面子进后厨当学徒,本事没学几分,嘴巴却厉害得很。


    葛掌柜忙朝柳谷雨满脸歉疚地弯腰点头,正要掀了帘子骂人,还来不及开口又听到里头已经骂上了。


    “是啊!凭啥嘞!人家也才二十多岁,咋就能当老板,而你还在这儿当学徒?凭你蠢?只长个子不长脑子?”


    说话的是熙春楼的主厨,姓许,已经四十多岁了,是常峨从外面高价请来的。


    说起来,熙春楼有比他资质更高、待得更久的老厨子,若按资历算,也轮不到他做主厨。但人家厨艺好啊,又是常峨高价请来的,来时就谈好了只做主厨。


    又有厨子说道:“许主厨,你也不用说这些!阿力说得也没错,那人确实年轻,又是个小哥儿,只怕咱兄弟几个烧菜的年数比他岁数还长了!可不止我一个信不过!也是东家年轻,说不定被人哄骗了。”


    说话的大厨正是刚刚那学徒的师父,也是他叔叔,他五十多岁,在熙春楼烧了半辈子菜,算起来,这主厨的位置原该是他的!


    哪知道小东家接手了熙春楼,闷不吭声请了个新厨子来做主厨!他早就不服了!


    听到这儿,可不能再听下去了,那不是打东家的脸嘛!


    葛掌柜垮了脸,立刻冲进后厨,对着说话的厨子骂道:“放你的狗屁,也只敢背着人叨咕几句!”


    “这请柳老板来教菜,是东家早先就说好的,当时也问了几位大厨的意思,你不乐意,当时怎么一句话也不敢说!现在趁着东家不在,在这儿和谁大小声呢!”


    厨子没想到自己发两句牢骚,竟然被掌柜抓个正着,再看站在门口的年轻人,模样清秀,额上遮着抹额,显然是个哥儿,肯定就是那位柳老板了!


    说人坏话,还被人逮个正着,再没有比这更窘迫的事情。


    厨子学徒一老一少的脸都是忽青忽白,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其实,也不是这大厨瞧不起柳谷雨,他是不满东家的安排,不满新来的主厨,寻着机会倒苦水,也想借机压一压许主厨的威风,让他知道自己是酒楼的老人,他可管不着自己。


    他磕巴着说不出话来,葛掌柜先开了口,直接就说:“你既然不满东家的安排,那想来熙春楼也留不住你,干脆收拾了东西走人吧!把你这蠢徒弟一起带走!他连上菜都上错,和你一样是个没长脑子的!以前是给你面子把这废物留着,现在谁也不用留了!”


    大厨一梗,气得说道:“我是酒楼里用惯的老人,你凭什么撵我?要撵也只有东家能撵我!”


    葛掌柜:“凭我是熙春楼的掌柜!个把人的去留我都不能做主,我还做什么掌柜!还有你们,谁要是对东家的安排有不满的,现在也可以收拾走人了!”


    大厨气得砸了勺子,解下围裳摔在地上,又瞪了徒弟一眼,骂道:“还不走!傻愣着干什么?等人家撵你啊!”


    他知道,葛掌柜确实能做主,而且就算真等东家回来,只要把事情和她一说,自己肯定还是要被撵的。


    上一个掌柜就是这样被撵走的。


    他气冲冲出去,小徒弟缩着脖子一句话也不敢说了,白着脸跟了出去。


    剩下的厨子、学徒都不敢再说话,大气不敢出,全都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葛掌柜解决完才看向柳谷雨,又是尴尬又是歉疚地说道:“柳老板,让您见笑了,您看……”


    他想请柳谷雨教菜,可刚刚才闹了这样一出笑话,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生气,这合作是不是要黄了?


    柳谷雨倒没怎么计较,起先是有些生气的,可葛掌柜反应快,主厨的态度也好,他心里那点儿火很快压了下去,只剩下看热闹的心思。


    柳谷雨说道:“没关系,葛掌柜既处理完了家务事,那我这边也可以开始了。”


    葛掌柜松了一口气,忙请了柳谷雨进去。


    后厨内还有一个单独辟出来的小厨房,平常都是主厨用的,这次请了柳谷雨进去。


    因为契书还没签,柳谷雨总不能直接当着一众厨子的面儿做菜,都是会做饭的人,看一遍就学了个七七八八,这肯定不行。


    所以他是单独在小厨房做的,关了门谁也学不到,等东西做好了再请几位大厨和常峨吃过,觉得不错就可以签契书了,签完契书再把方子教给他们。


    柳谷雨进了小厨房,把许主厨准备的崭新的围裳系到腰上,准备开始。


    他打算做火锅底料和奶油小蛋糕,一辣一甜,搭配完美——


    作者有话说:①橙玉生:出自《山家清供》,古代真有这样的吃食。我还真有些好奇水果加盐、酱醋是什么味道,总感觉会很奇怪……


    第157章 府城市井57


    可别小瞧古代人的智慧, 古人也热衷于研究美食,各种味道的火锅都有,只是和现代常见的红油辣锅不一样。


    如兔肉火锅, 片成薄片涮着吃, 因肉片涮熟后色似红霞,谓之“拨霞供”;还有肉菜、素菜煮一大锅烩,因沸水咕咚咕咚取名叫“古董羹”,也是古代的火锅;还有清汤涮的羊肉锅子, 专吃野鲜的菌汤果子……


    江宁府的火锅店不少,味道各不相同, 但柳谷雨从来没吃到过红油辣锅, 他想着府城人也能吃辣, 这玩意儿做出来应该不愁没食客。


    说做就做,这红油辣锅的重点就在炒底料上,其中重中之重又是牛油。大雍对耕牛的宰杀管控严格,柳谷雨之前在小镇上从来没吃过牛肉,就是拿了钱也没地儿买, 还是到了府城才偶尔能买到。


    牛肉难买, 牛油就更难得了, 以柳谷雨的本事, 这生意他做不了,但熙春楼是府城最大的酒楼之一, 以合法手续买到牛油并不难, 只是多少的问题。


    物以稀为贵, 量少也有量少的好处。


    他运气不好,现在熙春楼的厨房里就没有牛油,他只能先用其他材料炒制, 那味道也不赖。


    一口大铁锅架在灶上,猛火热锅,用猪油、鸡油代替牛油,雪白的油块熬出清亮的油汤。再倒葱姜、蒜苗、芫荽、大葱、蒜瓣等佐料香料下锅炸,一边下料一边不停翻炒,炸出香味再用笊篱把废料捞出。


    热油滚着,继续下蒜瓣、干辣子、花椒,还有自制的豆瓣酱、辣酱,一锅油熬得红通通的,最后加冰糖、醪糟提香,油香味儿也飘了出去,这味儿可霸道,飘得满屋子都是,香得很。


    一锅底料就差不多炒了大半个时辰,也快到中午了,酒楼里陆陆续续来了食客。


    “嗯,好香啊!今儿酒楼上了新菜?”


    “诶!这个味道好!是哪桌上的菜?炒的什么?给我也来一个!”


    “我也要!我也要!”


    ……


    油辣味呛人,呛得几个年轻学徒都躲远了,还疑惑这玩意儿真有人愿意吃?那不得把肠胃吃坏?


    可再等一会儿,那味道越来越香,越来越刺激味蕾,光闻着就忍不住流口水了。


    外头的客人也闹起来,纷纷问是做了什么新鲜吃食,还有些在外面就闻到了,本来没打算进熙春楼,可被香得忍不住进来打听。


    很快有堂倌跑出去,弯着腰鞠躬说道:“对不住!对不住!客官们,这是咱酒楼在研究新菜呢,还没研究好,今儿还出不了呢!真是对不住各位了!各位再看看旁的菜吧!”


    一听这话,有几个专门进来打听的客人失望地垮了脸,摇着头就走了。


    也有几个犯了馋病,忍不住问道:


    “啥时候上?”


    “闻着真不错了!差不多能行了!甭研究了,今天的就上吧!”


    “是啊是啊!今天就上吧!”


    可契书还没签呢,今天哪里上得了?


    堂倌很是为难,又冲着客人点头哈腰地道歉。


    常峨就是这时候回来的,葛掌柜派人给了她消息,告诉她柳家食肆的柳老板来了,她抓紧着盘了账,着急忙慌赶了回来,一回来就闻到这霸道的香味。


    熙春楼很大,光主楼就有五层,左右还有小楼,厨房离得远,平日里做菜味道是不会这样大的,更不会传得满熙春楼都是,只有今天最例外。


    她急匆匆进了酒楼,先对着楼里的客人说道:“客人们稍安勿躁,今日研究的新菜之后定然是要上的,这好事多磨嘛,诸位多等两天,也给我们研究好味道的时间!今儿是好日子,又迎新春,我在这儿做主了,给今天吃饭的客人多送一盘春盘,各位吃好喝好!”


    立春日,食莱服,春饼,生菜,号春盘①。


    虽已过了立春,但春天还没过去,春盘还吃着呢。


    熙春楼的春盘就是用春饼卷菜,嫩饼抹上酱料,包着香油炒过的葱丝、韭菜、豆芽、春笋、菌子、春萝卜丝,再加芫荽、蒜泥、花生碎,爱吃荤的还能卷入酱肉、熏鸭,卷得越多越好。


    也有卷了春饼下油炸的,炸出来的就是春卷,那也是一道菜。


    客人们见吃不到新鲜菜,都有些失望,但又听白得了一盘春卷,也都高兴起来,甚至还同旁桌的聊上了,都说这新菜味道好,等上了一定要来尝尝!


    安抚好客人,常峨忙看向身旁的堂倌,立刻问道:“这香味是柳老板弄出来的?”


    堂倌也馋得很,抹了把口水说道:“是呢!柳老板真是厉害,这味道光闻着都这么香,吃起来肯定更好吃了!”


    常峨心下高兴,更觉得找柳谷雨合作的决定没错了!


    她快步去了厨房,正巧柳谷雨也出来了,他一边出门一边解围裳,又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看到常峨很是惊喜地笑了出来。


    “常老板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正好我这边做好了,您就回来了!”


    常峨忙说道:“也是我怠慢了,早知道柳老板今天来,我肯定在酒楼等您!”


    柳谷雨并不介意,抬手摆了摆,又说道:“我这边已经做好了,常老板尝尝?”


    常峨点头,但见柳谷雨热得满头大汗,一张脸都熏红了,又忙喊伙计打了水让他洗手洗脸,先凉快凉快,又吩咐厨子进厨房看。


    许主厨立刻带着徒弟进去,却端出来一大盆红油汤。


    小学徒疑惑问道:“这……此、此物要如何食用啊?”


    一大盆红油,辣子、花椒漂了满盆,还真不知道要如何食用,总不能喝油汤吧?


    那边柳谷雨洗了手、洗了脸,又拿着一把堂倌递给他的蒲扇扇风,听到小学徒的话立刻扭头问道:“酒楼有没有涮肉的铜锅子?”


    他这样一说,几个做菜老手就明白了,看来这一盆油是涮菜吃的。


    许主厨连忙答道:“有的!”


    柳谷雨点头,又道:“那麻烦备个铜锅子,才准备几盘菜,荤素都要。”


    备菜的活儿简单,都不用大厨亲自准备,两个刀工好的学徒就举了手应下活儿,没一会儿就准备了一桌新鲜菜。


    常峨吩咐人准备了雅间,把火锅炉子准备好,又让人把菜端了进去,喊了许主厨和另外最年长的老厨子一起试吃,也请了柳谷雨一道。


    柳谷雨还准备了餐后甜点,正是一个圆盘大小的奶油蛋糕,青白的颜色,裱了茉莉大小的白花儿,精致漂亮得不像吃食。


    常峨见过柳家食肆的甜点,也是精致小巧,但远没有这个漂亮。


    注意到常峨的视线,柳谷雨解释道:“这是甜食,用了鲜牛奶,待会儿吃了辣的正好用这个压一压。”


    他直接说了一味原料,完全不怕在场的厨子听到后偷摸研究出来。


    柳谷雨完全不担心,把牛奶变成奶油可不容易,中间还得好几道工序呢,可不是今天一天做出来的,柳谷雨提前两日就在家里准备了。做蛋糕更是累手,没有打蛋器,他做个盘子大小的蛋糕,只觉得双手都要废了!


    这钱他赚不来,只能卖给常峨去赚。


    柳谷雨说完又喊人准备了油碟,蒜泥、葱花、芫荽浇上芝麻油,喜欢吃酸的还能滴几滴香醋。


    “试试吧,这个就像兔肉锅子、羊肉锅子一样,得涮着吃!妙就妙在锅底上,可加了不少好料!”


    香料价贵,这一锅底料都烧了不少钱。


    也是常峨自己说的,她的酒楼赚大钱,柳家食肆赚小钱,两边互不相犯,生意也没有冲突。


    柳谷雨一边说,一边示范着涮了一片肉,熟后拌着油碟吃进肚子里。


    常峨和两个大厨有样学样,也涮了菜吃。


    “嗯!好辣!”


    许主厨厨艺好,也爱吃,酸甜咸辣他都爱,辣的也能吃,这一口可给他吃爽了。


    常峨倒是吃惯了清淡的,这一下辣出她一身汗,脸立刻就红了,立刻有下人倒了茶水送过来。


    她喝了两大口,缓过劲儿后觉得这味道刺激,虽辣,可吃了还想吃!


    她又夹了一筷子肉片进锅涮煮,包着香油小料吃得痛快。


    柳谷雨说道:“蒜泥、葱花算是基础的小料了,若客人喜欢,再加芫荽、花生碎、折耳根都不错。”


    “江州府吃河鲜多,但野味用来涮火锅味道也好!像是鹿筋、狍子肉、山鸡,涮来也好吃。不知道常老板有没有常合作的猎户,也能收些好肉。”


    还真给常峨说饿了,她扭头看了一眼下人,说道:“我记得昨天有卖兔子的猎户?还有没有肉?片一盘端上来。”


    许主厨也说道:“这个……火锅?能用的菜倒是很多,荤素皆可。”


    另一个厨子也点头道:“也能分分辣度,或者定制一个两分锅子,一边辣汤,一边清汤。这个味道好,府城吃辣的百姓也不少,定然是好卖的!”


    要不然说他是老厨子呢,立刻就想到鸳鸯锅了。


    几人一边吃一边说,吃了个半饱就让人撤了锅子,倒不是不想吃了,而是还有另一样美食等着尝味道。


    吃完火锅,柳谷雨让人切了蛋糕,一人分了半块。


    蛋糕的味道不如火锅那么惊艳,但细品起来是不错的,尤其府城人爱吃甜,这样的小甜食更得他们的喜爱。


    至少常峨就爱得很,她本来就喜欢吃甜食,性子要强,却也和大多数女子一样,喜欢漂亮的东西,这蛋糕的精致模样很快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各个酒楼里不乏有模样漂亮的吃食,还有专练雕工的厨子,但多数好看的菜食吃起来反而一般,只靠新鲜样子吸引人。


    常峨原本也担心这蛋糕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可吃了两口,只觉得入口绵密,甜而不腻,好吃极了。


    她很高兴,又问了两位大厨的意思,都觉得好,立刻就和柳谷雨签了契书,两家正式合作——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唐朝的《四时宝镜》


    还没改错字,先看


    第158章 府城市井58


    签了契书, 柳谷雨又才把方子写了下来。


    “这蛋糕我只做了一种,但其实很多模样都可以做,夹水果的、芋泥的、抹茶的、坚果的, 还有裱花也得练, 熟能手巧。”


    “就看常老板是让厨子自己练,还是让我亲自教?您也知道,我自个儿也是开着铺子的,若要我教, 少不得误了那头的生意,所以这学费……”


    他一边说, 一边写字, 不过一个火锅底料的方子就写了好几张纸。


    倒不是说火锅底料的方子太难, 用料太多,太费字,而是柳谷雨写的大字那真是大字,一把捏着毛笔,一张纸只够写十几个字, 还黑乎乎一团。


    且不说字迹……常峨看了一眼, 发现有不少错字。都是漏了笔画, 但奇怪的是竟也能看懂。


    真不是错字, 是柳谷雨写着写着总不自觉写成简体字。


    常峨看不过去了,又喊了下人重新拿来纸笔, 委婉道:“不如柳老板说给我听吧, 你说我写, 也快些。”


    柳谷雨:“……”


    柳谷雨听出来了,这是嫌弃自己字丑呢。


    他盯两眼自己写的烂字,尴尬笑了两声, 依着常峨的意思做了。


    写了方子,常峨又说道:“那就多麻烦柳老板一个月了,按时辰算,一个时辰一两银子,每天教两个时辰。我这里厨子、学徒都多,你看着挑几个,选几个有天分的。”


    这时薪可以算是超高薪了,一天两个时辰,一个月就是六十两,想来是常峨预估了柳家食肆一月的收益,不让他关了门亏本。


    这自然是好,一天只忙两个时辰,一个月就能赚六十两,对柳谷雨来说就是白送钱啊。


    他满口答应下来,和常峨约了教学的时间。


    契书签了,其他事情也商量完了,正巧秦容时这时候过来接柳谷雨回去。


    他刚回书院报道,明日也要开始正式上课了。


    柳谷雨跟着他出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秦容时手里拿着一把并拢的油纸伞,又看一眼天色,答道:“天色阴沉沉的,瞧起来像是要下雨,怕你没带伞。”


    他说着又看了柳谷雨一眼,也不知看到什么,眼里情不自禁染了笑意。


    “写字了?”


    柳谷雨点头。


    他正要问秦容时怎么知道的,却见秦容时停下脚步,把手里的伞斜靠在墙边,又低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条帕子,翻开柳谷雨的手掌,把沿着小指外侧一片沾了墨渍的皮肤翻出来,拿帕子仔仔细细擦着。


    柳谷雨低头看着,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这好像是我的帕子。”


    秦容时点头坦然承认,然后把帕子揣了回去。


    柳谷雨:“……”


    无视柳谷雨看过来的眼神,秦容时一手拿伞,一手牵过他的手,沉声说了一句,“走吧,先回去,免得这雨真下了起来。”


    天阴沉沉的,初春的冷风像长了眼睛一般,直往人袖子里蹿,刺骨冻人。


    两人没再说话,肩并着肩往家里去,两手相握,但秦容时的袖子宽大,一路上也没人发现他俩悄悄牵着手。


    *


    阳春三月,象山书院。


    “嘿,你们抢到邛山先生的新书了吗?”


    “就那本《游江州八记》?”


    “哎哟!抢了抢了!没抢到啊!我去迟了两个时辰,再去就没了!”


    “嘿嘿!我抢到了!你们谁要看的?五十文借你看半个时辰!”


    “五十文!半个时辰?!你怎么不去抢啊!”


    “嘁,全看自愿嘛!我又没强求你花钱!”


    ……


    上课的铜钟还没敲响,学舍内的学子们聚在一块儿,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说的都是郑邛山最近新出的《游江州八记》。


    学舍里有同窗知道秦容时家开的食肆也被写进书中了,有两个围了上去,好奇打探道:“秦秀才,你家食肆被邛山先生写进书里了,那你们定然见过邛山先生吧?”


    秦容时正在默书,听到问话立刻抬头看了去,回答道:“有过几面之缘。”


    岂止是有过几面之缘,还一起吃过饭,《游江州八记》出印后他还给自己和柳谷雨分别送了一本。


    那本书写的正是江州的风土民情,也包括了衣食住行,其中就记载了柳家食肆的美食。


    他答完就又立刻低下头继续默书,见秦容时并没有交流的兴趣,两个同窗对视一眼,都耸了耸肩坐回去,还是扭头加入了聊天的大队伍。


    “诶,你们说,我要是去柳家食肆吃东西,是不是能遇到邛山先生?”


    “说不准诶!哎呀,你说得我也心动了!咱今天下了学就去吧!”


    “去啊去啊!哎哟,你们今天才去?以前没去过?那可是可惜了!柳家食肆的东西可好吃了,又新奇又好吃,妙得很!也难怪邛山先生会把它写进《游江州八记》。”


    “诶诶,说起吃的,你们知道吗!春街那个熙春楼,最近出了个新鲜吃食,叫什么……火锅?哎哟,那个也香得很!我前几天陪我娘逛头面铺子,路过熙春楼,真是被那味道香得走不动道!”


    距离柳谷雨和常峨签下契书已经过了两个月,熙春楼万事准备齐全,火锅和蛋糕在同一天上新,很快引来客人,这几天日日都是座无虚席。


    有一个衣着讲究,一看就出生富贵家庭的学子笑道:“这个我知道!我爹昨日带我们去吃过!又麻又辣又香,吃起来特别过瘾!就是量少,听说一天只接待十桌客人,得提前排队,如今都排到四月去了!”


    又有一个学子觉得有趣,好奇问道:“真这么好吃?!我也想试试了,我今天就让下人去排个位置,四月、五月总能吃上!”


    “我也去!”


    “我也去!”


    “哎呀!那边得等着呢!咱还是先去柳家食肆!”


    ……


    柳家食肆也热闹得不得了。


    食肆里大半的人都是因邛山先生的《游江州八记》来的,堂内坐满了,坐不下还把河边的竹桌竹椅摆了出来,每天都是满客。


    “柳老板!我要一盘乳酪奶贝,就邛山先生书里写的那个!”


    “我也有!我也有!我还要一碗桂花炖奶!”


    陶玉忙得团团转,一会儿是这桌,一会儿是那桌,忙得不可开交。


    他家哥儿张平安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药也停了,今年铺子开了张就跟着在店里帮忙,柳谷雨也开了工钱给他,还总笑话说自己收童工。


    但这小哥儿有些做吃食的天赋,只用来打杂、打下手实在浪费,柳谷雨就收他做了徒弟,让他跟着自己学做吃食。


    这可高兴坏了张耘和陶玉,又见平安自个儿也乐意,一拍即合,当天就行了拜师礼,认下这个师父。


    “师父,外面要了六份乳酪奶贝,两个焦糖杏仁的,三个芋泥的,一个坚果的。”


    平安一边说话,一边拿帕子帮柳谷雨擦汗。


    围着灶台打转,早已经热出一身汗了。


    柳谷雨忙得头也没抬,只说:“今天客人太多了,芋泥用完了,问问客人要不要换成其他口味。”


    张平安收了帕子,点完头就跑了出去。


    “哪桌客人要的芋泥软酪奶贝?芋泥没有了,您看看要不要换个别的味道?”


    张平安问完,很快有人答道:“那换成蛋黄肉松味的!”


    张平安“诶”了一声,又小跑回厨房把消息传给柳谷雨,然后帮忙准备吃的。


    师徒两个又忙了起来。


    今天也是巧,不止他们忙,回春医馆也忙。


    与此同时,回春医馆内也是坐满了病人,秦般般忙着称药、抓药,看了好几个病人。


    三月乍暖换寒,春雨又多,这几日生病的人更是多,都是被忽冷忽热的天气激得病倒的,各个医馆药堂都有不少人。


    “下一位。”


    秦般般忙了好半天才抬起头,却见眼前的人竟然是陈三喜。


    她眼睛一亮,先是高兴,后是激动,忙问道:“诶,你怎么来了?是练功又伤到哪儿了?”


    陈三喜正看着秦般般笑,听了这话才连忙摇头,说道:“不不不,不是我,是我师父。他腰伤犯了,让我来拿一瓶药油。”


    见不是陈三喜自己受伤,秦般般放心了些,转身装了一罐药油,又说道:“你师父年纪也大了,不比以前了,你也该多劝着些,不要操练得太猛……诶,你又给你师娘师妹买了糕点?”


    秦般般一边说话一边朝着陈三喜看,见他手里提着两盒油纸包好的糕点,上面贴了红纸,写着“酥祥斋”几个字。


    这已经不是秦般般第一次看到他给师父的家眷买糕点了,想来和师父一家人的关系很好,也让少时沉默孤僻的陈三喜多了点儿活人味儿。


    秦般般倒有些好奇他这位小师妹,只是不好意思问,一直憋在心里。


    她的话刚刚说完,陈三喜立刻把其中一盒糕点放到药柜上,又说:“我小师妹嘴挑得很,最喜欢的就是这家的糕点,味道也确实不错,你拿回去尝尝,要是喜欢我下次再买。”


    秦般般轻轻挑眉,没有客气拒绝,直接收进抽屉里,还晃了晃脑袋说道:“我忙完了就尝尝!药好了,你快拿回去给何师父用上吧。最近天气多变,你也要小心注意,别贪凉快!”


    陈三喜点头,这才拿着东西离开。


    送了这位,后面的病人也赶了前来,一个接一个。


    如此忙了一下午,医馆里的病人才陆陆续续减少了,坐在诊堂的方流银朝秦般般看去一眼,说道:“般般,你先回去吧,瞧这天色是又要下雨了。”


    秦般般和方流银都是一起来医馆,但不是每次都一起回家,有时候忙完了方流银会让秦般般先回去,她在医馆多待半个时辰,免得再有病人来。


    往外一看,果然又是阴沉沉的天,秦般般没有拒绝,同方流银道了别就拿着伞回家了。


    今年这天气有些怪,雨水尤其多——


    作者有话说:因为身体原因,我最近前前后后跑了三次医院都没有搞好,实在没有太多精力去写大长篇了。我这边可能要加快一下完结的进度,完结后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换个好些的医院搞一搞我这个颈椎,这期间我也会尽量保持日更,尽量在这个月内完结,但这可能会导致剧情收尾仓促,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收尾完美。


    明天得去医院检查+理疗,可能一天都耽误进去了,明天还是我奶奶生日,晚上还得抽时间去看一下老人,可能没时间码字。明天忙完我肯定还是尽量日更的。


    dbq……我是真的不想把三次元自身情况带到文里来的,但实在是难以坚持,之后的营养液加更可能也不能继续了,也很对不起一直追更的读者宝宝,不能提供一个稳定的更新,真的很抱歉。


    第159章 府城市井59


    “师父, 这是我做的茶色珍珠!您尝尝看?”


    今日下雨,铺子里没什么客人,柳谷雨也有机会多教教张平安。


    小哥儿勤奋好学, 又有天赋, 已经会做简单的小甜品了。


    柳谷雨上午刚教了他做红糖珍珠,下午就自个儿琢磨了茶色珍珠。


    是摘取了新鲜的嫩茶叶,煮出颜色淡淡的黄绿澄亮的茶水,又切了糖块化开, 然后将煮沸的水倒入木薯粉里,揉开木薯面团, 搓出珍珠大小的小圆子。


    下水煮开后是淡淡的奶绿色, 颜色漂亮, 和以前做的红糖珍珠、黑糖珍珠都不一样。


    张平安还煮了一壶奶茶,把茶色珍珠加进去,端给柳谷雨喝。


    柳谷雨眼睛亮了亮,薅了一把平安的头发,乐道:“你这小子!鬼主意挺多啊!”


    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做些不同颜色的珍珠呢, 平安这小子确实有做这行的天赋。


    柳谷雨咕咚咕咚喝了一两口, 珍珠有嚼劲, 奶茶微甜, 还带了淡淡的茶香,味道醇厚。


    “味道不错, 给你父亲和小爹也送两杯过去, 这时候得闲, 也喝着耍一耍,你也歇会儿吧。”


    他同张平安说了话。


    小哥儿笑着点头,又倒了两碗珍珠奶茶小跑着出了厨房, 把东西送到张耘和陶玉手上。


    “嗯?平安小哥儿,你们喝的这是什么东西?”


    说话的正是柳家食肆的熟客郑邛山,他经常来铺子吃东西,食肆的人他都认得。


    郑邛山为人低调,少有人知道邛山先生的真面目,他就是大咧咧出现在食肆也没有人能认出他。


    有好几次他就在食肆里吃东西,旁边几桌坐着象山书院、草堂书院的学生,都聊着他的新书《游江州八记》,完全不知道旁边就坐着作者本人。


    老先生当时还乐呵呵和人交流了几句,同他们说:“我觉得书里写的青提冻最好吃,可惜现在不是出青提的季节,不然你们一定要尝尝!”


    学生惊讶了,扭头看向这位穿戴平平无奇,长相也平平无奇,但却颇有书卷气质的老先生。


    他惊道:“先生也看邛山先生的书?!”


    邛山先生仍是笑呵呵的,好脾气又好心情,他捋着胡子笑眯眯回答:“看呢看呢,他的书我都看过,写得还算不错吧。”


    他很是自信,眉毛都扬了扬。


    学生们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说道:


    “岂止是不错!是妙极了!”


    “是啊!跟着邛山先生走,准没错!除了这儿,还有书里写的刘婆婆的笋蕈鲊、丁家食肆的山海兜味道都好!书院的煮饭婆子换了人,味道大不如前了,我现在都是这几家换着吃!”


    “是啊是啊!还有邛山先生写的游记也是我的最爱!他写的大漠风光实在美不胜收,可惜我去不了!人生大憾啊!”


    “我觉得落水观音洞最妙!可惜家里管得严,不许我远行!”


    ……


    再看回现在,郑邛山显然是个爱玩爱吃的,此刻正目不转睛盯着张平安杯碗里的珍珠奶茶,已经犯了馋。


    下雨天,铺子里只有这一位客人,正巧柳谷雨也出了厨房躲闲,刚好听到这句。


    他忙说道:“是我徒弟新做的,还没在铺子里上过,您要是喜欢,我就让他给您倒一杯尝尝,当是我们食肆请您喝的。”


    邛山先生可是食肆的大客户,他自己就在食肆消费不少,一本《游江州八记》又为食肆引来不少新客人,柳谷雨自然要好好招待。


    郑邛山正馋着呢,他也不客气,直接就点头应了,还捋着胡子眯眯笑:“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平安高兴,这还是他头一次自己做了新东西送给客人吃,颇有成就感。


    他特意挑选了一只青碧色描莲叶纹的双耳碗,小心翼翼倒了一碗,舀上两勺茶色小珍珠,最后在面上抖了一匙浓绿的茶粉,摆上精致的荷叶形状的小汤匙。


    “哎哟,瞧着倒很精致啊!”


    郑邛山说完就拿勺子喝了一口,很给面子地夸道:“好喝!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味!柳老板,你这个徒弟收得好啊,尽得你的真传!”


    柳谷雨笑也不谦虚,骄傲说道:“您老可说对了!我这徒弟又机灵又勤快,这可是打着灯笼才找到的!”


    郑邛山被他逗得哈哈笑。


    张平安也红了脸,小哥儿才十四岁,年纪小、面皮薄,被两个大人一打趣,羞赧说了一句“多谢先生夸奖”就怯怯躲进厨房。


    张耘和陶玉相视一笑,自然也高兴,谁不喜欢听自家小孩儿被夸奖呢!


    两人还想呢,果然是来对地方了!


    送走了邛山先生,柳谷雨看一眼屋外的天色,日头还早,可下着密密如牛毛的细雨,被风吹得斜飞,一下就是半日,根本没停过。


    郑邛山一走,铺子彻底空了。


    柳谷雨解了围裳,又对着张耘夫夫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想来也没什么客人了,你们收拾收拾也早些回去,只怕雨下大了不好走。”


    夫夫两个都点头应是,平安这时候才乖乖出来送伞,脸蛋还红扑扑的。


    柳谷雨摸了一把徒弟的脑袋,接过伞回家。


    他今日关门得早,回去才大约申时中(下午四点)。


    春日,家里的菜园子拾掇出来了,藤架下也撒了葡萄种,嫩嫩绿绿的幼苗顶破泥土,悄悄钻了出来。


    园子里春意盎然,各样的绿菜长得茂盛,肥美青翠。


    嫩生生的黄瓜挂在藤上,还结着黄花儿,花瓣上坠着雨珠子。豌豆、蚕豆长得多,碧绿的长藤满满缠在竹竿架子上。最角落还结着红红的番柿子,虽在角落,可那颜色打眼儿,红通通像一个个小灯笼,挂着水珠,一眼就能瞧见。


    还有蝶啊、蜂的围着打转,来财前不久嘴贱啃了两口蜜蜂,被蛰肿了嘴巴,好几天不敢出来见人。


    这狗儿也要脸呢。


    “诶?谷雨?你今儿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听到有人进院,崔兰芳忙出来看,发现回来的人是柳谷雨,还惊了一会儿。


    柳谷雨回答道:“今日下雨,铺子里没什么客人,我就关了门回来了。”


    他又说:“今天晚上我做饭吧,娘你歇着。”


    他想做好了给秦容时送些去。


    秦容时今年要考举人,学业繁忙,有时候就连休沐也会去书院温书,平常也都在书院吃饭,柳谷雨现在每日见他的时间也少了。


    正好今天关门得早,他做些吃食送过去,两人正好一块儿吃个饭。


    他虽没有说,但崔兰芳看出了他的心思,也高兴两个孩子感情好,笑着应道:“好好好,今天就你做,我也乐得偷懒。”


    说做就做,柳谷雨直接就进了灶房,说要偷懒的崔兰芳却也没有闲着,进屋帮着烧火、打下手。


    柳谷雨是烧菜的老手,半个时辰就办出好菜、好饭。


    他收拾出两人份的,用保热的食盒篮子装好,又对着崔兰芳说道:“般般应该也快回来了,娘,你和般般先吃,我给二郎送些过去。”


    雨仍没有停,却小了许多,糖霜般撒在人的头发上。


    柳谷雨提着食盒,赶了骡子出门,绕大路上了象山书院。


    今日是休沐,秦容时不在学舍,而是在藏书楼。


    柳谷雨问了两个学生才寻到藏书楼去,进楼轻手轻脚转了两圈,很快找到坐在窗侧的秦容时。


    他没有出声,而是猫儿般悄悄挪过去,伸手轻轻拽了拽秦容时的头发。


    秦容时立即扭头,一张脸冷淡如未化的春冰,却在见到柳谷雨的瞬间化成春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立刻站起身,温和问道:“你怎么来了?”


    柳谷雨微微俯下身子,歪头看着秦容时,然后晃了晃提在手里的食盒篮子,弯唇笑道:“铺子里常有象山书院的学生,我听他们议论,说书院的饭菜不好吃,我就给你带了些吃食。”


    两人关系越发亲近,秦容时似乎也习惯了与柳谷雨亲近,下意识就要伸手去牵他,可很快又反应过来还有其他人在。


    方才秦容时对面就还坐着一人,正是杨肃。


    他和秦容时的关系不错,虽比不上谢宝珠和李安元,却也是秦容时在象山书院为数不多说得上话的学子。


    杨肃很有眼力见儿地站起来,小声说道:“隔着食盒都闻到饭香了,倒勾起了我的馋虫,惹得我也有些饿了。秦同窗、柳老板,我这也先去吃饭了,两位慢用。”


    他朝两人作揖行礼,秦容时回了一礼,柳谷雨也朝人点点头。


    见人离开,秦容时这才悄悄牵住柳谷雨的手,收拾了桌上的书本,又说道:“这儿不能吃东西,我带你去外面。”


    藏书楼藏书千百,楼里是不能吃东西的,免得不小心脏污了书籍。但多有学子废寝忘食,所以书院也在藏书楼外置了外堂,安排了桌椅,是专门留给学生吃饭、休息的地方。


    柳谷雨却歪着脑袋看秦容时收拾的书本,见他似乎是在抄书,不由好奇问道:“这么偏门的书,科举也要考?”


    秦容时动作没有停顿,只笑着解释道:“每次考试总有几道偏门些的题目,我就多看看。”


    柳谷雨不疑有他,还惦记着饭菜,扯着秦容时又说道:“我们先去吃饭吧,免得饭菜凉了。”


    秦容时点头,牵着柳谷雨去了外堂,二人面对面坐下。


    他看着柳谷雨将食盒打开,把精致可口的饭菜一样一样端出来,眼里总含着隐隐的笑。


    “蚕豆长得又多又好,再不吃就要烂在地里了!所以我摘了些焖饭,做的是蚕豆腊肉饭,都焖出了焦黄锅巴,可香了!”


    “还做了清炒春笋、韭菜炒鸡蛋、荠菜豆腐羹。”


    他一边说,一边盛饭,还着急道:“你快尝尝冷了没?”


    话音刚落,秦容时忽然伸手抓住了那根顺着柳谷雨的动作左右晃动的浅绿色抹额。


    柳谷雨:“嗯?”


    屋外春雨不绝,秦容时的声音清润,也如一汪春水。


    “路上淋雨了?你的抹额湿了。”


    柳谷雨扯回抹额,又把自己的头发撩起来给他看,晃着发尾说道:“要是淋雨怎么可能只湿抹额不湿头发?”


    “我带了伞的,而且我赶的骡车,也有棚挡雨的。”


    说完,他还是见秦容时轻轻皱着眉,神色纠结。


    他伸出双手按在秦容时的脸一通猛搓,还说道:“年纪轻轻的,皱什么眉啊!”


    秦容时攥住柳谷雨的两只手腕,任由他的手掌停在自己脸上,又扬着头看向柳谷雨,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眉间也是柔和。


    他轻轻笑了两声,说道:“我想让你不要奔波劳累,可又确实想要多见一见你,这实在是难选。”


    第160章 府城市井60


    这小子也是无师自通了情话, 哄得柳谷雨心花怒放。


    他歪着头笑得高兴,也学着秦容时说道:“可我也想多见一见你。”


    秦容时嘴上仍是含笑,但想了想还是说道:“若是雨太大还是不要来了, 山路不好走。”


    这个月几乎隔三差五都在下雨, 阴雨绵绵,府城各个街市巷陌的青石地板都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整座城都笼罩在烟雨朦胧中。


    听到秦容时的话, 柳谷雨也说道:“若是下雨,你也该趁着雨不大先回来, 不要在书院久留, 真等雨大了, 想走都走不了。”


    柳谷雨难得啰嗦两句,秦容时只觉得新鲜,笑着听他说完,又顺从点头答应。


    两人开始吃饭。


    春日就该吃春日饭,春蚕豆和切碎的叶子菜, 又切了薄薄的腊肉片, 先过油煸炒出油脂, 再加白饭焖熟, 炕出焦香的黄锅巴。腊肉咸香,蚕豆、碎菜又是春日的鲜味儿, 混在一起更是鲜掉眉毛。


    在城里是没有机会挖笋子、挖野荠菜的, 这些都是自己在菜市买的, 不过自家的菜园子倒是种了春韭,割一把炒鸡蛋,春日的韭菜鲜嫩带甜, 炒起来也香得很。


    菜市卖的笋子是尖头青笋,细细长长一根,笋壳也是青绿的颜色。


    这笋脆嫩,味道带着清甜,简单焯了水怎么做都好吃!清炒、清炖,或是撕成丝加蒜泥、辣油、酱盐凉拌,味道鲜得爽口。


    荠菜豆腐羹也简单,为了让菜汤多两滴油星子,柳谷雨还煎了两个金灿灿的鸡蛋进去,又加水熬成白汤,白嫩的豆腐切成小块儿煮熟。


    荠菜略烫一烫就能熟,煮熟了捞出剁成碎末,最后加进豆腐汤里,加盐、香油调味,一碗荠菜豆腐汤就做好了。


    这饭菜的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室内不止秦容时、柳谷雨两个人,还有旁的学子或在休息,或在吃饭。


    他们吃的都是在书院饭堂打的饭菜,看了自己的,再闻闻别人的,立刻就没了胃口。


    可真香啊,好几个学子都忍不住往他们这桌看。


    两人吃了饭,见屋外的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也都赶忙收拾了往家里去,担心再晚些雨要下大。


    又赶车回了果子巷,路过从前隔壁的李家门前,还看到有人进进出出,装满东西的骡车就停在门口,把路都占了一半。


    两辆骡车面对面行过,那面生的主人家赶忙赶着车往侧边靠了靠,还朝柳谷雨和秦容时笑,打招呼问:“回来了?”


    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瞧着是个热心善谈的,但柳谷雨对陈巧云心有余悸,一时间对陌生邻居也友好不起来,只尴尬着点头笑了两声。


    说起来自隔壁的李家人搬走后,这间院子就空了下来,当天就有房牙带人来看院子,没两天就住了进来。


    但这院子说不定真是被李家人污了风水,新人住了没多久又搬走了,又换了另一家人进来。


    两人也没有过多理会新邻居,赶了骡车回家。


    也是他们运气好,刚进门没多久雨就唰唰落了起来,天黑沉沉地压下,大雨如注,像是天上破了一个大窟窿,雨水直接就泼倒了下来。


    雨大,风也大,风声尖锐呼啸,吹得院中那棵樱桃树的树枝左右乱舞,像发了狂的细瘦鬼手。


    “快进屋,进屋!”


    崔兰芳见二人回来,忙拿了帕子站在堂屋门口,急急忙忙朝人招手。


    可不敢在廊下多留,明明头顶遮了瓦片,可风卷着雨水吹进来,也把你浇个透湿。


    秦容时还在套骡子、停放骡车,又给青花骡子喂了草料,头发被雨水潲湿,衣袖也湿透了。


    他的目光穿过如瀑的雨水看向柳谷雨,挥手喊道:“你先进去,别淋湿了!我马上就进来了。”


    这时候,柳谷雨也没闹着非得跟一块儿帮忙,而是点点头,拿袖子罩住脑袋奔进了堂屋。


    崔兰芳连忙扯过人,拿帕子擦了浇湿的头发和衣裳,又急急喊道:“般般,把药端来!”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风越吹越大,崔兰芳担心两个孩子着凉,一边按着柳谷雨坐下给他擦头发,一边喊了秦般般去端早已经熬好的汤药。


    这段时间冷热不定,又总下雨,每天去回春医馆看病的人都比往常多,所以秦般般早早在家里备好了御寒的药材,需要时就可以熬下,平日里也常喝萝卜姜汤御寒。


    秦容时进屋时就看见柳谷雨骑坐在带靠背的小椅子上,两腿蹬着,骑着小椅子前晃晃后晃晃,然后被崔兰芳拍了脑袋。


    “别动了,还像个小娃娃似的。”


    崔兰芳低声教训,又继续按着人擦头发。


    秦容时忍不住笑,刚笑了没一会儿就被崔兰芳听见了。


    “你也别笑了,你衣裳、头发都在滴水了!”崔兰芳忙给儿子递了一条帕子,着急说道,“快擦擦。”


    “先把头发擦干,再把药喝了。灶屋烧了水,洗个热水澡冲冲寒气,免得着凉。”


    崔兰芳发了话,两人哪敢拒绝,都点头应了。


    秦容时正拿帕子揉搓着发丝,又看向柳谷雨,朝他说道:“你先去吧。”


    柳谷雨刚喝了药,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崔兰芳拉了起来,着急忙慌说道:“也好也好,谷雨先去洗。你瞧二郎长得人高马大的,身体好着呢,我是不怎么担心他的,你先去洗洗。”


    柳谷雨被推着进了澡房,嘴里还喊着:“我还没拿衣裳呢!”


    他又小跑回屋拿了换洗衣物,又才进澡房洗澡。


    洗完就裹着厚衣裳进了自己的睡屋,紧接着秦容时也去了。


    时辰已经不早了,洗漱完都各自回了屋,几间屋子都熄了灯,只有秦容时的屋里还亮着一盏,豆大的烛光映在窗纸上,拉出巨大的光影。


    他秋天就要下场考试,近来更是加倍地努力,早起温书,夜里也睡得晚。


    雨越下越大,渐渐还伴着雷电,雪亮如银蛇的电光闪下,照得屋里亮如白昼,雷声轰隆沉闷。


    真是一场春寒,连梦里也冷了两分,背后发紧。


    滴答……滴答……滴答……


    嗯……似乎连梦里都在下雨,雨声并不大,却格外明显,敲响在夜梦中,让人睡不安稳。


    柳谷雨左翻一圈,右翻一圈,终于醒了,他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竖耳听。


    滴答……滴答……


    那声音更大、更近,更明显了。


    嗯?嗯???


    漏雨了???


    柳谷雨立刻披了衣裳下床,点了油灯在屋里转起来,很快找到滴水的地方。


    地上已经泡了一滩雨水,再往上看,黑洞洞的,只拿着小油灯也看不清楚,总之是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


    他愁得挠头,正想出门找个木桶接水,忽然听到自己的房门被轻轻拍了一下。


    声音很轻,就像是被猫爪垫抓蹭了一下,要是屋里人睡着了肯定是听不到的。


    柳谷雨也没再理会漏雨的地方,提着灯去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果然是秦容时。


    “怎么突然亮了灯?”


    他率先问了一句,刚问完就听见屋里滴答滴答的水声。


    秦容时蹙眉,立即问道:“漏雨了?”


    柳谷雨点点头,退开一步让秦容时进屋。


    秦容时进了屋,提灯踩上椅子仔细看了看,最后下了结论。


    “屋顶没坏,只是风雨太大,把瓦片冲得移了位置。”


    柳谷雨仰着脑袋看,但什么也看不到,懵懵问道:“那咋办?”


    他或许是刚从睡梦中醒来,人还没有完全清醒,显得反应有些慢,此刻仰着脑袋歪头,显得有些呆呆的。


    秦容时看得忍不住笑,下了椅子,又把他歪着的脑袋扶正,然后说道:“不麻烦,把移位的瓦片弄回去就好。”


    柳谷雨却听得皱眉,扭头看一眼屋外肆虐的狂风暴雨,他先去灶房提了一个木桶,接着滴答滴答落下的雨水。


    又说道:“罢了,也没漏在床上,明日雨停了再弄吧。”


    秦容时却说:“这声音响一晚上,你今天也不用睡了。”


    这漏雨的声音不大,可滴答滴答的也实在扰人清梦。


    秦容时没有给柳谷雨拒绝的机会,直接去了灶房,取蓑衣、斗笠穿戴好,换上木底的水鞋,又搬了木梯出去。


    这动静终于吵醒了已经睡着的崔兰芳和秦般般,母女两个先后从屋里出来,揉着眼睛问道:“怎么了?这是做什么呢?”


    “娘,是我屋里漏水了,二郎上去给我瞧瞧。”


    柳谷雨解释道。


    崔兰芳哎呀两声,也进柳谷雨的屋子看了一圈。


    “哎呀,咋还漏雨了?那二郎快去看看吧,这老天也是不讲情面,这么大的雨,要下一整夜,今天也不用睡了。”


    果真是亲母子,连说话都一样。


    秦容时上上下下罩得严实,搭了梯子上屋顶,柳谷雨就在屋里看,瞧着漏雨的地方没再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他怕冻着秦容时,又赶忙喊道,“好了好了,没漏了!”


    一边喊,一边往屋外跑。


    “二郎,你快下来吧!”


    屋外雨势愈加猛烈,大风呼啸吹卷,天边又时不时炸响轰隆隆的阵阵春雷。秦容时穿戴着蓑衣斗笠站在屋顶,听柳谷雨说没再漏雨才踩了木梯下去。


    他还想把木梯子搬回原位,但柳谷雨看得着急,见哗哗的雨水打在他身上,蓑衣上的棕丝还往下淌着水。


    柳谷雨连忙招手喊道:“上来上来,先上来,梯子等明天天晴了再搬也不迟!”


    他急得都想冲进雨里把人拉上来,见他着急,秦容时也没再管梯子,大步流星上了石阶,走到檐廊下。


    柳谷雨急匆匆走过去,盯着人上看下看,着急问道:“淋着没?淋着没?”


    见他想要扒拉自己的蓑衣,秦容时担心蓑衣上的雨水弄湿柳谷雨的衣裳,连忙退了一步,摇头道:“没淋着。”


    崔兰芳本来也想上前关心两句,可看两个孩子亲近得很,她也乐得高兴,就没上去打扰,偷笑着推了秦般般回屋,只说道:“弄好了就成,你们也早些睡吧。”


    母女两个又进了屋,柳谷雨赶忙拉着秦容时进了灶房,看着他把蓑衣、斗笠都解下来,又上前查看。


    衣领、衣袖、衣摆,一丝半点儿都没放过。


    秦容时倒是没拒绝,甚至还很是配合地张开了双臂,方便他上下左右查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身穿淡青色春衣站在朦胧夜色里,烛光昏黄,模样、身姿都看不真切,又笼着一身水汽,像一幅被雨水洇得模糊的温柔画卷。


    一身干爽,这蓑衣编得密实,还真是一滴雨水都没有漏进去。


    柳谷雨回了神,见秦容时还平举着手,正含笑看着自己。


    他先问道:“如何?确实没淋着吧?”


    他垂着眉眼冲人笑,好像眼里只装得下一个人,那眼神炽热,像一笼火。


    柳谷雨没有回答,看得入了神。


    无他,实在好看。


    柳谷雨嘿嘿痴笑两声,捧着秦容时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然后大摇大摆回了屋子。


    “谢了,睡觉!”


    秦容时盯着人回屋、关门,又瞧着屋里的灯光也熄了下去,他这才抬手摸了摸被柳谷雨亲过的地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但脸上的笑意就没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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