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府城市井41


    秦家好吃好喝一顿, 隔壁李家可就没那么顺心了。


    “娘?怎么样?怎么样?秦家答应了吗?”


    见陈巧云回来,李有梁激动地迎了出去,兴奋问道。


    陈巧云刚在崔兰芳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此时心情正不好, 偏李有梁要来触霉头。


    “答应什么答应!她把我撵出来了!”


    陈巧云嚷道:“你看上什么人不好,偏看上一个死了男人的哥儿?那柳谷雨有什么好的?不就是脸蛋儿俊了些!”


    竟然被撵出来了?!


    李有梁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虽然上次和柳谷雨闹了些不愉快,还被秦容时逮个正着, 但李有梁觉得那是因为自己当时已有妻女,可现在孙月芹那个妒妇已经被他休了, 柳谷雨就没有理由不同意啊?


    自己好歹是秀才, 娶他一个丧夫的寡哥儿,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有梁想得美,他娘想得更美。


    陈巧云说道:“一个寡夫郎有什么好的!你喜欢俊的,我看秦家那丫头也俊啊,年纪也轻,最主要还是清白姑娘啊!”


    李有梁却说:“娶过女人了, 我就想试试哥儿, 这也不行啊!”


    “娘, 你不是都答应了吗?你也说柳哥儿有赚钱的本事啊, 把他娶进门家里吃喝都不愁了!日后有了钱,还能买个小丫头伺候你呢!”


    陈巧云撇撇嘴:“那不是崔兰芳不乐意吗?”


    李有梁:“那儿夫郎都不愿意, 亲闺女还能愿意啊。”


    陈巧云:“我就是说说, 想想还不成了?她哥哥也是读书的, 你不是说秦家二郎读书厉害?还是什么……什么案首?”


    李有梁:“是,厉害。娶了他妹妹,等他考了举人、进士, 再压你儿子一头,娘你就高兴了!”


    陈巧云吃了一瘪,嗫嚅着嘴唇说道:“……我就是瞧她挺好,生得标致,又年轻,这年轻好生养啊。”


    母子两个拌起嘴,两人还真想上了,没影的事儿还说得像模像样。


    李大才就是这时候回来的,他在李厝村又养了几箱蜂子,天气太冷得经常看着,所以他都在李厝村住了快半个月了。


    “你们说啥呢?饿了,家里有饭没?”


    李大才进了家门,开口就问。


    问完才发现不太对劲,左右看了一圈,奇怪道:“银子呢?”


    陈巧云看到他还愣了一下,似乎这才想起家里还有这么个人。


    李有梁也难得有些心虚,他爹到底才是家里当家做主的人,可他爹不在,他就把他媳妇休了,两个娃也赶了出去。


    “我、我把孙月芹休了!孩子也跟她回娘家了!”


    李大才:“啥?”


    出门半个月,回家发现儿媳、孙女都没了!


    这也没人通知他啊!


    *


    之后又消停了一段时间,李有梁倒是好几次想找机会和柳谷雨搭讪,但秦容时跟得紧,他每次寻过去的时候总能看到秦容时阴着目光冷冷盯着自己,怪渗人的。


    临近冬至,铺子里来了一个熟人。


    是陈三喜。


    他是下午来的,食肆里没什么客人,柳谷雨也出了厨房躲懒,看到陈三喜后亲自迎了出去。


    “三喜?是来买吃食的?”


    陈三喜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追求,只点着头说道:“我师娘和小师妹爱吃,我来买些带过去……嗯,哪样好吃些?”


    “这个柿柿如意、竹叶千层是新出的,买的客人挺多,你尝尝看吧。”


    这些糕点并不便宜,寻常客人来买是不让尝的,但陈三喜也不是外人,柳谷雨动作自然地拿了两样给他。


    陈三喜只觉得味道好,也不问价格,点头就说:“就这个吧,每样给我装一盒。”


    别看柳谷雨这铺子装潢简单,但卖的东西并不便宜,平常招待的也多是府城的富户。


    陈三喜穿得简单,一身黑灰衣裤,或许是经常锻炼摔打,衣裳上的补丁不少,袖口也磨出毛边,瞧着可不像会花钱买这些东西的人。


    但柳谷雨报了价格,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轻松掏了钱。


    临走前,柳谷雨还喊道:“三喜,你今年过年回去不?”


    陈三喜皱皱眉,想了想才说道:“我过几天要走镖,离得很远,年前还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他出来三年,头一年回村祭拜了老猎户。


    之后两年都忙着,根本没空回上河村。


    柳谷雨想了想又说:“啥时候走啊?过两天是冬至,你要是还在府城,就上门来吃饺子!你一个人过也是过,还不如和我们一起热闹热闹。”


    崔兰芳最近因着孙月芹和陈巧云是事情有些难过,她以为自己来了府城,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说说话的妇人,哪知道是一只毒蝎子。


    柳谷雨想着就趁冬至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把陈三喜也喊来,崔兰芳见着村里的人,说不定会高兴。


    陈三喜算了算日子,点头答应道:“好,我到时候一定去。”


    转眼到了冬至,冬至吃饺子、吃羊肉,柳谷雨干脆二合一,来了个羊肉饺子。


    羊肉、大葱剁碎,再磕一个鸡蛋进去搅拌,葱姜水少量多次地倒入,大力搅拌,最后再加上盐巴、酱油等作料,一大盆饺子馅就拌好了。


    搅拌是个力气活,得把葱姜水搅拌进肉里,要不停不停地搅拌,这样肉馅才鲜嫩。


    柳谷雨转了两圈就开始喊累,又使唤揉面的秦容时来搅拌。


    秦容时依言过来,一手端着肉馅盆,一手握着筷子,朝一个方向大力拌着。


    柳谷雨换到秦容时的位置,开始揉面。


    嗯,揉了两圈,觉得这活儿也累。


    秦容时瞧见了,抿着笑意说道:“放着吧,我这边弄好了再来揉。”


    柳谷雨捶了捶胳膊,嘟囔道:“我那是剁馅剁累了。”


    秦容时点头:“是,你说的都是。”


    柳谷雨撇嘴,又捶了两下,歇了一会儿后还是把面团揉了,再拿纱布盖住,等它醒上一会儿。


    屋里还飘着羊汤的味道,是柳谷雨买了羊骨炖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锅里汤汁翻滚,咕噜咕噜沸出鱼眼一般的白色气泡,满屋都是温暖和香气。


    馅料调好,面也发好了,正准备包饺子的时候陈三喜到了。


    崔兰芳正在擀面呢,听到敲门的声音就朝外看,院门没关,偏头就看到陈三喜提着东西站在门口,来财冲着他转圈摇尾,叫得欢着。


    “三喜来了?快进来,你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正打算包饺子,包好就可以下锅了!”


    崔兰芳在屋里喊道,一边喊一边朝外走,又看陈三喜手里提着东西。


    “你这孩子,又提了东西来!越长大,越客气了!快进来坐吧!”


    秦般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往陈三喜手里塞了一条灰布围裳,歪着头笑盈盈说道:“你来得正好,快进来包饺子!包多少吃多少,包少了可没得吃!”


    崔兰芳一眼瞪了过去,笑着训道:“你这丫头!人家是客人,咋让人家自己上手呢!”


    陈三喜却难得笑了两声,先把提来的礼递给崔兰芳,又把围裳往腰上系,最后还说道:“婶子,您别说般般了。她说得对,哪有上门等吃的道理,是该自己动手。”


    不得了,这话竟然是从前那个闷葫芦、冰块脸嘴里说出来的。


    柳谷雨听得新鲜,把陈三喜看了又看。


    秦容时却直接皱了眉,停下包饺子的动作,凝目望向说话的陈三喜,再看了看还仰着脸儿傻笑的妹妹,然后再次看向陈三喜,目光似一把锐利的刀刃要把人射穿。


    但射一半就被人暗戳戳捅了后背,扭头就看到柳谷雨朝自己挤眉弄眼。


    “秦二郎,人家陈三喜如今都会说好话了,你啥时候也练练嘴皮子啊?”


    秦容时神色颇有些无奈,反问他:“我说的话不好听吗?”


    柳谷雨歪头,认真想了想才说道:“你声音好听。”


    “谢谢。”


    秦容时真诚道谢,然后说道:“还有不要用沾满面粉的手戳我。”


    柳谷雨:“???”


    秦容时转了过去,柳谷雨仍悄悄伸手在他衣裳上轻轻戳了两下,还嘀嘀咕咕说:“就戳,就戳。”


    秦容时自然听到了,又无奈回头瞧他一眼。


    “别看了!快包!”


    柳谷雨继续戳,又盯着秦容时包出来的饺子说道,“包得不错,很有长进,这几个大的留给我吃。”


    秦容时:“好。”


    陈三喜已经系上围裳,秦般般另寻了一根擀面杖给他擀面皮,薄薄圆圆一张递过去。


    陈三喜是个粗人,从前一个人住的时候过得糙,做饭也是能吃就行,不挑味道,更不会包饺子,一个个饺子包得奇形怪状,肉都漏出去了。


    “哎呀!不对!我教你!”


    “要这样,再这样,对……诶诶,力气不要太大了。”


    “……哦,又破了。”


    秦般般最近一段时间和陈三喜又熟络了起来,陈三喜不常去柳谷雨的食肆,却经常去回春医馆。


    他是镖师,平常练武有个跌打损伤很正常,经常去拿药,没多久就把留在医馆的碎银子用光了。


    关系熟了,说话也自在许多,秦般般看他包饺子的样子,急啊,就差直接手把手教了,秦容时在一旁看着,把眉头皱得紧紧的。


    “般般,你过来,我教他。”


    秦般般闻声偏头看,眉头皱得比秦容时更紧。


    “哥,不是我说啊……你包的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也就我柳哥夸你。”


    秦容时:“……”


    柳谷雨:“……”


    几个年轻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和谐,崔兰芳也寻不到位置挤进去,只在一旁坐着看,光看着就满脸笑意,心情都好了许多。


    第142章 府城市井42


    秦、李两家彻底闹掰了, 陈巧云也不再假装宽宏大度上门找崔兰芳拉家常,两人从此面对面碰见也不会再说话。


    又过了几天,小寒将至, 天上下起了柔软如鹅绒的小雪, 眼前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小巷左右屋舍的青瓦上也覆了一层浅浅薄薄的雪,被晴光一照就化去大半。


    果子巷内,陈巧云靠在一堵墙上,脚边放着两个箩筐, 瞧起来是出门卖糖油果子正回来。


    她左右站着好几个人,也都是住在果子巷里的人家。


    “你们说说……我对人家够好了吧?想当初她刚搬来的时候, 我还给她家送了吃食!”


    “结果呢?人家一点儿不记我的情啊……你们都知道吧?我儿媳妇走了, 就是她家撺掇的!”


    “都说宁拆十座庙, 不毁一桩婚呢!咋这样嘛!”


    陈巧云满脸愁容,说得唉声叹气。


    她在果子巷的人缘不错,不少人听她发牢骚。


    但还是有人觉得奇怪,嘟囔问道:


    “不能够吧?不是说她儿子是院案首?考得可是第一!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大人应该也坏不到哪儿去?”


    也有人反驳:“这好坏和脑子没关系, 聪明人做坏事那才真是防不胜防呢!”


    “可我听说你儿媳妇是早产啊?还有人看见, 她是和你儿子吵架, 你儿子推了她一把, 这才早产的……”


    又有人说:


    “哎哟,我听接生的婆子说是大出血诶, 人险些就没救回来……这生死大事, 她心里有怨也正常吧?这也怪不得人秦家啊?”


    最后再有人说:“诶!我可好几次看到秦家的给你送东西, 哎哟,那糕点、吃食比你的送的几个糖油果子贵多了!”


    “嘿嘿,说起这个……我听说你最近几天出门卖果子, 卖得都不错!听说还做了新鲜物卖!你和我们说说,是不是秦家的教你的?她家食肆生意好!你之前和她关系好,她肯定乐意教你吧!”


    果子巷里的人家大半都卖糖油果子,连果子巷这名儿也是这样来的,站在这儿的也有好几个家里是做糖油果子的。


    谁家吵嘴、谁家休妻,也只是听听热闹,到底事不关己,可一听谁家的糖油果子赚了钱,可就个个都来了精神!


    “真有这事儿啊?”


    “巧云,你说说啊!”


    “是啊,你今天卖了多少?真卖完了?”


    ……


    陈巧云一噎,立刻扯了扯蒙在箩筐上的灰白纱布,似乎底下藏了什么好东西,怕被人发现。


    她也不说人坏话了,挑着两个箩筐就要走。


    就是这时候,巷子外头走进来两个人。


    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陈婶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进来的是方流银和秦般般,师徒两个从医馆回来,没想到刚进巷子就听到有人在说自家坏话。


    现在的秦般般可不是以前那个多说两句就害羞脸红的秦般般了,她立刻大步走前去,直接说道:


    “各位婶子也听我说几句话,真不怪我娘多管闲事,是月芹姐姐求到我娘头上,孩子还没生呢,先求她想法子给娘家人报信儿!”


    “我娘心善,又看月芹姐有苦有求实在可怜,这才找了人去五溪县报信。”


    “有几位婶子家里也有女儿、有哥儿,你们说说,这要是自家孩子临鬼门关还哭着想见亲娘……那不得心疼死啊!”


    “至于闹休妻……那是他们李家伤了月芹姐的心,她宁愿被休也不要再待在李家了!”


    “几位婶子可能还不知道吧?“”


    “陈婶子一心盼着抱孙子,嫌新生的孙女儿累赘,要把她卖出去换银子!就是这事儿,才惹了月芹姐伤心难过!”


    “自己拼了命生下来的亲闺女,还没抱几回呢,就要被婆婆卖出去!婶子们说说,哪个当娘的忍得?”


    “事儿是她自己做的,可不是我娘逼的,咋就能怪在我娘亲头上呢?哎哟,要说也是亲生的孙女儿呢,咋就狠得下心呢?!”


    “那娃日也哭啊,夜也哭,嗓子都嚎哑了,都说陈婶子仁善、好心,可这亲孙女儿也不见她心疼啊!”


    平常看这丫头规规矩矩,说话也和和气气,瞧着是个柔软乖顺的,哪知道开口就折自己的面子!


    陈巧云气得眼前一黑,指着秦般般说道:“你!你这丫头!你好厉害的嘴,黑的也被你说成白的了!我、我啥时候要卖孙女儿了!”


    秦般般小小翻了个白眼,并没有理会她,只朝着几个妇人说道:“我就知道陈婶子肯定不认,说不定还要哭着说我冤枉她呢!几位婶子不信也没关系,就当个趣事儿,茶前饭后闲说嘛。”


    正要挤眼泪的陈巧云:“……”


    她急得顾不上假哭了,连忙又说:“你!这都是没有的事儿!还闲说什么!”


    几个妇人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是真交头接耳说了起来。


    要说她们和陈巧云关系有多好?那也不见得,真说起来,都是卖糖油果子的,还是竞争对手呢。


    平常没事的时候,个个都和睦,见了面也是有说有笑的。


    真有了什么事儿,那看笑话的也不少。


    这不,她们当着陈巧云的面儿就说上了。


    “我看这丫头说的八成是真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我前几天在家,那娃儿是天天哭!哎哟,吵得夜里都睡不着嘞!”


    “巧云确实想要孙子啊!前几个月还找我要过生儿子的土方呢!”


    “诶……真是!还找我打听哪家道观求子灵验呢!”


    “她家前段时间吵得可大声了!儿媳妇娘家人上门,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还把她儿子揍了一顿!显然是给自家闺女出气呢!”


    ……


    秦般般听高兴了,挽着方流银扭头离开,陈巧云也觉得丢脸,挑着两箩筐也赶忙走了。


    方流银脸上带笑,轻轻戳了戳秦般般的脑袋,笑道:“你这丫头,从前也不知道你还长了这样一张巧嘴!”


    她方才还担心呢,怕般般年纪小,对上陈巧云说不过她。


    哪知道这丫头这么厉害!


    秦般般笑着晃脑袋,对着方流银眨眼睛。


    “老师,我上回端给你的羊肉饺子好吃吗?”


    “我娘说了,今天要蒸肉包子!是冬笋香菌肉馅的,特别好吃!我待会儿也给你送些过去!”


    方流银笑着点头,依道:“好好好,你快回去吧。把我今天教你的几个穴位记熟了,明儿我要考的,要是答不上来,这肉包子素包子都别吃了!”


    秦般般点头,然后转身跑进自家院子,方流银看着她进去才回了家。


    经此一事,果子巷里的闲言碎语更多了,真真假假她们也不管,真如秦般般所说,只是“当个趣事儿,茶前饭后闲说”。


    *


    小雪,雪光和日光交融掩映,粉英琼屑乱茸茸。


    天气冷了,食肆的客人没有往常多,到了下午更是清闲。


    现在,室内只有一个客人,是一位穿锦衣的女子,桌子上摆着一盘最近刚上的新品甜点,配一碗热气腾腾的仙草冻糖水,吃得满心满足。


    她吃够了,拿起一个藕荷色荷包到帐柜处结账。


    张耘闲得无事把这个月的帐又翻了一遍,看客人过来还笑着说:“客人,外头的雪又下大了些,您要是不急可以在我们店里坐坐的,等雪停了再走。”


    他注意到这位女客没有带伞,冒雪出去恐怕要湿了这身刺绣精致的漂亮衣裙。


    客人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荷包放在柜面上。


    张耘愣了,都不用他上手,只看鼓鼓囊囊的荷包也知道里头装了不少银子。


    “客人,您这是?”


    女子轻轻笑道:“前不久,我手下的人惊扰了贵东家,这是赔礼。我也有些生意想要找贵东家谈谈,只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张耘很快反应过来,又见女子一身锦衣都出自绣春楼,立刻明白了。


    他问道:“您是熙春楼的常老板?”


    张耘在府城混了多年,自然也知道熙春楼、绣春楼背后都是一个老板,而这位老板还是女儿身。


    常家是府城排得上名的商户,手下产业不少,其中最大最出名的就是熙春楼和绣春楼。听说常老板是常家唯一一个孩子,她父亲还在时总担心家里的产业无人接手,曾想为她招婿。


    但常家女儿说,靠男人不如靠自己,不愿意招婿。


    她也不是只会说大话,在她父亲去后,她一个人接手了常家产业,倒也做得风生水起。酒楼一行竞争大,熙春楼近两年虽有些走下坡,但绣春楼一直是府城生意最好的衣裳头面铺子。


    她也一直没有成亲,但接了一个远房丧亲的孩子到名下培养,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眼前的女人对着张耘点头。


    张耘笑得更热情了,连忙说道:“您请坐,我立刻去请我们东家,您稍等片刻!”


    他快步进了厨房,把事情简洁扼要告诉给柳谷雨。


    柳谷雨在厨房躲闲,正躺在竹椅上打瞌睡,身上的围裳都没脱下来。听到张耘的话,他一边起身一边解开围裳,洗了手就飞快走出去。


    两位东家很快见了面,相互道了名姓。


    “我是熙春楼的东家,常峨。”


    嫦娥?


    听到这个名字,柳谷雨还愣了一下,没想到会有人真取这样的名字。


    常峨似乎想到了,立刻笑着说道:“是‘崔嵬嵯峨’的峨。”


    柳谷雨更是惊讶了,少见父母给女孩儿取这样的名字,看来她的父亲确实对她寄予了厚望。


    柳谷雨请她坐下,又让陶玉上了一些吃食,最后才问道:“听说常老板是来找我谈生意的?不知想谈些什么?”


    “我想买柳老板的方子。”


    常峨如此说了一句,她似乎是担心柳谷雨会误会,说完之后又赶紧道:


    “我不是来抢柳老板的生意。我方才尝过您的手艺,味道确实不错,做法也新颖,不是家学,就是柳老板对吃食一道深有研究。”


    “但恕我直言,柳老板的铺子小,价格定的虽然不低,可如此类加了牛乳、水果、精糖的吃食,原料就花费不少,以铺子里的定价,柳老板其实赚的也并不多。再贵些的食材,恐怕也供应不起了。”


    “我熙春楼招待的都是往来贵客、官员,说起来和柳老板的食肆没有太大冲突。我想着,若您有更好更精贵、却在这小食肆不好做的方子,不如卖给我?”


    常峨说话绕来绕去,但柳谷雨还是听懂了。


    她这是想要熙春楼做高端客户的生意,而自己的小食肆做低中端客户的生意,两者互不相犯,又能赚钱。


    这注意倒确实不错。


    来食肆吃东西的有钱人不少,但江宁府富庶,这些人放在府城来看也算不得什么,那些真正的有钱人并不愿意踏足他这样的小地方。


    柳谷雨想了想,又说道:“常老板果然是做生意的料子,我觉得挺好啊……不过我想的是能不能与您签个分成的契书?”


    “我把方子给您,以后这几样吃食在熙春楼卖出的钱,都分我三成。”


    常峨顿了顿,没有立刻说话。


    她想道:这柳老板还夸自己是做生意的料子,可他也不遑多让嘛。


    她原本准备了几百两的银票买方子,结果柳谷雨却提了分成。


    只分三成,如果是柳家食肆这样的小铺子,这卖方子的钱要好久才能赚回来。但熙春楼定价就高出许多了,客人都不吝啬,只要这东西味道好、好卖,那几百两银子很快就能赚到。


    除此外,还能搭上熙春楼的线。


    熙春楼虽然不如往年,但底蕴犹存,在府城仍然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本不是柳家食肆这样的小铺子可以搭上关系的。


    常峨想了想,还是说道:“二成。”


    柳谷雨:“成交。”


    他答得很爽快,险些让常峨以为这才是他预估的价格。


    事情还是定下了,但没有立刻签契书,常峨说要先尝过按着方子做出来的食物。


    两人约好了时间,由常峨这边准备食材,柳谷雨亲自到熙春楼去做,她和熙春楼的几个掌厨用过再签契。


    常峨走后,食肆又安静下来了,柳谷雨都没再回厨房,而是和陶玉面对面坐着,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就在柳谷雨想着要不要提前关门回家的时候,门外进来三个汉子。


    他们进来后张口就要了两盒雪皮乳酪,柳谷雨没有深思,给他们仔细装了两盒。


    “一盒六十文,一共一百二十文。”


    柳谷雨刚说完,其中一个汉子就大惊吼道:


    “什么?一百二十文?外面卖的才五文一个,你这儿就卖一百二十文?!难不成是欺我们是生客,故意坑我们?!”


    第143章 府城市井43


    刚刚还好好的, 说吵就吵了起来,饶是柳谷雨也愣了一下。


    这三个汉子都长得人高马大,说话也冲动, 瞧着真有些不好惹。


    柳谷雨一开始还试图讲道理, 揉着眉心说道:“几位客人,这东西用的牛乳、新鲜水果,外皮用的是最好的糯米,这绿茶味用的也是嫩茶叶子。一盒里每个味道都……”


    说是雪皮乳酪, 但柳谷雨是按着现代的雪媚娘做的,抹茶味、芋泥味、咸蛋黄肉松味、应季的水果味……一盒四个, 每个都有拳头大小, 用料精细实在, 点心也精致漂亮。


    话还没说完呢,站在最前面的汉子就冲了前来,伸手就推在柳谷雨的肩膀上。


    “啥好不好,贵不贵的,我们又不懂这些, 谁知道你是不是唬我们的!外面才五文一个!也是卖的雪皮乳酪!”


    这汉子高大, 动手也没轻没重的, 推得柳谷雨朝后踉跄了好几步。


    张耘赶忙把人挡在后面, 陶玉又扶住柳谷雨,急道:“你咋推人嘞!嫌贵就不买嘛, 又没强卖给你!”


    汉子却不依, 嘟嘟囔囔说:“谁说不买了!我要买!别人都卖的五文, 八个也不过四十文,我给你五十文算多的了!”


    说完,他把钱往桌子上一拍, 提起仔细打包好的雪皮乳酪就要走!


    卖价一百二十文,可这才给了五十文就想提着东西走,这哪成啊!


    张耘都顾不上眼前站着三个比他更高更壮的汉子,直接就冲了前去,要去抢汉子手里提着的油纸盒子。


    “不成!不能走!你钱没给够呢!”


    陶玉看自己丈夫冲了出去,也急得说道:


    “你们是哪儿来的混皮子!胆子这么大来这儿闹事?啥外面卖的?我们家的东西在全府城也是独一份的,就算外面有卖,那也是别人仿的!那假货的价格定多少,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几个汉子对视一眼,似乎觉得不对劲,几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阵。


    “大哥,我看他们说得挺真的诶。”


    “别不是那婆子骗人的吧?”


    “不可能!那婆子都说了和这家一模一样,就是这家铺子的老板教她的!肯定是他骗咱!”


    ……


    三人正说着,张耘就想趁机把汉子提在手里的盒子抢过来,哪知道那汉子反应也快,还以为张耘是要来抢他手里的钱袋子,一个激动又伸手推了出去。


    这一把使了大力气,直接就把张耘推得翻了出去,一连撞倒了两张桌椅。


    堂内竹桌竹椅倒了一堆,门口的摊架子也翻了,摆在上面的点心、糖果、酥饼撒了一地。


    张耘朝后仰了下去,还撞到陶玉和柳谷雨,连累着两人也跟着朝后倒,幸亏后面就是账柜,有柜子挡了一下才不至于全躺地上。


    但柳谷雨的右脚崴了,脚踝处立刻传来一股钻心的疼。


    张耘摔得更重,整个人结结实实砸在地上,后腰磕在桌角,但小竹桌也撑不住他的重量,直接就把一张竹桌压塌了,桌面、桌腿儿摔得四分五裂。


    三个汉子一看惹了事儿,立刻就要走,可扭头就发现外面围了不少人,全都是瞅着看热闹的,男女老少都有,也有和他们一样高壮的汉子,乌泱泱围着,把路都堵住了。


    柳谷雨脚尖往地上挨了挨,略微使了使力,刚压下的痛意立刻再次袭来。但他还是强忍了忍,飞快从账柜的钱匣里抽出两串铜钱,紧接着朝外走了去。


    他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吃霸王餐不成砸了铺子,更甚至还伤了铺子里人,现在拍拍屁股就想走?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柳谷雨走出去,晃着手里的铜钱喊道:“这是进我家铺子吃霸王餐的!各位街坊,谁身手好些能帮我把人绑了,这钱就给你们分了!”


    两串铜钱,瞧着该有两百文,就是五个人上去,一人也能分到四十个铜板啊!


    原本只是看热闹的路人都来了兴趣,好几个个高体壮的男人都走出人群,撩着袖子就朝三个汉子去了。


    这三个汉子是附近的小混混,没个正当职业,平日里游手好闲,常去那种女子、哥儿、老人开的小摊、小馆子吃霸王餐,就是看准了人家好欺负。


    这招百试百灵,普通百姓又不敢报官,都想着花钱消灾,哪知道今天在这儿碰了钉子!


    人群里立刻出来五个高大的男人,把他们围住,没一会儿就全都制住了。


    还有人想要进来帮忙,这五个男人还担心钱不够分,连连说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都抓住了!”


    柳谷雨吸了一口气,一瘸一拐走了出去,盯着被压在地上的三个混混看。


    “是谁让你们来的?”


    他还以为是哪家酒楼故意找了人来找茬呢!


    那混混被摁在地上,仰着脖子看柳谷雨,发问道:“啥啊?我们、我们就是来吃东西的!你们不卖就不卖,凭啥抓咱?!”


    “本来外面就有人在卖雪皮乳酪!说的就是和你们食肆的东西一模一样!那既然是一样的,你们凭啥卖这么贵!”


    他还恶人先告状起来了!


    柳谷雨装给他们的雪皮软酪,他们也不是没看到,瞧着就不是五文能买到的东西。这几个混子就是装傻,又看食肆老板是个年轻小哥儿,觉得能借这个机会讨着便宜。


    柳谷雨盯着人看了一会儿,瞧着一副蠢样儿,看着真不想被人派来找事儿的。


    人群里也有人认出他们的,纷纷议论着说道:


    “我认得他们,就是住在西街的几个混子!”


    “我也认得!我记得他们前段时间去刘老汉的面摊吃面,吃了还不给钱!”


    “可不是!刘老汉都六十多岁了,一下子就气病了!”


    ……


    “玉夫郎,拿几条麻绳来。”


    柳谷雨对着陶玉喊了一句,又再次扭头看向几个汉子,思索片刻后问道:“外面也有卖这个的?”


    “是不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大概这么高?长了一张圆脸盘子,皮肤挺白……哦,这儿还有一颗痣?”


    他是照着陈巧云的模样说的,那汉子听了一会儿,还真点了头,说道:“就是她!她刚刚还在虹桥市叫卖!买的人还挺多的!”


    陶玉刚把张耘扶到椅子上坐下,气冲冲拿了比手指还粗上一圈的麻绳,走过去骂道:


    “那肯定是别人偷学的!也不看看人家卖的什么,我们又是卖的什么,五文钱就想买这样的好东西!想得倒是美!”


    柳谷雨又扭头看一眼捂着后腰坐在椅子上的张耘,关心问道:“伤得怎么样?”


    张耘痛得都直不起腰,但还是摆着手说道:“没事,东家,我没事!您怎么样?我看您走路不太顺啊,脚伤到了?”


    柳谷雨也是摇摇头道:“没事,扭了一下而已。”


    说完又看向陶玉,让他先去请大夫。


    “几位好汉,劳烦搭把手,把人绑起来吧。”


    柳谷雨又看向动手的五人,把麻绳递了过去。就这一会儿功夫就赚了四十个铜板,五人都乐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了,连忙接过柳谷雨手里的绳子。


    “柳老板放心吧,我们在这儿呢!保管这三个混蛋跑不了!”


    “对!保管跑不了!保管……报官!对!柳老板,要报官不!我替你跑一趟啊!”


    “诶诶,你们得这样绑!把这个的左脚绑在那个的右脚上,手和脚绑在一起……诶,这不错!”


    三个混混也没想到今天竟然踢到铁板了,被五个好心人绑成一串儿,还呜哇乱叫着。


    “报、报官?!不至于吧!”


    “诶诶!我们知道错了!以后都不敢了!别报官啊!”


    “是啊是啊!大不了,我们把剩的七十文给你就是了!”


    柳谷雨听笑了。


    “七十文?”


    三个汉子绑成一串糖葫芦倒在地上,柳谷雨居高临下看着他们,说道:


    “你打伤了我们铺子里的人,看伤拿药就不止七十文了?还打坏了铺子里的桌椅碗碟,现在想七十文抹平?你确实想得美啊。”


    说罢,他解开串铜钱的草绳,数了铜板给几个出手帮忙的男人,最后还额外多给了那个说报官的男人十个铜子,对着人说道:“那就麻烦兄弟替我跑一趟,报个官。”


    给钱好办事啊,那男人高高兴兴收了钱,拍着胸膛道:“包在我身上,我跑得可快了,我现在就去报官!”


    剩下四个男人一脸可惜,有一个还嘀嘀咕咕说:“我怎么早没想到要去报官呢!”


    三个混混见柳谷雨真请了人去报官,也都慌了,一个个都赶忙哭饶,但很快就被正可惜着的男人踹了两脚。


    “早干嘛去了!”


    “就是,欺负人的时候咋没想到别人会报官啊!”


    其中一个还对着柳谷雨说道,“柳老板放心吧,我们肯定帮您看着,我们就在这儿等官差过来!”


    这话倒确实让柳谷雨放心很多,还提了几把竹椅出去请他们坐着歇歇,看柳谷雨走路都一瘸一拐走得很慢,四个男人赶紧过去接过竹椅,都不用柳谷雨费心。


    柳谷雨自己也坐下歇了歇,没一会儿秦般般和方流银就到了。


    般般肩上还挎着药箱,急急忙忙跑过来,头发都吹乱了。


    “柳哥!你没事吧!”


    方流银也赶到,急忙问:“伤哪儿了?”


    右脚痛得很,柳谷雨不想再起身,但还是摆手说道:“先帮张账房看看,他磕到腰了。”


    自己的脚虽然痛,但伤到腰显然更严重,尤其看张耘都痛得直不起身了,还白着脸冲他摆手说“没事”呢!


    柳谷雨也真担心他伤得严重,要是留下什么暗伤就麻烦了,赶忙先让方流银进去给张耘看伤。


    铺子里三个人,就陶玉运气最好,没有伤到。他担心自己男人,一路去医馆都是跑着去的,大冷天还热出一身汗,这时候也赶忙去看了张耘。


    真是乱成一团,而秦容时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一过来就看到自己食肆门前围满了人,门口倒着三个一会儿求饶一会儿骂的混混。


    柳谷雨就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正蹙着眉低下头去揉自己的脚,原本该在医馆的般般蹲在他旁边,也正撩着裤脚想要检查一下。


    秦容时立即皱眉,快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颈椎太难受了,我明天可能会休息一天……只是可能,明天好些了还是继续码字


    另,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骨头,这太难受了


    第144章 府城市井44


    “怎么回事?”


    秦容时敛容问道。


    秦般般可找着告状的人了, 把事情经过细细讲了一遍,说完还气冲冲地看着秦容时,说道:“二哥!这些小混混就是欺负我们, 还有什么五文一个的雪皮软酪, 肯定是隔壁那户偷学的!”


    “她怎么这么坏啊!亏我之前还喊她婶子呢!”


    秦容时听懂了,面色凝重,思索片刻又问道:“她当真说自己卖的雪皮软酪和我们的一模一样?”


    还不等秦般般回答呢,仰着脖子倒在地上的混混先喊了起来:“就是一模一样啊!她就是这样说的!”


    秦容时没理他, 只低下头对着秦般般小声道:“她刚刚还在虹桥市,那边热闹, 应该还没走远。花些铜子请两个脸生的去找找, 买几分‘雪皮软酪’回来。”


    秦般般认真听着, 听完认真点头,扭身就去找人了。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秦容时才紧紧拧着眉毛看向柳谷雨,神色凝重,暗沉的眸光里又藏着隐隐的忧色。


    柳谷雨看他这表情就觉得脑袋疼, 他扶着竹椅扶手站了起来, 似乎还想走两步给秦容时看, 以证明他伤得不重。


    但奈何崴伤的右脚一点儿不给他面子, 他也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忍痛能力。


    “……嘶。”


    柳谷雨脚尖刚点在地上,痛意立刻袭来, 疼得他眼前一黑。


    秦容时连忙伸手握住他的胳膊, 又颇为头疼地说道:“你安分些行不行?”


    柳谷雨:“我……”


    柳谷雨刚吐出一个字, 一只发着热的宽大手掌就覆上了他的侧腰,腰身敏感怕痒,秦容时的动作又过于突然, 让人一点儿准备都没有,险些吓得柳谷雨似个窜天猴儿般直接跳起来。


    但那只手掌的力气很大,箍得柳谷雨根本跳不起来,更甚至下一刻还被秦容时揽住腰身,直接双脚离地抱了起来。


    还是公主抱?


    公主抱!


    柳谷雨泥鳅似的扑腾两下,又条件反射抬手就捶秦容时的脑袋,可回过神又想起这是要考状元的脑袋,可不能捶坏了。


    “秦容时!你干什么!”


    柳谷雨叫了一声,下一刻就被秦容时抱起来朝着食肆里面走去,直接进了后头的厨房。


    方流银听着声音,看到后愣了一会儿,缓缓才说道:“先进去吧,我给张账房扎两针,马上就过来。”


    张账房是男人,没什么顾忌,就在食肆里头扎针也没什么,就算被人看见也没事。但柳谷雨是哥儿,还是得多注意些。


    方流银如此想着。


    进了厨房,两处空间之间隔了一道竹帘,秦容时抱着人进去,左右看看,看到木案板上收拾得干净,就直接把人放了上去。


    柳谷雨屁股挨着案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胳膊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他都没有思想,直接抬起那只没受伤的脚踢了出去,嘴里还小声哼哼道:“小王八蛋,没规没矩的!”


    这一脚也不知踢到哪儿了,只听秦容时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紧接着朝后退了半步,又低下头理了理衣裳,拍掉衣摆上的灰色鞋印。


    他一边低声说话,一边伸手握住柳谷雨的小腿:“这就算没规矩了?”


    柳谷雨一噎,立刻又要说话,可秦容时飞快脱下他的鞋子,将裤脚挽了起来,蹙着眉低头看高高肿起的脚踝。


    袜子也松了,半掉不掉的勾在脚趾上。


    柳谷雨不自在,很不自在,觉得屁股底下有针在扎,还是暴雨梨花针!


    他赶紧缩了缩脚,可那只手紧紧握在小腿肚上,虽然隔了一层裤子,但还是能感觉到手心的温热。


    “做、做什么?!”


    柳谷雨也不知道在慌什么,说话都磕巴起来,还下意识使了几分力想把自己的脚收回来。


    秦容时神色淡淡瞥他一眼,可手上的力道就没那么“淡”了。


    “动什么?都肿成馒头了,还乱动?”


    他说着低下头去查看柳谷雨脚踝上的伤势。


    这才没过多久呢,原本细瘦有形的脚踝已经发了肿,脚踝连着脚背都高高肿了起来,沿着伤处的几条血管泛了青,皮肤表层也渐渐泛起暗沉的淤青。


    柳谷雨坐在案板上,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好一会儿才小声嘀咕道:“……没那么白。”


    嗯,白面馒头可不白?


    自己这又青又肿,怎么也该是个发霉馒头吧。


    秦容时真要被他气笑了,没想到柳谷雨还有心思想这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找了一条帕子,用冷水浸过后敷到柳谷雨的伤处。


    “嘶……冷冷冷……”


    秦容时蹙眉,抬头看柳谷雨已经冻得缩脖子了,眉头蹙得更深。


    “忍一忍。”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在隐忍些什么。


    又换了几次冷帕子,方流银才提着药箱进来,查看了伤势,又摸了摸骨头。


    “幸好没伤着骨头,我给你敷药包起来,这几天尽量不要走动。”


    柳谷雨点头,又问道:“张账房怎么样了?”


    方流银一边调药,一边回答:“摔到腰了,比你要严重些,不过也幸好没伤着骨头。就是疼得厉害,我之后每天都会过来给他施针止疼,再开些药酒擦。不过他这样子,只怕要卧床养上十来天了,若是养不好留了病根,以后老了才要遭罪。”


    柳谷雨眉头紧锁,显然不太高兴。


    “那几个挑事的,不给他们一点儿教训!我就不姓柳!”


    说完,他又看向方流银,继续道:“我脚伤了,这几天应该也开不了铺子,正好张账房也能多歇歇的。他是在食肆里受伤的,这事儿得归我管,就麻烦你给他用最好的药,可不能留病根。”


    张耘一家已经在食肆做工有三个月了,一家人都节俭,食肆里也管饭,只要人能干,柳谷雨给月钱也大方。


    前头两个月已经攒了不少钱,这个月正好租了两室的小院子,远些也简陋些,但一家人住在一起总是好的。


    这样也好,方便张耘养伤,若是还将就住在食肆里,总不能让他打地铺养伤吧?


    方流银也笑道:“我晓得你会这样说,刚刚用的就是最好的药油。”


    柳谷雨放心点了点头。


    这时候,外头又传来声响,听着是官差到了。


    柳谷雨朝秦容时抬抬下巴,说道:“你先去看看。”


    秦容时点头,又看了柳谷雨一眼才不太放心地出去了。


    外头站着四个官差,穿着一身利落飒爽的皂服,腰上挎着刀,颇有些威风。


    官差一来,围在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就散了大半,但起先帮忙的五个男人还在。


    见着秦容时,观他气质不凡,又穿着一身秀才才能穿的长衫,一看就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秀才郎和普通百姓不一样,那几个官差脸色都好看许多,对着秦容时也是和颜悦色。


    “小先生是报案人?”


    秦容时点头,又指着地上三个混子说道:“这三人闯进我家铺子,买了东西不愿意给钱,和我家里人吵辩几句,一言不合就打砸了铺子,还伤了店里的账房和我家里人。”


    其中领头的官差看了地上的混混几眼,立时怒了,一脚就踹了上去。


    “又是你们几个!”


    显然,这三个混子坏名远播,就连官差也有所耳闻。


    这三人都是老油条,官差拎了人骂也骂过、训也训过,也抓进牢里蹲过几天,可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性子,半点儿没改啊。


    官差又骂了几句,才对着秦容时道:“我等这就把他们抓回衙门,不过小先生报了案,恐怕也得跟我们走一趟。”


    秦容时点头,却说道:“可否再等我片刻?我家里人受了伤,总要安顿好才放心出门。”


    官差朝食肆看了一眼,正好见满室狼藉,很是同情地点头道:“应该的,应该的,小先生快去吧。”


    若是普通百姓,他不见得这么好说话,但眼前这人是秀才,难保以后不会再往上考,有了更贵重的功名,更甚有了官身,可得罪不起。


    秦容时又返回厨房,发现方流银已经扶着柳谷雨下了案板,此刻正坐在竹椅上。


    秦容时先说道:“官差已经到了,我先过去,你暂时别动。”


    柳谷雨皱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我不去?我是食肆老板,我不去能行吗?”


    秦容时:“见官要跪,你愿意跪?”


    柳谷雨:“……”


    人在古代,有些规矩总是要守的。


    若到了必须下跪的时候,柳谷雨也不会守着那点儿“男儿膝下有黄金”的奇怪自尊心,但能避就避一避吧……他确实也不想跪。


    他还嘀咕:“我都伤成这样了?也得跪啊?”


    秦容时只说:“不了解案官的性子,所以我先过去看看。”


    仁义些的官员,若是见堂下有人受伤,确实会宽容些,说不定还会赐座。但也有鼻孔朝天的官员,爱摆官架子,可不会关心你伤得重不重。


    柳谷雨点头,又急急忙忙说道:“那你快去!这事儿绝不能轻饶了他们!别的不说,砸铺子必须赔钱!我和张账房都受伤了,诊费、药钱也必须赔!”


    秦容时点头,却没有立刻动,也不知在等什么。


    正好这时候秦般般小跑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个小篮子。


    “二哥!那人卖的‘雪皮软酪’买回来了!都在这儿了!”——


    作者有话说:……本来应该写到衙门见官、赔偿等剧情的,剧情更完整一点……实在不行了,先凑合看吧(叹气)[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45章 府城市井45


    秦容时是提着那篮“雪皮软酪”去的衙门, 官差们解了三个混混脚上和手上的麻绳,但几人脚与脚之间的却没解,而是催着他们爬起来, 就这样跌跌撞撞朝着衙门去。


    走两步摔一下, 一路不少人指指点点看热闹,到衙门的时候,三个混混已经摔得鼻青脸肿了。


    官差就是在故意戏耍他们,还乐着说:“这个好玩, 我下次抓到犯人也这么绑!”


    押着犯人到了衙门,这样的小案子自然用不着州府大人, 有专门的案官处理。


    衙门内衙役分立两侧, 手里握着杀威棒, 严肃地看着进来的几人,正座上的案官大人正襟危坐,头戴乌纱帽,身穿铜绿色圆领官服,身后高高挂起木匾, 写着“明镜高悬”。


    他用力拍了惊堂木, “啪”一声吓得鹌鹑般跪缩在地上的三个混混都抖了两抖。


    这三个小混混, 之前在食肆还胆大妄为, 现在真到了公堂之上又畏缩起来,臭石头般的大块头, 现在却恨不能缩进地缝儿里。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秦容时拱了拱手, 不卑不亢答道:“学生状告此三人, 欺市诈财,入室伤人,砸毁铺面。这是学生的讼书, 请大人过目。”


    说罢,秦容时恭恭敬敬从怀中拿出一张对折两叠的纸,是他刚刚在食肆写的,墨才刚干,还散着淡淡的松墨香。


    观此人不骄不躁,谈吐不俗,又是一身读书人的打扮,案官就知道这人不一般。


    案官点点头,朝身旁的师爷递去一个眼神,让他将讼书拿上来。


    师爷立刻下去,把讼书递到大人手里。


    打开一看,真是一纸潇洒好字,再看落款处写着名字。案官像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挑了挑眉毛,又朝着身旁的师爷看了过去,两人对视一眼,都齐齐点了点头,像是对了什么暗号。


    案官对着秦容时和颜悦色,对着跪在堂下的三个混混则是横眉冷对。


    “堂下恶人还不跪下!”


    “秦秀才尚有功名在身,这你们都敢上门欺诈,平常还不知道欺负了多少老弱妇孺!”


    “快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交代干净!”


    这三人脚上还缠着麻绳,跪都不好跪,官差这才提着刀上前把几截麻绳割断,押着人跪伏下去。


    三个混混都是大字不识的,哪里知道柳家食肆的老板家里还有秀才,秀才就有了功名,说不定以后还能当官,可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啊!


    他们就知道柳家食肆的东家是个姓柳的小哥儿,这才打了歪主意上门,要是早知道后面还有个秀才,他们肯定不会去啊!


    “大人!大人!草民知罪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是啊!大人!草民们都知罪了!”


    “秦秀才,这次都是我们兄弟的罪过,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这回吧。”


    “我们也是被人蒙骗啊!”


    “是啊!是啊!”


    三人嚎做一团,吵得堂上闹哄哄的。


    案官又是重重一拍惊堂木,呵斥道:“噤声!”


    说完他又看向秦容时,继续问:“秦秀才可还有话要说?”


    秦容时长身玉立,站在跪伏在地上的混混身旁,气势、仪态都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又拱了拱手,条理清晰道:“大人,这三人大案没犯,但小错不绝。欺压百姓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据说到小摊、小馆吃东西不给钱也不是头一次,前段时间还气倒了一位老汉。”


    “刘老汉已过花甲之年,我大雍朝历来尊老敬老,又岂能让此等恶徒坏了我朝正风?若不给他们一些教训只怕不长记性,还引得他人效仿!”


    其中一个混混连忙磕头解释:“大人……这,刘老汉本来就年纪大了,身体就病殃殃的……这不能怪……”


    话还没说完呢,又被暴怒的案官一拍惊堂木吓得浑身一抖,未说完的话直接憋进嘴里,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还敢狡辩!你如此说,看来确有其事了!你既然知道刘老汉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为何不知尊老,还要把人气病?!”


    混混不敢答了。


    官差也握拳禀道:“启禀大人,这三人是街上出了名儿的混子,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们几个也教训过多次,还抓进牢里蹲过几天,但性子还是没改!看来是教训得少,罚得轻了,还请大人重惩!”


    案官很是认同地点头,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火签,果断道:“确实该重惩!先把人拖出堂下,各打二十板!”


    话音一落,火签也丢到地上,三个混混还来不及磕头求饶就被几个衙役拖了出去。


    堂外的院子里摆上长凳,把人按了下去,把手脚身体和板凳绑在一起,举起厚木板就开始打。


    外头传来哭叫,起先还有求饶的声音,可渐渐只剩吃痛的哀嚎了。


    秦容时仍然脊背笔挺地站在堂上,只略微低垂了视线,两耳听着哀嚎痛叫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倒惹得案官多看了两眼。


    不亏是今年的院试案首啊,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很快,二十板打完了,三人如死狗般被衙役拖回大堂。


    “大人!刑完了!”


    案官点点头,又道:“你们打伤了人,又砸了铺子,还该赔钱。至于银两数目……”


    他看向秦容时,似乎是等着他说话。


    秦容时立刻回答:“食肆内有账房重伤,只怕要修养一个月,还有东家也受了伤,请医用药花了四两八钱。”


    “店内桌椅、架子均有损毁,也该按价赔偿。”


    “除此外,《斗讼律》中记有保辜制①。因他几个无故伤人,食肆只能停业,东家、账房只能归家休整,其中损失也该他赔偿。学生算过了,该赔银共计二十七两。”


    “杏林街回春医馆的方大夫可以为学生作证,学生也带了食肆账本,请大人查看。”


    说罢,秦容时从放在脚边的篮子里拿出账本,其中清楚地记录了每日出账、进账,足以证明没有多要赔银。


    师爷又下去将账本拿了上来,案官看过确实没有差错,至于医药费,他没有遣官差去找方流银,而是喊了衙门的官医前往食肆,由官医亲自查看伤势,评估赔银是否合理。


    半死不活趴地上的混混一听就来了力气,爬起来喊道:“大人……大人……我家里没钱啊!哪里赔得起这么多钱!二十多两啊!把我们兄弟卖了也赔不起啊!”


    一人嚎,剩下两个也嚎了起来,堂上又乱成一团。


    大人一拍惊堂木,呵斥道:“那就卖了!”


    “赔不了钱,你们三兄弟就等着流放三千里,到矿山以身折役!”


    三个混混一听矿山又吓坏了,要知道被罚到矿山上去的,可只能没日没夜地做苦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歇一会儿都有监工提鞭子抽你,一天还只吃一顿饭。


    那可就是个活地狱,去了就没有能活着回来的。


    刚刚还喊穷的兄弟三个又哭求道:“有钱……我们有钱……我们赔!”


    前往柳家食肆查看的官医也回来了,这案子就算断定,罚这三人二十大板,牢狱半年,另有罚金四十二两。


    除柳家食肆该有的二十七两,其他都是赔给从前被欺负的小摊贩的。


    混子三兄弟也不知道上哪儿凑的钱,又或者前人留了些家底,总之是把赔银付清了。


    秦容时得了银子,看着衙役上前给三个混子上了脚镣,把他们拖了下去。


    案官正准备拍惊堂木退堂,却看秦容时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诶了一声,歪着头问道:“秦秀才还有事儿?”


    秦容时谦逊行了一礼,又从袖中抽出一份讼书,说道:“学生还没告完。”


    “学生状告河沿街果子巷李家妇,陈氏,行滥短狭之罪②。”


    *


    虹桥市,陈巧云今天心情可高兴了。


    刚刚有几个小子来买了她的雪皮软酪,买了好几个呢,她的两只箩筐都轻了好多!


    再加上,她刚刚听到有人坐在槐树下闲聊,说柳谷雨的食肆被人砸了!


    可真是恶人有恶报!太痛快了!


    陈巧云为了听热闹,也不急着卖东西了,挑着两个箩筐凑了过去,笑嘻嘻问道:“诶诶,你们说的是不是春街今年新开的那家铺子?”


    聊八卦的是两个中年妇人,带着四五岁的孙儿出来玩,孩子们玩,大人们就坐一旁唠嗑拉话。


    其中一个妇人斜瞥了陈巧云一眼,点着头道:“是啊,就是那家!”


    陈巧云忙问:“真被砸了?人还被打了?打得狠不?”


    另一个妇人又说:“真被砸了!我儿媳妇刚刚亲眼看见了!老板和账房都被打了,哎哟,听说账房伤得挺厉害,还请了大夫来扎针呢!”


    陈巧云脸上的笑都掩饰不住了,满脸的幸灾乐祸,兴冲冲继续问:“然后呢?然后呢?老板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或许是陈巧云太兴奋激动了,脸上的幸灾乐祸太明显了,两个妇人神色古怪看着她。


    这俩妇人扯闲聊天,也只是说人家食肆老板可怜无辜,遭了无妄之灾。


    结果突然冒出来一个幸灾乐祸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其中一个妇人挤着眉上下乜着陈巧云,又看了看她的箩筐,问道:“诶……是你!你不是那个卖雪皮乳酪的?”


    “你不是说自己的雪皮乳酪就是柳家食肆的老板教你的?你俩熟人啊,那你高兴啥?”


    陈巧云一噎,不说话了。


    正尴尬着,身后又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


    “是你卖的雪皮软酪?”


    听到声音,陈巧云立刻看了去,见是几个挎刀的官爷,连忙殷勤笑开:“是我是我!几位官爷要买吗?”


    领头的官差没回答,又问:“听说你家的雪皮软酪和春街柳家食肆的一样?真的假的?”


    陈巧云乐呵呵点头,为自己的东西能吸引来官爷而高兴,还掀了蒙在上面的白布热情招呼道:“是啊是啊!是一样的!官爷要尝尝吗?不要钱,民妇请几位吃!”


    官差哼哼冷笑一声,说道:


    “还吃,抓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①:保辜制参考了《唐律疏议》。包含一个误工费,其次保辜就大概是,规定一个期限,十天、二十天,如果期间伤者因伤死亡,那就会按杀人罪判刑;但如果时间内好转或痊愈,可以适当减刑。


    ②:行滥指伪劣产品;短狭就类似偷工减料。也参考了《唐律疏议》,但据我查到的,好像主要针对布匹和器物。


    第146章 府城市井46


    “啊?”


    “抓、抓我?”


    陈巧云登时就吓得白了脸, 手一抖,攥着的白纱布就掉了出去。


    她指着自己,不可思议说道:“抓我?为、为什么抓我啊?冤枉啊官爷!民妇从来都是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不偷不抢, 连和人吵嘴都没有!为什么抓我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官差可不耐烦听这些,反扯陈巧云的胳膊就把人往衙门的方向拖,一边拖一边说道:“有啥误会,你到衙门和大人说去!”


    又扭头吩咐两个手下说道:


    “你们两个, 把她的箩筐带上,都是证据, 可别弄丢了!”


    一群官差气势汹汹来, 押着人又气势汹汹离开。


    坐在槐树下的两个妇人面面相觑, 两个小孙儿也不敢玩乐了,各自缩进自己奶奶的怀里,等着官差拖着人走远才缓了过来。


    “……她这是犯啥事了?咋还被官爷抓走了?”


    “我也不知道啊!”


    “嘿,你说会不会是她的雪皮软酪把人吃出问题了?刚刚官爷可还提了她的雪皮软酪呢!”


    “啥雪皮软酪啊!她那哪算雪皮软酪!我儿媳妇买过柳家食肆的雪皮软酪,那才是真雪皮呢!软软糯糯, 雪白雪白的!哦, 也不是只有白的, 还有那粉嘟嘟、绿嘟嘟的, 瞧着就好看!我孙子可爱吃了!就是太贵了,嗐!”


    “啊?那她还说和柳家食肆的一模一样?”


    “想也不可能啊!她卖多少钱, 人家卖多少钱?真要是一样, 用得着她走街串巷叫卖啊!啧……你刚刚没看到她那嘴脸?哎哟, 幸灾乐祸的!”


    “诶,是嘞!”


    两个妇人继续唠嗑拉话,只是话题从柳家食肆转到了陈巧云身上, 添油加醋说了不少。


    ……


    到了衙门,陈巧云被官差推进大堂。


    这妇人的胆子并不大,从来没有进过衙门,这时候被推得摔趴在地上,左看是一排手握杀威棒,凶神恶煞的衙役,陈巧云肩膀一抖又往右看,还是一排手握杀威棒,凶神恶煞的衙役。


    陈巧云压着肩膀缩下去,趴地上不看抬头看最上面的案官。


    案官立刻拍了惊堂木,喝问道:“堂下可是李家陈氏?”


    陈巧云缩了缩脖子,开始发着抖磕头。


    “是是是……是民妇,是民妇。大人……大人,民妇冤枉啊,民、民妇什么都没做过!”


    案官又啪一声拍响惊堂木,吓得陈巧云跟着声音又是一抖,觉得汗毛倒竖。


    “本官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开始喊冤?”


    陈巧云哆嗦着嘴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来来回回嘟囔:“民妇冤枉啊……民妇冤枉啊……”


    案官:“你再看看你身侧这人,你认不认得他?”


    陈巧云依着案官的话看了过去,这才发现站在自己不远处的秦容时。


    秦容时穿一件天青袍子,站在这官衙里仍然身姿挺拔如松,他看起来气质温和,身上带着一股很能迷惑人的温文书卷气,嘴角抿着一抹淡淡的笑。


    见陈巧云看过来,他才略微偏了偏头,居高临下盯着跪趴在地上的妇人,微微颔了颔首,眸子里瞳仁黑亮。


    “陈婶子。”


    秦容时轻轻唤了一声,似乎还保持着礼节。


    陈巧云:“秦、秦……”


    她儿子常说秦容时厉害,考秀才是院试第一,在书院也很受各位夫子和院长的喜爱,就连学政大人都对他青眼有加。


    陈巧云不信,觉得秦容时就是长得好,会读书,夫子们才喜欢。他才多大啊?哪有说得那么厉害!


    可现在,她对上秦容时俯视下来的一双眼睛,眼眸乌亮,看起来仍然温润和气,但那双眼睛又像是有什么魔力,好像两口黑镜,一眼就能把你看穿、看透。


    案官厉声道:“看来你是认识的。秦秀才告你行滥短狭之罪,你可认罪!”


    陈巧云听不懂,她只觉得拗口,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认,连忙磕头求道:“民妇没有啊!民妇没有啊!大人明察啊!民妇……从来、从来没听说过啊……”


    案官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方才前去拿人的官差,以眼神询问。


    官差立刻抱拳回答:“回禀大人,小人刚刚问过了!”


    “这妇人承认自己卖的就是‘雪皮软酪’,也承认自己卖的‘雪皮软酪’与柳家食肆的一模一样!她东西还没卖完,小人全都带了回来。”


    案官点头,立刻让人把东西拿上来,和秦容时带来的雪皮软酪对比。


    秦容时带来的东西都装在小篮子里,又请人找陈巧云买的假货,也有从食肆带来的柳谷雨亲手做的雪皮软酪。


    四个雪皮软酪放在油纸盒子里,圆滚滚又软软糯糯的,有白有粉,有的还撒了一层白晶晶的糖粉,或是淡绿的茶粉,瞧起来很漂亮。


    而陈巧云卖的“雪皮软酪”,那真是两模两样了。


    说是雪皮软酪,其实就是包了甜馅的糯米团子,倒也做得糯叽叽的,味道也多,有红豆沙馅的,也有红薯馅的。


    只是比起另一盒雪皮软酪,模样不如它精致,也不如它雪白圆润,立刻高下立见。


    陈巧云后知后觉明白了,是自己卖的雪皮软酪惹的事儿。


    “大人……我、民妇……”


    陈巧云不知该如何说话了。


    案官一拍惊堂木,又一次问道:“陈氏!本官桌上这些是不是你卖的‘雪皮乳酪’?你是否说过自己做的‘雪皮软酪’和柳家食肆的一模一样?”


    陈巧云能说什么?


    这些的东西就是从她的箩筐里拿出来的,是不是和柳谷雨做的雪皮软酪一模一样,这话官爷刚刚就问过了,都抵赖不得!


    她还能说什么呢!


    “民妇……民妇……”


    案官又是重重拍了惊堂木,厉喝道:“是也不是!”


    吓得陈巧云都快哭出来了,她磕头说道:“是……是民妇说的……这、我,民妇就是胡说的,胡说的……”


    案官又问:“你可知何为‘行滥短狭之罪’?”


    陈巧云摇头。


    案官倒很有耐心地和她解释了一遍。


    陈巧云听懂了,更是吓得脸白,面无血色,立刻汗流浃背。


    “大人!民妇、民妇不知啊!大人!”


    “民妇没读过书,字也不认得!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妇人,哪里懂这些!大人饶命啊!”


    “民妇不卖了!民妇以后都不卖了!”


    她说到这儿还看向秦容时,小心翼翼扯了扯秦容时的衣裳,小声说道:“二、咳,秦秀才,你帮婶子说句话啊。我和你娘从前关系多好啊,你看在她的面子上,替婶子说句话啊。”


    秦容时没回答,甚至没有垂眸看她一样,只是伸手拽出被陈巧云拉扯的衣摆。


    “肃静!”


    案官又呵斥一声。


    “陈氏,你可知柳家食肆今天被恶人挑事,铺子被砸了,还连累人也受了伤!就是因你卖假软酪闹起的!”


    “今天就是秦秀才要告你!你坑害了人家,还指望苦主以德报怨,为你说话?”


    “陈氏!你冒名假卖,犯行滥短狭之罪。按律法,该判三十杖刑或枷号游街!本官看你无知愚昧才犯下此货,又是弱质女身,就免你杖刑,罚枷号游街。”


    “枷号游街”,可不仅仅是游街这么简单。


    陈巧云从前也见过被罚枷号游街的犯人,是要穿单层囚衣,上木枷,脚戴镣铐,赤足游街。


    江阳府很大,游街又是要走遍每一条街巷,足要整整一日才能走完。那天,几乎所有得闲的人都会来看热闹,次日就传得全城人都知晓了,那真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陈巧云吓得瘫坐在地上,直到衙役上前抓她的胳膊才回了神,又是一通磕头求饶。


    案官说她无知愚昧倒也没错,陈巧云是真没想到这事儿竟然是违了律法的,她就是想占占便宜,好多赚些钱!


    那周口街有家卖汤饼的,还吹是宫里传出来的手艺呢,但老板一家子都是乡下来的,不也是假的吗!


    还有八宝坊卖酒的!缺斤少两,还往酒里兑水!不也是弄假嘛!咋不抓他们,就抓自己呢!


    陈巧云又急又怕,真担心被拖出去游街,她是个好面子的人,真要她游街,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急起来又扯着秦容时骂。


    “是你!是你害我!你一个读书人,怎么这么恶毒啊!”


    案官也气坏了,只觉得刁民撒泼,又狠狠拍了好几下惊堂木,喊道:“快快!把这泼妇绑了,把嘴堵住,先下狱,明儿再拉出来游街!”


    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为什么别人卖假酒就可以,她卖点儿简单点心就不行!


    说得好像他徇私舞弊一样!


    案官也气啊!


    其实行滥短狭之罪可大可小,属于是民不举官不究,但她不就是被人告上衙门了吗!


    她要是有证据,有本事,也能告别人啊!


    陈巧云很快被人摁下,拿麻绳捆了手,又往嘴里塞了一团烂布。


    她眼里流出泪水,满脸憋红,痛苦地摇着脑袋。


    这时候,站在她旁边的秦容时又忽然抬手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说道:


    “大人,古来就有如‘缇萦救父’之类的孝谈,《律令》中也有代亲受刑的记载。陈氏育有一子,已过二十。”


    “她是无知愚蒙,可陈氏的儿子是读书人,已有秀才功名,还在象山书院读书。陈氏无数不通律法,但李秀才不是大字不识。”


    “亲有过,为人子却不知劝谏,任其犯下大错,岂非大不孝?”


    “大人,学生有一请。”


    “此妇年衰,也确实不通律法,不如请其子代亲受罚?”


    陈巧云听懂了,这小子是盯上她儿子了,立刻激动闹腾起来,手脚并用挣着,身子也扭了起来,如一条暴躁的泥鳅,哄着双眼怒瞪着刚刚说完话的秦容时。


    一左一右站了两个衙役,反钳住陈巧云的胳膊,但两个衙役看她只是个妇人,并没有放在眼里,也心有轻视。可就是这份上轻视,陈巧云竟直接挣了出去,即使被捆住双手也歪着头朝秦容时狠狠撞了去。


    但秦容时侧身闪开,放一股牛劲儿没处撒的陈巧云一头撞在了堂上的漆红圆柱上。若不是两个衙役回过神赶忙去拉人,只怕这一下要撞出个好歹。


    虽然及时把人拉住,可陈巧云还是一脑袋磕在柱子上,她心里有气有恨,是用了十足力气,半点儿没留手,所以撞在柱子上立刻见了血,额头破开一个大口子。


    案官气得吹胡子瞪眼,猛猛拍惊堂木,大喊道:“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个妇人都押不住!还不快把人按住!放肆,太放肆了!敢在公堂上发疯,半点儿没把本官放在眼里!”


    案官起先还觉得陈巧云蒙昧又可怜,是无知犯了错,可紧接着又听到秦容时的话,知道她家里有考了秀才的读书人,一时气上心来!


    纵然这妇人无知,可她儿子好歹考了秀才,定然学过律法,岂会不知道这些事情?知道却不劝阻,这是不孝!


    他正想着呢,陈巧云又闹了这么一出,更是火冒三丈。


    案官气道:“刘捕头,立刻带人去果子巷,把她儿子拿来!”


    *


    果子巷,李有梁刚回家。


    他进了门才发现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爹!”


    “娘!”


    他喊了两声,没人回答,倒是隔壁秦家院里的狗子听到了,冲这头吠了两声。


    “……死畜生!”


    李有梁骂了一句,垂头丧气进了屋,堂屋、灶房都看了一圈,都没人。


    “啧,爹不会又去李厝村了吧?”


    “娘怎么也不在?这时候不在家做饭,跑哪儿去了?”


    李有梁饿了,心情很不好,咂巴着嘴进了灶屋,想看看有没有吃的。米面都有,但李有梁不会做,只看家里有没有剩的馒头、果子之类的食物,好垫垫肚子。


    但什么都没找到,李有梁心情更坏了,“啪”一下摔了锅盖,气冲冲出了灶房,先灌了一肚子水勉强垫垫,然后进主屋找钱,想着拿钱出去吃。


    他娘最近总说糖油果子又好卖了,肯定赚了钱。


    钱倒是被他找到了,他揣着钱出门,也是饿得心慌,连门都没锁,路过隔壁秦家院子时还停了一会儿。


    他冲着秦家的院门重重哼了一声,下一刻扬着脖子继续朝前走,又走出两步,突然眼前一黑,一条肥大硕鼠落在他脸上,紧接着掉到脚边。


    肥鼠吱吱叫了两声,足有筷子那么长,尾巴甩在他脸侧,勾着爪子想往李有梁的头上爬,但惊慌下还是掉了下去。


    “啊啊啊!”


    李有梁吓得倒退几步,一屁股摔在墙根,瞪圆了眼睛看着那硕鼠朝着自己蹿了过来。


    “喵——”


    一声软绵的拉长了声音的猫叫,就响在李有梁头顶。


    他表情呆愣看去,正好看见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三色大猫站在院檐,它不屑地睨了李有梁一眼,然后轻快跳了下来,一口叼回不小心掉下去的大老鼠,然后踩着李有梁又爬上院檐,轻松跳上樱桃树,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李有梁:“……”


    “啊啊啊——”


    他冷静了一会儿,发现完全冷静不了,叫得更大声了。


    正叫着,刘捕头就带着人找过来了。


    “你是不是李有梁?”


    吓傻的李有梁呆呆点头,然后就被刘捕头带人拖走了。


    到了衙门,李有梁才回过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自己亲娘做了雪皮软酪在卖,还打着“和柳家食肆一模一样”的幌子,也知道行滥短狭之罪。


    可他就想着,别家也可以,为什么自家就不行呢?又不是只有他们卖假货!那些卖假酒、假瓷的更多,赚得也多,他们就是小本买卖,不会那么倒霉。


    但进了衙门,一见秦容时,李有梁就知道这事儿要完。


    “大、大人!”


    案官说道:“李有梁!你可认罪!你娘亲假售雪皮软酪,你身为人子,不知劝谏,你罪更深!”


    李有梁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辩驳。


    陈巧云也跪了回去,两手还绑着,额头上的血已经干涸一半,血糊糊的狰狞可怖,伤口上敷了一层土绿色草药。


    是案官看她脑袋挂血,也不知道伤得轻重,但脑袋受伤到底要紧,怕人死在县衙,派了官衙的大夫给她简单处理过。


    陈巧云嘴里的破布已经被取了下来,这时候只顾着磕头。


    “大人!大人冤枉啊!我儿子是读书人,一心苦读,不管这些家里事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是瞒着他的!大人冤枉啊!”


    李有梁也苦着脸,扶住陈巧云盯着人看,“娘……你,你的脑袋……”


    陈巧云抱着儿子大哭,似乎委屈极了,“儿啊!咱娘俩可怜啊,这下真是被他们害惨了!”


    “陈氏!”案官怒得又拍了惊堂木,重重喝道,“你说话可要讲道理!堂上谁人害你?难不成是本官害的你?”


    陈巧云瑟缩一下,不敢说话了。


    案官其实也清楚陈巧云刚才的辩解的话多半是假,但由于没有证据,不能拿住李有梁的错处,只能判他代亲受罚。


    李有梁一听要枷号游街,脸都变了。


    他是读书人,真游了街,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他在书院都抬不起头!


    他一脑袋磕在地上,求道:“大人!学生愿意受杖刑!请罚学生杖刑吧!”


    三十杖……三十杖而已……他年轻……他受得住!


    李有梁想着,他其实心里也虚得很。


    案官依了他的意思,挥手喊了衙役上去抓人,堂外又摆出宽长的刑凳,把人绑了上去。


    “有梁!有梁!我的儿啊!”


    “大人!大人饶命啊!这不管他的事儿啊!我游街,不然打我也行啊!”


    “我儿子是秀才啊,他还要读书,还要考试呢,打不得打不得啊!”


    陈巧云哭红了眼,嚎得喉咙都沙了,也顾不上保持她平常和善的假面,只能看着刑杖一下一下打下去,只能听着李有梁的惨叫。


    三十杖,裹上铜皮的木杖打下去,落在臀上、大腿上。


    陈巧云犯的到底不是大罪,李有梁又是代亲受刑,总不好真把人打死。要知道,老衙役手上都有本事,三十杖能让人只受皮肉伤,也能把人活活打残、打死。


    几个衙役都收着力,也没有往腰上打。


    但李有梁明显高估了自己,他就是个弱书生,平常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惯了伺候,就连书院体课都觉得苦,想方设法地装疼装病躲懒,一天里最大的锻炼量恐怕就是爬山上学。


    他哪里受得住杖刑?


    别说三十杖了,前头七、八杖的时候人还惨叫着,后面就没了音儿,到十七的时候直接就晕了过去。


    衙役收了杖,禀道:“大人,晕了。”


    案官站了起来,没想到人直接晕了过去,他看多了衙役行刑,一眼就看出他们已经放了水,哪知道三十下还没完,人就晕了。


    到底是个秀才,真打死了也不好。


    案官有些为难了。


    陈巧云痛叫着求道:“大人!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民妇一人的错啊,都是我猪油蒙了心,罚我吧!罚我就好!杖刑、游街,都是民妇该的!”


    案官看她一眼,心里隐隐有了论断,但此事苦主是秦容时,他还是朝着秦容时望了过去,试探着问道:“这人实在无用,已经晕了,但也算尽了孝。不如还是让陈氏游街吧?已受十七杖,也算减去一半,赤脚、囚衣、脚镣、枷号就免了,只罚她游街。”


    案官如此说,显然已经有了主意,秦容时自然只能顺着说下去,而且这和他预计的也差不多。


    “大人英明。陈氏只是弱流,如今又是深冬,真要她一个妇人家单衣游街,只怕走不到一半就要冻坏了。”


    案官一听也笑了,案子也能判下。


    他投了火签判陈巧云游街,又喊人把李有梁抬回去。


    陈巧云哪里放心儿子,还想扑上去,但又被衙役拖了回去。


    “陈氏!你明日还要游街呢!今晚得睡大牢了!”


    陈巧云又求:“大人!我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当娘的哪里放心!求您了,求您放民妇回去照顾他吧,民妇不敢跑的!”


    案官怒目又拍惊堂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堂上哪里是你说了算!本官已经发了善心,没有再打剩下十三杖!你不要得寸进尺!”


    衙役也说:“你男人呢?你家中难道没人吗?非得你回复照顾?”


    陈巧云又被吓得一抖,看案官暴怒,不敢多说了,生怕他气得要把自己儿子拖回去,把剩下十三杖补上。


    她想起自己早上出门时,自家男人还在家,有梁回去应该也能收到照顾。


    她安心了些,任由自己被衙役拉了下去,在大牢里一晚上都没睡着,眼睛都要哭瞎了。


    第二天顶着一张桃核般肿大的眼睛除了衙门,被衙役押着游街。


    从早上走到下午,颗粒没进,滴水没喝,走得整个人都失了魂儿。


    她是个好面子的,刚开始还试图挡住自己的脸,生怕被熟人看见,可后面也像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顾了。


    “诶,这人犯了事儿啊?被拉出来游街?”


    “哎哟,你不晓得?我给你说,我给你说……”


    ……


    一直到下午天色将黑的时候,陈巧云才被放回家。


    她心里记挂着儿子,一路跑回家,路过秦家还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谷雨,怎么样?脚还疼不疼啊?”


    “娘今天专门给你炖了猪脚,这叫以形补形!”


    “娘,我这是人脚。”


    “嘿,你这孩子!那我还能给你煮个人脚啊?”


    “诶诶诶……娘,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


    隔壁一家热热闹闹,说说笑笑,陈巧云全听见了,眼里闪过深深的恨意。但她还是最牵挂李有梁,大步走了回去。


    踩上院门就发现自家大门没锁,院里也静悄悄的,她忽觉不安,飞快奔了进去。


    “啊啊啊——有梁——我的儿啊——”


    “这是咋回事啊!我的天爷!”


    “李大才!你个狗畜生!遭天瘟的!挨千刀的!你又死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说:刘捕头:问,大人今天拍了多少次惊堂木?


    (先看吧,还没改错字)


    第147章 府城市井47


    十二月中旬, 距离上次的事情已经过了半个多月,柳谷雨的脚伤已经好全乎了。


    但他并不急着开铺子,左右张耘的伤还没有好全, 听说已经不疼了, 红肿淤青也消了下去,但大夫还是让多休息一段时间,药酒也还得继续擦着。


    临近年关,柳谷雨想着今年就做到这儿吧, 再多几日等象山书院放了假,只怕他们就要收拾收拾回上河村了。


    一边想着, 柳谷雨一边提着菜篮往家里走。


    他穿了一身梅子青的冬袍, 肩头系了一条更深两分绿的半身斗篷, 因走在半路突然飘起了小雪,柳谷雨把挂在斗篷后的毛茸兜帽提了起来,罩在脑袋上。


    进了果子巷,看到有人聊天。


    “诶,听说了么?李家的人都搬走了!”


    “搬了?搬哪儿去?”


    “哪谁晓得啊?我就听说李家的把院子都卖了, 全家都搬走了!我前两天还看到牙人过来看房子呢!”


    “哟, 多大点儿事儿啊, 就闹着要搬走?府城的好日子不过了?难不成搬到李厝村?李家男人不就在李厝村养蜂?”


    “说不清楚。我瞧陈巧云和她儿子可不像愿意住村里的人, 说不定是搬到其他镇子去了吧?”


    ……


    大冷天的,这些妇人也不嫌冷, 靠在墙上一边搓手一边聊天, 嘴里都吐出云团一样的白雾, 很快散在冷气里。


    有人看到柳谷雨,还热情招手喊道:


    “诶,柳老板!是你啊, 你回来了?脚好些了?”


    都是住在果子巷里的人,柳谷雨朝他们点头笑了笑。


    这一笑,可笑坏了。


    下一刻就被一个婶子嘻嘻笑着拉了过去,紧接着手中就塞了一个烤熟的红薯,甜香的味道钻进鼻子,一个掰成两半的红薯热乎乎、滚烫烫窝在手心。


    他被强行拉入八卦小团体,拉他婶子还热情笑着问:“柳老板,听说你们隔壁那户搬了?你晓得不?”


    柳谷雨如何不知道。


    李家搬家动静大,他在家里也是听到的。


    他点点头,笑着答道:“啊……是听说了些。”


    又有个婶子问:“那你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不?”


    柳谷雨摸鼻子,“啊……这个没说啊。”


    又有个夫郎冒出来,继续问:“诶,听说李有梁废了,真的假的?柳老板,你就住他隔壁,你晓得不?”


    柳谷雨眼神飘忽,继续敷衍:“啊……可能吧,可能吧。”


    那日,李有梁被衙役抬回李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陈巧云又是第二天游完街才回去的,回去就看见自己儿子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人烧得滚烫,已经昏得喊都喊不醒了。


    至于她男人李大才?人影儿都没有!


    八成又去了李厝村,他是一门心思养蜂子,都要把自己养成疯子了。


    儿子残了,不能再继续走科举,陈巧云又在外面丢了大脸,出门给儿子请大夫、买药都觉得有人看她、笑话她,恨不得扒条缝儿钻进去。


    这日子还如何过?


    也不知道李大才是啥时候回来的,回来后就是吵,天天吵,夫妻两个吵,李有梁也丧了精气神儿,整天骂天骂地。


    如此吵了十天才安静下来,商量着卖房子搬家,搬到其他地方,没人认识他们,这日子才过得下去。


    见从柳谷雨这儿套不出话来,八卦人群才放他离开,柳谷雨缩着脖子立刻跑了,跑出去好几步还能听到身后还有那群人聊天扯闲的声音。


    “你和他说啥啊!人家被李家的坑惨了,咋愿意说嘛!只怕听都听不得!”


    “哎哟,要我说啊,陈巧云那女人也真能装!从前装得多好,多善良的!结果前脚和秦家的闹翻了,后脚就学人家做什么……什么软酪!”


    “可不是!要我说也是活该!偷鸡不成蚀把米!”


    “诶,她儿子真废了啊?你们听谁说的啊?”


    “真的啊!我上次路过她家院子,听见她和李大才吵架嘞!巧云怪李大才不在家,误了她儿子看伤,李大才怪她惹事,才害儿子挨了打。两个吵得可厉害了!”


    “是嘞是嘞!他家搬走的时候,我看着李有梁上的车……哎哟,才半个月,人瘦得脱了相,还是他爹给他背上车的。”


    ……


    柳谷雨听了一耳朵,在这些声音中回了家。


    “谷雨!你买了啥……哎呀,你这哥儿!又是泡椒,又是干辣子的,买这么多!难怪不让我跟着呢!早馋了这个了吧!”


    柳谷雨进门就听到崔兰芳的唠叨,他摸了摸耳朵,嘿嘿笑着说道:“娘,我真好了!你就让我吃点儿辣吧!我这几天吃得可清淡了,嘴巴都淡出鸟来了!”


    “还天天炖猪脚,前天用芸豆花生炖,昨天用白萝卜炖……您看看,我都吃胖了!我双下巴都要出来了!”


    柳谷雨一边说话,一边故意缩着脖子,没有双下巴也非挤出两层给崔兰芳看。


    他说得夸张,但胖也是真胖了,一张脸都圆了一圈,瞧着还白了一些。


    崔兰芳被他这装怪的模样逗得发笑,又伸手往他脸上掐了一把,捏起来还挺软,手感不错。


    她笑道:“天儿冷,长膘好过冬呢!好啦,别苦着脸了,大不了就吃两天素,你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再忙活几天,很快就瘦下来了……给我看看,还买了啥?”


    柳谷雨咳了一声,把篮子递过去:“咳……称了肉,想着做个水煮肉片。还有卖鸡杂的,瞧着可新鲜了,我也买了点儿,到时候用泡椒蒜片一炒肯定香!咳咳……还,还看到卖炸鸭子的,那味道隔了半条街都能闻到!咳……就买了半只。”


    崔兰芳笑得更大声了,这水煮肉片、泡脚鸡杂、炸鸭子,全是辣口的,看来这孩子真是嘴里淡出鸟来了,早盼着这口吃的。


    她笑道:“行行行!吃!咱谷雨也不胖,不信,你等容时和般般待会儿回来问他们,肯定也说不胖的。”


    “行了,给我吧,要吃水煮肉片、泡椒鸡杂是吧?娘给做!”


    柳谷雨却没有递过去,而是缠上崔兰芳的胳膊,笑道:“娘,今天我做吧,我都好些日子没动过了!再不做,我手艺都要生了!”


    崔兰芳顿了顿,下意识看了看柳谷雨的脚,有些不放心,可想想柳谷雨去菜市都一来一回了,方大夫也说他的脚已经好全了。


    她想了想还是点头道:“也行,你的手艺比我好!我给你打下手!”


    柳谷雨嘿嘿笑:“哪有啊,娘做的烧白、扣肉比我做的好吃!腌的酸萝卜、嫩姜、蒜头也比我做的味道正!”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灶房,两只猫儿闻到肉香,咪咪祟祟跟了进去,擦着柳谷雨的脚脖子走,还喵喵叫着,蹿脚前翻肚皮打滚儿。


    “这是饿了?”


    柳谷雨问。


    崔兰芳笑道:“哪儿啊!大猫儿前不久才逮了一只大耗子,也不吃,就丢给俩崽儿了。老长一只耗子,肥得很,肯定吃饱了!它们就是闻着香,嘴馋!”


    话是如此说,但崔兰芳还是切了几片肉,又舀了一勺鸡杂,烫熟后装在小碟子里喂给它们。


    两只猫儿咪咪喵喵跑过去,尾巴竖得高高的,呜呜叫着吃了起来。


    不过也确实是吃饱了,吃了两口就不再动了,又跑到樱桃树上玩儿,你扇我尾巴一巴掌,我咬你耳朵一下。


    懒洋洋趴门口的来财蹭过去,舌头一卷,把碟子里的肉菜全吃了。


    灶房烟囱里很快飘出炊烟,热辣的香气很快传了出去,那味道刺激,引得嘴里口水泛滥。


    秦容时和秦般般先后回来,进屋就闻到香气。


    “娘!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秦般般跑进灶房,却见是柳谷雨站在灶台前,腰上系着围裳,手里拿着大勺,正炒着一锅白菜。


    崔兰芳从灶膛前抬起头,笑道:“你柳哥做的,他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不,脚才刚刚好,又忙活上了。”


    秦容时也紧跟着走进来,见灶台上已经摆上几盘菜。


    他看了柳谷雨一眼,还是说道:“还是要多注意。”


    秦般般也说:“是呢!我老师也说不能站太久,走太久!柳哥,你歇着吧,这都炒好了,我来装。”


    柳谷雨也不客气,把位置让出来,喊了崔兰芳坐下,他也紧跟着坐到桌前。


    说道:“都回来了,那就收拾着吃饭吧!我都饿了!”


    他饿倒不多饿,就是馋,闻着麻辣、香辣的味道就更馋,刚刚已经借着尝味偷吃了几筷子,辣得痛快。


    饭菜上了桌,水煮肉片红通通一大碗,辣子、葱花铺在面上,用热油浇香。薄薄肉片鲜嫩爽滑,略微烫一圈就熟了,光闻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泡椒鸡杂最下饭,宽油倒酸辣的红辣子、切成丝的酸萝卜、泡姜,炒得喷香,油锅里滋啦炸响。然后加洗好腌好的鸡杂进锅爆炒,撒盐调味,再淋一圈香油,最后撒上蒜苗翻炒两圈就可以盛到盘里。


    泡椒酸辣爽口,红油汪汪,再伴着鸡杂的新鲜脆嫩,辣得呛嘴,酸得开胃,能就着吃两大碗饭!


    炸鸭子是在菜市买的,那儿有一家专卖这个的小摊,是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听说卖这个已经卖了三十多年,手艺好,回头客多。


    油炸过的鸭子香脆酥嫩,鸭皮炸出油脂,只剩一层薄皮,酥得掉渣,半点儿不肥腻,再裹上特制的辣料,更是麻辣鲜香。


    荤菜有了,素菜也不能少,柳谷雨炒了个白菜,又煮了一碗素冬瓜汤。


    一家人吃着饭,刚吃一半就听到有人来敲门。


    “谁啊?”


    崔兰芳还嘀咕呢。


    旁边那户讨嫌的人家搬走了,应该也没人会在这时候过来啊。


    秦般般坐在靠门最近的位置,连忙放了筷子说道:“我去看看!”


    她跑了出去,边跑边问:“谁啊?”


    门外的人顿了片刻才答道:“是我,陈三喜。”


    秦般般眼睛微亮,跑得更快了,倒是正吃饭的秦容时也听到声音,也放下筷子朝外走了去。


    门打开了,外头果然站着陈三喜。


    “你啥时候回来的?不是说跑镖去了吗?”


    陈三喜:“刚回府城,我这次去走镖顺道托人打听了,给我带了一包葡萄种子。你上回不是提过?说想种来着,我就给你带回来了。”


    “帮忙带种的那人说葡萄苗更好栽,但天气太冷,寻不着苗子。这个你开了春试试看,若是种不出来,我再给找找葡萄苗子。”


    秦般般眼睛发着光,高兴地接过他手里的种子,喜道:“我就提了一次,你还记得呢!”


    “多谢你了!”秦般般又问道,“诶,你这时候才回来,吃饭了么?我家今天烧了好多好菜,你也进来吃些吧!”


    她一边说,一边侧过身子,给陈三喜指灶房的位置。


    灶房没指着,倒是指着秦容时了。


    陈三喜与秦容时对视一眼,缓缓才回答道:“不了,我在城外和兄弟们吃过了,我就是来送东西的。”


    说完,他顿了顿,又问道:“我今年想回村瞧瞧,如今赚了钱,也该给我干爹修修坟了。婶子,你们今年回去吗?”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崔兰芳问的,崔兰芳偏了头,先点头说要回去,紧接着又喊陈三喜进来吃饭。


    陈三喜还是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崔兰芳又说:“那好啊!咱都要回去,到时候约个时间,一起走!”


    陈三喜也点了头,答道:“听婶子的。”


    秦容时却忽然说道:“我们走官道,不走水路,要慢一两天。”


    陈三喜只说:“我都行,官道也行。”


    秦容时沉默了。


    秦般般倒是高兴,还兴奋道:“好啊好啊!那我们都走官道!之前来府城是坐船,我柳哥晕船,可难受了。我也晕了一天呢。”


    陈三喜没有说话,只看着秦般般说。


    秦容时:“……三喜应该也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有事之后再商量也成。般般,你也回去吃饭吧。”


    秦般般:“好,马上……诶,你这次去的什么地方?很远吗?地方大不大?比起江宁府如何啊?有没有什么趣事儿?”


    秦容时:“……般般。”


    秦般般瘪了瘪嘴,回头看一眼秦容时,小声蛐蛐道:“哥,你怎么也学了念经的本事。”


    秦容时:“……”


    陈三喜倒是笑了一声,这才说道:“你们还在吃饭,我就不打扰了。趣事……也有,回村的路上我说给你听。”


    又说了两句,陈三喜终于离开。


    秦容时面目表情把门关上,拉着秦般般回了灶房。


    秦般般没有计较刚刚的事儿,而是拿着葡萄种子和柳谷雨说得高兴,说来年就种上,运气好的话,再过两年就能吃上新鲜葡萄了。


    第148章 府城市井48


    很快到了约好回村的日子, 陈三喜牵了一匹马过来,是一匹黑色骏马,油光水滑的, 肌肉线条格外漂亮, 身后拖着一个带棚的车架。


    “哇!好俊的马!陈三喜,你还买马了!”


    秦般般两眼冒星星地站在马儿前面,心痒痒看着那匹高大的膘美体壮的骏马,眼睛都直了。


    陈三喜悄悄挺直脊背, 笑着说道:“这是我师父的马,他开镖局前从过军, 这曾是跟着他从军的马儿。他知道我要回乡, 就把马借给我了。”


    陈三喜一边说, 一边顺了顺黑马光滑的颈部鬃毛,又对着秦般般问道:“它很温顺,你要不要摸摸看?”


    秦般般兴奋问道:“可以吗?!”


    陈三喜点头,牵着缰绳把马脑袋朝她靠了靠,领着秦般般轻轻去摸马儿的鬃毛。


    这还是秦般般第一次摸到马, 颈部温暖, 鬃毛浓密粗韧, 硬得有些扎手。但秦般般正新奇着, 爱不释手抚着马儿的脖子,那马也温顺, 歪着脑袋用尖耳朵在她手心蹭了蹭。


    秦容时眼看着秦般般蹭了过去, 陈三喜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他妹妹身上了, 倒是他娘,好像还什么都没有发现,也笑眯眯盯着马儿看。


    崔兰芳:“这马和骡子就是不一样啊!确实俊!比咱家的翠花高多了、大多了!”


    听听, 还夸上了。


    秦容时:“……”


    青花骡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趵蹄子蹬了蹬腿儿,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哼哧”声。


    柳谷雨嘿嘿笑着捂骡子的耳朵,笑道:“翠花可听不得这话!”


    崔兰芳笑得放松,还摸了骡子两把,说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也去瞧瞧。”


    说完,她就朝秦般般的位置走了过去。


    柳谷雨继续笑,抬胳膊用肩肘捅了捅秦容时,戏谑道:“瞧瞧,你妹子要被诓走了。”


    谢天谢地,家里好歹有个聪明人。


    秦容时叹了一口气,略有些无奈地看向柳谷雨,“你还笑。”


    柳谷雨还笑着说道:“般般也不小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安排,你当哥哥的急也没用。”


    秦容时:“那你呢?”


    柳谷雨疑惑一瞬,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反问道:


    “我?我肯定尊重她自己的决定啊!我之前虽然同她说女孩儿不成亲也能过得很好,但如果般般有了喜欢的男子,那也是不错的。”


    秦容时:“我是说你自己,你有什么想法和安排?”


    他说话时,眼睛直直望着柳谷雨,一双眼眸黑沉,如两捧沉浮的暗色星海,似要看穿他的内心。


    柳谷雨瞬间明白秦容时在问什么了,他摸摸鼻子,小声嘀咕道:“我的安排啊……赚、赚钱啊!”


    秦容时愣了一会儿,但很快回过神,无奈地笑出了声。


    这好像真是柳谷雨会说的话,他一边低笑一边将放在门前的东西搬到车上,这都是在府城买的年货,是要带回去送人的。


    “娘,般般,收拾得差不多了,上车吧!”


    商量后,秦般般和崔兰芳坐了陈三喜驾来的马车,秦容时和柳谷雨则赶了骡车,骡车上堆着行李和货物,车后架还趴了一只狗子,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府城。


    在腊月二十八这天,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福水镇。


    明明才离开半年,可看着福水镇熟悉的景物,却恍若隔世。


    镇子小,很少能见着马匹,镇上好多人都出来瞧,夸马儿漂亮威武。


    “中午了,咱吃了饭再回去吧?”柳谷雨提议道,“村里的老房子好久没住人,回去可要收拾一阵,灶房一时半会儿肯定也是不能用的!”


    这话有理,几人都点头应了,赶着马车、骡车寻了馆子吃饭。


    “秦容时!”


    “还真是你!”


    “你回福水镇了?”


    也是巧,刚进馆子就见了熟人,是谢宝珠和李安元。


    虽有书信往来,但三位好友也是许久没有见面了,尤其是谢宝珠,这人情绪最外放,最激动,直接起身奔了过来,给了秦容时一个大大拥抱。


    “婶子,你们也都在!是来吃饭的?快快,快坐……李大哥、李大嫂,给我们换张大桌子!”


    柳谷雨和秦容时这才发现,这随便选的饭馆子竟然是李家大哥和李家大嫂开的。


    前几年柳谷雨去李安元家那边买胭脂梅,也认识了李家其他人,发现李家大嫂有一手好厨艺,就教了人摆摊做麻辣烫赚钱。


    想来这些年靠这手艺攒了不少积蓄,如今已经租了铺面,开起了饭馆子。


    李家大嫂徐盈彩是个爽快麻利人,立刻出来给他们换了大桌子,见着柳谷雨几人也高兴,兴奋地扭头冲着里头喊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李诚和李家小妹李麦冬都出来了,馆子生意不错,但夫妻两个舍不得花钱雇人,就喊了小妹来帮忙。


    想着月钱发给自家人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又能让李麦冬跟着嫂子学些手艺,以后过日子总用得上。


    徐盈彩很高兴,拉着柳谷雨喜道:“柳哥儿!咱家可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咱全家都还挤在小土屋子里,哪有今天的好日子过!盖了新房,又开了馆子,还能送我儿子去私塾读书!这都要谢谢你!”


    再看李家夫妻和李麦冬,都穿着崭新厚实的袄子,徐盈彩头上插了银簪子,耳朵上挂着红亮红亮的耳坠子。李麦冬穿着俏嫩却不耐脏的浅色衣裳,头发上也别了漂亮的珠花。


    几人哪里还有第一次见面时的影子?都是脱胎换骨。


    柳谷雨客气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还是嫂子你手艺好,做的饭菜好吃!”


    徐盈彩有做饭的天赋,只是从前不敢想,是柳谷雨告诉她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秦容时见到两位好友,脸上也露出笑容,很快和两人聊了起来,尤其是谢宝珠,这人本就是个活泼爱热闹的性子,一张嘴就没停过。


    秦容时还问了他老师吕士闻,听说在自己走后,吕士闻又外出游学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不过秦容时偶尔能收到老师的来信,也知道他的近况。


    饱饱吃了一顿饭,徐盈彩也是高兴,给免费做了一桌子好菜,三位好友又约了日子再聚,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走前,秦容时把两人喊住,到骡车上搬下一个两尺长,一尺多高的木箱子。


    刚刚还依依不舍的谢宝珠瞪大眼睛,急吼吼扯着身旁的李安元,叫道:“书!肯定是书!走走走,圆圆,咱快走!”


    李安元哭笑不得地把人拉住,没好气道:“你学业也有进步,怎的还是这见了书就跑的的性子!”


    谢宝珠愁眉苦脸:“过年呢!谁要和这么多书一起过年啊!”


    李安元瞪他:“一日不读书,胸臆无佳想。一月不读书,耳目失精爽①。放年假前我可还给你布置了功课,你别光顾着玩,要是书院开课时你还没做完……”


    李安元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斜目扫了谢宝珠一眼,未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宝珠生得高大,是好友三个中最高的,肩宽背阔,魁伟健壮,站在李安元身边,把气质清隽的李安元衬托得像一杆瘦竹子。


    但就是这体格,被李安元瞪了一眼后就不自觉放低了身子,举着手讨饶道:“好好好,李夫子、秦夫子,学生随你们安排,随你们安排!”


    看谢宝珠又开始耍宝,秦容时没忍住又舒展了眉眼。


    “确实是书。”


    他说道。


    “不过也不全是科举用的书,其他杂书也有,还有一些镇上没有的好墨好纸。安元不是爱画?我装有一套颜料,颜色鲜艳,色泽稳定,正适合你用。”


    李安元爱画,也擅画,从前家里没钱,他就经常摆字画摊子赚钱。


    但他当时年轻,技法稚嫩,也没有功名在身,在加上小镇上没几个懂得鉴赏字画的,故此也难卖得很。倒是他考中秀才后,有酒楼、富人主动来求画。


    “还有宝珠上次来信,说家里的猫生了崽儿,想要邛山先生写的《猫经》,看看有没有写如何养刚出生的小猫的?还有邛山先生写的游记共六册,安元说他还差两本,我也都带了回来。”


    用现代的话来说,邛山先生就是畅销作者,他的书俏得很,稍迟些就被抢售一空,小城小镇还不好买呢!


    一听《猫经》,谢宝珠立刻宝贝般接过大木箱子,直接打开了开始翻找。李安元也听到作画颜料和自己想要好久都没买到的游记,面上还保持稳重,但目光已经落在箱子上了。


    饭吃了,礼物也送了,几人道了别,终于朝上河村去了。


    这马车在福水镇都稀罕得很,进了上河村更是惹眼,好多村人出来看。


    “诶!那好像是马?是马吧?”


    “是谁啊?谁来了?还是坐着马车来的!”


    “你们看看,赶车那个……是不是咱村的三喜?后面的好像是秦秀才啊!他们回村了!”


    ……


    村里又热闹起来,柳谷雨几人应付着客气几句,说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进了村子,秦般般和崔兰芳才从陈三喜的马车里下来,几人道别后各自朝着自家去了。


    *


    “汪汪汪!”


    “汪汪汪汪!”


    在屋里绣荷包的罗青竹听到声音,把荷包针线放到篓子里,起身走了出去。


    和妹妹罗麦儿的粗性子相反,罗青竹擅长这些细活儿,荷包、帕子、团扇都绣得精美,打络子、流苏穗子也是好手,还能扎绢花。


    他在家里闲得无事会做一些拿到镇上去买,他如今手艺见长,已经只供镇上最好的铺子了,都卖得出好价。但这活儿伤眼睛,他娘和妹妹都不让罗青竹多做。


    “大黑、阿黄,你们叫啥呢!”


    罗青竹走了出去,发现一黑一黄两只大狗没叫了,但已经扒拉开院门,正兴奋地甩着尾巴摇着屁股在外面又跑又跳,一只熟悉的黑黄狗子也激动地往它们身上蹭。


    门口还停了一架骡车,车边站着四人,可不正是从前住在对门的秦家人。


    “青竹!我们回来过年了!”——


    作者有话说:①:摘自萧抡谓的《读书有所见作》。


    昨天有宝子在问我脖子的事情,先谢谢宝宝们关心哈!


    确实就是颈椎病,我目前也没找到解决办法,只能每天锻炼,少低头,看坚持几个月能不能好转了。要是有比较了解的宝子,有可以缓解的办法,也可以评论区和我说一下,这玩意儿真挺折磨人。


    另,以我为鉴,真的保护好自己的脖子、肩背、腰,少低头玩手机,伏案工作党也多起来走动一下,真的太折磨人了。


    第149章 府城市井49


    见到几人罗青竹也是又惊喜又高兴, 知道他们要回去收拾院子,也赶忙放下自己的活计,过去一起帮着收拾。


    “我娘知道你们要回来, 前几天就把院子收拾过, 只是堂屋和几个屋子还得打扫打扫。”


    罗青竹一边说,一边跟着他们进了院子。


    来财许久没有回村了,它在江宁府真是憋坏了,现在好不容易回了上河村, 已经跟着两只大狗满村疯跑,玩得尽兴。


    府城那边还养着猫, 但猫儿不方便带着出远门, 就拜托隔壁的方流银喂喂食。


    其实那只三花大猫很有本事, 教的两只小猫也已经学会逮老鼠,但秦般般不放心,担心饿着几只,专门拜托了她老师帮忙。


    院子果然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灰尘、落叶, 连几扇门都仔细擦过, 不见半点儿灰尘。


    几人一起打扫、收拾了房间, 忙活了两个时辰才算歇下来, 瞧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很快就到了做晚饭的时候了。


    晚饭是在林杏娘家吃的, 冬天天黑得早, 回村的夜路不好走, 所以入了冬后,林杏娘收摊的时间也提前了。


    她回来看到好久没见的崔兰芳,高兴得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 秦般般和罗麦儿两姐妹许久没见,更是亲热,没一会儿就抱着贴贴上了。


    跟林杏娘母女一起回来的还有宋青峰,他对突然回来的秦家人反应平平,倒是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冲罗青竹招手道:


    “你昨天不是说想吃叶儿粑?我带了些回来,可惜已经冷了,到时候上锅蒸一蒸,晚上就能吃上了。”


    宋青峰和罗青竹站在一块儿,走得也近,肩膀挨着肩膀,罗青竹脸上带着笑,从宋青峰手上接过东西,高兴道:“好,我晚上就尝尝。”


    说完,他又扯了扯宋青峰的袖子,继续道:“晚上一块儿吃饭吧?正好婶子他们回来了,都一起吃吧!”


    林杏娘好客,忙顺着说道:“是是是!都上我家吃饭去!我都闻着香了,肯定是我家青竹做了好吃的!”


    崔兰芳也是笑,瞧着站在一块儿的宋青峰和罗青竹,撞了撞林杏娘的胳膊,笑着打趣道:“这是好事将近了啊?”


    林杏娘也不瞒,看一眼青竹,又看一眼宋青峰,高兴得很。


    “我也不瞒你,两个孩子的事儿定下了!就是来年八月,就是可惜,那时候你们都在府城,只怕没机会看我家青竹成亲了。”


    真是丈母娘看儿婿,越看越满意。


    林杏娘现在看宋青峰,那是个头好、模样好、性子好,人也有担当,对她家青竹更是体贴,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林杏娘笑,崔兰芳也笑,惹得罗青竹有些脸热,羞窘道:“灶屋还炖了鸡汤,我、我去瞧瞧。”


    宋青峰也摸了摸鼻子,冲两位长辈点了点头就快步跟上去,还小声问道:“是我昨天带回来的乌鸡吗?”


    罗青竹:“嗯……你过来帮我生火吧。”


    这一顿饭也格外丰盛,香菌炖的乌鸡汤,粉丝炖肉,还做了青椒蒜苗小炒肉、白菜豆腐煲,再炒了几盘素菜。


    两家人高高兴兴吃了饭,秦般般和罗麦儿两个年轻姑娘又约了第二天去小流山玩。般般离开村子半年,已经好久没有痛快玩过了,这次回村是难得的机会。


    崔兰芳和林杏娘也有说不完的话,一个问这半年村里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儿,一个又问府城有什么新鲜事。


    崔兰芳把陈巧云的事情和她说了,气得林杏娘放下筷子狠狠骂了一通。


    吃完饭,柳谷雨几人才回了自家,烧两锅水一家人好好洗了澡后就睡下了,这几天赶路回村都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可算能歇息了!


    *


    次日,秦般般和罗麦儿一早约了去山上玩,柳谷雨也许久没有这样玩过,这半年都忙着食肆的事儿,明明才过半年,却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现在可算得了清闲。


    今儿天气不错,暖阳温煦,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几人换了一身简便衣裳,齐齐到了山上。


    虽还没过年,但已经过了立春,天气渐渐回暖,山上许多野菜也冒了芽,耐心寻找还是能挖到不少。


    “虽说三月的野菜最多最鲜,但这时候山上也有野菜,像野油菜、树头菜、白蒿,也有不少呢!”


    罗麦儿背着小竹篓子,牵着秦般般往山上走,一边走一边絮叨。


    “咱挖些回去包饺子、包包子!野菜剁碎了混着肉馅一起包,可鲜了!”


    一行六人,罗麦儿、秦般般、柳谷雨、秦容时、罗青竹、宋青峰,都说是上山挖野菜,但六人里也只有两个女孩儿挖得最认真。


    两人走在最前面,时不时蹲下来挖两锄,还叽里咕噜说着小话。


    “般般,你真找到老师开始学医了?”


    “是啊,我老师可好了!长得也很漂亮!”


    “诶诶,那你给我把把脉!给我把把脉!”


    “唔……我看看啊……呃,麦儿姐你壮得像头牛!”


    “死般般!说啥呢!”


    “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别挠我痒痒啊!”


    ……


    两个姑娘走在前面,有说有笑,罗青竹和宋青峰远远跟在最后面。


    柳谷雨偶尔回头看一眼,瞧见两人正悄悄牵手,你看我我看你,还贴在一起说悄悄话,亲昵得很。


    柳谷雨嘻嘻笑了两声,回头就见秦容时垂眸看着自己。


    “笑什么呢?”


    秦容时轻声问道。


    柳谷雨仰着脑袋冲他嘿嘿笑了两声,却不答,反手扯着秦容时向另一条小路穿了进去。


    走出好几步,他才说道:“咱又不挖野菜,不跟着她们走了。”


    没一会儿,原本是一起出门、一起上山的六人就走散了,两个一门心思挖野菜,两个悄悄摸摸谈情说爱,还有两个正坐在小山坳后躲懒。


    拉着秦容时一起坐在溪涧边的大青石头上,柳谷雨用手撑着下巴,冲人笑道:“也不能天天闷着看书,还是出来好玩吧?”


    秦容时有早起温书、练字的习惯,回村也没有断掉,他今天本来是不愿意出门的,还是柳谷雨闯进去把人强拉了出来。


    秦容时看他,发现柳谷雨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摸摸朝溪水伸了去。


    “山上的水冷。”


    秦容时立刻把那只不老实的手握住,柳谷雨撇撇嘴,原本想要悄悄撩秦容时一把水的,没得逞!


    “诶!秦容时,那边有花诶!”


    柳谷雨忽然看到溪水对面的一丛绿中点缀着些许红色,大团花簇挨在一起,是冬日里少见的艳色。


    秦容时向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答道:“像是野山茶,你要?”


    山茶的花期格外长,能从冬日开到次年的初春、盛春,颜色多样,是极绚丽的美景。


    柳谷雨忙说:“要要要!”


    “等着。”


    秦容时这才松开手,起身朝着山茶树丛过去,走出两步又不放心地停下来,回头叮嘱道:“别玩水。”


    柳谷雨猛点头,又拍了秦容时的手背一巴掌,“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儿!”


    秦容时点点头,这才又扭头继续往前走,他踩着溪石涉水而过,站在花丛前折取几枝,选了开得最灿烂最漂亮的花枝,折了一大把。


    枝对枝,花对花,小心翼翼握成一束,颜色火红,热烈又浪漫。


    倒很像那人。


    秦容时捧着满怀的红艳山茶花回身看向柳谷雨,见他正朝自己笑,笑得肆意,嘴角高高翘起,连带着弯弯的眸子也盛满笑意,热烈又浪漫。


    也很像这花。


    他抱着花过去,将其递到柳谷雨手里,脸上还挂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


    柳谷雨:“给我给我!真漂亮!”


    他接了过去,俯下身嗅了嗅。


    秦容时轻声道:“野山茶没什么香气。”


    柳谷雨宝贝般抱着花儿,然后把背篓拉到脚边,先仰头对着秦容时说道:“有味的!”


    秦容时不解蹙眉,正要说话,却见柳谷雨将枝头上的艳红茶花掐了下来,一朵两朵抓了满手,等手里实在拿不住了才丢进背篓里。


    秦容时:“……”


    秦容时脸上的笑微微一僵,沉默一阵才艰难开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柳谷雨抬头答道:“摘花啊。”


    “鲜花没味道,但做成茶花饼就有味道了。我刚刚看到那树茶花,立刻就想到茶花饼了,这么新鲜的花,做出来肯定香!”


    秦容时:“……”


    秦容时颇有些气恼,可再看正低着头认认真真摘花的柳谷雨,又觉得这人大大咧咧惯了,哪里有这些细腻、见不得人的心思,想来一开始就打着做茶花饼的主意。


    他叹了一口气,又坐回柳谷雨身旁,任劳任怨帮他一起摘花。


    手刚伸出,柳谷雨忽然递了一枝茶花过来。


    秦容时:“……这又是做什么?”


    柳谷雨歪头笑道:“给你的啊,和你很配。”


    “和我配?”秦容时又忍不住笑,语气里难得多了两分揶揄,“鲜花配美人,我又不是美人,如何与我配?”


    柳谷雨撅了撅嘴,下一刻直接掰开秦容时的手,把花塞了进去。


    “谁说只能配美人?君子也配花。我可是挑的最大最好的一枝!”


    短短一句话,很快把秦容时哄好,他紧攒的眉头立刻舒展开,眼中也染了温和的笑意。


    “借花献佛?”


    秦容时笑着反问,可手上动作骗不得人,只见他小心翼翼将花枝收了起来,唇角笑容如涨潮的水,越漾越多。


    “也罢,那我就收下吧。”


    柳谷雨又嘿嘿笑了两声,扯着秦容时和他一起摘花。


    还说道:“你上次不是说府城卖的鲜花饼都不好吃?饼里没花味儿,只有腻死人的甜味?这次摘了这么多山茶花,肯定给你做个有花味儿的茶花饼。”


    秦容时动作一顿,忽然问道:“给我做的?”


    柳谷雨继续摘花,头也不抬地说道:“不然呢?我又不爱吃甜。”


    秦容时心中掀起波澜,沉沉看着还在低头忙活的柳谷雨,胸腔里的心脏怦怦跳动。他有些忍不住了,此刻真想拉着人问他到底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终于弄好了。”柳谷雨完全没发现身旁秦容时的异常,他提着背篓站起来,冲秦容时说道,“别发呆了,走吧,去找般般她们。”


    说完他就提着背篓往前走,发呆的秦容时又叹了一口气,无奈起身跟上柳谷雨。


    想了又想,终是没忍住,开口正要询问。


    “柳谷雨,你……”


    刚说出几个字,走在前面的柳谷雨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耷拉着脑袋火急火燎走了回来,还龇牙咧嘴做着怪相,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秦容时:“怎么了?”


    柳谷雨没说话,只抬手指了指后面。


    秦容时顺着看过去,看到树丛遮掩下站着两个人。


    正是罗青竹和宋青峰,他们正相拥、接吻。


    第150章 府城市井50


    秦容时:“……”


    柳谷雨:“……”


    非礼勿视, 秦容时很快收回视线,目光与皱着脸龇牙咧嘴的柳谷雨撞上,两人皆是沉默。


    柳谷雨没说话, 但视线总不自觉落在秦容时的唇上。


    唇形漂亮, 莹润饱满,颜色是健康的绯红色,笑时柔软,不笑时也柔软……


    嗯, 他肯定没摸过。


    ……但看着就很柔软。


    “看什么呢?”


    就在柳谷雨发呆的空档,秦容时忽然低低问了一句。


    柳谷雨猛然一抖, 这才惊醒般赶忙回过神, 仓皇移开视线, 藏在头发下的两只耳朵已经控制不住地烧烫起来,飞快红了一片,连带着脖子也是一片烧人的绯色。


    他磕磕巴巴问:“亲、亲完了吗?”


    刚问完,又觉得这句话不对劲,赶忙又补充道。


    “我是说青竹!青竹和宋屠户亲完了吗?!”


    哎呀!这一找补, 更奇怪了!


    柳谷雨认命地闭上眼睛, 没再继续解释, 露出些破罐子破摔的赖皮模样。


    秦容时:“嗯, 已经走了。”


    说完,他顿了顿, 目光在柳谷雨脸上扫了一圈, 带着隐隐笑意说道:“我们也走吧。”


    一边说, 他一边往前走。


    柳谷雨这才睁开眼睛,耷拉着脑袋跟在秦容时身后,趁他看不到才伸手虚虚拍了自己嘴巴两巴掌!


    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


    柳谷雨气得抓头发, 觉得自己色胆包天。秦容时长得确实好看,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看着他从一个小少年长到这么大的,总不好老牛吃嫩草吧!


    虽然这草确实嫩,确实鲜,绿油油、翠生生,馋得老牛想啃一口。


    哎,千不该万不该,这老牛不好当啊。


    哎,可千错万错,长得没错啊。


    “嗷!”


    柳谷雨一路胡思乱想,完全没注意身前的秦容时已经停下脚步,一脑袋就撞了上去。


    这已经不是柳谷雨第一次往秦容时肩上、背上撞了,这人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停下后立刻转了头,抬手挡住他撞上来的额头。


    柳谷雨揉着额头退后一步,又看秦容时,问道:“怎么突然停了?”


    瞅他心不在焉的样子,秦容时低低叹了一口气,又微微俯下身提过柳谷雨手上装满鲜茶花的背篓,然后朝他伸出手。


    “前面要过溪,溪石上长了青苔,小心滑。”


    柳谷雨:“……哦。”


    隔着衣裳,秦容时握上柳谷雨的手腕,牵着人过了河。也不过几步的路,手腕一圈刚被握热又很快松开,再抬头就见人已经走到前面了。


    柳谷雨摸摸鼻尖,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


    “你们空着手回来的?什么野菜都没挖到?!”


    在小流山山脚下,六人碰了面。


    背着满满野菜背篓的秦般般和罗麦儿挨个检查了哥哥们的背篓,罗青竹和宋青峰一颗野菜都没找着,秦容时的背篓里只放了两把小锄头,更是野菜影子都没有,柳谷雨的还好,好歹装了一篓子花。


    罗麦儿开始批评人:“哥!你肯定只顾着和宋大哥玩儿去了!什么都没挖!”


    罗青竹有些尴尬,小声说道:“……有的,有的,我们不是掰了两根笋子吗?”


    罗麦儿:“两根!一盘菜都凑不上!”


    宋青峰也尴尬道:“我明天买肉回来,和肉一起炒,勉强也能凑一盘的。”


    罗麦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小声蛐蛐道:“你们肯定就顾着亲热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就是故意走最后面的!然后走着走着人就没了!”


    罗青竹、宋青峰:“……”


    再看秦般般,她知道秦容时对挖野菜没兴趣,只能摆着脑袋唉声叹气,但看到一篓子山茶花,她还是好奇问了。


    “柳哥,你摘这么多花做什么?”


    柳谷雨赶忙从秦容时手里抢过自己的背篓子,给两个姑娘展示今天的成果,一脸“骂了他可不能骂我”的表情。


    “做茶花饼!很久没吃了吧?等我做给你们吃!”


    听了这话,两个姑娘才高兴了,又一起下了山。


    年夜饭是两家约着一起吃的,再加上无父无母的宋青峰,八个人正好能坐满一张四方大桌子。


    大年三十,天已全然暗下,这天的月亮仅是一道弯弯窄窄的弧线,很不起眼,星子也是稀稀落落几颗,也不明亮,显得寂寞萧索。


    但这一晚,注定是热闹的一晚。


    月亮无光,但上河村挨家挨户都燃了烛,挂了灯,挨家挨户都是欢声笑语,隐隐还能听到孩童玩爆竹的声音。


    林杏娘家中灶房的门大敞着,站在院子外还能看到里面人忙活的身影。


    “哎呀!罗麦儿!”


    “你这死丫头,我让你来帮忙洗菜的!你又搁这儿偷吃!”


    林杏娘正在炸炸物,炸酥肉、炸蘑菇、炸小鱼小虾、炸素菜丸子、炸萝卜肉丸子……什么都炸,万物都可炸,已经用竹筲箕装了好多。


    罗麦儿洗完菜,溜到林杏娘后面,专挑荤的偷吃,没一会儿就吃了两块酥肉一颗炸肉丸子,两根手指头都是油。


    茴香小酥肉炸得外酥里嫩,瘦肉香而不柴,裹着满满的茴香,越吃越上瘾。


    萝卜丝和肥瘦相间的肉糜搅拌均匀,捏成丸子入锅炸,也是鲜嫩多汁,焦香酥脆。


    眼看娘亲要一巴掌扇过来了,罗麦儿赶忙逃走,跑前还顺了几块酥肉。


    “我去隔壁瞧瞧!也把酥肉拿给柳哥他们尝尝!”


    她跑得飞快,不过一会儿就跑没了影子。


    一旁帮忙的崔兰芳哈哈大笑,还说道:“由她去吧!”


    林杏娘也笑,话里虽是训斥,但听语气却没有真的生气。


    “这孩子,就是淘!没点儿姑娘家的样子!”


    罗青竹正帮着宋青峰打年糕,两人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扭头看,脸上都是藏不住的笑。


    ……


    秦家这边的灶房里也生着火,两家约了一起吃团圆饭,但菜样多,为了节省时间就两边灶房一起开了火。


    秦家这边炖着芸豆猪脚和老鸭汤,柳谷雨还在做茶花饼。


    罗麦儿拿着酥肉过来,进屋给每个人都分了分,又舀水洗了油手,然后才搬着小杌子和秦般般挨着坐一块儿。


    两个姑娘又说起了悄悄话,似有说不完的话,能说个三天三夜不带停的!


    秦般般还在嘀咕:“宋大哥家里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今年能和咱们一起过年,也还挺热闹,就是不知道陈三喜今天一个人要怎么过。”


    秦容时:“???”


    小姐妹聚一块儿就聊这个?


    秦容时如临大敌,一脸警醒地抬头看了过去。


    诶,小姐妹聚一块儿就得聊这个!


    就看罗麦儿笑得贼兮兮的,不怀好意拉扯秦般般的衣裳,怪笑着说道:“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你们现在的关系都这么好了?”


    秦般般倒答得很坦荡:“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有缘在府城遇见,自然要互相照顾了。”


    罗麦儿一听,也颇为赞同地点头,还说道:“那倒也是……不过这陈三喜还挺厉害的!村里没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还以为他是到哪儿卖苦力去了!原来是去了府城!”


    “他是赶着马车回来的!哎哟,好俊的马!咱村里从来没进过马车!这两天,碰巧从他家路过的人都多了!你说说,他住在狼口山脚下,大过年的,谁有事没事儿路过哪儿?都是专门去看大马的!”


    秦般般也说:“是啊!我这次就是坐马车回来的!那马儿我还摸过呢!”


    罗麦儿好奇又激动,问道:“什么感觉?!什么感觉?!跟黑大壮和翠花的手感一样吗?”


    翠花是秦般般家养的骡子,黑大壮是罗麦儿家养的黑驴。


    秦般般:“毛有些粗,但摸起来很舒服!不是摸小猫小狗的那种舒服……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改天我带你去摸!你摸了就知道了!”


    罗麦儿:“可以吗?我也能摸?我听说陈三喜可宝贝那大马了!”


    秦般般拍胸脯保证,“能行的!你别看他冷冷的,其实可好说话了,现在和我也很好!”


    秦容时:“……般般。”


    秦容时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还是开口打断了两个姑娘的对话。


    他无奈抚了抚额,有气无力抬头看秦般般,望过去的眼神有些古怪,似有话要说,又似完全没话可讲。


    秦般般皱着秀气的眉毛,疑惑地看着秦容时,询问道:“哥,你怎么了?眼睛被火熏得难受了?”


    秦容时:“……”


    “噗!”


    柳谷雨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秦容时和秦般般齐刷刷看过去,他捂了捂嘴,死命咬着唇才忍住没有继续笑出声。


    锅里的茶花饼也好了,柳谷雨赶忙掀了过来,香甜飘了满屋。


    他忙岔开话题,夹了一只茶花饼装进小碟里,喊秦容时来吃。


    “二郎,你快来尝尝!”


    他喊了秦容时,还来不及喊秦般般和罗麦儿,但两个姑娘也压根不用喊,已经凑了过去。


    “好香啊……金灿灿的,还撒了芝麻。”


    “闻起来甜甜的,是我二哥爱吃的。”


    嗯,这丫头可算说了一句他爱听的话。


    秦容时默默无声地端起小碟,尝了这新出炉的茶花饼。


    手心大小的酥饼,一层油皮,一层酥皮,内里是鲜茶花加糯米面和糖霜揉出的馅儿,面上再刷一层蛋液,撒上黑白芝麻,入锅烘烤。刚出锅的茶花饼金黄酥脆,花馅鲜香,味道咸甜合宜,这时候吃味道最好。


    秦容时尝了一口,又紧接着听到秦般般的话,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刚高兴不久,又听到自己的好妹妹开了口。


    “咱们吃的好东西倒是不少,也不知道陈三喜一个人吃什么?今天可是除夕夜啊!”


    “诶,二哥,柳哥,我给他送些吃的过去吧?茶花饼,还有野菜猪肉饺子,再舀两碗汤,还有……”


    秦容时面无表情,说道:“你直接把他请过来吧。”


    秦般般信以为真,还摸着发辫为难道:“不太合适吧。以他的性子,真请了也肯定不会来的!”


    秦容时:“……”


    秦般般没看自己沉默的二哥,自顾自开口,“我给他送过去就好了,他喜欢一个人,把他喊来反而显得尴尬。”


    秦容时:“……大晚上的,哪能让你一个女孩儿给他送菜。”


    秦般般:“可是咱们都住在府城,这是难得的缘分,就应该多照顾些啊,娘也常说要互相照顾呢。他还送了我葡萄种子,还赶了马车让我和娘坐。”


    她说得也很有些道理,让人拒绝不得。


    秦容时轻轻叹气,又抬头看柳谷雨,试图让这人劝劝,般般一向听他的话。


    哪知道抬头一看,正好瞧见这人捂着嘴偷笑,嘴角都要扯到耳朵根了。


    秦容时:“……”


    没一个省心的。


    秦容时重重叹气。


    他站了起来,认命地拿了几个干净碗盘出来,把秦般般刚刚说的吃食都盛了一些出来。


    他无奈说道:“送,我送,行了吧。”


    秦般般朝他展颜一笑,飞快递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菜篮子过去,似乎就等着秦容时这句话了。


    秦容时一边叹气,一边装吃食,然后叹气着出了门。


    罗麦儿:“……你哥哥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正忙着盛汤、装点心的秦般般没有看到秦容时叹气的样子,还皱着眉歪头说:“没有吧?他吃了柳哥做的茶花饼,都高兴得笑了!”


    “噗!”


    柳谷雨没忍住,也高兴得笑了。


    秦容时脚程快,很快就送了吃食回来。


    但雪来得更快,他走时天色还好好的,出门没一会儿就下起了雪,鹅毛飞絮飘得满天都是,不过多久就罩上挂在门前的两盏红灯笼,灯笼里的火光都暗了两分。


    饭菜都准备好了,屠苏酒也温好了,只等秦容时回来就可以开饭。


    “来了,回来了!”


    柳谷雨手里握着一把柏树枝绑成的扫雪掸子,就站在门口,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他刚刚说完秦容时就提着篮子和油灯进来了,肩头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快快!快进来!”


    屋里人都喊道,柳谷雨也赶忙把人扯进来,那掸子拍掉他身上的雪。


    秦般般也连忙去接秦容时手里的东西,闷闷说道:“早知道半路下雪就不让你去了!二哥,你冻着没?诶……这篮子是啥?”


    秦容时扫干净雪,又喝了一碗柳谷雨端给他的温酒暖肚,听到般般的问话才开口答道:“陈三喜送的。他前天逮了兔子,正好今天过年做了吃。”


    崔兰芳唏嘘道:“这孩子真厉害!大冷天都能抓到兔子!”


    林杏娘也赞了两句,又催道:“快别说闲话了,都坐下吃饭吧!”


    亲友围坐,倒上过年才有的屠苏酒,欢欢喜喜吃了一顿。


    除夕佳节,同欢共乐。


    白雪映火炉,好景,好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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