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山家烟火71
秦容时说?
秦容时又能说什么?
他已经看得透彻。
徐行学习优异, 夫子们喜爱他,自然也愿意相信他,没有十足的证据, 他说什么都没用。
他垂下眸子, 轻声说道:“想来徐同窗也不是故意的,下回一定要当心了。”
听到秦容时这话,谢宝珠立时就来了火,张嘴就想再说些什么, 却被秦容时一把按住手腕,何夫子没有注意到, 还颇为愉快地点了点头, 似乎对秦容时的识大体十分满意。
但秦容时很快又说:“不过师傅还未传授马上射术, 徐同窗贸然自学,岂非无视自身安危,也无视一众同窗安危?今日是我,明日还不知会是谁呢?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徐兄此绝非君子所为啊。”
就连骑射师傅也猛猛点头, 说道:“正是!正是!我还没教呢, 你着什么急啊!”
谢宝珠也猛地挺了挺胸膛, 顺着这话说:“可不是!爬都没学会, 倒学着跑了!徐行,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对射御如此痴迷?”
徐行被怼了个哑口无言:“我……”
秦容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又立刻说道:“院长, 徐同窗或许不是故意的。但这样行事到底不妥, 若轻拿轻放,只怕还有同窗效仿啊。”
何夫子:“可是……”
何夫子心疼自己的得意门生,可秦容时这话说得毫无错处。
他认了徐行不是故意而为的话, 但就是揪着徐行擅自骑马射箭,他又是受害者,院长自然要安抚。
果然,林院长负手点头,说道:“你说得在理。”
“徐行。”林院长喊了徐行的名字,随后偏头看了过去。
“不管你是有意无意,秦学子这次都是因你受伤的。他这段时间看医、用药的所有花销都该由你负责。”
“书院的四毋壁多年老旧,已经斑驳脱色。再罚你下学后到四毋壁静思己过,以一月为限,把壁上字迹重新描写上色。”
爬上鹿鸣山的石阶进了鹿鸣书院,第一眼就能看到一片竹林后的高大石壁,石壁高有二丈,长过三丈,取“毋意,毋必,毋固,毋我①”之意,名为“四毋壁”。
其上写着鹿鸣书院几十年的历史,再有历年来优秀学子的生平经历,还有书院的院规,足有两万多字。
是用刻刀凿在石壁上的,再描上黑墨,要把这一面壁重描一遍可得花许多时间。
而且……那地方来来往往人多,学生、夫子,书院内洒扫的苦工,凡是进出都要从那里过,让徐行在那儿受罚,受人注目,这比打他一顿还要难为情。
徐行大惊失色,开口还想求饶:“院长!”
就连何夫子也说:“院长,这惩罚是否过重了?”
林院长抬手按了按,脸色也冷峻起来,背手说道:“你觉得重,那是因为秦学子此次伤得轻。若是他因此落下残疾此后都无缘科考,更甚至折命于此,你是否还觉得这惩罚过重?”
“何夫子,你是鹿鸣书院所有学生的夫子,不是他徐行一个人的夫子!不可偏颇!”
这还是林院长头一回如此严厉地同自己说话,何夫子变了脸色,没再说什么,徐行更是吓坏了,白着脸一句解释求饶的话都不敢说了。
林院长轻叹一口气,又看向秦容时,“秦学子,你觉得如何?”
院长亲自下的决定,秦容时当然只能说好了。
谢宝珠却在此时插了一句,小声嘀咕道:“院长,您怎么不问问我啊!您瞧我脸上摔的,鼻青脸肿,也得他负责!给我赔钱!”
谢宝珠可不缺钱。
但徐行是农户出身,用一分少一分,就心疼一分,谢宝珠就是要他心疼!
林院长朝谢宝珠看了过去,点点头道:“嗯,在理,也在理,该赔。”
徐行不乐意了,终于开口表示不满:“院长,他还往我手上抽了一鞭子呢!这伤比他脸上的伤更重!这难道就不用赔吗!”
何夫子也说:“谢宝珠!你这就过分了,怎能往手上打呢!还是右手,若是留了暗伤,徐行以后还怎么写字!”
谢宝珠直接就气笑了,也不讲究什么尊师重道了,阴阳怪气说道:“何夫子,没您这么偏心眼儿的啊!您这会儿倒有说不完的话了,刚才怎么不担心秦容时的腿留下暗伤,以后不能科考呢?”
何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骂道:“放肆!目无尊长,谁教你这么和夫子说话的!”
林院长揉了揉跳动的额角,不耐说:“行了!”
他先看了谢宝珠一眼,不轻不重说了一句,“不可对夫子无礼。”
说罢又扭头看向何夫子,语气重了两分。
“学生不满,何不先反省自身,是有哪里做得不对。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②。为人师长,不知以身作则……你,罢了,你不要再多说了!”
当着一众学生的面被指责教训,何夫子面上又羞又窘,又看院长是真的生了气,这回真不敢再说话了,低着脑袋缩在后面当鹌鹑。
倒是徐行还想再说些什么。
他不服啊!
给秦容时赔钱就算了,可凭什么给谢宝珠赔!他又不缺钱!明明自己伤得更重!
可他还来不及开口,谢宝珠先翻着白眼小声蛐蛐起来。
“他要不是故意占着马不下来,谁会打他啊,鬼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说不定就是想拖时间呢。”
他还真说中了徐行的小心思,徐行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琢磨着拖住谢宝珠,秦容时一人骑在那疯马上,若是摔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自己阴险的想法被谢宝珠说破,他的脸刷的白了下来,不敢再过多辩驳,害怕院长、夫子真的深究起来。
他不再说话,院长也点头应了,还说道:“徐行的手确实受了伤……”
徐行眼睛微微放大,等着院长继续说话,面露期待。
林院长:“养伤也要时间,那就再宽限一个月吧。”
徐行:“……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容时在此时又补充了一句,“院长思虑周全,学生觉得很好。不过学生还有一事请求。”
林院长:“你说。”
秦容时:“我和徐同窗同住一间寝舍,现如今闹得不堪,再同住一室只怕尴尬,还请院长做主为学生换一间寝舍吧。”
林院长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点头应允了,又招来书童梧桐,问他还有哪处寝舍空着床位。
梧桐还没回答,李安元正好带着大夫进来,刚巧听到这句话。
李安元领着大夫进了门,挠挠头回答道:“院长,学生是一个人住的,秦同窗不嫌弃的话可以搬过去。”
李安元穷惯了,每天晚上不是在抄书就是在写信,熬得很晚才睡。其他学生烦他扰人清梦,都不愿意和他同住。
林院长张了张嘴,又看向秦容时,正好看到秦容时冲李安元点了点头,说道:“那以后就请李同窗多多照顾了。”
李安元傻笑两声,摸着后脑勺点头。
谢宝珠翻了个白眼,没好气说道:“哎哟,你俩别说了,大夫都站了好一会儿了!秦容时,快让大夫看看你的脚!”
有了谢宝珠的话,其他几位先生也猛然惊醒,连忙让出位置,请大夫看伤。
所有人都紧张着,只有徐行神色不快,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秦容时。
他只期望大夫说一句,这伤严重,以后要落下病根成个拐子,他才觉得高兴。
可惜了,事不如他愿。
大夫说的和骑射师傅说的差不多,又开了涂擦的药油,小心叮嘱了一些事项,最后才拿上诊费离开。
见大夫也说没有大问题,其余人都放心下来,尤其是骑射师傅,重重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都放松下来。
院长又宽慰了秦容时几句,嘱咐书童梧桐送了些东西过来,都是吃的、用的,还有纸张笔墨,算是安抚。
过后,院长带着夫子们离开,寝舍只留下秦容时、徐行等人。
先生们走了,徐行脸上的不悦完全外露,不加修饰。
他坐到书桌前翻开书本开始阅读,又阴阳怪气地说道:“秦同窗要搬就快点儿搬吧,免得太晚了吵着人休息!”
晚?
哪里晚?
按之前上课的时辰算,这时候还没下学呢。
谢宝珠剜他一眼,然后就撩着袖子对秦容时说道:“我帮你搬!你东西都在哪儿?我帮你收拾!什么破地方,咱还不愿意待呢,脏了我的鞋底板!”
他说做就做,直接走到另一张书桌前开始收拾上面的书卷、笔墨纸砚,一边收拾还一边瞪身边的徐行,眼刀子往他肩膀上扎,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几个大窟窿。
偏徐行也是个皮糙肉厚的,被谢宝珠剜了好几眼也毫无所动,稳稳当当坐在那儿继续看书。
看谢宝珠开始忙活,李安元也撩袖子帮忙,还说道:“我也来吧,我也来吧。”
两人帮着把秦容时的东西都收拾好,秦容时想起身帮忙还被谢宝珠按了回去,戏说:“你可别逞强了,小心真成个瘸子!”
秦容时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只能看着两位同窗忙活,沉默半天才开口说了一声:“多谢两位同窗了。”
谢宝珠和李安元都没再说话,各自忙着收东西,秦容时的东西不多,两人很快就收拾好,然后扶着秦容时离开这间住了不到两个月的寝舍。
门关上后才听到里头传来摔书本的声音,显然是徐行在表示不满。
谢宝珠眼睛一瞪,撩着袖子就要冲回去,嘴上还愤怒道:“嘿!摔桌子摔书给谁看呢!老子给他脸了!”
李安元忙把人喊住,小声道:“还是先把秦同窗送回房间吧,他的脚还伤着呢,不能多站的。”
听到李安元的话,谢宝珠重重吐出一口气,又转身走回秦容时身边把人扶住,憋着气说道:“行,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不急这一两天。”
谢大少爷的法子简单但解气,不过是出钱喊上两个无赖打手,在徐行归家的路上套上麻袋揍一顿。
最好是趁着天黑看不清人的时候动手,也不往要害打,专挑皮肉厚实的地方猛捶狠踹,打得人鼻青脸肿才作罢。
徐行猜到是他,但苦于没有证据,拿谢宝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谢宝珠揍了人,气也顺了。
再说回现在,他和李安元送秦容时换了寝舍。
李安元是个爱干净的,屋子收拾得规整,每日都要清扫,地板上一丝灰尘都见不到。
他扶着秦容时进屋,拖出自己的椅子搀人坐下,又羞赧地挠挠头,说道:“这就是我的寝舍了,秦同窗别嫌弃。”
秦容时环视一周,干净整洁,他微笑点头,答道:“李同窗将屋子收拾得很好。”
谢宝珠这还是头一次来李安元的寝舍,看哪儿都觉得稀奇,最后盯着一个针线篓子笑道:“李安元,你可真贤惠!”
李安元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耳尖发着红,但说话却大方,毫不扭捏地承认了。
“这是我替明德院的学子做的足衣,一双能赚十五文呢。”
足衣,即袜子。
谢宝珠这位连袜子都不用自己洗的大少爷啧啧称奇,他还扯着自己的衣裳,指肩膀上破开的口子说道:“这里能缝吗?最好是缝得完全看不出补丁!”
“这衣裳是我娘今年新做的,她这个月月底要和我爹来福水镇盘账,要是看见我衣裳破了,肯定骂我!”
那破开的口子是刚才在后山上,抱着秦容时从马上摔下去,被地上的砂砾磨破的。
李安元凑了过去,踮着脚往谢宝珠肩膀上瞧,还真认认真真翻着破开的衣裳料子研究起来。
他说道:“能补,就是麻烦。看在谢同窗的面子,我只收你二十文。”
谢宝珠:“给!小爷给你四十文都成!”
两人说说闹闹,秦容时也看着他们说闹,脸上浮起轻松的笑意。
他从前对着谢宝珠和李安元偶尔也会笑,但笑得敷衍客套,这回却是实实在在出自真心的——
作者有话说:①四毋,摘自《论语》。大概意思是行事客观,不主观臆测;不绝对肯定或否定;行事灵活变通,不固执己见;不自以为是,尊重他人意见。可以理解为鹿鸣书院的校训。
②还是摘自《论语》。
第72章 山家烟火72
换了寝舍不用再和讨人厌的徐行共处一室, 就连秦容时都觉得轻松许多,不用时时刻刻假笑。
虽然李安元每晚上都熬得很晚,抄书写信完后还要看书、做夫子留下的课业, 恨不得把一个人掰成两个用。
他还自告奋勇替秦容时打饭、背书包, 把同窗爱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然了,李安元还是时时刻刻不忘赚钱大业,对着秦容时数次强调:“秦同窗,你的伤还没好, 所以我这段时间给你打饭都是免费的!”
言下之意,你要是脚伤好了, 再要喊我打饭可就要收钱了!
同窗归同窗, 好友归好友, 赚钱归赚钱,一码归一码啊!
秦容时头一次遇到比柳谷雨还爱钱的人,还觉得挺有意思。
自那以后,谢宝珠也很少成群结伴出去玩乐,往李安元寝舍走得越来越勤快。
“秦容时!你哥夫真是个天才!他脑子都是这么长的, 怎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已经过了酉时, 谢宝珠早早吩咐了书童去柳谷雨的摊子上买吃食, 等下学后就送到书院门口。
书童进不来书院, 他就乖乖在山脚下等着,手里拿满了东西, 全是食摊上买的吃食, 身前还背着一个小包袱, 里头趴着一只半大的猫儿。
猫儿闻着食物的香味就不乐意睡觉了,喵喵叫着爬出包袱,攀着翡翠的胳膊往手上去。
翡翠两只手都占满了, 根本腾不出第三只手对付这只猫崽子,只能急得原地跳脚:“哎呀!大王!大王!你不能吃啊!”
猫大王可不听,哼哧哼哧往手上爬,张嘴就想咬装着热乎烤肉肠的油纸袋。
眼瞅着一口要咬下去了,突然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一把拧住猫儿的后颈皮。
“嘿,反了天了!老子的饭都敢抢!”
他一把揪起猫崽儿,急得小家伙儿蹬腿“咪呜”叫,圆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突然出现的谢宝珠。
翡翠的肩膀立刻垮了,干嚎道:“少爷!您可来了!”
再不来,我也忍不住要吃了!
翡翠心里犯嘀咕。
谢宝珠没多说,一把将猫崽儿放在肩膀上,一手拿着东西往书院去,走之前还反手丢给翡翠一只钱袋。
“瞧把你馋的,行了,自个儿吃去吧!别说少爷不给你饭吃!”
说罢,他带着猫、吃食回了书院,直奔秦容时和李安元的寝舍去。
翡翠在身后撇嘴,嘀咕道:“都这个时候了,柳老板都收摊了!不过……”
说到这儿,翡翠又掂了掂钱袋,脸上露出笑。
“嘿,够我下趟馆子了!正好少爷不在,也不用照顾猫主子,去饭馆吃顿好的!”
谢宝珠并不知道小书童的想法,他飞快进了寝舍,脚还没迈进去先喊了起来。
“秦容时!你哥夫真是个天才!他脑子都是这么长的,怎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李安元已经打了饭回来,今日厨房蒸了鲈鱼肉,还有清炒菜心和酱焖豆腐。
两人已经吃上了,但听到关键字眼的秦容时还是立刻停下动作扭头看了过去。
谢宝珠自己是个饕餮馋鬼,就以为别人也是饕餮馋鬼,见秦容时看过来还嘻嘻笑道:“嘿!一说你哥夫的手艺就马上转过来了!秦容时,你小子也很想吃吧!”
谢宝珠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现在和秦容时、李安元混熟了,不再左一个“秦同窗”,右一个“李同窗”假客气,都是直呼其名。
他甚至还给李安元取了个外号,叫“圆圆”。
谐音“元”,又似个女孩儿的小名。
谢宝珠常说李安元心灵手巧,人又贤惠可靠,若是女孩儿,只怕提亲的门槛都被媒婆踩烂了。
“圆圆”这名儿衬他。
他倒是还想给秦容时也取个,可只要一对上秦容时那张冷淡平静的脸,嘴里有一百个外号也不敢说出口了。
谢宝珠先把手上的吃食全放到桌上,再把老老实实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猫儿抱下来,也放了下去。
过后才抻着脖子去看两人的饭食,见到酱焖豆腐立刻就乐了,笑道:“秦容时,你哥夫今天也在卖豆腐,叫什么‘铁板豆腐’,闻着可香了!你尝尝看!”
谢宝珠住在进士巷,院子里有一个烧饭的中年哥儿,还有一个洒扫婆子,再有就是从小伺候他的小书童翡翠。
翡翠带了家里做的吃食,用食盒装着,还有在柳家食摊卖的吃食:铁板豆腐、烤肉肠、锅巴洋芋,个个都下饭。
他也不客套,摆开吃食招呼秦容时、李安元一起吃。
还说:“今天书院厨房是不是蒸了鱼?嘿嘿,给我家山大王分点儿呗,它长大些了,能吃肉!”
李安元嘴里包着饭,猛点头,一边点头一边挑了些鱼肉到油皮纸上。
秦容时没说话,却也挑了两筷子鱼肉过去,还细心挑去鱼刺。
小猫崽子闻到味儿,“喵喵”叫着爬过去,埋头吃得高兴。
在外头,秦容时还端着读书人的包袱,讲究食不言,吃完饭才擦了嘴问道:“谢同窗,今日我哥夫的摊子上生意如何?”
油纸包里的铁板豆腐、洋芋都吃完了,谢宝珠捏着竹签插里头的酸萝卜沫吃,听到秦容时的话才回答道:“你还担心这个?整条街就数你哥夫摊子的生意最好!”
回答完他又停下动作,偏头看向秦容时的脚。
他的脚踝还是红肿得厉害,比第一天看着还要可怕,早晚都要涂药油。
谢宝珠突然说道:“再有几天就到休沐的日子了,你这样子可咋办啊?”
秦容时听到这话也皱了皱眉,思索一阵才回答:“家母身体不好,小妹也年幼,哥夫平日都很忙,我回去了只怕还得分心照顾我,更要惹他们担心。”
他似乎完全忘记自己和秦般般是孪生兄妹,同岁。
谢宝珠:“那你的意思是?”
秦容时微微侧身,就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朝谢宝珠抬了抬手,作揖道:“下次赶集,麻烦谢同窗帮我带个话。告诉我哥夫,就说……就说临近小考,我要在书院温书,这次休沐就不回去了。”
谢宝珠点点头算是应了,但还是不高兴地嘀咕:“说话就说话,行什么礼啊!秦容时,你就是毛病多!你老了肯定比钱夫子还要古板!现在是个小古板,老了是个老古板!”
这话也不知为什么莫名戳中秦容时的笑点,竟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谢宝珠“啧”了一声,心里暗搓搓觉得秦容时有毛病。
“圆圆啊,你上回说的给我补课还算不算数?我给钱的!”
“嗐,月底就是小考了,正好月底我爹要到福水镇盘账,他要是知道我又考了倒数,肯定拿大棒子揍我!”
他一边说,一边摇着脑袋转过头,捏着竹签打算继续挑酸萝卜,结果看到油纸里一点儿配茶渣子都不剩了,全被李安元扒拉进自己碗里。
裹着蒜泥辣油的酸萝卜碎,拌上葱子、芫荽、折耳根,还真挺下饭的。至少李安元吃得很香,脸颊两边都鼓鼓囊囊的,满嘴都是红油。
谢宝珠:“李安元,你饿死鬼投胎啊?!”
李安元可不是饿死鬼投胎。
他是节省惯了,见谢宝珠和秦容时都不再动筷,于是把最后一点儿菜渣子也解决了,吃得碗盘子比脸盘子还干净。
他还眨眨眼,不解地看向谢宝珠,偏着脑袋疑惑地“啊”了一声。
谢宝珠:“……算了,吃你的吧,谁吃得过你啊!”
李安元不说话了,继续扒饭。
*
转眼到了休沐的日子,谢宝珠确实依秦容时的意思把话带到了,柳谷雨没有怀疑,毕竟秦容时在他眼里一直端着学霸人设。
但崔兰芳在家里长吁短叹。
秦容时本就十天才回一次家,这次休沐不回来,那就是大半个月不见人了。
老母亲惦记啊,整日在屋里嘟囔。
“还给二郎做了一双新鞋,原想着休沐回家让他试试呢。”
“嗐,考试重要,可也不能因着考试太辛苦……还是身体最要紧,可不能光顾着读书都忘了吃饭睡觉啊。”
“也不知道瘦了还是胖了?长高了没有?也是怪得很,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
或许是母子连心,越临近休沐的日子,崔兰芳就越发不安,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人也焦躁起来。
柳谷雨为了安她的心,说道:“娘,您别担心了。二郎做事一向稳妥,肯定能照顾好自己的,您就放心吧,大不了我明天就到书院去看看他!”
平常时间,鹿鸣书院是不允许学生、夫子以外的人随便进入,但明天是休沐,学生亲属可以进出探望。
柳谷雨这日正巧不摆摊,带上崔兰芳做的鞋子、秦般般新学的荷包,还有自己做的菌子肉酱、桑葚芝麻糖去了鹿鸣书院。
菌子是般般到小流山捡的,不多,只够家里人吃,他打包了两筒送到书院,想着也算多个下饭菜。
虽然秦容时一直都说书院的饭菜好吃,可柳谷雨前世也吃过食堂的,吃久了难保不腻味,添个菜也是好的。
他早上吃了饭才出门,到了鹿鸣书院日头已经晒了出来,暖洋洋烤在身上。
书院建在山上,得爬一片石阶才能上去。
柳谷雨今日带着东西,又是一路上坡,等他爬完石阶才觉得腿软,肩膀也有些发酸,身上也发了一层薄汗。
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一旁的竹林丛里传出说话的声音。柳谷雨原本没打算听,可刚抬起脚就听到那边叫了秦容时的名字。
柳谷雨:“???”
他立刻停下脚步,侧耳仔细听。
“徐兄,这次都怪秦容时,让你丢了这么大的脸!我算是看出来了,院长就是偏心他!觉得他十岁就考中童生,有前途!”
“可不是!本来就没出什么大事儿!他只是脚扭了,大夫都说了不严重!”
“徐兄今年还要下场考秀才呢,结果在这儿描什么‘四毋壁’,简直是浪费时间!我看院长真是老糊涂了!”
听到这儿,徐行才终于装模作样扭过头,他假装严肃,板着脸说:“慎言啊,不可对院长无礼。”
说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继续劝道:“诸位同窗不用再说了,这次确实是我不对,院长罚我,我也认了。千万不要因为我,和秦同窗起了嫌隙啊!”
他手里左手拿着石砚,右手拿笔,正在描写四毋壁上的刻字。
说了一句又回头描两个,然后又扭头说:“而且夫子也说我心情浮躁,让我明年再考的。”
一个瘦干的书生站了出来,小声说道:“明年再考也行!以徐兄的才智,定然榜上有名!到时候就是秀才,有了功名在身,和那些虚有‘神童’空名的人可不一样!”
这人叫赵有志,是徐行的小跟班,两人关系要比其他学子更亲近一些。
他写得一手好字,也擅长仿写,曾经还靠此帮其他学生抄写课业,夫子知道后痛斥他搞歪门邪道,不入正途!
听到赵有志的话,立刻又有人附和:
“对对对!什么神童?谁知道是不是一出伤仲永?”
“说不定是他运气好才能考中童生,得了院长青睐。”
徐行嘴角藏着笑,他又回头继续描写,面上愉悦,嘴上还假装谦虚地说道:“哎,过奖过奖,都是同窗们抬举。”
柳谷雨全程听完,眉头皱得紧紧的。
就算没有听到事情原委,但柳谷雨大概能猜到,秦容时这次休沐不回家根本不是为了准备月底的小考,而是受伤了不敢告诉家人。
臭小子!翅膀硬了!敢骗他!
柳谷雨板着脸,挎着竹篮子气势汹汹往里走。
第73章 山家烟火73
柳谷雨直奔秦容时的寝舍, 到了地方才听说他换了屋子,又找人指了方向一路寻过去。
走到门口,还没敲门先听见屋里说话的声音。
“秦容时, 你的脚伤怎么样了?下回休沐能不能好啊?总不能下次还不回家吧?”
说话的是谢宝珠, 明明是休沐的日子,也不知道这位大少爷怎么还在书院。
很快,屋里传出秦容时的回答,他的声音仍然冷静平稳。
“大夫说半个月就能正常行走, 那时候应该好得七七八八了。”
谢宝珠:“那还好,可不用我再帮你捎话了!你哥夫多好的人啊, 要我骗他, 我还挺过意不去的。”
秦容时没再开口, 倒是李安元说了话:“谢同窗,你不要说话了,赶紧写课业啊!这道题你已经做了半个时辰了!”
今日休沐,可李安元也没有回家。
他家在红梅村,比上河村更远, 再加上李安元有时候休沐会留在镇上寻些赚钱的门路, 一月只回家一次。
他这次得了大门路, 就是路有些不好走。
这门路是给谢大少爷补课, 一个时辰三十文,比李安元从前找的活计都赚钱。
这钱好挣, 可这钱领着心亏啊, 补课一个时辰, 谢宝珠走神就占了半个时辰。李安元不敢骂他,只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让谢宝珠专心、用功。
柳谷雨就听到这儿,没忍住抬手敲了门。
屋里说话的声音停下, 片刻后谢宝珠在里头喊道:“谁啊?”
柳谷雨板着脸没回答,继续敲。
谢宝珠:“嘿!谁啊,也不说话!不会是徐行那狗东西吧?”
他一边嘟囔,一边起身去开门。
门被打开一条缝,人高马大的谢宝珠堵在门口,瞪着眼睛就要骂人,“哑巴了?不会……”
谢宝珠刚说出几个字就看清站在门口的柳谷雨,骂人的话一顿,瞪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谢宝珠:“……”
见谢宝珠没了音儿,坐在书桌前的李安元也看了过来,可惜谢宝珠这大块头把门口堵得死死的,完全看不到站在门外的人。
李安元也问:“是谁啊?”
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大少爷缩了缩脖子,朝旁边退了两步,把门口亮了出来,李安元也看清来人。
李安元:“……”
两人都诡异地安静下来,偏秦容时毫无所觉。
他对突然造访的人毫无兴趣,此刻正坐在床上看书,肩背倚靠着枕头,腿上搭了薄被。
身上穿着崔兰芳新做的春衣,缥青的颜色,长袖低垂掩住白净的腕骨,侧着脸翻看手里的书卷,露出线条漂亮的修长脖颈,一身书卷气。
看的正是钱夫子上次给他的书,枕边还放着一枚桂叶做的书签。
过了好一阵,秦容时终于觉得屋里安静得有些不对劲了,尤其是谢宝珠,这可是位嘴巴闲不住的主儿。
他下意识蹙眉,合拢书卷抬头看。
可惜秦容时躺在床上,那个位置只能看到房门的一角,看不清人。
但一角也够了。
秦容时一眼就看到一片熟悉的衣角,是秋香绿的衣裳,和他怀里那张帕子一模一样的颜色。
秦容时立刻偏着身子要下床,还提起声音问道:“谁在外面?”
眼瞧着他要爬起来,柳谷雨提着东西进了屋,板着脸说道:“别起来,脚还要不要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紧接着又看到熟悉的人,秦容时坐在床侧,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慌乱。
“你、你怎么来了?”
他紧张问道。
柳谷雨盯着他看,也学秦容时面无表情的样子板脸,反问道:“你不想我来?”
秦容时:“……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宝珠和李安元也回过神,连忙打圆场。
谢宝珠尴尬笑了两声,愧疚道:“柳老板,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有心骗您的。您也别怪秦容时,他也是怕伯母担心。”
李安元也点头,说:“正是呢,这事儿说到底怪不到秦同窗头上。”
谢宝珠和李安元都是好心,想来这段日子也全靠他们帮忙照顾,柳谷雨自然不会对这二人冷脸。
他扭头对着两人笑,还道谢:“这些日子多谢两位照顾我家二郎。”
说着,他还从竹篮里拿出两包糖递过去。
是自己做的桑葚糖,裹了芝麻、核桃,用红糖做出来的,搓成铜钱大小的糖球,滋补又甜口。
这糖废料,芝麻、红糖也不算便宜,所以柳谷雨没打算拿到摊子上卖,都是做来自家人吃的。
“这都是自己做的小玩意儿,两位也拿着尝尝鲜吧。”
李安元惶恐:“这太破费了!”
谢宝珠则宝贝般收着,还嘻嘻笑道:“呀,这是摊子上没卖的吃食吧!那我可沾了秦容时的光!”
柳谷雨笑着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们喜欢就好。”
床上的秦容时眼看着两包属于他的桑葚糖被分了出去,却不能说什么,只能直勾勾盯着。
李安元后知后觉不对劲,干笑两声就拉着谢宝珠往外走,嘴上还说道:“快到午时了,我俩去伙房看看。柳哥夫还没尝过我们书院的饭菜吧,我帮您打一份过来。”
说罢他就拉着谢宝珠出了门,谢宝珠还愣愣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走。
“巳时才过呢!午什么时!李安元,你真饿死鬼投胎啊,一天天就惦记着吃了!我课业还没做完呢,这可不算钱啊!”
……
两人吵吵闹闹走了,屋里只剩下柳谷雨和秦容时。
柳谷雨转身看向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的秦容时,叹了一口气,将挽在胳膊上的竹篮放到桌上,又才走过去,盯着秦容时看了一阵才问:“到底伤得严不严重,给我看看。”
秦容时也抬头看他,答道:“只是小伤。”
柳谷雨瞪他,语气也冷了两分。
他出声反问:“小伤?我刚刚都听见了,还得半个月才能正常行走!”
秦容时不再出声,柳谷雨也沉默起来,二人四目相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容时默默叹了一口气,似认输般低下头,沉默着掀开被子露出受伤的脚,又把裤管撩了起来。
距离受伤已经过了好几天,秦容时脚上的红肿消褪了许多,不像刚开始肿得似个红糖馒头。但柳谷雨还是看得眉头紧皱,他又冷声冷气问:“药呢?”
秦容时没说话,只从靠床的柜子里摸出一个白陶药瓶递过去。
柳谷雨也不说话,直接拖了椅子坐在秦容时床边,又把他受伤的那只脚放到自己膝上,随即倒出药油开始擦拭。
秦容时没告诉他自己今早已经擦过药了,只垂着眸静静看柳谷雨动作。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道:“哥夫,你生气了?”
柳谷雨不冷不淡瞥他一眼,阴阳怪气说道:“哪能啊。”
说话阴阳怪气,但手上的动作却很小心。
秦容时难得有些低眉顺耳,小声说道:“我错了,你别生气。”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秦容时还有这时候!
柳谷雨觉得稀奇,但面上还是板着。他掀开眼皮看向秦容时,见秦容时也正看着自己,眉眼间竟流出温柔,似三月的春光。
柳谷雨轻叹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说完,他不等秦容时开口又紧接着说:“你别想再蒙我,我刚刚上山就听到人议论了,你是和人发生了矛盾吧?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说话留一截,秦容时也不知柳谷雨到底听到多少,原本还想要含糊过去,这下倒是不行了,犹豫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全说了。
柳谷雨擦好药,给秦容时重新搭好被子,下一刻正好听到他说的话。
“什么?从马上摔下来的?”
柳谷雨又惊又怒,唰一下站了起来,气冲冲就要朝外走:“害人跌马还有脸装可怜!不要脸的死绿茶,我找他去!”
他原本以为是推搡受伤,哪知道竟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这样一看,秦容时说“小伤”竟是真的了。
从马上摔下来,没缺胳膊断腿儿,只是扭伤脚腕,这确实是小伤了!
眼瞧着柳谷雨怒气冲冲朝外走,秦容时连忙伸手把人拉住。
“别去!”
他的手握住柳谷雨的手,把人紧紧拉住。
秦容时又说:“别去找他了,他做的隐蔽,没有证据也拿他没有办法。况且院长已经罚过了,再去只怕惹得夫子们不满。”
柳谷雨也知道秦容时说得对,可还是觉得不够,皱着眉说:“……可是!”
秦容时把人拉回床边坐下,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不用担心,我能应对。”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的事不要告诉娘,徒惹她担心。”
柳谷雨白他一眼,可心里却也知道秦容时说得有道理。
崔兰芳是个爱操心的,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只怕日日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才养好的身体可经不起半点儿折腾。
柳谷雨最后只能叹着气点头,说道:“行吧,听你的,不过你在书院要多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这回能想出这样的损招儿,难保没有下一次。”
柳谷雨心里想着事儿,根本没注意到秦容时自从握住他的手就再也没有松开了。
秦容时没有说话,只点头算是应答,耳廓微微发红,可手就是不撒开。
“咚咚咚。”
此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是谢宝珠和李安元回来了。
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能推开,但两人还是假模假样敲了门。
秦容时这才松开手,朝外说道:“进来吧。”
谢宝珠和李安元进了屋,两人还真去伙房打了饭菜,谢宝珠还兴奋说道:“柳老板,你今天运气不错!今天厨房做了红烧肉,这可是桂花婶子的拿手菜!你快尝尝,闻着老香了!”
柳谷雨起身对着两人笑,也说道:“我还带了菌子肉酱,也开了下饭吧。”
谢宝珠更兴奋了,连忙点头笑:“好好,那敢情好!原来今天是我运气最好啊!又有红烧肉又有菌子肉酱!”
他满脸堆着笑,高兴得很。
李安元也点头补充道:“还有桑葚糖。”
柳谷雨浅浅笑着,起身走到桌子前,从竹篮里拿了一筒肉酱出来,打开给几人分着吃。
盘子里有肉有菜,都热乎新鲜,尤其是那红烧肉,肉色红亮,肥瘦相间,闻着香极了。
秦容时却没有动筷,只巴巴瞧着柳谷雨。
他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可柳谷雨却忽然福至心灵,立刻明白了。
他悄悄从竹篮里摸出几颗桑葚糖,再悄悄塞进秦容时手心。
秦容时将其藏进袖子里,也悄悄笑了。
第74章 山家烟火74
确实如秦容时一早所言, 他脚上的伤在下次休沐的时候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大夫叮嘱他适当走动,一定注意不要二次受伤, 再将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
这段时间, 柳谷雨时不时就托谢宝珠稍些好吃的送去书院转交给秦容时,遇到谢宝珠也会多问两句,都是关心秦容时脚伤的恢复情况。
当然了,他也多做了两份, 是留给谢宝珠和李安元的,也是为了答谢他们平日里对秦容时的照顾。
李安元不好意思收, 觉得同窗有难, 施以援手都是应该的。
谢宝珠就没那么客气了, 全都照单全收,还嘲笑李安元:还施以援手呢?现在不是你打饭都要收两文钱的时候了?
于是李安元也腼腆一笑,该收的一分不少。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又到了秦容时休沐的日子。
虽然谢宝珠带话过来,都说秦容时的脚恢复得很好, 这两天已经能正常走路了。但柳谷雨还是不放心, 怕秦容时又是报喜不报忧, 所以亲自到鹿鸣山下接人。
“二郎!”
他看秦容时从石阶上下来, 左右跟着谢宝珠和李安元,今天三月廿五, 李安元也要回村看望父母。
柳谷雨一见秦容时就蹦跶起来招手, 又快步迎上去, 围着人转了两圈,高兴道:“果真是好了!”
秦容时看到他第一反应也是笑,还看着柳谷雨说道:“本就是快好了, 没哄你。”
柳谷雨连连点头,又说道:“走吧,我借了村正家的牛车,就停在山下。”
说完,他又看向李安元,关心问道:“李学子也是要回家吗?”
李安元点头。
柳谷雨忙说:“我听说李学子家住红梅村?正好顺路,不如一起坐车回去吧。”
李安元为了省钱,平常都是走路回去的,次次到家都已经月上柳梢头。
这次他没有驳了柳谷雨的好意,而是点头道谢。
谢宝珠则在一旁傻乐,“我还没去过村里呢,等得了空得去你们家中耍一耍!”
月底刚小考过,但谢宝珠心情不错,想来考得不错,至少在父母那里能过关了。
秦容时和李安元自然不会拒绝,李安元还说道:“我们村的胭脂梅出名,到时候请谢同窗到村里吃梅子。”
秦容时也难得开了口:“谢同窗若来,我自然扫榻相迎。”
柳谷雨微微挑眉,完全没想到秦容时嘴里竟然能说出这么热情的话,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三位少年已经结下情谊。
语罢,三人作揖道别。
柳谷雨借来的牛车就停在山下,他喊着秦容时、李安元二人上了车,然后赶车出城,往上河村的方向去了。
行了大半路程,李安元道别下了车,往另一段路步行而去。
红梅村比上河村更远,李安元下了车只怕还得走半个时辰的山路,不过也比从前全程步行好了,至少今天能在天黑前赶回家。
送走李安元,柳谷雨和秦容时也回了家。
今天日头不错,崔兰芳坐在屋檐下纳鞋底,家里的两只春燕飞进鸡圈里,趁着鸡崽子们不在,把圈里的麦麸谷粒全吃光了。
“回来了?”
崔兰芳起身迎了出去,对着两人笑,笑到一半又顿住,“诶”一声问道,“般般呢?她接你们去了,你们没瞧见吗?”
柳谷雨刚扶着秦容时下车,很快听到崔兰芳的话,两人齐齐看了过去,都是摇头。
柳谷雨还说:“没看到啊,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崔兰芳想了想,说道:“走了有一会儿了。”
柳谷雨:“大概是走岔了。娘,你别担心,我再出去瞧瞧,顺便把村正家的车还了。”
说罢,他又看了秦容时一眼,以眼神询问他的脚能不能行。
秦容时没有说话,只朝柳谷雨轻轻点了头。
柳谷雨这才赶着车退出去。
般般不是个淘气孩子,她既然是出去接自己和秦容时,那肯定不会半路拐到其他地方去,村口到家的大路只有一条,没理由遇不到啊。
柳谷雨一路都在琢磨,不过幸好他走出去没多久就遇到小跑着往家里赶的秦般般。
“般般!”
柳谷雨挥手喊道。
秦般般气鼓鼓的,一边走一边踢石子,瞧着好像不太高兴。还是听到柳谷雨的声音才惊喜地抬头看,下一刻就提着裙子飞扑了上来。
秦般般:“柳哥!”
她扑上来,提着裙子爬上牛车,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还说去接你和二哥呢!可惜没接着,还是花婶子说看到你们回村了,不然我还傻兮兮杵村口等呢!”
柳谷雨拉了她一把,扶着小姑娘坐在干草垫得最厚实的地方。
“刚刚在哪儿呢?我和你哥哥怎么没看见你?”
柳谷雨赶着车朝村正家去,想着先把牛车还了。
他一边赶车,一边想。
娘的身体好了许多,上个月去医馆复诊过,大夫说恢复得好,药已经停了,只好好好养着,别劳累别忧心。没了药费这个大开销,家里如今也存了些钱,想来也该买个代步的骡车了。
坐在他旁边的秦般般噘起嘴巴,不高兴地说道:“还不是田荷香!”
田荷香?
柳谷雨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周巧芝的大女儿。
柳谷雨还记得这女孩儿和自家般般关系不好,见面就要掐架。
他赶忙问:“你遇到她了?她欺负你了?”
田荷香比般般大一岁,个子也高些,若是动手只怕般般要吃亏。
秦般般摇摇头,瘪着嘴说道:“没有。她把我拉到小路上,不许我走,还说了可多话了!”
柳谷雨皱着眉,不解问道:“说什么?她和你玩得又不好,能和你说什么?”
秦般般:“还能说什么!炫耀呗!”
说到这儿,秦般般停顿片刻,似个小大人般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说道:“她要嫁人了。”
柳谷雨:“???”
柳谷雨惊呆了,赶着牛车险些直接撞到一棵老榕树上。
他赶忙拉住缰绳,震惊地扭头看向秦般般,满脸愕然。
“嫁、嫁人???”
“她才多大!”
柳谷雨记得田荷香是比般般要大一些,可最多不过大个一岁半岁的,也还是个小姑娘啊。
秦般般答道:“她和麦儿姐差不多大,也是今年及笄呢。”
“听说她娘给她看了好人家,是县里的地主。她高兴得很,刚才还拉着我炫耀呢,说不完还不让我走。也不知道又什么好炫耀的,我才不想这么早嫁人呢!”
在古代,女孩儿十五六岁成亲十分常见,但柳谷雨的芯子好歹是个现代人,只觉得还太小了。
他心里感慨万分,听到般般的话后还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那咱就不嫁人,啥时候高兴了再成亲也不迟,要是不乐意一辈子不成亲也是可以的!”
这话哄得般般咯咯直笑,还问:“真的吗?真的一辈子不嫁人也可以吗?”
柳谷雨点头:“当然了。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儿,当然得看你高不高兴了。”
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村正家,把牛车还完再步行回家。
柳谷雨去福水镇接秦容时之前煮了牛乳,这会儿刚好放凉。
他打算做双皮奶,正好前几天熬了桑葚果酱,刚好拿来做桑葚味的双皮奶,炉子上还炖着红豆,沙沙糯糯,配双皮奶正好。
他回家就钻进灶屋,崔兰芳则拉住般般,问她刚刚去了哪里,怎么没看见从镇上回来的柳谷雨和秦容时二人。
秦般般没有隐瞒,把田荷香的事儿说了。
骤然得到这个消息,崔兰芳也是长吁一声。
屋里飘出甜香,秦般般没忍住,又遛进灶屋。
“柳哥,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呢?”
秦般般趴在灶台边,偏着头看柳谷雨搅鸡蛋。
古代的土鸡蛋个头小,柳谷雨一口气打了六个,只挑了蛋清加糖搅拌,用料大胆,看得秦般般咋舌。
家里的鸡还没长大,不能下蛋呢,一筐鸡蛋都是找村里人买的,柳谷雨这一下直接用了家里好几天的量。
另一边还晾着已经煮开的牛乳。柳谷雨很早就开始忙活,这牛乳已经放了快两个时辰,早已经凉透了,表面结出一层厚厚的奶皮。
柳谷雨一边打鸡蛋,一边回答:“双皮奶。”
秦般般歪头,疑惑问道:“双皮奶是什么?”
柳谷雨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想起来,只好说道:“唔……就是牛乳做的小甜食。”
小甜食?
秦般般显然也知道家里最喜欢吃甜食是谁,小姑娘歪着脑袋笑得俏皮,还故意说道:“哦——我知道了!柳哥又给二哥做好吃的了!”
柳谷雨戳她额头,笑骂道:“耍贫嘴!哪次做了好吃的你没吃?”
不过柳谷雨这次也确实是给秦容时做的,本来是庆祝他脚伤痊愈,但这话自然不能告诉秦般般和崔兰芳,于是只好说道:“你哥哥刚小考完,这是奖励他考试进步的。”
秦般般来了兴趣,蝶儿般旋出去,嘴上还喊着问道:“二哥!你这回考试多少名啊!”
……
粘人的小姑娘走了,柳谷雨得了安静,继续做双皮奶。
他将牛奶、蛋清搅拌均匀,再上锅蒸一刻钟左右就好了。
这会儿功夫正好用来做晚饭,时间已经不早了,来不及一样一样烧菜,柳谷雨想着干脆炒个炒饭。
还剩半碟腊肠,他倒在刀板上切碎,计划着连饭一起炒。
先热锅烧油,打四个鸡蛋下锅炒散,再倒入半碗嫩豌豆一起翻炒,等豆子熟透、鸡蛋也炒得焦香金黄才把一大碗冷饭加进去,米饭炒散后倒入腊肠丁,出锅前再撒一把葱花爆香。
炒好饭,柳谷雨顺道煮了一碗清淡菜汤,去去油。
“吃饭了!”
做好这些,他才冲外头喊了一声。
屋外的三人陆续进屋,摆桌吃饭——
作者有话说:鸡蛋-1-1-1-1-1-1-1-1-1-1
第75章 山家烟火75
米饭裹着金灿灿的鸡蛋, 泛着亮晶晶的油星,香肠的肉味也炒了出来。再加上一碟下饭的酸萝卜,一大碗青菜汤, 这顿晚饭简单却有油水, 吃得格外满足。
一家人都吃得满嘴油,崔兰芳心里高兴,想着这要是以前哪舍得吃炒饭啊,费米又费油。
不过这冷饭用油炒过后, 吃起来确实香,恨不得把碗底的葱子也扒干净。
吃完饭, 一家人在院子乘凉消食, 再聊聊天。
三月底, 晚上微微有些发凉,若是吹了风就更加清爽。
那风还裹了花儿的淡淡香气、青嫩秧苗的清香、野草的苦涩味儿,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分不清都是些什么味道,但闻起来舒服, 竟有些心旷神怡。
崔兰芳和秦般般把堂屋的竹板床搬到院子里, 脱了鞋坐到上边, 又喊了柳谷雨和秦容时一起过去。
柳谷雨两脚一蹬, 鞋子飞快落地,掉得东一只西一只, 他也不管, 撅着屁股就往竹板床上爬。
“终于得闲了, 可算能好好歇一歇了。”
他翻身大咧咧躺下,毫不客气地占了一半位子。
秦容时舍不下文人面子,觉得坐没坐相、睡没睡相, 实在不成体统,最后也只是搬了一张竹椅规规矩矩坐在旁边。
秦般般则是翘了翘脚丫,高兴说道:“娘、柳哥!二哥这次小考考了第一呢!”
柳谷雨根本没问秦容时的考试成绩,一来是对学霸人设很放心,二来他当时只顾着秦容时的脚伤,压根忘了这回事。
崔兰芳却惊了一跳,当娘的自然觉得自己的孩子千好万好,可她也没想到自家二郎才进书院三个月就考到第一名了!
要知道,班上学生都是读了好几年的!
她又惊又喜,高兴道:“哎呀!第一名?!刚才怎么没说呢!”
秦容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专门提起的,只是甲班的第一名,又不是鹿鸣书院的第一名,更不是县上榜首,没什么好说的。
他淡淡道:“一次普通考试而已。”
柳谷雨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那也很棒了!我们家二郎果然厉害!”
瞧他神色,活像自己考了状元。
秦容时觉得有意思,忍不住笑着反问:“厉害在哪里?”
柳谷雨一脸正色,还真掰开手指数了起来:“第一,你已经很久没有读书了,但学问没有落下,这就很厉害了。第二,你刚入学三个月,却考过了在书院读书好几年的同窗,这也厉害。再有得了好成绩,不骄傲不自满,这就是第三厉害。”
秦般般很是捧场,柳谷雨数上一条,她就在旁边重重点头一次。
崔兰芳也摸了摸秦容时的头发,脸上堆满温和的笑,“我儿擅读书,从前都是家里拖累了,不然说不定都已经考了秀才呢!”
十四岁的秀才,这也是奇谈了!
秦容时却蹙了蹙眉,低声说道:“娘,还说那些做什么。我们家日子渐渐好了起来,以后只有更好的,儿子会争气,定然让您过上好日子。”
般般也在一旁噘嘴巴,乐道:“就是!什么秀才,我还瞧不上呢!我可要做举人妹妹呢!”
这话逗得秦容时忍不住发笑,也点着头顺着说道:“好,哥让你做。”
说罢,他下意识偏头看向柳谷雨,见他躺在竹床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谷雨在想什么呢?
他想等秦容时考中举人,自己应该已经开了大酒楼,发了大财,赚的钱比天上的星子还多!
想到这儿,他就不由傻笑起来,好像已经搂了一大把银子到怀里。
崔兰芳也被几个孩子逗得高兴,又瞧着秦般般笑道:“明年咱家般般也及笄了,到时候家里也有了钱,一定要好好给你办一场。”
秦般般忙说:“那我也要一根好看的簪子!”
她看过麦儿姐的麦穗簪子,银灿灿,亮晶晶的,可漂亮了。
崔兰芳自然是点头,眼底的笑像一泓泉水,满得都荡了出来。
她连连说:“好好好,给你打一根银簪子!”
般般乐得直笑,一边笑一边扑进崔兰芳怀里撒娇。
提起及笄,崔兰芳又不禁想起秦般般饭前说的田荷香的事,叹着气抚上女儿的发辫,说道:“及了笄就是大姑娘了,能相看人家了。”
崔兰芳倒不是盼着女儿早日出嫁,而是想着女孩儿及笄成年,能嫁人了,她舍不得,她心里总还觉得般般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呢。
这话可吓了柳谷雨一跳,他一骨碌坐起来,连连摇头说道:“不成不成,那也太早了。”
显然,柳谷雨也想起田荷香的事。
别家的事他管不着,但他家般般绝对不可以这么早成亲!
别的不说,只说太早成婚、太早生育,对女孩儿的身子就很不好!
可古代人习惯了早婚早育,哪怕是富贵人家、书香门第也没有这个意识,思想根深蒂固,柳谷雨想解释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看柳谷雨说得果决,崔兰芳还愣了一下,奇怪他怎么比自己还激动。
秦容时也朝他看去一眼,却没有多问,只沉默片刻才说道:“确实太早了。”
“我之后还要科举,若是考中秀才、举人,必然要离开村子,那时候结识的人也不一样,到时再看般般的亲事也不晚。”
这只是个借口,却很好地说服了崔兰芳,她甚至颇为认同地点头,像是找到了一个好理由可以多留女儿几年。
柳谷雨则赶忙岔开了话题,说道:“娘,咱家存了些钱,我想着抽空去西市的牙行买一头青花骡子,再请村里的木匠打个板车。”
说起正事,崔兰芳也把刚才的话题抛到脑后,跟着说下去,还点头赞同道:“可以啊!家里长久的摆摊做生意,确实缺头骡子。”
崔兰芳把这话说出来后还愣了一下。牲畜是大件儿,从前哪敢说买就买啊,现在正不一样,就连她也说得这样轻松。
般般拍手叫好:“买!麦儿姐姐家的驴子叫‘黑大壮’,等咱家买了骡子,我也得取个名字!”
这事商量得差不多了,柳谷雨又忽然一拍脑门,叫道:“诶,我的双皮奶还在屋里晾着呢!我去端出来!”
说着他就要下地,可坐到床沿才发现自己的鞋子被踢得东一只西一只,早分了家。
秦般般、崔兰芳母女都脱了鞋坐在竹板床上,只有秦容时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他默默无声看柳谷雨一眼,起身去捡鞋。
两只青黑色的干净布鞋并排放在床下,整整齐齐摆着。
瞧着秦容时十分自然的动作,崔兰芳微微有些愣神,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二郎对谷雨是不是太好了些?
她还没想出个名堂,柳谷雨已经两脚踩进鞋子里,趿拉着跑进灶屋,一边跑还一边招手喊:“般般,你来帮我端!”
秦般般:“好嘞!”
两道不同却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崔兰芳的思索,她眼瞧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冲进灶屋,在灶台前一通忙活。
柳谷雨把放凉的四碗双皮奶端出来,又招呼般般去端煮好的红豆,然后再把前几天熬好的桑葚果酱拿出来。
双皮奶呈乳白色,奶香浓郁,表面不算光滑,奶皮布满褶皱,有些像蜂窝。
柳谷雨用汤匙舀了一大勺果酱,又舀了一大勺红豆,各占一半铺在奶皮上。如此装好四碗,他才喊上般般把双皮奶一起端出去。
秦般般早馋了,尤其在闻到浓郁奶香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流口水。
“娘,二哥,快尝尝柳哥新做的双皮奶!闻着可香了!”
秦般般先递了一碗给娘亲,又扭头看向二哥秦容时,正打算把剩下那碗递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柳谷雨已经递了一碗给他。
柳谷雨蹭过去,贴近秦容时耳侧小声说道:“知道你爱吃甜,我给你加了两勺果酱,是最甜的一碗!”
秦容时微微笑着,也不嘴硬说自己不爱吃甜了,而是仰头对着柳谷雨说:“多谢柳哥。”
柳谷雨不动声色朝他挤眉弄眼,脸上全是笑,逗得秦容时也跟着笑。
秦般般和崔兰芳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母女两个坐在一块儿,一起吃着双皮奶。
“好浓的牛乳味,可吃着半点儿不腥,还是你柳哥法子多!”
“嗯!好吃!好吃!好吃!”
……
三月尾巴四月初,转眼又到第五月。
五月农忙,鹿鸣书院放农假,所有夫子、学生都离了书院,就连谢宝珠这样离得远的也回漯县看望父母。
柳谷雨四月购入一头青花骡子,花了四两半,又找村里的张木匠打了拉货装人的板车,还装了能遮风挡雨的车棚子,又花了半两。
但东西好,柳谷雨用着高兴,一整月都喜气洋洋。
骡子今年两岁,刚成年,叫翠花。
是头公骡子。
对于一头公骡子偏要叫“翠花”,秦般般不太满意。
但她取了好几个名字,可这骡子听后都没什么反应,最后柳谷雨一拍脑门说,“干脆叫翠花吧。”
它动了,噘着嘴去啃柳谷雨的衣袖。
于是,秦翠花这个名字就定了下来。
秦般般其实想叫“柳翠花”的,但柳谷雨摆手,说:“算了,更不公了”。
般般不明白,还和柳谷雨讲道理,“柳哥!家里的钱都是你赚的,跟着你姓才公平啊!”
她根本不知道,柳谷雨口里的“不公”是公母的“公”。
再说了,他为什么要一只骡子跟他姓啊!
好歹是柳谷雨赢了,这只叫“秦翠花”的骡子也成了秦家的一员,秦容时还趁某次休沐给它搭了个棚子。
五月,柳谷雨赶着骡车到福水镇,接放假的秦容时回家,又顺路捎了李安元一程——
作者有话说:想吃双皮奶了。我记得大概初中的时候,奶茶店里还做双皮奶的,现在都没有了,嗐……
(今天风超级超级大,把我家阳台的滑门吹倒了一扇[托腮][托腮])
第76章 山家烟火76
“多谢多谢!”
李安元背着书箱回家, 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
他这两个月赚了些散钱,都是闲来抄书、写信,偶尔再帮同窗打饭、洗衣。当然了, 大头都出在谢宝珠身上, 尤其是补课给的报酬很多。
虽然大少爷不爱学习,一天最多只学一个时辰,也只坚持了半个月,但李安元还是为此攒了近半两的银子。
李家人口多, 李家父母俱在,李安元上头有一个已经成婚五年的哥哥, 下面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妹子。大哥大嫂膝下再有一个男孩儿, 今年快四岁了。
他买了肉, 又给小侄子买了一包糖糕,再给父母买了裁新衣的麻布,也算是满载而归。他今天搭了顺风车,可省了不少力气,下车的时候连连道谢。
柳谷雨宝贝般摸了摸翠花的耳朵, 冲着李安元笑:“不客气呢!李学子可以和二郎约个时间, 到了时候可以一起回书院, 到时在路口接你, 也省得多走一截路!”
李安元感动非常,对着二人又是一通道谢, 最后才抱着东西往红梅村的方向去了。
“坐好了, 咱也回家了!”
柳谷雨往骡子肥美的屁股上抽了一草鞭, 骡子立刻拉着板车往前跑去,两个轮子轱辘轱辘转着,很快转进了上河村的地界。
村口的老柳树长得越发茂盛, 枝条粗肥,叶片碧翠油亮,果真是万条垂下绿丝绦。
五月的稻子已经挂上穗,一片接连一片的稻田都是青绿色,挂着的穗花也还是青绿的颜色,嫩生生的。
“诶,秦二郎,柳哥儿!”
有村人看到他们,笑盈盈把人喊住。
“我刚从你家水田过来,哎哟哟,那稻子长得好得不得了嘞!我瞧着稻叶比别家油绿,穗子也沉甸甸的,今年肯定有好收成!”
“可不是!还别说,你这哥儿确实有些鬼主意!那什么肥,当真有效啊!”
“自从你家水田上了肥,苗老汉天天去田埂边蹲着,一边抽旱烟一边叹气嘞!还是最近一个月挂了穗,瞧着不错,他脸色才好看些!不过盯得更勤了!”
……
苗老汉就是上肥那日盯着秦家水田唉声叹气的老汉,他伺候了一辈子庄稼,是个爱惜粮食的,就怕柳谷雨这一通糟蹋了庄稼。
虽不是他家田地,可瞧着也心疼啊。
柳谷雨知道他是好心,所以哪怕苗老汉见了他就摇头叹气,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娃,但柳谷雨也从来没有生气过。
他扯住骡子的缰绳,对着几人商业互吹:“今年天气好,该雨有雨,该晴时晴!我看几位叔婶家的稻子也都长得不错!今年肯定各家各户都有好收成!我这也只是小聪明,先试上一回,要是真起了效果,那肯定告给村正,再把法子都教给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大家好才是好!”
柳谷雨知道这些人的心思,肯定是见稻子长得不错,来旁敲侧击肥田法的。
柳谷雨倒也没打算把肥田的法子藏着、瞒着,还不如传出去,让村里人都记得他的恩惠。
再说了,古代一向重视农业,这增加粮收的法子如果能传到上面,能给他带来很多便利之处。
不说别的,要是官府能赐块牌匾,那以后就是大倚仗,再有不长眼的想要招惹他就得再掂量掂量。
这可比钱好使多了!
一听柳谷雨的话,这些人激动坏了,纷纷说道:
“好好好!柳哥儿,你真是个善心人!你们全家都是好人呐!”
“可不是!你家以后要有什么难处,尽管喊我们,能帮的我们肯定帮!”
“对对对!我们肯定帮!”
……
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比柳谷雨、秦容时两位当事人还要兴奋,似乎已经看到稻穗沉甸甸压倒稻子的画面了。
不过,人群中还是有心怀不满的,此时正阴阳怪气说道:“嘁,得意什么呢!谷子还没熟呢!瞧着大丰收,但说不定都是空谷子,可别高兴得太早了!”
说话的是周巧芝,她刚刚站在人群中,柳谷雨都没注意到她,还是出了声后柳谷雨才一眼看到。
周巧芝一说话,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纷纷扭头朝她看去。
“都、都看我做什么!”
“我又没说错!”
“你们也是种了几十年地的老把式了!怎么一个小哥儿说什么你们都信!”
有被周巧芝的话说得动摇的,现在已经忍不住皱起眉毛;也有觉得周巧芝扫兴惹人不快的,现在也皱起眉毛。
其实他们也知道粮食产量翻倍很难,可心里总还是期望着能美梦成真,那以后家里的日子就要好过许多!
有希望总是好的,偏周巧芝不识趣要说扫兴的话。
既然她不识趣,那也怪不着别人不给她面子了。
花婶子把腰一叉,垮着脸问道:“田家的,听说你家秋生又去考试了?今年考得咋样啊?考中童生了吗?”
这话题转得快,周巧芝的脸也垮了下来,冷冷盯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花婶子,满脸的不高兴。
“管你啥事!”
周巧芝冷冷发问。
花婶子扯着嘴角笑,继续问:“哎哟!不会还没考上吧?哎哟哟,你家秋生今年都快十三了吧?秦家二郎可是十岁就考了童生,你家这个这都考了多少回了,咋还没考上呢?”
花婶子虽然发问,可心里清楚得很,田秋生这回肯定又没考中!
童试在二月,成绩也早就出来了。要是田秋生考中了,以周巧芝的性子,早在村里吹嘘开了,哪儿还等着别人去问她!
她没主动提,那定然就是又落榜了。
其实田秋生的年纪不算大,外头也有一大把十五六岁还没考中童生的学子,就连鹿鸣书院都有谢宝珠这样十七岁还没考中童生的“留级生”呢!
田秋生虽不是读书的料儿,可他十三岁落榜真不算丢人,但周巧芝偏就事事爱和崔兰芳比。
崔兰芳的儿子十岁就考中了童生,她也在田秋生十岁的时候逼他去考试,每年都考,今年已经是第四回了。
周巧芝像是被戳中肺管子,恶狠狠瞪向花婶子,气得凶巴巴吼道:“关你屁事!管好你自家吧!”
说罢,她甩头就走,气冲冲离开。
没了这个插曲,柳谷雨和秦容时也归了家。
*
再说另一头的周巧芝,她怒气汹汹回了家,进院就在大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灌进嘴里,试图用冷水浇灭心头的怒火。
见自家娘亲回来,田荷香高高兴兴跑了出去,手里还拿着一件红衣裳。
“娘!你快看我缝的嫁衣!这桃花好不好看!”
女孩儿满脸喜气洋洋,当娘的却板着一张臭脸。
她瞪了田荷香一眼,一把抽走田荷香手里的衣裳,然后伸出手指戳她的脑门,没好气说道:
“好看什么好看!谁家在嫁衣上绣桃花?大户人家小姐的嫁衣都绣牡丹、鸳鸯!什么桃花!小家子气!”
田荷香瘪瘪嘴,小声嘀咕道:“我也想当小姐啊,那不是你和爹不争气嘛。再说了,我又没见过牡丹,鸳鸯也很难绣,我又不会。”
周巧芝:“你嘀嘀咕咕说啥呢!说你两句还不高兴,垮着张脸给谁看啊!”
她说田荷香垮着一张脸,但她的脸色比田荷香的脸色可难看多了!
田荷香瘪嘴瘪得更厉害,满脸写着不高兴。
她小声又委屈地说道:“娘!我都要出嫁了,还是嫁到县里去。隔那么远呢,以后只怕一年两年都不一定见得到一回!我这么瞧着,你一点儿没有不舍得我呢!”
周巧芝仍旧瞪她,瞪着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死丫头,你嫁出去就不是我闺女了?你想得美呢!我可告诉你,这亲事是我好容易才寻着的!”
“这什么嫁衣啊,别绣了!人家是县里的地主,什么好东西没有!连彩礼都给了五十两!那嫁衣、盖头、首饰也肯定都给你备着呢!用不着你自己准备!”
“那可都是好东西!以后嫁了人也要记得你老娘的好!多帮衬着娘家,尤其是你弟弟,他读书哪样不要钱!”
“嗯……我看还是村里的柳秀才教得不好,不然你弟弟怎么会这么多年没什么长进!你嫁过去后就让姑爷帮帮忙,看看县上有没有好些的书塾,把你弟弟送过去读书!”
“我就不信了!崔兰芳的儿子能考童生!我周巧芝的儿子就不行?!”
说罢,她板着脸气冲冲往屋里走。
田荷香听呆了,木着脸看她娘走远,好半天才回过神,气得在原地跺脚,懊恼地喊了一声:“娘!”
自然没人回答她。
周巧芝去了田秋生的屋子,压根没有回头看她。
她爹田大成今天难得在家,可却像是个哑巴一样坐在廊下,看不到媳妇回家,也看不到闺女拿着嫁衣欢天喜地地出门,更看不到她又红着眼睛捂脸跑回屋子。
他什么都看不到,就好像屋里的媳妇、女儿、儿子都和他没有关系。
田荷香这回真是气哭了,缝了一半的喜红色嫁衣被揉成一团随意丢开,整个人扑到床上大哭起来。
再说周巧芝,她朝着田秋生的屋子去了。
把儿子骂了一通。
说他是没用的废物、不用功、蠢笨,比不过秦家二郎以后怎么好意思见人!
噼里啪啦的话砸下去,骂得田秋生不敢抬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周巧芝骂爽快了,心里这股郁气才算散了。
可她仍旧没有离开,屁股往床上一放就不走了,反而坐在屋里看田秋生读书、做课业。
她明明大字不识,可非得守着田秋生看书才踏实,生怕自己一转身这臭小子就开始偷懒。
坐下去还冷着声音吼:
“看我干啥!看书啊!”
“年年考,年年不中!你说说,你对得起我吗!还不赶紧用功!”
……
这一天,田家没一个过得舒坦的。
第77章 山家烟火77
柳谷雨二人并不知道田家发生的事情, 他和秦容时高高兴兴回了家。
柳谷雨轻快跳下车,秦容时慢悠悠跟在后面,把套在骡子身上的板车卸了下来, 然后将它牵进棚子里, 又往石槽里丢了一把新鲜草料。
做完这些他才回头看向柳谷雨,见他勾着身子站在阳沟边,从缸里舀了水洗手。
“家里好久没吃鱼了,今天刚买了一条大肥鱼, 晚上做一盆麻辣青花椒鱼,吃个痛快!”
他一边洗手一边冲着秦容时说话, 手在水缸里搅合一圈才甩出来, 水珠子顺着手指滑下, 十根修长莹润的手指泛着水光,被太阳一照衬得发亮。
柳谷雨甩开手上的水珠,偏头看着秦容时,又问:“嘿,臭小子, 和你说话呢!发什么呆!”
秦容时轻咳一声, 慌忙移开视线, 点着头说道:“哦, 都、都行,你安排就好。”
正说着, 崔兰芳和秦般般从灶屋走了出来。
“哎呀, 可回来了!饭已经煮好了, 鱼也杀上了,就等你俩!”
说话的是崔兰芳,她身体好了大半, 家里日子也好过了,她每天心情都很好,气色红润,人瞧着都年轻了许多。
柳谷雨出门前就喊崔兰芳和秦般般先把饭煮上,鱼杀好、腌好,剩下的等他回来弄就成。
一大把青花椒已经洗净晾在筲箕里,姜、蒜、青红辣子也已经洗净备好。
青花椒是在山里摘的,正青嫩,闻着香得很。
柳谷雨一边看,一边往腰上系围裳,秦容时也不多话,放下行李后进了灶屋,往灶膛前一坐就不挪窝了。
一大盆腌好的鱼肉整整齐齐码好,鱼片雪白。
选的是近四斤重的大青鱼,肥美刺少,或煮或烤或煎都不错。崔兰芳的刀工好,顺着鱼脊剔骨切片,鱼肉薄薄的,提起来看还泛着透明。
柳谷雨热锅下油开始炒料。
煮鱼的油用猪油和菜油的混油最香,他先从油壶里倒了茶籽油,等油烧热后蒯了一块奶白的猪油进去。油热后开始炒料,先舀一大勺豆瓣酱炒出红油,再倒入切成丁的青红椒、干辣椒、姜蒜、葱头下锅炒香。
这味道冲鼻得很,辣子的味儿更是霸道,香气窜得满屋子都是,刺激得人又是流泪又是流口水。
锅铲打在锅壁上,发出“噌噌”的声音,香味也越来越浓。待香味够了才倒入一大瓢清水,煮开后下鱼头、鱼骨,盖盖炖煮一会儿再下鱼片。
鱼肉片得薄,红汤煮沸后下锅烫一圈就可以捞出了,千万不要煮久了,不然鱼肉就老了、碎了。
柳谷雨把鱼片都下进去,捏着大漏勺紧紧盯着锅里,见鱼片发卷熟透就捞了出来。
四斤的青花鱼,煮了满满一大盆,红腾腾的飘着香辣味儿,谁瞧了不流口水?
反正秦般般是快要流口水了。如今天气热了,她原本在屋里做驱蚊的香包,打算端午拿到镇上卖。
小姑娘爱钻研,柳谷雨自然不会拦她,让她放心大胆做,做好了就带去镇上,问卖香包、帕子的铺子收不收。
般般原本做得很认真,可现在也被麻辣青椒鱼的香味勾了出来,此刻就趴在灶台前,眼巴巴盯着问:“好了吗?好了吗?可以吃了不?”
柳谷雨:“再等等,还要泼油呢。”
他把青花椒、蒜泥、芫荽葱子铺了上去,锅里烧着热油,已经冒着热气了。
“般般,泼油了,退开些!”
他喊退秦般般,大勺舀油泼了上去。
滚烫热油浇上,立刻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青花椒的香气也扑了出来,味道更重,油渍浸进汤里,拿筷子拨开最上面一层佐料,能看见过油的鱼片更加红亮有食欲。
“吃饭啦!”
柳谷雨一声喊,端着一盆麻辣青花椒鱼出了灶屋。
院里已经摆好桌子、凳子,碗筷也捎上了。
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灶屋又刚烧过火,在屋里吃饭得热出一身汗来。所以他们最近都喜欢在院子里吃饭,这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大半,院里凉快,一边吃鱼一边吹着小风,舒服得很。
崔兰芳蒸了饭,可一家人的心思都扑在了鱼肉上,竟没人去盛饭,全顾着吃鱼了。
柳谷雨用竹筒装了四杯紫苏饮,配着麻辣鱼一起吃,更爽快。
“这鱼吃起来舒服,又辣又麻!”
崔兰芳不常吃辣,这一次吃得嘴皮通红,舌头都发麻了,可就是停不下来,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送。
柳谷雨一边吃一边说:“般般,这紫苏也是在小流山摘的?”
秦般般猛猛吃鱼,都顾不得说话,只冲着柳谷雨点头。
柳谷雨又问:“山上多吗?明天陪我再去摘些,我想着做个紫苏酱拿到摊子上卖。”
秦般般终于抬起头,回答道:“好啊!东坡上可多了,我瞧着那边太阳好,紫苏也长得好!”
两人说定,又高高兴兴继续吃鱼。
一大盆鱼被四人吃得干净,倒是甑子里的饭半点儿没少。
崔兰芳还嘀咕:“哎,早知道就不煮这么多饭了。”
洗完碗,一家人又坐在院子里消食聊天。
秦容时这趟是带了礼物回来的,现在才一一拿了出来。
买的都是饰品,一对红布包好的青铜耳坠子是给娘亲崔兰芳的,款式简朴大气,正适合崔兰芳这个年纪的妇人。崔兰芳有耳洞,只是家里败落了,她的首饰也早就典当一空,耳朵上一直空着。
买礼物的钱一半是秦容时省下来的,一半是他被李安元带着一起抄书赚来的。
他一手字写得漂亮,接的活儿比李安元这个介绍人还多,但李安元从不眼红,反而次次夸他厉害,找他请教如何练字。
他将耳坠子递给崔兰芳,说道:“儿子如今本事不够,以后一定给娘换金的、玉的。”
崔兰芳听得高兴,喜笑颜开接过那对耳坠,已经往耳垂上试了。
她还说道:“好好好!我儿孝顺!”
秦容时说到做到,以后也确实给崔兰芳孝敬了更贵更精致的首饰,可她戴得最多的还是这对青铜耳环。
看娘亲得了礼物,秦般般把脑袋一歪,连忙喊道:“哥,我呢!我呢!”
她都看见了,二哥的包袱里还有好东西呢!
秦容时脸上露出笑意,也立刻拿出一对绢花。
说是绢花,但其实也用不起绢料,是一对绿白色玉绣球花,又用铜丝绑着两只一大一小的蓝色蝴蝶,中间加着两条翠绿飘带。
料子一般,但胜在做工精致,秦般般瞧见后就移不开眼了!
“好漂亮的头花!”
“我喜欢!谢谢二哥!”
秦般般宝贝般捧住,已经迫不及待把头上的旧花换了下来,还晃着脑袋找崔兰芳问,“娘!好看吗!”
小姑娘兴奋又高兴,连带着柳谷雨也忍不住发笑。
他学着秦般般的语气,也歪着脑袋看秦容时,掐着嗓子故意娇声娇气说道:“二郎,我呢!我呢!”
秦容时动作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看他神色,柳谷雨装不下去了,瘪着嘴问:“秦容时!我不会没有吧!”
秦容时终于抬头看他一眼,慢吞吞从怀里抽出一条长条布带,轻声答道:“有的。”
白底青纹,印着浅青色的柳枝,枝条暗纹上勾了金线,对着太阳一看还闪闪发光,末端再坠着三颗小巧精致的铜铃铛。
秦般般惊呼:“哇!是发带!”
柳谷雨不爱挽头发。
他还是不习惯用木簪子,勉强学会了挽发,但不稳定,说不定做活儿做到一半就突然散了。他觉得麻烦,还是喜欢用发带束发。
他盯着秦容时手里的东西,立刻笑了,也高兴答道:“不错,你小子还是有心,晓得我更习惯用发带!”
秦般般则可惜说道:“要是绣花的肯定更好看!”
柳谷雨却摇摇头说:“印花也好!简单素净,我喜欢这样的,二郎有心了。”
这料子摸起来顺滑,比般般的头花用料更好,若是再加上刺绣,只怕价格不便宜。柳谷雨心里琢磨着。
他这时候自然不能顺着般般的话往下说,总要顾着些少年人的自尊心。
他以为秦容时是囊中羞涩,一次性准备三样礼物,也是出了血,没有富余的钱买刺绣的发带。
但柳谷雨可完全想错了。
这并不是一条发带,而是一条抹额。
抹额戴在头上,刺绣就有些扎皮肤了,所以镇上有钱人家的哥儿用抹额也多是印花的。
这样私密的物件儿都是哥儿自己悄摸买的,或是做娘亲、小爹的给孩子准备,又或是丈夫送给夫郎。
总之都是亲密之人才会相赠。
秦容时自然不好当着娘亲、妹妹的面告诉柳谷雨,这不是发带,而是一条抹额。
他原先也没打算说,柳谷雨就是当发带用也没事,他只要看着那东西用在柳谷雨身上就高兴、窃喜。
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到底还是在心里生出芽,顶穿泥土、石砾冒了出来,更努力地往外钻出。
它不但要生芽,它还要开花。
半点儿不由人。
*
次日,柳谷雨领着般般和秦容时到小流山摘紫苏。
确实如秦般般所言,山上的紫苏很多,一丛挨着一丛,长得十分茂密,有的甚至长到柳谷雨腰上的位置。
紫苏可是个好东西,能炒菜、凉拌、做饮水、做肉酱,做法多样,各有各的好吃。
三人都背着竹背篓,摘得一篓满满当当才准备下山。
可就算摘满了三个背篓,山上晃眼看去还是有一片紧连一片的紫红色,晃晃悠悠生在山坡上,艳丽的颜色在绿叶丛中格外惹眼。
下了山,好巧不巧遇到乔蕙兰和周巧芝。
这两人的关系不错,常常处在一块儿,一起赶集,一起捡菌儿、挖野菜。
她们今天也是到小流山摘紫苏叶的,挽着空篮子刚上山。
周巧芝看到三人,眉毛一竖,冷着脸就开始说:
“真当这山是你们秦家的啊?去年满山的桃子都被你家摘了,竹子也全砍了给你们做劳什子竹筒!现在又来摘这么多紫苏!满山都摘光了吧!”——
作者有话说:写完才想起古代的花椒应该都挺贵的……嗐,不管了。
(早上路过菜市场看到买嫩花椒的,特别香,当时就馋了,不能我一个人馋!)
第78章 山家烟火78
周巧芝挽着个空篮子就挡了出来, 怼着最前面的柳谷雨骂。
“真是不要脸!满山的紫苏都没你们摘完了!村里人还摘什么!”
“真当这山是你家的啊!”
她骂得起劲,乔蕙兰一脸为难地拦在旁边,伸手想要拉扯激动的周巧芝。可她瞧着文文弱弱, 哪里拉得动比她身材更圆硕的周巧芝, 假模假样伸手扯了两把就放弃了。
最后,乔蕙兰还叹着气装模作样说道:“哎呀,好啦,别说了。谷雨毕竟是在外头摆摊做生意, 想来都是要卖钱的,由他去吧。”
周巧芝回瞪一眼, 仍旧没个好气, 看着乔蕙兰似乎还有些恨铁不成钢。
“呸!摘光了全村的紫苏去填他的钱袋子!满村都没这样的好事!”
“秀才娘子, 要我说你就是脾气太好了!由得他欺负!你说说,这哥儿还姓柳呢,也没见他赚了钱贴补过娘家!连过年都没回来过,不孝顺的东西!”
听周巧芝如此说,乔蕙兰脸上露出难色, 拿着帕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哎, 还说这些做什么。谷雨是嫁出去的哥儿, 确实不好总想着娘家, 他如今过得我就放心了,不求旁的。”
说罢, 她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握住周巧芝的手继续道:
“再说了……周姐姐, 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哥儿!从小就不服管教,他爹去了之后就更难管了。我到底不是他亲娘,松了说我纵容, 紧了说我苛待……哎,到底是后娘难做啊。”
“他小一个就去了秦家,不就是秦家人觉得我管狠了,对孩子不好,非要把人提前接过去,那时候谷雨十五岁都不到呢!有了前例,我哪还敢真再管。”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还没到三个呢,她俩人就唱上了。
若是只说说自己,柳谷雨也没那么在意,可这说来说去还说到秦家头上了。
他冷了脸,叉手问道:“二娘一直都和村里人说自己对我好,那我问你,我的嫁妆呢?”
乔蕙兰一愣,忙说道:“你、你不到十五就去了秦家,当时说好了办亲事的时候再给嫁妆的!”
那时候是秦家瞧柳哥儿一个人在柳家呆着可怜,亲爹也死了,后娘、继兄都不是亲生的,哪里会真心待他,于是打着亲事的借口把人接到家里照顾。
乔蕙兰当时并不愿意,少了一个人,家里就少了一个分担家务的,她自然不愿意。可她一向装得大方和善,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尤其秦家在柳老秀才去后,帮衬她家不少。
柳老秀才是秦容时的开蒙先生,他重视秦容时,一心想着要培养一个得意门生,对他倾囊相授,比私塾里其他学生都要用心十倍、百倍。
天地君亲师,师恩如海,再加上两家还有一层姻亲关系,所以在柳老秀才去后,秦家人记着这些情意,对柳家的孤儿寡母多有照顾,暗地里也贴补过不少。
乔蕙兰显然也想到这些旧事,生怕柳谷雨突然提起。
可是想什么来什么,柳谷雨果然开口说道:
“说起来我爹死后,秦家人可给你贴补了不少银子,就连我爹的后事都是我公爹帮着办的。怎么我公爹重伤后,却不见二娘您也上门贴补一二呢,村里不都说您是最良善心慈的吗?”
说到这儿的时候,小流山上又下来几个人,是花婶子带着儿媳妇到山里挖野菜,还有两个稍年轻些的小夫郎。
几人篮子里的野菜不少,也有紫苏,显然不像周巧芝所说的“把满山的紫苏都摘空了”。
花婶子还问:“说啥嘞!咋都堵在这儿不走哩?”
她是最好热闹的,其实刚刚都听得一清二楚,偏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奇地盯着几人看,眼睛滴溜溜转着。
花婶子拉着儿媳妇站住,不愿意走了,后头两个小夫郎也停下来,全都好奇观望。
乔蕙兰是个能耐人,她只是慌了一瞬,下一刻又苦着脸解释道:“你这孩子,这些事儿还翻出来说。你爹去了,家里没有顶梁柱,日子哪里还如从前啊!我倒是想帮,可我这孤儿寡母,自己的日子也紧巴着……实在拿不出来啊。”
她红着脸低头,作出羞窘的表情。
柳谷雨抄着手,问道:“我要是没记错牛蛋大哥那年都二十六七了吧?那有些不争气了,还让您过苦日子呢!”
乔蕙兰:“……”
乔蕙兰一时找不到话回答,说自家没钱吧,就相当于承认了儿子是个不争气;要说自家有钱吧,哪又无情无义,对亲家见死不救。
就在她沉默的空挡,柳谷雨又直截了当说道:“因为没钱,所以连探望都没有探望过?啧啧啧,知道的说您是没脸见秦家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心比石头还硬呢。”
乔蕙兰低头咬牙:“……我确实是没脸见人。”
柳谷雨恍然大悟:“果然是这样呢!那我家二郎还在读书呢,家里没钱可有书啊,我记得我爹的书房里放着不少书呢,咋不见借出来几本?全给牛蛋看了?哎哟,他长了几双眼睛啊?”
乔蕙兰紧紧攥着手里的篮子,咬牙苦涩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认字,这些事儿真是没考虑到!诶,谷雨既然提起,那不如去家里拿几本书回去吧!二郎也要科考,就拿几本科考的书!”
此时,站在柳谷雨身旁的秦容时突然发了声,他嗓音清悦,引得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多谢婶子的好意。不过雪中送炭最美,可这时候家里已经不缺书看了。”
“……至于孝顺。”
秦容时顿了顿,沉默片刻才说道:“哥夫对我娘很孝顺,若没有他,只怕娘亲的病难治。当然了,哥夫也不曾有一日忘记夫子和师娘,前头清明才去祭拜过。”
“说起这事……我倒想起二老的坟茔很是破旧,野草长得茂盛,都把墓碑挡住了,封土也被雨水冲开许多,险些冲塌坟头。瞧着是许久没有修整过……”
“柳秀才虽不是夫子亲子,可蒙夫子教诲,又在夫子病逝后继承了他的私塾得以谋生。如此大恩大情,却为何不尽为人子的责任?让我夫子、师娘在地下不得安宁啊?”
这事儿还得说回几个月前了。
原主的生父、生母早死,柳谷雨没有和他们相处过,自然也没什么感情可言。但人住在上河村,还是要顾几分面子,免得有人说他不祭拜父母。
柳老秀才又是秦容时的开蒙先生,他更该去祭拜。
过年去过一次,那草长得如蛛网,将大半坟茔封住,柳谷雨和秦容时收拾了许久。
清明又去过一次,想来是春日雨水太多,这回不止荒草长得茂盛,坟土还被雨水冲开,两人又收拾了许久。
这话一出,花婶子几人都面露狐疑,就连和乔蕙兰站在一起的周巧芝都忍不住开始皱眉,奇怪地打量了乔蕙兰一眼。
乔蕙兰搓了搓手,下一刻又大惊失色喊了起来:“哎呀!竟有这样的事?!谷雨,你早些咋不告诉我们呢!”
“哎哟,都怨我!都怨我!你爹在世的时候就盼着家里能出个举人,那时候也快到你大哥乡试的日子,想着读书要紧,在家里烧了纸就罢了!都怪我,都怪我,我该去看一眼的!”
古人以孝为天,柳在文又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若这不孝顺的名声传了出去,那严重了革他功名都是有的!
乔蕙兰这些分寸还是有,知道这罪过万不能认下来,对她儿子百害而无一利。
她连忙想了借口,可这话哄哄花婶子这些村人倒行,可哄不住秦容时。
他立即说:“乡试又叫秋试,是在八月。考秀才才在春天。怎么?柳秀才考不中举人,就想着多考几个秀才?”
八月……如今才五月呢。
挺听闹的几人终于忍不住了,捂着嘴开始偷笑。
乔蕙兰也待不住了,她总觉得再待下去只会说错更多,甚至会把她脸上这张良善假皮扯下来。
这都还是轻的,要是真害了她儿子的名声才是大事!
她干笑两声,支吾道:“那、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读书的事儿我也不懂啊,我就想着在文要用心读书,考个功名出来,让他爹在地下也能瞑目了!”
“哪知道……”
说到这儿她眼圈就红了,竟哽咽着哭了出来,自言自语般念叨:“柳哥啊,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姐姐!让你们在地下也不安生!我……”
她哭了一通,最后狠狠抹了泪,眼睛也被帕子揉得通红。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还是这事儿要紧,我还是先回去和在文商量商量,得把坟重新修一修!”
说罢,她紫苏也不摘了撒开周巧芝的手就要回去。
周巧芝:“诶……”
周巧芝想拉没拉住,只能看着人走远,心里还是觉得奇怪。
岂止她觉得奇怪,就连花婶子几人也觉得奇怪。
这秀才娘子好像也不像从前村里人说得那样好啊!
花婶子看几眼乔蕙兰离开的背影,又看被落下的周巧芝,奇怪问道:“你们到底说啥呢?咋就说到这上头了?”
不等周巧芝回答,秦般般忙瞅准机会,举手说道:“是周婶子说我家把山里的紫苏都挖空了!还说我们不给村里人留活路!我想应该是周婶子眼神不好,找不准位置!婶子您摘了好多紫苏,肯定知道位置,您行行好帮帮她,告诉她山里的紫苏都长在什么地方!”
要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
秦般般从前一个说话都慢吞吞,不敢太大声的小姑娘,现在都能阴阳怪气讽刺人了!
一听这话,花婶子哪里还不清楚,她睨了周巧芝一眼,说道:“哪能啊!紫苏长得多快!今儿摘了一篮子,过几天就长得满山都是了!哪能被一家摘空!”
“要说丁二家的每年都卖酸笋呢!山上的笋子就数他们挖得最多!也没听谁说他家把山里的笋子掰完了!”
“还有巧姑姐妹俩做什么棉胭脂①卖钱,一大家子人天天上山摘红蓝花、紫草,也没见人抱怨啊!”
言下之意,咋就你事多!
周巧芝觉得脸上一阵火辣,又狠狠剜了柳谷雨一眼,然后提着篮子急急匆匆往山上去了。
“我、我摘紫苏去了!”
她走了,柳谷雨摆着笑脸对花婶子道了谢,最后才喊上秦容时和秦般般一块儿回了家。
这场闹剧并没有影响柳谷雨的心情,他想着今天紫苏摘得多,除了做紫苏酱,还能剩些炒个菜。
就做个紫苏排骨吧,明天就买两根排骨回来。
想到吃的,柳谷雨就心里美美的,更高兴了。
此刻的他还完全不知道明天的摊子上有人来闹事了!——
作者有话说:①就是古装剧里,拿红纸抿一下嘴就能当口红的那张纸就叫“棉胭脂”。
其实不太习惯让谷雨称呼公爹,主要是为了区分原主的亲爹。
(我又忘记设置定时发布了!!)
第79章 山家烟火79
次日赶集摆摊, 因秦容时休农假,所以他也陪着柳谷雨、般般一块儿去了。
崔兰芳起大早给孩子们做早饭,一盘黄澄澄的苞谷粑粑, 再加一碗南瓜稀饭, 家里的母鸡最近开始下蛋了,她摸了四个出来,又一人煮了一个水煮蛋吃。
吃过饭才饱饱上路,家里添了骡车, 出行很方便。
初夏太阳出来得早,等三
人坐上骡车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东边天际泛起了浅浅的蟹壳青, 晨雾掠过茅草屋脊, 向着远处的大山荡去。
“娘,走了,你快进去吧。时辰还早,还能回屋睡个回笼觉呢!”
柳谷雨坐在车板上,侧头看送出院门的崔兰芳, 挥手喊人回去。
秦般般也乖乖点头, 顺着说道:“是嘞, 娘, 天都没亮全,你再回去睡会儿呗!”
秦容时坐在侧头, 一手握着套住骡子的缰绳, 一手提着鞭子, 已经准备赶车了。
崔兰芳没说话,只笑着挥手让人出发。
柳谷雨知道她不看着他们出门是不会回去的,于是拍了拍秦容时的肩膀, 赶车走了。
很快到了福水镇,三人进了城,到东市把摊子摆上。
今天添了新品,是昨天做的紫苏酱,有素的,也有荤的,紫苏素酱一筒十四文,紫苏肉酱一筒二十文。
再加上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摊子上又开始卖冰粉了。
冰粉是柳谷雨摊子上卖的第一样美食,当时就吸引了许多回头客,后来天气冷了柳谷雨就换了红豆芋圆圆子和木薯糖水,那时候还有好多客人问什么时候再卖冰粉呢。
如今又卖上了,好多念着这口的客人都买来吃,都说还是去年那个味道!
到了下午,客人越来越多,三个人都有些忙不过来了。
柳谷雨还忙里偷闲打趣:“今天得亏二郎来了,不然我和般般肯定忙不过来!”
今日是大集,又临近端午,比平日赶集的人还要更多。
“给我来根肉肠!”
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妇人,她手里牵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男孩儿,这孩子穿着并不合身的旧衣裳,袖子、裤子显然都短了一截,也幸好现在天气热了,要是冬天定然冷出冻疮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柳谷雨看着这对母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眼下太忙了,后头还有好几个客人等着。
他来不及深想,夹着一根烤得炸皮的肉肠插上竹签,百忙之中说道:“一根肉肠三文钱。”
他卖烤肉肠有些日子了,常来光顾的老客都知道价格,所以柳谷雨也说得随意。
哪知道那妇人却突然激动起来,扯着孩子朝后退了一步,上半身猛地往后一仰。
她叫嚷起来,口水都快喷到柳谷雨的摊子上了。
“啥?什么东西就要三文!那么大一个肉包子也才卖两文一个呢!你这也太贵了!”
柳谷雨终于抬头又看了一眼,这一眼直直对上妇人的脸,他愣了片刻,总觉得这妇人有些眼熟。
嗯……是在哪儿见过呢?
柳谷雨只觉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
他愣了一瞬,但后头已经有熟客帮着解释了。
“嘿,你是头一次来这儿卖东西吧!柳老板做的东西味道好!用料也实在!这肉肠实打实肉做的,三文真不贵!你尝尝就知道了!好吃着呢!”
“是啊是啊!你尝尝就知道了!好吃着呢!”
……
客人们都帮着柳谷雨说话,可柳谷雨却莫名觉得不对劲,他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不想招待这位客人了。
可这妇人反应更快,突然伸手抢过柳谷雨手里已经插好竹签的肉肠,再把三个铜板拍到摊子上。
“三文就三文!老娘又不是付不起!你这肉肠要是不好吃,我才要找你麻烦呢!”
说罢,她将手里的肉肠粗鲁地塞进身边一声不吭的小娃手里,还凶巴巴说道:“快吃吧,你不是一直念叨想吃!在屋里都念了好几次了!”
她动作太快,柳谷雨都没防得住,此刻抻着脖子往摊子前看,看那小男孩儿已经开始啃了。
“……还没刷蘸料呢。”
柳谷雨说道。
妇人没应,只呼了一把男娃儿的脑袋,问道:“好吃不?”
男孩儿呆兮兮点头。
妇人这才没再继续闹下去,扯着男孩儿大摇大摆地走开,走前还推搡了排在她后面的客人一把,不高兴说道:“让开让开,挡着道儿了!”
那客人是个青年汉子,也不高兴,可又不好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计较,只能皱着眉退开两步。
经这一闹腾,旁边几个摊子都看了过来,无数双眼睛盯着柳谷雨的摊子。
就连林杏娘也抽空关心:“柳哥儿,没事吧?”
柳谷雨还是觉得奇怪,说这妇人是故意闹事吧,她又给了钱,说她不是闹事吧,又搞得大家都莫名其妙的。
难道只是单纯的脾气暴躁?
柳谷雨想不通,只朝着林杏娘摇摇头,笑着说道:“没事,没事。”
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悄悄扭头冲着秦容时说道:“你跟着那对母子去看看,看他们往哪儿去了?”
这事儿其实不大,说不定只是个脾气暴躁的普通客人,但柳谷雨莫名觉得不安,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还是得提前防备着。
秦容时盯着那对母子,低声问了一句:“你们忙得过来?”
柳谷雨匆匆点头,动作飞快地盛了一碗锅巴洋芋递给客人,忙完又将铁板上烤得滋啦冒油的苕皮翻面。秦般般则麻利地收钱,然后插了两块钵仔糕递给前排的小童,招待完又紧跟着问下一位客人要什么。
用事实证明,他们忙得过来。
般般还点着脑袋小声说道:“忙得过来,忙得过来。”
秦容时没再多说,立即抽身远远跟着那对母子去了。
“柳老板,再烤两个苕皮!多包酸萝卜!”
“我要一根肉肠!”
“一碗冰粉,多加糖!再来一碗铁板豆腐!”
“要两筒紫苏酱,素的肉的各来一筒!”
……
客人们七嘴八舌地说话,柳谷雨忙了起来,被铁板摊子的炭火熏出一身汗,忙得恨不得自己长上七只八只手。
这一忙起来,刚才的事儿就抛到脑后了,再没心思顾忌其他,耳朵里只有“苕皮”“肉肠”“冰粉”“紫苏酱”的声音。
可这事儿还没有过去。
出去刚一刻钟的秦容时匆匆回来,他是小跑回来的,脸上神情凝重。
秦容时刚凑近柳谷雨身侧,贴到他耳边想要说话,还来不及开口呢,不远处那妇人就抱着孩子急匆匆赶了回来。
“我就说你家东西有问题吧!我家小宝吃了没一会儿就闹肚子!刚刚还吐了一场!瞧瞧,脸死白死白的!你卖的这是什么东西啊!把我家孩子都吃坏了!别是坏掉的猪肉吧!”
妇人的声音本就大,她又是直接抱着孩子挤到摊子最前面,站在那儿就开始哭。
排在后面的客人哪见过这阵仗,也吓得退开几步,空出的位置就更大了。
还有客人说:
“诶,这不是刚刚买肉肠的人吗?”
“是她!这聒噪声音,不会认错!”
就连周边摊子的老板也点着头说:
“就是她,她刚刚就是穿的这身衣裳。”
“哎哟,咋回事啊?这孩子的脸白得这么难看!柳老板这回真摊上事儿了!”
……
柳谷雨下意识看向秦容时,见他冲着自己点了点头,示意这孩子刚才真吐了,闹肚子应该也是真的。
可东西都是柳谷雨自己做的,他心里清楚,这些吃食都很干净,绝对不可能是吃淀粉肠吃坏的。
可卖吃食的,干净卫生最要紧,这事儿若是澄清不了,肯定影响以后的生意。
柳谷雨表情严肃,立刻走了出去,他原本想要询问,可目光落在被妇人抱着的孩子身上。
那男孩儿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正紧紧摁着肚子,显然是痛极了。
柳谷雨不由皱眉,咽下要询问的话,先扭头对着秦容时说道:“去请个大夫来。”
秦容时点头,扭头就要走。
下一刻却被妇人一把拉住,她像是没有听到柳谷雨的话,不管不顾就闹了起来。
“去哪儿!去哪儿!谁都不许走!一个都不许走!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去找帮手了!都不准走!这事儿必须得给个说法!”
她发了疯揪住秦容时,力气大如牛,倒让秦容时一时挣脱不开了。
柳谷雨也没了好脸,冷着声说道:“能去哪儿?当然是请大夫了。你说你家孩子又吐又痛,病情这么急,这时候不急着看大夫,倒有心情来找我闹?”
一旁的林杏娘也赶忙绕了出来,帮着说道:“可不是!再说了,这摊子卖出去这么多肉肠,别人都没事,怎么就你儿子吃坏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喂了别的东西!”
那妇人竟哭了出来,又委屈又可怜地说道:“哪儿吃了别的东西!我们这才走出去十多步,刚在胭脂摊子那儿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这一路都有人看到,哪里有吃别的东西!”
听到她的话,柳谷雨又看了秦容时一眼,见他冲自己点头,证明这妇人说的是真的。
这孩子确实只吃了自己的淀粉肠。
柳谷雨立刻明白了。
这妇人买东西的时候在摊子前闹了一场,不是为了闹事,只是为了引人注意,让附近的摊贩都知道她在自家摊子前买了肉肠吃。
买完肉肠又故意没有走远,就在不远处等着小孩儿发病,说她不是故意的,柳谷雨绝不信。
柳谷雨这时候才渐渐冷静下来,再看那孩子终于发现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这孩子穿的都是旧衣裳,衣裳裤子都短了一截,袖子边缘都磨出毛边了,人也瘦巴巴的。可这妇人穿的虽不是好料子,却整洁合身,也没有补丁。
连衣裳都舍不得买,真舍得给儿子买三文钱一根的肉肠?
可柳谷雨还来不及说道,人群已经吵了起来。
客人们一瞧,也闹成一团。
有次次都来的老客,信任柳谷雨,都说:
“怎么可能!柳家摊子的东西我吃了这么多次!从来没闹过肚子!”
“可不是!人家摊子也收拾得干净!咋可能东西有问题!”
“保不齐是之前吃了什么脏东西,如今栽到柳老板头上呢!要讹钱呢!”
也有只买过一两次的新客,游移不定,此刻自言自语地嘀咕:
“真的假的?真是东西不干净啊?”
“诶,我刚刚才吃了肉肠!不会也闹肚子吧!”
“嘶……你别说,你这样一说我觉得我肚子也开始痛了!”
……
乱糟糟的,那妇人压下眼底的得意,扯着人说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去请大夫!我可信不过!赔钱!赔了钱我自然带我儿子去看大夫!”
柳谷雨气笑了,他冷着声音,一字一句质问道:
“你可真心疼儿子,没瞧见他都快疼得晕过去了,还不让请大夫?你到底是来讨公道的,还是来讹钱的?”
他一句话说出了关键,让周边本就半信半疑的人又偏向他几分。
第80章 山家烟火80
看身边瞧热闹的人也都露出狐疑的目光, 那妇人暗道不好,下一刻竟抱着孩子坐下,直接就嚎了起来。
“哎呀, 天杀的, 还要不要人活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拿自己的儿子讹你?谁家儿子不是宝?哪个当娘的舍得啊!”
当娘的可听不得这话,在场有妇人听得不禁皱眉,似有所动地点点头,还自言自语说:
“这说得也有道理啊。”
“是啊……谁舍得拿自己的亲儿子讹钱?”
“可不是!瞧那娃娃都要痛晕过去了, 哪个当娘的舍得。”
柳谷雨听到这儿却笑出声,立即就说道:“婶子, 听到了么?哪个当亲娘的舍得啊?我出钱请大夫您都不愿意, 您是亲娘么?”
这话说得妇人脸色一变, 连忙抱住孩子大声反驳道:“我当然是!”
那孩子痛得呜咽,说话的声音都细了,只弱弱地喊着:“娘……娘……”
有人觉得可怜,也劝道:
“大妹子,孩子要紧啊, 还是请个大夫先!”
“是啊是啊!还是看大夫要紧!”
“这娃娃年纪也不大, 可不像大人那么能抗!疼出个好歹可有你心疼的!”
……
就连秦容时也说:“你怕什么?只是请个大夫而已, 我们这多人都在这儿, 还能跑了不成?”
躲在柳谷雨身后的秦般般也站了出来,小姑娘探出脑袋望一眼妇人怀里的孩子, 小声说道:“看他疼得这么厉害, 发得又急, 手还一直摁着腹部,脸白又冒冷汗,瞧着很像绞肠痧。这病可要紧了, 一定要看大夫的,少不慎可能就……”
小姑娘最近在自学医书,勉强算个半吊子,看那孩童的模样实在像医书里写的“绞肠痧”。
她又说:“食物不洁有可能引起绞肠痧,可这病急,也严重,若是我们摊子的问题,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客人犯病的。”
听到这个病名,人群里立刻有人惊呼。
“哎呀!绞肠痧厉害呢!我家巷子里有户人家就是犯了绞肠痧,活活疼死的。”
“这真得看大夫啊!拖不得!”
那妇人却是又气又急,恶狠狠瞪着发声的秦般般,扯了嘴骂道:“你这小贱蹄子!你敢咒我家小宝!我撕了你的嘴!”
眼瞅着她抱着孩子就要扑上来,虽然怀里抱着孩子腾不出手,可这么大的个子真撞向秦般般,也非得把人撞出个好歹来!
秦般般吓了一跳,忙往哥哥身后躲,秦容时也连忙出手将人拉到身后,柳谷雨更是挡在最前面。
般般瘪瘪嘴,觉得自己的好心被当了驴肝肺,委委屈屈地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是说这是你的‘宝儿’吗?咋不急着给宝儿看病呢!”
妇人的言行实在古怪,看热闹的人都指指点点,眼里都流露出不信任。
柳谷雨更是说道:
“你这位客人可真是怪!说是亲儿子,又不愿意看大夫,就非得要钱!”
“还有啊……我刚刚就想说了!”
“你这当亲娘的穿着靛蓝的新料子,儿子的衣裳却短了一截?自己养得珠圆玉润,儿子却瘦巴巴,黄惨惨的……这真是你亲儿子?”
柳谷雨一句话问出关键,本就十分怀疑的围观群众听得纷纷点头,交头接耳讨论起古怪之处。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从人群中惊奇喊道:“诶!这不是桂仙吗?咋是你在这儿啊!”
说话的是一个和闹事妇人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她远远听到这边的动静,远远一瞧,哎哟有热闹看,挎着篮子颠颠跑过来,挤开人群往里钻。
不看不要紧,一看,嘿,最中间的妇人不就是他们村的刘桂仙吗!
刘桂仙,也就是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听到熟悉的人声就变了脸色,竟抱着孩子想走。
柳谷雨这时候哪能放她走,连忙朝秦容时使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前一后把路拦住。
“这时候想走了?当这儿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三两句不对付就往我头上扣屎盆子?闹够了又拍拍屁股就走?”
“想得倒是美!”柳谷雨冷哼了一声,又想着秦容时说道,“二郎,去请大夫!”
秦容时点点头,扭头走了。
倒不是柳谷雨大方愿意为了闹事的贴钱请大夫,而是今天这事若是不理出个结果,那以后再有人传个闲言碎语的,或是竞争对手故意传谣言,那他的摊子就有麻烦了。
刘桂仙慌了神,抱着蔫蔫的孩子想走,可前后左右都围着人,想走都走不了。
那后来的同村妇人却来了兴趣,她不知道前因后果,纯纯是凑热闹的心思,满眼都写着“幸灾乐祸”。
“咋回事啊?哎哟,桂仙,小宝这是咋了?脸这么白?”
都不用柳谷雨解释,看热闹的人群中就有了回答的声音。
“她说她儿子是吃了柳家食摊上的烤肉肠吃坏肚子的!可说要请大夫又不乐意!就闹着要赔钱,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啊!”
显然同村妇人也听说过柳家食摊,惊得叫出声:“嘿哟,桂仙,你今天这么舍得?还给小宝买肉肠吃!这孩子平常在家不是都吃剩菜的吗?”
这妇人一口一个“桂仙”,喊得亲近。但柳谷雨看出来了,这俩人的关系应该并不融洽,至少这妇人几句话就戳破了刘桂仙的假面,完全没有给同村人留面子。
柳谷雨悄悄笑了笑,又连忙问:“哎呀?这不是亲儿子吗?怎么在家只吃剩菜啊?”
那妇人嘿嘿笑了起来,盯了气得瞪眼睛的刘桂仙一眼,坏笑着说道:“是娘,却不是亲娘,是后娘!”
她又说:“我和桂仙都是乔家村的,住得又近,谁家不知谁家啊?她是七年前嫁进门的,那时候小宝才一岁,也算是她带大的!”
“你们说说,就算不是亲生的,可也好歹是她拉扯大的,咋就这么狠心呢!”
刘桂仙被戳破伪装,冲着那妇人怒气冲冲说道:“你可闭嘴吧!我咋就狠心了!我是缺他吃还是少他穿了!你们这些人,都是一伙儿的,欺负我母子!哎哟,我的小宝啊,可怜哦,痛成这样,都是这贱哥儿害的你!”
听她一口一个“贱哥儿”,骂的显然是柳谷雨。秦容时听见了,脸色十分难看,冰冷又阴沉地盯着骂人的刘桂仙。
他忽然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监市报官吧。”
监市,即负责市场管理的小吏。
刘桂仙骂声一顿,愣愣盯着秦容时,完全没料到怎么三言两句就说到报官上头了。
百姓怕见官,往常东市也有这样的事儿,都是花钱消灾,从没听说过有人一句话不对付就直接报官的。
一来是怕官,二来总觉得见了官老爷得花钱打点,更加费钱。
刘桂仙慌了神,磕磕巴巴说道:“报、报什么官啊!你、你赔钱就好了啊!报了官不是坏了你摊子的名声。”
这时候倒是善解人意起来!
柳谷雨都要听笑了。
他听到妇人口中的“乔家村”,这才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刘桂仙眼熟了。
不是他见过,是原主见过。
刘桂仙,是乔蕙兰前头的妯娌。
乔蕙兰是乔家村人,头婚嫁给了本村人,丈夫死后带着儿子改嫁到上河村,渐渐和原来的夫家断了联系。
柳谷雨起初没有想起来,就是因为原主也只在少时见过几面,这过了许多年,早忘得差不多了。
更别说这还是原主的记忆,柳谷雨不是亲历,记忆就更加模糊了。
他也终于想通了。
他和刘桂仙明明没有恩怨,可为什么要陷害他?
无非是别人授意,给了她一些好处,让她来摊子上栽赃。
此时,秦容时带着一个白胡子老大夫匆匆赶了过来。
刘桂仙抱着孩子背过身,不愿意让大夫看病,这一看不就全暴露了吗?
可围着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喷死,纷纷骂她心狠、恶毒。
她躲又躲不掉,只能听着,气急后手上就没了控制,抱着孩子的手狠狠掐进他的胳膊,疼得本就没什么力气的孩子又呜咽了两声。
林杏娘看不过去了,她也是当娘的人,见不得可怜孩子被欺负,干脆奔过去把刘桂仙怀里的孩子抢了过来。
还骂道:“遭天瘟的泼恶婆娘!生的什么狠毒心肠,心肝肠肺都黑透了吧!”
她力气大,刘桂仙压根就抢不过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杏娘把孩子抱了过去,回过神再想去拦又被同村的妇人扯住。
那孩子被两人抢了一通,颠得肚子越发不舒服,扑前去又吐了。
林杏娘瞧着可怜,蹲下来给娃拍背,又喊大夫:“老大夫,快来看看,这娃气儿都弱了!”
老大夫挎着药箱忙赶了过来,把脉问诊好一会儿,最后才摇着头叹气:“是绞肠痧。”
身后立刻响起吸气声,紧跟着就是议论。
“还真是绞肠痧?”
“这女娃还挺厉害,真说准了!”
“绞肠痧严重了可要命!哎哟,这娃儿可怜!”
连大夫也一脸凝重,医者父母心,一看这孩子疼得气息都弱了,脸立刻板起,语气也极其不快。
“都痛成这样了!怎么现在才看大夫!绞肠痧严重了可是要命的!你这当娘的都不知道心疼孩子!真想把他活活疼死啊!”
大夫并不知道事情经过,他只看见林杏娘是从刘桂仙手里把孩子抱过来的,就以为最先抱着孩子的刘桂仙是孩子的亲娘,对着人一通臭骂。
刘桂仙脸色难看至极,却不敢大声反驳,只小声嘟囔:“谁没肚子疼过,还真能疼死啊?”
大夫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没听见刘桂仙的蛐蛐。
他拍拍孩子的背,又说道:“这病绝不是现在才发的,定然是上午就不舒服了。这孩子也不大,又拖了几个时辰,拖得更严重了。不能再耽搁,我得带回医馆医治。”
一听这话,立即有人问:“上午就不舒服了?”
大夫还以为这人是怀疑自己的医术,不悦道:“什么意思?怀疑老头子不会看病?”
那人连忙摇头,赔着笑脸说:“哪能啊!是这孩子的后娘非说是吃了摊子上的肉肠吃坏的,这才吃了半个时辰都不到呢!您说是上午,那肯定不是肉肠的问题了!”
大夫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捋着胡子说道:“半个时辰绝不可能。”
他一句话,给这次的闹剧定了结局。
而柳谷雨也看向脸色越发慌张,急得慌了神,六神无主之下甚至孩子都不打算要了,已经琢磨着找时机逃跑的刘桂仙。
他笑了笑,直接问道:“是乔蕙兰让你来闹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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