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山家烟火61


    第二天早上吃的骨汤抄手, 用的正是昨晚吃剩下的大棒骨汤,撇去油脂和骨头渣,滤出骨汤打底。煮熟的抄手用大漏勺舀出来, 再烫一筷子嫩绿的叶子菜, 底下卧有一个嫩得流心的荷包蛋。


    抄手皮很薄,煮熟后泛着淡淡的粉色,隐隐能看见里头的肉馅。再用筷子夹开,蕨根肉馅吸饱汤汁, 味道更加鲜美。


    一家子美美吃了早饭,柳谷雨刚要起身收拾碗筷, 却被崔兰芳挥手打发了。


    她先一步抢过桌上的汤碗, 又挥着手说:“你不是要找二郎画什么摊车吗?先去忙吧, 这几个碗我一个人就能洗。”


    就连般般也点点脑袋,说道:“是嘞是嘞,我和娘一起洗好了!柳哥,你先和二哥去画摊车吧!”


    柳谷雨争不过,只好拉着秦容时回了房间。


    秦容时的房间布置简单, 从前只有床和柜子, 但柳谷雨后来又给他打了一套书案书椅。


    他要读书写字, 没有桌椅怎么能行?


    秦容时现在就坐在书案前, 翻出纸墨,又用木雕的镇纸将纸张压住。


    他磨好墨, 偏头看向柳谷雨, 问道:“要做什么样式的摊车?”


    柳谷雨伸着手指在桌上写写画画, 嘴上嘀咕道:“就是这样……分成左右两边,一边卖甜食,要留位置装陶锅煮圆子;一边卖淀粉肠、苕皮, 这边得安铁板,还要留位置烧炭。”


    “下面要按木轮,推起来方便。顶上还得搭个草席棚子,有个小风小雨也能挡一挡。哦……对了,我还打算挂个幌子,也得把地方留出来。”


    ……


    柳谷雨说得眉飞色舞,秦容时右手拿着笔,偏头静静看他。


    秦容时的画技自然比柳谷雨好出许多,他听柳谷雨说完就大体明白了他的意思,先依着要求画了一张草图,问过柳谷雨后再简单改动了几处细节,之后才捏着描线的细笔开始画成图。


    他画得格外认真,为了让木匠看得更明白,先画了立面图,又在一旁画了更细致的侧面图,每一个面都没有漏掉。


    “如何?可还有哪里要再改动的?”


    秦容时画完后问道。


    柳谷雨说得粗糙简单,但秦容时画的成图却很详细细致,连长宽高度都有标注,还留了位置放竹筒、竹签这样的杂物。


    柳谷雨拿着图纸吹了两下,试图把纸上的墨迹吹干,但效果甚微。他也不气馁,两眼发光盯着看,越看越喜欢,最后激动地一把抱住秦容时,晃着他的肩膀叫道:


    “太棒了!二郎,你真是个天才!”


    秦容时被扑了个满怀,柳谷雨的抹额飘带从他脸上擦过,又落下。


    两人身体贴着身体,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就连柳谷雨激动着说话的时候,唇齿间的热息也尽数喷洒在他脖颈处,瞬间烫红了一片皮肤。


    秦容时还来不及羞恼,柳谷雨就抱着他猛地摇了起来,那力气,似乎不把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摇下来就誓不罢休!


    秦容时:“……”


    他眼底浮起一抹恼怒,用力推开了柳谷雨,沉声道:“快松开,如此……成何体统!”


    柳谷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不高兴地撇撇嘴,嘀咕道:“真是个小古板。”


    不过,他转眼又看到桌上的图纸,将其拿了起来,兴冲冲跑了出去,还说道:“我得赶紧去找木匠做,早做好早用上!”


    他一溜烟跑了,徒留秦容时一个人在屋内,偏头望着被柳谷雨推得吱呀晃动的房门。


    屋内只留他一个人了,秦容时叹着气又坐回椅子上,呆怔了片刻才从书屉里找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他心不静,一本书越翻越快,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几个字进眼里。


    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干脆用力合拢了手里的书,“啪”一声将其丢回桌子上。


    随后,再次重重叹了一口气。


    *


    柳谷雨动作很快,他找了村里的木匠,把图纸交给他,然后把要求、细节说了一遍。


    村里的木匠姓张,叫张木山,做了三十多年的木匠,手艺不错。


    张木山看了图纸就大概明白了,又听柳谷雨细细说了一遍要求,心下了然,脑子里已经有了这个小摊车的成品模样。


    他还指着图纸说道:“哎哟,这个画得好嘞!来我这儿打东西的人不少,也有带着图纸来的,但都没这个画得细致!费了不少功夫吧?柳哥儿,这是你画的?你还有这本事哩?!”


    柳谷雨忙摇头,摆着手笑道:“哪能啊!这是我家二郎画的!他能干!”


    他也是没放过一个炫耀孩子的机会,瞅准时间就开始夸夸。


    张木山也跟着点头,笑着说道:“那是,那是!二郎是读书的苗子,那肯定是能干的!”


    客套两句,柳谷雨又给了此次的定金,张木山也交代了交货的日期,两边说清楚后柳谷雨才打道回家。


    他回家就看到崔兰芳和秦般般已经开始准备明天摆摊用的食材,见柳谷雨回来,崔兰芳甩掉手上的水珠,又在围裳上草草擦了两下。


    她问道:“回来了?能做吗?”


    柳谷雨点头。


    崔兰芳又说:“甘蔗只剩一根了,还收不收啊?”


    这几天老是下雨,柳谷雨也只去镇上摆了一次摊。不过上回收的甘蔗不多,已经用了三根,还只剩一根。


    柳谷雨犹豫了一会儿。


    新的摊车少说也得七八日才能做好,铁板还得到镇上找铁匠打,这些东西都要时间准备,新品还要等一等。


    再说了,那甘蔗水卖得还不错,若能收到甘蔗,他还是想再卖一段时间的。


    他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先去何家问问吧,能收就收,收不到就算了。”


    柳谷雨进屋略坐了坐,喝了两口水又要出门。


    崔兰芳还喊道:“还早呢,再歇会儿啊,你才刚回来呢。”


    柳谷雨嘿嘿笑,回道:“去了回来再歇!”


    “你这孩子,真是闲不住!”


    崔兰芳无奈摇头,又起身往秦容时的屋子走了两步,冲着窗子喊道,“二郎,你在屋里干嘛呢?你出来,陪你柳哥走一趟啊。”


    说完,她又搓了搓手,自言自语般嘀咕道:“这孩子也怪,自个儿在屋里闷了有一会儿了,一句话不说,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般般抬起头,轻声说道:“二哥可能在看书呢。”


    崔兰芳这才恍然大悟,懊恼地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正要低头对着女儿说话,让她陪柳谷雨去一趟。


    还没开口,秦容时的房门打开了,他从屋里走出来,一边整理衣袖一边朝外走。


    “好了,走吧。”


    柳谷雨也以为他在看书,忙说道:“用不着,你要是看书就继续进屋看吧,几根甘蔗而已,我一个人就行。”


    再说了,就上次那个情况,他这回说不定四根甘蔗都买不到了。


    秦容时却已经走了出来,还说道:“劳逸结合,正好歇歇眼睛。”


    话都让他说了,柳谷雨哪还能拒绝,总不能不让他歇吧。


    他歪头对着秦容时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一起出门,然后晃头晃脑朝外走了去,秦容时看他一眼,默默跟到了后面。


    两人又出了门。


    这时候桃花开得正盛,远远就能看到小流山上大片粉色,花团锦簇。走近了看更是漂亮,枝桠横斜处点缀着或深或浅的胭脂色,一团团、一簇簇,像红云从枝头蔓延到天际。


    两人从山下走过,柳谷雨还说:“桃花开得不错,待会儿回来的时候折两支回去给般般簪头。”


    小姑娘越发爱俏,每次从小流山上下来不是簪满了桃花、梨花,就是用软韧的柳枝编出花环戴上。


    他一边说,还一边悄悄折了一朵往秦容时头发上插。


    秦容时感觉到了,但没有说话,只在柳谷雨收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时候回头淡淡望他一眼。


    柳谷雨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正想举手认输把刚插上去的桃花取下来的时候,前头走过来一个婶子。


    那婶子姓花,手里挽着篮子,似乎刚挖了野蒜、折耳根回来。


    花婶子是个爱扯闲聊天的,谁家的八卦长短她都知道。


    闲得无事就往村东边的大晒坝跑,往老榕树下一坐,扯上几个妇人、夫郎就开始聊天。说这家夫妻吵架,又说那家兄弟不和闹了分家,鸡零狗碎的小事儿能说上一天。


    她看到柳谷雨和秦容时,眼睛都亮了,小跑凑上来,激动喊道:“哎哟,柳哥儿,好巧在这儿遇见?你是去自家田里?”


    柳谷雨没有明说自己的去处,只敷衍笑着点头。


    花婶子也不觉热脸贴了冷屁股,更激动起来,抓着柳谷雨的手腕热情道:“我刚从你家田地那边过来!我可跟你说啊,陈家的又找过去了,就坐在田埂上又哭又说嘞!可会闹了!”


    又是余春红?


    花婶子还说:“只要三喜小子下地,她就去,比吃饭还准时呢!一会儿说你家不厚道,一会儿又说三喜小子天生给人做苦力的命……反正能说得很!”


    柳谷雨听到这儿忍不住就蹙起眉,对着花婶子道了谢,然后加快了脚步朝前走。


    去何家的路上正好要路过自家地,也好去看看。


    花婶子可不图一句道谢,她就是想拉着人一块儿说话,看柳谷雨不搭言有些失望,但下一刻又振作起来,挽着篮子往大晒坝的方向去了,这是非得找着人痛快聊一场!


    那头的柳谷雨和秦容时已经快到了,果然远远就看到余春红坐在田埂上,一会儿蹬腿儿一会儿抹脸,嘴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


    她是真闲啊!


    柳谷雨真心觉得。


    但余春红看到他和秦容时走过去,竟一骨碌站起来,飞快跑了。


    柳谷雨:“???”


    第62章 山家烟火62


    “她怎么走了?”


    柳谷雨真是又气又笑, 想找麻烦却没逮到人,一肚子火没地儿发。


    他看一眼田里正忙活的陈三喜,提声喊道:“三喜!”


    两亩水田快要翻完了, 也是这几天老是下雨, 不然早就可以收工。


    虽然当初说好了按天数算钱,工钱日结,但陈三喜不会为了多赚钱把一天就能做完的活儿拖到两天,反而担心下雨拖慢速度, 下了地就没歇过。


    话少,却是个实诚孩子。


    陈三喜听到田垄上传来柳谷雨的声音, 他停下动作朝上望, 果然在田垄外的村道上看到柳谷雨和秦容时。


    他放下手里的犁具, 小跑上来,抹了一把汗才问道:“有事吗?”


    陈三喜面上平静,完全不像被余春红怼着骂了两天的人。


    柳谷雨顿了顿才问道:“那个余春红天天来闹?”


    陈三喜也顿了顿,下一刻皱起眉朝左右看了看,语气还有些奇怪:“她啥时候走的?”


    柳谷雨:“呃……”


    话音刚落下, 旁边一片油菜花田里钻出来一个汉子。


    他头戴草帽, 正在弯腰除草, 听到动静才冒出脑袋, 嘻哈笑道:“可不是天天都来!三喜娃子都没把她当回事,压根就没理会过, 她也真是有耐心!”


    另一边地里也有一个举着锄头翻地的汉子, 累得满头大汗, 此刻也停下动作喘气歇息。


    这村里可不是只有妇人、哥儿喜欢说长道短,那有了趣事儿,汉子们也爱说。


    这汉子丢开锄头, 到田埂处坐下歇气,又抱着陶盅喝了两大口水,过后也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可不是呢!也是陈家没地种,这才闲得慌,有功夫天天来这儿闹。”


    柳谷雨蹙眉,问道:“她都闹什么?说什么?”


    那汉子瞥了陈三喜一眼,为难地笑了两声,摆手道:“反正是些不好听的话呗!三喜不爱搭理她,她还觉得是这娃子好欺负,天天都来,还说起劲儿了。”


    汉子没有明说余春红都说了些什么,但柳谷雨想也能想到。


    肯定是阴阳怪气说些什么,秦家赚了钱,尾巴就翘到天上了,还舍得花钱请人翻地插秧,没见过村里谁家这么大派头!


    又或者说,陈三喜是天生做苦力的命,为了几个臭钱,甘愿被同村的人使唤。


    他这还算想得委婉了,实际上余春红说得比这更难听,说的都是什么陈三喜命贱,乐意给人当奴才。


    难听得很啊,这两个汉子全都听到了,可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只是转达都觉得脏了舌头。


    另一个汉子又除了一把草,忙里偷闲直起腰,也插了一句:“柳哥儿还是你厉害,她那是上回在你手上没讨着好,这不见你一来就连忙躲开了!”


    柳谷雨脸色不好看,他看着陈三喜说道:“她下回要是再来,你不用惯着她,要么把她赶回去,要么你回来叫我,我帮你骂回去!咱不受这个闲气!”


    陈三喜沉默了片刻,额头轻轻皱了皱,似乎有些不能理解。


    他是真没觉得受了气。


    他还认为自己赚了钱,又能到秦家蹭饭吃,顿顿有肉有菜,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至于余春红?


    说就说呗,她说的话自己一句都没听。


    他是真没听,连余春红啥时候来的,又是啥时候走的都没注意,更别说去听她都骂了什么内容了!


    陈三喜还觉得奇怪呢,她怎么天天来,她家就没事做吗?还说那么多,她嘴巴都不干的吗?


    陈三喜难以理解,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说话。


    想归如此想,但听到柳谷雨的话,陈三喜还是点了头,低低应了一声“是”。


    柳谷雨轻微叹了一口气,先再多留一会儿,可还有甘蔗的事儿没有办,最后只能再交代两句,还是和秦容时一起离开了。


    “等会儿回来再看看,余春红可别见我走了又跑回来说长道短的,这也忒烦人了些!”


    路上,他还对着秦容时说道。


    他心里还想,余春红她男人陈贵财倒是看着老实,当初收田的时候他也没说什么,都是余春红在闹。


    可能因着自己腿脚不好,陈贵财自卑话少,和村里人起了纠纷也不怎么说话。但他媳妇刁泼,有了事儿就挡前面怼回去,不管占理不占理,骂回去再说。


    想到这儿,柳谷雨又不由皱起眉。


    余春红天天来闹,她男人不可能不知道。


    要么真是耙耳朵拦不住……要么就是默许了。


    大概是后者。


    柳谷雨像是想通了什么,再想陈贵财,也不觉得他老实了,平日里唯唯诺诺不敢冒头,可这样的人阴起来才是防不胜防。


    可别在背地里耍什么坏心眼啊。


    柳谷雨觉得烦,这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要是余春红那样明面着闹反而好应对,就怕一个毒蛇藏在草丛里,冷不丁冒出来咬你一口。


    柳谷雨脸色不好,一路都闷闷的,秦容时很快注意到,偏头望他一眼,突然伸手朝柳谷雨递去一朵桃花。


    嗯?


    柳谷雨立即抬头往秦容时头上望,他以为是自己刚才簪上去的桃花,现在被秦容时取下来了。


    可抬头看,见秦容时发上还簪着那朵粉嫩的桃花。


    柳谷雨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还戴着!刚刚都被三喜和两位阿叔瞧见了,指不定要笑话你呢!”


    秦容时却说:“琼林侍宴簪花处①,科举三甲还可戴花游街,这本就是美谈,他们要笑话就笑话吧。”


    柳谷雨挑了挑眉,忽然低下头,笑言道:“那你给我也插一个,我也蹭个状元当当!”


    秦容时还伸着手,手心那朵桃花没能递出去。


    他听到柳谷雨的话后低低笑出了声,反手将花簪到柳谷雨的发中。


    柳谷雨听到了,抬头瞪他一眼,佯怒道:“他们还没笑,倒是你先笑了!”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秦容时。


    两人站在路边,旁边有一棵叫不出名字的老树,枝繁叶茂,铺青叠翠。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空中,阳光落下,被一片片树叶剪成细碎的光影,尽数洒在两人身上。


    柳谷雨垂眸看,正好看见秦容时满身的斑驳光点,而比细碎阳光更亮的是他眼底的笑意。


    柳谷雨愣了一瞬,下一刻突然伸出手一左一右掐在秦容时的脸上。


    “嘿,臭小子,咋长的啊?这么俊!”


    秦容时:“……”


    秦容时笑不出来了,眼里、嘴角都没了笑意,瞬间垮了脸。


    他一把拍开柳谷雨作乱的手掌,顶着一张被掐红的脸瞪向眼前的人,又羞又恼地斥道:“你又做什么!”


    说罢,他也不等柳谷雨回话,甩手往前去了。


    柳谷雨盯着他走出好几步,被秦容时拍下的手掌垂在身侧,掩在袖中的手指蜷了蜷,又不经意收拢,回味般摩挲两下。


    “啧,摸起来也挺嫩的。”


    秦容时没听到柳谷雨的嘀咕,不然只怕要恼羞成怒,他闷头走在前面,越走越急,根本没有停下来等柳谷雨的打算。


    柳谷雨不敢再戏弄,赶忙追了上去。


    他心情刚好了一些,可到何家的时候,正好看见何大川夫夫二人在收拾院里的甘蔗。


    他们应该是刚从地里收了甘蔗回来,用板车运回来的,十多根堆在木板上。


    何大川和他夫郎也没想到柳谷雨会突然过来,一车的甘蔗想藏都来不及藏,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何大川干笑两声,尴尬问道:“柳哥儿,又来收甘蔗?”


    柳谷雨脸上笑容淡了许多,他微微皱眉,指着板车上的甘蔗说道:“还真是春雨贵如油啊,几场雨下来,何叔家的甘蔗都想开了?本来都过季不长了,这几天又冒出来这么多?”


    不说还好,一说就更尴尬了,何大川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但还是强撑着往下说道:“嗐,可不是呢,也是这雨来得及时。”


    何大川还真能顺杆子往上爬,柳谷雨讽刺这雨不一般,他也顺着往下说都是雨的功劳。


    柳谷雨却没心情再阴阳怪气,直截了当问道:“何叔,您家的甘蔗还出么?”


    何大川连忙说:“出!肯定出啊!你要多少?”


    柳谷雨算了算,伸手比了个手势,说道:“八根吧。”


    何大川赶忙收拾了八根出来,打算称重。


    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何夫郎揣着手,突然开口道:“柳哥儿,你要接着收甘蔗也成,就是我家甘蔗涨了价。”


    柳谷雨想笑了,他也真笑了出来。


    他皮笑肉不笑问道:“涨了多少?”


    听柳谷雨笑着问价,何夫郎还以为有戏呢,也跟着笑起来,语气也热情不少,“十四文。镇上的甘蔗都卖十六文了,咱都是一个村的,我也不好卖你那么贵,就十四文一斤。”


    秦容时也在此刻开了口,面无表情询问道:“有十六文的好价,那阿叔怎的不拖到镇上去卖?”


    何夫郎被问得一噎,磕巴就停住了。


    怎么不拖到镇上去卖?还能因为什么?卖不出去啊!


    柳谷雨却在此时拍了秦容时一巴掌,嗔怪道:“可别这么问,肯定是阿叔不想卖呗!人家可是守诚信的好人,和我约好了,定然留着给我啊。”


    要不说是夫夫呢?何夫郎也顺着说下去,还点头笑着应道:“是嘞是嘞,就是这样,柳哥儿说得对!”


    何大川面上发红,羞窘地低下头,也跟着点起脑袋。


    柳谷雨却说道:“可惜了。何叔是讲信用的,可我是个生意人。”


    “十四文一斤的甘蔗,我可就赚不了多少了,这买卖还是算了吧,我不收了。”


    他说着拒绝的话,脸上还带着笑。


    何大川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睛都瞪圆了,何夫郎则是直接大叫起来:


    “那哪能成!咋好端端的,说不要就不要了?柳哥儿,我真没坑你啊,镇上真是这个价!我还给你算便宜了!你不要了,我这些甘蔗可怎么办!”


    柳谷雨点头,又说:“您没坑我,我却不能坑您啊!镇上十六文的好价,我咋能拦着阿叔赚钱呢!您啊,还是把甘蔗拖到镇上去卖,这样的好价可不好得,千万别错过了。”


    何大川终于反应过来了,急急忙忙说道:“哎哟,不坑不坑!一村人,不说这些见外的话!那、那不然还是十二文?还是以前的价?”


    何夫郎也赶忙说:“不错不错,还卖十二文!这总行吧!”


    柳谷雨摆手,随后扭头就要走,“十二文比起十六文,那不更亏了!这损良心的事儿我可不能做。”


    他说罢就走,何夫郎急了,连忙想拦,却被秦容时横脚挡住。


    何夫郎还喊道:“柳哥儿!你不能这样啊!咱去年就定好的啊,这买卖都做了几个月了,咋说反悔就反悔,传出去被村里人知道,你做生意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柳谷雨没搭理,走得更快了。


    倒是秦容时最后又丢下一句,“就算村里人知道了也只会夸我们大义,舍了自己,把赚钱的机会留给两位阿叔。”


    说完,他也反身追上柳谷雨,二人空着手离开了。


    他们走了没一会儿,何家夫夫就吵了起来。


    何大川砸了手里的甘蔗,气恼地瞪着自己夫郎,凶道:“看吧!就是你,非得闹!非得涨价!这么些甘蔗可咋卖!非得放烂不可!”


    何夫郎也生气,立刻怼了回去,“呸!你现在倒是埋怨起我了!你要是不乐意,你早干嘛去了!你刚刚怎么不说!不就等着我开口,恶人让我做,涨价成了就多赚钱,不成就成了我的不是!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


    何大川:“我……我这不是心疼这些甘蔗嘛!这可咋整啊!镇上没几个爱吃甘蔗的!拖到糖房去卖,肯定要被压价!”


    何夫郎:“咋办!还能咋办!人家不收了!当然拖到镇上去卖了,不然真堆家里放烂啊!我还不信了,这么好的甘蔗,到镇上就没人乐意买!”


    没了柳谷雨这个大主顾,何家夫夫也只能把甘蔗拖到镇上去卖。


    第一天一根也没卖出去,连问的人都没有。第二天他们切了段散卖,运气好,卖出去两根多。


    之后几天又下了雨,紧接着又得忙春耕,何家夫夫真是腾不出手处理这批甘蔗。那批甘蔗在地窖里放了半个月,眼瞅着要坏了,只能拉到糖房去。


    糖房的主事看过后说甘蔗不新鲜,只能卖八文。


    夫夫两个又气又恼,可没办法,只能贱卖了。


    不过这些事柳谷雨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他气冲冲回了家,觉得今天真是倒霉,一茬事接着一茬事。


    可惜,他此时还不知道,晚上还有更倒霉的——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柴元彪的《高阳台》


    第63章 山家烟火63


    柳谷雨回去就把甘蔗的事儿和崔兰芳和秦般般说了, 还说以后都不收甘蔗了,这一根甘蔗用完以后都不做了。


    反正摊子上还有别的吃食能卖,也不是只靠着甘蔗饮赚钱。


    柳谷雨这气来得快, 消得也快, 很快又吆喝着一家人忙活起明天摆摊要用的食材。


    晚上简单吃了饭,因着柳谷雨和秦般般明早要出摊,秦容时也得回书院继续上课,一家人早早上了床歇息。


    睡得正香呢, 柳谷雨还做了个美梦,梦到自己开了大酒楼, 连锁, 都开到府城、京都去了, 每天哗哗哗的银子入账,数得手软。


    梦里正数钱呢,突然听到一阵敲门的声音,把满院的人都惊醒了。


    一开始是梦里听到有人敲门,可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大, 渐渐变成了拍门, 还听到喊声, 直接把柳谷雨从美梦中拉了出来。


    “崔婶子!柳哥儿!”


    柳谷雨可算睁开眼睛了, 他懵懵坐了起来,听到院子外还有人在拍门。


    什么情况?


    又有人翻墙了?


    柳谷雨猛搓了两把脸, 草草系上抹额, 穿好外衫, 趿拉着布鞋走了出去。


    他刚走出房门,旁边两扇门也开了,家里其他人也走了出来。秦容时最先出来, 他第一眼看向柳谷雨,目光落在他脸上,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才把视线收回。


    “我去开门。”


    秦容时一边说,一边朝着大门的方向走。


    门开了,屋外站着的是方武,村正的上门女婿。


    他头发蓬散,衣裳也胡乱套在身上,似乎也是被人从床上强行拉起来的。


    崔兰芳穿戴整齐,手边牵着哈欠连连的般般,柳谷雨也走了过去。


    秦容时率先问道:“方哥,出什么事了?”


    他面色严肃,目光也冷凝两分。


    大晚上过来找人,肯定是出了大事。


    方武手里提着个油灯,披着衣裳就过来了,他着急忙慌看向几人,急急说道:“秦二郎,你家水田那头出事了!”


    柳谷雨目光也是一厉,立刻想到陈贵财和余春红两口子。


    他即刻问道:“出什么事了?”


    方武张了张嘴想回答,可自己也没听全乎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就被老丈人打发出来叫人了,一时还真说不清楚。


    他说道:“三两句话说不清楚,你们还是过去看看吧,我爹也过去了!”


    看来这一趟非去不可了!


    崔兰芳想了想,扭头对着柳谷雨和秦容时说道:“我过去瞧瞧吧,你们明天都要赶早出门,别耽误了休息。”


    话是说了,可柳谷雨哪里放心崔兰芳一个人出门,连忙说:“那哪成,要去就一起去!”


    秦容时也点头,说道:“哥夫说得是。”


    崔兰芳说不过两个孩子,只得应下,他们都出了门,自然更不放心般般一个小姑娘一人在家里睡觉,干脆全家一起出了门。


    刚出门就看到对门的林杏娘也出来了,手里提着灯,右边站着罗青竹,后头跟着两只大狗。


    林杏娘也是被方武拍门喊话的声音吵醒的,赶忙凑上来问:“怎么回事啊?出啥事了?大晚上这么着急?!”


    还是方武过来找的!


    方武是村正家的人,肯定是听了村正的吩咐,村正大晚上找秦家的人,能是小事?


    崔兰芳也皱着眉,脸上愁绪不展,对着林杏娘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说是我家水田那边出了事。”


    林杏娘皱着眉,回头拍了拍罗青竹的手背,小声说道:“青竹,你先回屋歇着吧。娘跟你婶子过去瞧瞧。”


    罗青竹蹙着眉毛,想说跟着一块儿去,可他小妹还在屋里睡觉呢。


    这丫头睡得沉沉的,像只小猪,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吵醒她。


    最后,他才说道:“那娘您小心些,婶子,你们也小心些!”


    都点了头,林杏娘还说道:“放心吧,村正也在呢,出不了事!”


    说完了,几人继续朝水田的方向走。


    越走越近,已经能听到闹哄哄的声音,像是争论、吵架,还有哭嚷的声音。


    走近一看,自家水田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大晚上的,这些人也不嫌麻烦,还出来看热闹。


    这倒是柳谷雨想错了。


    这些人原先不是奔着看热闹出门的,他们屋舍离水田的方向近,听到的动静也清晰。


    早先听到一声痛叫,紧接着就是这边院子的狗叫了,那边屋子的鸡也跟着打鸣,闹得鸡犬不宁。没一会儿方武也打着锣过来,然后就是村正骂人的声音。


    大晚上的,村正都来了,他们还以为有贼摸进村子,可不得出来看看,有几个还是抄着家伙式儿出来的。


    方武走在前面,提声喊道:“让让,都让让啊,秦家的人来了!”


    话音落下,堵在前头的人群散开,柳谷雨也看到倒在地上的……陈贵财?


    是陈贵财吧?


    大晚上光亮不够,柳谷雨借了方武的油灯往前走了两步,仔细一看,真是陈贵财。


    再看旁边的人,是村正陈桥生和陈三喜。


    柳谷雨先睨了地上哀嚎痛叫的陈贵财,又冷冷看一眼坐在地上跟着哭的陈二丫,还有满脸流涕正撒泼的余春红……他一一看了过去,最后把目光落在村正身上。


    柳谷雨问道:“村正,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桥生的脸色很不好,被扰了清梦本就不高兴,出来一看,又是这样的丑事,可不更生气。


    村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眼瞪向哭天叫地的陈贵财,怒道:“你自己做的丑事,自己说!”


    柳谷雨顺着视线又看了过去,这一次才看清陈贵财的脚踝上夹着一个捕兽夹,已经流了满地的血,裤脚都被鲜血淋得湿透了。


    脚边还有几个大桑叶抱起来的大包,也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东西。


    陈贵财疼得一张脸死白死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一旁看热闹的汉子出声解释道:“柳哥儿,我跟你说!”


    “这户人家心忒坏了!白天他婆娘来闹,晚上他自己又来,还带了几包虫卵,要埋在你家地底下呢!你看看,真是闲得慌,难为他正事一件不做,忙了几天到处找虫卵了!”


    “结果三喜娃子早有了准备!就怕他家闹事!天黑前就在水田边放了两个兽夹子,给这贼东西夹了个正着!”


    说话的汉子正是今天白日在油菜田除草的汉子。


    他家菜田离秦家的水田近,谁知道那虫卵孵化后会不会爬到他家菜地去!


    这人心肠也是毒!


    一般虫卵孵化都要半个月的时间,陈三喜已经把水田翻好了,马上可以插秧。等虫卵孵化,不正是秧苗刚插上不久吗?


    这幼苗哪顶得住虫害!秦家也就这两亩田,可不就全毁了!


    林杏娘本就是个暴脾气,一听就怒了,冲上来一巴掌打在陈贵财的脸上,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杀才!毁田毁地的事儿也敢做!”


    一巴掌打下去,吓得旁边的陈二丫哇哇大哭,余春红也扑上去抱住自家男人,也跟着哭叫。


    她知道这回自家真的不占理了,也不辩驳,只哭着说:“你咋打人呢!”


    柳谷雨脸色更难看,他看向村正,直接问道:“村正,这事儿您打算怎么处置?”


    村正真觉得烦,瞅一眼陈贵财心烦,再看一眼鬼哭狼嚎的余春红心烦,最后看一眼哭得最可怜,两眼红通通的陈二丫更是心烦。


    他家闺女是全家疼着养大的,现在看了别家女孩儿哭成这样也觉得可怜。


    真是投错了胎,摊上这样的父母,也是前世的冤孽啊!


    村正叹了一口气,望向柳谷雨,又看一眼秦容时,问道:“你们是苦主,还是要问问你们的意思,你们的想法是?”


    柳谷雨还真不知道在古代,这样的事一般都是这么解决的,村正这一问,还真问倒了他。


    赔钱吧?陈贵财一家哪里有钱赔?也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


    柳谷雨也觉得心烦。


    倒是秦容时开了口,他声音微冷,语气却十分镇定。


    “毁田是大罪,毁田一亩笞二十,加判牢狱三年,另赔偿所失。”


    又要挨打,又要坐牢,又要赔钱,这可吓坏了余春红,当即就叫了起来。


    “可我汉子没做成啊!他连水田都没进就被兽夹夹住了!”


    “村正,村正……您行行好吧,他知道错了!他本来就是个瘸子,现在剩的一条好腿也伤成这样,真的得了教训!我们以后都规规矩矩的,再也不闹了!”


    陈贵财也吓坏了,他本来想着自己夜里悄悄来不会被人发现,哪知道还能闹这样一出。


    不但被发现了,脚还受伤了,还要挨打坐牢!


    他也白着脸哭求:“是啊,村正,我知道错了……我、我是一时糊涂,就……就看在我这也是头一次的份上,饶我一次吧!”


    村正气得站了起来,怒骂道:“头一回?你还想要几回啊!”


    “你们也别求我!我都说了,苦主是秦家人,你求他们去!看他们愿不愿意饶你!”


    余春红赶忙看向柳谷雨,她算是看明白了,秦家就是这个小哥儿做主,只要他松了口,这事就能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掐了陈二丫一把,疼得这丫头哭得更惨。


    余春红又赶忙趁这机会拽着陈二丫跪在地上,摁着她的脑袋叫道:“二丫,快替你爹磕头认错,让他们饶了你爹啊!”


    小姑娘本就吓坏了,又被亲娘一通掐揪,最后按着跪在地上磕头,哭得更厉害,嗓子都哑了。


    柳谷雨看不下去了,一把推开余春红,把地上的陈二丫提了起来。


    “可拉倒吧!真想磕,你自己怎么不磕?我命硬,我受得起!就知道折腾个小女娃?咋的,是她喊你们半夜来搞这些屁事的?”


    “当爹的没个爹样,当娘的也不像娘,陈二丫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投胎给你们做女儿!”


    “这事儿没这么算的!你以为磕几个头就能过去,你真当自己膝下有黄金呢!你想得美!”


    余春红被推了个屁股墩儿,陈二丫这下更是撕心裂肺哭了起来,听着确实可怜,但柳谷雨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秦容时也在此刻说道:“这是毁田未遂,报了官只怕也不好判……”


    听到这儿,余春红和陈贵财终于露出几分希冀,连连点着头,期盼地看着秦容时。


    他又说道:“但也不能就此揭过。”


    “不然以后村里人个个都效仿可怎么办?今天在这家受了气,晚上就去烧了人家的苗?那以后还有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再说了,咱村里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秦容时如此一说,其他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纷纷说道:


    “说得是!不能放过!”


    “一定要重罚!”


    “没错!”


    秦容时年纪小,可村正并不敢轻视他,正色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是?”


    秦容时又说:“本就是落户到上河村的流民,不能让他们带坏了村里的风气。只能麻烦村正把这件事情报到上面,把他们的户籍划出去,以后爱在哪儿落脚就在哪儿落脚,只要别进我们上河村。”


    听了这话,村正还真思考起来。


    他以前就觉得这户人家麻烦,可他们是县尊安排下来的,他一个小小村正自然不能驳县尊的政令。


    可现在有了正当理由,就算把人赶出去,县尊大人也找不出错处!


    他眼睛一亮,忙说:“好!就这么办!”


    其他围观的村人也纷纷说,“赶出去!赶出我们村子!”


    余春红和陈贵财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直接吓愣了,呆坐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村正终于笑了出来,他拍了女婿的肩膀,说道:“喊两个人把陈贵财绑到祠堂去,夜里安排人守着!余氏,赶紧领着孩子回去收拾东西,等我办好改籍文书,你们就赶紧走人!”


    余春红哀嚎一声,还想上前拉扯,但陈贵财已经被方武喊了两个汉子压住。一直没有说话的陈三喜也上了前,把兽夹解了下来。


    她还在嚎,一会儿哭,一会儿骂。


    “活不成了!真是活不成了!一家子大大小小的,以后可咋过啊!”


    “陈贵财,你真是脑子发了昏!你咋就想不开做这事儿,也没事先和我通个气!”


    “这可咋办啊!”


    ……


    她嚎她的,没人搭理她,陈贵财也被拖走,只有陈二丫呆呆站在一旁,抽抽搭搭地抹眼泪,眼睛都肿了。


    倒是白日除草的汉子盯着陈三喜笑,又说道:“三喜啊,你以后再放兽夹好歹说一声啊,我们田地都在旁边呢,要是不小心踩中了可咋整!”


    陈三喜面无表情回答:“我入夜前放的,天不亮就收了,只要晚上不出门就不会踩到。”


    汉子磕巴了一下:“那、那也很危险啊。”


    陈三喜点头:“好吧。”


    村正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行了,都回去睡觉吧!”


    这话一落,围在左右的人才散去,柳谷雨也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一家人终于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怎么这么多姓陈的,之前也没发现啊……


    (dbq……复制错章节了[托腮])


    第64章 山家烟火64


    回去之前柳谷雨还拉着陈三喜说了一会儿话, 都是些感谢话。


    柳谷雨也惊讶呢,这小子平日里闷不吭声的,没想到早做了准备。


    柳谷雨猜测他应该是天天都在水田旁下了套, 只是前些日子陈贵财没来, 但陈三喜也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仍然小心防备着。


    这不,今天就抓了个现行。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帮了大忙。


    再多感谢的话也没有实打实的钱财来得好使, 柳谷雨做主给陈三喜涨了工钱,原本是一天十八文, 直接涨到了二十五文。


    在村里, 再没有高出这样的工钱。


    陈三喜也不客气推脱, 点头受了。


    这事总算有了结果,村正又做主把陈贵财一家赶出上河村,这免了柳谷雨很多麻烦,以后不用处处防备着。


    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晚上回去睡觉都睡得更安稳了。


    次日, 几人去了镇上, 去书院的去书院, 去东市的去东市。


    少了甘蔗茅根水, 有几个老客也多问了几句,柳谷雨都应付了过去, 还说最迟下个月就要换个大摊车, 还要出两样新品, 到时候得请客人们多多赏脸。


    这话一出,他们也忘了什么甘蔗茅根水,纷纷问新品是什么?吃的还是喝的?


    柳谷雨卖着关子不肯说, 只言到了时候就知道了。


    这倒把老客们的好奇心勾起来了,一个个都等着上新的那一天。


    之后几天都格外顺利,村正也把陈贵财一家改籍的事儿办妥了。


    他们自然不愿意走,尤其是余春红,撒泼耍赖,什么法子都使过了,但他们毕竟人少,村正喊了几个大力的壮汉,拿棍棒把人撵走。


    柳谷雨没去看。只听说两个孩子哭得很可怜。是了,他家还有个小儿子,三岁多。


    不说大人如何,两个孩子到底无辜,但柳谷雨也不可能因为孩子可怜就放过陈贵财,只能自己不去看了,没看到就当做不知道。


    时间过得飞快,又下了两场雨,这天就一日一日放了晴,气温也涨了上来。村里人都脱下厚重的棉衣,换上春衫,崔兰芳给家里人做的新衣裳也终于到了穿出来的时候。


    这天,柳谷雨没有忙活食材的事,而是在教陈三喜沤肥。


    “嘶……谷雨,这、这能不能行啊?这味道也太大了吧!”


    肥料用的是自家茅厕的粪水、鸡圈的鸡粪堆出来的,依柳谷雨的意思,这肥用牛粪更好,可家里没有养牛,只能退而求次了。还加了黄豆粉、熟石膏粉,用大棒一搅合,那味道真是……十分霸道!


    崔兰芳捂着口鼻,好几次想呕都忍不住,最后还是将信将疑地看向柳谷雨。


    柳谷雨哪有实践经验,他也紧紧捏着鼻子,试图靠近瞧一瞧,却被那味道熏得两眼一花。


    “娘,肯定能行的。”他虽然不确定,但还是如此说。


    般般躲得最远,小姑娘今天换了新衣裳,鲜艳的柑黄色,像一团暖洋洋的太阳。她担心自己的漂亮衣裳被染上臭味,躲得远远的,但听到问话还是点头,也说道:


    “娘,我也信柳哥,肯定能行!”


    最镇定的还数陈三喜,这小子的鼻子仿佛不是正常人的构造,好像闻不到味儿?他连堵都不堵,还离得最近,踩在小板凳上,抱着一根大木棒搅合废缸里的“肥料”。


    柳谷雨喊道:“三喜,差不多可以了,下来吧!快快快,盖上,发酵个几天就能用了。”


    他手里拿着一块厚木板,把缸口盖住,过后又觉得不稳当,还搬了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


    末了,柳谷雨才拍拍手,说道:“成了,先放三天吧。三喜,这几天你先歇歇,等肥料发酵好再来。”


    陈三喜点头。


    秦般般这时候才试探着挪近,蹭到柳谷雨身边,抱住他的胳膊小心朝大瓦缸的方向看,还小声嘀咕道:“这味道……唔,今天吃饭都不香了。”


    这味道可不止他们能闻到,好些路过的村人都抻着脖子往里瞧。


    还有人凑上来问:


    “柳哥儿!你家干什么呢!这么臭!煮屎呢!”


    也有人着急忙慌跑来,似乎是真担心,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什么味儿这么冲!柳哥儿,你家茅坑炸了?人没事吧?”


    柳谷雨哭笑不得,一一都打发走了。


    三天的时间倒也过得快,只是村里人都悄悄传着,说秦家倒霉,家里的茅坑炸了,他们还瞒着不好意思给村里人知道。


    柳谷雨听到后还大笑了一场,嘀咕这事儿咋就传得这么离谱。


    不过笑后就罢了,眼下还是给水田上肥要紧。


    肥发酵好了,再加水稀释,做好这些柳谷雨才喊上陈三喜,挑着自制肥下了地,崔兰芳和般般也跟在一旁帮忙,手里都拿着浇肥的大瓢。


    秦般般心疼她的新衣裳,今天还特意换了从前的旧衣,头发也是两条素辫子,舍不得扎花。


    近来正是插秧、种瓜点豆的时候,各家田地里都有人,都看了一出热闹。


    吴大柱,正是上回油菜地里的汉子,他正在给自家水田翻地,位置也离这儿不远。


    瞧见后还担心问:“哎呀,这是在搞啥嘞!”


    柳谷雨笑着解释:“上肥呢!”


    吴大柱又说:“哎哟,看得出来!可,可你们这用的啥肥啊!别家都是挑粪水来浇啊,你们这咋不一样?好像还冲了水,能不能行啊,可别把地浇坏了。”


    他其实还想说,这水田没被陈贵财祸害了,可别糟在自家人手里。


    可这话不好听,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出来。


    他是没说,可有其他人说了,有真心劝的,也有阴阳怪气讽刺的。


    “可不是!两亩地呢,弄坏了,你们明年吃什么啊?”


    “哎,兰芳啊,不是老姐姐说你啊!你家真是不像话了,由着个小哥儿做主,要把你家田地糟践坏了!这能赚钱的,可不一定会种地!”


    “可不是……这柳哥儿在娘家的时候就没见过他下地,哪里会这些!”


    “你们就看着吧,之后有他们后悔的!”


    “柳哥儿,别瞎折腾了!你这孩子鬼主意多,出摊卖吃食能赚钱,可种地和摆摊做生意不一样!你年轻不懂,还是要听我们这些老把式的!毁了苗子多可惜啊!”


    ……


    柳谷雨知道,这些人没见过现代改良过的肥,和他们是解释不通的,只说,“没事,我们就是试一试。也只试了一亩田,还剩着一亩呢,饿不着的。”


    这是柳谷雨一早就和家里人商量好的,毕竟他也只是个门外汉,只有理论知识,自己也没有尝试过,并没有百分百成功的信心,不敢贸然把家里的两亩田都试了。


    崔兰芳也在此时说道:“我家就是谷雨做主,这有啥不行的。谁有本事谁就能做主,我家就是这规矩。”


    真心劝的劝不住,想要挑拨关系的也没成功,一个个都停了嘴,不再多说什么,只心里嘟囔:爱咋折腾就咋折腾吧!又不是我家的田地,我心疼个什么劲儿!吃了亏就知道哭了!


    大多数人都等着看热闹,只有一个老人家摇着头无奈叹气。


    老汉姓苗,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却十分康健,还能扛着锄头下地。他种了几十年的庄稼,是村里种地的好手,也是真心心疼粮食。


    在他看来秦家就是家里有了钱,有胆子敢折腾,他不心疼钱,就心疼地里的庄稼。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这肥成功了,大丰收自然能证明一切。


    *


    清明到了,秦容时休沐归家。


    逢五休沐,又恰好临着清明,鹿鸣书院放了五天假。


    说是假,但其实是让学子们回家帮着务农。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也是春耕的要紧时候。


    秦容时回家的时候下了小雨,刚暖和几日,这雨又淅淅沥沥落了起来,不过清明下雨倒也不意外。


    “二郎,回来了?”


    柳谷雨听到动静就从灶房探出头朝外看,果然看到挎着布包撑着油纸伞往院里走的秦容时。


    小少年越发俊逸,身段也秀挺,站在雨里就像一杆润湿的翠竹,是破了笋壳新长出来的,比周边那些爬满灰斑的老竹都要漂亮。


    柳谷雨招手把人喊了进去,下一刻就有一个青团子怼到他嘴边。


    那是清明节吃的青团,艾草做的,里头包了细细的红豆沙,是秦容时爱吃的甜口。


    秦容时愣了片刻,下意识想要伸手拿,却被柳谷雨错手躲开。


    他说道:“就这样吃吧,你刚回来,手都没洗呢。”


    秦容时又愣住了,他原本该说不急,自己可以先去洗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句话也没说,嘴唇倒是先张开了,等他回过神已经咬住了那个青团。


    柳谷雨嘿嘿笑:“怎么样?好吃吧?”


    秦容时默不作声,只静静点头。


    还是蹲在灶膛前烧火的秦般般举起手,叫道:“柳哥!我也要吃!”


    柳谷雨回头看她,语气有些无奈,“般般,你都吃了三个了,这东西吃多了不消化!再说了,还没吃饭呢,你留着些肚子吧!”


    秦般般噘了噘嘴,却还是趁柳谷雨没注意悄悄偷了一个,然后飞快喂进嘴里。


    这一幕被崔兰芳看个正着,她无奈地点了点秦般般,觉得这丫头的性子越来越野了。


    柳谷雨没看到,他帮着拿过秦容时肩上的布包,又说道:“侧锅里烧了水,你先洗一洗,洗完了就吃饭。”


    秦容时点头,舀了水洗手洗脸,柳谷雨几人则开始舀饭端菜摆桌,一家人很快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陈三喜昨天就把田里的秧苗插完了,所以今天没过来,自然吃饭也没他。


    吃着饭,柳谷雨忽然说道:“二郎,我明天要去镇上摆摊,正好你放假,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作者有话说:颈椎不舒服去做医院拍片了,做了针灸和正骨,宝们一定要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多锻炼[托腮][托腮]


    第65章 山家烟火65


    新的摊车做好了, 柳谷雨到镇上定的铁板也打好了,他今天在家里忙活了一整日,就为了准备后天的食材, 事事准备齐全。


    东西比较多, 般般是个女孩儿,力气自然没有她二哥秦容时大。正好秦容时后天休沐,可不得拉上这个劳力。


    这事说定了,几人吃完饭后收拾了碗筷, 洗漱后早早睡下。


    也是柳谷雨运气不错,第二天就放了晴, 是做生意的好时候。


    崔兰芳起来给两人煮了面, 然后才将人送出门。


    他们这一趟可带了不少东西, 把林杏娘都惊了一跳,她早知道柳谷雨找木匠做了一个新的摊车,可也没想到有这么大,绑到驴车上占了一大半的位置,四人只能挤着才能坐下了。


    “好大的架势, 你这是把铺面开到街上去了啊!”林杏娘打趣着说道。


    柳谷雨笑了两声, 乌黑的眸子里发着光, “哪有啊, 真开铺子才好呢!”


    林杏娘忙说:“你有本事!开铺子也是迟早的事儿!”


    柳谷雨听得直笑,乐道:“那就借婶子吉言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笑客套, 驴车也不紧不慢向镇上去了。昨日下了雨, 路上湿滑, 所以赶车的速度不敢太快,安全要紧。


    很快到了福水镇,临城门给小卒交了入城税, 秦容时将车板上的东西一一卸了下来,不管是自家的,还是林杏娘的,他都出力气卸了。


    驴车寄养在骡马厩,几人或推、或背着东西到了东市。


    进城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柳谷雨和秦容时很快把摊子摆好。


    这时候已经有几个熟客到了,但柳谷雨还没生火,只笑着招呼:“几位再转一圈吧,我这才刚到,都没收拾好呢!”


    有几个点头应了,背着手去逛了其他摊子。


    牛大为不愿意走,哼着小调排在摊子前,很是新奇地打量着柳谷雨的新摊车。


    他哼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指着摊车好奇问道:“柳老板,做了新车啊?瞧着真不错!那今天是不是要出新品了?”


    柳谷雨冲他笑,也问道:“刚做的,今天正好拉出来溜一圈。牛老板又来给闺女买红豆圆子?”


    牛大为嘿嘿笑着摸脑壳,回答说:“那孩子被家里娇惯坏了,她娘做的早食就是不爱吃,非得吃外头的。”


    他嘴上说着“娇惯”,但语气、神色显然溺爱非常。


    他这闺女可挑嘴了,从前也有喜欢吃的东西,可没多久就吃腻了,只有柳老板家的吃食总也吃不腻,她隔三差五就得吃一回,上回那个菌子肉酱她念叨了好久呢。


    “也是您疼孩子。”柳谷雨点头答道,“今儿确实有新品,不过要快午时的时候才出,现在还早着。您可以下午再带着孩子出来逛逛,到时候尝尝就好。我今天准备的量多,能吃着的。”


    “早上还是卖圆子、软糕这些……哦,对了,后天就是清明了,我还做了青团,甜口的、咸口的都有!”


    牛大为忙问:“还有青团啊?什么味的?有红豆味的吗?”


    柳谷雨连忙点头回答:“有呢!”


    “有四种口味。桂花红豆、红薯芋泥是甜口的,咸菜笋干、肉松是咸口的。单买的话素馅二文一个,肉馅三文一个,四种口味一起买只要八文。八八八、发发发,也是讨个吉利。”


    牛大为也是做生意的,喜欢这个吉利,一听就笑眯了眼睛,完全忘记自己媳妇今早还说要自己做青团呢,直接道:“每个味道都来两个!再来一碗红豆圆子,上回那个枇杷果冻也来一包。”


    此时,秦容时已经提了木桶打水回来,又把炉子下的火生好。


    柳谷雨看得忍不住笑。自秦容时去了书院都是般般陪着自己摆摊,打水这样的活儿自然归到他头上,柳谷雨也是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他笑着望了秦容时一眼,很快煮好一碗圆子,再把其他吃食用油纸包起来,又用草绳绑上,方便牛大为提回去。


    牛大为给了钱,两手拿着东西满意离开。


    他走后不久,之前转悠开的几个客人也溜溜达达转回来两个,一看有卖青团的,也应景买了些。


    早上的生意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柳谷雨并不意外,镇上的人一般都是下午才出来玩,那时候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刚到午时,柳谷雨给另一侧的铁板摊子也生好炭火,又在铁板上刷上油,开始煎肉肠和苕皮。


    这味道可比什么青团、圆子都来得霸道,油香、肉香很快就飘了出去。


    柳谷雨熟练地打上花刀,又两边煎烤着肉肠,煎得熟透、焦香才插上竹签,又刷上辣酱,撒上佐料,香味更重了。


    等肉肠煎熟后,摊在铁板上的苕皮也被柳谷雨翻了个面。他吃苕皮喜欢焦脆的口感,所以会多烤一会儿,烤得苕皮表面冒起白泡,用竹签子刮过还能听到“嚓嚓”的脆响才算好。


    “嘿,老板,你这是做的啥啊?闻着也忒香了些!”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这人叫石梁才,是镇上米粮店的管事。今天铺子里无事,他躲懒出来走动走动,刚到东市就被烤肉肠的味道勾得走不动道了。


    柳谷雨抬头看了一眼,瞧这汉子面生,不是熟客,但看他衣裳料子不错,手里还盘着一对核桃,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儿。


    他连忙笑道:“这是肉肠,是用肠衣和猪肉做的,煎熟后刷上蘸料就能吃。”


    石梁才连价格都没问,直接说道:“来一根。”


    柳谷雨:“好嘞!您吃辣不?不吃辣的话,我重新帮您烤一根。”


    石梁才可等不及了,忙点头说:“吃的吃的,就这根吧。”


    柳谷雨:“好嘞,诚惠,一根三文。”


    石梁才立刻掏了钱,柳谷雨也把手里的烤肉肠递了过去。


    他举着肉肠没走,就站在摊子前吃了,一边吃一边看柳谷雨继续烤苕皮。


    这肉肠的味道真不错,外皮焦脆喷香,里头的肉却是松软,但肉香味浓郁,裹上辣酱后味道更好了,一口一口吃得人停不下来。


    石梁才很快吃完一根,舔着舌头还想让老板再烤一根,可目光又钉在铁板上的苕皮上。


    苕皮已经烤好,也刷了一层辣酱,现在正在包料,柳谷雨用手拿的小木夹子夹了葱子、芫荽、酸萝卜丁、折耳根放进去。


    石梁才眼巴巴瞅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问道:“这个也给我来一块!”


    柳谷雨悄悄笑了笑,点头忙招呼:“好嘞,这个也是三文,马上给您插上。”


    柳谷雨取两根竹签把包好的苕皮插上,旁边的秦容时则在收钱。


    那块烤好的苕皮递了出去,石梁才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他心里还想着:这摊子上的吃食味道真不错!下回还来!


    之前铺子里的伙计就和他推荐过柳家食摊,可石梁才不爱吃甜,只知道东市有个姓柳的哥儿老板卖的东西好吃。


    现在一尝,果然是不错!


    石梁才走了,可他后面刚刚就排了好几个人了,全都盯着柳谷雨身前的铁板子。


    “老板,那个肠多少钱啊?”


    “还有这什么烤苕皮也给我来一块!”


    “我也要!我要两根肠!”


    “我肉肠、苕皮都要!苕皮不加折耳根,多放些酸萝卜!”


    ……


    生意立刻火爆,柳谷雨一口气拿了五根肉肠,打了花刀煎上,又夹了苕皮出来烤,都快忙不过来了。


    旁边的甜食摊子由秦容时看顾着,偶尔有几个过来买果子饮的姑娘都是他在招待,忙完了还得帮柳谷雨收钱。


    这生意一来,两人都没空歇息。


    送走了两大波客人,柳谷雨把多煎出来的三个肉肠分给了隔壁的林杏娘母女两根,剩下一根又给了秦容时。


    “垫垫肚子,中午忙起来还什么都没吃呢。”


    柳谷雨他说道。


    秦容时看他一眼,微微蹙起眉,轻声说道:“你呢?”


    柳谷雨站在铁板前,被炭火熏得满头汗,此刻正提着袖子抹脸,一边擦一边说:“你先吃,你这正长身子的年纪呢。等我歇会儿去旁边买两碗笋蕨馄饨,也不知道他家馄饨是怎么做的,我就做不出那个味儿!”


    “你做得更好吃。”


    秦容时小声说了一句,可柳谷雨只顾着吞口水,压根没听到。


    秦容时沉默须臾,又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


    柳谷雨愣了片刻,看了两眼才认出来这是自己之前递给秦容时擦嘴的帕子。


    秦容时没还给他,柳谷雨自个儿也忘了这事儿,等他想起要用的时候才发现帕子找不到,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呢。


    柳谷雨接过帕子擦了脸,柔软的布巾挨着面颊,还能闻到淡淡的皂荚香。


    这小子洗过了?


    柳谷雨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具体奇怪在哪儿。


    他表情愣愣地想着,帕子呆呆拿在手里,还没收起来。


    秦容时看他一眼,突然伸手将柳谷雨手里的帕子抽了出去。


    然后柳谷雨就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帕子塞进了衣襟底下。


    柳谷雨:“???”


    柳谷雨疑惑一瞬,然后悟了。


    读书人都比较讲究,用荷包,用帕子,说不定书院里的学子人手一条帕子。秦容时看多了,也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崔兰芳再做一条,于是就盯上了他的!


    没错,就是知道。


    秦容时并不知道柳谷雨奇异的脑回路,他收好帕子后又看了柳谷雨一眼,见人还在发呆。


    他想了想才低声说道:“我去买吧。”


    柳谷雨:“什么?”


    柳谷雨小声问了一句,秦容时没有回答,人却已经走出摊子,朝着那家卖笋蕨馄饨的老板去了。


    第66章 山家烟火66


    秦容时很快端了两碗馄饨回来, 热气腾腾飘着香。


    柳谷雨忙起来本来还不觉得多饿,这会儿闲了下来,又闻到笋蕨馄饨的香味, 肚子才开始咕咕叫唤。


    他从秦容时手里接过一碗馄饨, 捏着汤匙搅合两圈,汤香飘进鼻子,勾得人更饿。


    这摊老板也不知怎么做的馄饨皮,薄如纱纸, 但薄而不破,煮熟后如一层层轻纱漂在汤里, 开出一朵朵白花。笋蕨馄饨是素的, 没加一点儿肉馅, 可吃着就是香,仿佛还有肉鲜味儿。


    那是汤里飘出来的,这馄饨汤是大棒骨和鸡架子熬煮出来的,鲜美非常。撇开油沫,舀清澄澄的骨汤做底, 再用漏勺捞出十个小馄饨, 撒上葱花芫荽干虾皮, 滴两颗辣子油, 一碗地地道道的笋蕨馄饨就成了。


    趁这会儿没有客人,柳谷雨和秦容时没有多话, 埋头开始吃。


    眼瞧着才吃一半, 摊子前又来了几个客人, 柳谷雨忙要擦嘴站起来招待,下一刻却被秦容时按住肩膀。


    他说道:“你先吃,我来弄。”


    柳谷雨这才看向秦容时, 见他碗底已经空了,也不知道咋就吃得这么快。


    年轻就是好啊,吃东西都快!


    柳谷雨嘴里还含着半个馄饨,这时候也只能点头了,匆匆忙忙吞了口里的东西,又急急忙忙说道:“成,我看着你弄。”


    秦容时点头,到摊子前招呼客人,问了要吃什么。都是听说柳家食摊又出了新鲜吃食,来凑热闹的,大多都点了烤肉肠和烤苕皮。


    秦容时没有亲自上手过,可他在旁边也看了半日,煎烤步骤都清楚。动作不太熟练地给肉肠划好花刀,又拿夹子摊开苕皮煎烤。


    烤肉肠、苕皮不难,重点在火候上,柳谷雨一边吃一边小心盯着,时时叮嘱翻面。


    “这小童生也有能耐啊,没想到我今天能吃到读书人做的东西了!”


    “嘿,小童生,再给我烤一根这什么肉肠……我带回去给我儿子吃!说不定吃了也能考童生呢!”


    “诶,这个主意好,给我也来一根!”


    ……


    客人们也不嫌弃秦容时是个新手,来这儿的熟客大多知道柳谷雨最开始摆摊就是秦容时陪着的。


    过完年,这少年就换成了一个小姑娘,问过才知道,那小汉子进了鹿鸣书院,以后前途大好呢!


    这可是鹿鸣书院的学子,以后的秀才苗子、举人苗子。


    在他们眼里,这些读书郎都讲究“君子远庖厨”,他们是头一次吃到读书人做的东西,都觉得新鲜,纷纷喊着秦容时多烤几串。


    柳谷雨还真没想到能有这样的效果,吃着馄饨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还差点呛到了。


    秦容时百忙之中抽空瞥他一眼,见柳谷雨正捂着嘴咳嗽,呛得直咳嗽都还挡不住他要笑,又咳又笑,憋得脸都红了。


    秦容时又扭回头,一边忙着给烤肉肠翻面,一边叹气说道:“慢些吃。”


    柳谷雨捂着嘴点头,缓了一阵才把碗里最后两个馄饨吃了。


    看热闹的客人们嘿嘿笑,还打趣:“柳老板,你这小弟对你真不错!”


    柳谷雨得意回答:“那肯定啊!虽然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但情分也比不得其他人!是吧,二郎?”


    他说着还起身站在秦容时身边,伸出胳膊哥俩好般勾住他的肩膀,然后朝他抬下巴。


    秦容时:“……”


    二郎本郎黑沉着脸,抬手将柳谷雨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甩了下去,然后把摊子丢给他,冷声冷气道:“你自己弄吧。”


    说罢扭头就走了。


    柳谷雨:“诶?诶诶?”


    柳谷雨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嗐,青春期啊?”柳谷雨嘀咕了一句,愣头愣脑地接手了铁板摊子,秦容时则把两个空碗还回馄饨摊子去,过后又回来继续收钱,就是不乐意搭理柳谷雨。


    甜食生意还和从前一样,时不时就有结伴逛街的小姑娘买两杯果子饮再继续闲逛。


    也有小孩儿揣着钱袋来买水果糖或枇杷果冻,但闻到烤肉肠、苕皮的香味又被馋得走不动道。


    可惜家里大人给的钱只够买一样,纠结地挤着小眉毛,最后一样也没买,吧嗒吧嗒跑了回去,也许是回去找大人撒娇多要几块铜板。


    没多会儿,牛大为抱着女儿也来了,小姑娘长得圆乎乎的,脸蛋儿红扑扑,穿着嫩粉色的小袄裙,头发梳成小丫髻,用粉色发带绑了蝴蝶结。


    “哎哟牛老板来了啊!您看看,这就是今天的新品,有没有想吃的?”


    牛大为笑了两声,然后抱着小闺女上下晃了一下,最后夹着声音问道:“宝儿,看看想吃什么啊?”


    小女孩儿原本看的是自己最喜欢的红豆芋圆圆子,可铁板上煎烤的肉肠太香了,忍不住也看了过去,最后指着说道:“要这个!”


    对着软乎乎的小女孩儿,柳谷雨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软了下去,夹着嗓子细声细气说道:“好嘞,马上给你烤。”


    牛大为也连忙说道:“烤四根吧,三根打包,剩的那根不加辣椒。我也带回去给我老娘媳妇尝尝!闻着可真香,老远就闻到了!好得是你柳老板的手艺啊!”


    柳谷雨点头,飞快烤了四根肉肠,其中三根刷上蘸料用油纸包装好,剩下一根什么佐料也没蘸,他还特意将竹签子取了下来,只用油纸包着,免得扎了孩子的嘴巴。


    “好了,您拿好。刚烤好的肉肠还有些烫,晾一晾再吃!”


    小姑娘舔舔嘴唇,显然已经馋了,但还是乖乖对着柳谷雨喊了一句:“谢谢哥哥!”


    牛大为接过东西,先吹了一阵才递给女儿,温柔说道:“小心烫,慢慢吃。”


    牛大为抱着孩子走远,没一会儿又来两个熟人。


    是谢宝珠和他的书童翡翠。


    “哟,秦容时,你还会做买卖呢!”


    这位大少爷实在没什么心眼,说话也直来直去。这话要是说给徐行听,定然又要惹得人不满,以为又在羞辱自己了。


    但秦容时没有这些想法,他略抬眼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正好看到谢宝珠主仆二人。


    今天没上课,可谢宝珠还挎着宽大的挎包,包里鼓鼓囊囊的。


    没一会儿,包里冒出一只橘黄色脑袋,被喂得圆头圆脑的“山大王”从包里探出头,粉鼻头翕动两下,然后不安分地“喵喵”叫着,显然是闻到肉肠的香味了。


    刚冒头就被谢宝珠一巴掌揉了回去,末了还轻轻拍了拍挎包,教训道:“馋死你得了!喝奶都要把肚皮喝爆了,现在闻着味儿又出来!”


    柳谷雨收回视线,还打招呼问道:“谢小东家,也是难得休沐出来逛?”


    谢宝珠笑着点头,然后护住挎包往铁板摊子那头瞧,“哇,好香啊!柳老板,你的手艺真好!你咋不是我哥夫呢!真是白白便宜秦容时这闷葫芦了!”


    柳谷雨听得发笑,瞥一眼面无表情好像对这边完全不关心的秦容时,打趣问道:“你也觉得他是闷葫芦呢?”


    谢宝珠:“本来就是!锯了嘴的哑巴葫芦!”


    说完,他托了托身前的挎包,又往前凑了凑,继续说道:“说真的柳老板,我也认你当哥夫吧!以后再有啥好吃的,你第一个告诉我!”


    柳谷雨大笑不止,“这也是能认的!你这是给你哥哥在外头又找个夫郎呢?他能乐意?”


    秦容时终于有动静了,蹙着眉不高兴地看了过来,重重喊道:“哥夫!”


    柳谷雨笑得更大声了。


    谢宝珠却皱起眉,不知想起什么,皱巴着脸摇头,说道:“不成不成,他都快三十了,配不上你!”


    柳谷雨直接哈哈大笑。


    秦容时终于站不住了,直接上前挤开柳谷雨,板着张冷脸瞪谢宝珠,冷冰冰问:“吃什么?”


    谢宝珠也不生气,还傻乐着笑,抬手在摊子上指了好几样。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每样两份!”


    他点了新出的烤肉肠、苕皮,还有枇杷果冻和桂花蜜水。


    秦容时只想快些把人打发走,速度飞快地烤好肉肠和苕皮,然后收钱,再把果冻和甘蔗水也递出去。


    买的东西不少,谢宝珠和翡翠手里都拿满了。


    谢宝珠扭头朝进士巷的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偏着脑袋向小书童问:“嘿,翡翠,他刚刚是不是瞪我了?”


    仆似主人,小书童也没多靠谱,此刻满眼都是吃的,目不转睛盯着手里的烤肉肠,已经想要啃一口了。


    他还嘀咕说道:“没有吧少爷……他又不喜欢你,老看你干啥?”


    谢宝珠:“嘿!你个笨蛋!今天买的东西,你一样都不许吃!”


    翡翠哀嚎求饶:“不要啊少爷!”


    ……


    人都走了,柳谷雨才偏着脑袋撞了撞秦容时的脑袋,凑过去嬉皮笑脸问:“还生气呢?”


    秦容时没搭理他,只垂着脑袋收拾摊子,把飞溅到铁板外的油渍擦干净,又把空了大半的葱花碗填满,似乎很忙。


    柳谷雨又撞了两下,哄小孩儿般哄道:“别气了,我肯定只给你做哥夫!”


    秦容时一口气没倒过来,气得想要翻白眼。


    他又深吸一口气,终于扭头看向柳谷雨。


    柳谷雨冲他眨眼睛,弯着嘴唇笑,笑得满脸灿烂。


    秦容时:“……”


    他盯着柳谷雨看了好一会儿,张嘴想说什么,可最后又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话。


    “算了。”


    他才是笨蛋。


    柳谷雨才是笨蛋。


    秦容时想。


    柳谷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沦为一颗笨蛋了,他猛然想到什么,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秦容时吓得一抖,连忙看他。


    柳谷雨:“哎呀!错了错了!把般般给忘了!”


    秦容时:“……”


    第67章 山家烟火67


    今天生意很好, 或许是占了新鲜的缘故,柳谷雨做了八十根肉肠、五十块苕皮,全都卖了出去, 还有应清明节才做的青团, 也卖空了。


    今天忙得脚不沾地,回家后更累得不愿动弹,吃饭都恨不得趴在桌上吃。


    崔兰芳看着心疼,给柳谷雨夹了一筷子菜, 又说道:“吃过了饭娘给你按按手,再烧水洗澡好好睡一觉, 明天也在家歇一天。”


    柳谷雨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有气无力点着头。


    饭后, 又到了数钱的快乐时间。


    柳谷雨满血复活,挥臂叫道:“快快快,把装钱的篓子拿来,还有穿铜板的麻绳呢?都拿来!数钱了,数钱了!”


    秦般般听着柳谷雨的吩咐, 将东西都准备齐全, 一篓子的铜钱被她捧在手里, 晃得“哗哗”响。


    还别说, 这声音是真好听!


    一家四人围着桌子坐下,各占一方, 埋头开始数钱、串钱。


    一百枚穿成一串, 一共串了七串, 还单出来五十多枚散钱。


    “七百多文!!!”


    般般惊得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似一只受惊的幼鹿,眼睛圆亮有神。


    柳谷雨也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面上得意,但嘴上还是说:“这还没刨去成本呢,淀粉肠做起来麻烦,又是荤肉,光成本就得刨去一半。”


    般般:“那也很棒了!”


    崔兰芳也惊喜地点头,说道:“正是,正是,咱村里可没几个一天就能赚几百文的!”


    柳谷雨说:“这些不算什么,只要咱们肯干,以后一定还能赚更多的钱!”


    柳谷雨将几串铜钱收好,又把零散的几十枚也用麻绳串上,最后再从篓子里取了一串一百文的,然后将两串长短不一的铜钱串递向秦容时。


    “二郎,这个你收着,过几天回书院一块儿带去。”


    秦容时皱了眉,立即答道:“我不需要,还是紧着家里用吧。”


    柳谷雨道:“家里有我在,你少操心。你一个人在书院,要吃好用好。”


    秦容时却说:“书院一早就交了食费,吃住不用再额外用钱。”


    柳谷雨瞪了他一眼,动作强硬地翻开他的手掌,把钱塞了过去。


    他说道:“人又不是只靠吃饭活着。”


    “再说了,你还在读书呢。笔墨纸砚,哪样不要钱?你晚上回去要是还想看书、做功课,那照亮的油灯要不要钱?”


    一听这话,连崔兰芳和秦般般也跟着劝了起来。


    “说的是,二郎啊,你就收着吧。”


    “是呢二哥,就听柳哥的吧。”


    秦容时没再拒绝,点头收下。


    数完钱,一家子洗漱后各自回了房间,吹灯睡觉。


    柳谷雨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还不愿意起呢,是崔兰芳担心他饿坏肚子,把早上做的玉米粑粑又热了一遍,给人端进屋。


    柳谷雨吃了早饭,倒头又睡下,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


    屋内太阳大得晃眼,照得满室亮亮堂堂。


    柳谷雨穿好衣裳懒洋洋走出门,抬头就望见大片蓝天白云,檐下的一双春燕回了家,亲亲密密地帮着梳理羽毛。


    春风带着熏人的暖意,携卷青草桃花的清香拂上柳谷雨的面颊,吹散睡意。午日和暖的阳光也落了下来,在他身上洒下柔金色的光斑,整个人都沐浴在和煦的三月春中。


    般般蹦了过来,半大的狗子紧紧跟在她后面,扑着前爪去抓她的裙摆。


    “柳哥,你终于醒了!”


    “我和麦儿姐要去山上玩,你要一起去吗?”


    柳谷雨伸了个懒腰,脑子有些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怔一会儿才疑惑问道:“麦儿?她今天没跟着林婶子去摆摊?”


    秦般般摇头,回答道:“林婶子今天也没去摆摊。”


    “今天是麦儿姐姐的生辰,十五岁及笄,这可是大日子!林婶子还让咱家今天晚上别煮饭,去她家吃呢!”


    柳谷雨这下是真清醒了,揉着脸问道:“及笄?就今天?”


    秦般般猛猛点头。


    柳谷雨一拍脑门,懊恼道:“哎呀!我这也不知道啊,什么都没准备!”


    就算柳谷雨对古代知识不熟悉,却也知道女子及笄是大日子,相当于现代的成人礼。可柳谷雨事先不知道,完全没有准备。


    秦般般也点头说:“可不是!林婶子今天突然才说的,娘也吓了一跳呢!”


    “娘本来给我做了一双新的绣花鞋,野樱花的绣面,特别好看!但娘说这事儿来得突然,只能先把给我准备的鞋子送给麦儿姐做生辰礼了,之后再给我补上。”


    “还好娘想着我的脚长得快,特意做大了一些,不然只怕麦儿姐姐还穿不上呢!”


    说到最后,她还苦恼地撇了撇嘴,又嘀咕道:“我就麻烦了,还不知道能送什么呢!”


    秦般般如此说,柳谷雨也觉得有些麻烦。


    “般般!般般!你好了么?”


    正想着,院子外头响起了罗麦儿的声音。


    “哎呀,麦儿姐在催了!柳哥,你去不去啊?”


    柳谷雨转了转脚脖子,想着已经睡了半天,也该出门透气。


    春天好时节,就该出门晒晒太阳,吹吹风,看看花儿。


    “要去要去,你让麦儿进堂屋坐着等吧,我洗了脸就来。”柳谷雨往灶屋走,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扭头继续问,“你哥呢?又在看书?哎呀,你把他也喊上!哪能天天看书,要看傻了!”


    秦般般点头,先出门喊了罗麦儿,把人领进堂屋坐下,又去秦容时房前敲门。


    “二哥,别看书了,柳哥叫你一起去山里玩!”


    没多久,秦容时真就出来了,他先看了妹妹一眼,才温声问道:“他人呢?”


    话音刚落下,柳谷雨就精精神神走了出来。


    他梳着高高的马尾,满头发丝用蓝色布条绑住,额前几缕青发有些湿,黏乎乎贴在脸上,应该是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打湿的。


    他眼睛也是湿亮,水润润看着众人,兴奋道:“走!出发!”


    出发的不止他们四人,罗麦儿路过自家的时候还进去把罗青竹也扯了出来。这哥儿本来正帮着娘亲忙活晚上的饭食,被妹妹一路扯出去,围裳都没解呢。


    林杏娘追到灶房门口,大笑道:“行啦!你们都去山里玩吧,晚上早些回来吃饭!”


    说这句话的时候,崔兰芳也出了门,想着早些到对面帮忙,听到后也是点头,说道:“是是是,今天是好日子,你们年轻人都舒舒坦坦玩一天,晚上回来吃饭!”


    有了这话,罗麦儿直接把哥哥腰上的围裳扯了下来,然后嘻嘻哈哈拉着人出门。


    一群人上了小流山,也不是空着手去的,罗麦儿和秦般般都背着小背篓,两人还想着去山里挖野菜,在她们看来挖野菜就是玩儿了。


    柳谷雨出了门才发现地上有些湿,想来是夜里下了雨。老天也给面子,只夜里悄悄下,到了白天就立刻放晴,不影响人出门。


    地面的泥巴湿润,两侧的春草也挂着水珠,满是青嫩的草叶香。


    空气真好啊。


    柳谷雨伸展两臂,深深呼吸一口,觉得全身都舒坦了。


    近来多雨,山上的溪水涨了,小流山都快变成大流山。


    山上的树也多,开花的不开花,到处都是,满眼红情绿意,落英缤纷。桃花瓣、梨花瓣、杏花瓣被风刮进溪水,卷着水漩儿漂走了。


    老柳树更是满身春绿,尤其是长在溪边的柳树,伸出柔软的枝条在水面上勾来勾去,交缠自己落在溪水里的倒影……


    家里的来财跟了出来,麦儿家的两只大狗也缀在后面。


    小狗崽不懂事,甩着圆乎屁股去扑垂向溪面的柳条,差一点儿就栽进水里了,幸亏它老娘眼疾嘴快,一口叼住它日渐紧实的后颈皮,把这皮狗子叼走了。


    秦般般挖了一锄头婆婆丁,又拨开溪边的野草,瞧见藏在里头的一丛水芹菜,惊喜地拍手叫起来:“麦儿姐,这儿有水芹菜!”


    两个小姑娘凑一块儿了,开始摘水芹菜。


    另一边的柳谷雨正和一只蜜蜂斗智斗勇。


    山里花多,蝶儿、蜜蜂也多。


    这不,有一只就缠上柳谷雨了,围着他嗡嗡飞。


    柳谷雨好不容易才把它赶跑,下一刻又来一只。


    他往秦容时身边躲,扯着袖子非要人闻,还奇怪问道:“二郎,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香味?蜜蜂怎么老往我身上飞?”


    他低了低头,垂在身后的马尾也垂了下去,额头上绑着的抹额也顺着落下。


    秦容时沉默一会儿,下一瞬还真贴上去嗅了嗅。


    他冷静回答:“是皂荚的香气。”


    柳谷雨也提着袖子深吸一口气,最后自言自语嘀咕:“这难道就是男人味儿?”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耳边响起两道笑声,一道是秦容时的,一道是罗青竹的。


    罗青竹还说:“什么男人啊!你是哥儿,哪里来的男人味儿!再说了,那男人味儿都是汗臭味儿!可难闻了!”


    说着,他扭头走远了,朝着秦般般和罗麦儿的方向去,大概是想去看看两个小姑娘的成果。


    柳谷雨:“诶?”


    汗臭味?


    那不能!


    柳谷雨鼻头翕动两下,扯着秦容时的衣裳说道:“来来,我也闻闻你的。”


    秦容时脸上还带着来不及收敛的笑,还没说话,柳谷雨就凑了过来,脸颊贴近他的颈侧,那股皂荚的清香也再次扑了过来,与此同时,还有几缕发丝落在他光裸的脖颈上,痒痒的。


    柳谷雨闻了闻,最后说道:“不臭,你身上的味道和我一样。”


    他还拍了拍秦容时的肩膀,又说:“你是个香男人。”


    秦容时:“……”


    香男人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张嘴想说什么,前头的罗青竹突然叫了起来。


    “诶,你们来看看,这是什么啊?”


    第68章 山家烟火68


    “诶?什么啊?”


    “什么东西呀?”


    其他几人都好奇地朝着罗青竹的方向去了, 罗麦儿一把抱住哥哥的手臂,抻着脖子往溪水里瞧,看到石缝下张了一张细竹篾编成的网篓, 其中网了许多小鱼小虾。


    罗麦儿看到了, 她似乎是怕吓到溪水里的鱼虾,刻意放低了声音,小声道:“应该是抓鱼虾的吧?也不知道是谁放的?”


    站在她身边的秦般般歪了歪头,脑子里立刻想到一个名字, 还没说出来,身后就响起一道微冷的男音。


    “你们在看什么?”


    说话的是陈三喜, 他手里提着一个木桶, 踩着一双草鞋站在一众人身后。


    柳谷雨扭头看了过去, 立刻问道:“三喜?这是你下的鱼篓子?”


    陈三喜点头,抬脚朝着溪边走。


    柳谷雨忙笑道:“那你运气不错,网了好多嘞!”


    陈三喜没说话,走过去自己瞧了瞧,见石缝下的网篓拦在溪水中, 将涓涓往前流的溪水筛成无数股细细的小流, 网子前是被截住的小鱼小虾, 一个个都很有活力, 还有小虾扑腾着想要跳出去。


    陈三喜裤脚撩到膝盖处,半长的衫子往上撸, 衣摆压进腰带下, 袖子也高高撩着, 踩着草鞋就要下地。


    秦般般举了手,小声说道:“我帮你拿桶吧。”


    陈三喜顿了顿,最后还是扭头将手里的水桶递了过去, 低声道了一句:“谢谢。”


    说罢,他踩水下溪,弯腰把网着鱼虾的篓子收起来。


    罗麦儿已经跃跃欲试了,满脸的兴奋劲儿。她是个淘气丫头,瞧着眼热,当即就想撩裤子下去踩水玩儿,还说道:“我、我也来帮你吧!”


    陈三喜还没拒绝,她先被罗青竹一把拉住了。


    罗青竹不轻不重地拍了罗麦儿的后背,说道:“你可别闹腾了,三月天,溪水多冷啊!要是在生辰日受寒着了凉,你看娘训不训你!”


    罗麦儿被哥哥拉住了,嘴巴高高翘着,满脸的不乐意,但没有办法,只能眼巴巴看着陈三喜在溪里踩水。


    她看得心痒痒,又对着秦般般说道:“般般,咱夏天来小流山摸螃蟹吧!”


    秦般般正蹲在地上瞧水桶里的鱼虾,听到罗麦儿的话也是心不在焉地点头,罗麦儿也不生气,反而蹭过去蹲成一排,挨着一块儿看。


    陈三喜应该下了好几处网篓,他水桶里的鱼虾可多了,个个鲜活着,罗麦儿掐着一根野草往里逗弄,还有两只小虾爬起来啃草根。


    没多久陈三喜就上来了,却没有立刻将篓子里的鱼虾倒进桶里。


    他提着一篓子小鱼小虾看着一众人,这个盯两眼,那个再瞧两眼,最后把目光落在柳谷雨身上。


    “这个拿回去吃吧?”


    陈三喜把手里的一篓鱼虾递给柳谷雨,突然就冒出这样一句。


    柳谷雨眼睛微微瞪大,忙说道:“那哪行!你这些鱼虾是要拿去卖的吧?”


    柳谷雨知道,这小汉子全靠自己的本事赚钱,日日不得闲。


    陈三喜没再说话,只在听到柳谷雨拒绝的话后皱起眉毛,一时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干脆弯腰将秦般般手里的水桶提了起来,再反手把网篓塞了过去。


    他不是傻大方,而是知道之前给秦家插秧,自己占了便宜,日日吃好喝好,工钱也跟着涨了不少。


    陈三喜性子孤僻,不爱和人打交道,却也不是那等没心没肺的。可他不善言谈,感激的话一句也说不来,只能硬邦邦塞一篓子鱼虾过去。


    最后还生硬说道:“小鱼小虾不值钱。”


    柳谷雨后知后觉明白他的意思,这小鬼瞧着就是个自尊心要强的,这次要是不收,只怕下回再请他帮忙种地,他就不会同意了。


    柳谷雨朝般般点了点头,又对着罗麦儿笑道,“那敢情好,拿回去给林婶子,今天有多个好菜!这时候的鱼虾鲜着呢!”


    初春的鱼虾肥美,村里人俗称“桃花鱼”“桃花虾”,因为是三月春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鱼虾和掉落到溪里的桃花瓣一块儿流,因此得了这个美名。


    罗麦儿很高兴,两眼都泛着小星星。


    她大大咧咧缠上陈三喜,围着人转圈。


    “你可真厉害!”


    “这篓子怎么编的?能教我吗?”


    “谢谢你的鱼虾!晚上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


    她话可多了,嘴巴一张就咕噜咕噜往外冒,陈三喜一时都不知道应该回哪一句。


    他皱着眉,实在不适应有人对自己如此热情,好半天才说道:“我要去镇上卖兔子,很晚才能回来。”


    言下之意,吃饭就算了。


    他今天运气确实不错,鱼虾捞得多,又去检查了狼口山外山围的套子,发现一只肥硕兔子。


    赚钱的事自然要紧,罗麦儿瘪瘪嘴,没好再说什么。


    陈三喜也没有多言,提着木桶又离开了。


    等人走后,麦儿再次蹲到般般身边,伸手去戳篓子里的鱼虾,问道:“现在咋办?回去吗?这鱼虾死了就不好吃了。”


    可她还没玩够。


    罗青竹了解自家妹妹,知道她是玩到兴头不想这么快回去,可又舍不得这一篓子新鲜鱼虾。


    他把网篓接了过来,捏着多出来的几截细篾打了个结,再撅了柳枝将网口封住,把里头的鱼虾锁在篓子里,然后整个沉进溪水中。


    原本蔫蔫的鱼虾得了水又立刻跳腾起来,但根本跳不出网篓。


    “哥!你太棒了!”


    罗麦儿一把抱住哥哥,噘嘴亲在他下巴上,然后又扭头拉住般般往后跑去,还喊道:“般般,我刚刚看到那边好多地皮菜,我们捡一些回去!打汤炒蛋都好吃嘞!”


    罗青竹抹了一把下巴,不好意思念了一句:“这丫头!”


    两个小姑娘跑远了,罗青竹则提着一个背篓坐到溪边的大石头上,开始清洗里头的野菜。


    婆婆丁、荠菜、香椿,还有挨着溪水边才有的水芹菜,个个鲜嫩,有的还沾着湿润的泥巴。罗青竹弯下腰,将这些野菜摁进溪水里,再一一淘洗干净。


    柳谷雨也玩够了,到罗青竹身边坐下,帮着一起洗。


    洗到一半的时候,柳谷雨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手掌上是一捧大桑叶包着的野果子。


    是刺泡和胡颓子。


    柳谷雨眼睛一亮,抬头看向秦容时,笑着问:“你上哪儿摘的?”


    听到柳谷雨的声音,罗青竹也顺着看了去,笑着打趣道:“才三月呢,好多胡颓子都没熟,只怕找了好几个树杈子才能摘到这点儿!”


    秦容时没说别的,只道:“尝尝?”


    柳谷雨亮着眼睛接过,捏了一颗橙红色的小果子在水里淘了一圈就丢进嘴巴。


    牙齿咬开果子,立时炸开一股酸味儿,酸得柳谷雨皱巴起一张脸,都想问秦容时是不是故意挑的酸果子整他了,可下一刻,淡淡的甜味在嘴里化开,久久不散。


    看着柳谷雨的表情,罗青竹就知道他被酸住了,忙笑道:“胡颓子就是这味儿,先酸再甜!”


    柳谷雨眯了眯眼睛,然后给罗青竹也给了几颗,“你也尝尝。”


    罢了,他站起来看向秦容时,给他也喂了几颗。


    “回过味还挺甜的,好吃!”柳谷雨看秦容时也吃了,又笑着问,“你在哪儿摘的,带我也去瞧瞧?”


    秦容时却说:“没了,只有这点儿,已经全摘了。”


    柳谷雨瘪瘪嘴,又往嘴里丢了几颗,然后用桑叶把剩下的全包了起来,“好吧……留些给般般尝尝。”


    秦容时看他把果子包了起来,张开嘴想说些什么,紧接着就听到这样一句,又默默闭上嘴没有说话了。


    再玩了一会儿,忽然下起了雨。


    绵绵的小雨,滴滴答答落在叶片上,雨声沙沙。


    “下雨了!”


    罗青竹甩干野菜上的溪水,一手挡着头发,一手将野菜丢回背篓里,惊得喊道。


    柳谷雨也匆忙站起来,朝秦般般和罗麦儿的方向大喊。


    “般般,麦儿,快回来!下雨了!咱回去了!”


    清明前后雨水多,前一刻还阳光明媚,下一刻就簌簌落起雨,让人防不胜防。


    远远看着两个小姑娘前后奔了过来,罗麦儿头上戴着一个漂亮花环,她一边跑一边将其拿下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护着。


    “怎么突然就下雨了!差点弄湿般般给我编的花环!”


    这可是般般送她的及笄礼,挑了最嫩最新鲜的柳枝,摘着最艳最好看的花朵,编得可漂亮了!


    下了雨,几人也没再多留,背上背篓,提起溪水里的鱼虾网篓往山下赶。


    两个小姑娘跑在最前面,一只黑乎毛团子随在脚边,罗青竹跟在中间,后面是柳谷雨和秦容时。


    “柳哥。”


    柳谷雨刚走下一个小土坡,身后传来秦容时的声音。


    转头看去,见秦容时朝他递出一只手,又蹙着眉为难地说道:“下雨天路太滑了,哥夫拉我一把。”


    柳谷雨愣了一会儿,回过神连忙伸出手牵住秦容时,还笑话道:“小郎君在镇上待久了,村里的山路都不会走了?”


    他故意打趣,秦容时不但不羞恼,竟还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柳谷雨笑个不停,却还是牵着秦容时一路下了山,等到了平坦的村道才笑嘿嘿问:“还要牵不?”


    寡嫂和小叔子是最该避嫌的,只是柳谷雨在这方面仿佛缺了一根筋,秦容时也刻意没有提醒。


    可山里只有他们一群人,但下了小流山难免遇到其他村人,被他们看到了不好,若是再传些闲言碎语,自己在书院倒听不着,可难听的话都传进柳谷雨耳朵里了。


    秦容时低下头,垂落的眼睫遮住眸中的情愫。


    他摇摇头,淡淡说道:“不用了。”


    柳谷雨点点头,立刻收回手,还小心嘱咐道:“那你小心些!”


    说完他就扭头朝前走了。


    秦容时先垂下眸子看了看刚被柳谷雨握过的手掌,愣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往前跑去的柳谷雨。


    他脚步轻快,一不留神还踩进一个水凼,一脚激起一圈水花,将衣摆都弄湿了。柳谷雨龇牙皱眉一阵,又飞快提起衣裳,跑得更快了。


    秦容时笑了两声,默默跟了上去。


    五人回了家,罗家的灶房里已经飘出香味了,烟囱升起白烟。


    “哎呀,可回来了,刚刚还在念叨呢!”


    林杏娘从灶屋走出来,匆匆忙忙回屋拿了几条干帕子,给他们擦头发。


    来财跑到檐下,疯狂甩毛,屁股都甩圆了。


    幸亏雨不大,只淋湿了头发,衣裳沾了几颗雨点儿,很快也能干了。


    秦般般和罗麦儿互相帮着擦头发,擦完就手拉手提着菜篓子去洗地皮菜。


    地皮菜洗起来可麻烦了,又小又皱,裹着许多泥沙,得洗好几遍才能洗干净。


    罗麦儿不是个有耐心的,洗了没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把位置让给罗青竹,自己遛进灶屋,偷吃刚炸好的酥肉。


    林杏娘板着脸想骂她,可顾忌着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忍着没动口,只把人撵了出去。她瘪着嘴不高兴地出去,到狗窝里把亲密舔着毛的大黑阿黄一对狗夫妻拆散了。


    大黑垮起个狗脸看罗麦儿,罗麦儿哈哈大笑。


    狗不高兴了,但人很高兴。


    ……


    “行了,吃饭了。”


    “麦儿,快去换衣裳!”


    农家人没什么讲究,女孩儿的及笄礼也不会大办。村里心疼女儿的大多是那日操办一桌好菜,再请几个关系亲近的邻里亲人做见证,又给女孩儿裁一身好衣裳,置办头花、钗子,换上发髻。


    林杏娘拉着女儿进了屋,灶屋就留给了崔兰芳。


    柳谷雨和罗青竹也进了灶房帮忙,端饭端菜。


    今儿人多,灶房的小桌子坐不下,秦容时就把大方桌搬进了堂屋,又搬了长条板凳进屋,然后拧了帕子擦桌擦凳。


    没一会儿,饭菜端了上来,换好新衣裳的罗麦儿也出来了。


    她穿着一身粉蓝的衣裙,打扮得俏丽,从前扎丫髻的头发也梳了起来,围着发包绑了一条粉色的碎花发带。


    林杏娘坐在主座上,罗麦儿跪在她跟前,给娘亲磕了三个头。


    简简单单的动作,林杏娘就看得红了眼睛,连忙把罗麦儿拉起来,一边说,一边拿出手里一根用红布包着的簪子。


    “麦儿今天过了就十五了,以后就是大姑娘了。”


    红布下是一根木簪子,一端用银丝缠着两穗麦花,是银雕的,精致又漂亮。


    林杏娘原本想要打一根纯银的,可花费太高,只能退而求次,簪棍用木的,簪花用银的。


    “这花儿正衬麦儿的名字,要是黄色就更好看了,可惜金子太贵。”林杏娘一边说,一边将簪子插进女儿的发髻,又亲手把人扶起来。


    金子,那可是连见都没见过的,谁买得起啊。


    罗麦儿爱惜地摸了摸簪子上的麦穗,亮着眼睛说道:“我不要金子!我就要这个!银的好看!”


    说完她又跑到般般身边,拉着好友的手激动问道:“般般,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也不等秦般般回答,又奔到罗青竹身边,继续问“好不好看”,屋里所有人都挨个问了过去,激动劲儿还没消。


    “好了,别闹了,快坐下吃饭吧。”


    林杏娘开了口,屋里的人都陆续坐下。


    这一顿饭可丰盛了,芸豆炖猪脚、干笋炖鸡、豆干炒腊肉、清炒的春蚕豆、干辣椒炒菜藤、新鲜刚出锅的炸酥肉……还有柳谷雨他们带回去的鱼虾、野菜、地皮菜。


    鱼虾不过手指长短,裹上淀粉下油炸,炸得金灿喷香,再用蒜末、干辣椒爆炒。


    野菜焯水凉拌,加蒜泥、葱子、芫荽、辣椒、盐巴、酱醋,再用热油一泼,香味立刻就激了出来,拿筷子拌匀就是一道菜了。


    地皮菜用来炒鸡蛋,口感滑嫩鲜脆,裹上蛋香、油香,很是下饭,能吃两大碗呢。


    一桌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吃了一顿饭——


    作者有话说:营养液过千有加更,已经900+啦[撒花][撒花]


    第69章 山家烟火69


    清明假期很快结束, 秦容时又回了书院。


    书院的钟声敲响,上课的时间到了,学子们陆陆续续进了学舍。


    谢宝珠正揪着秦容时说话, 趴在桌子上小声蛐蛐:“秦容时, 下午有骑射课,要不要小爷教你骑马啊?”


    君子重骑射,但骑射得是家里有钱才学得起的,秦家哪怕是在家底子还不错的时候也供不起秦容时学骑马。


    书院每个月都有三次骑射课, 一方面是教学生骑马射箭,一方面是让他们强身健体, 不能死读书学成个书呆子。


    秦容时是读书的料儿, 但学骑射的速度实在一般, 一个多月了,也不过能骑着马在骑场上慢悠悠溜一圈,射箭不脱靶。


    他还来不及回答谢宝珠的话,钱夫子就慢悠悠进来了。


    老先生手里握着一卷书,心情很不错。


    “上回布置的课业我已经都看过了, 有几位学子答得很不错。”


    夫子开了口, 满座都安静下来, 连趴在桌上找秦容时讲悄悄话的谢宝珠都不再说话了。


    坐在最前面的徐行下意识挺直脊背, 等着夫子念自己的名字。


    他是班里的头名,每次被夫子表扬都有他的名字, 他已经做好准备, 只等着夫子念他的名字他就跟着站起来, 接受同窗们的掌声。


    “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 未有盛于孔子也①。秦容时秦同学对这句的理解十分有趣,你起来给大家讲一讲你的见解吧。”


    刚撑着桌面准备站起来的徐行陡然僵住,刷一下扭头看向后座的秦容时,脸上的忿恼还来不及收敛。


    ……


    一堂课结束,钱夫子离开前还把秦容时喊到舍外,亲手递给他一本书册,让他拿回去细看。


    钱夫子似乎很喜欢这个学生,说他年纪最小,又比其他同窗学得更晚,有一些知识点他都不熟悉,所以特意为他写了几篇讲义,让他拿回去通读。


    秦容时小心收下,向夫子躬身行礼道谢,然后目送他离开。


    过后,他才拿着书册转身回了学舍,正好听到室内的议论声。


    “徐同窗,你可要小心了,这个月的小考可不要被人抢了头名的宝座!”


    “说起来这姓秦的小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他入学不到两个月,二月小考就入了前五,这个月说不定真能争一争第一!”


    “这小子才多少岁?十四?”


    “听说他十岁就考了童生!说是神童也不为过,要不是家里出了变故,说不定都下场考了秀才!难怪钱夫子那样的老古板都喜欢他!”


    ……


    秦容时全听到了,可他并不在意外人如何评价自己,只当听不见,垂下眸子就往自己的座位走,说话那几个人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徐行本就暗恼,又听到其他同窗的议论,脸上的不满都快遮不住了。他狠狠瞪着秦容时,想要从他脸上看到一些不一样的情绪,比如紧张、担心、害怕,又或是骄傲自大?


    可他什么都没看到,秦容时甚至一眼都没有看他,抱着书册就从自己的书桌旁走过,目不斜视,神色平静自然,看起来竟有些不骄不躁。


    徐行更气了!


    他和秦容时住在一间寝舍,除了第一天有过交流,之后就十分冷淡。


    他瞧不起秦容时明明是农家子弟,却讨好出身商贾的谢宝珠。


    自古士农工商,行商就是下等人,满身铜臭味,不过有几个臭钱罢了,秦容时自然自降身份和这样的人交好,让他不耻!


    再之后,秦容时的课业也越来越好,好多夫子夸赞他,都说他是可树之才!


    上个月小考又直接入了前五,也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再给他些时日,只怕成绩远不止如此。


    徐行嫉妒又不安,担心秦容时当真抢了自己第一的宝座。


    尤其他年纪比自己还小,若是考得比他好,那他的脸就丢大了,不知道要被多少人耻笑!


    秦容时回到座位坐下,旁桌的谢宝珠立刻蹭了过来,好奇问道:“夫子喊你出去说什么呢?又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秦容时没有回答,只把怀里的手录本递给他看。


    谢宝珠接过翻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翻了没两页就不耐烦了,但还是轻手轻脚还给了秦容时。


    他还撇着嘴说:“完全看不懂啊!嗐,还是夫子喜欢你,特意给你开了小灶,你可要好好学,争取下回小考考过徐行!我看他不是第一名了还怎么得意!”


    秦容时还没有说话,李元安又走了过来,不好意思地问道:“秦同窗,能借我看看吗?”


    秦容时并不吝啬分享知识,又立刻递了过去,只说道:“请小心翻阅。”


    李安元点头,小心翼翼翻开,细细读了起来。


    他看了好几页才说道:“这都是去年讲过的,谢同窗你又忘记了!夫子应该是看秦同窗入学晚,怕他落下课程,特意整理了要点。”


    谢宝珠挠挠头,两只眼睛都写满了迷茫道,“啊?学过?完全没印象啊!”


    李安元叹气,摇着脑袋老气横秋地说道:“谢同窗,你要用功啊。《增广贤文》有言,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又有言‘笨鸟先飞’,谢同窗若用心更甚旁人十倍百倍,定然前排有名。”


    谢宝珠:“你骂我笨。”


    李安元:“……谢同窗,我的意思是笨鸟尚且先飞,你若是比笨鸟更勤快,那定可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谢宝珠:“你骂我笨,你家羊奶我不收了。”


    李安元:“……”


    两人吵闹起来,秦容时默默收回自己的书册,仔细阅读起来。


    *


    下午是骑射课,学子们都换了轻便衣裳。


    秦容时没有骑装可穿,只换了一身旧衣,免得弄脏或是磨损。


    鹿鸣书院建在鹿鸣山,后山开辟了马场,也养着马。但马匹昂贵,书院也不过养了十五匹马,匹匹编号入户,一个班的学生得轮换着骑。


    “秦容时你太紧绷了!你放松一点啊!你这样很伤膝盖的!”


    “哎呀,瞧着你读书挺聪明!咋骑马像个木头。”


    “你下来!下来!看我怎么骑的!”


    ……


    谢宝珠说到做到,到了骑射课真开始教秦容时骑马。他刚过了一把当老师的瘾儿,可没一会儿就不耐烦了,觉得“孺子不可教”!


    谢宝珠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对着别人说这句话,这感觉太奇妙了!


    秦容时并不生气,反而很认真地听谢宝珠讲解,谢宝珠有时候气得抱住脑袋一通搓,但缓过来还是认真教他。


    两人互换着骑马,到了谢宝珠的时候,他就动作飒爽地上了马,一抖缰绳马儿就窜出去老远。


    他轻轻松松溜了一圈回来,跃身下马,又把技巧总结了一遍,然后让秦容时继续骑。


    谢宝珠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看向躲在树下,离他们不远的李安元,轻手轻脚走了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小本子。


    “写什么呢!刚才就发现你在悄悄听小爷说话!”


    李安元:“!!!”


    李安元站了起来,着急地伸出手想去抢谢宝珠手里的小本子,还紧张喊道:“没写什么!快还我!”


    可惜了,谢宝珠人不如其名,长得高高壮壮,手往上一伸,李安元跳起来都抢不到,只能急得在原地跺脚。


    谢宝珠高举着小本儿,仰着脑袋看。


    “骑姿中立、耳肩臀垂直、踩蹬不可过深、足跟下压……李安元,你偷学啊!”


    李安元面红耳赤,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也不敢继续抢了。


    好半天他才嗫嚅着嘴唇说道:“……书院很多学生都不会骑马,我想着悄悄写几本,二十文借看一天,应该挺多学生愿意。”


    谢宝珠惊呆了,好半天才瞠目结舌:“……李安元,你真是个天才!”


    李安元以为他真夸自己呢,羞赧地挠了挠头,又认真说道:“谢同窗过奖了。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分你十文,只请你帮我再看一看,这写的有没有问题?”


    谢宝珠:“……”


    谢宝珠无言以对了,他把小册子拍回这个爱钱鬼手里,摇着脑袋看向秦容时。


    秦容时已经围着马场跑了两圈,骑姿越发放松,速度也渐渐快了起来。


    谢宝珠满意地点头,然后伸出手学钱夫子的动作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还摇头晃脑说道:“嗯,不错,还是老夫教导有方啊。”


    刚说完,他突然看见一只包了箭头的木箭朝着秦容时马前射了去,正正好落在离马蹄不到半丈的位置。


    秦容时□□的白马受惊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下一刻发狂般冲破马场的围栏,朝着山林狂奔而去。


    谢宝珠:“!!!”


    谢宝珠吓得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他恶狠狠看向射箭的人,一眼就看到惊慌失措,似乎整个人都吓傻的徐行。


    他也骑在马上,已经呆住了。


    谢宝珠快步跑了过去,直接揪住徐行的衣裳把人从马上扯了下来,然后抢过马翻身跨上。


    徐行还在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看见秦同窗!我真不是故意的!”


    谢宝珠压根不听他解释,一马鞭抽在徐行还试图拉扯马鞍的右手上,厉声喝骂一句:“滚开!”


    说罢,他再次扬鞭朝着秦容时离开的方向追了去。


    徐行还想追,可两只脚哪里跑得过马匹,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宝珠骑马追了出去。


    谢宝珠策马奔驰而去,很快追到秦容时。


    “秦容时!”


    “夹紧马腹!抓住鞍环!不要用力拉缰绳,勒得太紧马会更害怕的!”


    “你放松!是你控马,不是马控你!”


    秦容时自然听清了,他不敢回头看,只能依着谢宝珠的话一一照做,效果倒是不错,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不再那么颠簸。


    可马儿并没有停下,反而继续往前冲,秦容时深吸一口气,继续照着谢宝珠所教的做,额头发了一层薄汗也顾不得擦。


    秦容时还算冷静,但谢宝珠有些害怕了。


    他闲下来常到鹿鸣山的后山摸鸟蛋吃,知道前头是一段陡峭的下坡路,非骑术熟手不能控制马匹,更别提秦容时这样的初学者。


    他赶忙又抽了一鞭子,赶马到了秦容时身侧,冲着人喊道:“松手!”


    秦容时微微愣住,但还是听话地松了手,谢宝珠眼疾手快偏了过去,把人从马上扑了下去,两人抱着滚了好几圈才停住。


    这时候,得到消息的骑射师傅终于追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众学生。


    一众人还没看到秦容时和谢宝珠的影子,先听到一句响彻云霄的骂声。


    “他大爷的徐行!老子操他祖宗十八代!”——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孟子》。


    架空背景,有士农工商这个说法,但商籍没有真实历史上那么苛刻,比如商户子女禁止科考(不然的话谢同学就不能参加考试了),算是一些架空私设吧。


    (晚上九点钟有加更[撒花][撒花])


    第70章 山家烟火70


    “他大爷的徐行!老子操他祖宗十八代!”


    “我真服了!瞎了他的狗眼!”


    “他是故意的吧!他就是故意的吧!”


    “小爷的俊脸啊!他大爷的, 痛死了!秦容时,你快看看,我是不是毁容了!”


    ……


    谢宝珠说个没完, 他额头顶着一个大包, 左脸也有擦伤,怒气冲冲扭头看向秦容时,结果转身就看见秦容时正紧蹙眉毛捂着自己的右脚脚踝,额头已经疼出一身冷汗。


    “怎么回事?”


    “你脚咋了!”


    谢宝珠吓了一跳, 脸上的伤也顾不得捂了,着急忙慌去看秦容时的脚。


    身带残疾不能参加科举, 更不能入仕为官, 他真有些担心秦容时这一摔, 把腿摔瘸了。


    秦容时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转了转脚踝,更疼了。


    “嘶……应该是扭伤筋骨了。”


    谢宝珠惊慌叫道:“祖宗!你别乱动啊!”


    这时候骑射师傅也带着其他学子赶了过来,骑射师傅是鹿鸣书院在一处武馆外聘的武术汉子,瞧年纪该有三十五岁左右。


    他是今年新来的骑射师傅, 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有些慌乱。


    要知道书院里的学子都是脆皮书生, 个个金贵, 可不是他从前在武馆可以一起打架摔跤的粗壮汉子,真出了事他可担待不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马怎么突然就惊了!”


    骑射师傅刚才被几个学子缠住, 非要他教授射箭的技巧, 他被那边的学生绊住手脚, 一时没有注意马场的动静,还是马儿闯翻围栏的声音太大才把他吸引了过去。


    谢宝珠狠狠瞪向人群,开始搜寻徐行的身影。


    李安元也在这时候站了出来, 举着手说道:“是徐同窗往秦同窗马前射了一箭,马受了惊才跑出去的!幸好谢同窗反应快,立刻骑马追了出去,不然只怕要出大事!”


    一众人被他左一句同窗,右一句同窗绕得晕乎乎的,只有谢宝珠顺着他看的方向一眼瞟到徐行。


    他气冲冲走前去把人逮了出来,用力摔在地上,怒声大骂道:“徐行!你小子就是故意的吧!上午就看你摆着张臭脸了,早看秦容时不顺眼了吧!”


    徐行也是个能演的,那眼泪是说来就来,像安了什么开关似的,泪水刷刷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跪坐在秦容时脚边,痛哭流涕道:“秦同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想练一练一边骑马一边射箭,我太紧张了,没看到你也在马场上!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你伤到哪儿了?!要不要紧啊!”


    “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否则、否则我百死难辞其咎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若是伤得太重,岂非要退学回家修养?那定然要耽误学业,我这罪过岂不是更大了!”


    秦容时眉毛紧攒,抬头看向身前的徐行,目光冷如冰锥,冻得徐行浑身一哆嗦。


    骑射师傅被吵得头疼,他紧拧着眉毛蹲在秦容时脚边,捏着他的脚踝又揉又按,又低声问了秦容时几句话。


    “这儿痛不痛?这里能?”


    “能不能转动?”


    “好好好,试着抬一抬,不要勉强。”


    ……


    他是武馆出身,从小学习拳脚功夫,看过的跌打损伤不比医馆里的大夫少。


    师傅松了一口气,拍着秦容时的肩膀说道:“幸好只是伤到筋骨,不严重,小心养上半个月就好了。你还年轻,能恢复如初的。”


    徐行神色一顿,眼底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可惜,但他垂着脑袋,没有人看到他眼里的变化,他又很快变回痛疚悔悟的表情。


    “幸好!幸好!幸好没什么大问题!不然我真的……秦同窗,你还能走吗?不然我背你回寝舍休息吧!”


    说着他就伸出手想去扶秦容时,伸的正是被谢宝珠抽了一鞭子的右手,谢宝珠这一鞭子可毫不留情,甚至还带了些私怨,一鞭子下去抽得手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谢宝珠上前一把将人薅开,毫不留情面地说道:“滚犊子!少在这儿假惺惺了!”


    他气怨大,脸上表情凶恶,倒显得徐行这个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人有些委屈可怜了,甚至还有和徐行交好的学子小声鸣起了不平。


    “徐同窗都说了,他不是故意的,谢同窗你就不要得理不饶人了!再说了……他不是故意的,你那一鞭子可是故意的。”


    谢宝珠一眼瞪过去,喝道:“你也滚!”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了,骑射师傅连忙说道:“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谢学子既然不放心旁人,不然麻烦你亲自送秦学子回寝舍歇息?这伤也得请大夫瞧瞧,哪位学子愿意辛苦跑一趟的?”


    李安元立刻举了手,他动作虽快,声音却怯懦:“我、我去吧!”


    骑射师傅见有人愿意去,满意地点了头,又把夫子特有的木牌递给他,让他快去快回。


    非下学、休沐时间,学子是不能随便离开书院的,只有拿着夫子的木牌才能出去。


    李安元点点头,揣着木牌跑了出去。


    骑射师傅也和谢宝珠一起把人送回了寝舍,徐行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最后诚惶诚恐地跟到了后面。


    一路还在念叨:


    “秦同窗,你可千万要相信我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次是我对不住你!都是我的错!”


    谢宝珠本就厌烦他,偏还一路逼逼叨叨个没完,他气得扭头就骂:“姓徐的,你有完没完,再叨叨老子要揍你了!”


    徐行缩了缩脖子,怯怯看了谢宝珠一眼。


    谢宝珠脸上还带着伤,额头已经泛起青肿,左脸破开的口子渐渐渗出鲜血,此刻又黑沉着脸,看起来还真有些唬人。


    尤其谢宝珠天生的粗大骨架,个头也高壮,明明才十七岁,但已经长得和骑射师傅差不多高了,仿佛一拳下去能捶得徐行鼻涕和鼻血一起流出来。


    徐行闭了嘴,不敢再说话,害怕谢宝珠气急了真会动手。


    回了寝舍,念叨的人换成了骑射师傅:


    “徐学子啊,以后一定要小心啊!这多危险啊!”


    “这次幸好是没出大事,不然……不然……”


    骑射师傅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不好听也不吉利。


    但他习武这些年,也知道谁谁骑马摔断腿,谁谁的马受惊了,直接把主人颠下来,还一蹄子踩了上去,直接踩碎内脏,人也没能救回来。


    所以在他看来,秦容时只是扭伤脚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运气不好的,直接就……


    他唉声叹气的时候,有书院的夫子得到消息也赶了过来,就连三松院的林院长都来了。


    夫子来了两位,是钱夫子和何夫子,分别教三松院甲班的墨义和策问。


    钱夫子是书院年纪最大的夫子,就连几位院长都要敬他几分,他古板又严厉,但对学生都很好,不论课业好坏,不论家境优贫,他都一视同仁。


    何夫子要更善谈一些,出了学堂和学子们关系也不错,甚至能说笑几句,常言的就是“亦师亦友”。


    但这位何夫子可不像表面那么可亲。


    他爱财,背地里收过学子的礼物。而谢宝珠明明家境优渥,却从不给他送礼,何夫子甚为不喜,觉得他不识大体,不懂规矩。


    因此何夫子对这位学生的印象很不好。


    但规矩是什么?规矩是鹿鸣书院不允许夫子私下收礼。他都是背地里悄悄收,也是运气好,至今没有被发现,也没有学子告发。


    再有值得一提的是,徐行是他的得意门生。


    何夫子教策问,徐行是甲班策问学得最好的,所以哪怕徐行没有给他送礼,他也最喜欢这个学生,觉得面上有光。


    说起策问,这不是光靠看书就能练出来的,考的是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知识。秦容时在此稍有薄弱,从前教过他的柳老秀才见识也一般,教不了他太多策问上的知识。


    也正因此,他上回考试只考了第四名,就是策问拖了后腿。


    林院长进了寝舍,心切问道:“伤怎么样?严不严重?”


    秦容时坐在床上,想要站起身行礼但很快被林院长按了回去。


    他端坐着,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地回答:“多谢院长和诸位夫子关心,学生伤得不重,张师傅也喊了同窗下山请大夫了。”


    骑射师傅正姓张,林院长皱起眉朝他看了去,又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说到底这是他的失职,骑射师傅羞愧难言,窘红着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来说去还是他没有照顾好学生,若说是因为徐行射箭惊了秦容时的马,又有推卸责任的嫌疑。


    闹得他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谢宝珠可没这些顾虑,立刻开始告状。


    “都是徐行!他往秦容时的马下射箭,马儿才受惊奔窜的!”


    几位先生都看了过去,徐行一惊,又开始哭。


    “夫子,学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没看到秦同窗,否则我怎会射箭呢!我真的是不小心才……秦同窗,你说句话啊,你我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两个月,从来不曾有过龃龉,我怎会故意害你呢!”


    谢宝珠气得跳起来,指着徐行说道:“没有龃龉?今天上午是谁拉着张死人脸?真当其他人都是瞎子吗!不过是钱夫子夸了秦容时两句,你就不高兴了,然后就故意害他!”


    没想到还能点到自己的名字,钱夫子正皱着橘皮老脸捋胡子,盯着秦容时的腿满眼忧心,忽然就听到谢宝珠说了一声“钱夫子”。


    老先生惊得瞪大眼,伸手指了指自己。


    徐行哭得可怜,他刚刚在外面就哭了一场,现在又哭,眼睛又红又肿,像一对镶嵌在脸上的桃核。


    “谢同窗!你怎能如此冤枉我呢!”


    “今日上午我确实神思不佳,那是因为有了秦同窗做对比,我越发觉得自己学得不够扎实!心中愧疚,只觉对不住先生,对不住父母!你、你如此说,这不是锥心之言吗!”


    “再说了,就算我心有不满,可何至于此呢!此招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发现,若东窗事发,如此劣迹只怕会被革除功名,终身不能再科举了!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谢同窗,你污蔑我!毁伤我名誉!若是传出去,有人信以为真,我还如何考学,如何科举啊!”


    他振振有词,就连院长和两位夫子听了都觉得有理。


    确实啊,徐行可是很有希望考取秀才的,这兵行险着完全没有必要啊!


    谢宝珠气坏了,看几位先生的表情也知道他们信了徐行的鬼话,更加气不过。


    “呸!按你的意思,秦容时只是伤了一只脚,而你失去的是名声!”


    谢宝珠个子大,激动起来声音也大,像一只聒噪吵闹的大鹅,满屋子都是他叫嚷的声音。


    何夫子听得头痛,不快地摆手说道:“好了!别吵了!秦学子都没说话,谢宝珠,你又逞什么英雄!”


    “秦容时,你来说!”——


    作者有话说:营养液加更[撒花][撒花][撒花]


    (回老家照顾我爷爷奶奶了,没时间码字,明天的更新可能会比较晚,提前说一下,尽量准时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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