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府城市井11


    府城可不比小城小镇, 九衢三市,四通八达。柳谷雨几人住在河沿街,谢宝珠领着李安元兄弟住在南大街。


    这两条街在整个江阳府看来相隔不算天南地北, 可若是走起来也得两刻多钟才能到。


    江宁府很热闹, 能看见菜农挑着担子走在青石地板上,身旁路过一个赶着骡车的汉子,蹄子踩在石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音,沿着河岸还有摆摊的小贩。


    秦般般晕船并不严重, 下了大船吹上一会儿风就恢复了大半,现在看到府城上的新奇景物, 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什么都要多看两眼。


    江州多水, 福水镇有罗带河横贯大小村镇,江宁府城内也有一条丹水河,比罗带河更宽更绿,初春冰雪消融,河水泛着一层淡淡的鸭青色。


    府城外还有湄江, 宽阔浩瀚, 几人走水路就是顺着湄江过来的。


    城中丹水河里漂着几艘乌蓬小船, 连船上都摆了摊子, 买些零碎物件。


    柳谷雨胃里还在翻涌,没什么心情地懒懒看两眼, 觉得这府城倒像个水乡, 颇有些风景宜人。


    身旁的般般惊奇道:“呀!船上也能摆摊啊?!”


    刚说完,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跑了过去,他穿着粉衫子,腰束绿带, 肩上背着一个竹背篓,篓子里探出好多花枝,粉的、红得、白的、黄的……仿佛挑了一个春日在肩头。


    这是个卖花郎,连头上都戴着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环,一身桃红柳绿,真似他篓子里的花儿变的人。


    “呀!原来男人也可以卖花啊!”


    秦般般又叫了一声。


    春天的时候,福水镇偶尔也能看到卖花的,都是十来岁的女孩儿,男人可没有!


    身边一个婶子听了这话就哈哈大笑,说道:“男人咋不能卖花了?那女人能开馆当大夫!男人当然也能卖花!”


    听了这话,秦般般眼里哪还有花不花的?


    她惊喜问道:“府城有女大夫?”


    婶子回答:“有一个。就在杏林街那边,那条街上开的都是医馆,方娘子就是回春堂的大夫!她医术可好了!不比男人差,我闺女身上长疹子就是她看好的!”


    秦般般又惊又喜,恨不得立刻跑到婶子口中的杏林街去,可她扭头又看到萎靡得像霜打白菜的柳谷雨,最后也只是对着婶子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朝着秦容时问:


    “哥,还有多远啊?我瞧柳哥脸色不太好看呢,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柳谷雨没什么精神,但还是忍不住耍嘴皮,他抬了抬手,有气无力说道:“委婉了,委婉了。我都懂,是不是像死了三天一样白?”


    秦般般:“……”


    秦般般沉默,崔兰芳搀扶着柳谷雨,没忍住训了一句:“你这孩子,嘴巴也没个把门的!”


    秦容时也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看他有力气得很。”


    话虽如此说,可秦容时还是左右看了看,终于看到一辆路过的空牛车,连忙把赶车的汉子拦住,给了些铜钱,请他把自己一行人送到河沿街去。


    那汉子也爽快,收了钱就更爽快了,潦草地收拾了一下板车,招手道:“好说好说!都上来吧!”


    几人上了车,又走了一刻钟才到租住的小院。


    “就是这里了,靠院门停下吧,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说道两句,几人下了车,汉子又赶着牛车离开。


    院门攀了一墙紫藤花,是从里头探出来的,垂挂在院门上,一串串浅紫色小花穗,好像有千百朵同时绽放,一帘花瀑。


    “真好看。”


    秦般般呢喃了一声。


    下一刻,秦容时取了钥匙开门,进屋就说道:“右边是正屋,床铺大些,娘和般般就住那间吧,柳哥住左边第一间。”


    崔兰芳问:“二郎,你呢?”


    她一问,秦般般、柳谷雨都看了过去。


    秦容时立刻指向柳谷雨旁边那间,说道:“我住书房。”


    柳谷雨没说话,而是朝着左边房间去了。他坐了两天船,睡也没睡好,吃也吃不好,人在船上晃晃荡荡都要晃散架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进屋休息,哪知道他竟先去了秦容时所说的书房。


    门一开,果然看到屋里摆着一套书案书椅,靠墙还有一张小榻,有些窄,比柳谷雨现代学生宿舍的床还要略略小上一圈。


    柳谷雨皱眉,看着秦容时说道:“太短了,你睡在上面岂不是脚都伸不直?”


    崔兰芳也担忧说道:“是有些小……二郎,还是你睡主屋吧!你马上要考试了,可要睡好!”


    秦容时只说:“不必麻烦,我平日要在书房温书,就睡在屋里更方便。之前和老师游学到此,我也是住的这间屋子,已经习惯了。”


    他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况且秦容时不是没有睡过冷硬逼仄的木板床,这屋子可比前几年家里的条件好多了。


    他这样一说,几人也不再劝,都看向柳谷雨。


    “谷雨,你先去歇歇吧。”


    “是啊,柳哥,你先回屋睡会儿。”


    柳谷雨不是身体不舒服还硬要强撑的人,点点头进了屋子,崔兰芳也跟了进去。


    这间院子应该新收拾过,屋里屋外都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儿灰尘。但床铺空着,崔兰芳帮着铺了床褥,又把柳谷雨的行李放到桌上,等他醒了再自己好好捯饬捯饬。


    柳谷雨解了衣裳躺上床,可仍觉得嘴巴发苦,也没什么困意。


    他干躺了一会儿,忽然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荷包,打开来摸出一颗油纸包裹的硬糖喂进嘴里。


    这糖是秦容时昨日给他的,大船昨日靠码头停了一会儿,他立马下船寻了一家附近的医馆,买了缓解反胃呕吐的药糖。


    这药糖是用生姜、薄荷、陈皮、甘草等物制成,味道清凉,药性温,就是当零嘴偶尔吃一颗也使得。


    他含着糖又躺回床上,脑子里莫名想起昨夜秦容时给他送糖的场景。


    当时柳谷雨还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嘴里自言自语嘀咕:“今天也在用力地活着啊。”


    又活了一天的柳谷雨听到敲门的声音,还以为是崔兰芳看他午时吃得不多,又送吃食过来了。


    他瘫在床上不愿意动弹,恹恹说道:“娘,我没胃口,不想吃。”


    哪知道门口竟响起秦容时低沉的声音。


    “是我。”


    柳谷雨爬了起来,把床边的陶盂塞到床底下,然后才对着门口喊:“二郎?进来吧。”


    秦容时推门进屋,他蹙着眉看向柳谷雨,问:“又没吃饭?”


    柳谷雨早上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白味馒头;中午是米饭和清炒肉片加青菜米汤,他吃了一半青菜,饭和肉片一口没动;晚饭更不用说了,连菜叶子都不想吃了。


    柳谷雨摇头,蔫耷耷靠在枕头上摇脑袋,说:“没胃口。”


    秦容时蹙眉看了一阵,一直没有说话,只到床边的小凳上坐下,然后从袖中摸出一只小荷包。


    “含两颗试试看。”


    柳谷雨:“?”


    柳谷雨歪着头,一边嘀嘀咕咕问“什么东西”,一边从荷包里摸出两颗裹着糖纸的药糖。


    他依言吃了两颗,味道微酸,吃起来清清凉凉的,很快压下胃里翻涌的酸意。


    秦容时:“如何?”


    柳谷雨点点头,嗯了一声才说道:“还不错。”


    秦容时也轻轻颔首,然后突然朝他伸出手,又说道:“手给我。”


    柳谷雨:“?”


    柳谷雨又歪了歪头,仍旧一边嘀嘀咕咕问“做什么”,一边将手伸了过去。


    秦容时没有说话,只握住他的手臂垂下视线,隔着一层单薄的袖子揉按着手臂上的几处穴位。


    力道适中,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起了效果,柳谷雨似乎还真好受了一些。


    他惊讶地看向秦容时。


    秦容时头也没抬,只声音低沉说道:“这是我爹教的,效果应该还不错。”


    他又按了好一会儿,揉得柳谷雨昏昏欲睡,最后歪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好半天秦容时才收回手,坐在椅子上看了柳谷雨许久。


    他缩在被子里还皱着眉,秦容时看得出了神,恍惚间想要伸手把柳谷雨眉心的褶皱抚平。就是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回了神,飞快收回已经伸出去一半的手,起身轻手轻脚出了门。


    门口站着崔兰芳,她看到自己儿子竟从柳谷雨的房中出来,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瞪圆一双眼睛指着关闭的房门磕巴问道:“二、二郎?你你……你怎么从……”


    崔兰芳吓坏了,指着秦容时磕巴着不会说话。


    秦容时却很镇定,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做,满脸问心无愧。


    他甚至还反问了起来:“娘,我刚才下船买了些止呕的药,本来想让您拿给柳哥的,可我刚才去您屋里找过了,没找着您。我担心柳哥难受,只得好自己送过来了。”


    崔兰芳“啊”了一声,奇怪道:“我在般般屋里呢,她也不舒服。”


    她还觉得奇怪呢!谷雨和般般都不舒服,她是两头跑的,二郎也不是不知道啊!


    秦容时点点头,又从袖子里摸出另一只荷包,说道:“哦,我给般般也买了一份,我拿去给她也试试。”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走出两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又说道:“娘,柳哥睡下了,不用进去看着,您也回屋歇会儿吧。”


    崔兰芳愣愣看着人又扭头离开,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奇奇怪怪的……读书读傻了吧。”


    不过很显然,傻的不是秦容时,他可是三两句话就把崔兰芳绕远了。


    母子俩的对话都被柳谷雨听见了,他睡得不沉,在秦容时开门的时候就惊醒了,但脑子昏昏的,只模糊听见几句话就又睡了过去。


    夜里崔兰芳又来给他送饭,柳谷雨本来没什么胃口,可很快闻到酸酸辣辣的香味。崔兰芳端进来的是一碗酸辣汤粉。


    用剁碎的泡椒、辣椒面、酸菜炒香,加水烧开,煮上一大碗红薯粉,再放几把韭菜段。


    看柳谷雨来了兴趣,崔兰芳立刻笑道:“还是二郎有主意!说你嘴里本来就没味道,清淡的饭菜越吃越没味了!让我借厨房做些开胃的!你尝尝看!”


    一碗汤粉柳谷雨还是没有吃完,但也吃了一半,吃饱喝足再睡下,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船也靠岸了——


    作者有话说:……没有说崔妈咪傻的意思


    第112章 府城市井12


    他们是三月月底出发去的江宁府, 考试在四月中,到府城后歇了十天左右就到了考试的日子。


    这几天秦容时一直在温书,很少出门, 连住在南大街的谢宝珠、李安元也没有过来串门, 同窗三人也是许久未见。


    一直到考试前一夜,几人才到河沿街的小院用了晚饭。


    河沿街,顾名思义就是挨着丹水河的街巷。这小院后门临着河,河水也干净, 碧波澄亮,谢宝珠几人就是乘着乌蓬小船来的。


    南大门离河沿街不近, 若是走路需得花两刻钟的时间, 可要是乘船却能缩短一半的时间。


    江宁府水流如网, 所以有好些人撑了船做摆渡生意,天天架着乌蓬小船从河上游滑到河下游。


    几人下了船,从后门进院。


    谢宝珠觉得稀奇,还笑呵呵说道:“这水乡还挺有意思的,坐船上晃悠晃悠的, 没一会儿就摇到了。可惜柳哥晕船, 不然游船赏景才好呢!近看是小桥流水, 远看有青山如黛。”


    柳谷雨早已经恢复, 他腰上还系着一条围裙,手上全是水。


    他出了灶屋先朝着几人笑:“呀, 都到了?快进屋坐……不可惜不可惜, 我前两天坐过了, 这敞着的小船不晕!”


    后面还跟着李安元两兄弟。


    李诚先是“啧啧”两声,歪着脑袋对李安元交头接耳。


    李诚一脸肉痛,可惜道:“可真贵啊!在镇上坐牛车, 个把时辰也才一文钱!这坐船不过才一刻钟,竟然要五文!”


    李安元也觉得贵,但还是对着哥哥安慰道:“没事的,咱也不常坐。”


    几人陆续进了屋,被崔兰芳招呼着落座。


    “哇!好香啊!崔婶子,这又是您和柳哥一起做的?您可真厉害!秦容时给您做儿子可真好命,天天都有这样的口福!”


    谢宝珠嘴甜,一两句话就哄得崔兰芳笑得合不拢嘴。


    他哄完这头也没忘记另外的人,又对着柳谷雨夸了几句,最后再看向李诚,继续夸。


    “大哥手艺也好!这几天我们吃饭全靠着大哥了!翡翠可不会这些!这次要不是大哥同行,只怕我俩都没饭吃!”


    别看李诚是个粗莽的汉子,但做饭的手艺被他媳妇调教得不错,如今办起吃食来也是有模有样的。


    李诚被夸得脸红,挠着脑袋嘿嘿傻笑。


    翡翠跟着自家少爷也来了,他是谢宝珠的书童,从小跟着伺候,哪里学过做饭?


    他和谢宝珠亲近,名义上是主仆,可半点儿没有距离,平常在家里也是一块儿吃吃喝喝的。


    这不,翡翠已经犯了馋,眼巴巴盯着满桌好菜。


    李安元也看向夸完李诚还觉得不够,东瞅瞅西瞅瞅还想耍一会儿嘴皮子功夫的谢宝珠,没好气道:“可别说了,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柳谷雨也赶忙说:“是嘞,快吃饭,都吃饭吧!明天就是考试,所以今天的菜食都做得清淡。”


    崔兰芳站起来给客人们盛汤,一边动作一边说:“今天这汤是什么……呃,昆布炖的排骨!听说是海里的东西!我瞧着镇上没有,就买来试试,都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昆布其实就是海带,别说福水镇了,就连漯县也没有卖的,几人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崔兰芳是桌上年纪最大的,哪能真让她盛汤,小辈们就坐等着?


    李诚连忙站起来抢过汤碗和勺子,直说:“婶子您坐,您坐,我来舀,我来舀。”


    崔兰芳乐得坐下,又扯起了家常:“在府城真花钱!什么都要自己买,青菜叶子、葱蒜这些在村里都是菜园里扯的,可到了府城全得花钱买!连柴禾也得买!”


    李诚也来了精神,跟着说道:“婶子!您真是说对了!我瞧卖柴禾还挺赚钱,一捆柴卖七文哩!原本想到城外的山上砍柴来卖,可小二非不让我去!”


    李安元却说:“城里城外跑累得很,咱也不在府城待太久,带的盘缠也够!大哥,不用你去受这个罪!”


    谢宝珠啃着肉排骨,吃得正美呢,这时候也插话道:“就是啊大哥!您要是闲,就多去街上转转!难得来一次府城,可不得街街巷巷全走遍!等回了家,嫂子和侄儿问你,你才有的答啊!”


    气氛越来越融洽,一顿饭也吃得有滋有味。


    最后,柳谷雨还说道:“今儿就随便吃吃!等你们考完,我请客,在酒楼里摆一桌席好好吃一顿!”


    ……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也是天气不顺,前头几天都是艳阳高照,临到考试这天竟下起了绵绵小雨。


    细密的雨水织成罗网将这座大城笼罩,氤氲蒙蒙,云山雾罩,春雨随风潜入夜,将这片天地都洗了一遍,湿漉漉、水润润,这一下真成了柳谷雨前世读过的烟雨江南。


    一家人打着伞送秦容时去考试,考院前的人特别多,有年少如秦容时这般年纪的考生,也有佝偻着脊背已经发须花白的老书生。


    “秦容时!”


    “容时!”


    谢宝珠和李安元也寻了过来。


    秦容时朝他们看去,也抬着手挥了两下,喊道:“这儿呢。”


    三个同窗会了面,秦容时偏头看一眼跟在后面的李诚、翡翠,两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篮子,篮子上搭了一块白布,下头放着干饼、水囊。


    他看了一眼问道:“是买的干粮?”


    谢宝珠点头,还埋怨道:“还挺贵!一到考试,什么都涨价了,一张干饼子竟然卖我十文!”


    李诚会做饭,但不擅长揉面烙饼,所以进考院自带的干粮都是谢宝珠喊了翡翠去外面买的。


    秦容时却不太赞同地摇摇头,然后将自己手里提着的两只篮子递了过去,又说道:“也是我昨日忘了交代你们。”


    谢宝珠有些懵,但还是动作自然地接了过去。


    一旁的李安元先问道:“怎么了?”


    秦容时说:“外头的吃食味道好,可担心不干净,这考试总要事事小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吃坏了肚子,那肚子里准备再多学问也废了一半了。”


    “这两篮子是我请我娘和哥夫帮忙准备的,你们拿这个进考院吧。”


    崔兰芳也赶忙说:“考试要紧!考试要紧!多小心些准没错!婶子都是买了精细白面做的,就是冷了也好吃,又顶饿!”


    柳谷雨也在一边点头。


    就连李诚也连连点头,说道:“哎呀!还是你们想得周到!我咋就没想到呢!”


    谢宝珠也明白了,他递了李安元一篮子,又嘿嘿笑着揭了白布,看到里头满满当当堆着白面馒头、花卷、苞谷粑粑、豆沙包子……


    这可比翡翠买的那一篮子干饼子有食欲多了,就是冷了也还暄软着。


    他直接就拿了一个出来塞嘴里啃,又傻兮兮说:“多谢婶子!多谢柳哥!还是你们思虑周全!”


    李安元瞥他一眼,见这人傻乐着大口大口啃馒头,一个白味馒头也被他吃得津津有味,好像吃的不是馒头,是肉。


    李安元好笑着叹了一口气,随后抬手朝着崔兰芳和柳谷雨行了一礼,郑重道了谢。


    柳谷雨看着谢宝珠啃馒头,还提醒道:“我还做了一罐肉酱,可以用馒头夹着吃!”


    几人正说着话,考院内出来几个官役,其中领头的那个手提石磬,抡开胳膊敲出一声清脆却响亮的声音。


    院外嘈杂的人声瞬间安静下来,一片寂静。


    官役拖长了尾音喊道:“时辰到——考生入院——”


    话音落下,陆陆续续有书生提着东西往里去了。


    谢宝珠也同翡翠交代了几句,“剩的饼子你拿到破庙分给乞儿吧,少爷我走了!”


    最后看一眼秦容时和李安元,一咬牙先进了考院。瞧他那模样,颇有些“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仿佛去的不是考院,而是断头台。


    李诚比李安元这个要进考场的还要紧张,已经开始滴汗了,他抓着弟弟的手,磕磕巴巴叮嘱:“小二啊,考场上别紧张!放、放宽……放宽心态!肯定能行的!考、考不上也没事!回家,哥教你种地!”


    李安元直接笑了出来,他想说自己不紧张,大哥也别紧张,可开了口却玩笑般说道:“大哥,我还没考呢,你可盼着些好吧!”


    李诚也回过神,连忙自打嘴巴,呸呸呸两声后连连道:“阿弥陀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观音菩萨……没听见都没听见!考得上!考得上!考得上的!都听这句啊!”


    李安元大笑两声,还得他这个马上要进考院的考生反过来安慰般拍了拍大哥的肩膀,也提着篮子进了考场。


    再看秦容时。


    崔兰芳也十分紧张,两只手扯着衣角搅来搅去。


    她对自己儿子有信心,可临到这时候还是忍不住紧张。


    秦容时拍了拍她的手,难得语气轻快地玩笑道:“娘,您别忧心,等儿这次出来,就让您做秀才娘亲。”


    崔兰芳激动得红了眼睛,连连说:“好好好!”


    般般歪头喊道:“那我就是秀才妹妹!”


    秦容时也笑着点头。


    他最后再看向柳谷雨,没有说话,目光穿过迷蒙雨帘朝他望去,连眸色都被雨水洗得湿润温柔。


    柳谷雨也笑,只放轻声音简单道:


    “二郎,这次定能蟾宫折桂。”


    秦容时轻轻点头,然后伸手从柳谷雨手里拿过最后一只篮子,低声说道:“我去了。”


    他扭头挤进人潮,也进了考院。


    石磬又敲了几声,官役的声音再次响起。


    “时辰已到——考生入院——”


    “考生快入院——”


    ……——


    作者有话说:关于考试做了一些小私设,有觉得和实际不符的,就当是架空私设。


    第113章 府城市井13


    连考三日, 等得留守小院的几人也是心都乱了,柳谷雨还好,还算是镇定, 崔兰芳则天天魂不守舍。


    终于熬过这几天, 一行人一早赶到考院门前。


    他们慌得很,在家里根本坐不住,提前了半个时辰到!


    柳谷雨觉得来早了,哪知道到了考院才发现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 甚至还有驾着牛车、马车来的,把路都堵住了。


    还是小役挥着小旗子到处赶人, 嘴里喊着, “道!留条道嘞!”


    也没了好位置, 柳谷雨瞧见不远处开着一间茶棚,正好空了一桌位置,连忙喊了人过去坐着。


    老板很快走上来,笑嘿嘿问:“几位要喝些啥?”


    福水镇也有这样的凉茶摊子,卖的只有一种茶, 叫不出名字, 味道也淡, 一碗喝完还能吞进去两口茶渣子。


    崔兰芳心思还在考院那边, 以为这也是那样的茶摊子,只说:“来三碗凉茶吧。”


    哪知道老板又嘿嘿笑了两声, 继续说道:“小店的茶饮子多了, 看您要喝啥?什么紫苏饮、姜蜜水、豆蔻熟水、酸梅饮、金桔团饮、白醪凉水……”


    这一串的名字像念经似的念出来, 听得崔兰芳脑袋都痛了,里头有好些她听都没听过,此刻只能愣愣看向柳谷雨。


    柳谷雨也挑了眉毛, 这次用更认真地眼神打量了这摊子一眼。


    很平常的一个茶摊,竹木搭的小屋,室内摆的几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室外又支起棚子多摆了几张。


    瞧着平平无奇,可买的东西在福水镇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的。


    柳谷雨很快回过神,对着老板说道:“两杯酸梅饮,一杯金桔团饮。”


    “好嘞!”


    老板痛快答应,扭头进了铺子。


    等人走后,崔兰芳才微微俯下身,对着柳谷雨、秦般般小声说道:“这府城真是不一样,一碗水也搞出这么多花样来!”


    秦般般也跟着点头。


    崔兰芳又想起柳谷雨说要全家搬到府城来,在府城开铺子,她原先也信心十足,可现在又忍不住担心了。


    她又问:“谷雨,你说要到府城开铺子,能不能行哦?我瞧府城的人也都是见过世面的,这些卖饮子、甜水的也不少嘞!”


    柳谷雨宽慰着拍了拍崔兰芳的手背,轻声道:“娘,您甭操心了,能成的!我也不是单卖果饮、甜水,旁的也有啊!”


    话说到这儿,老板端了三盏饮子上来。


    莲花瓣般的白陶盏子,盛了甜水。酸梅饮就是紫红一片,金桔团饮是金澄澄的,里面还泡着两片薄薄的金桔片。


    “来了!两盏酸梅饮!一盏金桔团饮!”


    老板把饮子送上桌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堆着热情笑脸问:“几位也是来接考生的?”


    崔兰芳一直眼巴巴盯着考院大门的方向,那姿态哪里还猜不出来?


    她听到问话的声音回过头,点着脑袋回答:“正是呢,我儿子也参加了这次考试!”


    那老板好像天生就长了一张笑脸,一听崔兰芳的话就又笑了几声,圆脸讨喜,看着就亲切。


    他说道:“那好啊,早知道该给您喝个桂花饮的!蟾宫折桂嘛!那寓意才好嘞!不过也不要紧,您儿子一定高中!”


    这时候,崔兰芳就爱听这样的话,谁说她都高兴,也跟着嘿嘿笑。


    老板说了几句漂亮话就想离开,却被柳谷雨喊住了。


    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喊住老板问道:“老板,这江宁府像您这样的茶饮铺子多吗?”


    老板停住脚步,抱着木托盘回过头,继续笑嘿嘿说:


    “多啊!二三十家呢!不是我吹啊,除了大酒楼,没几家的味道比得过我!我这手艺可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现在城里有些饮铺老板还是我爷爷的徒弟呢!”


    老板说的倒也没错,柳谷雨喝了金桔团饮,味道有些像现代的金桔柠檬茶,但带着一股清香的茶气,味道更清甜些,却也不腻人。


    可若说多惊艳好喝也夸张了,柳谷雨在现代也喝过不少好饮品,这个也算排在中间略上的名次。


    他点点头,又问:“我们都是外地的,对江宁府也不太了解!”


    “我就这张嘴爱吃,尤其还吃甜,什么软酪啊、鲜花团子、甜馅果子我都爱吃!您瞧着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给我推荐推荐呗!”


    说起吃,老板可来了精神,像是瞬间打开了话匣子,一箩筐的话往外倒。


    “爱吃甜好啊!咱江宁府大半人都爱吃甜!饮子铺、甜食铺最多!往东大街去,挨着明月桥有一家小食店,卖的桂花羊酪是一绝!我女儿最爱吃那个!”


    “还有西桥市竹竿巷开着一家小铺子,叫‘曹五婆家’,只卖蜂糖糕!听着普普通通,但味道地道,全江宁府就她家的蜂糖糕最好吃!一天只卖二十笼,晚了就没了!”


    ……


    他说了好多,柳谷雨全记下了,最后笑盈盈朝着道了谢。


    这时候,翡翠和李诚也赶了过来。


    柳谷雨把两人喊过来,又点了两盏饮子,一边喝一边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考试终于结束了。


    乌泱泱一群人挤在门外,人声杂乱,但还是听到考院内响起一声洪亮的钟声。


    没一会儿,考院的大门打开,应考的书生们陆续出来。


    “开了!开了!”


    李诚早已坐立难安,连饮子都只喝了一半,一直揪着衣角搓来搓去。他看大门打开立刻就站了起来,想往人群里挤,可人山人海压根挤不进去,只得踮着脚站在人群外往里望。


    幸亏他高,踮着脚依稀能看到从考院出来的学子。


    可应考的学子也多,乌泱泱出来一群,脑袋挤着脑袋,也不好找。


    还没放榜,但已经有人出了考院就开始大哭了。


    “完了!完了!这次又完了!十年寒窗,白读了!”


    “啊啊啊……全完了,我怎么对得起爹娘啊!”


    ……


    当然了,有人愁自然也有人欢喜。


    “这次的题很简单!我全都会!全都写满了,这次一定能考中!”


    “啊呀这次运气真好!有道策论题,前不久我老师才给我见解过!”


    “我也是!我也是!我老师月初罚我抄了《论语》的《公治长篇》,结果这次帖经墨义真考到了!”


    ……


    考院门前沸天震地,有一家人抱头痛哭的,也有一家人欢声大笑。柳谷雨对秦容时很有信心,可被这氛围感染,也忍不住焦灼起来。


    终于秦容时几人出来了,他们三个在考院内就碰了头,此时是一起出来的,都知道家里人肯定等在考院外,一起找了找,最后在茶摊找到人。


    坐在摊子上的几人立刻站起身迎了出去。


    谢宝珠拉着一张苦瓜脸,显然考得不太好,额头都皱巴巴叠了好几层。


    “太难了……考秀才和考童生果然不一样啊!这会指定是没戏了!”


    谢宝珠本来也只是来试试水,没指望真能考中,主要还是体验一下考试氛围。


    可进了考院,拿到卷子,看清题目……他就傻眼了!


    他从前是个吊儿郎当让夫子们都头疼的学生,可最近两年没再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又被李安元压着读书,还真进步不少。


    他虽然不是学习的料,但勤能补拙,后来也顺利考中童生。


    夫子们从疾言厉色变成和颜悦色,就连最严厉的钱夫子都夸了他好几次,谢宝珠不免有些得意,觉得自己也算个可造之材了!


    哪知道拿到试题是两眼一抹黑,尤其是其中一道策问题,问的是边疆军事与外交关系的平衡,每个字他都看得懂,可连起来就懵了!


    最后也是胡乱写了一通交上去,愁得他唉声叹气。


    李安元也皱着眉,李诚赶忙上前问:“考得如何?”


    他皱眉答:“我也没有把握,只等放榜了。”


    李诚哎了一声,可看弟弟的模样还是拍着肩膀安慰道:“这也没准!说不定大家都觉得难,都考得不好嘞?”


    这也是苦中作乐了,李安元也跟着笑了两声。


    他笑完又看向蔫耷耷垂着脑袋的谢宝珠,这人个子大,块头也大,一大只站在旁边耷拉着脑袋,让人不注意都难。


    李安元说;“你不是说这次帖经墨义的题你都答了吗?你刚刚在院里还同我和容时对了一遍,都没问题。这次帖经墨义考得也偏,可你都答出来了,已经进步了许多,很好了!”


    难为李安元自己也没有把握,可扭头还得哄另一个。


    不过谢宝珠也好哄,李安元只说了几句话就把人说笑了。


    “嘿!你说的也是……这在以前,我哪能想到我也能进府城的考院?”


    谢宝珠又活了过来,脊背瞬间挺直,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考都考完了,咱也别想了!先吃饭!”


    翡翠也跟着插话,点着脑袋说:“没事的少爷!考不上,咱明年再考!”


    谢宝珠一巴掌不轻不重拍在他脑袋上,没好气说道:“考啥考!院试三年考两回,明年我上哪儿考?”


    那边秦容时也和柳谷雨几人说完话,多是崔兰芳在问,秦容时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看不出失落也看不出喜悦,更没有紧张,只看表情压根猜不出他考得如何。


    听到谢宝珠的话,崔兰芳也没再问,跟着应和道:“好好好,去吃饭,先吃饭。”


    柳谷雨也开了口:“我在满客楼定了席,今天就好好吃一顿,吃完了回家好好洗洗,去去这几天的乏!”


    说着,几人朝着满客楼去了。


    满客楼不是江宁府最大最好的酒楼,但价格也不便宜,柳谷雨订了一桌好菜也算大出血了一回,但他高兴,满含笑意带着人进了酒楼。


    满客楼开在丹水河边,依河傍水还建有水榭,设了雅间。但那个地段可贵得很,都够柳谷雨再订一桌子菜了!


    他只看看过过眼瘾,最后选了三楼挨着窗的位置,窗外就是丹水,也能欣赏河景,就当是坐在水榭内了!


    一众人落了座,柳谷雨也早已经点好菜,堂倌上了热茶和糕点很快退下。


    酒楼客人不少,但后厨也麻利,几人不过说了几句话,菜就陆陆续续上来了。


    上菜的堂倌是个口才好的,眼力也不错,他看秦容时几人做书生打扮,又戴着儒巾,其余人的穿着也不像府城内常见的,猜测是外地来考试的学子。


    他眼珠子机灵转了一圈,一边上菜一边说:


    “清蒸鲈鱼!求的是鱼跃龙门,客官们都动动筷子嘞!”


    “还有桂花糖藕,正好应了那句蟾宫折桂啊!一个月后保管有好消息!”


    “再来一道红烧蹄髈!凑个金榜题名,齐活!”


    ……


    谢宝珠被逗笑了,指着那道黄豆烧蹄髈,笑呵呵问:“‘金榜题名’的题原来是这个‘蹄’啊!”


    堂倌嘿嘿直笑,弯着腰看向谢宝珠,乐道:“客官好问题!答案自在心中嘛!您想它是哪个‘题’,那就是哪个‘题’!”


    谢宝珠哈哈大笑,那堂倌也陆续把菜上齐,挥手叫着端菜的伙计一块儿下了楼。


    柳谷雨也觉得有意思,指着那道桂花糖藕冲秦容时问:“二郎,要吃个‘蟾宫折桂’吗?”


    秦容时爱吃甜,这盘桂花糖藕是柳谷雨专为他点的。


    而坐在对面的李诚显然很喜欢这些漂亮话,把“鱼跃龙门”“蟾宫折桂”“金榜题名”都给李安元夹了一遍,把他碗里堆得满满的,还冒出个菜尖尖。


    满客楼的菜贵是贵,但味道也确实不错,几人美美吃了一顿才各自回家。


    秦容时进了院子就说要烧水沐浴,他是个爱干净的,在考院三天都没有换过衣裳,只怕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已经不自在,忍不住想快些回来洗澡换身干净清爽的衣裳了。


    柳谷雨进灶房帮着烧了火,秦容时提着木桶出门打水,这院子后头有一口井,这些日子用的都是那里头的井水。


    大锅里已经倒了两桶水,柳谷雨一边生火一边说:“多打些水,把两口锅都烧满。我和娘,还有般般也得洗洗。”


    秦容时点点头,又提着桶出门。


    柳谷雨望了一眼他的背影,肩背宽阔,腰身精瘦,套外面的宽袖长衫在进院时就被他脱了下来,现在又高高撩着袖子,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


    肤色冷白,面容也清俊,打扮起来也像个文弱书生。


    可柳谷雨知道,他从来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秦容时又跑了几趟,把两口锅都掺满了,这才撩袖子擦了擦鬓角渗出的细汗。


    火也烧好了,柳谷雨嫌灶膛前太热,已经搬着小杌子往外挪了好几步。


    他之前一直没有问秦容时考得怎么样,原先还信心十足,可临到头反而紧张起来。


    这时候,他盯着秦容时看了好一会儿才用轻快地语气说道:“反正已经考完了,好与坏都别去惦记了,万事都有家里呢。”


    秦容时站在他对面,正拿着陶盅喝水,听到柳谷雨的话也只是抬了抬眉毛,然后继续斯斯文文喝了两口水,最后还抹了抹唇角。


    末了,他才反问:“安慰我?”


    柳谷雨挠挠头,不知道要怎么答话了,“呃……”


    秦容时笑出声,反身拿了一把椅子坐在柳谷雨对面,低下视线看他,缓缓说道:“其实考得还不错,我有八分的把握。”


    秦容时是个谦虚人,说话都留有余地,他说八分,那心里想的至少也是九分。


    柳谷雨眼睛都亮了,抬手往他胳膊上抽了一巴掌,又气又笑道:“那你刚才怎么闷不吭声的!我还以为你也考砸了呢!”


    秦容时只笑着说:“谢兄和李兄都发挥一般,刚出考场只怕都心里泛苦,我这时候总不好提。”


    这倒也是,柳谷雨很快理解,下一刻又坐回灶膛往里头添了两把柴,烧火都积极了好多。


    柳谷雨又问:“也就是说有八成的把握考中了?”


    秦容时没说自己估计的是有八分把握考得案首,但柳谷雨如此问,他也是点头称是。


    柳谷雨又高兴了一会儿,最后看锅里的水差不多了,忙拿了木瓢准备舀水。


    “好了好了,舀了水去洗浴吧!也累了这些天了!”


    秦容时没让他动手,自己抢过木瓢舀了一桶水。


    他又扭头看柳谷雨,这人喘了几口气,额头已经热出一层薄汗。


    柳谷雨今天系的是一条灰蓝色的抹额,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两分,又被柳谷雨抹汗搓了两把,抹额都被扯歪了,额心那点红痣若隐若现露了出来。


    看秦容时已经打好水却没有动,柳谷雨催促道:“快去啊。”


    秦容时还是没动,倒是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似乎想要抬起,可手臂像是绑了铅石,沉得他抬不动。


    他又看了柳谷雨一眼,眼里藏了些旁人看不懂的情绪,又深又沉。


    但下一刻,秦容时就淡淡移开视线,眼底归于平静。


    他侧过身,目光转向木桌上一截快要燃尽的蜡烛,目不转睛盯着那簇火苗,好像试图利用这点火星将眸底本不该存在的放浪情意烧干净。


    最后,他只是低沉又平静地说了一句:“你抹额歪了。”


    说罢他提着木桶匆匆出了门。


    柳谷雨:“啊???”


    *


    之后一个月就是等放榜了,考完第三天李诚就回家了。


    谢宝珠也留过人,但李诚和谢宝珠到底不如李安元和谢宝珠更熟,一直借住总觉得不好意思!


    况且他走了大半个月,家里的麻辣烫生意就少了一个人帮忙,虽然小妹能顶上去,可小妹到底不熟悉,李诚心里总不踏实。


    但李安元考试是家中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连他媳妇也喊他来,唠唠叨叨说了许多,都是让他好好照顾叔子。


    全家勒紧裤腰带供李安元读书,徐盈彩偶尔对此也有些不满,可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真到了这天还是希望李安元能考中,家里能出个秀才公,以后的日子也好过许多,至少家里的田地都可以免税!


    李诚不放心家里,李安元也不放心家里,尤其马上到了五月农忙,家里一个壮劳力都没有!要不是李安元要等成绩,只怕这时候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李诚走了,谢宝珠那边少了帮忙做饭的人。


    李安元也不擅长做饭,他这人已经算很勤快了,洗衣、缝衣裳他都做,下地插秧、种瓜点豆、上山砍柴也不嫌苦。


    可天生不是个做饭的料,只会一锅烩,做出来的东西只能算是吃不死。


    谢宝珠吃了两天。


    嗯,他也不说难吃,只高高兴兴拉着李安元到河沿街蹭吃蹭喝,一吃就是一个月。


    考试结束了,几人心里的担子也放了下来,有心情在府城好好逛一逛。


    府城的夜市可比镇上热闹多了,还有瓦舍,这天一行人都出门逛起了夜市、瓦子。


    逛完又搭了船游河。


    晚上的丹水更漂亮,水波潋滟,河上飘着或大或小好多船,挂着彩灯,满载一艘暖光。灯光照进河水,沉沉坠进河底,波光粼粼,像散落的星子掉进河里,又像天上的银河落了下来,一河碎金。


    灯船摇晃,柳谷雨也逛累了,懒洋洋躺在船上,枕着手臂抬头看天上的星月。


    古代的星空和现代真不一样,天空不是黑黢黢的,而是又像草绿又像瓦蓝,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颜色,总之很漂亮。


    一条银白星河在天上铺开,漫天星子明灭闪烁,玉盘般的圆月悬在空中,照着柔光。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原来是这样啊。”


    柳谷雨像是在自言自语。


    坐在一旁的秦容时立刻望了过来,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好诗啊,柳哥是在哪里看的?我为何从没听过?”


    柳谷雨从美景中回过神,心虚咳了两声,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柳谷雨不是个爱背诗的文化人,知道这句也只是因为它火得出圈,现在被秦容时指出来忍不住开始心虚了。


    他飞快爬起来坐好,反口道:“我爹的藏书里看的啊!这有什么稀奇的,世上那么多书,你还能全部看完?”


    来了,来了,万能的柳秀才藏书重出江湖。


    秦容时被他突然紧张起来的模样逗笑,也说道:“那我也知道一句关于星月的,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柳谷雨也笑了,他是又气又笑,说道:“你怎么也突然玩起了‘我来考考你’,不讨人喜欢的!”


    秦容时听不懂,但还是念了一句诗。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柳谷雨呆滞,柳谷雨摇头。


    “没看过……这也没星没月啊!”


    秦容时笑而不答,只难得用小赢一筹的得意语气说道:“看来柳先生的藏书还是不够多啊。”


    ……


    在府城游玩几天,可算到了放榜的日子。


    榜文贴在考院的东墙上,几人又去迟了,榜纸前又挤了好多人。


    其实也不算来得迟,这地方天没亮就蹲了好几个书生,都是激动得睡不着觉,一大早就跑来蹲守。


    官役又敲着石磬出来,一边敲一边喊;


    “退!退开些!贴榜了,别堵着路!”


    围着的人群听话让开,官役贴好榜纸,站在后面的人立刻蜂拥而上,找寻起自己的名字。


    很快,又是哄闹的人声。


    “我又没中!又没中!次次考,次次落榜,再也不考了!再也不考了!”


    “我中了!我中了!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第二张第八排第五个,我的名字!我终于中了!”


    “我也中了!爹、娘!儿子中了!中了!”


    “没我!没我!没我!怎么又没我!怎么会这样!”


    ……


    场上全是哭声,落榜的悲伤大哭,考中的兴奋大哭,全是哀嚎。


    别看谢宝珠人高马大,却有一股子蛮牛力气,他左蹭蹭右蹭蹭闯了进去,挤到人就厚着脸皮朝人笑,没一会儿真被他挤到前面了。


    他好像已经死心了,压根没找自己的名字,全盯着“秦容时”“李安元”看去了。


    “中了!中了!李安元你考中了!第一百三十七名!”


    “秦容时……秦容时……”


    “怎么回事?秦容时,你不会也考砸了吧!怎么没你的名字!不应该啊!”


    他在人堆里嘀嘀咕咕,吼的声音也大,生怕几人因为周围嘈杂的人声听不清。


    秦容时这些日子一直云淡风轻,看起来和平常毫无区别,今天来看榜也是情绪淡淡,搞得谢宝珠也不知道他发挥得到底好不好。


    但李安元心里有数,以秦容时的能力,就算发挥失常也不至于榜上无名。


    他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很激动,眼睛不自觉泛了红,但还是踮着脚喊道:“你往前看!从前看!”


    谢宝珠听了,从前看,从第一个名字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


    谢宝珠眼睛一瞪,喊得声音都劈叉了,又尖又细。


    “秦容时!你个王八蛋!你背着老子考了第一?!!”——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的比较多,算了2k营养液的加更,还差一点点,但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我先更了,过几天不一定有时间


    (宝宝们多多灌溉呀,每满1k都有加更!)


    第114章 府城市井14


    秦容时还来不及说话, 李安元也呆住了。


    倒是围在周围的学子们听见了,全都激动起来,左看右看, 到处找寻。


    “哪儿呢?哪儿呢?”


    “哪位是秦案首啊!在哪儿呢?!”


    “哎呀, 这次的案首是福水镇的人?福水镇……福水镇在哪儿啊?”


    “这名字也生疏,不是象山书院,也不是草堂书院的!”


    “不得了!果然高手在民间,小城小镇也是卧虎藏龙, 不容小觑啊!”


    “真想认识一下!这位兄台,您认得此次的案首?”


    “是啊!您喊了他的名字, 定然认得!也为我们引荐一二啊!”


    ……


    谢宝珠被人堵住了, 前后左右都围了人, 脚踩脚,肩擦肩,一步都挪不动。


    “诶!诶!”


    他喊了两声,仰着脑袋朝外看,见两位好友微笑着躲在人群外, 半点儿没有要来解围的意思。


    “嘿!两个混账东西!”


    谢宝珠暗骂了一声, 好半天才躲开无数双拉扯的手逃了出去。


    都看了榜, 几人离开考院, 一路上谢宝珠都忿忿不平骂着。


    “没义气!太没义气了!”


    整个江州这次考中秀才有两百人,李安元的名次稍靠后, 可不管怎么说他也考中了, 也算对得起自己, 对得起家人!


    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也高兴,一路都带着笑。


    此时满脸欣悦对谢宝珠说道:“是是是, 是我们不好,该去救你的。”


    谢宝珠哼哧一声,又扭头去看秦容时。


    才发现自己抱怨了一路,可这家伙压根没看自己。


    得了案首这样的好成绩,崔兰芳几人高兴坏了!柳谷雨也是又激动又兴奋,可冷静下来又觉得并不意外,这可是秦容时啊!


    般般更是眼睛亮亮的,不停地问:“二哥,你考了第一?你也太厉害了!”


    秦容时神态谦虚,可扭头看向柳谷雨又不觉得挺了挺脊背,眼睛里露出些得意,似乎就等着柳谷雨夸他了。


    柳谷雨立刻夸赞:“不愧是你,不考则已,一考惊人!”


    崔兰芳更是喜极而泣,亮闪闪的眼泪花子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双手合十自言自语喊过世丈夫的名字,念道:“你在天上看到了吗!咱家二郎有出息!考中了!还是案首呢!”


    看到这场景,谢宝珠也放低说话的声音,不再耍嘴皮子,只自言自语小声嘀咕:


    “你小子也挺厉害,案首说考就考……诶,我去——那我岂不是和案首做了好友?这说出去不得牛翻天啊?!”


    听到前半句,已经在斟酌着用词安慰唯一落榜的谢宝珠的李安元,还没开口又听到后半句。


    他抿了抿唇,脸都板了起来,没好气念叨:“你吹吹自己行不行?吹旁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谢宝珠嬉皮笑脸地晃脑袋,嘀咕道:“我就得意!这案首的好友也不是说当就当的!再说了,就我这样,考中童生已经是烧高香了,考秀才真不敢想!”


    李安元:“我求你想想吧!”


    两人说着说着又拌起嘴来,一路走出考院街,街口眼前分出三条路。


    谢宝珠说道:“我们明天就要启程回福水镇了,圆圆想给家里人带些东西回去,我们要再去逛逛。容时,你和婶子他们先回去吧。”


    谢宝珠和李安元都知道秦容时这次若是榜上有名,之后就要搬到府城,到象山书院读书。两人也是早有准备,也猜测他们不会立刻回去,只怕要留下来看一看房子。


    秦容时点点头,抬手朝二人作了一揖。


    崔兰芳高兴,一路都在笑,这时候也笑着朝两个年轻人点头,还说道:“买,是该买!我看上回那什么昆布就不错,炖汤来味道好!镇上没有,也买回去给你娘尝尝新鲜!”


    李安元忙点头应下。


    谢宝珠也收起调笑之色,露出真正喜悦的笑容,还抬手拍了拍秦容时的胳膊,素来话最多的人这次只说了两个字。


    “恭喜。”


    谢宝珠心胸广,不会因为自己落榜就一蹶不振,也不会为了好友考中就心生嫉妒,而是真心实意为了他们高兴。


    几人说完话就分开走了,秦容时等人直接回了家。


    简单吃了饭就开始商量后面的事。


    崔兰芳在江宁府住了一个多月,仍有些不习惯。


    自家在村里的院子不算好,可又大又敞亮,出了门就能到处溜达,还能去对面找林杏娘做衣裳聊天,要搬到府城她还真不习惯!


    可在府城却不方便,各家各户都闭着门,她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连隔壁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个能一块儿说话的。


    当然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花钱啊!


    在府城样样都要花钱,买菜、买肉要花钱,烧柴的柴禾也得买,而且价格也比福水镇更贵!


    就拿最简单的包子说吧,镇上的一个肉包两文钱,可在府城,两文只能买到一个素包子!


    但看几个儿女都满怀期待,已经开始商量之后该做些什么。


    柳谷雨这次来也带了买房的银钱,他想着住的地方一定要舒服,选个好的定下来,铺子就先租着,不合适能随时换!


    秦般般还说:“杏林街有个女大夫!我前些日子去看过,她可厉害了!好多病人都找她!我瞧了好一会儿,就是没好意思问她收不收学生!”


    再加上她那时候也不确定一家人是不是真的能搬到府城,也没好意思去问,想着真搬了再去,免得空欢喜一场,也打扰了人家。


    柳谷雨说:“能找到人就不急,等咱搬到府城,哥陪你一块儿去问!”


    秦般般激动点头。


    秦容时也说:“那明日就去房市,找房牙领我们去看房吧!娘,您觉得如何?”


    看儿女们都高兴,显然已经想到今后搬到府城住的日子了,她还能说什么,尤其这还关系到女儿学医的正经事。


    她又很快想通,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就听你们的!咱明天就去!”


    一锤定音,之后就是看房了。


    看房可是一件麻烦事,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他们一连看了四天,东、南、西、北几条大街全走遍了,可还是没满意的。


    房牙姓丁,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额头长了一块黑痦子。瞧着其貌不扬,可做事热情实在,也不敲竹杠,领着几人一连看了四天也没有冷脸,还和第一天一样热情。


    热情归热情,却也有些头疼,丁房牙叹着气道:“哥儿,这都是第十家了!还是不成?”


    他领着这家人满城逛,一逛就是四天,也看清楚这里头谁是能说话做主的人。


    “我看今天那个就不错啊,东大街的地段,房子也新新的,好多大件儿的家具都没搬,收拾行李就能住人了!院子也大,住你们一家四口完全没问题!那位置是贵了些,您要是觉得周转不开,我也能去再谈谈,可要是低于一百五十两也怕不成!”


    他说是院子大,那是和府城的小院比起来,柳谷雨住惯了村里的大院子,反觉得太小了。


    东大街是江宁府最热闹的地段,这位置确实好,也收拾得干净。


    听说原房主也是读书人,考中举人好些年了,一直没能再进一步。


    今年突然被调到北边补了一个贫县县官的缺,一家老小都带了去。自家院子才买了两年不到,好多东西都新着。


    房牙倒没糊弄人,可柳谷雨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他笑道:“不是说还有一处吗?明儿再看看吧!”


    丁房牙拍拍掌,似乎并不意外柳谷雨的回答,最后还是爽快道;“成!明儿再看!真就只剩一处了,明儿那院子您要是再不满意,那小人也实在帮不了您了!”


    柳谷雨满口答应:“好嘞,我晓得。”


    丁房牙又说:“那就行!诶,小的记得几位就暂住在河沿街?哎哟,那巧了,明天的房子也在河沿街!”


    ……


    就是河沿街了,不过河沿街也大,他们目前住的地方叫小河巷,而新房在果子巷,各是一头。


    果子巷这名儿也有来头,听说那条民巷里好些人家都是做糖果子的,有自己开了铺面,也有摆摊叫卖的。


    柳谷雨觉得有意思,以后真要住这儿,以后左邻右户全是竞争对手。


    进了果子巷,很快闻到清甜的果馅香,也不知是谁家又在做糖果点心了!


    房牙领着人找到要看的新房,开锁进门。


    这院子应该是最近几天看的最大的院子了,但荒得很,草都长到半人高了,绿油油的!地上用鹅卵石铺着小路,却全被荒草遮盖住。


    荒旧、偏僻,开门甚至还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


    院中有一口井,拿石板盖着井口,也不知多久没人住,石板上已经长了一层青苔。


    有四间房,门环上落了一层灰,一摸就是一个灰手印。


    靠墙还有一个葡萄架,但葡萄藤早干死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木架子。


    最好的一点是院子大,只比他们在村里老屋的院子小上一圈,却也足够宽敞了!


    就是太破、太旧!


    房顶漏了瓦,还有一间房的房门是坏的,几扇窗户也破了,都得收拾、修缮。


    柳谷雨却觉得不错,一眼瞧中院里那棵樱桃树。


    那应该是一棵老树了,有一丈多高,树枝浓密,叶稠阴翠,枝头已经沉甸甸挂了许多果子,红澄澄的小灯笼,诱人得很,是这院子里最耀眼的存在。


    注意到柳谷雨的视线,房牙立刻说:“哎哟,这房子就是偏了些,荒了些!可宽敞得很!我带几位去房间看看,各个都宽敞呢!我记得郎君是读书人,在屋里辟一角做个小书房也不成问题!”


    “这房子可不错了,但在我手上留了一年都没卖出去。这因一点,这户主人家说了,院里的樱桃树不能砍!之前也有人看中,就是嫌这樱桃树太占地方了!”


    这倒是正合柳谷雨的心意,但他并没有做出激动喜爱的神色,而是扭头对着家里问道:“你们觉得怎样?”


    崔兰芳瞧着好,这院子她喜欢。


    但她还是皱着眉说:“这么大的院子,应该不便宜吧?”


    秦般般则是看着樱桃树说:“我看这树挺好的,春天开花一定好看!就是不知道果子甜不甜?”


    秦容时想得更多,他说:“位置偏了点儿,走路太远。但我看屋后的丹水是朝着东大街去的,坐船应该方便。院子、屋舍倒是宽敞,我看灶房比咱家的还大,有三口锅。就是太破了,修缮还得花一笔钱,不过若是价格合适倒也行。”


    柳谷雨心想秦容时果然懂他!


    他最喜欢的就是那宽敞的厨房了!


    但柳谷雨还是装得平静,好像这院子在他看来也是勉勉强强,甚至还皱着眉做出凑合的表情。


    “瞧着也还行,看了这么多天总该定一个。这院子多少钱?”


    丁房牙刚才听到秦般般的话,正摘了一串樱桃给她尝鲜,听到问话忙答:“一百五十两!”


    昨天那处东大街的院子要价一百六十五两,地方远不如这间宽敞,但胜在地段上,屋里的大件家具也齐全!


    柳谷雨还是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意,又在院里走了一圈,一会儿戳戳坏掉的房门,一会儿又指着漏掉的屋顶。


    他说道:“有些贵啊。这院子收拾出来应该不错,可现在太乱了,修剪野草、收拾院子都耗人力耗时间。尤其是破的也不少,我还得请人修,没个二十两怕不成。”


    丁房牙哪能不懂柳谷雨的意思,他嘿嘿笑着问:“那您觉着?”


    柳谷雨也浅浅笑了笑,语气软乎了许多。


    “麻烦丁牙人再帮我问问主家,若是一百三十五两愿意卖,我明天就能签契!”


    他说得干脆,丁房牙也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应承下来,说明天就给准信儿。


    这房子留了一年,大概主家也怕再耽搁下去,更卖不上好价了!也答应了这个价格!


    那敢情好啊,卖家愿意,买家也愿意,两头牵了线,第二天就在院子里碰面,给钱签契,交了钥匙。


    好极了,如今也是在府城有房的人了!


    第115章 府城市井15


    房子定下了, 铺子也想要啊。


    柳谷雨同丁房牙说了这事儿,又跟人看了两天,哪成想这看铺子比房子难多了, 看了好几个总觉着不合适。


    他只好给丁房牙留了话, 让他帮忙留意,若有合适的铺子要出租就到河沿街的新院找他们,估计着他们一家子一个月后就该搬过来了。


    这是好事,是生意, 尤其这主家虽然挑剔了些,可给钱爽快, 绝不会拿“成, 我回去再想想”这样的话来搪塞人。


    房牙高兴, 连连答应了。


    房子买了,他们没急着赶回福水镇,而是先收拾了新院子、屋子,请了人把该修的、该补的都整一整。


    屋顶全捯饬了一遍,换了新瓦, 房门、窗子该修的也都修好, 葡萄架子细细洗刷一遍, 又涂上防霉的漆, 还给翠花搭了新骡棚,就按着老屋那个搭的。


    能修的都修了, 不要的都丢了, 然后再把院里杂草、碎石、废弃木块木屑都修剪、清扫干净。


    “诶!”


    是秦般般受惊的声音, 可听着不见多害怕,倒像是更惊喜。


    柳谷雨忙从屋里出来,一边甩着抹布一边问:“咋了?咋了?出啥事了?”


    秦般般正扒着樱桃树朝上看, 眼睛目不转睛盯着顶上浓密的树枝。


    “柳哥,你快过来看!有只猫诶!”


    柳谷雨快步走了过去,顺着秦般般的视线看去,果真在密密的绿枝红果间看到一只猫。


    是一只长毛的三花猫,瞧着发毛已经打结成一绺绺的,也有些脏,一身彩毛都暗淡了,可还是能看出这是一只极漂亮的大猫。


    它就蹲踞在树枝上,午后的阳光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落在它身上,照进那双琉璃色的圆亮眼睛,眸子里闪着一丝竖线,正警惕地盯着打量自己的两个人类。


    毛茸茸的大猫,又这样漂亮,哪个姑娘不喜欢?


    秦般般越看越爱,连忙说道:“昨天做了肉脯还有剩的,我给它拿些过来!”


    年轻姑娘高兴地跑回去,还险些撞上正出门的崔兰芳。


    “这丫头……风风火火的做什么呢?”


    崔兰芳嘀咕两句,盯着秦般般跑开的背影看,看了没一会儿她又跑回来了,手里用一只豁口的破陶碟装了几片肉脯出来。


    可她出来却没瞧见那猫了,连忙看向柳谷雨。


    柳谷雨指着高大的探到屋顶的樱桃枝,答道:“跑啦!就刚刚脚底一蹭就跳到房顶上,然后一眨眼翻过去就不见了!快得很!”


    秦般般有些失落,盯着碟子里的肉脯撇嘴。


    柳谷雨又说道:“这屋子荒了一年,有猫也正常,说不定还是这儿的原住民呢!也不着急,总能再见着的。”


    好像也对,秦般般点点头,把手里的陶碟放到地上,还说道:“那我给它放这儿,指不定啥时候又回来了。”


    给猫儿留了饭,几人又回屋继续收拾屋子,到了日头西斜才大概收拾了一遍,可经不住细看,明儿还得再细细扫除一次。


    这时候,秦容时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壮汉子,搬着崭新的桌椅板凳、碗柜、衣柜等木家具进屋。


    牙人的消息灵通,人缘也广。柳谷雨向丁房牙打听过府城哪儿的木匠手艺好价格又公道,他给立刻推荐了一个木工铺子。


    桌椅板凳、柜子、床等件儿都需要新做,柳谷雨和秦容时立刻寻到那间铺子,定了单。


    一整套的家具,这可是大单了,老木匠高兴得合不拢嘴,很快招呼着徒弟们加工做了起来。


    这不,十天不到,就把大半家具搬来了,只剩四张床没送。


    “哎呀!这么快就送来了?快请进来吧,搬到屋里去,麻烦几位了!”


    崔兰芳赶忙迎出去,乐得脸上全是笑。


    她先冲着几个汉子说了两声,又看向刚进门的秦容时,冲他笑道:“二郎,你领他们进去,娘去灶房倒些水!”


    秦容时点头应下,带着人进了房间,柳谷雨也跟了进去,没一会儿屋里就传出声音。


    “诶诶,歪了歪了,再往左靠靠!诶!对了!”


    “哎呀,这张桌子放这儿,就放这儿!”


    “好嘞,多谢几位了!”


    ……


    家具都摆放好,几个汉子出门喝了水,其中一个领头的说道:“我师父说了,过些天床就打好了,到时候再给您送过来!”


    家具送到,留了话,喝了水,几个汉子离开了。


    崔兰芳喜滋滋的,每个屋子转了一圈。


    原先空空荡荡的房间添了不少家具,都崭新着,满屋飘着木香,有些家的样子了。


    秦容时的屋里果然隔出了一间小书房,说是“房”也夸张了,其实就是一面书架把睡觉和看书的地方隔开,书桌、椅子就靠窗摆放,敞亮着。


    那头的秦般般也叫了起来。


    “好大好大的衣柜啊!都能装下好几个我了!这得装多少衣裳啊!”


    女孩儿的房间重点落在衣柜和妆桌上,也打了一面小些的书架子,能放些医书和杂书。


    柳谷雨可知道,这丫头悄摸看话本子呢。


    崔兰芳是怎么看怎么爱,每个屋里都站一站,看一看,盯得目不转睛,怎么都看不过来。


    “好!真好!”


    这简直就是神仙日子了!


    就是这时候,一直大敞着的院门前站了一个人,是个中年妇人,手里提着篮子,身边站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女娃娃,正咬着手指抱住她的腿。


    妇人生了一张圆盘大脸,眼尾长了皱纹,看了人就笑,瞧着很热情。


    “这些天老听到隔壁有动静,今儿看院门正好开着,就过来瞧瞧!你们是新搬来的吧?”


    妇人的年纪和崔兰芳差不多大,瞧着是个和善的,崔兰芳原先就愁附近没个说话的人,现在见有人主动找了过来,高兴得很,连忙走了过去。


    “是!我们是新搬来的!您是?”


    那妇人指了指左边方向,笑道:“我就是隔壁李家的!哎哟,这个好,这个好,这院子都空了一年了!平常冷清得很,只听得见猫儿叫!现在好了,可算有新邻居了!”


    两人进堂屋说了两句话,没一会儿已经姐姐妹妹道了起来。


    “大妹子,瞧你们收拾一天也没空做饭吧?这是我家做的糖果子,吃着垫吧垫吧,可别空着肚儿干活!”


    说罢,名叫陈巧云的妇人将手里的篮子放到桌上,把里头一大盘各色各样的糖果子端出来,招呼人来吃。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哩,咱以后交往的时间还多着,可不得抓紧熟起来,快快,都尝尝吧!可别嫌弃我这手艺!”


    这盘糖果子像是过油煎炸的,有裹了绵密豆沙馅的南瓜条子,还有挂白糖霜的白面油果子,也有滚上一层白芝麻的麻枣……都是费油费面费糖的好东西,在村里可舍不得拿出来招待客人。


    崔兰芳不好意思接,嘴里只说:“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陈巧云却热情得很,直接塞到崔兰芳手里,还说道:“哎哟,妹子好客气!咱果子巷的人可不讲这些!以后多走动啊!”


    “这人生地不熟的,有事儿也找我啊!哦,对了,你要是出门买菜、买布,也喊我,我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熟得很!”


    “哎呀……妹子好模样,生的娃儿也是个顶个的俊啊!”


    “这小郎君长得真是玉……那个词咋念来着?玉、哦!玉树临风!恁俊!定媳妇没?可惜了,我家里也没个闺女,不然还真想牵牵线呢!”


    没想到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妇人话家常还能说到自己头上,秦容时立刻蹙起眉,看着妇人想要开口。


    脸上挂笑的崔兰芳也正色起来,忙说道:“我家二郎还在读书呢,一门心思钻在书本里,还不急着这事儿。”


    读书?!


    陈巧云原先其实也是客套两句,这是街里巷里常有的话,不过这后生确实俊,谁瞧了都喜欢!


    也不止他俊,那姑娘、哥儿都俊!一家子都养眼!


    她惊奇问道:“呀?读书人哩?考了功名没?在哪儿读书呢?我儿子也是读书人,今年二十八岁,已经是秀才了,就在象山书院读书!先生们都夸他聪明嘞!”


    前面两句是客气问问,后面几句可就用心多了,是认真在夸儿子了。


    不过崔兰芳听到一个熟悉的词,象山书院。


    这不就是二郎之前提过的书院,说吕先生要写引荐信,送他到象山书院读书?


    自己儿子以后八成要去象山书院,对面陈嫂子家的儿子也是象山书院的学生,倒真投缘。


    她不免也热忱了两分,跟着夸道:“那是不错,不错,年轻有为啊!”


    她没提秦容时也考了秀才,还是榜首,只想着读书的事情还没完全定下,又刚到新地方还是低调些好。


    见她没说,陈巧云还以为没考中。


    这也不稀奇,这郎君瞧着不到二十岁,考不中也不稀奇,她儿子都是二十好几才考中秀才的!


    陈巧云还安慰起来:“不要紧,能读就好。不过都说成家立业,这是先成家后立业,两手抓也不要紧嘞!”


    说得也差不多了,她拉着小孙女准备走,走前还看了秦容时一眼,很热情地喊道:


    “后生,以后有空到婶子家坐坐啊!可以和你孙大哥说说学问,他是秀才哩,你要是有啥不会的随便问他啊!”‘


    ……


    她笑着来,最后也牵着小孙女笑着离开,留了一盘糖果子在屋里。


    崔兰芳脸上有些尴尬,想着自己刚才或许该说自己儿子也是秀才,免得以后两个孩子真在象山书院撞上,这多尴尬啊!


    不过那陈嫂子说的“成家立业”倒也有道理,她家二郎都十八了,确实能娶妻了。


    她其实也不急,可刚才瞧着孙家的小孙女真是可爱,圆乎乎的小脸蛋儿,眼睛圆大,又黑又亮,乖得很。


    她朝秦容时问:“二郎啊,你有喜欢的姑娘、哥儿不?和娘说说呗,你这岁数也是该娶媳妇了。”


    本就皱着眉的秦容时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下意识看一眼柳谷雨,见这人正坐在桌前吃陈巧云送来的糖果子,一边吃还一边给身旁的秦般般塞。


    “试试这个,这个味道好!”


    两人排排坐,吃果果,脸颊都鼓鼓囊囊的的,压根没听崔兰芳的话。


    秦容时:“……”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对着崔兰芳道:“娘,我不急这事儿,眼下还是读书要紧。”


    他是个有主意的,崔兰芳知道自己做不了他的主,也只是问,果然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


    崔兰芳倒也不失望,只想着以后有机会去隔壁抱抱别人家的孙女儿。


    又过了几天,几张大床也送了过来,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已是焕然一新。


    几人这才收拾着行囊回村,想着把村里的事情交代好就能搬家过来了。


    第116章 府城市井16


    回福水镇没再走水路, 但坐车也难受。


    古代可不比现代,现代还可以卧铺躺一躺,再者也用不了那么长时间, 几天坐车坐得屁股都平了。


    回了村, 进了自家院子,柳谷雨立刻往檐下的竹摇椅上瘫,也不管荒了两个月有没有积灰尘。


    家里的来财好些日子没见主人了,狗子乐傻了, 每个人都扑了一遍,把本就因颠簸而灰扑扑的衣裳扑得更脏了, 衣摆处好几个黑乎乎的爪子印。


    走了两个月, 也不知道这傻狗吃了些啥, 瞧着还胖了一圈。


    这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天边只剩一团红云还没散去。


    对门林杏娘家听到动静,全家都出来看。


    先是林杏娘看到几人,激动喊道:“哎呀!你们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这是刚到?”


    崔兰芳刚回屋放好行李,出门就看到院子里已经站了好些人, 她连忙进堂屋搬了两条板凳出来, 随便拿扯了一条帕子擦了擦上头的灰尘。


    又说:“刚到。我瞧着院子都干干净净的, 肯定是你帮着打扫过!”


    林杏娘笑道:“嗐, 都是应该的。”


    她又看向秦容时,乐得见牙不见眼, “我可听说了, 二郎考中了!还是什么……什么首来着?总之就是顶好的名次!哎呀, 这可是大喜事!二郎这孩子以后还有大出息,你可享福了!”


    崔兰芳惊着问:“哎哟,你咋知道呢嘞?这消息都传回来了?”


    林杏娘瞪她一眼, 又拍了崔兰芳的胳膊一巴掌,不高兴道:“这样的好事!你还想瞒着啊!”


    “前些日子就有报喜官到村里来了!哎哟,那阵仗可不得了嘞,一队的人,都穿着红衣裳!又是敲锣又是打鼓,还有那吹唢呐的!全村的人都出来看,都知道是你家二郎考中了!”


    按理来说只是秀才,不至于敲锣打鼓来报喜,可秦容时是案首,和寻常秀才还是不一样。


    聊到自己身上,秦容时这个当事人多少觉着有些尴尬,正打算悄摸遛进灶房,借着烧水的名义躲一躲。


    哪知道林杏娘把他喊住了,笑得眼睛都迷成一条缝,连连喊道:“哎呀,用不着,用不着!你家灶屋两个月没进人了,锅底灰都老厚了!收拾都要收拾好一会儿!可别麻烦!”


    说完她又扭头看向已经拉着秦般般说悄悄话的罗麦儿,喊道:“麦儿,回咱屋给你婶子他们提壶热水来!先凑合喝着!”


    听到这话,崔兰芳也像是想起了什么,摆着手说道:“等会儿先!我给你们带了些府城才有的特产,正好让麦儿捎回去!”


    说罢,她匆匆回屋拿了一个小包袱出来,然后把里头的东西翻给林杏娘看,激动说道:


    “这个是昆布!是长在海里的菜,拿来熬汤可鲜了,你拿回去试试!还有这个,这是牛肉做的肉干,可耐放了,平常想吃就直接往嘴里塞,方便得很!”


    古代不能随意宰杀耕牛,所以小地方的百姓很少有机会吃到牛肉,福水镇更是没有买的地方。


    但江宁府是大府城,肉市偶尔有卖牛肉的,柳谷雨做过几次,或炒或炖,味道确实好。


    可惜鲜肉不好带,不然崔兰芳也想带些鲜肉回来给林杏娘尝尝鲜,没得法,只能退而求次,带了牛肉干。


    除此,还有一些府城才有的糕饼,崔兰芳还说:“这几样都是镇上没见过的,可我尝着也没啥特别的滋味,你们也试试。”


    就连般般也凑了进来,从包袱里翻出一个长条的小布包,里头裹着一根木簪子。


    “麦儿姐,你快来看,这个是我给你买的!镇上都没有这样的款式,我瞧着就适合你,专门买下来送你的!”


    镇上的木簪都是普通款式,刻了桃花、梨花、祥云,再新奇的就很难找着了。


    但秦般般手上这只却很别致,细长细长一根,没有特别的花样,簪头削得很尖,簪尾有突出的木结,再刻着又像竹枝又像松叶的装饰,远瞧着像一柄精致的小剑。


    罗麦儿一看就喜欢,直接就往头上插,还说道:“这簪子真有意思!还能防身!以后谁要是再不长眼招惹我,我就直接取下来往他眼珠子扎!”


    林杏娘气得直骂:“你这丫头!又开始说胡话了!瞧瞧你,哪有点儿姑娘样!”


    罗麦儿噘噘嘴满不在乎,抱着满怀的包袱摇头晃脑回了自家院子。


    崔兰芳和林杏娘又坐在院子里说了好些话,讲的都是府城里的新鲜事,说湄江有多宽,说江阳府的城门有多高,说城里面的人有多多……


    几人说够了话,也喝了水,林杏娘才带着家里人回去。


    柳谷雨几人也进房间简单收拾一下,赶路几天累得慌,只随意收拾收拾,再烧两锅水,几人都好好洗一洗身上的尘,好好睡一觉,别的事明儿在忙!


    *


    第二天,村里人都知道秦家的人回来了,一个个赶来看秀才郎!


    要说从前也不是没见过秦容时,俊是俊了些,白是白了些,可也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没啥特别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再看,真觉得头发丝都发着光。


    “哎呀!这就是咱村的秀才公啊!”


    “可不是一般的秀才公!听说是全县第一呢!”


    “啥全县第一啊!是全江州的第一!哎哟喂,可不得了,这得是文曲星下凡吧!”


    ……


    村里从前也不是没有秀才,柳谷雨他爹就是个老秀才,老秀才死后还有小秀才。


    对于秀才,村里并不觉得新鲜。


    从前柳在文考中秀才,村里人也夸过,也说他是文曲星下凡。


    可那不一样!


    别人考了秀才也不见一长队的报喜官啊!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热闹了一整天!


    柳在文考中秀才,村里多是奉承、拍马屁,说些好听的话。


    但秦容时这回考的是秀才里的第一,那考秀才就不容易了!还是第一,可不是文曲星是什么?他们这回是真觉得秦容时是文曲星下凡了,把人吹上了天!


    这时候,花婶子突然喊道:“诶!这不是巧芝吗!你也来看秀才公啊?哎呀,咋站那么远,凑近些看啊!”


    周巧芝不知道啥时候来的,她站得远远的,只踮着脚朝这边望。


    也不知花婶子咋就这么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立刻就提高了声音喊起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村里还不知道周巧芝从前和崔兰芳不对付,花婶子明显是故意喊的这一嗓子,故意想要看她发糗。


    周巧芝从前是个暴躁脾气,谁惹着她都要打骂回去,嘴皮子也是个厉害的,泼辣得很!


    她和崔兰芳不对付,见了面就要挤兑几句,尤其在秦父去世后,见了人更是阴阳怪气。


    可风水轮流转啊,她现在瞧着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穿得灰扑扑的,人也瘦了好些,显得衣裳都空荡荡的。


    人也老了,眼角全是皱眉,连脊背都佝偻了许多。


    唯一的女儿田荷香嫁到县里,之后再没了消息,也不曾送过信、送过礼回村。


    头半年她还骂呢,说这闺女没良心,自己给她找了这么好的夫家,她这就忘了自己的老娘了,全没了音信!


    可到底是亲生女儿,时间久了也难免挂念,担心她在夫家过不好,这才啥消息都传不出来!


    她花了钱托跑货的到县里打听,可人卷着钱跑了,啥消息都没带回来,气得她拍腿大哭。


    再说她男人和儿子,一个常年在外做货郎,一个在外镇学账房,也就过节回来两趟。


    家里空了,平日里只有周巧芝,她那样一张爱说爱骂的嘴,这回真是没人听她说话了。


    时间一久,也渐渐地不爱说了。


    她听到花婶子喊她,也只是尴尬笑了笑,扯着嘴角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就……就是路过,路过的。”


    说完,她背着手就离开了,全程没再看崔兰芳。


    倒是崔兰芳看了她几眼,莫名想起还没嫁人前,她和周巧芝的关系也十分要好,当时还说,若以后嫁了人,可不能断了来往。


    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说起来崔兰芳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了,只还记得周巧芝年轻时的模样也周正,求娶的人家也不少。


    她爹娘觉着做货郎赚钱,走南闯北见识广,这才把周巧芝许给田大成的。


    哎。


    她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收回视线,又笑脸招待起其他道喜的村人。


    没一会儿,连村正也来了。


    但他不是为了秦容时考中秀才的事情来的,他背着手乐呵呵进了门,直接找到柳谷雨。


    “哎呀!你们全家可真给咱村子长脸啊!一个考了案首,一个得了上头的褒奖!真是得不了!”


    柳谷雨:“???”


    柳谷雨一时没想起来这是啥事,疑惑问道:“什么褒奖?”


    陈桥生拍掌说:“你忘了?!粮食的事儿啊!前两年咱村的田地都翻了产量,这事儿惊动了县里,县里派了农官下来学习,又把制肥的方子传了出去!越传越远,后来都传到府城了!”


    一听陈桥生的话,柳谷雨立刻想了起来。


    他忙问:“这事儿啊!奖赏终于下来了?”


    这些日子又是买院子,又是定家具,到了府城也是只有出没有进,柳谷雨这些年存的钱只剩百两不到了。


    这时候只期盼着赏赐些银子!还是钱实在啊!


    陈桥生连连点头,笑呵呵说道:“正是嘞!不过赏的啥我也不太清楚,上头前阵子派人知会过我,说再过些日子奖赏就该到了!我还急呢,怕你们一直没回来,要误了这头的事!”


    柳谷雨了然地点了点头,最后又和崔兰芳招待了围在院外的村人,一人给抓了一把花生、红枣,然后把人打发走。


    这时候才得闲招待村正,柳谷雨把人请进堂屋,其他人也都进屋坐下。


    给陈桥生倒了茶,又装了一碟子茶果子,柳谷雨才说道:“正好您过来了,我家里也有事麻烦您。”


    陈桥生现在就喜欢秦家麻烦他,越麻烦越好。


    他笑得合不拢嘴,忙问:“哎哟,都是一个村儿的!说啥麻烦不麻烦!你说吧,啥事?”


    “您也知道,我家二郎如今考了秀才,瞧着光鲜,可仕途一路才刚开始。他老师费了心,想着让他到府城的象山书院读书,这就隔得远了,我们想着一家人总不该分开,就干脆一起搬到府城。”


    “但根还在村里,这老宅、田地都得麻烦人看顾。尤其是田地,得麻烦您帮我们租出去,都是一个村的,我们都不图钱,给个低价就成,只求租地的人家老实,可不敢再来个陈贵财那样的人家。”


    秦家原有两口地,早先租给村里的外来户陈贵财,可陈家穷啊,家里孩子有多,吃了上顿没下顿,租子都交不起。


    本来是自家的地,给人家租久了,好像反成他们的了,要回来的时候可是很闹了一通。


    陈桥生明白柳谷雨的意思,也觉得有这顾虑是应该的,只可惜村里好不容易出了个秀才案首,这才没高兴多久就要走了。


    不过想想也是,秦容时要奔仕途,哪能一辈子困在这山沟沟里,早晚都要走的,但祖籍还在上河村,这点儿是永远也改不了的。


    陈桥生很快想通,乐滋滋点头:“好好好,这事简单,交给我就好!”


    柳谷雨点点头,又继续说:“秀才名下的田地是能免税的,我家二郎是案首,有八十亩的名额,家里有十二亩地,还剩下六十八亩。您是村正,平日里多劳您的关照,我记得您家有二十亩田,也可以挂在我们名下,省了税粮,再留个五亩分给我家平日要好的人家。”


    在上河村,他家没多少要好的人家,这五亩田是留给林杏娘家的。


    林杏娘家里也有田地,不多,只有五亩。她家没个汉子,林杏娘平常又做着锅盔生意,所以田地也是花钱请了人打理的。


    柳谷雨继续:“这就还剩四十三亩了。这也得麻烦您了,我们年轻人不懂行情,您是村正,做惯了这个,也帮我们挂靠出去,收些挂靠钱。”


    秀才名下有五十到八十亩田地可以免税,秦容时是案首,能免的税自然是八十亩。可家中没有这么多田地,总不能把这些名额荒在手里。


    柳谷雨知道有些田主富户爱供养秀才、举人,其中一方面就是为了他们名下的免税。


    陈桥生听了柳谷雨的话更高兴了!


    田税一年有两回,分夏税、秋税,一次取百分之三十的收成。


    若免了这田税,家里能存下好些余粮!


    若说陈桥生刚才一半是因着自己是村正,理应该帮忙;一半又因着秦家出了一个个能人,他有心捧着,所以答应得热情。


    那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是真心实意的,脸上都笑出皮褶子了。


    “好好好,那得多谢你!多谢你!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你放心吧!肯定给你办好!你们走后,家里的房子、田地我肯定也帮你们看着!保管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摸进你家院子,也没哪个敢糟蹋你们田地!”


    这些事都交代给村正,他拍着胸脯做了保证,心情好得很!


    一方面是因着免了田税,家里省了好多钱粮;一方面是觉着秦家发达了还记着自己,他觉得受了重视,又感动又高兴。


    再后,他又同秦容时单独谈了谈,说的都是仕途上的事,聊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一边走还一边哼着小曲,显然还在高兴呢!


    又过了几天,上河村又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是一队穿红衣的小吏,前头几个抬着一块蒙了红布的牌匾。


    还有人敲着锣喊:


    “给贵人送匾嘞!都让让道啊!”


    第117章 府城市井17


    这消息只有村正一人知道, 村人们都不清楚,这时候看到一个个报喜官役敲锣打鼓进村,全都出来瞧。


    走在前面的小役猛地敲了一记铜锣, 扯了嗓门喊道:


    “给贵人送匾嘞!都让让道啊!”


    有村人挤了前来, 好奇问:


    “官爷?哪个贵人啊?”


    “难道是秦家的读书郎?听说他考了第一啊!难不成县老爷觉得他给咱漯县长脸,给他送了匾?”


    走在前面的官役不认识上河村的路,也得找村人问路,这时候也回道:


    “你们上河村有福气!有造化!出了一个个能人嘞!”


    官役自然也知道江州的院试案首就出自他们漯县, 而此人正是这上河村的人。


    他又笑着道:“不过今天这匾不是送给秦案首的!是送给柳氏谷雨!就是那个向大人献方,制肥提高了粮食亩产的贵人!乡亲, 敢问柳家咋走啊?”


    正巧, 官役打听的人正是花婶子。


    她就站在旁边, 被敲锣的声音震得耳朵疼。


    此时一边摆手一边揉耳朵,又说道:“找错了!找错了!不是柳家!是秦家嘞!还是秦家的!哎哟,秦家可真是祖上积德,出了一个个能人嘞!”


    官役也震惊了,敲锣的动作都慢了慢, 惊讶问道:“还是秦家?就秦案首那家?”


    花婶子连连点头, 又乐又兴奋, 语气还十分骄傲, 好像这人才出自她家一样。


    “是嘞!他们是一家的!官爷要去秦家?我们带您过去啊!您走的这条大路宽敞,可绕远了!官爷们跟着咱走, 能省好些时间!”


    ……


    一群人朝着秦家去了, 村正也得到消息, 匆匆忙忙赶了过去。


    等陈桥生到的时候,秦家院门前已经站满了人,柳谷雨已经把那牌匾上的红布掀开了。


    暖黄色的老榆木做成的宽大匾额, 上题八个大字,字字龙飞凤舞。


    ——“满谷盈仓,最大功德。”


    陈桥生加快步子走了过来,盯着牌匾上的字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伸手想要摸却不敢真把手指落上去,只虚空顺着字迹描了一遍。


    还说道:“好字!好字啊!”


    陈桥生虽是村正,认得一箩筐字,但说起来也是种地的庄稼汉,哪分得出字好字差?他只觉得这牌匾大气,又是官老爷赏赐的,显得上面的字也在发光。


    正同柳谷雨说话的官役听到这话,立刻回头道:“这可是州府大人亲自题的字!肯定好啊!”


    哎呀!这可不得了!陈桥生更夸了一起来。


    “哦哟!我的天诶!”陈桥生拍腿惊叫,伸出去的手不敢再往前探了,尴尬笑了两声后慢吞吞收了回来,“难怪呢!这样好的字今天也让我见着了!”


    院门外的村人也七嘴八舌道:


    “州府大人?那是个啥官?比县尊大人还大?”


    “不晓得啊!肯定是个大官吧!”


    “不得了诶!柳哥儿这就在大人物跟前露了脸啊!”


    “又是考秀才,又是送牌匾!秦家这是要上天啊!”


    ……


    外头的动静柳谷雨几人没搭理,他请了几位领头的官役进屋坐,又上了好茶。


    官役们觉得受了礼待,又都带着笑,领头那人对柳谷雨等人也是客客气气,尤其知道他家还有一位案首,虽现在还是秀才,可保不齐啥时候就考了大官了!


    他拍拍手招呼进来一个小卒,那卒子手里抱着一个黑漆漆的木盒子。


    官役笑着说:“这也是上头奖赏的,五百两纹银嘞!您也小心收着!您这是大功,您那制肥方子已经传遍江州,州府大人只怕还要往京里报!您真是能人!能人啊!”


    夸到后面,他越发真情实意起来,只因这官役看着光鲜,但其实老父老母兄弟姐妹也都在种地呢,有了这法子,家里人日子也是好过多了!


    五百两?!!


    柳谷雨激动坏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而是恭恭敬敬双手接过钱盒子,朝着天边远远拜了一礼,嘴里喊了些虚话:“谢县尊大人恩!谢州府大人恩!”


    送了匾额、赏银,官役们又打着锣离开,一长队人渐渐远去。


    没了热闹看,围观的人群也散去,只有村正还背着手围着牌匾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一边看一边念叨:“好字啊!真是好字啊!”


    为招待官役,柳谷雨煮了一壶好茶,还没喝完呢,这时候也招呼了村正进屋喝茶。


    陈桥生一边喝着茶,一边交代柳谷雨托他办的事情。


    村正也是真上了心,给这事办得妥妥的。


    “租地的人家有两个,各租六亩,一户是村尾的秦三家,一户是鸭子沟的石家。都是村里老实本分的人家,你要觉着靠谱明天就喊人来签契。还有免税挂靠的事……”


    这两户人家虽不是柳谷雨常走动的人家,却也认识,其中一户还是当初找陈贵财收地,请来割稻子的人家。


    那户人家有两个儿子,都是青壮年纪,有一把子力气,人也老实厚道、勤快肯干,当初学制肥最勤快的人里就有他俩了。


    柳谷雨和崔兰芳商量了几句,又问了秦容时的意思,都觉得能行,全交给村正去办了。


    第二天就签了契。


    那契书一签,村里大半人都知道秦家一家子要搬到府城去了,都说秦家这是飞了天,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天下午,崔兰芳用板车拖了几笼鸡去敲了对面林杏娘家的门,很快有人开门。


    林杏娘惊奇道:“哎呀?这是做什么呢?咋拿了这么多只鸡过来?”


    崔兰芳笑道:“你也晓得,我们再过两天就要去府城了,这些鸡也带不走,总不能全吃了!这也吃不过来啊!我就给你家送过来,你们养着吧!养肥了过年吃也好,养来生鸡蛋也好!都行!”


    两家关系确实好,可这么多只鸡,一只鸡七八十文,这少说得有十多只,算起来都有一两钱了!


    林杏娘哪好意思收!


    她忙推脱:“那哪成!你留着自个儿吃啊!这鸡多肥,你家每天杀一只吃着好了!总能吃完的!”


    崔兰芳却是叹气:“哎哟!可别提了,我从前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吃鸡吃到腻味的!”


    “是天天吃呢!炖着吃、炒着吃、炸着吃,真吃腻味了!况且这些还是去年出的小鸡,正是生蛋的时候,要是运气好,一天能捡二十多个蛋!这时候杀了吃肉多可惜!”


    确实是这个理,林杏娘家里也养鸡,一听也觉得可惜,哎哎叹着气,瞧这十多只鸡都觉得可怜了。


    可她也确实不好意思收,还说道:“借了你家二郎的福,如今我家田地也免了税,哪好意思再收你家鸡啊。”


    崔兰芳是个性子软绵的,但和林杏娘说话她要大胆许多,做事也由着本性,她直接拖着几笼鸡错开林杏娘进了她家院子,把鸡笼里的鸡放进她家鸡圈里。


    又说:“哎呀,可别说这些见外的话!咱两家亲如一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还是你教我的呢!利索些,可别扯这些绕来绕去的!”


    这倒把林杏娘说得哑口无言了,惹得趴门边看热闹的罗麦儿悄悄笑,笑声都惊着林杏娘了。


    林杏娘一眼瞪了过去,伸手虚虚点她两下,骂道:“死丫头,又躲起来看你老娘笑话!”


    罗麦儿吐舌头做鬼脸,还故意说道:“就看!就看!”


    崔兰芳笑着看母女俩拌嘴,临走前又说:“夜里到我家吃饭,今儿又炖了鸡!”


    林杏娘也瞪了过去,大声道:“吃!我拖儿带女来吃,吃不完的我还端回来呢!”


    崔兰芳笑得更大声了,还说道:“给你端!都给你端!全端回去都成!”


    说完她又叹了一口气,脸上虽是笑,可语气里也染了些不舍,“再过两天我们就出发去府城了,你也吃不着几回了。”


    听了这话,林杏娘的眼眶也变红了,她是个寡妇,又是个泼辣好胜的性子,在村里其实也没啥交好的人家,唯一关系好的就是崔兰芳了,可如今崔兰芳一家也要走了。


    哎。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冲着崔兰芳“呸呸”两声,说道:“你可想得美了!你家过年不回来啊?不回乡、不祭祖啊?还吃不着几回,你可想得美!到了过年那几日,我天天上你家去吃!”


    几句话又把崔兰芳哄得大笑,也跟着说:“吃!来吃!想吃啥我就煮啥!天天给你们炖鸡吃!”


    两个老姐妹说了好一会儿话,崔兰芳才拖着空板车回去。


    夜里,林杏娘果然带了儿女去吃饭,好丰盛的一桌,有鱼有肉,有菜有汤,大方桌子摆了十多盘菜,就是过年都没这么丰富。


    两家人亲亲热热吃了一顿饭,两家人都知道,吃完这顿只怕好久都难有下顿了,可都没人提这话,面上都是笑。


    吃完饭,林杏娘几人回了家,崔兰芳却收拾了好几碗好菜放进篮子里,还准备了一壶酒,柳谷雨都不知道她啥时候买的酒。


    柳谷雨:“娘?这是做什么?”


    崔兰芳看向他,眼里不知何时蒙上一层眼泪,水雾蒙蒙的,连声音都哽咽起来。


    “我想着去坟地那边看看,这走了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我得去瞧瞧他们。今儿办了好菜,得给他们尝尝,还有二郎白天去打的酒!他爹好这口呢!”


    这个他们说的就是“秦父”和“秦大郎”。


    柳谷雨沉默无言,下一刻又一句话不说扭头回了屋子,没一会儿拿着一只油灯出来,都准备齐全才对着崔兰芳说道:“走!娘!咱都去!”


    崔兰芳抹了一把泪,连声道:“好!好!咱一起去!”


    第118章 府城市井18


    上河村有一片坟山, 村里去世的人大多都埋在那儿,秦家人也不例外。


    他们是夜里去的,山上荒草连绵, 都高出了膝盖, 耳边尽是虫鸣。


    秦容时提着灯走在前面,右手还握着一根长竹竿,左右打着路边的荒草。夏天,山里、草里野蛇多, 这是先把蛇赶跑,免得它蹿出来咬人。


    走了没几步就到了坟前。


    秦家这两年赚了些钱, 秦父、秦大郎的坟茔都修过。


    以前只是两堆不起眼的土包包, 连碑都是一块木牌牌, 风吹雨打得变色发霉。


    可如今修得阔气,石头做的墓碑上刻了名字,还有用青石砌的坟头。


    几人蹲坐在坟前,烧了纸、上了香,再把准备的饭菜端出来。


    崔兰芳开始絮叨了。


    “当家的, 你还不知道吧, 咱家二郎如今有出息了!中了秀才, 还是头名呢!他是个有本事的, 给咱家争了光!”


    “还有谷雨……这孩子可聪明了,研究了个什么肥料, 地里的粮食直接翻了产, 都惊动了上面的官老爷!还派人下来送了牌匾, 赏了银子!可惜咱家大郎和他没缘分……”


    ……


    和丈夫说完又和大儿子说,先说儿子考了案首,又说柳哥儿聪明, 得了州府大人的夸赞奖赏,似有说不完的话。


    她说了好半天的话才站起来,又拍了拍两个儿女的肩膀,哽咽说道:“去,去给你们爹磕个头,说说话。”


    秦容时、秦般般兄妹二人跪下,崔兰芳一哭,般般也跟着红了眼圈,又把娘亲刚才说过的话翻来覆去讲了一遍。


    秦容时不擅长说这些,只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柳谷雨蹲在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束口荷包,捧了一抔坟头土进去。


    崔兰芳惊了,忙拉着问:“哎呀,这是做啥嘞?这不是你从前摆摊装钱的荷包袋子?平常可宝贝了,现在咋掏出来装泥巴,都弄脏了!”


    柳谷雨不在意地拍了拍荷包外层的土,然后起身看向崔兰芳,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她手里。


    “脏了还能在买,不稀罕。我们带一抔爹和大郎的坟头土,也带去府城,就撒在院内的园子里,之后种菜也好种花也好,也当咱一家人还在一处!”


    崔兰芳喜极而泣,又是感动又是高兴!


    她知道谷雨不是从小长在她家的,对去世的人没什么感情,尤其是大郎,虽曾是名义上的夫夫,可俩人都没见过面,如今做这些也都是为了他们这些还在世的。


    崔兰芳高兴地连连说:“好好好!好孩子,你有心了!”


    再看秦容时和秦般般,般般已经起来了,正背过身悄悄擦眼角的眼泪,眼眶子红通通的。


    秦容时还跪在碑前,正对着秦大郎的衣冠冢。


    他背对着众人,眼前只有一盏挂在松枝上闪着昏光的油灯,黄凄凄照亮前面的石碑。


    秦容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低低垂着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沉在幽幽暗夜里,几乎与周围的黑黢黢融为一体,阴沉沉的夜色压在他的双肩上。


    下一刻,他忽然俯下身朝着坟前磕了三个头,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这动静惊得崔兰芳回头望他。


    “呀,你这孩子,又做什么呢!”


    崔兰芳扶起撩着袍子要站起来的秦容时,又拍了拍他衣裳上的尘土,没好气道:“磕这么重做什么!生怕你大哥听不着呢?也不和你哥说句话,突然闹这一出,他还以为你有事求他呢!”


    秦容时没说话,视线却不自觉移到身侧柳谷雨的身上。


    崔兰芳叹了一口气,拿过一旁的长竹竿,又提着灯走到前面。


    她声音低沉说道:“走吧,回吧。”


    般般立刻攀上娘亲的胳膊,帮着提了灯,母女两个走在前面。


    柳谷雨又看了秦容时一眼,也搞不懂他这是闹哪一出,但看到秦容时额头上印着一团泥巴印,不由觉得好笑。


    他直接笑出了声,眸底迸出神采,好像一瞬间有最璀璨夺目的烟花在他眼睛里绽开。


    柳谷雨一边笑,一边拿袖子拍去秦容时额头上的泥土。


    “好啦,走吧!”


    做完,他才扯了扯秦容时的袖子,拉着人跟上去。


    走出两步,柳谷雨才依稀听到秦容时说了话,声音很轻,轻得风一吹就跑了,柳谷雨根本没听到。


    “你说什么?没听清啊……哎呀,别悄摸着念经了,快走吧,娘和般般都走到前面去了。”


    *


    再过两日就是收拾东西了,秦容时又去镇上拜见了老师,临出发前听了半日训,拿到了那封引荐信。


    午后和谢宝珠、李安元两个好友聚了聚,两人是下学后去找的秦容时,下馆子好好吃了一顿,秦容时和李安元都是话少的人,全程都是谢宝珠在说话。


    “秦容时!你可真能耐!考了案首!哥如今在书院都仰着脖子走!”


    “可惜了,你要搬到府城去!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面啊!你可忘了咱啊!”


    “可记得写信!写信啊!别又给我寄些什么书啊题的!”


    “信!要信!我要信!”


    ……


    桌上,三人喝了一些酒,秦容时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家。


    刚进门就被来财扑了满怀,路过骡棚时又被青花骡子噘嘴咬住衣裳,怪叫着把他往骡棚里扯。


    秦容时低头一看,原来是石槽里没食了,他给骡子扯了一把草粮,又倒了清水,这才进了屋。一到堂屋就看见大方桌子上放着一个箱笼,是柳谷雨和秦般般在收拾东西,两人正合力搬着第三个往外挪。


    “二郎?你回来了?”


    秦容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快步过去接过箱笼,将其放到桌上。


    搬完才问:“怎么不等我回来再搬?还剩多少?”


    柳谷雨忙说:“我屋里还有一个,还有你自己房间的没收拾,等你回来自个儿收!”


    秦容时点点头正要说话,崔兰芳又从外面回来,她刚去对面找了林杏娘。


    进了门,她也是说:“二郎回来了?”


    “我刚去你林婶子那儿了!我把咱家钥匙留给她,托她得空帮忙打扫打扫,不然咱这一走好几个月,等过年再回来,只怕屋里都脏得没地站人了!”


    “你回来了就快回屋收拾东西吧!哦……对了!车子租好了么?咱明天就要出发去府城了。”


    秦容时立刻回答:“都租好了,您放心吧。”


    崔兰芳点点头,又抬手敲了敲酸软的肩膀,一边敲一边往屋里去。


    秦容时则同柳谷雨进了房间,柳谷雨忙了半日,现在也累得慌,直接瘫倒在床上,摆成一个歪歪斜斜的“大”字。


    他还蹬了蹬腿,歪着脑袋看秦容时,指着桌子使唤:“就桌子上那个,你帮我搬出去吧!”


    秦容时点头,撩了袖子把箱笼搬出去。


    藤编的箱笼,还是秦父在时留的老物件,秦容时抱在手里才发现底下豁了一个小口子,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他先将箱子放到桌上,又低头去捡地上的东西。


    像是一封信,可信封上一个字也没有,也泛着黄旧的颜色。


    这是柳谷雨的东西,秦容时原本不想看,可东西刚拿起来才发现封口没黏,里头的信纸直接就掉了出来,轻飘飘落回地上。


    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三个大字——“放妻书”。


    秦容时眼瞳陡然一缩,手比脑子更快,已经先一步将其捡了起来,三两下展开,这一刻,什么规矩、礼数都被他抛到脑后。


    他一目十行,很快把那封信看完。


    这果真是一封放妻书,是以崔兰芳的名义写大儿与夫郎并无情意,故放其自由,看日期还是得知他兄长的死讯后不久。


    秦容时捧着信的手在发抖,目光已经不自觉移向柳谷雨的房间,就这个角度,他并不能看到躺在屋内的柳谷雨,只能看到一扇半掩的门。


    可哪怕是一扇门他也盯得死死的,好像恨不得在门上瞪一个洞出来。


    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有违伦理的、天地难容的悖逆心思在这一瞬又疯长了出来,叫嚣着要冲破他的胸腔。那些本不该存在,最不堪、最该拿刀子剜出来剁烂的龌龊心思也翻出来见了天日,再也藏不住、压不下了。


    ……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


    秦容时双眼发红,突地捧着那页纸笑出了声。


    他一边笑一边将那封信小心翼翼折了回去,又收进信封里,转手塞进自己衣襟内。


    这时候,崔兰芳又出来了,她见秦容时还站在堂屋,还催道:“咋杵这儿傻笑?快些进屋收拾啊!可别拖太晚了。”


    秦容时面色如常,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进屋,而是出门找了一捆麻绳,把柳谷雨那豁了口的箱子捆扎起来,绑得牢牢的。


    收拾完,他才回屋开始收拾东西,衣裳、书本、笔砚……


    忙起来倒没空想其他的,可等收拾完夜色也深了,隔壁两间屋子都熄了灯,显然已经睡下。


    秦容时轻手轻脚出了门,绕到澡棚打水冲澡,他没有烧水,只在水缸里打了一桶冷水,浇洗了一遍。


    洗漱完回屋躺下,可根本睡不着,往左翻脑子里映出三个字——“放妻书”,往右翻脑子里又映出三个字——“放妻书”。


    他陡然睁开眼,四下一片漆黑,可他全身汗涔涔的,明明刚冲了澡却还是觉得热,好像是下午喝的酒这时候才上了酒劲,烘出一身汗,像淋了一夜的雨。


    他爬起来,又出门冲了一趟水。


    窗透初晓,蒙蒙光亮照进院子,伴随着邻家几声鸡鸣,屋里几人也纷纷起了床。


    崔兰芳第一个出屋,跨出门槛的时候还在揉眼睛,睡意朦胧。


    “嗯?”


    崔兰芳突然看到墙角堆了好多木柴,整整齐齐垒了两摞。


    “什么情况?”


    她睡意没了,立刻抬脚朝外走,又看到阳沟边两口大缸都装满了清亮亮的水,显然是一早打来的。


    崔兰芳:“???”


    她觉得奇怪,好像撞见了谷雨故事里讲的田螺姑娘!


    正奇怪呢,院子外有人进来了,是背着一筐青草的秦容时。


    崔兰芳呆住了,愣了半天才问道:“儿啊,你一大早做啥呢?”


    秦容时神色平淡,冷静回答道:“给翠花割的草。”


    嗯,连“翠花”这个名字也喊得这么平淡、这么冷静,可这反而透着一股怪怪的滑稽感。


    崔兰芳又问:“那柴是你砍的?水也是你打的?”


    秦容时点头。


    崔兰芳更疑惑了,继续问:“咱今天就要走了,家里没人用柴,没人烧水,你砍这么多做啥?”


    秦容时:“不是还得做早饭嘛。”


    崔兰芳呵呵两声,声音都干巴了。


    “早饭啊,早饭好啊,这柴这水……得做一村人的早饭了。”


    算了,读书人的脑子她是想不透的。


    偏这时柳谷雨也出来了,他刚刚在屋里就听到两人的对话,出门一看也发现墙角的两堆柴。


    扭头再看秦容时,见他眼下染了一层青影,显然是昨晚上没睡好。


    柳谷雨自觉发现了关键,大笑道:“肯定是昨晚上睡不着吧!嘿嘿,要搬新家高兴的吧?我昨儿也睡得不安稳,做梦都梦到我在府城发了大财!酒楼开了八层高!”


    他又兴奋又激动,眼睛发光,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已经发财了。


    秦容时偏头看他,没说话,只觉得累得慌。


    罢了。


    “罢了!”


    崔兰芳也叹了一声,又喊刚出来的般般,“般般,你先烧火办饭,娘去趟你林婶子家!让她得了空把咱家院里的柴禾搬过去,可别浪费了!”


    说罢,她扭头就去了对门,般般也点着头进灶房做饭。


    早上吃的面条,四大碗鸡汤面,又煮了白水蛋,吃得饱饱的才出发。


    镇上租了车,家里还有一只骡子,人坐租来的牛车,骡车上套了箱笼行李,晃晃悠悠朝着江州府去了。


    出村口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家来送,又耽搁了一会儿。


    麦儿还抱着般般哭了一通,让她千万别忘了自己。


    走了好几天,在最后一日天黑前进了府城。


    江州府似乎刚下过雨,街市小巷都蒙着一层水雾,悬在铺面门口的幌子也染了烟雨水汽,青石地板都湿漉漉的,洗刷得干净崭新。


    以后也都是新日子了——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是放妻书?主要是觉得放夫书写起来、读起来都怪怪的……


    我其实还在考虑古代城内怎么养狗狗,看古装剧也没人在城内遛狗,但是狗子天天关院子里也有点闷吧,尤其是来财这种在村里长大的自由狗狗,但从小养的肯定得一起带走。


    第119章 府城市井19


    车子驶进果子巷, 惹得好几户人家开了门往外瞧,纷纷议论。


    “咱巷子来新户了?”


    “瞧着是,是那头那空院子终于有人住了吧?”


    “也不知道是啥人家, 好不好相处?”


    ……


    随着这些议论声, 柳谷雨几人到了新院,陆续下了车。


    秦容时最后一个下来,把尾钱结给了赶车的汉子,然后牵着骡车进院。


    刚进院就听到自家妹妹正喵喵咪咪唤着, 然后就看到她蹲在樱桃树旁边,伸着手小心翼翼哄树后的一只小奶猫。


    那是一只白肚儿的彩狸, 皮毛发着亮, 正缩在树后发抖, 可怜巴巴地呜呜叫着,两只前爪还抱住了树干,似乎想要往上爬,可爪子太嫩了,根本扒不住。


    “喵——喵咪——”


    猫叫声软绵细长, 听起来可怜得很。


    “哎呀, 还漂亮的猫崽子。”


    柳谷雨正顺着来来财的毛, 这傻狗没坐过车, 竟然还晕车,这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老大一只狗蔫蔫趴地上, 耳朵、尾巴都耷拉蔫巴着, 连毛都蔫耷耷的。


    他一边摸来财的毛,一边冲秦般般那头说话,手下的狗子也看到树后那只鼻嘎大的小猫崽子, 终于来了一点儿精神,尾巴尖儿左右晃动着。


    秦般般兴奋地点头,一直眼巴巴瞅着猫儿,还问道:“柳哥,我能养它吗!”


    柳谷雨朝秦般般头顶的樱桃树子努嘴,笑道:“喏,你和它商量去。”


    谁?


    秦般般疑惑地抬起头,再抬头一看,又看见樱桃树上站着一只大猫,正是上回看到的那只长毛三花猫,正探着脑袋低头往下瞧,担忧地看着地上的小猫崽子。


    它脚边还趴着一只小的,是一只橘白小猫。


    大猫的毛发暗淡,身子也瘦,但它的两只崽子都养得胖乎乎的,毛发都闪着光。


    显然了,这是猫妈妈带着猫崽崽出来晒太阳,听到有人开门的动静就想带着孩子跑路,可只来得及叼走一个。


    “……哎呀。”


    秦般般叫了一声,有些可惜地撇撇嘴。


    她实在喜欢那只小猫崽子,可看大猫也眼巴巴瞧着,显然比她更喜欢自己的崽子。


    哎,算了,到底是亲生的。


    般般耸耸肩,轻声轻脚挪远了些,帮着崔兰芳收拾灶房去了,等她过会儿再看的时候,大猫、小猫都不见了。


    秦容时将骡车上的几个箱笼卸下来,赶骡子进了骡棚,又给它喂了草料、添了清水。


    看崔兰芳和般般进了灶房,柳谷雨也赶忙进去,把两人赶了出来。


    他瞧中这灶房好久了,就看中这儿又大又宽敞,还有三口大铁锅!


    “我来做!我来做!第一次开锅可得交给我!”


    他兴奋地搓手。


    崔兰芳叹着气说:“你做,你做,可总得人烧火吧?”


    柳谷雨停了手,又喊道:“二郎,二郎来帮我烧火!他可是烧火的专家!”


    崔兰芳叹着气朝秦容时使眼色,让他进了屋。


    她又说:“今儿也不早了,随便做些吧,就煮个苞谷粥好了。包袱里还有上个镇子歇脚买的干粮饼子,今晚上就干饼子配粥凑合一顿。”


    刚到新院,也没有买柴,灶屋里堆的还是之前修缮院子留下的废木板,且能当柴烧一顿。


    柳谷雨答应了一声,然后就见崔兰芳出了院子。


    院子一角有一块单独辟出的菜园子,用竹篱笆围起来,也不大,能种些瓜菜豆子,勉强供得起一家人的嘴。


    崔兰芳把柳谷雨给她的束口荷包拿了出来,把装在里面的泥土小心翼翼抓出,轻轻撒到菜园子里。


    她还自言自语:“还好带了些菜种,过两天得了空就撒上吧。”


    说完,她和般般进屋收拾了各个房间。


    行李搁置着,先把屋子收拾出来,铺上床单子,灰尘也扫一扫,夜里总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多的等明儿才收拾了。


    母女两个收拾好,那头的饭也熟了,一家人都有些累,吃完饭就洗漱了睡下。


    第二天起来就是收拾院子、屋子。


    虽然回村前都收拾了一通,可一走一个月,院里也积了灰,尤其是那棵樱桃树,熟透的果子掉了好多,都烂在地上,崔兰芳还道了好几声可惜。


    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净,然后把各自的行李、物品理好。


    这一收拾就收拾到下午,院外有人敲了门。


    “有人不?有人在家不?”


    这声音耳熟,听着好像是……


    诶,是那个姓丁的房牙!


    自己的铺面有戏了!


    柳谷雨立刻放下手里的大扫帚,大跳步跑了出去,急得崔兰芳在后面喊。


    “你慢点儿走!地上刚泼了水,小心滑!”


    柳谷雨一边点头,一边朝外跑。


    开了门一看,果然是丁房牙站在门外。


    丁房牙叫道:“哎呀,几位可搬来了,我连着来了四五天,您家里都没人!”


    柳谷雨忙问:“是铺子有消息了?”


    丁房牙笑嘿嘿点头:“要是没消息,小的能来找您?有消息啦,您看这会儿得空不,要不要和小的出去看看?就在春街那边!”


    春街挨着丹水河,河景好,临河开的都是布行衣行、胭脂铺、头面首饰铺子,也是甜食铺子、糖水铺子最多的街市,是府城的女孩儿、哥儿最爱逛的地方。


    柳谷雨和秦容时一起出的门,跟着丁房牙去了他口中所说的铺子。


    丁房牙一路走,一路说,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今儿这铺子在春街中间,地段是真的好!不过有句话,小的也招呼在前头,这地段好,附近的吃食铺子不少,还有熙春楼也开在春街!那是府城都出了名的酒楼,您要是想做吃食生意,手上没点儿真本事只怕不好做!还容易赔本!”


    他也怕这话打击人、得罪人,下一刻又笑嘻嘻说:


    “不过只要手艺好,那地段可赚钱了!就是府城富贵人家的姑娘、哥儿都爱去春街玩,要知道那儿不但有熙春楼,还有绣春楼,是府城买衣裳首饰最大的铺面!每天的人流都不少!”


    “您住在河沿街,那边偏了些,走路费功夫。可河沿街挨着丹水,春街也挨着丹水,您要是走水路一刻多钟就过去了,也方便得很!”


    “就是那地段确实俏,真是不愁租的!小的也是念着和您的交情,特意多留了几天,一年的租子要三十两,这是东主定好的,他咬了牙不肯少的!”


    柳谷雨明白他的意思,连连点头道:“那就去看看,只要地方好钱不是问题。”


    刚有了五百两赏银的柳谷雨自觉是个小富翁,舍得花钱。


    丁房牙放了心,带着几人去春街看了铺子。


    春街很长、很大,还连着好几个巷子,一路过去果然看到好多成衣铺子、布庄、首饰行、胭脂铺,各色花样都有,爱逛的女孩儿、哥儿可以在里面逛上一天!


    丁房牙说的铺面就在春街的正街正中间,离大酒楼有些距离,但离绣春楼却只有百步不到,来往行人很多,附近几家食铺都坐满了客人。


    确实正如丁房牙所说,地段很好。


    柳谷雨还没进去看,但已经觉得这地方很不错了。


    丁房牙又领了人进去,柳谷雨逛了一圈,越看越满意。


    这铺子有些旧,但布局方方正正,四方大桌能摆下五六张,后头厨房也不小,外头挨着河边还能支伞棚摆几张桌子。


    夏天炎热,白日没什么客人,倒是晚上能在河边摆几桌,吃些甜点心,喝着糖水吹吹风,这日子也舒坦。


    江宁府开了夜市,晚间也热闹,不愁没客。


    柳谷雨和秦容时商量了两句,主要还是看柳谷雨的意思,他说什么秦容时都应好。


    很快,这铺子就定下了。


    丁房牙又乐笑了,他就爱和这样的客人聊天,说话办事都爽快。


    房牙牵线,约了租户、东主,当天就签了契书,直接就交了一年的租子。


    三十两真不便宜,在村里都够起个新屋了,但柳谷雨这钱花得痛快。


    他把契书小心翼翼收进挎包里,高兴得眉毛都飞了起来。


    秦容时也不自觉跟着笑,偏头望着他问道:“就这么高兴?”


    柳谷雨眉飞色舞乐道:“当然高兴了!我已经能想象到坐在柜台前数钱的样子了!”


    秦容时却说:“只怕到时候太忙,你和娘两个人招呼不过来。”


    这话倒是,柳谷雨刚刚瞧过了,周边和他那间差不多大小的铺子里头都有三五个伙计忙活,人少了真是忙不过来。


    柳谷雨立刻说道:“忙不过来就雇人呗,你放心吧,不会让娘受累的!她那个身体好不容易才养好了,我还不敢劳累她呢!”


    说完他又看向秦容时,见人抿着唇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


    柳谷雨像是脑子里有两根弦,突然就碰到一块儿了,有一瞬间脑清目明。


    他歪头笑了两声,朝秦容时偏身子撞了撞他的肩膀,笑道:“放心,也累不着我!”


    秦容时点点头,还开口说道:“这样最好。”


    柳谷雨挑了挑眉,觉得有意思,这要是以前,自己这样逗秦容时,他肯定会红着耳朵说,“谁担心你了!”


    这次没耳红,还承认了。


    他又嘿嘿笑出声,怪模怪样地瞪了瞪眼,故意问道:“担心我呢?”


    秦容时盯着柳谷雨的眼睛,一双黑目沉沉,像一口藏着漩涡的深井,下一刻就要把人卷进去。


    他说道:“你是我家里人,我不该担心吗?”


    柳谷雨:“……”


    逗人不成,反被逗。


    柳谷雨愣了片刻,似乎没料到秦容时会说这样的话,尤其在对上秦容时那双明明又黑又沉,可好像看一眼却能看到明亮光彩的眼睛时,他一下子就磕巴住了。


    好半天才仓皇地移开视线,手脚不知落处,一会儿挠挠脑袋,一会儿摸摸鼻子,大跨步朝前走,走得飞快。


    他还说道:“逛、逛个菜市吧,昨天都没来得及好好吃一顿,今天可得煮顿好的!”


    秦容时只点着头答了一声“听你的”,然后就默默跟在柳谷雨后面,看着他溜出去好几步。


    同手同脚的,但走得倒是挺快。


    秦容时轻笑了两声——


    作者有话说:也是猫狗双全了,我没有的只能安排给儿砸闺女们了。


    第120章 府城市井20


    七月流火, 过了午时城内已经没有那么热了,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菜市摆摊的菜农不少,好多都是城外小村落里挑了菜筐来卖的。其实买菜得早上清晨时候来买, 那时候的菜最新鲜, 现在的菜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柳谷雨挑挑拣拣买了两把空心菜,一边挑还一边说:“院里确实该种些菜,就用不着出来买了。”


    秦容时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行李里有从村里带来的菜种, 找个好时间点下去就成。”


    正说着,柳谷雨又见后面摊子有一个汉子正卖莲蓬、莲藕, 都正新鲜, 想来是刚挖上来的。


    这时节, 正是吃莲藕、莲子的时候,江宁府内水多,城内有湖,城外的小村子里也有不少人家有莲塘,这时候城内卖莲藕、莲蓬的很多。


    柳谷雨立刻说道:“买两截莲藕, 再买两根排骨, 回去炖汤喝, 如何?”


    秦容时:“甚好。”


    说罢, 立刻去买了莲藕,一并把摊子上剩的一把莲蓬也买下了, 然后绕到肉市买肉。路过豆腐摊子看到豆花白嫩, 也买了一大碗。


    提着东西回家, 可走了好一会儿。


    柳谷雨起先还精神抖擞,越走越蔫,还说:“……这府城也太大了。”


    秦容时说道:“我听说府城好多人家都有船, 等有了机会,咱家也买一条吧。”


    柳谷雨瘪嘴:“咱家也没人会划船啊。”


    福水镇虽然也有河,但河流并不像府城内的丹水这样分叉如树枝,如蛛网般密布江宁府,所以生在福水镇的百姓并没有走水路的习惯,也少有人会划船。


    秦容时低声道:“我学。”


    说着话,也很快到了家门口。


    这时辰也不早了,柳谷雨进了院就往灶屋走,开始生火做饭。


    这莲藕排骨汤可得炖些时候,今儿的晚饭只怕要吃得晚了。


    他喊了般般一起剥莲蓬,今天的莲蓬买得多,可以熬莲子糖水,剩的再做成糖莲子。


    秦容时蹲坐在铫子前,干脆的柴棍子被他掰断了塞进火里,正小心翼翼伺候着火苗,不能太大,也不能熄了。


    他生得长手长脚,此刻却憋屈地缩在小杌子上,两条长腿委屈蜷着。


    满室飘着香,肉香、汤香,还有锅里煎得酥脆肉饼的香气!


    柳谷雨做的是牛肉饼子,也是他去的巧,买排骨时正好看到肉摊子上有卖牛肉的,据那个屠户说今天早上都没有牛肉卖,是下午时候才有肉贩临时送过来。


    摊子上剩的不多了,柳谷雨买了半斤,想着回来烙个饼子吃。


    灶膛里小火烧着,锅里刷一层薄薄的猪油,已经揉好的面剂子擀开,把调好味道的肉馅包进去,又麻溜揉成巴掌大小的圆饼往油锅里贴。


    肉饼子挨了油,锅里立刻滋啦响着冒起烟,很快也散出香味儿,面饼子的表皮也渐渐发黄酥脆。


    那头铫子里的骨头香也越来越浓,清新藕香混着浓郁的肉香,也是勾得人流口水。


    肉饼出了锅,柳谷雨先喊道:“娘!”


    崔兰芳在外头洗衣裳呢,刚洗好准备晾,听到柳谷雨的喊声立刻起身进了灶屋。


    “咋了?要吃饭了?”


    柳谷雨摇头,先说道:“还有一会儿,汤还没熬好呢。”


    说完,她又指了指出锅的肉饼子,说道:


    “我想着咱要不要也端些往隔壁送送?我们初来乍到的,可不得和邻里处好关系?就上次见的那个陈婶子,她还给咱送了油果子,也该回个礼。”


    崔兰芳一听就是点头,忙把满是水的手往腰上的围裳上擦了擦,又匆匆解开围裳,点头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她迅速想了想,很快又说:“谷雨啊,你和般般去右边瞧瞧吧,来了两天也没见过隔壁右户的人家,我去左边给你们陈婶子送。”


    她安排完,又看向几个儿女,见他们都盯着自己,就连没被点名的秦容时也看着她。


    崔兰芳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安排这个了!


    忙说:“二郎就、就在家看着火吧!”


    好好一个读书郎,在家真成专业的烧火匠了。


    不过秦容时倒不觉得有什么,很随意地点了头,还说道:“你们去吧。”


    几人端着东西出门,出了院门就一左一右分开走了。


    柳谷雨和秦般般去了右边那户,边走还边说:“也不知道这户人家有多少人,咱装的饼够不够吃。”


    柳谷雨道:“心意到了就成。”


    秦般般也点点头,觉得说得没错。


    她先踩上石阶,到门前敲了门。


    敲了好几下,一直没人开,秦般般疑惑道:“是不是家里没人啊?”


    刚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清瘦的女人探出半边身子,冷漠地看着突然找上门的柳谷雨和秦般般。


    “找谁?”


    秦般般脸上还堆着笑,原本还热情得很,可热脸贴了冷屁股,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磕巴两声才道:“姐姐好,我们是隔壁新搬来的人家,自家烙了些肉饼子给您送过来尝尝,以后都是邻居了,多多走动、关照些。”


    那女人瞥了她一眼,只冷冷说了一声:“多谢。”


    谢是谢了,却没有接秦般般手里的盘子,而是反手就要关门进屋,不想再搭理二人。


    “诶!您等会儿!”


    秦般般忙伸了手卡进门缝里,急道:“姐姐,您拿去尝尝啊,我哥哥的手艺很好的。”


    站在下面的柳谷雨也走了上来,帮着说道:“一点儿心意而已,您家要是还没开火,就当晚上添个菜吧。”


    柳谷雨方才瞧了,附近几户人家院里都飘了炊烟,只有这户院里静悄悄的,要不是有人开门出来,他都要以为屋里没人呢。


    那女人还是没接,只冷冷看着秦般般。


    看面容这女人该是四十岁上下,面容青黄憔悴,发丝散乱,仿佛许久没有梳洗,头发也白了好多,秦般般喊一声“姐姐”也是为了好听。


    她脸色不好,气色更是不好,眼下一片青黑,眼睛里更是布满了血丝,像是好几天没有睡觉一样。


    秦般般看了两眼,忽然又说道:“姐姐是不是近来休息得不好?莲子可以养心安神,可以买些煮粥喝。或者用酸枣仁泡水喝也好,若是能加些丹参、五味子效果还要更好。您瞧着精神不好,该好好睡个觉了。”


    那女人终于正色看向秦般般,嘴角抿起一丝笑。


    “你还懂这些?”


    提起这个般般可就有了精神,她激动地点头,说道:“小时候我爹教过我认药材,后来我也看过一些医书!”


    女人却冷笑了一声,突然说道:“看了几本医书就敢给人看病?也不怕把人医死。”


    说完,她砰一声关上门,留秦般般扑了一鼻子灰。


    般般险些被门夹了手,立刻就红了眼圈,没想到自己一片好心没有着落,她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出言讽刺?


    这变故来得太快,就连柳谷雨都没有反应过来,他赶忙拉住般般安慰道:“不理会她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咱还不送了呢!”


    般般一边掉着眼泪珠子一边点头,然后一把拿起一张肉饼子塞进嘴里,忿忿咬着。


    两人又去了左户人家,刚好看到崔兰芳和陈巧云在门口说话,两个妇人中间站着一个三头身的小女娃娃,正拿着肉饼啃得满嘴油。


    般般受了委屈,可怜巴巴贴到崔兰芳身边,抱着她的胳膊蹭蹭,想要把眼泪蹭下去。


    可惜了,眼泪没擦掉,倒是嘴上的油渍蹭到了崔兰芳的袖子上。


    秦般般:“……”


    见女儿这模样,崔兰芳忙问:“这是怎么了?”


    柳谷雨忙将刚才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站在门口的陈巧云听懂了,立刻问道:“右边那户?方流银家啊?”


    柳谷雨不认识什么方流银,只伸手指了指位置。


    陈巧云“呀”了一声,一拍大腿叫道:“哎呀,就是她家!她家最近出了事,可没人敢去触霉头!”


    崔兰芳自然偏心,抱着般般轻声道:“她家出了事也不管般般的事儿啊,一片好心不领也别糟蹋呀。”


    她语气虽轻,可听着却有些不满。


    秦般般倒是好奇了,问道:“婶子,她家出了什么事?”


    陈巧云先问:“你猜猜她多大年纪?”


    秦般般想了想,说道:“瞧着比我娘小几岁吧。”


    柳谷雨也点头,说道:“人显得憔悴,鬓边还有好些白发,瞧着是该四十岁上下了。”


    陈巧云又拍了一下大腿,还把抱着她大腿啃饼的小孙女吓得一哆嗦。


    她说道:“哪儿啊!她才三十岁出头!”


    陈巧云停顿片刻,又继续道:“你们刚来还不清楚,这方娘子也是个有本事的!她原本是咱江宁府唯一一个女大夫呢!”


    秦般般愣住了,下一刻惊得叫出来:“杏林街回春医馆的方大夫?!”


    陈巧云也惊了,反问道:“呀,你知道她啊?”


    秦般般连忙猛点头,又转身看一眼那紧闭的院门,实在想不通,疑惑道:“我见过她!可她……她不长这样啊!”


    当初在江宁府的时候,秦般般满脑子都是拜师学医,悄悄去回春医馆看过两回。


    方大夫穿着淡绿色的对襟褙子,下穿粉色百迭裙,头发梳得规规整整,插着簪子,裹了鲜红的发带,尾尖还垂了两颗圆润的白珠子。


    做妇人打扮,模样也端正,鹅蛋脸,描着黛色细眉,是一位容貌秀丽的女子,把脉问诊时更好像浑身发着光。


    秦般般见过她,可脑子里的“方大夫”还是那个浅笑着给病人把脉,说话细声细气,耐心又温柔的模样。


    和刚才那个冷漠的女人完全对不上号,可经了陈巧云提醒,般般回过神再细细回忆,眉宇间确实有些像,只显了很多老态,人也瘦损萎黄,没了光彩。


    般般急得忙问:“那她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崔兰芳和柳谷雨也震惊,都等着陈巧云继续说。


    陈巧云瞪着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她上个月医死了人!”


    *


    秦般般满脸落魄地回了家,走在后面的崔兰芳也是心事重重,就连柳谷雨也皱着眉。


    “汤已经好了,我刚盛出来了,都洗了手吃饭吧,”


    秦容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张口招呼吃饭,抬头就看到自家小妹眼圈红红,眼泪要掉不掉的。


    他也皱起眉,立即问:“怎么了?”


    柳谷雨叹了一口气,走上前盛饭端菜,一边忙活一边把刚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据陈巧云所说,方流银家里世代行医,可到她这一辈只得了她一个女孩儿。她爹并不嫌弃,从小教她医术,后来又把女儿许配给自己的得意弟子。


    夫妻两个一起接下老父亲留下的医馆,回春医馆。


    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但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


    方流银的父母早逝,去年丈夫出外诊时遇到暴雨,不甚跌了崖,家里只留了她一个人。


    她只得一个人担起了回春医馆,但胜在医术好,人们也信得过。


    虽是女子行医,可也有好处,有妇病又羞于启齿不敢外出就医的病人有了求医的地方,长久以往,府城的女子、哥儿多是到回春医馆看病。


    可一个月前,方流银接治了一个腹痛的病人,并不严重,只是吃伤了脾胃,方流银开了药就让人回家好好养着。


    哪知道这病人回家不久后就死了,听说是吃了不能吃的东西,生生疼死的。


    这事儿一出,都说那人先到回春医馆求医,但方流银没有诊出来,开的药又不对症,把人治死了!


    过后不久,官府就派人封了回春医馆,方流银回了家,一个月闭门不出。


    事情就是这样了,柳谷雨叹着气朝秦容时使眼色,又看了看无精打采的秦般般。


    “般般,吃个排骨吧,炖了好久呢,都煮烂了。”


    今天做了不少好吃的,莲藕排骨汤、嫩豆花、干辣子炒的空心菜,还有一盘凉拌的酸辣黄瓜。


    可秦般般没胃口,戳着碗里的饭嘀咕:“怎么就会遇到这样的事儿?方大夫也太可怜了,父母过世,丈夫也走了,只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的……现在又发生了这样事情,哎……”


    秦般般原先还生气呢,觉得那娘子性格古怪,不好相处,以后再也不要来往了!可听陈婶子把事情说了一通,也气不起来了,只知道叹气。


    秦容时也把事情理清楚了,他喝了一口汤,停下来才说道:“父母丈夫在时都没有误诊,倒是人都走了,医馆就出事了,也是太巧了些。”


    他轻轻一句话,声音也不大,却是话中有话。


    秦般般一愣,立刻抬头问道:“哥,你什么意思啊?”


    柳谷雨一路都皱着眉,心中本就有了某种猜想,这时听了秦容时的话,就知道这人也和自己有了一样的推测。


    他直接道:“你哥的意思是也不一定真是方流银误诊,说不定是被人陷害。”


    “她家学渊源,不至于一个简单的病症也看不透,可这事从前都没有,偏丈夫死了刚一年就有了。”


    “她一个女子开医馆本就不容易,偏偏得人信任,把那些男人都比了下去,你说会不会有人嫉恨已久呢?”


    秦般般听懂了,但这些也是猜测,不能论断。


    她叹着气又说:“娘,我能端些吃的送去不?我瞧着方大夫比之前瘦好多,肯定都愁得吃不下饭。”


    崔兰芳也是个心软的,原本还不满方流银无缘无故挤兑了自己闺女,可听陈巧云说完又觉得人可怜。


    连忙点着头舀了一大碗汤,又盛饭添了几筷子菜,说道:“去吧去吧,娘跟你一块儿去。”


    母女两个一起出了门,只留下柳谷雨和秦容时眼睛对眼睛。


    又看到那双眼睛,四目相对,黑亮发着光。


    秦容时坐在他对面,身形高大,肩宽背阔,将落进屋里的光都挡去了大半,柳谷雨第一次觉得从前那个才到自己肩膀的少年已经长成一个成年男子。


    秦容时眉目明秀,一身闲逸书卷气,看过来时眼里含着淡淡的笑,温如甘泉。


    柳谷雨被盯得一慌,忽然想起他昨天也是这样盯着自己看的,神色奇奇怪怪,看得人心里发毛。


    他立刻匆匆移开视线,磕巴说道:“吃、吃饭。”


    秦容时点头,帮柳谷雨添了一碗汤,又说道:“明日我就要去象山书院了,你陪我一起去吧。”


    莲藕排骨汤里炖了花生,柳谷雨一颗一颗挑出来喂进嘴里,低着脑袋说道:“你读书,我去做什么?”


    秦容时:“去认认路。”


    柳谷雨又说:“我认得路。”


    说完,他顿了顿,故意说道:“哦——你以为自己还小呢?上学还要哥哥陪着啊?”


    秦容时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还语气格外认真地说道:“我比你小五岁。”


    柳谷雨:“……”


    见柳谷雨不说话了,他抬起头又看向柳谷雨,捏着木勺往他的汤碗里添了一些花生。


    他轻笑着低声说道:“陪我一起去吧,柳哥。”


    这声柳哥喊得真好听,以前咋没发现这臭小子的声音这么好听!


    柳谷雨哼哼两声,被“逼”着点了头。


    而此时,右边小院里也有动静。


    方流银呆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悬在房梁上许久的灰色长布,眼也不眨,连眼珠子都没有转动。


    灰布被风吹得飘了两下,像挂在梁上的孤魂。


    也不知她坐了多久,到最后一刻才终于动了。


    方流银站了起来,起身朝着那飘忽忽晃动的长布去。


    就是这时候,屋外又响起敲门的声音。


    “方大夫!您开开门呀,我给您带了些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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