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府城市井21


    院门吱呀打开, 方流银面无表情探出头,冷漠不言看向秦般般。


    又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但秦般般毫不在意, 直接将手里装了饭菜的篮子递了出去, 还热情笑道:“方大夫,这我哥哥做的饭菜,您尝尝吧。”


    方流银冷冷睨着她,可算开了口。


    她说道:“我不是什么方大夫。”


    秦般般却说:“你就是方大夫, 我认得你,我在回春医馆见过你!”


    方流银扯了扯嘴角, 牵起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 “你认得我?那你刚才怎么没认出来?”


    秦般般:“呃……”


    这话问得秦般般整个僵住, 她方才确实没有认出来,她哪能想到一个月的时间方流银的变化竟如此巨大!


    她和方流银也只有两面之缘,并不相熟,当时也不敢进医馆打扰,就在外面悄悄张望。


    那时候, 秦般般见到的方流银都是衣着衣饰皆素雅高洁, 面上总带着笑, 对待病人也是温柔又耐心。


    不似现在, 头发蓬乱,肌肤干黄, 眼下青黑一片, 眼中更是布着蛛网般的红丝, 也不知已经熬了几个晚上。


    见秦般般不再说话,方流银倒是自己先开了口。


    她仍旧看向秦般般,微微偏着头, 轻笑着说道:“我知道,我大变了模样,你就算原先认识我,现在认不出我也正常。”


    说完,方流银就朝后退了一步,目光也从秦般般身上低垂往下地面,她的手按上门板,一边说一边推门合拢。


    “好意心领了,请回吧。”


    眼瞅着门要阖拢了,般般眼疾手快,又一只手卡了进去。


    “啊!”


    这次的运气可没上次好了,方流银急着关门,速度比上次更快,一不留神就夹了秦般般的手,虽然她及时收了力,但还是疼得秦般般龇牙叫了一声。


    “般般!”


    崔兰芳吓出声,连忙拉过她的手翻来翻去检查,几根手指都红了一片。


    “怎么样?!伤到骨头没有?!”


    般般抽气两声,抽出手甩了甩,又看向皱着眉终于停下关门动作的方流银。


    她说道:“光心领可不成,您得手领啊!”


    说着,她就把装了饭菜的篮子又往前递,


    崔兰芳心疼女儿,也连忙说道:“只是一些小心意,您就拿着吧,街里街坊的以后免不得要互相关照。”


    方流银皱着眉,眼睛却不由看向秦般般藏在背后的受伤的手,好半天她才伸出手说道:“让我看看吧。”


    秦般般还没反应过,下意识先伸的是提着菜篮子的手。


    方流银眉头皱得更深,手却已经伸了过去,直接拉过秦般般的另一只手,拉到眼前细细检查了一下。


    “幸而没有伤到骨头,回去用冷巾子敷一敷,若明日起来发现有发肿淤血就要找大夫拿药了。”


    她声音冷淡,听着也没什么情绪,脸上更是一丝波澜都没有,但说得却很细致。


    “下次不把手往门缝里卡,很危险,若是力道大了,指骨都会折。”


    只听她说秦般般就觉得被门夹过的手指疼得更厉害了,疼到骨头缝里。


    她缩了缩手,在方流银又要关门之前举起菜篮子,小声说了一句:“……那吃的?”


    “您尝尝吧?我哥哥做饭很厉害的!我还包了一包莲子,刚买的新鲜的。”


    方流银关门的动作一顿,犹豫片刻才伸出手接过秦般般手里的篮子,点点头道:“多谢了。”


    她接过菜篮,把院门关上。


    秦般般看她收下东西了,立刻高兴地笑起来,眼睛直直盯着越合越拢的门缝,又激动地说了一句:


    “方大夫,我信你!”


    方流银关门的动作再未有停顿,恍若未闻。


    崔兰芳还急着秦般般的手呢,又拉起来看了一通,急急忙忙说:“走走走,快回去,娘拿巾子给你敷敷!”


    秦般般高兴,觉得手都没那么疼了,只乐呵呵冲着崔兰芳点头。


    再看院门内的方流银,她没有立刻提着篮子回屋,而是先低头看了看。


    满满一碗莲藕排骨汤,莲藕炖得粉糯,排骨更是软烂脱骨,汤香诱人。还有一碗加了菜的白饭,一碗淋了辣油料汁的豆花,瞧着都很有食欲。


    方流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她提着饭菜往屋里走,一步一步走得缓慢,眼神有些空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她进了堂屋才看到原本挂在梁上的长布没有及时打结,竟然被风吹下来了,一截落在孤零零摆在正中间的高脚凳上,一截落到了地上。


    方流银站在门前看了好一会儿,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再一次抬脚跨进门槛,一脚踩在地上的长布上,一脚一脚跨了过去。


    她提着东西走到小桌前,将里头的碗筷一一取出来,全吃光了。


    *


    次日,清晨。


    秦家的院里响起一串犬吠,惊得屋里人全都跑了出去。


    这才看见是隔壁的陈巧云,她探头探脑站在院门口,被犬吠声吓得倒退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来财!”


    柳谷雨立刻呵斥一声,又赶忙上前将吠叫的狗子撵进屋关了起来。


    崔兰芳也赶忙上前安慰,扶住陈巧云的手拍了又拍,满脸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这是我家养的狗,还是从村里带来的,刚搬进来也不熟悉,见了生人都要叫!实在对不住,吓着你了!”


    陈巧云吓白了脸,被崔兰芳又是拍背又是顺心口,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她说道:“好大的狗!诶呀,养得可真好,又大又壮实!”


    她一边说,一边拍拍胸口:“咱巷子里没人养狗,可吓了我一跳!不过这狗就是养来看门的,见了生人不叫才是养废了!”


    “也怪我,我瞧着你家院门开着,就想进院喊一喊。我也不知道你家养了狗,刚踩进门槛它就冲了出来!可吓死我了!”


    陈巧云是来找崔兰芳一起去买菜,昨天两人就说好了,约了今天一起去逛菜市。


    崔兰芳又安慰了几句,安慰完又问:“陈姐姐吃了没?我们刚吃早食呢?一起吃些吧?”


    陈巧云当然是吃了饭才出门的,可架不住崔兰芳热情,被拉进屋塞了两个红豆卷。


    “嗯!这个好吃!妹子,你手艺真好!”


    崔兰芳立刻说:“哪能啊!这是我家哥儿做的!”


    陈巧云顺着崔兰芳指的方向看向柳谷雨,又好奇问:“哥儿好手艺啊!我昨天听你说,送的那肉饼也是你家哥儿做的吧!哎呀,有这好手艺,可以去开间食铺了!”


    崔兰芳笑着点头:“我这哥儿就是做这个的,已经在春街租了一家铺子,收拾收拾下个月就该开张了!”


    陈巧云原本只是客气两句,挑拣两句漂亮话说,哪知道竟还说中了!


    她震惊得顿了顿,又看了柳谷雨几眼,继而拍掌笑道:“那敢情好啊!开,等开张了,我领着全家去照顾你的生意!”


    这陈婶子热情得过了头,就连柳谷雨也有些招架不住,只点头客气道:“不敢当,不敢当。”


    说完,秦容时忽地起了身,又拍了拍柳谷雨的肩膀。


    “走吧。”


    柳谷雨正要开口应声,陈巧云先好奇说了话。


    她问道:“呀,一大早的,这两个孩儿是要去哪儿?你们娘一早买菜都还没出门呢!”


    不等柳谷雨说话,崔兰芳先开了口。


    她先抱歉地看了陈巧云一眼,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红豆卷,最后才说道:“上次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说,其实我家二郎今年也参加了院试了,如今也算是有功名的人了。他拿了他老师的引荐信,也是要去象山书院读书呢。”


    陈巧云又愣住了,刚咬了一口的红豆卷都忘了嚼,就愣愣看着秦容时。


    秦容时默默无言,只朝人行了一礼,柳谷雨也站起身朝外走,走前还对陈巧云说道:“您在家多坐坐,我这边就先走了,您多吃些。”


    两人走了出去,陈巧云盯着越变越小的背影惊道:“……也是个秀才啊。”


    她回过神,又冲着崔兰芳笑:“哎哟!你不早说!”


    “难怪呢!你家二郎恁俊的人才,瞧着就不一般!秀才好啊,秀才好,我儿子也是秀才呢!”


    崔兰芳点头应:“都好都好,以后都是一个书院的,还得麻烦你家孩子多多照顾他呢!”


    那边的柳谷雨和秦容时也出了门,已经走出果子巷了。


    “陈婶子可真能说,话比我还多!”


    柳谷雨小声嘀咕。


    秦容时偏头看他,轻笑道:“你也知道你话多啊?”


    柳谷雨骄傲点头:“话多怎么了!话多才热闹!娘和般般和我待久了,话也变多了,人都有了鲜活气儿!就你还是个闷闷的小……唔,大古板!”


    秦容时顺着他的意思点头,也应道:“行,我古板。”


    两人拌着嘴朝着象山书院去了。


    象山书院建在城北的山上,地方偏僻,河沿街也偏,可巧两处偏到一块儿了,从家门到山脚的路程只有一刻钟。


    这也是柳谷雨当时选房子,选中果子巷这院子的原因之一。


    柳谷雨原先想着到山脚只要一刻钟,快得很,秦容时上学、放学都方便。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啊,象山书院建在山顶,到山脚也不过是进了一段新路程。


    一路上坡上山,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走得柳谷雨两只脚都在发抖了。


    他抹了一把汗,瞪着秦容时问:“你是不是早知道要爬山!昨天才喊我陪你一起的!”


    这真冤枉秦容时了,他立刻看向柳谷雨,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如何能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条干净的面帕子,递给柳谷雨擦擦汗,又说:“累了就歇会儿再走吧。”


    柳谷雨就等这句话了,立刻停下脚步,一边擦汗一边往山路前方瞅,然后就瞅到有人赶着驴子上去。


    他叹气:“早知道要爬山,咱就把翠花赶出来了。你以后可麻烦了,天天要爬上爬下!”


    刚说完,他看到山林子里的小路上似乎有人,柳谷雨激动地叫出来,连忙扯了秦容时一把。


    “有人!有人!走走,咱去问问有没有近路能走!他走的小路,说不定就是抄了近道!”


    第122章 府城市井22


    柳谷雨扯着秦容时快步走了过去, 连声喊住前头背着书箱的书生。


    那人约莫二十岁,有些清瘦,模样也长得秀气, 文质彬彬的, 是柳谷雨刻板印象中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模样。


    这书生似乎胆子有些小,一听有人叫他,他还加快了步子假装没听见想要快些走开,还是柳谷雨走得快, 把人拦住了。


    书生急得都要滴汗了,看着柳谷雨一个个子还没有他高的小哥儿竟然结巴起来。


    “你你你……你想、想干什么!”


    柳谷雨本就觉得累, 又撵人跑了几步, 更累得直喘气, 现在站在小路上撑着膝盖歇脚。


    他说道:“你跑啥啊,我们就是问个路!”


    秦容时也赶忙道:“这位兄台,我也是到象山书院求学的。见兄台从小路走,过来问问这边是不是有近路?”


    书生白着脸悄悄退了两步,听柳谷雨两人说完才松动了神色。


    他瞅一眼林子外的大路, 又瞅一眼柳谷雨和秦容时, 见两人都没拿什么东西, 只有秦容时背着一个常见的书挎包, 这人穿着长衫,也确实是读书人的打扮。


    书生松了一口气, 指着外头的大路说道:“外头的大路是车道, 一般赶车才走, 路宽敞,但绕得远,要是靠两条腿儿走上去, 至少要一个时辰呢。山里的学生若是步行一般都走山里的小路,窄陡,但脚程快的话爬上去只要两刻钟多些。”


    秦容时点点头,又问道:“兄台是要回书院?不知道方不方便给我们二人带个路?”


    这时候,不方便也得说方便了,还能真拒绝不成?


    书生挠挠头,小声道:“你们跟着就是了。”


    说完,他抓住书箱的两边系带,扭头又往山上去了。


    柳谷雨这个善谈的,一路爬得直喘气嘴巴都没歇过,很快就把那书生的简单信息都套了出来。


    他倒也不是胆小,柳谷雨瞧着他更像是社恐,不爱和人交流,自己每问他一句,他都是不情不愿开的口。


    这书生姓杨,叫杨肃,今年二十岁,考中秀才有两年了,在象山书院读书也有两年了。


    他不爱和人说话,但在听到秦容时名字的时候还是惊了一瞬。


    “秦容时?”


    “兄台是此次院试的案首?”


    杨肃来了兴趣,这才和秦容时多说了几句话。


    很快到了山顶,看到藏在林间黑瓦白墙的院舍。


    象山书院到了。


    杨肃领着人进了书院,末了朝他抬手作了一揖,最后说道:“到了,二位自便吧,我先回寝舍了。”


    话了别,秦容时和柳谷雨也在书院转了一圈,没敢进屋舍,只在院子里转转。


    江州三大书院,鹿鸣书院只排在末等,可书院已经修得格外气派,但现在见了这象山书院才知另一番天地。


    只见百十间屋舍坐落于苍翠之间,院景雅致,还有诸多海棠、兰草、睡莲等名贵花草。


    长廊上挂着竹丝灯笼,里侧石壁刻有碑文,都是些之乎者也的话。再往里还有一座五层高的藏书楼,檐牙高啄,下头还悬着沉沉的青铜檐铃,依稀能看到学生进进出出。


    秦容时很快找到一个小童带路,领着两人去了明伦院。


    和鹿鸣书院一样,象山书院内也分成了好几个院,而秦容时此次要找的就是明伦院的院长周泊之,也是他老师的昔日旧友。


    很快到了地方,秦容时站在门前,先朝柳谷雨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出来。”


    柳谷雨点点头,看着秦容时进了门,


    屋内一个老者正在看棋谱,听到人进门都没有抬头看,直接招手道:“过来和我下一盘。”


    秦容时先行了一礼,也没有说话,而是轻手轻脚坐到对面,还真和周泊之下了起来。


    是真下,半点儿没留手,没一会儿就把对面的棋子杀得片甲不留。


    周泊之紧紧皱着眉,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盒,摆手道:“不下了!不下了!老夫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让着些!”


    秦容时微微笑了笑,这才站起身朝周泊之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


    “学生秦容时,拜见周先生。”


    周泊之也抬头看到,问询道:“你就是吕士闻那弟子?”


    秦容时:“正是。”


    周泊之看他一阵才说道:“你和你老师一个德行!他和我下棋也从不相让,还骂我是臭棋篓子!”


    真不是秦容时下棋时不让着他,实在正如吕士闻所说,周泊之是个棋痴,却也是个臭棋篓子,一手棋下得稀烂,秦容时想让都找不到机会。


    秦容时又拿出信件,双手递给周泊之,说道:“这是老师给您的信。”


    正是那封引荐信,周泊之拿过来后并没有看,而是直接放到桌上,轻松说道:“他已经另外写信告诉过我,事情我已经知晓。”


    说完,他又看向秦容时,继续道:“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在这次院试的榜文上看到过。以你的名次,即使没有这封引荐信,进象山书院也不难。不过那老家伙难得求我一次,我自然要让他欠我个人情!”


    “今日正巧是休沐,你明天就到书院报到吧。哦对了!你住在何处?可要安排寝舍?”


    秦容时立即回答:“学生一家都搬到府城,如今住在河沿街,有住处,就不用住在书院了。”


    周泊之点点头,又考问了几句功课,皆对答如流,他也颇为满意的点头,让他回家去准备了。


    说得差不多了,秦容时拜别先生出了门,出门却没看见柳谷雨。


    秦容时皱眉,立刻朝外走了两步,只看到刚才引路的小童。


    他赶忙拦住人问道:“请问刚刚与我同路的哥儿去了哪里?”


    那小童忙道:“那哥儿方才问了路去净室,该是往那边去了,您去瞧瞧吧。”


    秦容时点点头,朝着小童指的方向急步走了去,很快就听到院外传来吵闹的动静。


    “都是读书人,如此行径怕是不好吧?”


    是柳谷雨的声音。


    秦容时加快脚上速度,赶紧走了过去,看到柳谷雨正同人对峙,站在他身边的正是刚才给他们带路的杨肃。


    秦容时蹙着眉,飞快走了过去,把柳谷雨挡在身后,侧着脸问道:“怎么回事?”


    柳谷雨抄着手,不快道:“我也没想到,说得千好万好的象山书院,里头竟也有霸凌呢。”


    霸凌?


    秦容时没听过这样的词,但看了看暴怒的柳谷雨,又看一眼站在他身旁的杨肃,还看见杨肃的额头上破开了一个血口子,正皱眉摁着伤口。


    他很快明白了“霸凌”一词的意思。


    秦容时蹙着眉,又把柳谷雨往身后推了推,冷目看向眼前几人,说道:“这里离周院长的书室不远,若是闹出大动静只怕要惊动他老人家。”


    这些人不怕柳谷雨,也不怕秦容时,但对他口中的“周院长”显然有些发怵,最后只是点了点杨肃,放了两句狠话就离开了。


    杨肃摁着头上的上,朝两人急急道谢:“多谢两位了!多谢了,多谢了!”


    柳谷雨皱着眉毛,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关心问道:“杨秀才,你还是先去处理一下额头上的伤吧。”


    杨肃点点头,又和二人说了两声谢谢后匆匆离开。


    柳谷雨和秦容时也下了山,路上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就碰巧看到了。说什么……有东西掉到墙头了,非要杨肃趴地上给他垫脚,好爬上去取。”


    秦容时也皱眉摇摇头,算是明白这象山书院也不尽是安分人。


    他也同柳谷雨说了些象山书院的事情,休沐、假期都和鹿鸣书院差不多,又说明天就可以入学。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回去倒快了很多,下了山没有立刻回果子巷,而是绕到春街去看了铺子。


    柳谷雨找了人重新装修,这时候正好去看看。


    看完铺子,又坐船回家,把明日去象山书院报到的事情告诉给家里人。


    次日,秦容时就去了书院读书,之后一段时间柳谷雨都在忙活食铺装修的事情。


    家中那只三花大猫渐渐习惯了家中有人,再加上般般时不时给它留肉干、鱼干,一来二去,一人一猫混熟了好多,直到某一天,它把两只猫崽子叼到秦般般床边,自己出门捕猎了。


    第二日,来财的狗屋旁多了一个超大猫窝。


    八月上旬,柳家食肆开张。


    这地段好,又装修了一个月,好些喜欢来春街玩的百姓都知道这里有家新铺子要开张了。


    开张这天,柳谷雨又请了吹鼓班子表演揽客,吸引了不少客人。


    “这是开的什么铺子啊?”


    “食肆啊!看不到幌子上画的碗碗碟碟啊!”


    “买啥吃的呢?不会又是糖水小食吧?这条街都多少家糖水铺子了!”


    ……


    柳谷雨提着铜锣站在前面,喊道:“诸位!今天是我柳家食肆开张第一天!头三天全场削价一成,凡入店消费的客人皆可以参加转盘抽奖!”


    古人智慧,早有转盘摇奖等促销活动,称作“关扑”。


    所以柳谷雨只说了“转盘抽奖”,都不用解释,门前看热闹的人们都知道了意思。


    有结伴而来的姑娘瞧食肆内装潢有趣,笑着说要进去试试味道。


    铺子装潢重不在精,而是讲究一个雅,堂内摆放的都是竹桌、竹椅,每一桌都用竹帘子隔开,有了独立性和隐蔽性。


    有客人为了新鲜装潢进去,也有客人图削价、抽奖的活动进去,但尝了味道后大多觉得不错。


    吃食比装潢更新鲜。


    “这红豆烧仙草的味道不错啊,我喜欢,吃起来也凉快,夏天吃正好呢!”


    “我吃的芋泥丸子,你要不要试试?”


    “走走走,咱吃了去抽奖,我觉得我今天手气不错,说不定能抽到过免单!”


    ……


    渐渐的,食肆内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座无虚席,一直忙到下午。


    第123章 府城市井23


    秦容时是下午下学后过来的, 和他同路的还有一个身高模样皆是中等的黑脸书生,穿着淡褐色的襕衫,头戴方巾, 明显是读书人的打扮。


    这就是陈巧云的儿子, 名叫李有梁。


    他跟着秦容时一块儿到了柳家食肆,快到晚饭的点儿了,店内宾客盈门,门前还挤了好些人, 都是围着玩转盘的,隔老远就听到声音了。


    “中了中了!一张半价红票!”


    “我也中了!中了免费的糕点!柳老板, 我中了!送的是什么糕点啊?”


    “听老板说, 送的糕点这些天都是不另卖的, 吃的就是个稀奇!”


    ……


    伴随着这些人声,秦容时二人挤过人群进了店,正好看到秦般般端着两碗糖水送到客人桌上。


    秦般般也见到他,立刻喊道:


    “哥!你下学了?!”


    秦容时冲她点点头,正要说话, 下一刻又有几个客人起身去结账。


    他忙冲着手忙脚乱, 拿着木托盘就要往账柜去的秦般般说道:“我去吧, 你先去忙旁的。”


    秦般般连连点头, 抱着托盘朝厨房跑,跑进去还叫道:“娘, 柳哥!二哥回来了!”


    而李有梁站着也觉得尴尬, 下意识攥了攥挎包的系带, 对秦容时说道:“那个……秦弟,你忙着吧,我就先回去了, 家里只怕还等着我吃饭呢!”


    秦容时对这个称谓有些不适,但还是朝他颔首,其实秦容时也没让李有梁跟自己过来,是他自己非要来的。


    话刚说完,柳谷雨就从厨房出来了,先送了两份刚炸出锅的薯条给客人,之后才朝秦容时的方向去。


    而要出门的李有梁也正好看到柳谷雨出来,哥儿穿了一身青翠的衣裳,腰上系着挡油的黑灰色围裳。身段高挑纤长,面容清秀,眼中映满笑意,如一棵生机勃勃的小白杨。


    李有梁盯着人往门口走,一不小心还撞到正要进来的客人身上。


    “哎呀,看着路走啊!”


    李有梁这才收回视线,连忙鞠躬道歉,说道:“抱歉抱歉。”


    记账的秦容时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但李有梁已经臊着脸匆匆离开了。


    他收回视线,又转向柳谷雨,问道:“今天还忙得过来吗?”


    柳谷雨撑着账柜伸了伸懒腰,又盯着秦容时写字的手,说道:“可忙了,中午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幸好还要娘和般般帮我。”


    秦容时立刻皱起眉,又说道:“我就说等我休了中秋假再开张,那时候我在家也能多个人帮忙。”


    柳谷雨却说:“早开晚开都要开,再说了,这边食肆已经装好了,可不能关着门亏了租金!这些日子没有进账,吃的都是老本儿!至于中秋……我想着忙不过来还是要雇人,等你中秋休了假,和我一起去瞧瞧吧。”


    “也行。”秦容时一边说,一边递给柳谷雨四份还热乎的荷叶蒸饭。


    “就猜到你们忙得抽不出时间吃饭,刚回来的路上在外面摊子买的,闻着挺香,先拿去和娘、般般把饭吃了吧,这边我来招待。”


    他说完就起身去招待刚进来的一桌客人,柳谷雨则提着好吃的摇头晃脑进了厨房。


    “娘,般般,先过来吃饭吧!二郎给我们带了荷叶蒸饭!”


    荷叶蒸饭,内里的蒸饭用荷叶包着,外面再裹一层油皮纸,最后绑上麻绳提回家。


    崔兰芳正在洗碗,听到声音赶紧拿了两个盘子出来,把包在荷叶里的饭倒进去。


    “来来来,赶紧吃吧,等会人又多了!”


    荷叶一打开,立刻飘出饭香、肉香,还有荷叶的清香。


    土豆块、腊肉、青豆都过油炒香,再包进用清水湃好的荷叶里,上蒸屉慢蒸。


    做好的蒸饭倒进盘子里,腊肉的油脂包裹着每一粒米饭,土豆、青豆和荷叶的清香也很好地交缠在一起,拿勺子舀一勺喂进嘴里,味道真是不赖。


    这边一家人吃着饭,那头果子巷李家也开了饭。


    李家有五口人,陈巧云和她男人,还有李有梁和他媳妇,以及两岁大的小孙女。


    陈巧云的男人叫李大才,是个养蜂人,为了这活计,还在离府城最近的村子李厝村租了一间废屋专门养蜂。


    陈巧云有做糖油果子的手艺,李大才又会养蜂,靠自身本事一家人也过得不错。


    “快坐快坐!端菜吃饭了!”


    说话的是陈巧云,她这头话音刚刚落下,李有梁一掀衣摆一屁股坐到板凳上,翘着脚开始等饭了。


    可桌上还空着,饭没添,筷子没拿,菜也还在灶台上没有端过来呢。


    李有梁的媳妇孙月芹开了口,她单手撑着腰看向坐到桌前的李有梁,叹着气道:“菜都没上呢,也不见你进来帮着端两盘。”


    李有梁看她一眼,不耐烦道:“君子远庖厨。哪个男人围着锅灶打转的?这都是你们女人的活儿!”


    说完,他父亲李大才也坐了下去。


    孙月芹有些不高兴,可公爹也坐下了,她哪里还好说什么?也没有做儿媳的教训公爹的。


    倒是陈巧云赶紧说道:“是是是!我儿说得对,我家有梁是读书人!哪有读书人天天往灶房钻的!你坐着就是了,娘马上把饭菜端上来!”


    “好了好了,你也少说两句!带着孩子快去坐着吧,挺着这么大肚子也不怕磕着!快去快去,我来端菜就是了,我生来就是伺候你们的命。”


    孙月芹怀着孕,已经七个月了,衣裳下仿佛塞了一个大西瓜,圆鼓鼓的。


    她抿抿唇还想说什么,可犹豫一阵后还是没有开口。


    倒是牵着她小手指的女儿松了手,一歪一歪朝着陈巧云走了去,奶声奶气说道:“我帮奶奶拿筷子!”


    陈巧云喜得笑出声,眼角的褶子都笑了出来,顺势就把手中的一把筷子递给小女娃,还夸道:“好好好!咱家银子真乖,真懂事!”


    孙月芹没说话,只又扶着腰走向女儿,牵着她朝饭桌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闺女银子才两岁,平日走路稳当,可到底年纪小,怕摔,尤其手里还拿着筷子,若是不小心摔下去再戳到嘴巴、眼睛都是祸事。


    她带着孩子落了座,李有梁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又从她手里取过筷子,笑嘻嘻说道:“还是我闺女好!瞧瞧,孩子都比你懂事!”


    孙月芹有些不高兴,张了口想说些什么,可这时候陈巧云已经端着饭菜过来了,听到李有梁的话后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陈巧云骂道:“闭上你的嘴!少说两句成不成!月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娃呢,你是生怕她过安生了!”


    说完,她又笑眯眯给舀了一大碗黄豆猪脚汤,对着孙月芹说道:“快,多吃些!等会儿全被这捞食的父子俩吃光了,我肚里的大孙子都没得吃了!”


    一大碗猪脚汤,汤里飘着油星子,猪脚白花肥腻,看得孙月芹反胃。


    她皱起眉,小声说道:“娘,太腻了,我吃不下。”


    陈巧云却仿佛没有听见,又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猪脚肉,还说道:“吃!多吃些!别饿着我孙子!快吃快吃,听说吃猪脚娃儿长得白!可不能长得像银子那样黑!”


    当娘的哪愿意听这话,立刻辩道:“那是银子她爹黑,她像她爹呢。”


    陈巧云没答,只喊她多吃些。


    说完又看向李有梁,给儿子也添了一碗汤。


    孙月芹瞥了一眼,悄悄把碗里的肉夹给坐在身边的女儿。


    小丫头生得不算白,可一双眼睛大又亮,看到碗里的肉就更亮。


    孙月芹可算笑了,对着小娃用气音温柔说道:“快吃!”


    开了饭,一家人可算吃了起来。


    李有梁一边吃,一边说:“娘,你最近和隔壁婶子处得不错吧?”


    陈巧云:“你说你兰芳婶子啊?”


    李有梁点头。


    陈巧云笑着说:“是还不错,一条巷子的人嘛,又是邻居,关系近些好!你兰芳婶子人不错,人厚道,前两天桌上那酥肉就是她送的。”


    “就是她家那狗……诶呀,凶的嘞!也不知道咋回事,就看不惯我,这都一个月了,见了我就叫!处不熟!”


    坐在她身边的李大才撇撇嘴,又扒拉了一口饭,一张油嘴张张合合:“嘁,谁在府城里养狗啊!不知道多臭呢!”


    陈巧云忙道:“他们是小地方来的,那村里好些人家都喜欢养狗看门呢!她家对那大狗好得很,前几天我还见它啃骨头!夏天还拿皂荚给狗洗澡!可比你干净多了!”


    李大才继续撇嘴,不屑道:“一只畜生,还当宝贝呢!乡下来的就是这样,可别在院里养鸡啊!到时候一大早就叫唤,多吵人!你可记得和她说,府城不比村里,可不能养鸡啊!”


    陈巧云瞪他,却没说话。


    李有梁又开了口,问道:“她家是不是有个小哥儿?二十岁的样子,生得多清秀的。”


    陈巧云点头,又说:“柳哥儿吧?”


    李有梁忙点头,忙说:“是该姓柳!她家铺子今天开了张,就叫柳家食肆嘞!隔壁男人姓秦啊,他咋姓柳,和他们啥关系啊?”


    这事儿陈巧云也好奇过,找崔兰芳问过,多少知道些。


    她答道:“听说柳哥儿原是她家大儿的夫郎。可秦家大郎走得早,你婶子不忍心他守寡,就给了放妻书让他走!但柳哥儿是个心好的,还留在秦家。如今没了夫夫关系,你婶子把他当亲哥儿疼呢!”


    李有梁戳了戳饭,嘀咕道:“原来是个寡夫啊。”


    说完,他又继续:“嘿,娘,他家铺子生意可好了!我今天跟着秦容时瞧了。诶哟,几张桌子全坐满了!这一天不知道得赚多少钱呢!”


    陈巧云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想起灶房筲箕里装的糖油果子,那是今天没有卖完的。


    果子巷全是卖糖油果子的人家,这生意也越来越不好做了。


    她停了一会儿才说道:“开张第一天,有人吃新鲜也不稀奇。”


    “可生意哪儿那么好做!尤其是春街,一条街上糖水铺子、果脯蜜饯铺子,我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在府城做吃食生意,可不比小城小镇!他们小地方来的,不清楚这些,再做些日子就知道了!”


    “想当初,我和你爹也租过铺子,可哪儿有那么好做!租金又贵!做了没一年就关门了!”


    李有梁听他娘说话,听完才说道:“可我瞧着生意是真好,听那些客人都说好吃呢!听说还有好些府城没有的新鲜吃食!”


    陈巧云又放下筷子,问道:“真这么好……铺子里卖的啥?”


    李有梁摇头。


    陈巧云皱眉瞪他,问道:“你不是去了吗!你没瞧见啊!”


    李有梁立刻说:“人又多又吵的,我站了站就走了。”


    陈巧云哎呀着叹气,似乎很可惜,最后还说道:“你下次去了仔细瞧瞧!”


    李有梁只得点头答应,而此时,柳谷雨一家人吃好饭,都在食肆里忙活,还不知道这头有人惦记得很呢。


    第124章 府城市井24


    很快到了中秋, 象山书院也放了假,柳谷雨和秦容时这天一早出了门,直奔牙行去了。


    还是去找了丁房牙, 但丁房牙是做房屋租赁的, 雇人这方面的活儿不归他管。


    但丁房牙做这行几十年,行内认识不少熟人,自然也认识别的牙人。


    他给柳谷雨介绍了一个姓王的牙人,说是行内老手, 人脉多。


    王牙人约莫四十岁,长了一脸大胡子, 也是个善谈的。


    他先对着柳谷雨和秦容时行了一礼, 又才笑呵呵问:“两位是要雇人?”


    柳谷雨点头。


    王牙人又问:“两位是雇几个人?长工还是短工?做什么的?有什么要求呢?您说说看, 小人瞧瞧有没有合您心意的。”


    柳谷雨立刻道:“我开了食肆,要找两个人在铺子里帮忙。手脚勤快些,最好是有过工作经验的,年龄、性别不限,太小的不要。先签一年试试看, 若合适之后还得再续。”


    王牙人明白了, 点着头说道:“明白了明白了, 那合要求的倒是不少咧!这样, 小人带二位都去瞧瞧,您看中意哪个就选哪个?如何?”


    柳谷雨和秦容时对视一眼, 都点了头。


    王牙人立即带着两人进了牙行, 领他们见了好些人。


    ……


    “您再看看这两个?”


    “男人姓张, 哥儿姓陶,是一对夫夫。这男人以前在酒楼里做过账房,可是个能人, 您食肆要是还差账房就把他招去,又是个壮劳力,一个人当两个使嘞!夫郎也勤快,做饭的一把好手!后厨帮忙不成问题!”


    柳谷雨却皱皱眉,不解问道:“在酒楼做账房?这活儿不错啊?咋没继续做了?”


    他担心这人是因为品行不端被酒楼遣退的,这要是招回家,那不是招了个祸害?


    牙人哎哎两声,仿佛很惋惜的样子。


    他说道:“张老弟和他夫郎都是可怜人!”


    “他家孩子病了!十二三岁花儿般的年纪,多灵秀伶俐的哥儿,前年害了病,险些没熬过来!为着给孩子治病,老张隔三差五就得请假,看病又费钱啊,他又想找东家提前支些工钱给娃娃买药。”


    “东家本就不满他经常请假,顺势就把他辞了。”


    “辞了倒罢,可孩子的病实在严重,找了府城最好的大夫也没有办法,让夫夫两个赶紧带到京城去,说到京城寻名医,说不定还有救!”


    “喏,要去京城治病,又不知得花多少钱呢!老张和夫郎把府城的房子卖了,拿着钱带孩子去了京城治病。哎哟,费钱又遭罪哦。”


    柳谷雨听明白了,他又看向王牙人口中的“老张”。


    张耘生得倒挺文气,却有些瘦,穿着打了补丁的灰扑扑的旧衣裳,但洗得干净,身上也收拾得齐整,两只手放在身前,尴尬地揉来揉去,可以瞧见指甲修剪得平整,指缝里没有污垢。


    他夫郎陶玉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夫夫两个都是爱干净的。


    看到柳谷雨正看着自己,张耘搓着手点头,有些窘迫地说道:“钱都是次要的,能把孩子的病治好就是幸事了。”


    他夫郎比他更善谈,此刻也连连点头,说道:“正是这样呢!只要能把孩子的病治好,花多少钱都行!”


    陶玉一边说还一边笑,是真心实意地笑,显然也为孩子的病愈高兴激动。


    笑完,又说道:“贵人,我男人从前在酒楼做账房!每天几十两、百两的进账呢,他全能摸透,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而且您别看他干瘦干瘦的,都是这两年省着口粮饿的,其实有一把子力气!平常有什么重活、累活,搬箱挑水,都可以喊他!真是一个人当两个用!”


    “小人没什么大本事,但做饭还能入口,家常小炒我都能做!要是做别的,我也能学,我学东西可快了!再有洗碗、洒扫,什么活儿我都能做,以前我男人做账房,家里的家务都是我一手抓,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柳谷雨瞧着不错,他原先没想过账房,觉着自己忙活完再慢慢盘账也没问题,但真有了一个自然更方便,总比他劳累了一天,晚上还得算账来得轻松。


    他朝身侧的秦容时递了个眼神,又再次看向陶玉,问道:“府城的糖水、糖油果子出名,夫郎会做这些吗?”


    陶玉连连点头:“会!会会会!”


    那边的秦容时也出了几个数算题,陶玉倒真没有吹嘘自己男人,张耘确实是算账的好手,不用打算盘也都答对。


    柳谷雨点点头,又对着王牙人说道:“我得试试他的手艺,不知道牙行里有没有厨房?”


    王牙人立刻说:“有!有的!”


    常有人来牙行找会做饭的灶人、厨子,有饭馆、酒楼来找厨子的,也有高门府邸里的管事来找伙夫的。


    这些人也多要验一验手艺,所以牙行里是有厨房的。


    王牙人把其他没相中的人遣了回去,又领着柳谷雨几人进了厨房,陶玉也不多说,立刻系着围裳忙起来。


    这活儿靠嘴说不成,还得上手看。


    他先蒸了一盘南瓜,又开始揉面搓小圆子,手脚麻溜,没一会儿就装了半碗。


    紧接着再拿出一根红薯削皮,小碗里还泡着几颗红枣、枸杞,想来是要做红薯糖水。


    没一会儿,一碗红薯糖水、一盘南瓜饼就出锅了。


    都是简单吃食,但柳谷雨只看就知道陶玉说得不假,他确实是个做饭的老手。


    他尝了那碗糖水,又让秦容时试了那盘南瓜饼。


    圆子软糯,红薯香甜,吃起来暖呼呼的。


    南瓜饼的味道也不错,甜度适中。


    柳谷雨看向秦容时,见他微微颔首,说了两个字:“尚可。”


    这对秦容时来说,已经算是偏高的评价了。


    柳谷雨越发满意,立刻道:“就他们了,先签下契书吧,先签一年的。”


    说起古代的“雇佣”,这和现代的雇佣关系并不一样,身份上其实有类似主仆关系的特点,人身自由受一定限制。


    就柳谷雨说的“一年契”,其实一年之后只有雇主有决定权,续或者不续,雇工都没有权利决定,这也是柳谷雨并不担心陶玉一年后学了手艺就跑的原因。


    王牙人早听丁房牙说过,眼前这哥儿是个爽快的,只要满意就会立刻定下来,拿钱干脆。


    几人签了契,给了牙钱,最后领着夫夫二人出了牙行。


    柳谷雨先带他们去认了铺子,一边走一边问:“刚刚听说你们为了给孩子治病,把房子卖了?”


    张耘拱手点头,陶玉也在一旁点头。


    柳谷雨又问:“那你们如今住在哪儿?”


    陶玉答道:“暂时住在短租的院子里……东家,我家小哥儿就在前头的糖水铺子里等消息呢,小人能不能先去把他接过来?”


    柳谷雨摆摆手,先说道:“别小人前小人后了,我家里不讲究这些,你比我大,你是大人!”


    说完,他又问:“在前天铺子里?咋不在家等消息?”


    刚刚还善谈的陶玉也露出窘迫的笑,尴尬着开了口:“那短租院子人多,睡的还是大通铺,每间屋子都好多人!我们是加了钱,一家人住在一间屋里。可其他屋子人多,我家孩子是个哥儿,又才十三岁,一个人待在那地方总不放心的。”


    陶玉其实还有话没说。


    那种院子住的多是附近村镇来做苦工的汉子,他哪里放心把哥儿一个人留在那种地方?


    柳谷雨明白了,立刻摆手道:“去吧去吧,先去接孩子。”


    柳谷雨愿意收他们其实有一条也为了孩子。


    别说古代了,现代都很多重男轻女的。他在上河村也经常看到村人骂女孩儿、哥儿是赔钱货,少见有愿意为了给哥儿治病拿出全部家当的夫夫。


    这样的人德行多半不差,和他也合得来。


    陶玉连连道谢,下一刻快步跑了出去。


    柳谷雨领着张耘进了铺子,带着人里外看了一圈,最后指着后头的杂货间说道:“那边有间小屋子,要是不嫌弃可以带着夫郎、孩子搬过来住。”


    “杂物间里很窄,只够摆一张小床,夫郎和小哥儿可以凑合挤挤。至于张大哥你……”


    “嗯,你夜里看看要不要在铺子里打个地铺?晚上把桌椅都挪一挪,寻个空位打地铺,第二天早些起来还原。”


    “住得将就,可比起你们现在住的地方还是好上一些,孩子也在眼皮子底下,能放心。先凑合住着,等之后攒了钱再另外租院子都行。”


    张耘哪会嫌弃,他只觉得高兴,觉得自己遇到好人了。


    连连弯腰道谢,嘴上一个劲说:“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说完,陶玉也牵着孩子过来了。


    哥儿十三岁的年纪,全家最好的衣裳料子就穿在他身上了,但袖子、裤脚都短了一截,显然是以前家里还宽裕时留下的旧衣裳。


    还因着他生了病,人瘦了许多,不然这旧衣裳还不一定穿得进去。


    小哥儿瘦巴巴的,皮肤倒是挺白,眼睛亮亮的,看着是个讨喜的孩子。


    柳谷雨问道:“哥儿的病好了?”


    陶玉还以为他是担心孩子的病没好全,耽误以后做工,忙牵着孩子点头,连连道:“好了!好了!京城的大夫说孩子已经好全乎了,再养些日子就能和以前一样了!平安,快给东家问好!”


    小哥儿叫平安,简简单单的名字,也应了父亲小爹简单的祈求。


    平安有些害羞,却还是乖乖点头喊道:“东家好,我是平安,我之后可以帮着我小爹做活,洗碗、擦桌子我都能干。”


    柳谷雨忙摆手笑道:“用不着!用不着!我还不至于拉着大病初愈的孩子使唤!这孩子真懂事,也是你们大人教得好。”


    这时候,张耘也扯了扯陶玉的袖子,把柳谷雨收留他们住下的消息告诉给夫郎。


    陶玉高兴坏了,他原先还想着求东家留平安在店里帮忙,也不要钱,只求好歹能看着些,总比他一个人待在短租院子里安心!


    现在更是激动,连忙按着平安的脑袋,一大一小一起鞠躬:“谢谢东家!谢谢东家!您真是大好人啊!”


    柳谷雨不讲究这些虚的,伸手把人扶了起来,又把之后要做的活儿交代了一遍。


    过后,他才说道:“今天是中秋节,歇一天,明儿就正式开工了。”


    他还给夫夫俩提前发了这个月的工钱,让他们买些吃食,一家人在铺子里好好过个节。


    柳谷雨倒也想过要不要喊回家一起吃个饭,但他想想,也没人愿意和老板一起吃饭,于是给了钱让他一家人自己过节了。


    事情办好了,柳谷雨和秦容时乘船回家。


    第125章 府城市井25


    两人撑了船从丹水离开, 也不知道那户人家栽了桂花树,路过时香飘几里,熏得人沉醉。


    这时候回去正好赶上吃完饭、赏月。


    太阳落下, 月亮升起, 但日色还没有完全散去,只看到天上映着一只大大的圆盘,银白的颜色,仿佛淡蓝天空上破了一个白洞。


    柳谷雨坐在船上, 水上晃悠晃悠漂着,河风徐徐吹着, 吹得人昏昏欲睡。


    欲睡。


    睡。


    秦容时只觉得肩膀一重, 扭头就发现柳谷雨竟然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


    他睡着时倒是很安静, 睫毛轻轻抖着,在眼睑下落下一道小扇子形状的阴影。嘴唇时不时抿动一下,上唇含着饱满殷红的唇珠,嘴唇微有些发干。


    看来是刚才说了太多话,该喝些水了。


    秦容时一边想, 一边盯着人看。


    忽然, 靠在他肩膀上的柳谷雨动了动, 靠着秦容时的肩膀蹭了两下, 然后歪头往他脖颈间躲,原来是还没散去的夕阳晃到他的眼睛, 差点把人晃醒。


    秦容时看到小船上丢着一把旧蒲扇, 捡起来挡住往柳谷雨脸上落的阳光。


    船公摇了一把桨, 扭头来对着秦容时笑,老船公常年摇船,头上戴着草帽也挡不住终年的太阳, 晒得皮肤黑黢黢的,脸上也满是褶子,笑起来显得一口牙尤其白。


    他打趣道:“郎君,这是你夫郎吧?哎哟,小两口感情可真好啊!”


    秦容时握着蒲扇的手一抖,立刻扭头看向说话的船公,老人家还笑着呢,脸上的褶子越发多了,一层挤着一层。


    秦容时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抬起手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老船公乐得直笑,点着脑袋细声细气说:“好好好,老头子不说话了,免得吵着小哥儿。”


    说完一句,他果然没再开口,撑着木桨继续摇船,一刻钟后顺着水流滑进了果子巷。


    “郎君,到了。”


    老船公撑着桨转头对着秦容时说话。


    秦容时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柳谷雨的肩膀,也低声说道:“到了,下船吧。”


    柳谷雨唰一下睁开眼,干笑两声说道:“这么快啊。”


    他一边说话,一边揉着酸软的脖子,快秦容时一步跳下船。


    秦容时蹙蹙眉毛,也跟了下去,边走边问:“你没睡着?”


    柳谷雨摸摸鼻子,抬头望天,回答道:“睡着了啊,睡得可好了,我都做梦了。”


    话刚说完,然后一脚踩进水里。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脚下的青石砖松了,积水被一脚踩得四溅,鞋背都脏了。


    秦容时抿唇低笑,走上去站在柳谷雨身侧,轻声询问道:“那有没有梦到有人在你耳边说话?”


    柳谷雨:“……有吗?没……没有吧。”


    秦容时轻笑着点头,朝前跨出一脚越过了柳谷雨,从后门进了自家院子。


    柳谷雨跟在后面,盯着秦容时的背影龇牙咧嘴。


    夭寿了!


    他都听到什么了?!


    柳谷雨睡得不沉,再加上船只摇摇晃晃,时不时吹风,时不时又晃着太阳,他哪里睡得熟?


    秦容时拿蒲扇挡太阳的时候他就醒了,正要睁眼直起身子就听到老船公说话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一时间不敢睁眼,也不敢睡觉了在,只能歪着脖子僵硬靠在秦容时的肩膀上,假装自己一直没醒,靠得他脖子都酸了。


    夫郎?!


    小两口?!


    这臭小子都不解释的?!


    混账东西!王八羔子!没大没小的兔崽子!


    心里正骂着,走在前头的秦容时半撑着门回头看他,喊道:“快些啊。”


    柳谷雨:“……哦。”


    柳谷雨一脸神游,瞪着两大眼睛像是睁眼瞎子般朝前闯,一脑袋往门板上撞。


    “嗷……嘶,疼。”


    这还是秦容时反应快,拿手在门板上挡了一把,可柳谷雨还是撞上去。


    他额头红了,秦容时的手背也红了。


    秦容时:“……你在做什么?”


    秦容时皱着眉看他,然后就看到柳谷雨恶狠狠搓着发红的额头,可他耳朵更红。


    ……刚才果然是醒着的。


    秦容时沉默片刻,蹙着眉正要开口,“你……”


    刚说了一个字,眼前的柳谷雨就瞪着俩眼睛冲前来,一脑袋把自己撞开,还说道:“没睡醒!”


    嗯,脑袋还挺硬。


    秦容时叹着气看柳谷雨横冲直撞进了院子。


    “回来了?雇着人没?”


    屋内传来崔兰芳的声音,紧接着又是柳谷雨开口回答。


    “找着了,找了一对夫夫。三十多岁,瞧着还不错,先用着试试。”


    崔兰芳:“好好好!快进屋吧?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今天是中秋节,做了月饼和糍粑呢!快进来吧!诶……二郎呢?”


    听到这儿,秦容时叹着气进了屋,对着崔兰芳说道:“娘,我在这儿呢。”


    崔兰芳看到人就乐着笑,连连说:“快来,洗了手吃法。般般啊,把饭菜摆上吧!”


    “好嘞!正摆着呢!”


    没一会儿,一家人就落了座。


    柳谷雨耳朵上的红意好不容易散去,他没敢挨着秦容时坐。可家里只有四口人,他不坐人旁边就只能坐在人对面,一抬头就是四目相对,一双眸子黑沉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耳朵上好不容易散去的红晕又袭了回来,热得滚烫。


    他开始没话找话了,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白软软的糍粑,问道:“哪儿来的糍粑?”


    崔兰芳忙说:“隔壁李家送来的。你陈婶子说府城有中秋吃糍粑的习俗,家里今天就打了糍粑,还是她儿媳妇端来的……哎哟,李家媳妇那肚子,圆鼓鼓的,也放心让她一个人出门!”


    真是盼不得,这头刚刚说完,大门就被拍响了。


    “崔婶子,在家吗?”


    崔兰芳立刻放了碗筷,对着几人问道:“这好像是李家大郎的声音?”


    李有梁不常上门,崔兰芳对他不熟,倒是秦容时点了点头,说道:“是他。”


    说起来,秦容时其实不太喜欢这李有梁。


    一来,秦容时本就不爱和人亲近,从前在鹿鸣书院和谢宝珠、李安元交好,那也是难得投缘,再来一个却难。


    二来,李有梁的性子并不合秦容时的意,两人不是同道人。这人迂腐、死板、怯懦、自私,处处不讨秦容时的喜欢。


    前不久两人在书院一起遇见杨肃,杨肃又被人欺辱,秦容时看不过去想要上前帮忙,竟被李有梁拦住了。


    李有梁说:“那领头的人姓曾,叫曾为,他姐姐是江州同知的爱妾!可惹不起!你不躲着些走,还要上前触他眉头!你是真不怕惹事上身啊!”


    “你知道他们怎么缠上杨肃的不?就是因为杨肃多管闲事,也想你这样为旁人出头!惹了他的记恨!”


    “你要去自己去,我可不去!惹了麻烦,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说完这些,他就溜了,最后还是秦容时一人上了前。


    曾为确实如李有梁所说,跋扈、霸道,但秦容时是被周院长亲自引荐入院,又是今次院试的案首,曾为也并不敢轻易开罪。


    此事后,秦容时就疏远了李有梁。


    可这人是个厚脸皮,天天蹭上来,一早到家门口等着,好像两人的关系多亲近似的。


    秦容时厌烦,可自己娘亲近来和李家的陈婶子走得很近,他不愿意娘亲难做,又想着背井离乡,他娘好不容易有了个能说话的人,不好把关系闹僵,让她老人家难过。


    崔兰芳果然心大,立刻去开了门。


    门刚打开,原本安安分分趴在狗窝里的来财蹦了起来,冲着站在门口的李有梁狂吠不止。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来财!来财!”


    崔兰芳把狗子吵走,随后才满脸歉疚地看向站在门口的李有梁。


    李有梁大惊失色,闪身就躲在了自己媳妇身后,还骂道:“这放肆的畜牲!婶子,您该多加管教才是啊!”


    孙月芹挺着个大肚子,险些被他扯得跌了下去,幸好眼疾手快扶住墙,又有崔兰芳伸手把人搀住。


    崔兰芳有些不悦,还来不及说话呢,倒是秦般般先开了口。


    般般先把狗子安抚住,又才皱眉看向李有梁,说道:“不许骂我家来财是畜牲!”


    这狗子是般般亲手从林杏娘家抱回来,一碗饭一碗饭喂大的,又亲人又护主,和家人没什么区别,她爱得很。


    李有梁脸上露出不快的神色,但不知道为着什么,却没有发作,而是笑着说:“妹妹没读过书,不知道猪狗牛羊皆是牲畜,我可没说错,你不信就问问你哥哥。”


    秦般般练得越发嘴快,还不等秦容时皱眉,她又怼了回去。


    “我是没有读过什么圣贤书,却也知道男女有别。请问李秀才,这四书五经里是哪本教了陌生男子称未婚女儿作‘妹妹’的?”


    李有梁一时磕巴,忙说道:“这、我……我和你哥哥是……”


    还没说完呢,那头的秦容时已经冷了脸色,疾言厉色道:“李同窗慎言。”


    李有梁住了口,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最后,他将手里的盘子一把塞进身旁孙月芹的手里,铁青着脸拱了拱手,冷哼一声:“告辞!”


    说完扭头就走,也没有等孙月芹,留人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崔兰芳:“诶!”


    好不容易被秦般般安抚住的来财似乎感受到不友好的气息,忍不住又拱了拱脊背,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森白牙齿都露了出来。


    崔兰芳被这一出闹得不高兴,却也怕狗子吓着孙月芹,她还怀着孩子,磕着碰着都不好。


    她往前挡了挡,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月芹,你们过来是?”


    孙月芹没敢进门,此时更是尴尬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磕巴着道歉:“婶子,真是对不住!我男人他不是有意的,他、他就是受了惊,说话不过脑!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秦妹子,你可别理会他的话!”


    秦般般撇嘴不高兴,可看孙月芹挺着个大肚子又不忍心为难,只假装听不到。


    孙月芹继续道:“今天中秋节,我娘做了些月饼叫我们拿过来给您一家人尝尝。”


    崔兰芳心里不舒坦,本不愿意收,可想着自己和陈巧云确实走得近,今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李家儿子的问题,陈巧云也是好心,若不收,只怕惹人多想。


    再看看眼前的孙月芹。


    她眼巴巴瞅着自己,肚子鼓得像大西瓜,站在那儿还得单手扶着腰,显然也累得很。


    似乎看出崔兰芳的左右为难,柳谷雨开了口。


    他说道:“多谢婶子的好意了,我们这次就收下了。不过我们今天也做了月饼,嫂子也拿些回去尝尝吧。”


    “以后就别麻烦了,又是糍粑又是月饼的,好意我们收着了,也别破费,心意都在呢。”


    孙月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什么任务一样,点着头对几人尴尬笑。


    然后一盘月饼换了另一旁月饼,扶着肚子又回了隔壁。


    第126章 府城市井26


    崔兰芳叹了一口气, 拿着那盘月饼回了院子。


    今日月色好,桌子就摆在院里,全家人在月下吃着饭, 还温了一壶桂花酿的淡酒, 本来是计划着高高兴兴过一个中秋,哪知道有人来扫兴。


    那盘月饼没有被崔兰芳摆到餐桌上,就连桌上的糍粑都被她端了出来,两盘一起随意丢到了灶台的角落里, 过后还从锅里捞了一个肉骨头,拿出去安慰受了委屈的大狗子。


    来财哼哼唧唧抱着肉骨头啃, 尾巴甩着, 耳朵摇着, 又乐了。


    “娘,快来吃饭吧,别为了不相干的人坏了好心情,今日还是中秋呢!”


    听柳谷雨如此一说,崔兰芳也点着头回了位子坐下。


    她叹着气说:“平日里巧云把她儿子夸得千好万好, 没想到竟是个这样的。”


    柳谷雨撇撇嘴, 一边夹着糖霜花生往嘴里喂, 一边咕哝:“亲娘看儿子, 就是屎也是香的。”


    崔兰芳叹气叹到一半,叹不下去了, 硬生生就断了。


    她哎呀哎呀叫道:“哎呀!你这孩子!吃饭呢, 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柳谷雨耸耸肩, 吃得挺香,旁边的秦般般也被逗得咯咯笑,半点儿不生气了。


    “反正今日咱是互送了东西, 她家方才多送了糍粑,我刚刚也多装了几块月饼,也不欠什么。以后再不收就是了,况且刚刚闹了那样一出,想来也不会送了。”


    柳谷雨继续说。


    崔兰芳听得点头。


    “我和你们陈婶子走得近,本来处得挺好的,之后也不知要怎么相处了,哎。”


    想起这些,崔兰芳又开始叹气。


    都不是能掐会算的人,谁能想到陈巧云次次上门都是和善热情,好话一箩筐啊,其实背地里在琢磨他们的生意?


    就是柳谷雨和秦容时也没料到啊!


    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可实在防不胜防啊!


    崔兰芳又看向秦容时,问道:“二郎,你最近在书院和李家儿子关系怎么样?我瞧你们也走得挺久的。”


    秦容时正低头吃菜,听了娘亲问话才回答道:“一般。”


    说完,他似乎又觉得不够,沉默片刻后才补充道:“我与他话不投机,终不是一路人。”


    说到这儿,秦容时都难得有些想念谢宝珠和李安元了。


    果然是挚友难求啊。


    或许他该写封信回去,鞭策鼓励一二,待谢宝珠有所学成,几人还能在府城相聚。


    嗯,再把他这个月在象山书院所学记下的笔记誊一份一起寄回去。


    若是谢宝珠在,一定万分感动这冷面秦案首还记得他们,然后一边感动一边哀求:“笔记就不必了!上回给的书都还没有看完呢!那可是整整十八本!”


    听到秦容时的话,崔兰芳也立刻说道:“合不来就合不来,不是一路人就别一路走了……我瞧着那孩子也不太喜欢,脾气也不好。”


    秦般般也摇头晃脑说了起来:“书上说了,‘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①。’”


    “这交朋友也是学问,以前的李大哥、谢大哥就很好!二哥,你到了府城交朋友也要放亮眼睛的。”


    这丫头倒是教起哥哥来了,还说得头头是道。


    秦容时忍不住笑,点着头应:“般般说得在理。”


    秦般般:“那是!我才不是没有读过书呢!二哥给我的书我全都看了!”


    显然了,她还对李有梁方才的话耿耿于怀呢。


    崔兰芳没忍住拍了拍秦般般的脑袋,笑着打趣道:“这丫头,还教起你二哥来了!”


    “不说他,你二哥一向稳重,不让娘操心!还是说说你的事!”


    柳谷雨和秦容时在外跑了一天,还真不知道秦般般能有什么事,两人都停下筷子看了过去,以眼神示意询问。


    秦般般想起喜事更高兴了,方才的恼怒全烟消云散。


    她高兴道:“是学医的事!隔壁方大夫误诊的事情官府查了一个月,今天终于有结果了!”


    “柳哥、二哥,你们今天不在家,没看到!”


    “今天有好些官差过来,说已经查清楚了!好像是什么济世堂陷害的!已经查得水落石出,方大夫的医馆的封条也拆了,明天就能正常开馆了!”


    “呸!还是什么济世堂呢!悬壶济世,竟搞这些名堂!”


    秦般般高兴到一半又恼怒起来,开始骂人了。


    这倒是和柳谷雨、秦容时猜测的差不多,只是没想到事情还能查清楚,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起隔壁的方大夫,她原先是真有些颓废丧气。


    不因为别的,只因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误诊,她也担心是自己倏忽,当时没有查出病因,害人枉丧性命。


    可现在已经查出真相,她也振作起来,重新收拾了医馆。


    最近一个月秦般般常去隔壁走动,隔三差五送些东西过去,今日中秋也送了月饼和礼物。


    方流银也不是石头做的人,自然感动,也知道秦般般的志向。


    她原先担心自己医术害人,不敢教般般,但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今日也和秦般般说了,她要是真心想学医,明天就到回春医馆去帮忙。


    柳谷雨也惊喜,连忙道:“去啊!”


    虽没有直接说拜师的事,但方流银话中不正是这个意思?


    秦容时也说:“如此甚好。”


    秦般般猛猛点头,说道:“我也觉得好!”


    一家人又高兴起来,喜气洋洋吃了饭。


    天汉皎皎,月色融融,清辉如流光泻下,四四方方的小院里盛了满满的银色,满屋欢愉。


    这头高兴,另一头就不高兴了。


    李有梁黑沉着脸回了家,饭也不吃,“砰”一声摔开房门进了自己的屋子,又把房门锁上。


    陈巧云已经做好饭,有肉有菜,好几大盘呢,已经摆上桌就等着儿子、儿媳妇回来开饭,然后就看到李有梁怒气冲冲回了家,进了屋,把门重重摔上就不出来了。


    陈巧云:“……”


    陈巧云吓了一跳,人也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朝着屋前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有梁!有梁!你媳妇呢!有梁!”


    她把门拍得啪啪响,屋里的李有梁大概是被吵烦了,又把门打开,拉着一张脸瞪陈巧云,低喝道:“娘!我都说不去不去不去!非要我去!让我丢了大脸!”


    陈巧云正想要说话,目光又斜斜扫到扶着大肚子缓慢往这边走的孙月芹,她赶忙上前把人扶住,又扭头瞪李有梁、


    骂道:“你又发的什么牛疯!让你和你媳妇一起出门,你一个人就回来了?你是个睁眼瞎子?看不到你媳妇这肚子都多大了!也不怕磕着你儿子!”


    她一边骂一边扶着孙月芹进来坐下,再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兰芳的性子好,你们又是带着东西上门的,她咋能让你丢面子?”


    李有梁:“她家那狗畜生咬我!”


    陈巧云吓了一跳,赶忙松开孙月芹朝着李有梁去了,扯着人看了一大圈,急急忙忙问:“咬着了?咬哪儿了?!”


    看陈巧云急得满脸通红,额头都开始冒汗了,孙月芹又扶着肚子站起来,赶紧说道:“没咬,就是叫了两声,娘,您别担心。”


    陈巧云这才松了一口气,先拍了李有梁一巴掌,又才扭头看向孙月芹,紧说道:“坐下坐下,别累着我大孙子!”


    “哦,对了,桌上有碗牛鞭汤,专门给你炖的!听说吃什么长什么呢!这东西可不好找,我跑了好几个肉摊子才买到,还不便宜!你赶紧喝了,全喝了,一滴都不能剩啊!”


    孙月芹皱着眉,低头看向桌上那碗绿黄绿黄的汤,隐隐还闻到一股腥味,惹得她想呕。


    银子在这时候哒哒哒跑了过来,趴在娘亲腿上,睁着一双大眼睛乖乖看她。


    孙月芹可算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又见女儿眼巴巴瞅着自己端回来的月饼。


    柳谷雨送的是冰皮月饼,有蛋黄馅、板栗馅、红豆芋泥馅……颜色漂亮,模样也新奇,银子没见过这样的月饼,瞧着嘴馋。


    孙月芹心疼女儿,又想起刚刚在隔壁秦家发生的事情,只怕待会儿还有一通话要说,还有一场架要吵,这饭是吃不安生了。


    她拿了女儿的小木碗小木勺,添了饭又加了满满的肉菜,还往孩子手里塞了两个冰皮月饼,哄着人进了灶房。


    “乖囡,你在屋里乖乖吃饭,别出来啊。”


    小娃不懂娘亲的意思,但听话点了头,乖乖坐在小杌子上,饭碗就放在板凳上,开始抱着碗往嘴里扒拉饭菜。


    “行了行了!别吵吵了!赶紧吃饭!好好的节,还过不过了!”


    是李大才的声音,李家的一家之主发了话。


    陈巧云没再训儿子,把人从屋里扯了出来,刚扭头就看见孙月芹进了灶屋,又急得喊道:“月芹!你咋又起来了?汤还没喝呢!”


    孙月芹叹了一口气,回头答道:“就来!我拿个勺子呢。”


    说罢,她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随手捡了一只放在灶台上的大木勺子走了出去,出门时还把灶房的门带了一扇关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今天做的果子又没卖完!我愁都愁死了!你怎么还吃得下!”


    几人上了桌,陈巧云又开始骂。


    李大才不搭理,夹了菜就吃。


    陈巧云骂完又看向桌上的一盘冰皮月饼,拿了一个出来,却没有吃,而是掰开了仔细研究,又捏又闻的,最后才往嘴里塞。


    “这玩意儿到底是咋做的?闻着是红豆味,不过这皮子粉粉的,倒是挺好看,这柳哥儿咋就这么能琢磨呢!嗯……吃起来有些糯,应该是加了糯米,我明儿也试试。”


    柳谷雨哪里知道啊,他想着有来有回,这送礼的情就算扯平了,哪知道人家就等着他回礼呢!


    东西到了,若是研究出做法,他家不就也能卖了吗!


    从前做的糖油果子越来越难卖,是该想些新鲜吃食!


    听了陈巧云的话,李有梁咧着嘴嘿嘿笑了一声,“人家聪明呗。


    陈巧云又瞪他,拍桌子骂道:“老娘还没说你呢!”


    “我好不容易才和兰芳走近了些,关系好了,你这臭小子全给我搅合了!我还怎么好意思再找她!你说说,你和只畜生计较什么!我天天上门,它天天咬我,我还夸它嗓门大呢!


    “你说说你,送你去读书!也不知道学的什么,没点儿脑子!明儿提些礼上门给人道个歉,好声好气的!”


    李有梁:“我不去!”


    陈巧云:“你敢!”


    她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碗筷都抖了一抖,李大才正夹着肉往嘴里送,吓得手一颤,一筷子肉菜全掉到地上了。


    李大才:“你拍啥呢!一天天拍桌子摔椅子的!大过节的,能不能好好说话!出了门对外人都笑脸儿迎着,谁见了都夸你人好!咋回了家专给家里人甩脸子啊!”


    陈巧云更气了,立刻就吵了起来:“我是为了谁?我不是为了这个家啊!现在卖糖油果子的人家越来越多了,这东西越来越不好卖了!家里做的也不多,可每天都没卖完!还有你养的蜂,又死了好多吧?你不愁,我不愁,明天全家都喝西北风去!全饿死好了!”


    李大才也干脆摔了筷子和她吵起来,“我说我要回村守蜂箱,你偏不让!现在好了,让老子的蜂箱给人烧了,蜂子死了大半!老子还没找你算呢!”


    “他娘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狗日的烧了老子的蜂!别给我找着!”


    “放屁!你是想回村守蜂箱还是守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李厝村那小寡妇眉来眼去!呸!大把年纪不害臊!”


    “嘿,你个臭娘们又在放什么邪屁!当着孩子的面,你能不能说句正经的!”


    ……


    吵翻了天,哪里还有中秋佳节的样子?


    孙月芹默不作声,麻木地拿着筷子夹菜、吃菜,耳边大骂充耳不闻,仿佛早已经习惯了。


    李有梁则把盘里的冰皮月饼挨个掰开瞧了馅料,挑着喜欢的吃了,还嘀咕:“这小哥儿真是手艺好,可惜了,咋就年纪轻轻守了寡……”


    这一家人气的气,愁的愁,恼的恼,一家人只有银子吃得最开心。


    今天过节,家里煮了肉,还炖了骨头,娘亲也给她夹了好多肉呢!吃得银子的肚皮鼓鼓的!


    小丫头又吃了一块月饼,冰皮软糯,馅也甜丝丝的,特别好吃!


    她留了一块藏在衣裳兜兜里,这是给娘吃的。


    娘说了,过中秋节要吃月饼的!——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论语·季氏》


    第127章 府城市井27


    次日, 陈巧云一早又上了门,她是拉着李有梁一起来的。


    也不知道和李有梁说了什么,他态度大改, 脸上也挂着笑, 看起来完全不像昨天那个脾气不好的读书人。


    陈巧云手里提着菜篮子,另一只手又扯着李有梁,对着开门的崔兰芳说道:“兰芳妹子!哎呀!昨天我听我家这臭小子说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这小子……哎, 你不知道,他小时候被狗咬过!老大一只黑狗, ‘嗷’一口咬在他屁股上, 这么大一个洞!那血流得都止不住!现在都还有这么大一个疤呢!他怕狗, 这不是吓坏了,说话没了分寸!你别和这混账计较!”


    李有梁有些难为情,扯了陈巧云的袖子,喊了一声:“娘!”


    陈巧云只当没有听见,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后用力拽了李有梁的胳膊一把。


    李有梁也立即说道:“婶子, 昨天的事儿对不住了!是有梁无礼冒犯了, 您大人有大量, 千万别和我这个晚辈计较!”


    他一边说,一边笑, 可那笑落在崔兰芳眼里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假。


    但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倒弄得崔兰芳不知怎么应对了。


    她只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说了。”


    陈巧云只以为自己糊弄过去了, 又连忙提着手里的篮子往前递,又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可千万别为了这个臭小子坏了咱俩的交情!”


    “来来来,兰芳啊, 你们还没吃饭吧?我今早蒸了几个红枣馒头,你们拿去吃啊!”


    崔兰芳却没有接,只淡淡笑着说道:“吃过了吃过了,再说了,这哪能次次拿你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红枣馒头适合孩子吃,拿回去给你家银子吃!”


    她没有伸手,也没有让开身子放陈巧云和李有梁进去。


    陈巧云有些明白了,没有坚持要给馒头,而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道:“那咱一起去菜市买菜吧?你上次还说教我做那个鱼头豆腐的!”


    崔兰芳仍旧笑得淡淡的,拒绝道:“下次吧,下次一定叫你。今天我家般般要去医馆帮忙,全家都一起送她过去,就先不去菜市了。”


    她寻着借口说话。


    秦般般学医的事情,崔兰芳前些日子也和陈巧云提过,那时候两家关系和洽,崔兰芳和她说了不少事情,所以陈巧云也知道秦般般一心想学医的事情。


    自然了,都是邻门邻户的,陈巧云自然也知道方流银的医馆已经解了封条的事情。


    她作出惊喜的表情,冲着站在后面的秦般般问:“哎呀?般般丫头,这是真的假的?这是喜事啊!般般,婶子可恭喜你了!”


    “学医好啊!那叫啥来着……济世救人!这可是大功德!这是好事啊!以后咱府城可就不止一个女大夫了!”


    这话说得实在好听!


    要不是昨儿闹了不愉快,崔兰芳只怕已经高兴得找不着东西南北了。


    女孩儿学医,旁人不嘲讽奚落就不错了,少有陈巧云这样说漂亮话的。


    这样好听的话,谁不爱听?


    也难怪崔兰芳最近和陈巧云走得越来越近,关系越来越亲,哪怕经了昨天不愉快的事情,崔兰芳仍旧觉得是李有梁的问题,错不在陈巧云,若说问题,最多只是她教子无方。


    听了这话后,崔兰芳的脸色好看许多,脸上的笑容也真切起来。


    她点着头笑道:“借你的言!”


    陈巧云还想说话。


    屋后的柳谷雨走了过来,冲着崔兰芳喊道:“娘,走啦!”


    柳谷雨送了秦般般还得赶到铺子去,时间可紧着呢。


    崔兰芳点头应道:“好嘞,马上就来。”


    说完她扭头看向陈巧云,继续笑:“对不住了,我就不陪你说话了!东西都提回去吧,昨儿中秋,我们家里也做了好多饼子、糕点,吃都吃不完,给了我也怕是放坏了糟蹋东西!还是提回去给银子吃,下回也别破费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巧云一张巧嘴也没了用武之地,只得笑着点头说:“是是是,你快去吧,快去吧。”


    崔兰芳一刻没停,得了话就把门关上了。


    李有梁脸上的笑立刻就垮了,翻着白眼就要张口抱怨。


    还来不及说话却被陈巧云狠狠掐了一把,陈巧云先是瞪了他一眼,下一刻又瞧一眼紧闭的门缝。


    她说道:“瞧吧!多大的人了,总给你娘惹麻烦!也是你婶子人好,不和你计较!下次再冒冒失失得罪人,你看我怎么收拾呢!”


    “人家一家子昨日好好过个节,我是让你去做什么的?我让你去给人送月饼!这过中秋,谁家不送些月饼?你婶子一家又是新搬来的,咱们不帮着些,谁帮着?你倒好,一来就得罪人!”


    “行了,回吧。你以后多注意些!送你去读书,是要你知书达理的,不是让你穿了身秀才长衫就拿鼻孔看人!”


    陈巧云话是同李有梁说的,眼睛却盯着门缝,说到最后才移开视线,扯着李有梁回了自家院子。


    而门内的崔兰芳在门口站了片刻,正好把这些话全听了进去,她叹着气朝后门去了,正好看见柳谷雨几人拦了船,正等着她呢。


    崔兰芳上了船,又叹着气说道:“哎,巧云也不容易。这孩子不省心,当娘的要操心一辈子。”


    柳谷雨连忙问:“咋了,娘?”


    崔兰芳就把刚才听到的话给几个小的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又叹了两声气。


    真不怪崔兰芳心软,实在是陈巧云装得好啊,她在崔兰芳几人面前从来是一副大度好心肠的形象,为人善良,又乐于助人,在果子巷的人缘也好。


    就连柳谷雨也没品出这话的不对,还想着虎父有犬子,有良心的娘生出没良心的儿也正常。


    秦容时还说:“娘,您昨天还与我说,不必顾忌您和陈婶子的关系,勉强和李有梁交好。”


    “儿子今日也是一样的话,不必因为我和李有梁不合,就断了与陈婶子的关系。若性情契合,还同从前一样就好了。”


    崔兰芳点点头,却没有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到底更记挂秦般般去医馆的事情。


    几人乘着船到了杏林街,下船直奔回春医馆。


    今早方流银就来留了话,说她早些时候要出诊去病人家中,过后才去医馆,让秦般般迟些直接去医馆寻她。


    秦般般依着时间去了医馆,果然见方流银已经去了。


    秦般般站在医馆门口,整了整衣裳才一步一步走进去,呼吸都紧了两分。


    医馆里坐着病人,柳谷雨几人就没进去抢地方了,只对着秦般般做了鼓励的动作,把人送到就离开了。


    崔兰芳一步三回头,心里总不放心,直到再也看不到医馆门口,她才扭头说道:“你们快去铺子吧,我去逛逛菜市,看看能买些什么菜。”


    中秋休沐两日,秦容时今日没有返回书院,而是跟着柳谷雨去食肆帮忙。


    家里早商量过了,如今铺子里有人帮忙,就不用崔兰芳再跟着操劳了,只麻烦她中午做了饭菜送过来。


    食肆中午时候正忙,没空准备吃食,只能家里人准备了。


    说妥后,柳谷雨和秦容时朝着春街去,崔兰芳朝着菜市去,各走一头。


    到春街就发现铺子已经开了门,柳谷雨和秦容时进去一看,就发现陶玉已经把铺子里头洒扫得干干净净,桌椅板凳全擦得锃亮,桌子上的水渍都还没有干透。


    再往后看,厨房后院里的两口水缸已经打满清水,灶膛口码着两捆整整齐齐的柴。


    “东家!您到了!”


    张耘正有些无所事事呢,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这时候终于看见柳谷雨两人来了。


    喊着小哥儿一块儿擦桌子的陶玉也看到人,连忙拉着平安一起过来,也点头弯腰喊道:“东家。”


    柳谷雨瞧着满意,点着头说道:“不用这么客气。”


    说完,他又拉着秦容时走到账柜后,拿笔拿纸给了秦容时,让他写了一张单子。


    他把纸给张耘,说道:“张大哥,这是今天要采买的东西,你先去买回来吧。以后每天晚上我会把第二天要买的东西说给你,你第二天收拾好了就可以直接出门去,不用等我了。”


    张耘连连点头,拿着纸看,“好好,我现在就去……诶,这字可真漂亮啊!”


    他一边夸着,一边揣着纸就出了门。


    陶玉牵着平安,手里还攥着湿帕子,似乎心里藏着什么事儿,可看着柳谷雨却不好意思说。


    柳谷雨一眼看穿,皱着眉询问:“怎么了?有事情就说,我是直爽人,不玩弯弯绕绕的。”


    陶玉“唉”了一声,难为情地说道:“都怪我,昨儿忘了这事儿了!”


    “我家哥儿不是病了吗?大夫说已经大好,但药还不能断,至少还得吃半年呢。我昨天尽想着找工,把熬药的事儿忘了!”


    “这孩子大了,自己熬药不成问题,拿陶罐寻个小炉子就可以熬药,也不占厨房的锅灶。可熬药味道大,东家您是做吃食生意的,这如何能成!”


    “都怪我,咋就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这事儿倒确实有些麻烦了。


    孩子生着病,不吃药不行,可在食肆里熬药,那味道散出来,哪有客人愿意来?


    柳谷雨看向陶玉,他满脸愁容,一边说话,一边右手握拳砸向左手手心,急得团团转。


    平安则站在小爹身后,小少年看出大人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发愁,正咬着唇不敢说话,害怕这事儿会惹得东家不快。


    见柳谷雨不说话,还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嫌自己麻烦。


    柳谷雨倒没有这个心思,他是在想法子。


    他一边想一边看向平安,说道:“这事儿能办,你也别急,少不了平安的药。”


    柳谷雨进门就看到平安也在帮忙打扫,提了水桶进来,又拧帕子跟着一块儿擦桌子擦椅子。


    想来陶玉昨日的话也不是假客套,这孩子恢复得不错,确实能做些轻松的活计。


    柳谷雨说道:“铺子不能熬药,就拿到我家里去熬吧。”


    “咱一铺子的人都等着我娘做饭,一口气就得做五个人的。我这做小辈的也心疼她,不然就让平安去打打下手?顺便熬药吃药。”


    “也只是做饭的时候打打下手,烧个火、洗个菜什么的,他病刚好,肯定不让他做重活儿。我在铺子里,我家二郎在书院,妹子又在医馆学医,我娘一个人在家也闷得很,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正好。”


    “也不让平安白做,我给他发钱。”


    说到这儿,他还弯下腰摸了摸平安的头发,轻声问道:“平安,你觉得如何啊?就算一天二十文,一个月给你发六百文,你自己攒着,买吃的喝的穿的都行!”


    陶玉忙说:“那咋行!他小人儿一个,做不了什么活儿!东家给个方便,让他能吃上药就好!帮帮忙打打下手都是应该的!不用给钱!”


    真不给钱也不合适啊,柳谷雨可不好意思白用童工,但他也确实担心崔兰芳一个人做好几个人的饭菜太劳累,家里又没人说话解闷,再把性子憋回去了。


    他连忙说:“该给的还是要给,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过会儿我娘买了菜或许会过来,等会儿就让平安跟着我娘一起回去,平安,去把你的药拿上。”


    陶玉感动非常,眼睛都红了,连忙拉着平安鞠躬。


    “平安,快谢谢东家!咱一家可是遇到好人了!”


    事情定下,柳谷雨和陶玉进了厨房,新一天的生意也开始了。


    第128章 府城市井28


    柳家食肆开张好些天了, 新业活动已经结束,但光顾的客人仍旧不少,不少姑娘、哥儿逛累了春街就进店歇歇, 喝一碗糖水、吃些点心。


    中午, 崔兰芳和平安送了吃食过来,菜样不多,一个辣椒炒肉、一个清炒小白菜、一个南瓜汤。


    花样不多,但量多, 保管每个人都够吃。


    她和平安坐船过来,崔兰芳一手提着装饭菜的大篮子, 一手牵着平安下船, 正在厨房忙活的陶玉听到动静, 赶忙迎出去,从崔兰芳手里接过大篮子。


    “夫人,您过来了,哎呀!给我给我,这多沉啊!平安, 你咋不帮夫人提一提呢!”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帮忙, 崔兰芳由他接了过去, 又帮着孩子解释道:“出力了, 出力了!这孩子可勤快了,做事也麻利!我俩换着提的, 上船前就是这哥儿提的。”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称自己为“夫人”, 崔兰芳很不习惯, 总觉得别扭。


    哪个大人不爱听这样的夸奖?


    陶玉更是乐得直笑,提着饭菜进屋,喊道:“东家, 东家吃饭了!”


    喊完又悄悄走向平安,拉了拉哥儿的受,贴过去小声问道:“今儿的药喝了没?”


    平安乖乖点头,小声回答道:“喝过了,饭也吃了。东家一家人都很好,夫人也没让我做做活,只是切切菜、烧烧火,夫人还夸我刀工好呢!”


    “小爹,你们快去吃饭吧,我去帮忙招呼客人!”


    陶玉又高兴又熨帖,庆幸自家遇到了好人。


    但东家还没吃饭,他哪好意思先吃,又扭头对着柳谷雨喊道:“东家,快来吃饭吧,我去外头喊郎君也来吃。”


    外头还有不少客人等着招待,吃饭都得几人一轮一轮换着吃。


    柳谷雨抹了汗水,先把做好的两碗蜂蜜桂花炖奶放到木托盘里,又对着陶玉说道:“三桌的,先端过去。”


    说完又急匆匆看向崔兰芳,喊道:“娘,帮我装两碗冰粉,多加桃子粒”


    冰粉是小食摊卖的第一样吃食,如今又升了级,添了不少新鲜水果。崔兰芳看多了,早已经会做了,忙点着头说道:“我来,我来,你快去吃饭吧。”


    她和平安在家里吃了饭才过来的,就是想着先吃了过来能帮忙,腾出人手换柳谷雨他们吃饭。


    柳谷雨点头,又出厨房喊了秦容时,把人喊进来一块儿吃饭,两人吃完才换张耘、陶玉夫夫二人。


    刚吃完饭,瞧着堂内客人太多,崔兰芳和平安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留下来帮了一会儿忙。


    就是这时候,门口有几个人进来了,领头那人穿着月白色的襕衫,模样周正,手里还拿着一把题了一句“径行直遂,青云万里”的纸扇摇着。


    “这就是你说的最近开的新店?”


    “瞧着一般啊!咱还是去熙春楼吧!爷请客,带你们吃些好的!”


    模样瞧着还端正,可一开口就坏了气质,趾高气扬的神态更是看得人皱眉。


    说话的人正是象山书院的学生,名叫曾为。


    就是那日在书院欺负杨肃的学生。


    他刚说完话,立刻有小弟解释道:“曾兄,我听人说这家食肆的味道确实不错!花样也多,有好些是府城都没有的东西呢!”


    曾为撇撇嘴,满脸嫌弃看眼前的食肆,说道:“一个不起眼的小食肆,装潢也一般,里头摆的还是竹桌竹椅……啧,这样的铺子能有什么好东西?再说了,小爷什么稀奇东西没见过?我姐姐上个月才给我送了一套文房四宝,那可是京城来的好东西!”


    曾为的姐姐前几年被一顶小轿抬进了同知大人的府邸,一直都颇为受宠,去年又生了儿子,在同知大人面前更加得脸。


    他作为亲弟弟自然也占了不少光,得了不少好东西,就连他进象山书院读书也是走的同知大人的门路。


    曾为不屑地看着食肆,正要领着人扭头走,可下一刻却在堂内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正是端着托盘出来送餐的秦容时。


    刚准备走的曾为停住脚步,阴阳怪气笑道:“哟,瞧瞧,这是谁呢?”


    他一边说一边朝里进,声音也大了两分。


    “哟,这不是我们的秦案首吗?怎么在这儿端盘子啊?”


    秦容时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一眼,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曾为,以及跟在他后面的两个书生,也都是象山书院的学生。


    秦容时看了他一眼,随后淡淡撇开视线,毫无情绪波动。


    这倒看得洋洋得意的曾为变了脸色,他先狠狠瞪了秦容时一眼,下一刻却突然笑出声,带着两人进食肆找了位置坐下。


    他还对着秦容时说道:“小爷要吃东西,还不过来给我点菜!”


    秦容时不冷不淡地乜他一眼,抬脚就要走过去。


    张耘瞧出气氛不对劲,连忙放下打算盘的手,快步走了过去,笑嘿嘿招呼道:“客人要吃什么?和小的说吧,小的给您记下。”


    曾为瞪眼竖眉,挥手就骂道:“滚一边儿去!老子喊你了吗?我就要他给我点!”


    他恶声骂出,还伸手推搡了张耘一把。


    幸好秦容时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把,不然张耘只怕要摔到地上。


    他把人扶住,下一刻又偏头看向曾为,冷声道:“我这儿不做你的生意,出去。”


    曾为一愣,下一刻气笑了。


    “不做我的生意?你不就是个跑堂的?怎么?书院的束脩太贵了?还得趁休沐做工赚钱?还要赶我出去?!你还能做这个主?你们东家呢!喊你们东家出来!”


    堂内吵闹起来,惹得左右几桌客人全都扭着脑袋往这边看,都窃窃私语着。


    这动静太大,厨房里的柳谷雨自然也听见了。


    他拎着个大勺就走了出来,脸色不愉地看向闹事的人。


    张耘连忙告状,“东家!这些人好像认识我们郎君,或许是一个书院的,只怕是专门来找麻烦。”


    他又把刚刚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听得本就脸色不愉的柳谷雨更加黑了脸。


    他叉腰道:“嘿,他还真就能做主!我们这儿就是不做你的生意,赶紧出去!”


    曾为也没料到是这样的发展,他起初以为秦容时是来做工的,可现在再看,只怕这食肆就是他家的。


    也是曾为不用脑子想一想,谁家招工只招一天?


    可即使如此,曾为也觉得丢了面子,立刻凶道:“这是撵客?你们可瞧见了,这家店就是这么待客的!有生意不做,还撵客人走呢!”


    “秦容时,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就是最下等的!你是案首又如何?还不是行此贱业?今日也是开了眼,原来今次案首出身商户,还真是什么人都可以读书考取功名呢?”


    柳谷雨脾气好,很少生气,可一听这话就怒了。


    柳谷雨:“贱人说谁?”


    曾为:“贱人说你!”


    一话出,曾为愣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气恼着站起身就要冲前去。


    秦容时立刻挡在柳谷雨身后,单手钳住曾为伸出手的胳膊。


    “嚯!”


    柳谷雨惊呼了一声,一边往秦容时身后躲,一边探出半张脸继续骂:


    “哎哟,我说怎么这么酸呢!原来是嫉妒我家二郎考了案首啊?你这么喜欢案首,怎么不自己考呢?不会是你考不上吧?”


    “行商怎么了?都是靠自己本事吃饭,自食其力,谁也不比谁低贱一等!”


    “你看不起为商的人家?可若没有粮店,千万户农家收割的粮食难不成都囤在仓里长霉?若没有书肆文房,你考学用的纸张书卷又从何处购得?贫家书生总要靠抄书糊口,又让他们去哪里接活儿?”


    “陛下为通贸易才修商道,立茶马市,若行商当真如此卑贱,陛下又怎会为卑贱之人开路?圣人言,有教无类,对求学之人皆一视同仁,阁下苦读圣贤书,没读过这句话吗?”


    ……


    柳谷雨说了一长串,字字掷地有声,说得曾为哑口无言,最后只能脸红脖子粗骂道:


    “你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态度!”


    “各位都看看!他就是这样做生意的!你们也敢吃这家店的东西!不怕他下回撵你们出来!”


    看热闹的人还真不少,全都抻着脖子朝这边看,但这些客人里也有不少从商做生意的,听了曾为的话自然不高兴,反而觉得柳老板做得对。


    还有人喊道:“柳老板,快把他撵出去吧!别坏了大家的胃口!”


    还有人第一次见到活的案首,全都好奇地盯着秦容时看,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而争着抢着案首亲自给自己送餐呢。


    这可是案首啊!整个江州可只出这一个!


    秦容时还紧紧攥着曾为的胳膊,他比曾为高出大半个头,一张手抓上去让曾为根本挣脱不开,此时直接揪着人往大门的方向走。


    “诶!诶!你们大胆!”


    “太放肆了!案首有什么了不起的!秦容时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姐夫是谁吗!”


    “住手!给我住手!”


    秦容时充耳不闻,直接扯着人出门,将人甩了出去。


    曾为趔趄几步才好不容易站稳了,可下一刻又踩到向下的石阶,一个脚滑还是滚了下去,翻了好几个跟头才停住。


    他趴在地上,抬头就看见秦容时站在石阶上,面无表情冷冷睨着自己,眼神如一柄锋利的冷剑,直直穿透人心。


    曾为还想再骂,可盯着这眼神又磕巴了一下。


    这时候,两个跟班才慌慌忙忙跑出来把人扶起。


    他有了可供发泄的人,刚站起来就气得推搡了其中一人,又抬腿踹了另一个,骂道:“一个两个都是马后炮!早干嘛去了!刚刚怎么不动手!”


    其中一人挠挠头,小声说道:“这……这秦容时是案首,更是周院长面前的红人!我、我们哪敢得罪啊!”


    另一人也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曾为气恼至极,可再看周围不少路人盯着他看,他觉得丢脸,也没再多留,甩袖离开。


    食肆内。


    柳谷雨对着客人们笑道:“让各位看笑话了!今儿在座的,都免费送一盘香葱薄酥!”


    “好!”


    “柳老板大气!”


    角落里,有一个穿着灰衣的老者捋着胡子笑起来,对柳谷雨说道:“柳老板刚才做得漂亮,这样的客人咱可招待不起,就该撵他!”


    这老者约莫六十岁,一身灰衣被浆洗得发白,眉如灰霜,两鬓斑白,身形也清瘦,但身姿挺拔硬朗,不见老态龙钟之色。


    这客人柳谷雨有印象,开张第一天他就来了,之后每天也都来了,点的东西都不一样,似乎是想把食肆里的吃食全试吃一遍。


    柳谷雨冲客人笑着点头,转身进厨房准备。


    他说到做到,每桌都送了一盘香葱薄酥,名叫“香葱薄酥”,其实就是薄薄的香葱饼干,酥脆且葱香浓郁,瞧着平平无奇,吃起来却停不下嘴。


    客人们很快把这个不愉快的插曲抛之脑后,曾为或许是觉得丢脸,之后也没再上门闹事,生意还是一日一日做着。


    转眼间,也快到重阳了——


    作者有话说:还没有改错字,明天爬起来再改[求你了]


    第129章 府城市井29


    中秋过后就是连日的雨, 落得倒不大,只是终日淅淅沥沥不绝,烟雨朦胧, 出门逛街的人都少了, 客人也少了一半。


    一场秋雨一场寒,等进了九月,雨才渐渐停下来,天也放了晴。可温度已经在雨水里降了下来, 城内的人都把秋衣翻出来套到了身上。


    崔兰芳也买了新布、新棉花,想在入冬前给家里人赶一身冬衣出来。


    这是他们搬到府城的第一个冬天, 该穿新衣裳。


    象山书院。


    秦容时提着一个木质食盒进了周泊之的院子, 在门前轻轻敲了门。


    “进来吧。”


    屋内传出人声, 他立即推门而入。


    周泊之坐在软席上,捋着胡子笑眯眯看向秦容时,问道:“容时啊,今天又带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周泊之对面还坐着一个老者,穿着藏蓝色的布衣, 正拿着棋子认真盯着棋盘看。


    他听到周泊之的话才说道:“说起好东西, 你还是快尝尝我给你带的, 那家食肆的东西真是不错!老朋友惦记着你, 专门给你提上来的。”


    周泊之笑着点头,又招手喊了秦容时过去, 一边接过秦容时手里的食盒, 一边同好友介绍道:


    “这就是吕士闻那老东西的学生, 他之前月月一封信寄过来,把他这学生都夸出花儿来了!”


    说着,他打开食盒的盖子, 从里面拿出两盘点心。


    一盘桂花水晶冻,一盘槐叶凉糕。


    “诶……”


    “邛山,他带的吃食怎么和你带的这个一模一样啊?”


    周泊之一边说,一边指向两盘水晶晶剔透的糕点。


    糕点分作两层,上面一层是晶莹剔透的,下面一层是乳白色,瞧着像是牛乳做的,里头裹着金灿灿的桂花屑,顶上淋了桂花蜜汁,瞧着颇有食欲。


    “怎么可能?我这可是在……诶,真一样啊!”


    老者丢下棋子去看吃食,一看还真是一模一样。


    秦容时早就发现了,此时也是含笑说道:“先生的吃食应该也是在我家食肆买的。”


    老者一瞪眼,立刻抬头去看秦容时,一看,哎哟,可不就是柳家食肆的郎君?


    周泊之忙同秦容时介绍:“这是邛山先生,你没见过他的人,但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说罢,又扭头看向郑邛山,继续说:“这是秦容时,此次院试案首。你没见过他的人,但一定也听过他的名字。”


    一句两句的,跟唱戏似的。


    郑邛山笑了起来,连连说:“见过!见过!”


    “是你啊!”


    “哦……对对对!上次,那闹事的学子就说过你是本次案首,那就是你了!”


    秦容时微颔首,没有说话。


    若是柳谷雨在,定能认出眼前的老者。


    这可是他们食肆的忠实客户,榜一大佬,连着一个月几乎天天都来,就连中间下了好几场雨,他也是风雨无阻。


    有时候下雨天食肆里没什么客人,他就点一杯饮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写东西,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一写就是一下午。


    周泊之瞪了瞪眼,惊讶道:“你们见过啊?”


    秦容时点头,然后席地坐在两位先生中间,从食盒里取出今天的饭菜,一边摆筷一边回答:“之前在食肆见过。”


    他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并没有提上次曾为闹事的事。


    周泊之还笑着说:“我明白了!这是个老馋虫,这些日子肯定经常去你家食肆!”


    周泊之知道秦容时家里人开了食肆,也知道郑邛山爱吃,整日流连美食,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巧,去的都是一个地方。


    秦容时不提,郑邛山却帮他告了状,把那日的事情和周泊之说了一通。


    周泊之脸色不太好看,抿着唇好半天才说道:“此子我甚不喜,可他上面还有同知大人,别说我了,就是山长也不好不给这个面子,也是难办啊。”


    一听,郑邛山也是叹气,叹道:“你也是为难。”


    周泊之摇摇头又笑了起来,说道:“罢了,先不说这些事,先用饭,容时你也吃。”


    秦容时入学快两个月,确实混成了周院长跟前的红人,平日吃饭都在他的书房。


    周泊之之前也是看在老友的面上,对他的学生多有照拂,可相处久了,也起了爱才的心思,对秦容时越发和颜悦色。


    吃过了饭,周泊之又说道:“再有几日就是重阳节了,每逢重阳,我象山书院都会和草堂书院的人合办重阳诗会,登高望远。”


    “新任学政已经到了,此次重阳诗会也会出席,届时你当好好表现,在学政大人前露露脸。”


    秦容时垂着首,谦逊答道:“是,学生知道了。”


    周泊之也点点头,又捧茶喝了一口,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哦,对了!今年的重阳诗会该我们象山书院主办了,诗会上需要些点心,邛山先生同我说你家食肆的东西味道好,极力向我推荐。”


    “我本来犹疑,可现在知道这就是你家食肆,不如就让你家里人帮忙置办置办?我象山书院按价定。”


    “有邛山先生举荐,又是你家的吃食,用着也放心。你不晓得,去年是草堂书院办的诗会,可也不知道请了什么人,上的茶点吃坏了好些学生夫子的肚子。”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邛山先生近来在写新书,写的正是江州的衣食住行。这老馋鬼说你家食肆的吃食味道好,特留了几页位置,专门写你家的东西呢!等他的书一出,你们食肆更要出名了。”


    这也是周泊之起初说,“你没见过他的人,但一定听过他的名字”的原因。


    随邛山和周泊之、吕士闻少时曾是同窗,后来一个入仕,一个回乡教书,一个周游全国以著书为生。


    随邛山心不在科举,考了秀才就没再往前走了。


    他虽然只有秀才功名,可学问并不浅,多年来著书数十本,如游记、地理志、古物传,甚至还有猫经,专讲如何养猫。


    可以说是天文地理,他均有涉猎,读书人也不是只看科举相关的书,其他书也都是看的。


    随邛山写的每本书皆炙手可热,爱书之人少有不知道他的,这也是周泊之说秦容时一定听说过随邛山名字的原因。


    秦容时拱手,应道:“学生知道了,也谢过邛山先生推荐,今日回家就与家里人商量此事。”


    周泊之点头,又瞧着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挥手让秦容时回学舍。


    下学后,秦容时回家就把这事告诉给柳谷雨。


    这可是大单子!柳谷雨哪有不愿意的?连声答应下来。


    再又五六日就是重阳,书院里也有消息灵通的,知道重阳诗会上学政大人也会来参加,一个个牟足了劲准备,势要一鸣惊人,吸引学政大人注意。


    重阳诗会上作咏菊诗,算是万年不改的老规矩了,这时候就已经有人开始提前准备,花几日的时间精心打磨出一首佳作。


    此事也算心照不宣,各个都是这样做的,但也有人借机会打起歪算盘。


    九月初六,秦容时从藏书楼出来,自林径小道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争吵的声音。


    “杨肃!你写不写!”


    “赶紧的,写了就让你走!”


    “咱曾兄肯让你写,是给你面子!”


    “就是!等曾兄这次得了学政大人的青眼,说不定还能为你美言几句!”


    ……


    又是曾为。


    秦容时不耐地皱起眉,脸上已经有了极明显的厌烦之色,此时站在小道中没有前也没有退。


    前头很快响起杨肃的声音,杨肃胆小,被一吓后说话就更结巴了。


    “你、你大胆!你这是作、作弊!你你你……你不怕,我告诉院长吗!”


    曾为:“嘿!你还敢告状!”


    “给我揍他!打他的腿、打他的左手!右手可还要留着给我写诗呢!”


    听到这儿,秦容时的视线默默从手中的书籍封皮上移开。


    那是一本《三鼎甲诗选》,被秦容时放进斜跨在肩上的布包里。随后,他沉着脸走了出去,先一步拉过抱着脑袋等挨打的杨肃,又冷目瞪向要动手的两个人。


    好巧不巧,又是上次在食肆见到的两个小跟班。


    两人刚才还气势汹汹,一见着秦容时又萎了,缩着脖子退了回去。


    秦容时深吸一口气,扭头瞪向杨肃,似有些恨其不争。


    “你就站在这儿,等着他们打你?”


    杨肃见秦容时冷冰冰一张脸,说话更结巴了。


    “我、我、我……可我打,打不过他们。”


    秦容时又深吸了一口气,没再与他多说,而是转头看向曾为,问道:“曾秀才多次欺凌同窗,就不怕院长知道吗?还是觉得你背后有同知大人撑腰,就可以在象山书院为所欲为了?”


    曾为也是一愣,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秦容时。


    他先是一呆,下一刻又恼了,气冲冲问:“秦容时?!怎么又是你!”


    “不关你的事!你给我走远些,少管闲事!”


    秦容时并没有走,而是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说道:“你要什么诗?”


    曾为又是一愣,下一刻忽然笑起来,“怎么?你要给我写?”


    秦容时不说话,反倒是拿出随身带着的小笔和纸张,寻了个青石铺上去,还真准备写。


    曾为更震惊了,“你真给我写?你能这么好心?”


    秦容时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杨肃,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都带了些无奈。


    “我给你写了,你之后不要再为难他,否则我定然告到学政大人处,看同知大人会不会气你给他丢了脸。”


    曾为登时又怒了,“你敢!”


    秦容时微微挑眉,毫不避让地回望了过去。


    意思很明显,他敢,很敢。


    曾为咬牙:“咏菊,我要一首咏菊诗!”


    秦容时点点头,还真握着笔闭目思索起来,杨肃面露担忧,还走过去想要抢秦容时的笔。


    他说道:“你别给他写!这是作假!你可是本州案首,别为了这样的败类坏了自己的清名!”


    但他动作慢了一步,手还没有挨到秦容时的笔就被曾为拉了回去,还被踹了一脚。


    “杨肃!你他娘别给脸不要脸啊!有人要当英雄,愿意为你出头,你就偷着笑吧!”


    杨肃又气又急,一听这话更是恼怒,下一刻竟扭头一脑袋撞在曾为的胸膛上,力气很大,竟撞得曾为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摔坐债地上。


    “你敢骂我娘!”


    气起来,说话都不结巴了。


    曾为气急:“嘿!你个怂包,今儿也长胆子了!”


    两个小跟班立刻把人扶起来,曾为气急败坏,起身就想冲前去踹人。


    “写好了。”


    还来不及动手就听到秦容时的声音,他也顾不得找人算账了,先走过去一把抢过秦容时手里的纸张。


    杨肃的胆子已经用光了,此时只是哆嗦着自言自语:“不该写啊,不该写啊,秦同窗,我害了你啊!都是我害了你!”


    跟念经似的,听得秦容时有些头疼。


    那头的曾为宝贝般捧着纸张,把上面的诗大声念了一遍,又激动道:“好诗!好诗!秦同窗,你真不愧是案首!好文采啊!哈哈哈哈哈!此次重阳诗会,我定然一举成名!”


    也不知是不是这诗当真那么好,杨肃听了都没继续念经了,而是颇有些震惊地看向秦容时。


    秦容时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纸笔,并没有理会几人。


    曾为还在笑,小心翼翼收起纸,说道:“秦容时,我记住你了!我今天高兴,就不找你们麻烦了。”


    他一边说着笑着,一边带着几个小跟班离开。


    等人走后,杨肃忽然咽了一口唾沫,小碎步跟上也往前离去的秦容时。


    他凑过去小声说道:“那诗……不是你写的。”


    秦容时脚步一顿,扭头看向跟上来的杨肃。


    杨肃又咽了一口唾沫,继续小声道:“那诗我读过,是……”


    “呃,是新任学政早年留下的诗作。”


    第130章 府城市井30


    听清杨肃的话后, 秦容时微微蹙眉,低声问道:“你说这是学政大人的诗?”


    他还反问了起来,仿佛毫不知情。


    杨肃急了, 连忙说:“是啊!就是他的!他的诗我都读过!这下完了, 这都偷、偷到学政头上了!这诗要,要、是拿出去,他、他肯定生气啊!”


    说着说着,又结巴起来了。


    杨肃此人在书院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他学问不错,可为人过于怯懦, 又不爱冒头, 很少有人注意到他, 夫子、先生对他也少有关注。


    他这人倒是一心想学,不上课的时候都泡在藏书楼里,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人是个聪明人,也有学识,可胆子太小, 每次进了考院都怯场, 次次考试都发挥失常。


    杨肃急完, 又悄悄看秦容时一眼, 小声反问道:“你写的,你真不知道?”


    秦容时神色淡淡, 从包里拿出那本《三鼎甲诗选》, 状似随意地说道:“书里看的, 方才随意看到一首咏菊诗,正好现在就用到了。”


    这书还崭新着,想来放在藏书楼都没什么人借阅。


    杨肃瞅了一眼, 小声嘀咕道:“这么偏门的诗你也看啊?”


    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作“三鼎甲”,顾名思义,这《三鼎甲诗选》就是历届三鼎甲的诗作合集。


    但并不是所有状元、榜眼、探花都擅长作诗,所以学生们读诗也多是读历朝历代出名的诗人诗作,所以这本《三鼎甲诗选》才会少有人借读。


    新任学政是探花出身,曾在翰林院任职,后调任江州学政,这诗选里自然也有他的诗作。


    可杨肃觉得奇怪。


    他嘀嘀咕咕:“你真不是故意的?这首诗是学政年轻时所作,那时候都没有考中探花呢,那么早的诗你都背下来了?”


    秦容时反问:“我知道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不是也知道吗?”


    一听这话,杨肃又结巴了,语气都慌了起来:“我我……我……我听说学政要参加此次诗会,所以、所以多了解了一些,想着能在诗会上投其所好。”


    秦容时听笑了,扭头看向杨肃,又是反问:“你说你想在诗会上引学政大人注意?”


    不是秦容时有心嘲笑他,之前柳谷雨就说过,说杨肃这叫什么……社恐?


    他这样的性格,只怕都不想参加诗会,只想一个人缩在屋里才觉得快乐安心。


    杨肃“我我我我”了老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倒是秦容时说道:“我真是凑巧看的,见是咏菊佳作才背了下来。”


    杨肃信了,还点着头说道:“那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了!这实在是太巧。”


    他同秦容时道了别,又继续暗自嘀咕着“太巧”,一边自言自语嘀咕,一边朝着藏书楼去了。


    等人走后,秦容时才翻开手里的诗集,见书中夹着一枚桂叶书签,而那一页前排就写着“杨万乘诗选”。


    杨万乘,正是新任学政的名字。


    至于秦容时是真的想要读诗,还是早有计划将这篇冷僻少有人读过的《咏菊》塞进曾为的脑子里?这事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或许今天撞见这档子事,也只是给他搭了个台阶,曾为也算求仁得仁。


    *


    九月九日,重阳节。


    秋高气爽,满目金风玉露,橙黄桔绿,正是登高赏景的好时节。


    今日去的是城外翠微山,山上银杏树极多,这时候银杏叶已经黄了一半,金翠交织,铺得漫山都是。


    听说山上还有一面镜湖,也是赏景的好地方。


    “二郎,你快出门吧,不用等我。你是去参加诗会的,我是在后厨帮忙,咱也不在一处,你先走,去找你的同窗。”


    柳谷雨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冲着旁边帮忙的秦容时说话。


    秦容时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松绿圆领长袍,宽袖衣衫,眉眼黑浓,鼻梁高挺,唇畔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清晨的阳光落了下来,细碎金斑照进他的眼睛,更显出两分温润和气。


    他点点头,又不厌其烦叮嘱道:“下午等我一起走。”


    柳谷雨也点头,催道:“知道知道,你都说八百遍了!快去吧!”


    秦容时这才出了门。


    柳谷雨收拾出好几食盒的点心,这些都是要送到诗会上的,他一个人可拿不动,得等张耘赶车送他出城上山,到了山上还有一些吃食是要等诗会开始了再现做。


    今儿一天也忙着,连食肆都关门了。


    ……


    “容时,快过来。”


    周泊之一见秦容时就招手喊道,秦容时快步走了过去,恭恭敬敬行了礼。


    周泊之又说:“你等会儿就跟着我,我待会儿领你见见草堂书院的几位先生,也都是才识渊博的夫子,你可以多请教请教。”


    秦容时颔首应下。


    这话说得多好听啊,可周泊之领了人见面,他是怎么说的?


    “这就是秦容时,本次院试的案首,如今在我们书院读书。”


    “这就是本次院试的案首,现在可是我们象山书院的人了。”


    “上回的案首,我们象山书院没有抢过你们草堂书院!这回如何?人在我们这儿了吧!”


    “这学生底子扎实,他老师常夸呢!你们考,随便考啊!”


    一群夫子围了上来,你问一句,他问一句,秦容时耳边全是人声。


    ……


    “学政大人到——”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诗宴上安静下来,嘈杂人声渐渐没了。


    周泊之也朝秦容时递了一个眼神,小声道:“你去吧。”


    秦容时颔首,退回一众学生之间。


    两书院的一众先生、夫子都对着姗姗来迟的学政大人行了礼,座下学生也纷纷鞠躬见礼。


    “见过学政大人!”


    “见过学政大人!”


    学政大人身材精瘦,目光如炬,身穿藏蓝色常服,头戴幞头,下巴处留着黑髯,面上严肃冷峻。


    只见他抬了抬手,脸上露出两丝笑,道:“都起身吧。”


    “此处没有学政,没有大人,只有学生与老师,诸位畅所欲言。”


    “谢大人!”


    学政话毕,又到主位坐下,其余人也都纷纷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今日重阳佳节,就以登高赏菊为题,先比比吧?也让我看看江州学子的才学。”


    这是意料之中的诗题了,座下的学子们早有准备,写得飞快。


    学政颇为满意地点头,又朝着坐在身旁下座的几位先生说话。


    “不错。”


    “我听说今年院试,江州录有秀才一百五十三人?”


    立刻有人垂首回答:“正是。”


    学政点头:“不错。本次的案首可来了?”


    早知学政要问,周泊之立刻回答:“回大人,他来了。”


    学政继续点头,捋着胡子微微笑道:“听说这次的案首是吕大人的学生?”


    周泊之道:“吕先生早已致仕,如今只在山野间教书育人,做个闲云野鹤了。”


    “他倒是自然松爽了。”学政笑道。


    “说起来,昔日春闱,我那一届的考官就是吕先生。借了这层机会,我也能称他一句老师,充个假学生。今日有了缘分,也能见见他的真学生。”


    周泊之忙说:“是此子的福气。”


    学政点头,又移目看向满座学子,朗声问道:“何人是此次案首啊?”


    秦容时眼睫轻动,下一刻不缓不慢站了起来,对着学政大人的方向遥遥拱手,不卑不亢答道:“学生秦容时,正是本次院试的案首。”


    学政招手,笑道:“把你的诗作拿上来看看。”


    秦容时颔首,走上前将诗作双手奉了上去。


    曾为就坐在他后侧的位置,本来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这次定能崭露头角,哪知道自己的诗还来不及送到学政眼前,倒是秦容时的诗先去了!


    可恶!不就是运气好考了案首吗!


    若不是借着案首的名头,哪有他秦容时出风头的机会!


    曾为恨恨想到,可转念一想又急了起来。


    上头的诗是秦容时写的,自己手里这诗也是秦容时写的,谁知道他有没有留手,说不定他自己写的那首才是最好的!


    到时候自己再去,岂不是被他比了下去!


    “甚好!”


    “你年纪轻轻就有此才气,甚妙!可谓是青年才俊,风华正茂。”


    显然了,学政看了秦容时的诗,心情颇好,下一刻就把手里的诗作递下去给众人传阅。


    很快,那诗就传到曾为手里。


    幸好幸好,诗是好诗,可自己手里这首也并不逊色于此。


    不过……这样的佳作,秦容时竟一写就是两首!


    曾为又恨了起来。


    “可有人要与秦学子比一比啊?”


    学政又问。


    一听这话,曾为几乎没有细想,立刻就站了起来,恭敬道:“学生才思鲁钝,愿得大人指点。”


    学政大人心情颇好,此时也是摊了手笑,“拿来。”


    曾为压着狂笑的唇,兴颠颠把诗作送了上去。


    秦容时抬头瞥了一眼,唇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然后就这样直直看着曾为走了上去,等那诗送到学政手中,他才低下头尝了一口新送上来的糕点。


    是晶莹剔透的菊花水晶糕,尝味道就知道出自柳谷雨之手,想来他已经到了,这时只怕正忙着。


    而杨肃坐在角落里,身前挡了一棵绿油油的芭蕉。


    他皱着眉、皱着鼻、皱着嘴,真是一张脸都皱着,眼瞅着曾为还真把诗送了上去,更是皱成一张包子脸。


    “……这下完了,只怕要动大怒。”


    杨肃自言自语嘀咕一句,然后往宽大的芭蕉叶后缩,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挡住,这样就不用再面对外界的风风雨雨。


    学政微笑着接过诗作,高兴地看了起来。


    嗯。


    他不微笑了。


    也不高兴了。


    学政唰一下冷了脸,拿起手里的纸张抖了抖,抿唇厉声问:


    “这诗是你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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