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山家烟火81


    刘桂仙骤然听到柳谷雨的话先是一愣, 然后条件反射就是反驳:“啥兰不兰的,我不认识!”


    可惜了,她忘了跟前还有一个同村人。


    同村的妇人赶忙说道:“蕙兰啊?是我们乔家村那个蕙兰?哎哟, 她们以前是妯娌哩, 那时候两人关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过蕙兰命不好,前头一个男人死得早,后来嫁到……嗯,好像是上河村?”


    “也是巧, 两个都是给人当后娘的命。”


    刘桂仙刚刚才矢口否认,可下一刻就被同村妇人拆穿了谎言, 立时气急败坏地瞪着人, 骂道:“姓乔的, 关你什么事啊!就你长了张嘴会说!”


    妇人翻了个白眼,幸灾乐祸笑道:“我呢就是看不惯你冤枉人,看不惯你磋磨小宝,看不惯你在镇上败坏我们乔家村的名声!”


    乔家村和上河村不一样,上河村是杂姓村, 乔家村的人却大多都姓乔, 挨门挨户都可能是隔着好几代的亲戚, 所以更在乎氏族名声。


    柳谷雨插了一句:“大夫可说了, 你家孩子是早上就吃坏东西的,若不是被人指使, 那就是你自个儿故意找上门来讹钱的?”


    刘桂仙当然不能承认, 她磕巴着不认账了。


    “那、那可能是我弄错了……早上全家都是吃的一样的饭菜, 我们都没事,就小宝吃了你的肉肠,我, 我这才以为是肉肠出的问题嘛。”


    “哎呀,这不是都弄清楚了吗!又没出啥大事,说清楚不就好了……我、我不和你们说了,我带小宝去医馆看病!”


    说完她就朝着大夫怀里的小男娃去了,显然想要趁机逃开。


    柳谷雨哪能就这样放过,反手把人扯住。


    当然了,他也不能耽误孩子的治疗。这男娃可怜,被后娘利用一遭,又伤了身体。说到底,这都是大人之间的纷争,和他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无关。


    他先对秦容时说道:“二郎,给大夫结了出诊银子,然后跟着走一趟,把这孩子送到医馆去。”


    医馆里的大夫镇内出诊要十文,镇外的村子则看远近,十五文、二十文的都有。柳谷雨也不是活菩萨,他只结了出诊费,之后治病的花销还得这孩子家里自个儿出了。


    至于他家里舍不舍得花钱?那不是柳谷雨能考虑的事情。


    他安排妥当,秦容时也认真点了头,背着小男娃儿跟大夫回了医馆。


    “诶!你带我家小宝去哪儿啊!诶!回来啊!”


    刘桂仙还急得喊了起来,挣着手想要追上去,可胳膊被柳谷雨死死钳住,根本逃脱不得。


    “想走?行啊,先赔钱。”


    原先张口闭口说“赔钱”的刘桂仙一怔,反口怼道:“我赔钱?我凭啥要赔钱?这不都说清楚了嘛!我又不欠你什么!刚才买肉肠的钱我也是给了的!我凭啥要赔钱!”


    柳谷雨伸出手指,一项一项地数。


    “你在这儿耽搁了我半天的生意,客人都吓走了,我这半天的损失你要不要赔?”


    “你莫名栽赃诬陷我,以后别人再提起,闲言闲语都要讨论我摊子上的东西干不干净,会不会吃坏人。解释起来费时费力,关键还坏了我摊子的名声,这些你该不该赔?”


    “我也不算多的,我上午赚了二百多文,下午的生意更好,就算你三百文吧,再加上名誉损失,凑个整你赔我五百文!”


    听到这话,周围几个摊子的老板也都认同地点头,他们都是摆摊做生意的,也都感同身受。


    今天还是大集,损失比平日还要更多!


    刘桂仙气得跳起来,像一只发狂扑棱着翅膀的大鹅,恨不得张嘴在柳谷雨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我不赔!我……你自个儿不摆摊,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你不做生意的!我不赔!”


    开玩笑?!


    乔蕙兰找上她的时候也只送了一只鸡,外加一篮子新鲜鸡蛋,加起来连五百文的一半都不到啊,这钱要是真赔了,她不是亏了大本!


    柳谷雨也气啊!


    她是没说不让自己做生意,可人就堵在摊子前头,这生意怎么做?


    柳谷雨直接气笑了,反问道:“你不赔?行啊,那就见官!”


    “监市一直管得严,去年就有粮店同行为了压价,故意造谣中伤竞争对手卖去年的陈米,以次充好。真相大白后,可是罚了十倍的损失。”


    “再有你一个后娘,拿着孩子的命坑我,你看官府判不判你虐童!”


    其实古代讲究父为子纲,所以家庭中对于儿童保护做得并不到位,但保护的更偏向父亲,刘桂仙是女子,更是毫无血缘的后娘,说轻能轻,说重也能重。


    刘桂仙并不知道这些,她一听“见官”就吓得软了腿,此刻正在心里痛骂乔蕙兰。


    这贱人久不来往,一来就给她惹这么大的麻烦!


    此刻,她完全忘记自己是贪图那一只鸡和一篮子鸡蛋才答应乔蕙兰的话。


    刘桂仙气道:“我给钱就是了!不过可不是我要害你,是乔蕙兰要害你!是她让我来的!那贱人惯爱装贤惠善良,其实毒得很,你惹到她,以后有的是钉子要碰!”


    刘桂仙火冒三丈,也没心情帮乔蕙兰遮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完又从篮子里数了五串铜钱丢给柳谷雨。


    柳谷雨掂了掂重量,又分了两串给秦般般,两人数了一遍,确定没问题才放刘桂仙离开。


    林杏娘听得清清楚楚,她脸上露出不可置信又愤恼的表情。


    “乔蕙兰……不就是你那个后娘吗?哎呀,村里都说她是好的,没想到是条毒蛇啊!心咋恁坏呢!”


    柳谷雨把讨来的五钱铜板放进钱匣子里,又冲着林杏娘挤眉弄眼,坏笑道:“您啊,就等着看好戏吧,有了今天的事儿,看村里以后谁还会夸乔蕙兰是菩萨心肠。”


    刘桂仙今天在他这儿吃了亏,又白白折了钱财,肯定会去上河村找乔蕙兰的麻烦,说不定还得让乔蕙兰填这个窟窿,到时候还有的闹呢。


    听到柳谷雨的话,林杏娘也很快转过弯来,也笑着点头。


    闹了这么一场,时间也不早了,柳谷雨没心思再摆摊,他让秦般般在摊子上等一会儿,他去肉市买排骨,买完顺便去医馆接秦容时,然后就可以收拾摊子回家了。


    再说那头气冲冲离开的刘桂仙,她憋着气,肺管子都要烧炸了,原本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回去,可她那个便宜儿子还在医馆呢。


    她深吸一口气,又想起老大夫的话,说小宝是绞肠痧,若是严重了只怕要命。


    刘桂仙这时候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后怕。


    她是做后娘的,做不到对前头一个留下的孩子视如己出,再加上她自己也生了儿子,给夫家留了后,所以平常磋磨、打骂小宝,她男人也不怎么管,最多打狠了装模作样地拦两句。


    可打归打,饿归饿,这些都不要命啊。


    小宝再怎么说也是家里的男娃,要是真出了事儿,不说她男人,就是公公婆婆和族老那里就交代不了,有她的好果子吃!


    “啧,这小贱骨头咋就这么弱,不就吃了一顿剩菜,还真能吃死?”


    “真是麻烦,病这一趟,又不知要花多少钱!真真是个赔钱货!”


    她气得咒骂,可毫无办法,还是朝着医馆去了。


    说是剩菜,可那是剩了好些天,都变味儿的菜!


    装病太假,还是得实打实的才不惹人怀疑,所以刘桂仙今早让小宝吃下剩了五六天的饭菜,等他说肚子不舒服才带着人到镇上闹事。


    其实乔小宝上午已经吐了一场,可他除了早上一顿,之后都没怎么吃东西,只觉得肚子鼓鼓涨涨不舒服,脑袋也有些昏沉。


    下午刘桂仙给他买了一根烤肉肠,他没什么胃口,可实在太饿,又是好久没吃过的肉,馋得还是吃光了。


    但他肚子本就不舒服,又吃了油腻的烤肉肠,没一会儿又犯了病,痛得更厉害了,更是浑身发冷,额头大颗大颗冒冷汗。


    刘桂仙就是个没读过书的愚昧妇人,觉得吃了坏掉的饭菜,最多也只是闹闹肚子,从没想过乔小宝这孩子本来就营养不良,身子骨不比大人,更比不上同龄的孩子,这样一闹直接就大病一场。


    家里再不疼爱,也是个男娃啊。


    村里谁家儿子多,谁家的日子就过得好,乔家只有两个儿子,哪能真让他死了!


    病这一场,乔家贴进去好几两的药钱。


    这样一比,赔给柳谷雨的五钱银子都不算多了。事后,乔家男人狠狠打了刘桂仙一顿,又押着人找到上河村,要乔蕙兰把这钱出了。


    不过这也是后事了,还是说回现在。


    柳谷雨到肉市买肉,他做肉肠、肉酱都要肉,已经和卖肉的宋青峰混熟了,给的都是最低价。


    他买了排骨正要走,宋青峰却突然又给他递了两根用草绳串好的肋排。


    柳谷雨有些懵,但宋青峰很快解释道:“我现在太忙了走不开,麻烦帮我捎给林婶子,就说我今晚去她家吃饭。”


    柳谷雨:“???”


    什么情况,这宋屠户什么时候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登堂入室了?


    柳谷雨心里嘀咕,但还是提过另外两根肉排冲人笑着点头,然后提着东西绕到医馆,喊了秦容时一块儿回摊子。


    回去后,他把东西交给林杏娘,然后收摊回家,回去的路上还顺道买了一串粽子。


    路上秦般般还忿忿不平,小嘴一直嘀嘀咕咕。


    “柳哥,你后娘也太坏了,竟然能想出这么坏的主意。”


    “村里人还都说她好!全都被她蒙蔽了!”


    柳谷雨却不生气,反而高兴地看向般般,新奇道:“呀!不错啊,还知道‘蒙蔽’。”


    秦般般听到这儿又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小声说道:“我在书里看的。”


    赶车的秦容时在这时偏过头,问道:“你看的不都是医书吗?什么医书会写这样的词?”


    秦般般:“呃……”


    般般最近有了个新爱好。


    ——看话本。


    自从她跟着柳谷雨一起摆摊后,她也常到镇上来,有时候柳谷雨忙不开,就让她自己去书铺挑书,重新换新的医书看。


    秦般般租借了医书,可又看见一些好看的话本,来了兴趣也租借了几本。


    都是些才子佳人,或是志怪奇说,也有忠义侠客的故事。


    般般最爱侠客传,觉得书中故事精彩万分,侠客英雄也让人心向往之。


    但秦般般不敢说,她觉得自己的二哥有些古板,像柳哥常说的“书呆子”,若是被他知道,说不定要教训自己玩物丧志。


    她悄悄吐了吐舌头,下一刻又抱住秦容时的胳膊摇晃,笑得灿烂明媚。


    “哎呀,不说这些了!二哥,快点儿赶车吧,我肚子都饿咕咕叫了!回去做紫苏排骨吃!柳哥昨天就说好要做的!”


    秦容时被她晃得往柳谷雨的方向偏了过去,脑袋轻轻撞到柳谷雨的脑袋上,还嗅到他身上炙热的炭火气,来不及多闻又被般般扯了回来。


    这丫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拽着他左右晃,脑子里的旖旎情愫都被摇散了。


    他板着脸装凶:“坐好,也不是小姑娘了,和谁学的这些?”


    秦般般忙指向一旁的柳谷雨,毫不犹豫选择了出卖。


    “柳哥教的!”


    柳谷雨:“???”


    柳谷雨皱眉,脑袋往后一扬,张口就是否定三连。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又不会撒娇。”


    秦容时又转头看向另一旁的柳谷雨,莫名觉得此刻柳谷雨的表情神色和当初自己板着脸说不爱吃甜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可他说谎,他爱吃甜——


    作者有话说:罗青竹和宋青峰这对,宝子们是什么想法?是想在正文里看,还是我完结后开番外专门写一下。


    (但完结还早,这篇写前就预估是大长篇的)


    就以下选择:


    ①正文大写特写;番外无。


    ②正文稍微带一带;番外细写。


    ③不喜欢副cp,正文完全不写;番外单开。


    我会看评论区宝子们的选择调整之后的副cp剧情。


    第82章 山家烟火82


    夏早日初长, 南风草木香。


    今日阳光明媚,日丽风清,秦家的小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后头的鸡圈已经空了, 崔兰芳一大早起来就把鸡放了出去,到屋后的竹林里转悠找食,天黑前再回来。


    鸡圈边围着小菜园,里头蔬菜瓜豆长势很好, 绿油油圆滚滚的茄子、红澄澄的番柿子、绿菜叶子也嫩得冒水。靠着篱笆的野生蔓草也顺着竹篱笆疯长,一角繁茂绿荫。


    柳谷雨挽着竹篮子在菜园里转了一圈, 园子里栽了许多瓜菜, 豆角多得吃不过来, 南瓜也熟了两个,还有各样的菜苗绿油油的。


    他摘了一把菜,又把生藤长到竹架子上的豆角全摘了,最后掐了一把南瓜藤。


    别觉得南瓜只有瓜好吃,其实瓜藤味道也好, 或炒或煮都不错, 就是剥皮有些麻烦。柳谷雨只挑着最嫩的藤尖掐了一把, 绿油油、水嫩嫩, 毛刺上还挂着清透发亮的露珠。


    豆角最多,两大把的豆角用双手都握不住, 把竹篮子堆得满满当当。


    吃是吃不完的, 柳谷雨打算一半浸进坛子里, 做成酸豇豆,过后用来炒肉、炒饭都不错。剩下一半晒成干豇豆,炒菜、煮汤都好, 也容易保存。


    柳谷雨提了满满一篮子出来,和崔兰芳一起收拾,两人坐着小马扎,一边择菜一边聊天。


    “谷雨啊,之后咋办,你那个后娘不会又出什么损招吧?”


    柳谷雨昨天就把摊子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崔兰芳,她是个爱操心的,一晚上都在琢磨这事儿,这时候又犯了愁。


    柳谷雨掐着瓜藤,把外层毛乎乎的皮扒下来,得空回道:“娘,您就别操心了,恶人自有恶人磨,您瞧着吧,那头还有的闹,一时半会儿烦不着咱们。”


    崔兰芳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也好,总得有人治治他们……嗐,以前真是没看出来,你这后娘……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正说着,般般背着小竹篓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她去山上玩了一圈,觉得日头有些晒就往家里回了,今天运气不好,没摘到什么东西,只掐了一把黄花菜,盘算着拿回去打个汤。


    小姑娘激动地跑进门,对着院里的人喊道:“娘,柳哥!柳家闹起来了,就是昨天在摊子上闹事的那个坏婶子,她带着人找上门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柳谷雨眼睛一亮,下一刻又冲崔兰芳嬉皮笑脸地挤眼睛,就像在说:看吧看吧!我就说有的闹吧!


    崔兰芳被他这耍乐的表情逗得直笑,又看两个年轻人都神色激动,显然想出门看热闹。


    她抢过柳谷雨手里的瓜藤,对着两人笑着摆手道:“行了,去吧。”


    柳谷雨立刻高声笑道:“谢谢娘!”


    他立即站起来,先到大缸边舀了一大瓢水冲手,又才朝着秦般般身走去,帮着卸下般般肩上的背篓,然后就想往外去。


    “等等。”


    一道清润又透着少年气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秦容时的房门从里头打开,穿着青衣的秦容时走了出来。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到堂屋找了两顶草帽出来,最后才说道:“日头出来了,戴着草帽挡挡太阳。”


    本来就是嫌弃太热才提前回来的秦般般险些忘了,经秦容时提醒才想起来,连忙笑着喊道:“谢谢二哥!”


    说完就冲前去,从秦容时手里拿过一顶稍小些的帽子,飞快戴在头上,麻利地系上两根草绳。


    柳谷雨手上还挂着水珠,他甩了两下才从秦容时手里接过草帽,也往头上戴,十根细长白净的手指绕着两截发灰的草绳,飞快打了一个活结,还是蝴蝶结。


    柳谷雨有些莫名的讲究,得要两边的蝴蝶翅膀一样大小,剩下的草绳最好也一样长,还得在正中间不偏不歪。


    有些可爱。


    “二郎!”


    耳边突然响起柳谷雨的声音,原本盯着发呆的秦容时终于回过神,轻咳两声才问道:“怎么了?”


    柳谷雨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只声音不由提高了一些:“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原本打算回屋温书的秦容时顿了顿,最后点头道:“去。”


    柳谷雨没再说话,而是不知道从哪儿也摸出一顶草帽,直接扣在秦容时的头顶上,然后飞快系上绳结。


    还沾着湿润水意的手指从他下巴擦过,紧接着又蹭过他喉咙间新长的喉结,冰冰凉凉的。


    “好啦!走吧!”


    柳谷雨轻快说了一句,又跟着拍了拍秦容时的肩膀,秦容时摸了摸脖颈处的蝴蝶结,也跟了上去。


    已经半大、隐隐有了威武模样的狗子也甩着尾巴跟出去。


    崔兰芳看着直摇头,脸上全是笑。


    到了柳家院门前,远远就看到院子外头围着好多人,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


    这还是农忙季节,也不忘抽空来看柳家的热闹。


    “二嫂!我敬你是二嫂,以前对你也客客气气的!你怎么反过来害我,怂恿我婆娘去干这些缺德事!”


    “可不是!你都改嫁多少年了!还掺和我家的事儿!平常不见你回乔家村,回来就给人添堵啊?”


    “这事儿你得负责!我家赔了柳谷雨八百文,还有给我儿子看病,也花了二多两!也不要你多的,凑整赔我们三两银子!”


    ……


    还没走近就听到柳家院子里闹哄哄的,吵闹的声音有男有女,你一句我一句,闹腾个没完。


    八百文?


    柳谷雨他听到关键词,给逗笑了。


    啥时候赔了他八百文?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这摆摊一天都赚不到八百文呢!这乔家的真好意思开口!


    看热闹的人堆里有注意到柳谷雨几人过来的,这也是个当事人,纷纷让开道,说道:“是柳哥儿!柳哥儿来了!快让人进来,面对面说清楚了!”


    人群中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小路,柳谷雨几人挤了过去,正好看见院子中间站着乔家人,以及满脸尴尬无措的乔蕙兰。


    再往里瞧,一间稍大的木屋正是柳老秀才留下的学堂,里头摆着小桌子小凳子,此刻也坐满了学生,都是村里有闲钱送来读书的孩子。


    可此刻院里闹着笑话,孩子们哪里还有心思看书?全都晃着圆脑袋朝外张望,都心不在焉的,站在最前面的柳在文脸色很不好,黑黑沉沉都快滴出墨来。


    可他觉得丢脸,硬是没有出门一步,把烂摊子丢给他亲娘乔蕙兰。


    往常只有乔蕙兰瞧别人热闹的份儿,这还是头一次被一大群人围着看热闹,但她惯常会伪装,此刻已经红着眼圈开始抹眼泪。


    “乔三,你说什么呢,我上个月是回了娘家一趟,可也没去你家啊,更没见过你家桂仙,这是出了啥事?咋就怪到我头上了?”


    乔蕙兰长得并不多标致,模样只能算是中上等,可这张脸莫名让人相信她。


    一张白净的圆脸盘子,头发整整齐齐盘着,用一块带碎花的蓝帕子包起来。虽是生过孩子的人,可身段保持得不错,若是只看背影还以为是刚出嫁的小媳妇。


    她爱装,这张脸也容易蒙蔽人,村里人和她相处久了,自然更相信她的话……尤其和脸上青肿,嘴角还豁开一个血口子的刘桂仙比起来,她更容易让人相信。


    刘桂仙昨天回家就被她男人打了一顿,下了狠手,鼻青脸肿的,身上更没块好地儿。


    今天又喊了家里的男人,拖上刘桂仙找上乔蕙兰,闹着非要她赔钱。


    乔家人口兴旺,只乔三这一辈的就有四个汉子,老二命不好,早早就没了,但也留下三个兄弟,


    这不,带着哥哥弟弟侄子直接找上门去,冲着这些壮如牛的男人,乔蕙兰也不敢随便糊弄过去。


    世人都习惯性同情弱者,一看乔家人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再看乔蕙兰哭得楚楚可怜,又是自己村的人,看热闹的当然偏向她了。


    立刻有同村的汉子冲着乔家男人不满道:


    “乔家村的!你们过分了啊!跑到我们上河村来欺负人?”


    “就是!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寡妇,还要不要脸了!”


    “赶紧滚!秀才娘子在咱村里待了这么多年,她啥人我们还能不知道?”


    “就是!赶紧走!别以为你们人多就可以欺负人!我们上河村的汉子也不少!”


    ……


    虽然上回在小流山乔蕙兰和柳谷雨闹了些口舌,看到的人都觉得不对劲,但看到的人不多,所以村里人多半还是相信乔蕙兰的,毕竟她在村里待了这么多年,与人交好,为人也和善。


    眼瞧着风向一边倒,乔蕙兰也装了起来,哭得楚楚可怜,一边哭一边说:“多亏了乡亲们相信我,不然我真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都说寡妇难做,也没想到前头夫家还能找来欺负我!”


    别看乔蕙兰装得委屈可怜,其实心里正骂着呢!


    她骂刘桂仙蠢笨,连陷害人都不会,还被人抓到揭穿了,真是没用的废物!


    她装得可怜,可昨天挨了打的刘桂仙觉得更冤。


    尤其她和乔蕙兰做过妯娌,最清楚她的性格。


    她早发现乔蕙兰喜欢装可怜、装柔善骗人,从前在柳家就是如此。


    她会装,一张嘴又会说,讨得乔家两个老的偏心她,但刘桂仙作为家里那个吃亏的,反而最清楚她的伎俩。


    当初乔蕙兰改嫁,她可是高兴得两晚上没睡着!


    可现在故技重施,刘桂仙气得火冒三丈,当即就顶着一张肿脸跳了起来。


    “这女人最会装!你们都被这贱人骗了!当初可是她自己提了一只鸡找上我的!让我去装病陷害柳谷雨!都是她使唤我的!”


    她气得发癫发狂,和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无声垂泪的乔蕙兰形成鲜明对比。


    这时候,还是看热闹的花婶子站了出来,出声道:“这事儿和柳哥儿也有关啊!咱也不能全听她们两个分辩,正好柳哥儿也在,我看让他来说说!”


    上回小流山花婶子也在,她那时候就怀疑乔蕙兰是个擅长伪装的,可惜没有证据。


    今天有了把柄递过来,她立刻举手出声。


    原本只想来看热闹的柳谷雨就这样被推了出来,不过他也不觉得麻烦,反倒想要借此机会拆穿乔蕙兰的真面目,看她以后还怎么在村里装假菩萨。


    柳谷雨一听花婶子的的话就皱起眉,状似疑惑不解地说道:“昨天确实有这事儿。可我也觉得奇怪啊,我一个上河村的,和他们乔家村又没有交集,也没得罪过,这乔家三婶子平白无故地来陷害我做什么?”


    “二娘,您说说,这事怪不怪啊?”——


    作者有话说:上章评论区,选②的比较多,所以后面“峰竹”副cp就按②写,正文稍微带一带,具体剧情到完结后的番外写。(上章炸出来好多潜水的宝宝)


    出了一个bug,柳在文原名罗牛蛋,当时只是随便取的姓。但现在来看,他出身在乔家村,亲爹姓乔,应该叫乔牛蛋才对的,前面的我等会儿抽空改掉。


    但是我又记得古代同姓不婚,那这种一个村都是一个姓的情况,他们村内怎么结婚啊(以及,古代真的会有这种一个村一个姓的情况吗?)……好麻烦,要长脑子了。


    第83章 山家烟火83


    柳谷雨一句惊醒众人, 惹得在场所有人都陷入沉思。


    是啊!


    乔家村的又不认识柳哥儿,好端端的,去他的摊子上找麻烦做什么?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忍不住朝着乔蕙兰看了去。


    发现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 尤其柳谷雨这小哥儿也在,乔蕙兰心道不好。


    这哥儿也不知道啥时候被雷劈得转了性,现在嘴皮子利索得很,自己都说不过他!他要是再插一脚, 那自己这回真不好糊弄。


    她立刻红着眼说话:“谷雨……你这孩子又闹脾气了!总不能因为她以前和我是妯娌,这事儿就和我有关系吧?我多久没和前头夫家有来往了, 咋能关我的事儿呢!”


    “……要我说, 她就是想要讹钱, 也没认出你是我家的哥儿,这都是巧合。讹钱的事儿哪有什么平白无故的,钱就是‘故’啊,钱要到不就成了!”


    她先是慈爱地看向柳谷雨,语气也不气恼, 就像是看不懂事的孩子般无奈摇着头。


    说到最后,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这事儿原不该我说, 我也不是个喜欢说人是非的……可这都栽到我头上了, 我也不能再忍着了。”


    “我从前这三弟妹就是最爱占小便宜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我以前和她去镇上逛, 去买肉, 她总挑着这肉不新鲜, 硬要屠夫给她便宜。还有去铺子里买布,非要店家送她些丝线绣针……你们说说,送线就罢了, 可绣花针不便宜啊!店家哪肯!还有买了肉包子吃,吃到一半非说馅里有头发,要老板给她退钱呢!”


    “哎哟,这样的事儿可多了去了!你们去乔家村打听打听,村里的人谁不知道啊!满村就是属她最爱计较!”


    刘桂仙也听到这些话,关键乔蕙兰说的还是真的,让她连反驳辩解都找不到话,只能气得更加跳脚。


    她暴跳如雷,气得直跺脚:


    “你放屁!明明是你送了东西请我帮你害柳哥儿!你倒是三两句话撇得干干净净!显得你多善良似的!”


    “去买肉,不是你之前总和我抱怨那家的肉不新鲜还卖那么贵!去买布,不是你头一天说你差根绣花针,一直在我耳边嘟囔!买包子……那是馅里真有头发!你自己不敢说,我说了又要拦着装好人!好啊,好人你做,坏人我做,你咋这么会呢!”


    “真是满嘴放屁!你这贱人,嘴里没一句真话!也就这些蠢货信你!被你耍得团团转!一张嘴不会说话那就别说了,老娘撕了你的嘴!”


    ……


    说罢,她就怒气冲冲地扑前去,抬着胳膊要去揪扯乔蕙兰的衣裳、头发。


    烈日当空,晒得刘桂仙黑黄的脸上一团团半干不干的深色汗渍,再加上她脸上本就有青一团红一团的肿疤,配着瞪如牛眼的铜铃眼睛,显得人越发狰狞。


    乔蕙兰能说会道却不会打架,一个不防就被刘桂仙拽住头发扇巴掌,吓得连连尖叫。


    “啊!你……你怎么能打人啊!在文,在文!救娘啊!”


    躲屋里装死的柳在文终于躲不过出来了,他铁青着一张脸快步走出学堂,屋里年纪都不大的学生们见夫子离开,屁股都离了板凳,全跑到窗口扒着往外瞧。


    柳在文还是慢了一步,等他出去的时候乔蕙兰已经挨了两个大嘴巴子。


    刘桂仙常年干粗活,力气也大,乔蕙兰又细皮嫩肉的,两巴掌都抽在同一边脸上,没一会儿左边脸就肿得老高,脸侧还被指甲刮出一道血路子。


    原本用蓝帕子包得整齐漂亮的头发也全部扯散,帕子扯落丢在地上,几脚踩得灰扑扑的,头发还被刘桂仙拽下来一把,扯得头皮生疼,哪里还有之前端正得体的样子。


    当着乡里乡亲的面,柳在文自然不好放任亲娘继续挨打,连忙把乔蕙兰护到身后,也挨刘桂仙一巴掌,气得额头青筋冒起,直骂:“泼妇!泼妇!”


    若是在上河村,村里人还给柳在文这个秀才郎几分面子,但刘桂仙……


    只见她叉腰怒视柳在文,冲着人啐了一口唾沫,吼道:“呸!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好玩意儿?从我们老乔家爬出去的破烂货,仗着你娘嫁了个秀才,得意了!尾巴翘到天上了!我呸!什么狗屁秀才!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待在村里做个穷教书的!”


    看她那架势,似乎恨不得冲上去拽着柳在文再扇两巴掌。


    乔蕙兰被打惨了,躲在柳在文身后整理头发、衣裳,脸上的红肿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下去的,她觉得丢脸,捂着脸不敢瞧人,直呜呜地哭,好像委屈可怜到了极点。


    刘桂仙冲上去揪着乔蕙兰打的时候,柳谷雨就一左一右拉着秦容时和般般躲远了些,生怕被误伤。


    这时候,他看够热闹才慢悠悠说道:“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要说三婶子是为了讹钱,可为啥不选个生意不好、没客人的摊子?没人帮摊主人说话,这才好欺负啊!”


    “可在东市谁不知道我摊子上的生意好,就她去的时候也是排了老长的队。客人多,好些熟客和我认识,自然向着我,她在我摊子上闹事可不一定讨得到好!这不,昨儿果然偷鸡不成蚀把米吧!”


    和乔蕙兰相反,刘桂仙嘴皮子不够利索,能动手决不动口。


    她听了柳谷雨的话才觉得有道理,也跟着点头重复。


    “就是!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我偏偏就凑巧找上柳哥儿的摊子了?说起‘偷鸡’……就是你送我的鸡!那是只老母鸡,尾巴还有一撮白毛,就是你送我的!”


    乔蕙兰确实送了鸡,选了家里最老的已经不能生蛋的老母鸡。


    有邻居婶子听到话后也稀奇说道:“秀才娘子,你家鸡好像是少了一只嘞?就那只白尾巴的,真送人了啊?”


    邻里邻居的,院里那点儿小事都清楚得很,尤其村里的母鸡大多是黄尾巴,就那只鸡特别,尾巴上长了一撮白毛,十分显眼。


    邻居有些日子没见了,还以为乔蕙兰杀了鸡煮汤呢,要知道,她经常炖汤给她的宝贝儿子补身体。


    只是邻里邻户的,她这段日子也没闻到过鸡肉的香味啊!


    乔蕙兰暗道不妙,忙说道:“我刚刚就说了,我上个月回了娘家,那肯定不好空着手回去啊,就抓了一只鸡带回去。”


    “那是我拿回去孝敬爹娘的,啥时候送你了!你可别张嘴瞎说,我上个月见到没见过你!”


    刘桂仙突然聪明起来,立刻反驳道:“你要不是送给我,我咋知道你家母鸡长着白尾巴!我半夜趴你家鸡圈看的?”


    乔蕙兰:“……”


    乔蕙兰磕巴了一下,立刻又说:“那、那说不定是我上次回娘家,被你瞧见了!我背篓里装的鸡自然也被你看见!”


    刘桂仙直接气笑了,反问道:“乔蕙兰,你说话不过脑子的?你刚刚才说上个月压根没见过我!咋滴,我比你多长一双眼睛,就我看得到你,你看不见我?”


    乔蕙兰:“……”


    撒一个谎,就得再说五个、十个,甚至更多的谎去圆。


    乔蕙兰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了,难得词穷,此刻僵在原地疯狂想词。


    柳谷雨没给她这个机会,趁着围观群众目露狐疑,也都跟着怀疑起来,他趁热打铁说道:


    “兰婶子,我记得您前几年还和我二娘闹了些矛盾呢?”


    “当时不就全靠着她哭一哭,于是村里人都向着她,还让您别欺负她一个可怜寡妇!您忘了?那件事原本错不在您的!”


    兰婶子就是刚才说话的邻居婶子,她和乔蕙兰做了多年邻居,面子上也还过得去。


    那次是因着乔蕙兰养的鸡没关好,跑到她家院子偷啄了晒在院坝上的谷子,还在里头拉屎,弄得满院子都脏兮兮的。


    她回来瞧见一院子狼藉,气坏了,怒气冲冲找乔蕙兰理论。


    她这个苦主还没说什么呢,乔蕙兰先又是哭又是赔礼道歉,闹得兰婶子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还被村里路过的人瞧见,都劝她被和寡妇计较。


    可她计较啥了!闹了一通,她家的谷子也没赔啊!


    这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兰婶子原先只想理论一番,好歹让乔蕙兰管好自家的鸡,也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以后还得做邻居!


    可她吃了个闷亏,好几天气不顺。


    兰婶子当时并没有想通关窍,现在经柳谷雨提醒才猛然回忆起来!


    本来就是她的错,结果乔蕙兰哭一哭,这事儿就过去了,反倒是她落了一个泼辣名声!


    兰婶子当即变了脸,盯着乔蕙兰的神色都不一样了。


    柳谷雨没有给人回嘴的机会,立刻又看向人群,从里头找出一个熟悉的人,继续道:


    “何家阿叔,当初我们两家卖甘蔗收甘蔗也处得好好的,我想也是我这二娘在你耳边咕哝了什么吧?她肯定在你耳边嚼舌根,说这甘蔗收便宜了,怂恿你涨价呢!”


    喊的正是当初卖甘蔗的何夫郎。


    这事儿也是收甘蔗那天柳谷雨偶然听到的,是何夫郎和他男人吵嘴,不小心说漏了嘴,刚好被柳谷雨听见。


    这事儿都过去好久了,可何夫郎再想起来还是心梗,无它,全因为家里的甘蔗砸手里,只能全都低价卖出去,亏死了。


    他反应也慢,这时才后知后觉回过神,立刻叉腰道:


    “难怪了!就是她一直怂恿我!一会儿说我的甘蔗卖得便宜,替我可惜;一会儿又说镇上的甘蔗多少钱多少钱!我听了她的话才涨价的!哎呀,结果好了,涨了价柳哥儿就不收了,甘蔗全砸手里!”


    其实,涨价的事儿到底是何夫郎自己决定的,不能全怪到乔蕙兰身上。但何夫郎心疼好久,现在有了泄愤对象,可不得逮着骂一骂。


    有了兰婶子,又有了何夫郎,在场的人再看乔蕙兰的眼神都渐渐变了。


    甚至有一个婆子小声说道:“我记得一开始也是秀才娘子说柳哥儿这儿不好哪儿不好,还一边哭一边说她对不起柳秀才,没有教好孩子!瞧着就可怜,我当时还安慰她,说孩子小不懂事,长大就好了!”


    听婆子说完,又有一个妇人跟着点头,也说道:“柳秀才在的时候,也没听说柳哥儿哪儿不好的!难不成,柳秀才还没她会教孩子了!”


    也有人说:“啥不好啊!不就是嫌柳哥儿不会烧饭洗衣!但话又说回来,柳哥儿那时候才多大?十二三岁,秀才在的时候,他可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哪里轮得到他洗衣裳做饭?”


    几句话的功夫,竟隐隐有了墙倒众人推之势。


    就连柳谷雨听了也啧啧称奇。


    妙啊,原主那样的都能洗白!——


    作者有话说:dbq,更新迟了,才写好


    好热啊,有点中暑休息了一阵才开写的,宝宝们注意防暑。


    (……以及,明天休息一天)


    第84章 山家烟火84


    乔蕙兰哪见过这阵仗, 看周围人全都鄙夷厌弃地上下打量她,她也不愿意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好形象就这样被破坏,忙不迭解释起来。


    “这些事儿咋能怪到我头上!”


    “再说了, 我当时也道了歉的啊!阿兰嫂子, 当初我们两家的事儿不是都过去了,现在怎么又说起来了!”


    “还有何家的,又不是我让你涨价的!我就是和你说道说道,替你可惜, 镇上的甘蔗确实卖得比你贵啊……这,我只是说说, 谁知道你真涨了价!”


    “谷雨也是……都是一个村的, 让你何阿叔占些便宜怎么了?他家日子不如你, 你就算吃亏一点儿,可也显得你大度不是?”


    ……


    她一边说一边开始抹眼泪,这人的眼眶子像是装了开关,那眼泪花儿说来就来,说关就关, 听话得很。


    但显然, 村里人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兰婶子立刻说:“怎么就过去了?是你自个儿过去了吧?当初坏掉的谷子你也没赔给我啊!就哭两声, 真当你眼泪多值钱呢!”


    何夫郎也说:“哭!哭!又哭!就会哭!你哪儿来的这么多眼泪要掉!”


    乔蕙兰:“……”


    见这招没了效果, 也没人帮着她说话,乔蕙兰止住哭声, 拿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 又想起对策。


    但她还没想到法子, 人群中已经有人说话了。


    “所以乔三家的和秀才娘子到底谁说的是真的?真是秀才娘子使唤她去害柳哥儿的?图啥啊!”


    “还能图啥?她又不是柳哥儿的亲娘,就看他不惯呗!不然柳老秀才死了后,她为啥见人就说‘柳哥儿这不好那儿不好’……现在再看看, 柳哥儿好得很呢!有孝心又能干,哪里像她说的那样!”


    “要知道真的假的也不难!我儿媳妇就是乔家村的,我让她回去问问应该就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


    乔蕙兰在一旁听着,心道大事不好!


    就算她娘家那边替她瞒着,可刘桂仙忽然带了一只鸡回去,邻居不可能不知道,一问就问出来了!


    其实她真是想得复杂了!


    哪里还用问?


    平白多了一只鸡,刘桂仙也舍不得杀了吃,就和家里人商量好留着过年再吃。那鸡现在还养在鸡圈里呢,满圈的鸡就它一个白尾巴,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时候,无论乔蕙兰再说些什么,村里人也是不信了,甚至根本不再去听乔蕙兰的辩解,反而三五成群聊了起来,完全听不进去旁的话。


    有的人还同情又怜悯地看着柳谷雨,拍着他的手说道:


    “柳哥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是啊,你也不容易!你爹要是还在,不知道多心疼呢!”


    “柳老秀才要是还在,哪会让柳哥儿受这样的欺负!”


    ……


    以前的事其实都是原主受着的,不过事情发展成现在的局面,到底利于柳谷雨,以后也不怕乔蕙兰再陷害他,或是举着娘家的旗帜说什么孝道。


    柳谷雨还是挺高兴的。


    不过他已经大概能预料到事情的结局,也没再多留,喊着秦容时和般般离了场。


    等他们走后,乔家人又闹了起来,这次再没人帮着乔蕙兰说话,大多数人直接离开,只有少部分留下来继续看热闹。


    比如兰婶子、花婶子这样的,俩人还凑到一块儿嗑起了瓜子,猜着乔蕙兰会不会赔钱。


    乔家人喊着、骂着,要乔蕙兰赔钱!


    三两银子呢!乔蕙兰哪舍得!


    于是又被刘桂仙揪出来撕打,几巴掌下去抽得一张脸不成人样。


    柳在文自然想拦,可乔家几个汉子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不敢对有功名的柳在文动手,就把人摁在地上,让他瞧着自己亲娘是怎么挨打的。


    乔蕙兰被打得叽哇乱叫,这次两边脸都肿得很对称,嘴角被打破出血口子,刚刚理顺的头发又被扯乱,头发扯落一大把,露出渗血的头皮。


    至于……柳在文。


    他起初十分生气,大骂:“有辱斯文”“成何体统”“粗鲁野蛮”……


    可毫无用处,被按得更紧了,整张脸都摁进泥地里。


    以他趴在地上的视角,正好能看到学堂的窗子边挨挨挤挤一排的小娃脑袋,全都好奇地盯着他。


    被学生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他又气又羞,脑子里甚至听不到乔蕙兰惨痛的叫声,只有愤怒,心里想的都是等自己做了官,今天的仇一定要报!


    但此刻的柳小秀才,被他最鄙夷不屑的泥腿子按在泥地里,脸边还有一坨灰白相间的鸡屎,臭得他险些哕出来。


    最后,母子两个都没占到便宜,但乔蕙兰也舍不得把钱拿出去,乔家几个汉子最后气不过,把柳家的院子打砸了一通,又摸进鸡圈、灶房那个,把之前的鸡鸭、蛋、米油全抢空了。


    闹了这一通,本来只是趴在窗口看热闹的孩子们吓坏了,尤其看到乔家这群人像土匪一样走进走出,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柳在文本就气不过,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找不到撒气的,就梗着脖子冲屋里的学生们骂道:“哭什么哭!让你们来读书的,全都趴在那儿看什么!都给我滚回去!”


    孩子们本就吓得掉眼泪,又被夫子吼了一通,哭声更是震天响。


    人群里有家长也在看热闹,瞧见后可就不乐意了,直接进门把孩子带走了,走前还朝着柳在文啐了一口唾沫。


    “呸!自己没本事,还把气儿撒我儿子身上!还是做夫子的呢!比起老秀才,你可差了好大一截!”


    “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凭你也教不出什么好学生!我儿子不在你这儿受闲气!其他村也有私塾,就是远了些!我家送得起!”


    “亏你还是秀才呢!也不知道劝着你娘,我看你这个秀才也是白考了!”


    最后一句话是一个胖乎乎的妇人说的,她刚怒气冲天进了学堂,把儿子牵了出来。


    身边的男童约莫八岁,和妇人长得很像,也是胖乎乎的。


    他似乎懂了些什么,突然冒出一句:“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


    男孩儿的表情似懂非懂,说话也没什么情绪,像是在背书。


    他确实是在背书,背的还是《弟子规》里的话,意思是:父母有过错,为人子女应该劝导阻止。劝导时态度诚恳,和颜悦色。


    《弟子规》还是孩童学的书,现在却被自己的学生对着自己念了出来,仿佛反被才八岁的学生教育了一顿。


    柳在文更觉脸上无光,恼羞成怒把人都赶走了。


    村里虽然少有大富大贵的人家,可愿意送孩子读私塾,要么是家里有钱,要么是心疼儿子的,自然愿意为他打算。


    柳在文吼了这一嗓子,学堂里的学生直接少了一半。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他此刻还不知道,今天的强盗抢劫刚过去,明天就是接连一个又一个学生的父母找上门,吵着闹着要退下半年的束脩。


    那时候才是更大的麻烦。


    不过这些事也由柳在文母子去烦,和柳谷雨没有关系。


    他看乔蕙兰母子吃了瘪,心里很高兴,一路回家都是蹦着走的。


    看了一出好戏,时间也不早,半壁赤红的晚霞烧向西边,烈日熔金。


    几人往屋里走,还路过了大晒坝边的老榕树,有妇人、夫郎坐在那儿纳鞋底、绣帕子。现在瞧日头下去了,也各自收拾东西回家做饭。


    回家才发现崔兰芳把紫苏、南瓜藤、黄花菜都收拾好了,饭也煮好了。


    崔兰芳没有问柳家的事情,只笑着看几个孩子,关心问道:“回来了?”


    柳谷雨点头,从架子上拿过围裳系在腰上,又对着崔兰芳笑道:“娘,你忙了一下午出去歇会儿吧,灶屋里热……二郎,快来帮我烧火!”


    他使唤起秦容时毫无压力,偏秦容时也听话,跟着他进了灶屋,往灶膛前一坐就开始生火。


    说好的紫苏排骨,今天一定要吃上!


    再炒个南瓜藤,这道菜简单,先烧水焯一次,沥干了下锅炒,炒前还能用干辣椒、蒜瓣炝锅,味道更香。


    有肉有菜,自然少不得汤,般般摘回来的黄花菜到了用武之地。


    用撕碎的嫩青菜、鸡蛋、黄花打个菜汤,再切两片薄薄的腊肉添些油水。也不用加太多佐料,出锅前撒一把盐,抖两颗葱花,这碗汤鲜掉眉毛!


    在太阳落山前,柳谷雨把饭菜置办好了。


    灶膛前热得很,秦容时在柳谷雨盛最后一道菜的时候就站起来躲开了,现在提着折桌出门摆桌。


    没一会儿饭菜就端了出去,一家人坐了下去,也不多客气,拿了筷子就开吃。


    一张小方桌,四条小板凳,几人各坐一方。来财闻到香味,甩着尾巴蹭上来,找准了最好说话的秦般般,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讨食。


    桌上的饭菜飘着香味,先煎后焖的排骨色泽红亮,瞧着很有食欲。


    三鲜汤呈金黄色,闻起来很是鲜美,就是烫了些,这天儿本就热,吃一口热乎汤更要流一身汗。但一家子没人嫌弃,饭后都喝了一大碗,很是满足。


    一盘炒南瓜藤更是吃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颗干辣椒段,连蒜瓣都扒拉干净了。


    为了通风凉快,院门还大敞着,正正好可以看到对面林杏娘家。


    吃到一半的时候,一家人都看到宋屠户提着肉上了门。


    开门的是罗青竹,柳谷雨来了兴趣,左右晃着身体朝外看,觉得这热闹比今天柳家的有意思多了!


    可宋青峰身材高大,将罗青竹全挡住了,完全看不到罗青竹脸上的表情。


    很快,罗青竹把人迎了进去,门也关上了。


    最开始只说请林杏娘家里人帮着置办肉菜,他晚上来端一碗回家吃,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改了习惯,总之宋青峰今天进去就好半天没出去。


    秦家今天的晚饭结束了,但对门的才刚开始,也不知道吃的什么,闻着也很香呢!


    第85章 山家烟火85


    农假过了一半, 五月十八那天秦容时的同窗好友约了要来家里玩耍,正是谢宝珠和李安元。


    崔兰芳很惊讶,这还是自家二郎头一次带朋友回家, 她有些紧张, 尤其在知道两位朋友里还有一位富家少爷,更是紧张了。


    柳谷雨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或许是因为和这两位学子打过好几次交道,已经混熟了。


    不过家中来客, 自然要好吃好喝地招待了。


    他一早就拉上般般出了门,去村里的荷塘摘荷叶和藕尖, 想着做一道荷叶鸡和藕尖炒腊肉, 汤的话就用风萝卜炖大棒骨, 再炒几盘素菜也能行了。


    炖汤费时间,崔兰芳已经在家用铫子炖上大棒骨了,小火慢炖,等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差不多好了。


    村里有一片荷塘,是有主的, 主家也姓秦, 但和秦容时一家没什么亲戚关系。


    主人家排行老四, 村里的小辈们都喊一声“秦四叔”, 是个热心肠的中年汉子。


    他家荷塘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也靠此在镇上卖莲藕、莲蓬赚些家用, 运气好也给镇上的富贵人家卖荷花插瓶。


    村里人若想吃莲藕也能去买, 比镇上的还便宜几文, 关键是现买现挖,新鲜得很。


    这时节,莲藕还没熟, 但藕尖正新鲜,满塘的荷花开得也好。


    荷花长得好,一片淡淡粉色铺满池塘,碧绿的荷叶也点缀在花色中。有的叶片宽大摊开,有的叶色嫩嫩,边缘还发着卷儿,内里捧着清透冰凉的露珠。


    蜻蜓也是常客,或红或蓝的蜻蜓往花上扑,真有了“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景色。


    “四叔!”


    柳谷雨老远就看见秦四叔挽着裤脚在池塘里挖藕尖,还没走近就挥了手开始喊。


    佝偻着腰背藏在粉花绿叶中的秦四叔直起身子朝柳谷雨看,也冲着人笑:“柳哥儿!今天咋有空过来哩?”


    柳谷雨对着人笑,一边笑一边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竹篮子,说道:“来买些藕尖和荷叶!”


    秦四叔手边扶着一个直径远超成年男子手臂长的大竹篮,里头装了好些嫩嫩的藕尖,还不到手指粗细,已经摘了满满一大篮。


    他停下手里的活计,拖着大竹篮靠池塘边走,爽朗笑道:“荷叶又不值钱!哪里用买!你想要多少随便摘!不过村里最近倒是不少人买藕尖,还没人买荷叶呢!”


    柳谷雨说:“我买来做菜!”


    秦四叔笑着点头:“你这哥儿厉害!会些稀奇吃食!”


    般般在一旁揪着柳谷雨的衣角,听到这话也跟着点头说:“柳哥确实厉害!”


    秦四叔被小姑娘认真的表情逗笑了,一边笑一边指向大篮子,说道:“喏,这都是今天刚扯的藕尖,你瞧瞧吧,要多少自己装多少。”


    他说完把大篮子推向柳谷雨,让自己装,然后返身又往池塘深处去了。挑了最大最绿最完整的荷叶摘了好几个,顺道折了几朵荷花,都新鲜漂亮,花蕊金黄。


    等他抱着满怀的荷花荷叶回来的时候,柳谷雨已经装好藕尖。


    秦四叔略看了一眼,都不用称,随口就道:“给个五文就好了。”


    柳谷雨带了二十枚铜板出门,路上还担心不够,他把装满藕尖的篮子提起来颠了颠,怎么也该有个两斤。


    结果秦四叔只说要五文,比柳谷雨预估的便宜很多,荷叶荷花还是顺手送的。


    他和般般连连道谢,最后提着东西返身往家里去。


    柳谷雨提着竹篮子,秦般般怀里抱着荷叶荷花,脑袋上还顶了一片大荷叶用来遮阳。


    她踮着脚想给柳谷雨头上也戴一片,奈何身高不够,怀里又抱着许多东西,只得放弃。


    粉衣黄蕊,熏了满襟花香。


    两人带着花香进门,秦般般拥着满怀粉绿兴奋地往屋里走。


    “般般,回来了?你柳哥呢?”


    屋里的崔兰芳回头望了一眼,见小姑娘抱着一大把荷花荷叶进来。


    她怀里的荷花开得正好,粉粉嫩嫩,衬得小姑娘的脸颊也娇艳不少,如这荷花亭亭玉立。荷叶更是翠绿欲滴,仿佛一把把撑开的绿伞,正是初夏的颜色。


    般般举了举手里的荷花,回答道:“柳哥在后面呢。四叔送了我们好多花,我想找个东西插起来……娘,那个土陶色的药罐子去哪儿了?我瞧它用来插花正好!”


    崔兰芳没有回答,而是起身去找秦般般说的药罐子。没一会儿,她提着一个土陶色的圆口大肚的罐子出来,“这儿呢,拿去吧。”


    秦般般赶忙接过,一手拿罐子,一手抱花高高兴兴出去了。


    柳谷雨则在阳沟边洗藕尖,冲了两大瓢水才洗干净,在竹篮子里沥干了才提进屋里。


    这时候,般般已经插好一瓶花,就摆在堂屋的桌子上,还剩几朵插不下,她直接放到院子的水缸里。


    荷花浮在水面上,倒从荷花摇身一变成了睡莲。


    这时候,院子外传来说笑的声音,是今天的客人到了。


    秦容时赶着家里的骡车去红梅村接李安元,他家里人口多,有个十二岁的小妹妹,见哥哥要走就眼巴巴地盯着瞧,也不开口说话,倒和从前的秦般般有些像。


    秦容时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么,看到后下意识开了口,让李安元带上妹妹一起去了。


    也是凑巧,他们下了山就遇到正往上河村赶的谢宝珠主仆。


    谢家是商户,不能购马,不能穿锦,但谢宝珠也不走寻常路,他坐的是一架羊车,由翡翠赶着两只白羊出城,惹得一路上不知道多少眼神往他们身上看。


    两人在路口遇见,结伴去了上河村。


    柳谷雨听到动静就开门迎了出去,正好看到几人下车。


    他忙热情喊道:“快快快,快进来屋里凉快凉快。”


    谢宝珠生来不是个会客气的人,他直接跳下羊车,又冲着驾车的翡翠喊道:“翡翠,快,把我带来的礼搬下来!”


    “搬”——这个字用得十分巧妙,不知道的还以为备了多大的厚礼,得靠搬才能拿得动呢。


    倒不是什么重礼,柳谷雨只看翡翠搬下来的是一筐寒瓜下来,深绿色的瓜皮,装了一筐,目测得有五六个。


    若比起谢宝珠的家世,这礼都算轻了,以他的身份,送几匹好布也是送得起的。


    但谢宝珠这人瞧着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他知道自己是和李安元一起来的。以李安元的家境,哪里送得起什么贵重的礼物,若自己准备的礼太厚,反衬得他送的便宜,若心思敏感则难免多想。


    所以谢宝珠也没准备贵重礼物,反而挑了几个寒瓜,价格适中,这季节也最合适!


    寒瓜,即西瓜,可不就是夏天消暑的好物?


    谢宝珠不客气,柳谷雨也不客气,大方笑道:“哎呀,这个礼好!夏天就好这一口!谢少爷有心了!”


    大少爷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大摇大摆进了院子,同崔兰芳问好,又同秦般般问好,就连围着他汪汪直叫的来财都没忽视,低着头道了一句:“你也好,你也好,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安元也和妹妹下了车,两人都是羞赧的性子,在柳谷雨跟前站成一排。


    他先冲着崔兰芳行了一礼,红着脸小声说道:“婶婶,叨扰了。”


    李妹妹学着哥哥的话也乖乖弯腰行礼,跟着说:“婶婶,叨扰了。”


    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崔兰芳高兴得很,忙喊人起来,又说:“哎哟,不打扰不打扰!快请进吧!”


    李安元也带了礼,都是自家做的东西,有娘亲绣的几块头巾、帕子,还有嫂子做的几罐腌萝卜和酸黄瓜,礼不重,贵在心意。


    客人都到了,般般领着李家妹妹在院里玩,秦容时则在屋里招待自己的两位同窗,柳谷雨和崔兰芳进灶房忙活今天的饭食。


    柳谷雨进屋前挑了一个寒瓜镇在后屋的水井里,说等用过饭正好切了瓜吃着解暑。


    灶屋炖着的骨头汤已经飘出香味,柳谷雨把切好的白萝卜倒进去,开始准备今天的饭菜。


    他做了桑叶豆腐,取最嫩的桑叶叶尖捣碎了做成凉豆腐。这是昨天就准备好的,今天切成块拌一拌就行。


    夏日热得慌,柳谷雨打算做两道凉菜,一道桑叶豆腐,一道酸辣莴笋丝,都是解暑开胃的好菜,再煮了一锅绿豆汤下午闲下来喝一喝。


    柳谷雨刚把凉豆腐拌上,秦容时进来晃悠了一圈,说是给同窗倒水。


    柳谷雨再把莴笋切好,用蒜泥、酱醋、葱子芫荽、辣子油拌上。刚装盘又看见秦容时进来了,在屋里转一圈,说找些招待客人的瓜果。


    柳谷雨给他找了几个昨天新摘的桃子,把人打发走。


    屋里清净了,他开始准备荷叶鸡,刚把腌制好的鸡块用几片大荷叶包好放进蒸笼,抬头再一次看见秦容时。


    他坐在灶膛前,也不知道啥时候来的,已经在烧火。


    柳谷雨:“……你怎么又进来了?”


    柳谷雨气笑了,再一次想把人撵出去招待客人。


    秦容时似乎颇不愿意,说两位好友没那么讲究,他们二人在院子说话也能行,他还是进屋帮忙。


    可话虽如此,柳谷雨还真能让他把客人晾在外面?


    就连崔兰芳也说这样不好,于是两人一起又把人撵了出去。


    ……


    渐到了午时,风也带着醺人的暖意,阳光更盛,把夏日的青草绿叶晒得更香。


    今天的午饭做好了,秦容时把家里许久不用的大方桌子搬了出来,洗刷干净后摆上长条板凳。


    领着李家妹妹玩了好久的般般进灶屋端饭端菜,李妹妹在家应该也常帮着父母做活儿,紧忙跟着进去帮忙,崔兰芳喊她去玩儿都不去。


    看得崔兰芳又爱又怜,再瞧这丫头的性格和从前的般般很像,眼神里更带了几分疼惜。


    饭菜摆上桌,有荤有素,满桌的美味。


    两道凉拌菜,再有蒜末清炒的无心菜,还有烤出虎皮的青椒舂烂后拌了蒸熟的茄子,荤菜有藕尖炒腊肉、荷叶鸡、白萝卜炖骨汤。


    一桌菜不说多丰富,可在农家也是难得置办出一桌。


    谢宝珠在家也不少吃山珍海味,可现在见了几道家常菜还是很激动,热情地举着大拇指称赞:“好香!柳老板的手艺果然好!我早说想试试您炒的菜,今天可算有机会了!”


    李安元的口才不如他,见此也是磕巴着说:“太破费了……太破费了。”


    小妹坐在他旁边,小姑娘在家里少有机会吃到肉,更别说这么多肉了,现在正眼巴巴瞅着。


    柳谷雨只说:“都别客气了!两位和我家二郎关系好,那就是一家人,跟着他喊我‘柳哥’就好!快尝尝吧,都是家常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那自然是合的!


    这顿饭吃得美,各个尽兴。


    吃过了饭,秦容时又领着他们去山里玩了一趟。


    大少爷很少在乡间玩耍,去小流山摘杨梅、桑葚、桃子都觉得很稀奇,玩得很痛快!——


    作者有话说:寒瓜,西瓜。古代的西瓜其实和现在不一样,不过出于剧情考虑,就假装它很美味吧(不说了,想吃西瓜了)


    第86章 山家烟火86


    饭后, 镇在水井里的寒瓜被捞了起来,切成大块分给众人吃。


    谢宝珠出身富贵,却并不拘泥于小节。


    只看他把长衫往上捞起, 反手压进了腰带里, 然后就地蹲下开始啃寒瓜,脚边已经丢了好几块瓜皮,被来财按在爪子下啃咬。


    寒瓜薄皮红瓤,汁多味甜, 吃起来很是爽口。


    秦般般在家里是最小的,和好闺蜜罗麦儿比起来也是最小的。她今天难得当了一回“姐姐”, 新鲜得很, 拉着李家妹妹坐在另一边, 很热情地给她递切好的寒瓜。


    秦般般:“给你,快吃吧。”


    李妹妹乖乖接过,甜甜喊了一声:“谢谢秦姐姐。”


    姐姐?


    好听!


    秦般般下意识就撑直了腰背,脑袋得意地晃了晃,甩得两条粗黑辫子左右摆。


    她啃了一口瓜, 又说道:“我叫般般, 般般就是……嗯, 就是普通一般的那个般!李妹妹, 你叫什么名字?”


    这名字是从前的柳老秀才取的,她和二哥是孪生兄妹, 当时一起找秀才取的名字。


    秀才是读书人, 自然不可能真按着“一般”取名儿, 不过秦般般担心李妹妹不认字,选了个简单的词说,便于她理解。


    哪知道小姑娘歪了歪头, 脆声声说道:“‘怀仁称足足,抱义美般般①’,我二哥哥说过,‘般般’是指麒麟!姐姐的名字可一点儿不一般!”


    小姑娘底子不错,瓜子脸大眼睛,就是生得有些黑瘦,想来是常年劳累的缘故。


    秦般般喜道:“你也读过书?”


    李妹妹眨着眼睛点头,继续说:“我二哥哥教我读过一些启蒙书,所以我知道这句。”


    说完,她又继续:“我叫李麦冬,麦冬是一种草药。”


    “听我娘说,我刚出生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久咳不止,家里人都以为要不行了!后来就是煮麦冬水吃好的!我娘觉得这草药是我的福星,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秦般般自读医术,从前又跟着父亲认药,自然知道麦冬这味药草。


    她亮着眼睛问:“是不是那种叶子细长细长,开的花儿是紫色的药草?”


    李麦冬亮着眼睛点头,连连说:“是!”


    秦般般偏头和她贴了贴,继续说道:“好名字!我有个玩得好的姐姐,名字里也有‘麦’字!”


    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很快玩到一块儿,已经脑袋挨着脑袋说起了悄悄话。来财把谢宝珠脚边的瓜皮啃完了,翘着尾巴跑到般般身边,继续啃新的。


    “这块瓜籽少。”


    说话的是秦容时,他见柳谷雨吃完一块,忙将手边挑好的又送了过去。


    柳谷雨却连连摆手,忙说道:“不吃了不吃了,真吃不下了!你都给我递三块了!你自己吃不完也不用全撑给我啊!”


    秦容时:“……”


    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秦容时忍不住又瞪他一眼,可很快发现自己瞪柳谷雨也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反而瞪得眼睛发酸。


    他心里叹气,把“吃不完”的寒瓜收了回来,面无表情啃干净。


    谢宝珠完全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嗝儿,晃着两条直直伸展的腿,突然兴冲冲说道:“我们去山里玩吧?我第一次来村里,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今天天气好,正好能去踏青啊!”


    也是大少爷有闲情逸致,大热天的还有心情出门爬山踏青。


    不过他难得来一次,秦容时自然不会拒绝。


    崔兰芳也说:“去吧,你们年轻人都出去玩!等回来熬好的南瓜绿豆汤也放凉了,真好能喝一碗解解暑气!”


    谢宝珠:“谢谢婶子!您真是人美心善!难怪能生出秦容时这样的神童和秦小妹这样的贴心棉袄!”


    柳谷雨也算是嘴甜的人了,但也很少这样拍马屁,比起谢宝珠还是稍逊一筹。


    崔兰芳听到后又是惊讶又是高兴,羞得脸都红了,莫名觉得自家和这位大少爷的关系都拉近了许多。


    “哎呀!你这孩子……行了行了,都快去玩吧!”


    崔兰芳放了话,柳谷雨和秦容时果真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出门。


    这一路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引得好些人往他们身上看。


    尤其注意到谢宝珠穿的衣裳都是好料子,染色鲜艳,头上插的是玉簪,腰上还戴着玉佩香囊,身边又有书童伺候,甚至就连他书童的衣着也比村里人穿的更好!


    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啊!


    有想要拉近乎的凑上来问,“秦小童生,这位是?”


    都不用秦容时介绍,某位自来熟的大少爷先挤了上去,一把勾住秦容时的脖子,哥俩好般说道:“婶子好,我们都是秦容时的同窗,今天特意来村里玩的!”


    “哎哟,同窗好,同窗好啊!以后多来咱村里玩!咱村的秦小童生可聪明哩,你们一块儿玩好!”


    婶子一边热情说话,一边心里琢磨:


    穿得好,一看就是镇上的富贵公子哥儿,又在鹿鸣书院读书!哎哟,以后的前途一片光明啊!她得回去叫自家闺女也到山上玩玩,说不定也能玩得到一起呢?


    可不止她一个人这样想,好多人都这样想,闹得这半日谢宝珠在上山“偶遇”了好些姑娘、哥儿。


    他毫无察觉,还问:“你们村里真热闹,山上这么多人耍!快快快,咱走快些,别让他们把山里的果子摘完了!”


    这时候,谢宝珠又傻兮兮地嘿嘿笑,翡翠站在他身旁,也傻兮兮跟着笑,主仆两个还聊上了。


    “少爷,村里人可真淳朴!真热情!”


    “那是!肯定是少爷我英俊倜傥,这些大娘婶子都被我迷住了!”


    显然,主仆二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经无法自拔了。


    秦般般则拉着李麦冬跑在最前面,两个小姑娘都是在村里长大的,走惯了山路,虽然年纪最小,却是走得最快的。


    两人还叽叽喳喳聊着:


    “山里的杨梅熟了!桑葚、脆李、桃子也熟了!我们去山上摘些回去!柳哥说好要给我做杨梅蜜饯的,做好了我送你吃!”


    “好啊好啊!我们村的胭脂梅也特别好吃!等成熟了我请我哥哥也捎给你们一些!”


    两个女孩儿走在前面,柳谷雨和秦容时走在中间。


    最后面的谢宝珠还在嘿嘿怪笑,笑得李安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又戳了戳谢宝珠的胳膊,小声嘟囔道:“……能不能别笑了,真有点儿吓人。”


    谢宝珠瞪他,没好气说:“圆圆!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李安元耸耸肩,伸手示意他上山。


    谢宝珠并没有生气,又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地方吸引了去。


    谢宝珠:“诶……圆圆,这是什么树啊?”


    李安元:“核桃树。不过要到秋天才有果子。”


    谢宝珠:“这个呢?”


    李安元:“棕榈,包粽子的粽叶就是这个,你连这都不认识?明明书院有栽种的!”


    谢宝珠:“哦,棕榈啊……哎,书院那个长得规规矩矩,不如这个疯!诶,这个呢?这个呢?”


    李安元:“……泡桐树。”


    谢宝珠:“哇塞!圆圆,你太厉害了!你怎么都知道啊!”


    李安元:“……”


    谢宝珠第一次上山,看什么都有趣,这个戳戳,那个扯扯……然后……


    “李圆圆!李安元!救我啊!!有条虫子掉到我肩膀上了啊啊啊!!快啊!!快弄下来啊!!啊啊啊啊啊它要咬我了!!!它要钻进我衣裳里了!!!”


    李安元:“……”


    李安元赶忙走过去,走在前面的柳谷雨和秦容时也连忙停下脚步返回,三人围着谢宝珠看,终于在他绿色的衣裳上找到一只绿色的小虫子。


    真是小虫子。


    就连翡翠也弱弱说:“……少爷,这还不到我指甲盖长呢,您叫这么大声,好丢人哦。”


    谢宝珠板脸恐吓:“你完了,你这个月月钱没了。”


    翡翠苦着脸叫:“啊,少爷不要啊!”


    李安元叹气:“只是叶子上掉下来的小青虫,不咬人的。”


    就连柳谷雨也憋着笑,他听到谢宝珠大叫,还以为是什么蜈蚣、蜘蛛之类的,没想到只是一只小青虫。


    不过大少爷娇生惯养长大,没见过小虫子也情有可原……虽然那么高的大个子直接跳到李安元身上的画面太美,噗——


    柳谷雨还是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要不说最贴心的还是小棉袄呢,只看般般挽着小竹篮走过来,递给谢宝珠一包桑叶裹着的桑葚,歪着脑袋甜甜说道:“谢大哥吃点儿桑葚压压惊吧?可甜了!”


    桑葚呈紫红色,都熟透了,稍用力碰一碰就流了一手汁液。


    她先给谢宝珠分了一包,然后又给李安元分了一包,最后才给作为家里人的柳谷雨和秦容时,很有些东道主的模样。


    这时候天气好,两个小姑娘先摘了果子,然后又手牵手踩着溪石摸螃蟹。


    对什么都感兴趣的谢宝珠立刻扯着李安元下了水,长衫压进腰带里,宽大的衣袖卷成一坨束起来,两个读书人却半点儿没有读书人的模样,乐颠颠下了水。


    没一会儿——


    “李圆圆!李安元!救我啊!有螃蟹吃我手了啊啊啊啊啊!!!”


    上次的小虫子是虚张声势,可这回却是半只巴掌大的螃蟹夹在谢宝珠的手指上,还耀武扬威地挥舞着另一边的大钳子,谢宝珠一通猛甩也没甩掉。


    托腮蹲在岸边的翡翠跳起来,大喊:“少爷!少爷别怕!少爷我来了!”


    谢宝珠叫得更大声了,“啊啊啊啊!翡翠!你别扯啊!!你完了!!你下个月月钱也没了!!!”


    还是李安元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握住谢宝珠的手腕,拉着人蹲下去,然后扯着他的手腕浸进溪水里。


    得了水,那螃蟹动动钳子,下一刻松开大钳子飞快爬进大青石头下。


    见螃蟹逃开,李安元才拉着谢宝珠站起来,一边翻看他的手指检查,一边说道:“被螃蟹夹了不能生掰的,越扯越紧,还容易见血。泡到水里就好了,它挨了水就会松开逃跑。”


    谢宝珠瘪着嘴,举着自己宽大粗长,骨节分明的手大叫:“我的纤纤玉指!都肿了!”


    李安元抹汗,忍不住道:“谢同窗,这个词就不必了吧?”


    小棉袄再次上线,在附近找了些消肿的草药捣碎了敷到他的“纤纤玉指”上。


    玉指有些粗,但谢宝珠坚决不承认,他说这是被螃蟹夹肿的。


    虽然有一些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但谢宝珠这一趟还是玩得痛快,没一会儿又扯着李安元下了水,说一定要抓到那只螃蟹,一雪前耻!


    于是,刚敷上的药很快被溪水冲没了。


    般般不说话,般般叹气。


    在山上玩了一个多时辰,摸了一篓子螃蟹,又摘了一些山果,几人高高兴兴回去,一人喝了两大碗南瓜绿豆汤。


    这时候时辰也不早了,崔兰芳留了客吃晚饭,但谢宝珠和李安元没再多留,收拾着离开。


    山里的果子多,住在镇上的谢宝珠不能时时吃上这口新鲜的,所以今天在小流山摘的果子全给他带了回去,柳谷雨又送了自己最近新做的肉酱和杨梅果酱给二人。


    临要走,谢宝珠才把李安元喊住。原来他给李家也准备了几颗寒瓜,这时候正说着让他拿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玩了一日,李安元似也觉得几人的关系更亲近了,难得没有推辞,欣然收下。


    秦容时送几人出门,去车棚赶车,又看到自家养的青花骡子把外来的两只白羊怼到了角落里,一只骡子霸占了所有草料。


    谢宝珠尖叫:“啊!我的天仙!我的美人!”


    柳谷雨也是反应了许久,原来天仙和美人是两只白羊的名字。


    嗯,比他的翠花还要别具一格!


    吵吵闹闹一通,一行人终于顺利出了门,李安元住得远,又带了不少东西,还是由秦容时赶车送他回去。


    待人走后,院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声律启蒙》。终于有机会把我认真取的名字的涵义说出来了!


    (突然发现李家和秦容时家是一样的配置,也是大哥二哥小妹)


    第87章 山家烟火87


    秦般般还惦记着柳谷雨答应她的杨梅蜜饯, 可昨天摘的果子全送给了谢宝珠,所以她今天又到小流山摘了一筐杨梅。


    五月杨梅已满林,树上坠着一颗颗饱满的红珠子, 仿佛一盏盏高挂枝头的红彤彤小灯笼。


    般般摘了一筐, 然后拽了拽往后偏倒的草帽,返身往山下去。


    路过溪涧还蹲下身洗了几颗杨梅,一颗连一颗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嘟囔道:“唔, 酸酸甜甜的,好吃!”


    她含着梅子走路, 一路东张西望, 头上两条麻花辫从身前甩到身后, 又从身后甩回身前。


    刚下山,秦般般就发现前头有人把路拦住了,她低着头,只瞧见前面空地有一片人形黑影。


    般般咬着杨梅抬头看,看到站在前面的竟然是田荷香。


    田荷香今天穿了一身粉蓝色的裙子, 那料子又新又漂亮, 迎着光似乎还有隐隐的花草暗纹, 头上也戴着镶银的首饰, 一身打扮都和从前不一样。


    周巧芝可舍不得在闺女身上这样大笔花钱,家里的钱都是省下来留给小儿子读书的, 所以这身行头或许是她未来夫家准备的。


    村里早有传言, 说周巧芝给她看了一门好亲事, 是县里地主家的。


    娇嫩的粉色衣衫,配着淡淡月白蓝的裙子,镇上也少有染得这样漂亮的布, 款式也是镇上没有的,哪个小姑娘瞧了不喜欢?


    但秦般般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说道:“你挡着路做什么!快让开!”


    田荷香却洋洋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又拿手去摸发髻上的银簪子,显摆道:“这是我未来相公送的,你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说着,她还直接取下镶了银的簪子伸到秦般般跟前晃悠,眼里全是嘚瑟。


    晃完簪子又伸出两只手晃手腕上的镯子,继续说:“还有我未来相公给我送的镯子,你也瞧瞧看?又亮又透,你家没有吧?是不是也很漂亮?”


    秦般般不知她在显摆什么,她觉得田荷香好奇怪啊。


    那簪子的款式有些老旧,般般最近跟着柳谷雨在镇上摆摊,倒也见过一些有钱妇人头戴银簪,就和眼前这根差不多的样式。


    还有那对镯子,漂亮是漂亮,可圈口太大了,还得田荷香时时刻刻注意着不从手腕脱落出去,一看就不是特意准备的。


    嗯,田荷香的口味挺奇怪。


    不过这些秦般般都没有说,她只抿抿唇淡淡道:“不害臊,还没成亲就喊上相公了。”


    田荷香却不觉得有什么,叉腰就说:“马上就要成亲了!亲事就定在月底,不到十天我就出门了。”


    “秦般般,我以前虽然和你不太对付,不过好歹认识一场,等我嫁到县上以后就没什么机会能回来了,说不定咱俩以后都见不到面儿。”


    “姐姐好心劝你,这女孩儿就得找个有钱人家的夫婿,以后才能过上好日子。我可听说你家昨天来了一个富家少爷,长得也俊,家里又有钱,你明年也快及笄了,可得抓紧!我可知道昨儿好多姑娘、哥儿悄悄去看他呢!”


    田荷香一脸好心地说话,竟难得摆出几分语重心长的姿态。


    可秦般般听在耳朵里却立刻恼了!


    谢大哥是她哥哥的同窗好友,是因着和二哥的情分才来家里玩,可田荷香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竟然这么龌龊!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被谢大哥听到,因此和二哥闹了矛盾怎么办?又或者闹大了,被村里知道,她的名声又还要不要了!


    秦般般气得狠狠瞪了田荷香一眼,没好气说道:“你愿意攀高枝!你就攀!你以为其他人都和你一样呢!走开!别挡着路!”


    说罢,她炮仗一般冲了出去,胳膊重重撞在田荷香的肩膀上。


    田荷香毫无防备,直接被撞得摔在地上,手心磕到碎石头上,擦出一道渗血的印子。


    可她最先看的不是手,而是慌忙握住手腕上的镯子,扭头冲着气冲冲跑掉的秦般般大骂:


    “秦般般!你放什么疯!我好心教你,你咋还不领情!黄毛野丫头,你这一辈子也就在能山林子里打转了!”


    “死丫头!要是摔坏了我的镯子,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田荷香骂了一通,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的手掌被擦伤了,痛意渐渐袭来。


    她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用另一只手拍掉衣裳上的灰尘,见裙摆被磨得开了线,更是心疼坏了,眼眶也越发红了。


    “死丫头……好心当做驴肝肺!瞧你以后也没什么出息了!以后嫁个乡下汉子,一辈子磋磨在深山村子里!”


    说罢,她也气冲冲地回了家。


    刚进门就被周巧芝拉住,见闺女灰头土脸的,手上也磨破皮,头发有些乱,裙子更是磨得开线勾丝。


    “哎呀!你这丫头!都要成亲了,还天天在外面野!瞧瞧,新做的衣裳都弄坏了!你这死丫头,给你好东西你也守不住!镯子呢?镯子坏了没?快给我看看!”


    田荷香自个儿先顾着衣裳首饰倒没什么,可亲娘眼里竟然也只有衣裳首饰,这她可就不乐意了。


    气得跺脚叫道:“娘,你眼里只有衣裳!你没看到我手破了!疼死了!”


    周巧芝这才翻开她的手掌瞟了一眼,没好气说道:“哎哟!多大点儿事!血都止住了!谁家姑娘像你这么娇气!破个口子就要死要活的!”


    “哎呀,怎么弄的嘛!得亏是在手上,要是伤在脸上破了相,这亲事特定要黄了!”


    说完就甩开田荷香的手,又拉着人左右转圈,又是检查镯子又是检查衣裳,见没有别的问题才松了一口气。


    田荷香板着脸,想要说话可被周巧芝拉着左转两圈右转两圈,人都转晕了。


    周巧芝松开手后田荷香才稳住身形,跺跺脚又要闹。


    可周巧芝忽然说道:“你夫家送了嫁衣过来,已经放到你屋里了,去试试吧。”


    嫁衣?一听这话田荷香的气儿全消了,激动地冲回房间。


    没一会儿屋里就传来她惊喜的叫声:“呀!好漂亮的嫁衣!娘,我好喜欢!”


    周巧芝没有回答,脸上也没什么笑意,只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等着田荷香穿着嫁衣出来。


    屋里看书的田秋生听到动静也出来了,周巧芝睨他一眼,想喊他回屋继续看书,可想着儿子最近乖顺,读书也认真,出来透透气也可以,就是时间不能太长了。


    她支起墙角计时的简易水滴漏,想着就歇半刻钟,可不能太久了。


    这时候,田荷香已经换上嫁衣出来。


    和村里的女孩儿比起来,田荷香生得算是标致了,能担得起一声“小家碧玉”。


    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她穿了一身红嫁衣,又在屋里上了些脂粉,连着夫家送过来的耳环也戴上了,瞧着确实有几分娇艳。


    田荷香喜欢得很,扯着衣裳说:“娘,这料子真好!你摸摸,又软又滑!还绣的并蒂荷花呢,还有蝴蝶!真好看!确实比我绣的桃花漂亮!”


    “我还看了那个红盖头!还是带刺绣的盖头呢!四角挂着流苏穗子,太漂亮了!也不知道我成亲后能不能把盖头裁成帕子?”


    周巧芝戳她脑门,没好气说:“小家子气!”


    “你到夫家是去享福的,多少好东西等着你用!哪里还用裁盖过的盖头?到时候粉的、蓝的、白的、黄的,绣鸟绣花绣蝶儿,你连着十天不重样都行!”


    田荷香一听就更高兴了,也不闹脾气了,贴着周巧芝撒娇:“娘,你真好,还得靠你给女儿寻个好亲事呢!诶,娘,你见过我未来的相公吗?他多高?多少岁?模样俊不俊?”


    豆蔻年华的少女高兴得很,临新婚,她眼底也有对未来相公的期待,向往着夫妻恩爱和睦。


    她叽叽喳喳兴奋叫着,激动得不得了。


    “听说昨天去秦般般家的公子长得就很俊!个子也高!长手长脚的……虽然黑了一些,可很有男子气概呢!娘!我相公有没有他高?有没有他俊?娘,你说说啊,你见过没有?”


    周巧芝神色微僵,下一刻又瞪了田荷香,继续戳她脑门。


    “不害臊的丫头!相公长相公短的,被外人听到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行了!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人家家里有钱啊!我可听说产下有百亩的良田呢!还有几家门脸铺子!你去了就是吃香的喝辣的!臭丫头,我可告诉你,这亲事可是老娘花了大力气才寻到的,你可要念着我的好!以后孝顺我!”


    百亩的良田?!还有门脸铺子!


    田荷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也忘了自己起先问的身高外貌,此刻连连点头。


    “女儿记着呢!以后肯定记着您的好!还有小弟读书的事儿,等我嫁过去就让相公帮忙寻靠谱的私塾。”


    周巧芝颇为认同地点头,脸上也浮起欣慰的笑。


    “你记着就好。你弟弟读书的事是要上心,我就知道柳小秀才不行,上次闹了一通,学生都走空了……还有他娘乔氏,咦,是个有心机的!阴着坏呢!”


    她好像完全忘记自己从前和乔蕙兰的交情,现在背后里说人的坏话说得有一桩是一桩。


    倒是坐在一旁的田秋生弱弱开口:“姐姐,你这身嫁衣好看是好看,可我瞧着颜色好像不正啊?像是品红色?”


    其实村里嫁女少有穿红嫁衣的,最多盖一块红色的素布盖头把人送走,家里有条件就拉牛车送出门。


    在村里也不日常,总不能为了成亲专门裁一身红嫁衣,一辈子只穿这一次?


    就算家里有钱也经不住这样造啊!


    再加上正红色难染,田荷香其实也分不清红色正不正的,只觉得这身衣裙漂亮,衬得她皮肤更白,身段也显得好看。


    她撇嘴说:“什么正不正的?你读书读傻了吧!这身衣裳多好看啊!”


    田秋生:“姐……”


    田秋生还想说话,周巧芝却突然站起来,冷下脸训道:


    “你都出来多久了!还不快回屋看书!一点儿都不知自觉,次次都要我来说!我看你心思半点儿不在书本上!你姐姐这亲事可就是为了给你铺路!你能不能争些气!”


    还想说话的田秋生哑了声,颓然地垂下脑袋,低着头往屋里走。


    少年个子不大,人也清瘦,垂着肩膀看着有些可怜。


    但母女两个都没在意他,两人亲亲密密地挨在一起,似乎有说不完的体己话。


    再说另一方的秦般般,她提着一篮杨梅气冲冲回家,等进了院子听到家人们欢笑的声音,又有来财摇着尾巴跑到门口迎她,小姑娘才笑了,又高兴起来。


    崔兰芳出来接她,拿过秦般般手里的篮子,又舀了水给女儿洗手。


    她问道:“今天怎么回来得迟些?”


    秦般般回答:“又遇到田荷香了。”


    崔兰芳眼角一跳,立刻问:“她又找你麻烦了?”


    秦般般摇摇头,没有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惹人心烦,反正也确实如田荷香所说,她要嫁到县里了,以后就见不到了,再不能找她麻烦。


    摇摇头,般般又道:“她月底就成亲了。”


    崔兰芳没有刻意关注过田家的事情,这时候才觉得奇怪:“月底就成亲?这也太急了些!”


    她记得这婚事才定下来两个月不到呢!怎么说成亲就成亲!


    村里人虽然省了很多繁文缛节,可纳彩、问名、纳吉、纳征等事也是一样不少的,一套办下来少说得半年,半年都算赶了!


    可周巧芝嫁女怎就这么着急?


    崔兰芳觉得奇怪,不过她也只是想了想,没有把别家的事儿放在心上,转眼就抛到脑后了。


    但到了月底,正是田家办喜事的日子。


    田家女儿田荷香不见了。


    第88章 山家烟火88


    五月廿九, 宜会友,宜开仓,宜嫁娶。


    还不到中午就有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进了上河村, 跟随的仆人不少, 家丁穿着统一的灰色短打,腰上系一丈红布;婢女穿着桃粉衣裙,也在腰上系了红布。


    前头打着鼓,吹着唢呐, 后头有轿夫抬着一顶红色轿子,朝着田家去了。


    大喜日子本该高高兴兴的周巧芝却急得满院子打转, 一会儿跺脚, 一会儿骂!


    “这个死丫头,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还往外面跑!”


    “当家的!当家的!田大成!你是个死人啊!闺女不见了!你也不知道出门找一找!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了!”


    今天是田家嫁女的日子,所以田家院子也摆了席面,田大成此刻端了一碟凉拌猪耳提着一壶黄酒藏在屋子里躲懒,吃着小菜喝着小酒, 美得不得了。


    田荷香不见了, 可他半点儿不着急。


    周巧芝又气又急, 走过去拉扯他的衣裳, 怒得又骂了几句:“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喝酒!快出去找找啊!”


    田大成不耐烦地扯开手,横了周巧芝一眼, 不耐烦说道:“走走走, 别烦老子, 要找你自己去找!你长着一双腿你自己不去,喊我干啥!”


    周巧芝气得瞪大眼睛,指了指田大成又指了指自己。


    怒道:“院子里已经坐满了客人, 我走了谁去招待啊!荷香不是你闺女吗?你当亲爹的都不上心!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家啊!”


    说罢,本就气得昏了头的周巧芝直接抢过田大成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狠狠砸在地面上。


    陶壶碎成几瓣,酒水洒了一地。


    田大成怒目圆睁,拍桌站了起来,似乎还伸手想往周巧芝脸上抽,但被周巧芝躲了过去。


    他只好指着人大骂:“败家婆娘!你知道这酒多贵吗!”


    周巧芝同他吵:“贵贵贵!贵你的老母祖宗!老娘当初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孬货!”


    田大成和她对着骂:“滚!别来挨老子的眼!老子当初娶你才是瞎了眼!你这泼妇!”


    周巧芝气得大哭,冲上去推攘田大成,反被田大成扯住手腕一把摔到地上。


    “你个挨千刀的!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崔兰芳那个贱人!你个没良心的,我为你生儿育女,可你半分心没在家里!你这王八蛋!挨千刀的畜生!”


    “呸!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也翻出来说!你个死婆娘,你比得上谁啊!这要是在别家,你一天少说挨三顿打!”


    田大成瞪她,骂完又嫌她吵,干脆眼不见为净背过身,继续拿着筷子夹下酒的猪耳朵吃。


    周巧芝又骂了一通,院子外客人多,说说笑笑声音也大,竟没人注意到屋里的两个主人家竟然吵了起来。


    周巧芝抹干净眼角的眼泪,拍着屁股站起来,没急着继续和田大成吵架,还是赶忙出门绕到隔壁田秋生的屋子。


    “秋生!秋生!你快出来啊,今天就别看书了,娘准你歇一天!你快出来,出事儿了!你姐不见了!你快去找找!”


    周巧芝敲了一通门,可屋里毫无动静。


    她脸色一变,猛地推开房门,这才发现屋里根本没人!


    田秋生也不在!


    周巧芝脸色大变,急得慌了神。


    外头敲敲打打的喜乐声越来越近了,有坐在席上吃饭的村人走过来,拍拍周巧芝的肩膀,笑道:“哎呀,田家的!你家姑爷来接新娘子了!你家荷香呢?快喊她出来啊!”


    周巧芝面上一慌,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荷、荷香她……”


    她刚磕巴出几个字,迎亲的人就进来了,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深红的中年男人,瞧着有些势利眼,扬着脖子拿鼻孔看人。


    “我们是来接人的,新娘子呢?”


    村里都知道周巧芝给闺女相看了县里的有钱人家,所以心里都有准备。


    有钱人家肯定端着架子,可他们也没想到架子竟然这么大,进门一句讨喜的话都没有,说话也生硬没什么感情,红包也没撒就想接新娘子走了。


    原本吃着饭的一众村人都停下动作,好奇地望向迎亲队伍。


    阵仗挺大,下人们都穿着一样的新衣裳,腰上系着红布,家丁头戴同样红色的六合小帽,婢女绑红绳梳着丫髻。


    敲鼓的敲鼓,吹唢呐的吹唢呐,乐声热闹又喜庆,后面还停着一顶红色的小轿子。


    可瞧着好像差了些什么!


    终于有人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一语道破。


    “嘿!田家的,你姑爷呢!咋没看到新郎官儿啊!”


    周巧芝捂了脸不敢答话。


    倒是穿迎亲队伍里唯一一个穿红色的中年男人低低笑了两声,语气里仍是高高在上。


    他说道:“今天是我家少爷纳妾的好日子,可纳妾哪用得着少爷亲自跑一趟呢,他在家里等着就好了!诶,亲家太太,我们姨娘呢?快请她出来啊,可别误了好时辰!”


    说话的是黄家的管家,而田荷香未来的相公正是姓黄,名黄缘生,是县上地主大户的儿子。


    这亲事也是周巧芝运气好捡来的,当时听说县里的大地主黄家给儿子纳妾,她花钱托人带着田荷香的八字和画像去相看,谁知道竟选中了!


    带话的人回来说荷香的八字好,旺夫!模样也周正!黄家少爷一眼就看中了!


    可现在好了,人没了。


    周巧芝又气又慌,心里骂了田荷香一百次一万次。


    这个死丫头!等自己找着她,非得给她好看不可!这么好的亲事要是黄了,她非要扒了她的皮!


    可周巧芝敢对着村里人趾高气扬,却不敢对着眼前的黄管家说一句重话,就连腰杆子也下意识往低了放。


    人没了,这事儿躲不过去,周巧芝没敢瞒着,磕巴说道:“新、新娘子和她弟弟出去了,我……我这也找不到人呢。”


    黄管家怒了,喝道:“人没了?!”


    周巧芝忙说:“不不不!咋可能没呢!就是出去了……我去找,我肯定把人找回来!管家老爷坐着歇会儿吧!喝口茶?”


    周巧芝着急,黄管家也着急。


    他领着家丁从漯县出发,一路到福水镇下的小村子里,赶路半日,这要是不把新姨娘接回去,他怎么和家里的少爷交代呢!


    周巧芝把一众人安顿好,火急火燎出了门。


    等她走后,席上的村人才议论起来。


    “哎呀!田家的把这婚事吹破了天,说是好得很!没想到是给人做妾啊!”


    “不得了不得了!咱村里还没有哪家闺女给人做妾的!这要是传出去可丢人了!”


    “可不是吗!太晦气了,早知道是这样的亲事,今天这席我才不来呢!”


    “你可拉倒吧!就数你吃得最多!喏喏,还吃着呢!”


    ……


    周巧芝不知自家院子闹的动静,田荷香也不知道家里的事儿,她此刻被弟弟田秋生拉到了村里的祠堂躲着。


    村祠堂内。


    “什么?做妾?怎么可能!娘怎么可能让我做妾!秋生,你别胡说!”


    田荷香听到田秋生说的话,惊得两眼大睁,嘴唇也微微张着,显然十分震惊。


    田秋生急得直跺脚,说道:“姐!我真没骗你!你那嫁衣就是品红色,就是纳妾才穿那个颜色!地主家的少爷娶妻,咋可能分不清正红品红!”


    “还有这亲事!这么快!你见咱村里哪户人家娶媳妇两个月不到就安排好的?!谁家不是先定亲再成亲,折腾个一两年都是有的!”


    “姐!你别傻了!你不要给人做妾!”


    田秋生急得像热锅里蚂蚁,原本呆板的小少年,此刻终于有了些活气。


    田荷香呆愣了一会儿,下一刻忽然说道:“我不信,我要找娘问清楚!”


    说完她甩开田秋生的手扭头朝外冲,刚出祠堂就撞见正好找到这儿的周巧芝。


    周巧芝怒气冲冲跑进来,伸手就想往田荷香脸上招呼,可转念又想到还等在家里的黄家人,只得忍住。


    可气儿没撒,她又瞪向田荷香身后的田秋生,跑过去揪着人猛抽了几下后背。


    “我就知道是你这讨债的闹事!你想干啥!你说你想干啥!老娘好不容易给你姐姐寻的亲事,你非得搅黄是吧!要不是为了你读书,你姐姐用得着给人做妾!老娘上辈子欠了你的!”


    从来逆来顺受、胆小不敢反抗的田秋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牛力气,突然一把将揪着自己的周巧芝推开,冲着她嘶声大吼:


    “我不喜欢读书!我根本就不想考童生!考秀才!夫子总骂我笨,说他教猪都教会了!还骂我烂泥扶不上墙,生来是朽木泥胎还妄想考童生!可我压根就不想考!我也不想读书!”


    “都是你在想!都是为了你自己!你把姐姐卖给别人做妾,也是为了你自己!”


    周巧芝被吼得呆如木鸡,完全没想到一向乖顺的儿子竟然敢这么和自己说话。


    她回过神当即就又一巴掌抽下去,还骂道:“夫子骂你你就听着!要不是你不争气,他能骂你!他怎么不骂别人!”


    田秋生经常挨打,考试不过挨打,起早看书打瞌睡挨打,夜里做功课偷懒也挨打。


    周巧芝往常打他,田秋生都是缩着脖子乖乖受着,可这次竟然猫腰躲了过去,下一刻还直接拔腿跑了。


    周巧芝想追却被田荷香拉住,只得冲着背影骂道:“跑!我看你能跑到哪儿去!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了!”


    骂完她才大口大口喘着出气,又板着脸扭头看向田荷香,正要说话,却被田荷香抢了先。


    “娘,你真把我许给别人做妾了?”


    周巧芝脸色一僵,竟少见露出心虚的神色。


    片刻后,她才点点头说:“做妾有什么不好的,给大户做妾也好过给穷苦汉子做妻!”


    说罢,她顿了顿又一次看向田荷香,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头发,最后语重心长说道:


    “看看你头上戴的珠花,那可是珍珠串的!还有你身上这匹印花的布,黄家送了五匹过来!还有这镯子、耳坠子!还有脸上的胭脂!”


    “你自己摸摸、瞧瞧,这可都是镇上都买不到的好东西。你说说,错过这回,你以后还有机会用上吗?”


    “这身石榴裙漂亮吧?喜欢吧?这亲要是结不成,那这身裙子就得脱下来还回去!可你要是进了黄家的门,以后石榴裙、荷花裙、桃花裙,什么裙子没有?”


    “我是你亲娘,我能害你?!这亲事好着呢!你看看,村里谁家姑娘能嫁到县里去?就是镇上的也一双手数得过来!你要是嫁过去,你就是村里头一个!”


    田荷香脸色不太好,有些委屈又有些难过,可手却忍不住顺着周巧芝的话摸向身上的裙子、头上的珠花、手腕上的镯子。


    ……以后都用不到了?


    田荷香默默想着。


    突然,她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似乎想挤掉还未掉出眼眶的眼泪。


    下一刻,她低声问道:“那个人到底多少岁?”


    知女莫如母,周巧芝一看她神色就知道说动了大半,忙答道:“哎呀,他岁数比你是大了些,可正是干大事的年纪!听说家里的生意都是他管着!”


    田荷香:“到底多少岁!”


    周巧芝:“比你大十来岁,可也不到三十!”


    其实是二十九,今年年底就三十了,但周巧芝没敢说。


    知女莫若母,知母也莫若女,周巧芝虽然没有明说,可田荷香哪里还不懂?说是不到三十,可最少也该二十八九了。


    她忽然笑了一声,扶正头上的珠花,理好裙子,挺直腰背出了祠堂。


    周巧芝连忙追上,一路走一路笑着说:“好啦!今天是喜日子,你高兴些!现在回屋上妆,然后换上嫁衣,娘再给你梳个头,出了门就是咱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了!”


    母女两个回了家,黄管家还坐在椅子上,茶都喝了好几盏,人还没回来。偏家里也没个主人招待,把他晾在一边,惹得黄管家更气了!


    这时候见母女两个回来,他瞧一眼田荷香,脸色还是不太好,阴阳怪气说道:


    “姑娘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要悔婚呢!”


    周巧芝听了这话就着急,忙看向田荷香,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生怕她关键时候反悔。


    田荷香沉默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她站在院门口吹了一会儿风,先仰头看一眼天上的太阳,又望远处连绵的青山,还有院子外的两个杏子树,枝头坠着好几颗青涩果子,还没熟。


    满村景色,她都看了一眼,最后才扭头看向黄管家,瞬间摆出笑脸。


    “您等急了,真是对不住!我们村里有个习俗,就是婚前要到村祠堂祭拜,也是为了保佑夫家顺遂的!我出门忘了告诉娘亲,倒闹了麻烦!”


    她年轻又长得秀丽,说话也柔软得像黄鹂鸟的啼鸣,黄管家终于正眼瞧她一眼,笑了两声才说道:


    “姑娘折煞我了!回来就好!快进屋打扮吧!轿子都停在外面了,等姑娘装扮好就可以进府了!”


    田荷香点点头,回屋上妆换衣梳头,准备好才出了门。


    或许是终于想起女儿出了嫁,又嫁得那么远,以后都很难再见到一面了,周巧芝难得掉了两滴眼泪。


    可田荷香一滴眼泪没流,连眼睛都没红,气得周巧芝回过神还骂了两句“没良心”。


    不过这也是之后的事,现在田荷香被周巧芝扶着上了花轿。


    唢呐声起,迎亲队伍抬着人离开。


    五月廿九,宜会友,宜开仓,宜嫁娶。


    田荷香出了门,这辈子再没回过上河村。


    第89章 山家烟火89


    黄家把人接走了, 敲敲打打的声音也远去,上河村再次恢复平静。


    周巧芝擦干眼角的眼泪,又高高兴兴招待起院子里的客人。


    黄家给的钱不少, 所以周巧芝难得置办了有肉有菜荤素搭配的席面。


    村里也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像今天这样有鱼有鸡有肉, 还能喝点儿小酒,所以一个个虽然心里鄙夷不屑,可当着主人家的面儿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该吃吃, 该喝喝,全都吃得肚儿滚圆。


    周巧芝似乎完全忘记自己的小儿子跑出去就没再回来, 又或者她知道, 可心里总想着这臭小子胆子小, 天黑前肯定还是屁颠屁颠地回来,到时候她再好好教训他一顿!


    她和席上的妇人、夫郎们显摆了几句,说女儿出嫁时穿的衣裳、戴的首饰,又说黄家的田地、铺子,炫耀高兴了才转回屋。


    回去就看到田大成还在吃酒, 刚还笑着的周巧芝立刻垮了脸。


    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去摸了一壶酒进来, 还带了一碟子炒田螺和花生米, 都是下酒的好菜。


    周巧芝气得眼前发昏, 叉腰就骂:“喝喝喝!咋不喝死你!”


    听到声音,田大成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一句话都没说, 可那嫌弃的眼神直白写着:“和你多少一个字我都嫌恶心”。


    周巧芝更气了, 哼哼着阴阳怪气道:“你就喝吧!我女儿有本事,嫁到了县里,以后有的是机会孝敬我这个老娘的!至于你这个有当没有的爹, 你可享不了一点儿福!”


    田大成压根一句话不答应,干脆背过身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周巧芝只觉得七窍生烟,赶忙绕到田大成身前,叉腰冲人说:“你是聋了?还是死了?我和你说话你都当听不见!”


    “大成,老娘告诉你,你再讨厌我这辈子也得和我过!这辈子也只能和我躺一个被窝!崔兰芳?呸!人家瞧得上你啊?你别忘了,当初你爹娘去提亲就没成,还是被撵出来的!”


    田大成冷冷睨她,语气平淡,可就是淡淡的语气才听得人抓狂。


    “你也配和她比?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她可不会像你这样说话,一整个疯婆子。你疯够了没有?疯够了就滚出去,老子看你一眼都觉得烦。”


    骂完田大成又恶狠狠剜了她一眼,也不继续喝酒吃菜了,啪一声摔了筷子,又拿袖子顺便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绕过周巧芝径直走到床边,蹬掉鞋子背对着周巧芝躺了下去,大被蒙过头直接就睡下了。


    周巧芝几乎崩溃,瞪着人跺脚尖叫:“田大成!你个王八蛋!狗日的畜生!你怎么不去死啊!”


    大好日子,但显然田家每一个都不太好。


    *


    日头西落,燠热的云团渐渐褪下温度,只有天际还燃着红云,越烧越旺。


    柳谷雨和秦容时从灶屋端着面碗出来,崔兰芳和秦般般在收院子里的干辣椒、干豇豆,将其全部收进筐子里,等明儿再晒一回。


    今天柳谷雨没有额外做饭做菜,而是腌了瘦肉,剁了泡椒,做了四碗泡椒肉丝面。


    一碗面红油汪汪的,面上撒一把翠绿的葱子,闻起来就喷香,泡椒的酸辣香味更是刺激人的味蕾,嘴里已经忍不住还是分泌口水了。


    “娘,般般,先吃饭吧,吃了再收拾。”


    柳谷雨和秦容时先坐了下去,扭头又冲着崔兰芳母女喊。


    崔兰芳嘴上应:“就来就来。”


    嘴上说得好,手上的活儿却没停,还是秦容时又起身去帮了一把,没一会儿,四人都围着桌子坐下。


    “好香啊!”


    秦般般捧着面碗闻了一口,激动地挑了一筷子面往嘴里送。


    吃着饭,一家人得了闲开始聊天。


    崔兰芳问:“田家就是今天嫁闺女吧?还没到中午就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闹腾了好一会儿呢。”


    这话像是戳中了关键词,本来一门心思吃面的秦般般突然停下筷子,朝着几人认真地点点头。


    她说道:“就是今天!我和麦儿姐还悄悄去看了,可不得了,周婶子竟然让田荷香嫁给人做妾!”


    罗麦儿前两天身体不舒服,所以林杏娘让她在家休息几天,不过这丫头皮实,在家老老实实躺了一天就躺不住了,今天就拉着秦般般出门看热闹。


    田家今天的热闹正好被她们看见。


    崔兰芳没去田家吃席,也不知道今天田家发生的事情,这时候听到秦般般的话才惊得瞪大眼睛。


    “做妾?怎么会?”


    田荷香可是周巧芝唯一的闺女,她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送闺女去做妾吧!


    秦般般耸耸肩,小姑娘在村里生活久了,只听说过谁家娶妻,没听说过谁家纳妾的,其实还不太懂“做妾”到底代表着什么。


    还是今日中午罗麦儿和她解释了,又说千万别给人做妾,若是运气不好以后的命都由不得自己。


    她点头又说:“是真的!我和麦儿姐亲耳听到的。田荷香知道后还跑了,是周婶子又出去把她找回来的!”


    崔兰芳也停下吃面的动作,疑惑问:“可我瞧着今天接亲的队伍也顺利离开了啊,田家的大丫头不也被花轿接走了?”


    一听八卦,柳谷雨也来了兴趣。不过他可没漏下自己的嘴,一边吃面,一边竖起耳朵认真听。


    般般摇头晃脑地点头,继续说:“我也不清楚……反正周婶子把人找了回来,也不知道母女俩说了啥,田荷香进屋换好衣裳就进花轿了……然后人就被接走了。”


    说完,她又瘪了瘪嘴问:“娘,田荷香为啥要给人做妾啊?麦儿姐说了,给人做妾可没好日子过!”


    崔兰芳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给女儿解释这件事,倒是吃完自己碗里肉丝的柳谷雨悄悄从般般碗里偷了一筷子,然后抬起头故作高深地认真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守住自身本心就好了。”


    般般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继续扒拉面条,完全没发现碗里的肉丝少了一些。


    注意力全在儿女身上的崔兰芳自然看见了,没忍住笑了笑,笑罢又拿起筷子想将碗里的肉丝再分给他们一些。


    柳谷雨也不是嘴馋,纯手贱非得撩闲,崔兰芳这动作倒闹出他一张大红脸,连忙捂住碗口不让崔兰芳往里扒拉。


    崔兰芳也没坚持,收回手又自言自语说道:“巧芝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嗐,她少年时也不这样的。”


    柳谷雨略有耳闻。


    崔兰芳和周巧芝还是未婚姑娘的时候关系很好,常常一块儿玩耍,一起到山里挖野菜、捡菌子,或者约着到镇上赶集。


    后来两人各自嫁了人,周巧芝的夫婿在此之前又向崔兰芳提过亲,被拒了。


    刚开始周巧芝还没有那么介意,可她男人嘴边总念叨着,“谁谁谁贤惠,不像你似个泼妇”“谁谁谁能干,一看就是旺夫命”“谁谁谁……”


    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周巧芝性情大变,人也越来越癫狂,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又事事都要和崔兰芳比较,比男人、比儿子、比女儿、比家里的银钱……两人算是彻底撕破脸,从前的情分也早已经消磨得一干二净。


    想起几十年前的就是崔兰芳也是唏嘘不已,忍不住长叹气,喷香的泡椒肉丝面都没了胃口吃。


    不过她心疼粮食,还是慢慢吃干净了。


    ……


    吃过了饭,般般收拣了碗筷去洗,柳谷雨则切了寒瓜做了几碗水果冰粉当饭后点心。


    冰粉还是得配西瓜,他去年就开始惦记,可村里没人种寒瓜,镇上也少有卖的,所以柳谷雨也只能想想罢了。


    也不知道谢宝珠是去哪儿买的,竟然一口气送了这么多过来。不过农假有一个月的时间,想来谢宝珠回过漯县,说不定是从县里买了带回去的。


    柳谷雨一边琢磨一边做冰粉,秦容时在旁边帮忙切瓜,然后用竹签子把瓜瓤里的黑籽儿全挑了。


    崔兰芳进屋看了一圈,见没她能帮忙的活计又背着手转了出去,把竹板床和竹椅子搬到院子,想着所有人忙完了可以在院里歇凉聊天。


    碗洗好了、冰粉也做好了,崔兰芳和般般母女两个上了竹板床盘腿坐下,柳谷雨和秦容时坐在椅子上,吃着饭后甜点吹着小风,日子舒坦得很。


    天也已经全黑了,万籁俱寂,白日里聒噪的蝉鸣也没了声音,只能听到藏在草丛里的阵阵蛩响。


    湛蓝天幕有一弯浅浅的月牙印子,但今夜的星子很多,璀璨又明亮,想来明天又是大晴天。


    一家人正潇洒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敲锣的哐哐当当的声音。


    “什么动静?”


    崔兰芳侧过身朝外看,趴在竹椅边的来财听到动静,机灵地站起来冲着外头渐渐走近的黑影狂吠。


    院门大敞着,能清楚看到有一个人提着铜锣往这边走。


    秦容时也连忙站起来,朝外面看了去,可夜色太沉,他没有看清来人,只从身形轮廓隐隐猜到是个身材高大的成年汉子。


    他说道:“我去看看,可能是村正家的人。”


    村里敲锣多半是出了事,村正为通知村民就让家里人敲着锣满村走,以作提醒。


    那人影走近,一看还真是村正的女婿方武。


    秦容时斥退吠叫着就要往前冲的来财,然后迎了出去。


    “方大哥,出什么事了?”


    方武走近,急匆匆问:“田家的儿子不见了,来问问你们看见没有?”


    听到方武问话的声音,院里剩下三人也走了出去。


    崔兰芳问:“田家的儿子?是秋生那孩子?”


    她虽然和周巧芝闹掰了,可到底怨不到底下的孩子身上。


    田荷香就不说了,这丫头老欺负自家般般,崔兰芳当然偏心,所以对田家丫头也没什么好感。


    不过田秋生这孩子性子太沉闷,读书都快读成个书呆子了,在村里其实没什么存在感,自然也不会得罪人。


    崔兰芳不是个会迁怒孩子的人,这时候听到消息也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方武点头说道:“这小子和他娘吵了几句嘴,中午就跑了!”


    “周婶子忙着大丫头的亲事没顾得上去找,又想着他跑不远,天黑前总要回来吃饭的!哪知道饭点过了,天也黑尽了,人还没回来!”


    崔兰芳听得直皱眉,就连柳谷雨也忍不住在心里想:好几次看到周巧芝训儿子,那小子都是低头闷声受着。这次竟然能吵起来,看了真是憋狠了。


    刚想完,后头突然有几个人心急火燎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说:


    “出事了!找着了!人找着了!”


    第90章 山家烟火90


    对面的门也打开了, 林杏娘一家人走了出来。


    林杏娘声音最大,听到后就问:“找到是好事啊!咋还出事了?”


    方武也觉得奇怪,提着铜锣扭头去看报信的人。


    几个报信的汉子是急急忙忙跑过来的,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候正扶着篱笆大口喘气。


    歇了两口气才说:“是三喜娃子把他从山上背下来的,也不知道究竟出了啥事,我们忙着报信也没留下来仔细听!反正瞧着秋生一张脸死白死白的,嘴唇都青了!”


    听到这话, 在场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气。


    方武也是叹气,摇着头说:“走走走, 瞧瞧去吧。”


    他提着铜锣跟几个汉子离开, 留下两家人大眼瞪小眼。


    愣了一会儿, 林杏娘才说道:“……咱也去看看?”


    好歹是一个村的,知道了不去瞧瞧总归不太好。


    当然了,林杏娘也不是那在意别人看法、议论的人。也是无聊,入夜后村里也没什么消遣,还不如去凑凑热闹。


    崔兰芳没说话, 但扭头就看见柳谷雨兴冲冲的表情。


    “……行吧, 那就去看看?”


    说罢, 两家人也跟了上去。


    田秋生是田家的儿子, 显然周巧芝和田大成最先得到了消息,两人最早赶到。


    田秋生是田大成唯一的儿子, 是独苗苗, 从前万事不关心的田大成终于有了反应, 直接从陈三喜背上把人抢了过来,又是探鼻息又是摸颈脉,最后嘶声吼道:“大夫呢?快去请大夫啊?”


    村正也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周边还站着好些住在附近的村民,全都是听到动静跑出来的。


    有人说道:“已经喊人去请万大夫了。”


    也有人说:“是嘞……哎哟,这娃到底咋回事啊?是遇到啥了?”


    又有人朝陈三喜问:“三喜,你是在哪儿遇到他的?”


    周巧芝也被田秋生此刻的模样吓得脸色惨白,抖着双手就扑了上去,想抱住田大成怀里的小儿子。


    “我的儿!这是咋了……这是咋了啊?”


    她想抱住田秋生,却被田大成一把推开,怒声呵斥:“死婆娘!给老子滚开!”


    天都快黑了,田秋生还没回家,夫妻两个已经为了这事在家里吵了一架,之后又着急忙慌喊了村正请人满村找,再之后就是方武提着铜锣满村敲敲打打的事情了。


    周巧芝扑了个空,也没功夫和田大成计较,而是反身又扑向陈三喜,揪着人问:“陈三喜!你给老娘说清楚!我家秋生咋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你害的!”


    这儿可不在周巧芝自己家!


    陈三喜更不会因为周巧芝是长辈就让着她!


    自己好心把他儿子背下来,没一句感谢的话还被反咬一口,陈三喜脸色黑沉得厉害,直接伸手把揪住自己衣领的周巧芝甩了下去。


    周围的人也纷纷劝说:


    “田家的,你冷静点儿!”


    “是啊!你冷静些……是三喜把秋生背下来的,说不准还是他救了你儿子呢,你不能不讲理啊!”


    “可不是!你先让三喜说清楚嘛!”


    柳谷雨几人到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几句话,推开人群挤进去,然后就看到陈三喜板着脸回答: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倒在树下了。衣裳上的腰带解了,脖子上还有一圈淤青……我检查过了,他腰带也掉在地上,不过已经断了。”


    陈三喜显然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儿,他刚从山里检查了下套的陷阱回去,在路上就撞见倒地上人事不省的田秋生。


    他顿了顿继续说:“他应该是寻了短见,但运气好,吊颈的腰带断了,人才摔了下去。”


    只是人虽然没死,可瞧着也不太好。


    陈三喜不会治病,可看田秋生的脸色十分不好,好像离死也不远了。


    他虽然不爱管闲事,可生死攸关的事儿,见到了总不好真装瞎,只好背着人下山求医。


    哪知道周巧芝听到这段话立刻就怒了,满脸狰狞地扑前去,想要扑到陈三喜身上撕打。


    “你个克父克母的死伢子!你敢咒我家秋生!我撕了你的嘴!”


    陈三喜这时候正心烦呢,觉得自己一时好心反惹了一身臊。


    他可不会给周巧芝面子,动作迅捷地躲开,让周巧芝一头栽空,直接扑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巴和干草。


    这时候,牵着崔兰芳手掌的秦般般探出头,不高兴地说道:“周婶子,你也太不讲理了!你自个儿看看,田秋生脖子上还有一圈青痕呢,就是上吊勒出来的!”


    “这么要命的事儿,你不急着你儿子,还有心思先找别人的麻烦!”


    围观的众人都听到秦般般的话,就连田大成都立刻扯开田秋生松松的衣领,把本来就隐隐显出一截的淤青痕迹直接露了出来。


    “哎呀!真有淤青啊!”


    “这孩子真上吊了?”


    “哎哟哟不得了不得了啊,只听说谁谁谁被婆家苛待了上吊的,又或者生了病不愿意拖累家里上吊的……可秋生这小娃才多大?同龄的娃儿都还满山玩呢!他能有啥事过不去,要上吊啊!”


    “可怜嘞……”


    “田家的,这回真是你冤枉三喜了!你家秋生这次还多亏了三喜呢,要不是被他恰好遇见背下来,这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找到人!就算找到人,又还有没有气儿了!”


    “是啊是啊,这事真是你不对!”


    周巧芝心乱如麻,她看一眼田秋生,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儿子会上吊自杀!


    为啥呢?


    为啥要上吊呢?


    自己从来不缺他吃喝!


    当祖宗伺候着!


    为了他能好好读书,家里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先紧着他!


    去年冬天,全家只有他一个人换了新棉衣!就是怕天气太冷,冻伤了手不好写字!


    她事事想着他,事事为他忧心,事事为他安排。


    这孩子咋还这么不懂事呢!


    想到这儿周巧芝就觉得委屈!要不是为了供秋生读书,他们一家人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


    耳边还有村民你一句我一句怪责的话涌进她的耳朵,但周巧芝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忽然蹲下身,捂住脸哭了起来。


    “我家秋生咋可能上吊嘛!他才多大啊?他懂个啥?家里不缺吃的不缺穿的,他有啥事儿过不去的!”


    “村里几家人想我这样舍得啊!隔三差五地炖肉炖鸡,就是为了给他补身子,好能读书!谁家舍得花这么多钱送儿子读书啊!”


    正哭着,万大夫终于来了。


    他是被同村的汉子请来的,显然路上就听到消息了,急急忙忙赶过来,蹲下身给田秋生把了脉,又是翻眼皮又是摸鼻息,折腾人一会儿才心急如火骂道:


    “一个两个都是傻的啊!这娃子上了吊,还不赶紧套车往镇上送,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还在这儿耽搁呢!咋做人爹娘的!”


    这话一说,周巧芝连哭都不敢哭了,呆呆地盯着说话的万大夫。嘴巴大张,眼睛圆圆瞪着,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直接流进嘴巴里。


    村正陈桥生忙推了也吓呆的田大成一把,立刻说道:“快快快,救人要紧!把孩子抱起来!阿武,赶咱家牛车,送他们去镇上看大夫!”


    方武点着头往家里跑,田大成也回过神,连忙抱起孩子慌忙跟上去。


    周巧芝抹了一把眼泪想要跟上,却被田大成骂了回去,要上车的时候死活不让她上去,直接就把人推了下去,一把甩得周巧芝摔了个四脚朝天,哎哟哎哟叫了好几声。


    “你个搅家精!不许跟着一起去!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靠近我儿子!”


    “贼婆娘!搅屎棍!好好的家都是被你折腾散的!”


    这时候,他好像又完全忘记自己平日里的事事不上心、不负责,三两句话就把错处全推到周巧芝身上了。


    周巧芝又摔了一次,是腰痛腿痛屁股痛,但还是惦记着昏迷不醒的田秋生,连忙爬起来要追上去,可田大成已经赶着车走远了,根本没有停下来等她。


    周巧芝崩溃大骂:“田大成!你个杀千刀的!”


    她哭了一通,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两把抹干脸上的泪水,撩起袖子就怒气冲冲朝着某个方向跑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柳在文!”


    “天杀的恶人!狗畜生也配教书当夫子!肯定就是他天天辱骂我家秋生,我家秋生才想不开上吊的!”


    她又想起今天白日田秋生说过的话,说柳在文天天打骂他,说他比猪还笨,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周巧芝当时还觉得哪个夫子不骂人?骂他,肯定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不让怎么光骂他,不骂别人?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儿子可是差点死了!


    周巧芝气不过,撩了袖子冲进柳家,又狠狠闹了一通。


    村里人不清楚田家的家事,不知道田秋生这孩子根本不愿意读书,都是被周巧芝逼的,仿佛一个活木偶般架在书桌前,每天都是读书写字、读书写字、读书写字,脑子都木了。


    他们现在听到周巧芝的话,还真觉得是柳在文的问题,把人家孩子逼到这份上!


    于是,柳家学堂本就还剩不到四成的学生又跑了大半,都是被家里大人领回去的。


    不会读书就不会读书,总比被逼得上了吊丢了命好啊!


    柳在文只觉得自己这是遭了无妄之灾,偏偏那些话真是他骂的,那些事也真是他做的,柳在文百口莫辩。


    一时间,柳家母子的名声更臭了!


    再说之后的事儿,田秋生救回了一条命,在医馆住了几天才回家。


    大难不死,这孩子的性子变了许多,敢对着周巧芝说不了。


    从前家里事事不关心的田大成也有些后怕,总担心田秋生一次没死成还会想不开,恨不得把人别在裤腰带上。


    因为田秋生读书的事情,田家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缓了好几天,周巧芝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儿子不是被柳在文逼得上吊的,他是被自己逼得上吊的。


    可周巧芝不理解,她还觉得田秋生不懂事,经不住磨难。家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什么事都不用他做,什么都不用他操心,只要他读书。


    自己做这么多,只为了他以后有个好前途,这孩子还不领情!


    田秋生咬死不再读书,但凡周巧芝再提一句“读书”,他整个人都激动崩溃,说要去撞墙、投河、跳崖,或者进了狼口山被野狼吃了也好!


    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子,周巧芝也不敢再逼着田秋生继续读书了,只是失望,觉得这孩子不谅解她的苦心,伤透了她的心,以后长大了才有后悔的时候!


    田大成也难得做了一件人事,他担心自己之后再去跑货郎,留田秋生和周巧芝两人在家再发生些什么又刺激到他,干脆做主把儿子一起带了出去。


    他还怕周巧芝会到镇上去找,直接带着人去了其他镇子,找了从前收过货的掌柜,把孩子送去学算账,之后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


    田大成自己也不喜欢回家,女儿出嫁了,儿子也送去学算账,家里只有他两眼看到厌烦的周巧芝,之后就更少回去了。


    田家空了,只留下周巧芝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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