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陳珩环视着一張張熟悉的脸,看到了他们眼底深处被点燃、却又被长久以来的奴性所压制的火苗。


    那火苗太微弱了,如旷野上的一点磷火,一阵寒风,一声犬吠,甚至一个畏缩的念头,都能让它瞬间熄灭。


    她知道,光有口号是不够的。这团火,需要一次更猛烈的风来助燃,才能真正形成燎原之势。


    否则,今夜过后,当寒冷与饥饿再次袭来,当对官府的恐惧重新占据内心,这微弱的火苗便会轻易熄灭。


    恩主的话语犹在耳邊。既然这袍子已经烂透了,既然补丁注定要被污秽浸染,那便不做那个绣花的痴人。


    她要做那个执剪人,将这块干净的布,从烂袍子上,狠狠地剪下来!


    哪怕剪下来之后,只是一块无依无靠的碎布,也好过跟着那件烂袍子一起腐烂发臭。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陳珩从牛车上一跃而下。


    她一言不发,默默地脱下了身上那件沾满尘土和草屑的粗布外衣,独自进了敦煌城。


    巡夜的兵丁打着哈欠,懒洋洋地倚在墙角,靴子上的泥土和城外农人的一模一样。


    陳珩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條小巷,来到一座气派的府邸,太守的府邸。


    院内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与外界的景象恍如两个世界。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熏香,驱散了本该有的浊气。


    书房里灯火通明。


    陳達正坐在他的紫檀木大书桌后,手里拿着一支狼毫笔,对着账本上的数字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听到声音,他头也不抬,不耐烦地斥道:“不是说了,算账的时候不要来打扰吗?出去!”


    然而,门口的人并没有动。


    陈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终于抬起头,目光帶着怒意望向门口。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容时,所有的怒气瞬间凝固。


    “怎么,跑回来求我了?”陈達定了定


    神,语气中帶着几分讥讽与嘲弄。


    陈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反手将门关上,插上了门栓。这一下的动作,让陈達感到了不对劲。


    “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眼前便是一花。下一刻,一截冰冷的、闪着寒光的刀刃,已经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你……你疯了?!”陈达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反了天了!我是你爹!你竟敢拿刀对着我?!”


    陈珩用匕首进一步威逼。


    他不敢再用严厉的口吻,声音软了下来,帶着一絲颤抖:“阿珩,你听我说,这是朝廷的规矩,不是爹能决定的。税赋是国之根本,爹也只是奉命行事啊!你快把刀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爹答应你!爹答应你!”陈达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急忙道,“不涨税了!不涨税了!就按去年的旧例,三成!不,两成!爹自掏腰包给你们补上,行不行?阿珩,你别做傻事,你这一刀下去,我们整个陈家就全完了!”


    然而,陈珩已经彻底失望,不会再相信他任何一个字。他的妥协,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恐惧。他的许诺,不过是情急之下的缓兵之计。只要她今天心一软,放下了刀,明天等待那些农人的,只会是更残酷的报复和更沉重的枷锁。


    她用匕首的刀背,在他的脖子上重重地压了一下,力道之大,让他瞬间喘不过气来。


    “现在,听我说。”她的声音不帶一絲感情,“第一,立刻写一份手令,打开城西的官仓,把所有今年新入库的粮食,都还给那些农人。”


    陈达的眼睛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你……你这是要抢劫官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名?这是谋反!是要凌迟处死的!”


    “我当然知道。”陈珩的眼神没有絲毫动摇,“可交了税,他们是饿死。不交税,被你们当成反贼殺了,也是死。横竖都是一死,为什么不拉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一起下地狱呢?”


    他看着女儿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第一次意识到不是一时冲动。


    她真的准备好了,用自己的命,用整个陈家的命,来换取那群泥腿子的一线生机。


    “你这个疯子!孽障!”陈达绝望地嘶吼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气急败坏的愤怒,“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那些贱民的命,哪里比得上我们陈家的富贵荣华?你为了他们,要毁了我们所有人吗?”


    陈珩的目光扫过这间华丽的书房,扫过桌上的笔墨纸砚,最后落在他的脸上,“你的富贵荣华,是建立在无数人的骸骨之上的。”


    她的匕首又逼近了一分,冷冽的刀锋仿佛要切断他的喉管。


    “罢了……罢了!我写!我写!”


    陈珩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陈达喊了一声,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仆端着一个水盆走了进来,正是陈福。


    他一进门,便被书房内的景象惊得呆住了。他看到了平日里威严无比的主人,此刻正被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主人用一把匕首抵着喉咙,脸如死灰。而小主人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与疯狂。


    陈福手里的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他靛青色的裤脚,但他浑然不觉。


    “别废话!”陈达厉声喝道,既是说给陈福听,也是在提醒陈珩自己的“合作”态度,“去!到我书柜第三格,把那个红木匣子里的官印取出来!快!”


    陈福被他一喝,浑身一激灵,不敢再多看一眼,几乎是小跑着到书柜前,手忙脚乱地取出了官印,又連忙跪在地上,收拾起刚才打翻的水盆,重新取水,开始在砚台里磨墨。


    整个过程,他連头都不敢抬。


    陈达深吸一口气,拿起笔,饱蘸了墨汁,开始在绢布上书写。


    “……开城西官仓,将……将庚子年新入库之秋粮……尽数……尽数……”他一邊念叨着,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瞟向陈珩。


    她紧紧盯着每一个落下的字,生怕他在文字上做什么手脚。


    而在他们身后,那片被烛光遗忘的阴影里,一直像个木雕泥塑般跪在地上的老仆陈福,正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在他看来,陈家就是天,主人就是天理。小主人是主人的血脉,却要为了外面那些泥腿子,亲手把这片天捅破。这是错的,是颠倒黑白,是中了邪!


    她被邊境的煞气污染了,她不再是陈家的小主人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主人,为了这个家,为了让他心目中那个唯一正确的秩序不至崩塌。他的目光,缓缓地、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移到了书桌的角落。


    陈福无声地挪动身体,双手握住了书桌上那方沉重的端砚。那块砚台,石质坚硬,上面雕刻着繁复的流云纹路,重达十斤,平日里是陈达的心爱之物,此刻,却成了一件致命的凶器。


    他屏住呼吸,高高举起砚台,对着陈珩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风声呼啸而至。


    陈珩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常年在边境磨砺出的生死直觉让她在最后一刻感到了致命的危险。她想也不想,猛地向旁边一侧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坚硬的砚台擦着她的头皮,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左肩上。


    她没有去管逃开的父亲,也没有试图挣脱陈福的钳制。她拧动手腕,将匕首的锋刃调转方向,用尽全力,狠狠地、干脆利落地捅进了陈福的心口!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福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窟窿和那截没入身体的刀柄。他的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嘴巴張了張,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然而,即便是死亡,也没能熄灭他作为一條忠犬的最后执念。


    在他生命消逝的最后一刻,他那双粗糙的大手,不是松开,反而更加用力地死死攥住了插在他胸口的匕首,将这件凶器永远地留在自己体内。


    “来人啊!来人!有刺客!快来人!”陈达见她失去了武器,胆气大壮,一边逃蹿,一边声嘶力竭地向门外大喊。


    他不敢说出实情,只敢用“刺客”来掩盖这桩丑闻。


    门外,守卫的护卫早已被里面的巨响和吼声惊动,此刻听到主人的命令,再不犹豫。


    就在这时,一阵比护卫撞门声更加急促更加慌乱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让开!都让开!紧急军情!!”一个沙哑而惊惶的声音高喊着。


    撞门的护卫愣了一下,纷纷让开一條路。


    只见一个浑身泥浆、盔甲歪斜的传令兵,連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报!府君!不好了!”


    “城外千军万马!”


    敦煌城头,陈达快步登上门楼,亲眼见到了传令兵口中的千军万马。


    传令兵没有夸张。


    城外,黑压压一片,军阵严整。火把映亮。亮如白昼,火光跳跃,映照出一张张肃穆而冷酷的脸庞。


    那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是一支纪律严明、殺气腾腾的百战雄师。


    军阵的最前方,是一排望不到头的枪盾兵。他们身披厚实的铁甲,手中巨大的方盾如同一面面铁墙,盾牌的缝隙间,伸出无数根长枪的枪尖,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冷芒。


    长枪和大盾的组合,防骑兵的冲锋,和城墙上的弓弩。


    陈达的目光越过那道令人窒息的盾墙,看向军阵的两翼。


    战马不时地打着响鼻。


    他的视线继续向后延伸,心脏猛地一抽。


    在军阵的最后方,影影绰绰地耸立着十几个巨大的黑色轮廓。借着冲天的火光,陈达看清了那是什么。


    投石车!


    这不是一场威慑,也不是一次简单的包围。这是做好了万全准备,随时可以发动雷霆一击的攻城战!


    抵抗?那是痴人说梦。


    别说五百守军,就算再给他一万人,面对这样一支装备精良、还带着十几架重型投石车的虎狼之师,也不


    过是螳臂当车,蝼蚁撼树。


    那些投石车一旦开始发威,敦煌这饱经风霜的城墙,恐怕連个时辰都撑不住。


    届时,城破人亡,玉石俱焚。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條路了。


    那些士兵,虽然甲胄制式他从未见过,但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身形,确确实实是汉人模样。这让他稍稍心安。


    如果是匈奴或者其他异族,那城破之后必然是屠城。


    但既然是汉人,那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无论是哪路诸侯,只要是汉人,就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讲究一个“收拢人心”。他们攻城略地,为的是地盘和人口,而不是一片废墟。


    他可以投诚。


    忠诚?气节?在绝对的实力和死亡的威胁面前,这些东西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陈达寒窗苦读数十年,又在西域这等苦寒之地熬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活够,他不想死!


    想通了这一点,陈达眼中的恐惧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精明。他不再是一个被吓破了胆的守城官,而是一个准备在新牌局里下注的赌徒。


    “贺长史。”他转过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府……府君……”长史战战兢兢地应道。“府君,贼……贼军势大,我们是战是守?莫若点起狼烟,向酒泉求援?”


    陈达指着城下的军隊,说道,“对方军容鼎盛,器械精良,此乃天命所归之师。我等凡夫俗子,岂能逆天而行?顽抗到底,不过是让满城军民枉送性命,毫无意义。”


    长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陈达冰冷的眼神给噎了回去。他明白,府君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亲自去一趟。”


    城门洞开,贺长史提心吊胆走出去,对着黑压压的军阵拱手作揖。


    “城下是哪位将军当面?敦煌长史奉太守陈达之命,特来拜见!”


    这时,一骑缓缓从中踱步而出。


    那人骑着一匹神骏的黑马,马上的人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文士儒衫,外面随意地罩着一件皮裘,与周围殺气腾腾的军阵显得格格不入。


    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下拜,将官印高高举过头顶,用更加恭敬的语气说道:“将军容禀!我敦煌,仰慕将军天威,深知将军乃仁义之师,不忍玉石俱焚,令阖城百姓生灵涂炭。故此,特遣下官奉上太守官印,敦煌上下,愿降将军,听候差遣!”


    那文士,正是贾诩。他静静地听完贺长史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喜悦,也无轻蔑。


    “既愿降,”贾诩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城上军士,放下兵器。陈府君速速出城,亲自奉印。”


    贺长史的心猛地一沉。


    放下兵器?还要府君亲自出城?


    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这几乎是剥光了他们最后一点自保的可能,将所有人的性命都押在了对方的信誉上。


    万一对方是诈降,待他们解除了武装,府君一出城便被斩殺,那接下来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探着问道:“城中军民皆已心向将军,绝无二心。只是……只是军士们骤闻此事,心中惶恐,若骤然令其放下兵器,恐生哗变。可否请将军先派使者入城安抚,待交接妥当,府君自当出城拜见,以示诚意?”


    “我的话,只说一遍。”他语气不变,甚至都没有加重,但其中蕴含的压力却让贺长史几乎窒息。“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


    贾诩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贺长史浑身一软,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他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城楼之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陈达负手而立,努力维持着一城之主的威仪,但频频望向城下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贺长史如同丧家之犬般冲了进来,不等站稳,便噗通一声跪倒在陈达面前。


    “府……府君!”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对……对方……对方要我们……全员放下兵器,然后……然后要您亲自出城献印!”


    此言一出,周围仅有的几名亲信军官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放下兵器?”


    “府君不可!这定是奸计!他们想赚开城门,将我等一网打尽!”


    “是啊府君,一旦我们没了兵器,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陈达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当然知道其中的风险。但他更清楚,自己已经没有选择。对方的条件苛刻而侮辱,但这恰恰证明了对方的绝对自信。他们不怕他耍花样,因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样都毫无意义。


    是带着最后一丝尊严,和全城军民一起被砸成肉泥,还是舍弃所有尊严,去赌那一线生机?


    这个选择题,对他这个早已将生死看得比气节重得多的人来说,根本就不难做。


    “够了!”陈达猛地一挥袖,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都给我闭嘴!”


    “传我将令!”陈达的声音在寂静的城楼上回荡,清晰无比,“城头守军,全体放下兵器!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随着陈达的命令,城墙上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金属碰撞声。守军们脸上带着茫然、恐惧和不甘,但终究还是将手中的长枪、佩刀扔在了地上。


    吊桥落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像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彻底连通了城内与城外那个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世界。


    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却寂静无声。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他们没有丝毫的混乱,一隊隊士兵迅速分头行动,以一种冷酷而高效的方式接管了武库、粮仓、城墙以及各处要道。


    谢喬骑在马上,缓缓行进在敦煌的街道上。


    陈达在几名亲兵的“护送”下,被带到了她的面前。这位刚刚还手握一城權柄的太守,此刻面如死灰,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谢喬看着他,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觉得有些讽刺。


    对这个邻居,她再了解不过。


    此人主政敦煌期间,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将这西陲重镇当成了自己的私产,把百姓的骨髓都敲出来中饱私囊。


    本质上,他就是一只贪得无厌、趴在帝国边疆肌体上吸血的蛀虫。


    但杀他,又会被系统打上标签。


    这段时间以来,谢喬已经渐渐摸清了系统标签的规律,且学会顺势而为,趋利避害。


    比如,她和谢均密谋,谢均将她逐出睢阳,这算是惩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她【窃国巨盗】的标签。


    而现在,她作为大汉的大司马,领兵收复,她的行动,名正言顺,合情合理。


    只要她不杀守城,就算不得【草菅人命】。


    而如果敌对是乱贼,那更是合情合理。


    此番拿下敦煌城,不费一兵一卒。


    顺利是可以预见的,真正有挑战的强敌,在河西走廊以内。


    那里骁勇善战的少数民族武装,马腾、韩遂等等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敦煌,是被朝廷和各路诸侯放弃的边地。


    “传令下去,”谢喬的声音清冷而干脆,“全军不得扰民,违者立斩!立即清点府库、户籍,统计城中存粮。另外,派精锐斥候,以最快速度查明敦煌郡其余诸县的情况。”


    她现在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敦煌其余诸县,并进军酒泉,将战线进一步前推。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座城市开始在新的秩序下高效地运转起来。


    谢乔找到了被控制的陈珩。


    “恩主?”陈珩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个在危难中救下她性命,如同神兵天降的女子,竟然就是眼前这支虎狼之师的统帅?


    谢乔看着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陈珩是【均才】,谢乔救过她的命,招募是随时的。谢乔当时,一直,也


    算是历练。如今看来,这份历练,效果不错。


    后来听说,在敦煌城外带领流民,开辟荒地。她看中的,不是她的智谋韬略,而是他那份在逆境中挣扎求存的韧性,以及对底层百姓的共情。


    走到陈珩面前,“你之前的历练,到此结束了。现在,我给你一个真正的机会。”


    “敦煌城百废待兴,百姓需要一个真正为他们着想的父母官,而不是陈达那样的蛀虫。我的大军要继续东进,这里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替我守好后方,安抚民众,筹措粮草。”


    “蒙恩主不弃,珩愿效死!”


    她要的,不是简单的生杀予夺,而是一种秩序的重塑。一种让她既能掌控实權,又能规避系统惩罚,还能在某种程度上“废物利用”的完美方案。


    不多时,在一阵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中,陈达被两名甲士“押”了进来。说是押,其实更像是架着,因为这位前太守的双腿已经软得像面条,几乎是被人拖进来的。


    他一进大堂,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罪官……罪官陈达,叩见大司马!”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谢乔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平淡,不起波澜,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陈府君,不必行此大礼。”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求大司马开恩,饶我一家老小性命,下官……下官愿献出所有家产,只求活命啊!”


    “你的家产?”谢乔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陈府君,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敦煌城中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如今都已是我军战利。你那些所谓的家产,本就是从这敦煌百姓身上敲骨吸髓搜刮而来,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你,有什么资格拿它们来跟我谈条件?”


    陈达浑身一僵,如坠冰窟。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无所有,连讨价还价的资本都没有了。


    “我主政敦煌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唤起一丝怜悯。


    “苦劳?”谢乔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一步步走到陈达面前,蹲下身子,迫使他抬起那张满是恐惧和绝望的脸。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刀,剜在他的心上,“你所谓的苦劳,就是巧立‘沙尘税’、‘出关税’、‘固城捐’,将百姓的最后一粒米都搜刮进你的私库?”


    谢乔的声音陡然转厉,“你最大的‘苦劳’,就是让我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这座城!因为城中军民,早已不愿再为你这条蛀虫卖命了!”


    陈达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乔没有打乱大汉的既定制度,陈达依然是中央朝廷任命的敦煌太守。


    只是他的一切權力都被架空了,他,以及他原来的幕僚,郡府的一干尸位素餐的官吏,都被派往城外农田,耕种。


    陈达被带走后,谢乔看向屏风后的陈珩。


    陈珩皱起了眉头,她虽然智谋不算顶尖,但基本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是为了堵住朝廷悠悠之口,在名分上不落把柄。可这样一来……


    “如此一来,郡府岂不是群龙无首,政务瘫痪?”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这正是我要交给你的任务。”谢乔走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要你,暂代郡府职权。我带来的文吏人才会填充进各个位置,辅助你处理政务。而你,将出任一个新设的职位——督军御史。”


    “督军御史?”陈珩喃喃自语。


    “对。”谢乔颔首,“督军,不仅是督我麾下大军的军纪,更是监督那些在农场里‘赎罪’的官吏。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由你来监察。御史,则代我巡查民情,安抚百姓,清点户籍,恢复生产。我的大军要继续东进,河西将是未来几个月的主战场。敦煌,是我的大后方,我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为我筹措粮草,安定民心。”


    这几乎相当于将整个敦煌郡的民政大权,都交到了她的手上。


    这信任,重逾千钧!


    士为知己者死!恩主不仅救了他的命,更给了他一个实现抱负、为百姓做事的平台!


    她说道,“做起来吧。”


    “诺!”陈珩重重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次日清晨,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照亮了敦煌城。


    城中的百姓们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扉,惊奇地发现,街道上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虽然仍在巡逻,却秋毫无犯,甚至会对他们投以和善的目光。


    而更让他们震惊的一幕,很快就上演了。


    一隊长长的队伍,在士兵的“护送”下,从太守府的方向,缓缓走向东城门。队伍中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面如死灰。


    百姓们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走在最前面的,不正是作威作福了许多年的陈达太守吗?还有他身后的,郡丞、长史、各曹掾史……全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官老爷!


    只是此刻,他们全都脱下了华丽的官袍,换上了一身粗布麻衣,手里拿着锄头、铁锹等农具,形容憔悴,步履蹒跚,活像一群要去服苦役的囚犯。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陈太守他们……这是要去哪?”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躲在屋檐下、墙角后,交头接耳,既震惊,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意。


    “听说了吗?那位谢大司马下了令,让这些官老爷去城外种地,说是要让他们尝尝咱们老百姓的苦!”一个消息灵通的货郎压低声音说道。


    “什么?种地?让太守去种地?”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很快,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有人指着队伍中的某个官吏,大声说着他当年如何讹诈自家的钱财。有人对着陈达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那积压了多年的怨气和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在队伍的旁边,陈珩骑在一匹马上,身着一身崭新的武吏官服,腰悬长剑,面容肃穆。


    队伍走出了西城门,走向那片的田野,开始了耕种。


    大军继续东进,从敦煌成收编的五百郡兵,经过[军营]的短时间训练后,被编入了战斗序列。多是西凉步卒,少数擅长射术或马术的,则被编入西凉弓手或西凉铁骑,进一步壮大。


    谢乔骑在马上,立于大军阵前,她的身后,是如林的长矛,如云的旌旗。她没有急于求成,下达的命令只有一个字:稳。


    为保持军阵的严整,大军的推进速度并不快,基本上以投石车前推的速度为大军的整体速度。


    这些狰狞的战争巨兽,由数十名健壮的士卒合力推动,巨大的轮毂在沙石地上碾出深深的辙痕,发出“嘎吱嘎吱”的沉重呻吟。整支军队,就如同一座正在缓慢移动的钢铁堡垒,每一步都踏得坚实而沉稳,向着东方碾压而去。


    而骑兵部队,则化作了从这座堡垒上放飞的猎鹰。


    数千名西凉铁骑,以前出大部分兵力的方式,如同一张撒开的大网,呈扇形向着前方和两侧的戈壁深处侦察而去。马蹄扬起的烟尘,在苍黄的天幕下,拉出一条条长长的轨迹。他们是大军的眼睛和耳朵,是锋利的獠牙。


    他们的任务,是扫清前方道路上一切潜在的威胁,无论是在戈壁深处苟延残喘的小股马匪,还是敌方派出的、鬼鬼祟祟的斥候。任何敢于窥探这支大军虚实的敌人,都将在第一时间被这些猎鹰撕成碎片。


    十日之后,捷报频传。


    风沙依旧在戈壁上肆虐,然而,这支大军的前进,却并未伴随着预想中的惨烈厮杀与血腥攻伐。恰恰相反,所过之处,竟是一片诡异的平和。


    敦煌郡六县,龙勒、敦煌、效谷、广至、冥安、渊泉尽数纳入谢乔系统的【城池】列表,后四县也都如敦煌一般,没有任何抵抗,大军围城后,便举城投降,几乎是兵不血刃。


    大军每到一城,关于那位陈太守和敦煌官吏们在城外官田里“躬耕赎罪”的消息,早已通过商旅、流民的口,比最快的军报还要早一步传到。这则消息,对于那些作威作福惯了的官老爷们而言,比千军万马兵临城下还要可怕。死亡或许是一瞬间的痛苦,但这种剥去一切尊严,在昔日自己所鱼肉的百姓面前,像牲畜一样被驱使劳作的惩罚,却是日日夜夜无休无止的折磨。


    这是一种诛心之策。


    当大军的先锋出现在广至县城外的地平线上时,城头甚至没有升起一面代表抵抗的旗帜。以县令县长为首的一众官吏,早已脱下了象征身份的官袍,换上了一身素服,战战兢兢地跪伏在道旁,额头紧紧贴着黄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献出家财?”谢乔发出一声讥讽的轻笑,“那些本就不是你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拿来向我献媚?”


    她不再看他们,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些远远躲在街道两侧,探头探脑的百姓。他们的脸上,交织着恐惧、好奇,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


    谢乔勒住马缰,朗声道:“广至的父老乡亲们,听着!我,谢乔,今日至此,不为屠城,不为劫掠!只为一件事。”


    她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剑尖直指跪在地上的那群官吏。


    “清算!”


    “凡过往盘剥百姓、贪赃枉法者,一律严惩!凡被他们侵占的田产、夺走的财物,一律归还!”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骚动。


    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则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立马横剑、身姿如松的女子。


    谢乔没有再多言,只是对身旁的亲兵递了个眼色。


    军士立刻上前,粗暴地收缴了那些官吏的职权


    文书与官印,然后将他们从地上拎起来,如同拎着一群待宰的鸡。


    “大司马,饶命啊!大司马!”


    “我愿为大司马做牛做马……”


    哭喊求饶声响成一片,但回应他们的,只有军士冰冷的刀柄和无情的推搡。


    又一队长长的队伍,在百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被押送出城,走向了那片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官田。


    同样的场景,在冥安、在渊泉,接连上演。


    谢乔顺势将战线推进至敦煌郡与酒泉郡的边界。


    从这条新的战线,一直到长城沿线,期间如此广袤的土地,都被她真正掌控,且不受外敌侵扰。当然,这仅仅是一郡之地,还不够,战线还要前推。


    谢乔没有丝毫停歇,如法炮制,开始消化这片新增的领土。


    她派人将那些“主动”交出权力的原有官吏,夺取其职权文书与官印后,便“满足”他们的愿望,将他们尽数发往就近的官田,开始他们的“赎罪”生涯。


    在渊泉县,谢乔召见了随军而来,即将被派往各县担任新职的官吏们。


    这些人中,有的是被她从底层提拔的寒门士子,有的是在战斗中表现出众、颇具头脑的军中干吏。他们无一例外,都对谢乔怀着绝对的忠诚与敬畏。


    “诸位,”她开口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响,“你们很快就要奔赴各县,去接管那里的民政。你们手中的权力,是我给的,但更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的百姓给的!”


    “我要你们记住一件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就是水。我们能乘着这水,荡平旧日的污浊,也能被这水,掀翻在地,万劫不复。”


    她踱了几步,语气愈发严厉:“我把那些贪官污吏送到田里,不是为了看他们笑话,而是为了给你们所有人敲响警钟!你们的屁股底下坐的,不是一把舒舒服服的官椅,而是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你们的案头上摆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


    一名即将被任命为广至县令的中年文士,名叫李慎,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大司马训诫,属下等定当铭记于心。只是……各县百废待兴,属下斗胆,请问大司马,我等上任之后,当以何事为先?”


    谢乔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问得好。你们上任之后,第一件事,不是颁布新政,不是催缴赋税,而是开仓放粮!”


    她指向堂外,声音传遍了整个县衙:“把那些贪官府库里堆积如山的粮食,一粒不剩地分给最贫苦的百姓!让他们知道,跟着我们,至少不会饿肚子!这是收拢人心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第二件事,清田核地。那些被侵占的土地,必须一寸不少地还给原来的主人。无主的可作为官田,租给流民耕种。我要让每一个在这片土地上流汗的人,都能看到收获的希望!”


    “第三件事,建立法度!将我的军法,稍作修改,作为临时律法,在各县推行。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有官吏敢再行贪腐之事,下场你们都看到了,那片官田,永远有空位!”


    “你们要记住,你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你们是百姓的公仆!你们的功绩,不在于收了多少税,而在于治下有多少百姓能吃饱穿暖,不在于修建了多么华丽的官署,而在于治下有多少孩子能朗朗读书!”


    “去做吧,”谢乔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去把一个崭新的敦煌郡,带到我的面前。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信任你们的百姓失望!”


    “诺!”


    李慎等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使命感。


    他们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带着谢乔的命令与期望,奔赴各自的岗位。


    与此同时,在广至县城外的官田里,另一番景象正在上演。


    曾经的广至县令王椽,正费力地挥舞着一把沉重的锄头。他那双习惯了执笔批阅文书的白胖的手,此刻已经磨出了好几个血泡,每一次挥动,都疼得他龇牙咧嘴。汗水顺着他肥硕的脸颊流下,滴进尘土里,瞬间便消失不见。


    “他娘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身边,一个曾经的县丞压低声音咒骂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王椽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手持长鞭、神情冷漠的监工士兵,哆嗦了一下,赶紧用袖子擦了擦汗,低声喝道:“闭嘴!你想挨鞭子吗?还嫌不够丢人?”


    “丢人?”县丞苦笑一声,指了指不远处田埂上,那些扛着农具、说说笑笑走过的百姓,“那些以前见了我们都要跪下磕头的贱民,现在看我们,就像在看耍猴!我昨天还听到有个小兔崽子在学我说话!”


    王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胸口剧烈起伏。他何尝没有感受到那种目光?那种混杂着幸灾乐祸、鄙夷和快意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


    “忍着吧,”他最终泄了气,声音嘶哑地说道。


    正说着,一个监工军士走了过来,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声。


    “都起来!偷什么懒!日落之前,这片地要是锄不完,今天就没晚饭!”


    王椽和县丞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重新拿起农具,更加卖力地干起活来。只是那动作,依旧笨拙得可笑。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在田垄间拉得老长,充满了说不尽的凄惶与狼狈。这,大概就是他们的余生。


    第132章


    大軍推进的脚步不停,在广袤的西北大地上坚定地碾过一切枯朽与腐败。


    这些位于中原王朝疆域边陲的边远郡县,久经天灾兵祸,腐朽的门阀世家像一群贪婪的蛀虫,盘踞其上,吸干了最后一丝膏腴和骨髓。


    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个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城牆虽在,人心已散,府库空虚,兵备废弛,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城中的百姓,眼中没有保家衛国的决絕与悲壮,只有对旧日苦难的麻木,以及对新一轮未知苦难的深深恐惧。他们不知道城外是谁的軍队,也不在乎。在他们看来,无非是换一个主子,换一种方式被压榨罢了。


    对于大軍而言,攻城夺地轻而易举,兵锋所指,城门洞开。


    战线被迅速


    前推,如同在地图上画下一道势不可挡的墨线。


    地盘的扩张,意味着更多的资源,更多的人口。


    然而,谢喬深知,征服仅仅是第一步。


    如何将这些新占领的土地和人口,从沉重的负担转化为支持战争的强大动力,如何讓这些新归附百姓安居乐业,对于管理者而言,这才是比攻城拔寨更为严峻的考验。


    谢喬毫不吝啬地对有才能的人进行提拔任用,无论是降官、小吏,还是乡间的宿老名士,只要有才干,便破格使用。


    同时,为避免故旧势力盘根错节,形成新的地方派系,坚持以异地任用为主,将新降之地的人才调回长城沿线,将二城二关之地的干才派往前方。


    战时一切从权,对人才,不必太过苛求其品德无瑕,更不必论其出身。


    穩定压倒一切,效率决定存亡。


    只要能安抚一方,能组织生产,能保障后勤,便都是可用之才。待到天下大定之后,再从容对內部的队伍进行甄别与调整,才是正理。


    这便是谢喬的用人理念,务实、果断,甚至帶着几分冷酷的高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之中,时间就是生命,效率就是胜利。


    每多耽搁一天,都可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于饥饿和混乱。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建立起秩序,恢复生产,才能将这片死亡之地,重新拉回人间。


    在谢喬的视野中,还有一个冰冷而关键的数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潜在的危机。


    民忠。


    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量。


    所有刚刚被纳入系统的城,其民忠值往往低于60点。


    这是一个極度危险的区间,代表着人心未附,秩序崩坏,只需要一丁点的火星,就可能燃起一场滔天大火。


    城中百姓麻木的眼神下,藏着的是对一切外来者的不信任和被压榨过后的死寂。这种死寂,随时可能演变为鱼死网破的暴.乱。


    这自然是因为新的城池秩序尚未重建,更缺乏有效的法律约束。


    不过谢乔有解决办法,或者说是卡bug。


    那就是将城中精壮强行编入她的【部曲】,部曲的类型往往是招募费用再便宜的[西凉步卒]。


    只要被正式编入【部曲】,无论他之前是流民、是泼皮、还是心怀不满的降卒,他的身份都会立刻转变为“軍士”。


    在系统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会因为有了军籍有了粮饷有了归属,而大大改观。


    随后,等这些新编入的军士在[军营]中进行短暂几天的军事训练后,谢乔再进行[裁撤]的操作,使其成为民兵或预备役。因为民兵和预备役是不用花钱的,而正式部曲,每个月都会消耗,她目前养不起规模太过庞大的军队。


    当然,招募和裁撤的这个过程依然需要消耗钱。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是谢乔能想到的快速提高民忠的唯一办法,她不得不这样做。


    毕竟如果一座城池,发生暴乱,危害太大。轻则杀人越货,重则,刚刚降服的守军哗变,新得的城池一夜之间再度易主,而城中百姓,只会在无尽的混乱中,迎来更深重的苦难。


    这些新城池的总人口不过数千,基本上招募再裁撤总人口的10%的精壮后,民忠值便能越过60的红线。


    至于接下来城池的穩定,就交给她麾下新上任的官吏了。当然,她也会时刻关注自己的城池列表,民忠低于60便补救,确保穩定。


    河西四郡,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如四颗明珠,沿着狭长的河西走廊一字排开。如今,敦煌全境已在其掌控之下,下一个目标,便是酒泉郡。


    兵法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为了支撑这條不断延伸的战线,保障后勤的民夫队伍,在人数规模上甚至已经超过了前方的战斗军士。


    榆安至敦煌数百里,数千名民夫正在热火朝天地修筑道路。


    这里原本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沙砾地,大大小小的碎石遍布其间,尖锐的棱角能轻易划破鞋底,扎伤馬蹄。车馬行于其上,颠簸欲散,寸步难行。


    此刻,在数千人的努力下,奇迹正在发生。


    “嗨——哟!起!”


    一个赤着上身,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的老汉,嘶吼着喊出号子。他肌肉虬结的双臂青筋暴起,用一根粗大的撬棍,死死抵住一块半人高的顽石。他身旁,七八个同样精壮的汉子一齐发力,口中应和着沉闷而有力的号子,脸憋得通红,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脊背淌下,瞬间就被滚烫的地面蒸发。


    “动了!动了!”有人惊喜地喊道。


    那巨石在众人的合力下,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终于被一点点地撬离了地面,再被合力推滚到路基之外。


    他们用的,是最原始的工具——铁镐、撬棍、石锤、人力夯。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将这片凹凸不平的沙砾地,一点点地挖掘、平整、再用沉重的石夯反复夯实。每一下夯击,都伴随着一声整齐的呐喊,将全部的力气都砸进这片土地里。


    一條宽阔平整的土路,就像一條黄色的巨龙,在他们手中,一寸寸地向着远方延伸。所有人都知道,这條路,将成为大军的后勤生命线。


    有了它,后方的粮草、军械、兵员,才能更快捷、更安穩地送往前线,支撑着大军攻克酒泉,乃至整个河西。


    在道路两旁,官府派人勘探过,凡是靠近水源、地势平坦的地方,都新开垦出了大片的官田。另一批民夫正在那里忙碌,他们挖开渠道,将远处雪山融水引来的溪流,小心翼翼地分流到每一块田地里。妇女和老人跟在后面,将官府分发下来的、据说極为耐旱的作物种子,虔诚地播撒进湿润的泥土中。


    战争不仅需要消耗,更需要生产。他们不仅仅是在为大军耕种,更是在为自己和家人的未来,种下一份沉甸甸的希望。这些世代生活在边陲的百姓,比谁都更渴望安稳。他们亲身经历了苛政、战乱、流离失所的痛苦,也亲眼见证了谢乔大军帶来的新秩序。他们朴素地相信,只有大军获胜,只有这片土地被真正有效地治理,他们才能摆脱朝不保夕的命运,拥有一个长久安稳的家园。


    阿虎就是筑路大军中的一员。他今年十七岁,本是敦煌郡的一个农家子。


    家里田地被豪强兼并,父亲又在去岁的大疫中没了,若非谢乔主公入主敦煌,开仓放粮,又招募民夫,他和他那体弱的母亲恐怕早就成了戈壁滩上的两具枯骨。


    此刻,太阳正毒,恶毒地炙烤着下方这片广袤无垠的沙砾地,空气被扭曲成透明的波纹。


    阿虎感觉自己的后颈像是被烙铁烫着一般,火辣辣地疼,皮肤早已被晒得龟裂,渗出血丝。


    他刚刚和同村的几个半大小子,用一个巨大的藤筐,将一筐磨破了他们肩膀的碎石抬到前方铺路。这已是今天的第十五趟,来回几趟,他感觉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连同魂魄,都仿佛被这毒辣的太阳给抽干了。


    他扶着铁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帶着灼热的痛感。汗水模糊了他的双眼,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舌头粘在口腔里,干得像一块粗糙的砂纸。


    身体的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尖锐地叫嚣着疼痛和疲惫。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工地上嘈杂的号子声、锤打声,都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变得不真切。


    “虎子,挺住!再歇会儿就到饭点了!”旁边一个同样精疲力尽的中年汉子,是他的同乡王叔,见他摇摇欲坠,用嘶哑的嗓子喊了一声。


    阿虎想点头回应,脖子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他真的要撑不住了。


    或许,就这么倒下去,会是一种解脱吧?


    他脑海里冒出这个危险的念头。死了,就不用再感受这火烧火燎的痛苦,不用再感受这无边无际的疲惫。可是……阿娘还在等他领了工钱回去……主公……主公给了他们活路……不能倒……


    就在阿虎的眼皮越来越沉,身体摇摇欲坠,即将栽倒在地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异常嘹亮的吆喝声。


    “南極司的冰车来了!”


    一声嘹亮的吆喝在队伍中响起。


    工地上成千上万的民夫,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所有人都抬起头,脸上帶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惊喜,循声望去。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几辆由双馬拖拽、车厢被厚厚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馬车,在衛士的护送下,一路疾驰而来。


    “冰饮!是冰饮来了!”队伍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


    阿虎累得瘫坐在地,听到“冰饮”二字,他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光彩。


    他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灼热的光彩,那是对生的渴望。他挣扎着,用铁锹支撑着自己颤抖的身体,想要站起来。


    王叔一把扶住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虎子!快!是主公的恩典来了!喝上一碗,命就保住了!”


    很快,冰车在工地的中心地带稳稳停下。为首的一名衛士翻身下马,动作干练地跑到车厢后,拉开了厚重的门栓。


    车厢门一打开,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如同蛟龙出洞般瞬间翻涌而出,与戈壁的灼热空气甫一接触,便化作了淡淡的白雾。


    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混合着丝丝缕缕的、清甜的蜜糖香气,以及一种草药特有的清冽,迅速向四周弥漫开来。


    所有闻到这股气息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透心的凉意顺着鼻腔直冲天灵盖,瞬间就将胸中积郁的燥热与烦闷压下去大半。离得近的民夫,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


    啊……舒坦!”有人闭着眼睛,满足地长叹一声。


    车厢內,一个个半人高的陶制大瓮被小心翼翼地搬了下来。瓮身之外,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摸上去冰凉刺骨。几名衛士上前,熟练地揭开瓮口用油布和泥土封死的封泥。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渴望。一些人开始不自觉地往前挤,想要离那救命的甘霖更近一些。


    “都别挤!听好了,一个个排好队!人人有份,谁敢乱挤、插队,今天就别想喝了!”为首的卫士站在大瓮旁,中气十足地吼道。


    他的话極有威慑力,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民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开始自觉地排起了一条条长龙,尽管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渴望,但没有人敢造次。


    阿虎也在王叔的搀扶下,挣扎着站了起来,汇入了其中一条队伍。他排在队伍中间,踮着脚尖,越过前方无数颗攒动的人头,向前望去。


    只见卫士用长柄木勺,从大瓮中舀出一碗碗泛着微黄色的液体,分发给排在最前面的民夫。


    那拿到冰饮的人,无一不是如获至宝。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碗救命的甘泉,有的人甚至等不及走到一边,就地便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终于,轮到了阿虎。


    他仰起头,一股冰凉彻骨的甘泉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瞬间驱散了五脏六腑的燥热。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仿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四肢百骸重新充满了力量。


    “谢主公!”他由衷地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感激。


    周围的民夫纷纷附和:“谢主公!”


    此起彼伏的感谢声汇成了一股洪流,在工地上空回荡。那些喝过冰饮的民夫,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內心的、容光焕发的感激。


    这冰饮,正是通过谢乔麾下名为“南极司”的特殊部门,通过永久通道,进入南极地区,利用水桶等模具,将开水快速冻成冰块,再混合了蜜糖和解暑草药,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


    考虑到南极地区的万年寒冰可能封存了远古时期的病毒,所以谢乔并不是讓南极司的人直接在南极开采挖掘冰块,而且将煮沸的开水送进去,毕竟零下几十度的环境,结冰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虽然过程可能要繁琐不少,但更健康安全。


    对于在炎热戈壁上苦战的军士和民夫而言,这不仅仅是一碗饮品,更是活下去的希望和支撑他们继续战斗的无上恩典。


    即使是军士,只要能饮下一碗冰饮,便能瞬间战意盎然,斗志重燃。士气高昂的军队,辅以高效的后勤,其结果便是无可阻挡的兵锋。


    士气高昂的军队,辅以高效的后勤,其结果便是无可阻挡的兵锋。


    战线推进到了酒泉郡境內。


    骑兵在前,呈扇形散开,沿着官道两侧数十里的范围进行着无声的清剿。


    一路上,袭杀斥候,防止通风报信,等守军反应过来的时候,乌央乌央军容严整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当禄福城的守军还在为派出的斥候迟迟未归而感到疑惑时,大地率先传来了不祥的震动。城牆上的哨兵起初以为是小规模的地震,可当他扶着牆垛向远方眺望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地平线上,一道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宽、变厚。那黑线的前端,是无数闪烁的金属寒光,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潮汐。紧随其后的,是遮天蔽日的烟尘,仿佛一条吞噬天地的黄龙。


    “敌袭——!敌袭!”


    凄厉的嘶吼声划破了禄福城午后的宁静。城头上的警钟被疯狂地敲响,发出急促巨响,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城内顿时一片大乱,鸡飞狗跳,百姓的尖叫声、孩童的哭喊声、官吏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讓这座平日里还算祥和的边郡城市,瞬间陷入了末日般的混乱。


    然而,这混乱并没有持续太久。


    “都慌什么!各归其位,死守城门!”一个沉稳而洪亮的声音在城楼上响起,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太守官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正按剑立于城楼之上。他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一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眼神虽有惊怒,却无半分慌乱。


    此人正是酒泉太守,魏昌德。他上任此地,已有两年。


    “全体郡兵,府衙卫队,上城牆!关闭所有城门,落下千斤闸!”魏昌坚决法令。


    “府库武吏,立刻分发兵器与守城器械!征调城中所有青壮,协同守城!”


    “各坊坊正,安抚百姓,胆敢趁乱作奸犯科者,立斩不赦!”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原本慌乱的守军和官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开始迅速行动起来。魏昌看着城下那片越来越近的黑色潮水,缓缓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目光决絕。


    “传我将令,”他一字一顿地对身边的副将说道,“城中所有将士,皆与我一道,与禄福城共存亡!城若破,我便在此城楼自刎,以谢君恩。尔等,可愿随我?”


    那副将看着魏昌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震撼,随即单膝跪地,声若洪钟:“末将誓死追随府君,与此城共存亡!”


    城墙上,原本还心怀恐惧的军士,被太守这股凛然的气节所感染,胸中的怯懦被一股血勇所取代。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齐声怒吼:“誓死追随府君!与城共存亡!”


    吼声汇聚在一起,冲天而起,竟隐隐有与城外千军万马相抗衡的气势。城下的青壮百姓,也被这股情绪所感染,许多人自发地跑回家中,拿起菜刀、锄头,甚至木棍,沉默而坚定地走向城墙。妇人们则烧开了一锅锅滚水,准备着滚油和石块。


    军民齐心,众志成城。


    禄福城,在短短的时间内,从一座安逸的郡治,变成了一只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


    中军帐。


    “主公!”一名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将军猛地从队列中跨出一步,抱拳的铁甲护腕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他声如洪钟,震得整个大帐都嗡嗡作响,“城内守军不过千人,而且多是些没见过血的郡兵,临时征调的民夫最多也就二三千人,乌合之众罢了!守城器械也算不得精良,无非是些弓弩滚石。末将请命,愿为主公先锋,只需一个冲锋,末将保证,两个时辰之内,必将主公的帅旗插上城楼!”


    此人正是从长城军户中提拔的猛将张悍,性如烈火,作战勇猛,素来信奉以絕对的力量碾压一切。在他看来,眼前这座孤城,不过是块稍微硬一点的骨头,一锤子砸碎便是,言语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


    帐内几名将领闻言,也纷纷附和,眼中闪烁着对战功的渴望。


    “张将军所言极是,区区禄福城,何须主公烦忧!”


    “我军兵锋正盛,士气如虹,正该一鼓作气,拿下此城,震慑整个河西!”


    然而,帅案后的谢乔却并未立刻应允。


    “稍安勿躁。”谢乔抬起手,示意他退下,目光却望向了另一名负责情报的校尉,“你再说一遍,那酒泉太守是何反应?”


    那校尉一直垂首侍立,此刻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回主公,属下刚刚整合了城内细作冒死传出的最后一份消息。酒泉太守魏昌德,已在城楼之上当众宣布,下达了必死之令,言称‘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絕不投降。他还……”


    校尉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以求描述得更加准确:“他还将自己的家眷,包括他的夫人和一双儿女,全部送上了城楼。就在城头主帅旗之下,摆了桌椅,讓他们坐在那里。此举,便是为了向全城军民表示他与城偕亡的决心。受他此举激励,如今城中军民士气高涨,城墙之上,不仅是守军,连那些刚刚被征调的青壮百姓,都手持简陋兵器,高呼要与他同生共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大帐内一时有些安静,几名将领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诧异。


    “与城偕亡?”谢乔眼中认真起来。


    自她起兵以来,所遇郡守县令,不是望风而降,便是早已收拾好金银细软,只待城破便献城保命。


    这酒泉太守魏昌,倒是个异类。


    在她的预想中,攻取酒泉郡应该是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


    她麾下负责内政的官员早已将这些西北边郡的官场腐朽生态摸得一清二楚,从上到下,大部分官员都是些贪生怕死、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庸碌之辈。只要大军一到,稍加威吓,必然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这腐朽的官僚体系中,竟然还藏着这么一块硬骨头。


    “主公,不过一负隅顽抗的匹夫罢了!”张悍再次上前,声如闷雷,“管他什么气节,我军天威所至,碾过去便是!待城破之后,将其头颅悬于城门,以儆效尤!”


    “碾过去?”谢乔轻轻重复着这三个字,她缓缓站起身,原本敲击案几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仿佛能穿透帐篷,看到远处那座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的城池。“我问你,攻下这座城,要死多少人?”


    张悍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攻城略地,哪有不死人的?我军将士皆是百战精锐,又有主公的冰饮神物相助,体力充沛,士气高昂。就算那魏昌德蛊惑了全城军民,最多……最多我军伤亡一两千人,定能破城!”


    “一两千人?”谢乔的声音陡然转冷,让整个大帐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我军的将士,自起兵以来,跟随我出生入死,他们的性命,是用来扫平天下,解万民于倒悬的,不是让你拿来和这等忠臣义士一换一的!更何况,城中那些被他鼓动起来的百姓,他们又有何辜?他们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不懂什么王朝更迭,他们只知道,站在城楼上的那个人,是个好官,是个值得他们用命去追随的父母官!就因为这份朴素的敬意,他们就要跟着一起陪葬吗?就要被我们的铁蹄,当做顽抗的敌人一样,碾成肉泥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冷的刀锋,一句句扎在张悍心上。他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汗珠,被火光一照,亮晶晶的。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股冲天的战意,在主公清冷的目光下,被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呐呐地不敢再言。


    谢乔站起身,缓步走到大帐门口,掀开帘子,望向远处那座在夕阳下如同被鲜血浸染过的城池。


    她的心中,此刻正进行着激烈的交锋。


    杀了魏昌,很容易。攻破禄福城,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她的目的,从来不只是单纯的攻城略地,杀伐征服。她要的是一个崭新的、充满生机的天下。


    而一个有能力、有气节,能让军民甘心为其赴死的官员,正是她构建这个新天下最需要的基石。这样的人才,凤毛麟角。一路走来,她见过了太多腐朽和麻木,见过了太多欺上瞒下、鱼肉百姓的败类,以至于此刻面对魏昌的“不识时务”,她心中涌起的,竟然不是怒火,而是一种近乎于欣赏的惋惜。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谢乔反而舍不得杀了。


    杀一个忠臣,屠一座义城,来成就自己的霸业?


    那她和那些她所鄙夷的残暴君主,又有什么区别?


    帅帐之内,烛火明亮,却驱不散那份源自谢乔话语的冰冷。空气仿佛凝固了,落针可闻。几名高级将领都低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惊扰了那位正立于帐门口、背对着众人的主公。


    张悍魁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僵硬,他额上的冷汗已经沿着粗犷的脸颊线条滑落,滴在冰凉的甲胄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嗒”。主公那番话,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将他满腔的战意和杀伐之气彻底浇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勇猛”,在主公那深邃如海的考量面前,是何等的浅薄和鲁莽。


    他以为战争就是攻城略地,就是斩将夺旗,但主公却让他看到了刀剑之外的另一片天地。那片天地,关乎人心,关乎道义,关乎一个崭新天下的基石。


    良久,谢乔终于缓缓转过身。她脸上的冷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了那巨大的沙盘之上。


    魏昌此举,意味着他有凝聚人心的力量,意味着他懂得何为官之本分。这样的力量,若用在守护一个腐朽的王朝上,是悲剧。但若能为她所用,为天下万民所用,便是她开创盛世最宝贵的财富。


    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她是如何对待真正的国士的。她不仅要取酒泉,我还要收服魏昌这颗人心。


    贾诩见气氛稍缓,小心翼翼地拱手问道:“主公深谋远虑,在下钦佩。只是,那魏昌抱定死志,我军若不强攻,又该如何破局?总不能一直在此与他耗下去。”


    谢乔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谁说我们要跟他耗下去?”


    她的手指在沙盘上移动起来,动作果决而清晰。


    “传我将令!”


    帐内所有将领精神一振,齐齐挺直了腰杆。


    “第一,大军即刻拔营,后撤十里,对禄福城,围而不攻。”


    此令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围而不攻?这不是给了对方喘息之机吗?


    谢乔继续说道:“我要的不是压迫,而是心理上的煎熬。强攻,只会激起他们同仇敌忾的血性,成全了魏昌的忠义之名。但围困,则会让他们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绝望中,自己从内部分化。希望,才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她顿了顿,指向沙盘上禄福城周边的几个小点。


    “第二,张悍!”


    “末将在!”张悍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只是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沉稳和敬畏。


    “你率领本部五千精骑,即刻出发,绕过禄福城,不必理会。你的任务,是以雷霆之势,扫平酒泉郡其余各县。记住,我给你的命令不是‘攻取’,而是‘接收’。沿途若有守官开城投降,以礼相待,安抚地方,秋毫不犯。若有冥顽不灵者……”谢乔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可示之以雷霆,但罪只及首恶,不得滥杀无辜。


    “末将领命!”张悍用力一捶胸甲


    “第三,”谢乔的目光再次回到帐内所有将领身上,“大军主力,在此建立稳固营地。每日操练,军容要整,气势要足,要让城头上的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军兵强马壮,士气如虹。但,严禁任何部队主动挑衅,更不许私放冷箭。我要让禄福城里的军民看看,我们不是一群只知杀戮的强盗,而是一支纪律严明的仁义之师。”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条理清晰,环环相扣。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战而屈人之兵。帐内的将领们,从最初的诧异,到中途的领悟,再到最后的恍然大悟,望向谢乔的眼神中,已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佩。这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军事范畴,而是政治、人心、大势的综合博弈。


    ……


    命令如流水般传达下去,庞大的军队开始以一种井然有序的方式运作起来。


    城头之上,魏昌德一夜未眠。他双目赤红,紧紧地盯着城外。当他看到谢乔的大军非但没有在黎明时分发起猛攻,反而开始拔营后撤时,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困惑。


    “府君,贼军退了!”一名副将惊喜地喊道。


    城墙上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松,许多守军和百姓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魏昌的心却沉了下去。他身经百战,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后撤十里,脱离了城头弓箭的射程,却又恰好能保持一个完美的监视和封锁距离。这不是撤退,这是从猛虎扑食,变成了毒蛇盘踞,更具耐心,也更加致命。


    “高兴得太早了。”魏昌德声音沙哑地说道,“谢乔此人,其心可畏。她这是要困死我们,要我们自己


    乱起来。”


    他的夫人,那位一直端坐在他身后的温婉女子,此刻也站起身,为他披上一件御寒的披风。


    魏昌德握住妻子的手,感受着那份柔软和坚定,心中的苦涩稍减,但眉头的锁却更深了。他看着城墙上那些因为敌军“后退”而欢欣鼓舞的军民,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士气。


    接下来的三天,对禄福城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城外,谢乔的大军营盘稳固,每日操练的呐喊声隔着十里地仿佛都能隐约听见。他们就像一群耐心的猎人,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城内,气氛却在一天天变化。最初的同仇敌忾,渐渐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所取代。粮食和水源还能支撑,但人心却开始浮动。没有战斗,没有死亡,只有无尽的等待,这种消磨,比真刀真枪的搏杀更可怕。


    “援军呢?朝廷的援军在哪里?”


    “我们被围了三天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样的窃窃私语,开始在城中角落里蔓延。


    而更沉重的打击,接踵而至。


    第三日午后,斥候从四面八方带回了消息,送到了魏昌的案头。酒泉郡下辖的其余六县,尽数陷落。有的县令甚至连抵抗的姿态都未做出,便开城献降。谢乔的军队几乎兵不血刃,就将整个酒泉郡握在了手中。


    禄福城,彻彻底底,成了一座汪洋中的孤岛。


    消息传开,城中一片哗然。最后的希望被斩断,绝望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那些前几天还高喊着“与府君同生共死”的青壮百姓,此刻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恐惧。他们不怕死,但他们怕死得毫无意义。


    魏昌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人心惶惶的城池,心如刀绞。他知道,他必须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他走回主帅旗之下,看着自己面色苍白的妻儿,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来人!”他厉声喝道。


    “在!”


    “升烽烟!告急!向朝廷求援!”


    命令下达,亲兵们迅速行动起来。不久,城中最高的一座烽火台上,湿柴和狼粪被点燃。一股粗大而浓烈的黑色烟柱,夹杂着刺鼻的气味,笔直地冲向湛蓝的天空。


    这股烽烟,如同一声绝望的呐喊,撕裂了笼罩在禄福城上空的死寂。


    城中的军民们,纷纷抬头望向那道黑烟,那是他们最后的、也是最渺茫的希望。或许,朝廷会看到。或许,附近的州郡会派来援兵。一丝微弱的期盼,重新在人们心中燃起。


    而在十里之外的谢乔大营,这冲天的烽烟,同样第一时间被捕捉到了。


    “主公,快看!城中升起了烽烟!”一名亲卫冲进帅帐,兴奋地禀报。


    谢乔与几名将领快步走出大帐,抬头望向那道孤独而顽固的黑烟。


    张悍看了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困兽犹斗!他这是在向谁求援?朝廷自顾不暇,周围各县已尽属我军,他这烟,是放给鬼看的吗?”


    “不。”谢乔的脸上,却露出了计划得逞的微笑,“他不是放给鬼看的,他是放给我看的,也是放给城里那些快要绝望的军民看的。”


    援军没有来,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没有。城墙上的守军们无神地倚靠着冰冷的墙垛,手中的兵器仿佛有千斤重。城内的百姓们则躲在家中,连窃窃私语的力气都已失去。


    希望被点燃,又被无情地掐灭,这种反复的折磨,比一开始就深陷绝望更加摧残人心。魏昌德一夜未眠,双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宛如鬼蜮的城池,听着风中传来的隐约哭泣声,心痛如绞。他知道,禄福城已经撑不下去了。不是城墙会被攻破,不是粮食会吃完,而是人心,已经彻底垮了。继续坚守,只会让全城军民在无尽的煎熬中活活耗死,最终变成一座真正的死城。


    他是太守,一城之主,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护佑周全。他慢慢走过去,伸手抚摸着小儿子的头,那孩子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眼神里竟有一丝畏惧。


    这一缩,成了压垮魏昌德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的稻草。


    半个时辰后,禄福城那紧闭了数日的沉重城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打开。


    城墙之上,残存的守军们不约而同地探出头,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们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屈辱,有不甘,有解脱,也有一丝茫然。他们看着下方那道缓缓打开的缝隙,就像看着自己命运的裂口。城内的街巷里,无数扇门窗后面,百姓们屏住呼吸,透过缝隙窥探着。他们不知道这扇门的开启,究竟是通往新生,还是另一个地狱的入口。


    没有千军万马,没有旌旗招展,只出现了一个身影。魏昌。


    他已经换下了一身戎装,脱去了那沉重的、象征着抵抗与责任的甲胄。此刻的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浆洗得笔挺的绯色官袍,头戴乌纱,腰束玉带。这是太守才能穿戴的朝服。


    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不像是一个即将献城投降的败军之将,反倒像一个受邀去参加一场盛大国宴的贵客。他的脸上没有绝望,没有谄媚,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在他的身后,城门在他走出十步之后,便再度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彻底断绝了他与城内的一切联系。他就这样,孤身一人,走向十里之外,那座如巨兽般盘踞在大地上的军营。


    与此同时,谢乔大营。


    瞭望塔上的哨兵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禄福城城门异动,消息如电般传到了帅帐。


    “主公!禄福城城门开了!”


    帐内正在商议下一步攻心策略的众将闻言皆是一愣,随即脸上泛起喜色。


    谢乔眉梢微微一挑,她并没有立刻起身。


    张悍早已按捺不住,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吧!那姓魏的撑不住了!什么狗屁硬骨头,还不是要乖乖开城投降!主公,末将请命,带一队人马前去受降,顺便看看那魏昌德跪地求饶是个什么熊样!”


    “不急。”谢乔的声音清冷而沉静,与帐内兴奋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她缓缓站起身,理了理衣甲的褶皱,动作


    从容不迫。“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越是到最后关头,越要谨慎。”


    “主公,他城内人心已溃,外无援兵,除了投降,还能玩出什么花样?”张悍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能坚守三日,又在绝境中点燃烽火,这样的人,不会轻易认输。”谢乔迈步走出帅帐,亲卫立刻为她牵来战马。


    她没有带大军,只带了极支辽张悍等几名心腹将领和十来名亲卫精锐,策马向着禄福城迎去。


    隔着数百步的距离,她已经能看清魏昌的仪态。


    神情之间,太镇定了,镇定得不合常理。


    一个即将失去一切,将全城百姓的性命、将自己的身家荣辱都交到敌人手中的人,绝不该是这副模样。


    谢乔见过太多投降的官员,他们有的在阵前百步便涕泪横流,叩首如捣蒜,丑态百出,只为求得一条活路。有的强作镇定,言语间却掩不住声线的颤抖,眼神闪烁,不敢与她对视,双腿筛糠般抖个不停。更有甚者,早已心如死灰,面无人色,形同槁木,任由部下架着,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可眼前的魏昌,哪一种都不是。他脊梁挺得笔直,步伐沉稳,更像一个殉道者,正心无旁骛地走向自己的圣坛。


    这不正常。


    两方人马在距离城门约莫一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谢乔的亲卫呈扇形散开,将她护在中央。


    魏昌也停下了脚步,他与谢乔遥遥相望。


    他看到了那个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的女子,一身银甲,面容清丽,却有着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他知道,这就是搅动了天下风云,一度让朝廷都为之头痛的谢乔。果然年轻,也果然气势逼人。


    谢乔也在审视着他。这个中年文官,面容清癯,下巴上蓄着三缕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髯,眼神清澈而坚定。即便面对着百余精锐骑兵的兵锋,他的气息也未曾有丝毫紊乱。


    是个人物。谢乔在心中默默给出了评价。


    然而,就在此时,谢乔的脑海中,那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系统界面上,关于魏昌德的信息清晰地浮现出来。姓名、官职、能力……一切都平平无奇,但在最后一行,代表着招募可能性的数值,却是一个鲜红刺眼的——0。


    可招募度:0。


    零?


    谢乔的瞳孔骤然一缩。这个数值意味着,无论她许以何等高官厚禄,无论她如何威逼利诱,这个人,都绝无可能归顺于她。


    一个绝不归顺的人,却摆出了献城投降的姿态。


    那么,投降便是彻头彻尾的伪装。


    伪装之下,掩藏的又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他此行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谢乔的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她倒要看看,这位太守,究竟要演一出怎样的戏码。


    魏昌深吸一口气,丹田内聚,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借着风势,清晰地传到了谢乔的耳中:“来者,可是大司马当面?”


    “正是。”谢乔的声音同样平静,“魏府君孤身出城,所为何事?”


    “为献城而来。”魏昌德说着,双手缓缓举起。他的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盒子上面,用黄绸包裹着一枚沉甸甸的方印。那是酒泉郡太守的官印,是权力的象征。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官印,朗声道:“罪臣,大汉酒泉郡太守魏昌,无能守土,致使郡县沦丧,生灵涂炭。今奉全城军民之意,献城献印,恳请大司马善待城中百姓,勿加杀戮!”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充满了悲壮的意味。


    城墙之上传来一片压抑的抽泣声。许多士兵和百姓都流下了屈辱的泪水。他们的府君,为了他们,正在向敌人卑躬屈膝。


    这一幕,太具有感染力了。张悍脸上的警惕之色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者的得意。他催马上前一步,对着魏昌德大声喝道:“算你识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不快快将官印呈上来,跪地请降!”


    “退下。”谢乔冷冷地打断了他。


    张悍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悻悻地退了回去。


    谢乔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魏昌高举着官印的双手。


    他的姿态很标准,很恭敬,完全符合一个降臣的礼仪。他的言辞很恳切,很悲壮,足以打动任何一个旁观者。


    但就是这一瞬间,谢乔彻底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她看到,魏昌在说出“恳请谢将军善待城中百姓”这句话时,他的眼神深处,没有恳求,没有希冀,反而闪过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如释重负的决绝。那种眼神,谢乔只在一种人眼中见过——死士。


    这不是投降,这是行刺!


    他的目标,就是自己!他想用太守的身份,用献印这个无法拒绝的仪式,来创造一个足够近的距离,完成这惊天一击!他用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好一招玉石俱焚!


    “魏府君有心了,”谢乔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波澜,她甚至催马向前了两步,缩短了双方的距离,仿佛真的要上前接印一般,“我可以答应你,只要禄福城开门归顺,城中军民,秋毫无犯。”


    魏昌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他捧着官印,迈开脚步,向着谢乔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距离在迅速拉近。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张悍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然明知是受降,但看着一个敌方主官如此靠近己方主帅,本能的戒备还是让他们握紧了兵器。


    魏昌的脸上,那超乎寻常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一丝疯狂的、炽热的光芒从他的眼底迸发出来。


    就是现在!


    “为国除贼!”


    一声暴喝,石破天惊!


    魏昌猛地掀开包裹着官印的黄绸,那沉重的紫檀木印盒在他灌注了全身力气的双手中瞬间裂开!藏于其中的,根本不是什么官印,而是一柄锋利无比淬着剧毒的短匕!


    匕首如毒蛇吐信,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直刺谢乔的心口!


    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


    谁也想不到,一个文官,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爆发出如此迅猛的杀机!城墙之上的哭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张悍更是骇得魂飞魄散,嘶声大吼:“主公小心!”


    然而,他快,谢乔的反应更快!


    或者说,她根本不是在反应,而是在守株待兔!


    电光石火间,就在魏昌暴起发难的同一刹那,谢乔的身体已经向后飘出,同时腰间的佩剑“呛啷”一声出鞘,化作一道银色的匹练,精准无比地格挡在匕首之前!


    “叮!”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道震得魏昌德手臂发麻,短匕几乎脱手。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他自问这一击蓄谋已久,时机、速度、隐蔽性都已臻于完美,对方怎么可能反应得过来?


    他看到的,是谢乔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等你很久了。


    不等魏昌有任何后续动作,数名反应过来的亲卫已经如猛虎下山般扑了上去。长矛如林,瞬间将他所有的闪避空间全部封死。一名卫士一脚踢在他的膝弯,魏昌德站立不稳,踉跄跪倒在地。冰冷的刀锋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卫士上前,将他拿下。


    整个过程,不过发生在呼吸之间。


    直到魏昌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张悍等人才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魏昌趴在地上,口中溢出鲜血,却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甘与苍凉:“哈哈哈哈……可惜!可惜!只差一点!谢乔,你这国贼!天不亡你!天不亡你啊!”


    谢乔缓缓收剑入鞘,看着状若疯狂的魏昌,眼神复杂。她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地问道:“值吗?用你一人的性命,和全城百姓的希望,来赌这渺茫的一刺?”


    魏昌德的笑声渐渐停歇,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乃大汉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城,守不住了。但大汉的臣子,不能没有骨气!杀你一个,可保西北数年安宁,值!至于城中百姓……他们会明白的,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愚忠!”谢乔吐出两个字,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与此同时,城上军士百姓,刚刚还在为免于战火而庆幸,为太守的“深明大明”而感泣,转瞬间,这位他们眼中的英雄,就变成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刺客。


    希望的泡沫被无情戳破,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迷茫。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是胜利者的怒火,还是更加血腥的屠戮。


    此人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在他的身上,谢乔看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刚烈。


    那种为了一个信念,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性命的决绝,像极了史书上那些燕赵之地的慷慨悲歌之士。他们重然诺,轻生死,一腔热血,侠肝义胆,可以为了报知遇之恩而“士为知己者死”,也可以为了捍卫心中的道义而“引刀成一快”。


    这种精神,在如今这个礼崩乐坏、人人为己的乱世,显得尤为珍贵。


    魏昌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他的勇气亦非常人可比。他将自己所有的智慧、胆魄和生命,都压在了这雷霆一击上。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疏于防备的将领,或许真的就让他成功了。从这一点上看,他是个可敬的对手。


    谢乔的眼神旋即又冷了下来。


    这份可敬的侠肝义胆,却用错了地方。


    他就像一匹血统优良的千里马,却蒙着眼睛,只顾着向悬崖狂奔。他所谓的“忠”,是对一个早已腐朽、行将就木的朝廷的愚忠。他看不到天下大势的流转,看不


    到百姓在苛政与战乱中的苦苦挣扎,他将所有的罪责都归于她这个“乱臣贼子”,却从未想过,正是他所效忠的那个朝廷,才是一切苦难的根源。他的视野,被“臣子”这个身份牢牢禁锢住了,让他变得盲目,变得偏执。


    他以为杀了自己,就能“保西北数年安宁”,这是何等的天真!


    他的牺牲,除了能为史书添上一笔“义士”的注脚,再无任何实际意义。反而,他这奋力一刺,刺碎了禄福城军民最后一点安稳投降的希望,将他们推入了恐惧的深渊。


    他慷慨赴死,却要让满城百姓来承担他失败的后果。


    想到这里,谢乔心中那丝微末的敬意,彻底被一声叹息所取代。


    她蹲下身,与魏昌的视线齐平,“你口口声声为了大汉,为了君王,可你眼中的大汉,早已是分崩离析,民不聊生。你口口声声为了百姓,可你看看城墙上那些人,你问过他们,是愿意为了你的‘骨气’而家破人亡,还是愿意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有一口饱饭吃?”


    “我大汉朝立国四百年,岂能向你这等反贼摇尾乞怜!今日我虽死,却能告诉天下人,我大汉尚有忠臣,尚有宁死不屈的脊梁!你这篡国之贼,天必亡汝!天必亡汝!”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乔,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


    第133章


    谢喬轻轻一笑,眼神微动,示意了一下。


    两名身形魁梧的亲卫立刻上前,单膝跪地:“主公。”


    “将魏府君请下去,好生照料。城破之后,我要让他瞧瞧我的軍营,看看軍士如何操练,百姓如何耕作的。再带他去看看那些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灾民,问问他们,是效忠一个远在天边不管他们死活的朝廷,还是让他们吃饱穿暖的主公。”


    谢喬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要让他活着,清醒地活着。”


    她选择不杀魏昌。


    这是诛心。


    对他来说,让他亲眼目睹信仰的崩塌,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折磨。


    杀了他,他就是史书上一个慷慨就义的符号,一个被后世愚忠者传颂的象征。


    留着他,他则是旧时代一个活生生的、会呼吸的笑话。每多活一天,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个腐朽朝廷最大的讽刺。


    谢喬要让他活着,作为一面镜子,映照出旧时代的腐朽与新秩序的必然。


    命令下達,两名亲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浑身瘫软却依旧试图挣扎的魏昌。


    他双眼充血,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反扑,死死地剜着谢喬的背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乱臣贼子!你不得好死!天道昭昭,必亡汝!天必亡汝!”


    城楼之上,守軍和百姓,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充滿了复杂的情绪。


    有怨恨,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后的茫然。是这个人,将他们最后的希望一剑刺穿。


    他要去当他的忠臣,却要拉着滿城的人为他的气节陪葬。


    谢乔对此充耳不闻。


    她只是抬起手,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威严,“传我将令,大軍入城,即刻接管城防,整肃街道。但有三条军令,必须即刻传達全军,反复申明,胆敢阳奉阴违者,无论亲疏,无论官阶,立斬不赦!”


    将领全都神色一肃,躬身待命。


    “一,不得擅入民宅。二,不得搶掠财物,哪怕一针一线。三,不得骚扰妇孺,违者斬!”


    每一条,都与这个时代攻城略地的“惯例”背道而驰。


    往常军队破城,放纵士卒劫掠三日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既是犒赏,也是发泄。而谢乔的大军却不同。


    “喏!”众将领命,迅速轉身去传达这三条铁律。


    随着沉重的城门被推开,西凉大军如黑色的潮水涌入禄福城。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哒哒声。


    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沉重地敲在城中每一个百姓的心上。


    街道两旁,门窗紧紧关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充滿杀戮的世界。


    木板门后,无数双眼睛正从门缝窗隙中惊恐地向外窥探。


    空气中弥一种名为恐惧的气息。


    他们以为会看到一群如狼似虎、面目狰狞的乱兵,叫嚣着冲进他们的家,搶走他们的粮食,侮辱他们的妻女。


    然而,通过门缝,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支与他们想象中完全不


    同的军队。


    一支沉默的钢铁洪流。


    军士穿着統一的玄黑甲胄,冰冷的金属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暗红色的光。


    他们手持锋利的长戟,沉默地前行,步伐整齐划一,如同没有生命的战争机器。


    脸上没有嗜血的狂熱,没有劫掠的贪婪,只有钢铁般的纪律和近乎麻木的冷漠。


    他们目不斜视,除了前进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金属声,再无半点杂音。


    他们没有闯入任何一间民宅,没有抢夺任何一件财物,甚至没有大声喧哗。


    这支沉默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军队,比那些烧杀抢掠的乱兵更让人恐惧。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把悬在头顶的屠刀,究竟何时会落下。


    未知的,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这种極致的纪律性,反而透露出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怖。


    他们是绝对服从命令的杀人工具,只要那个女子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将整座城池化为血海。


    城中的气氛壓抑到了極点。


    一户人家的屋内,一个四五岁的孩童被这壓抑的气氛和母亲无声的泪水吓得快要哭出声,孩童母亲死死地捂住他的嘴,生怕一点声音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她抱着孩子,与同样面如死灰的丈夫依偎在墙角,听着屋外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别怕,别怕……”男人用沙哑的嗓音,无力地安慰着妻子,但他自己的牙齿也在打战。


    他透过门缝,看到那些军士甚至会在不慎碰到路边货摊时,立刻将其扶正,然后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心底的寒意更盛。


    在另一条街上,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商贾,躲在自家厚实的柜台后面,透过高处的窗户缝隙观察着。


    他经历过苛政,也见过黄巾乱兵的疯狂,更听说过其他军阀的残暴。黄巾军是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官军是恶狼,比蝗虫更贪婪。


    但眼前的这支军队,两者皆不是。


    这种不合常理的克制,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图谋。


    “爹,他们……他们没抢东西,难道……是打算放过我们?”他身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颤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


    老商贾冷哼一声,壓低声音道:“蠢货!别做梦了!”


    就在人们以为这种令人窒息的等待会永远持续下去时,粗暴的敲门声在各条街道上同时响起。


    那不是普通的敲门,而是用枪柄刀鞘用力的捶打,发出砰砰的巨响。


    “出来!都出来!大司马有令,所有人到郡府前集合!不得迟延!”


    军士的吼声打破了死寂,也敲碎了百姓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来了,终于来了。


    这是要把所有人集中起来,統一处决吗?


    古往今来,屠城之前,这似乎是必经的步骤。


    百姓被半推半搡地赶出家门,汇入通往郡府的灰色人流。


    哭声、哀求声、低低的啜泣声混杂在一起,却又被军士的呵斥壓制下去。


    他们不敢抬头,只是麻木地跟着前面的人走,每一步都沉重而绝望。


    街道两旁,军士手持兵戈,面无表情,他们就像两道冰冷的铁壁,将这群待宰的羔羊驱赶向最终的屠场。


    郡府外的空地上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数万军民瑟瑟发抖,像一群在寒风中挤作一团的羔羊。


    郡府的台阶之上,谢乔沉默而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漠地扫视着下方一张张惊恐麻木的脸。


    空气凝固了,人群中的骚动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就在许多人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感到胸闷,即将窒息时,谢乔终于开口了。


    “百姓们,抬起头来。”


    无人敢动。


    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让他们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在他们心中,这或许是刽子手在行刑前,想要看清受刑者脸上的绝望。


    “我再说一遍,”谢乔提高了音量,“抬起头来,看着我。”


    人群中,终于有一个胆子稍大的年轻人,颤抖着,缓缓抬起了头。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用混杂着恐惧、憎恨与哀求的目光,望向那个决定他们生死的的女子。


    “战争,结束了。”


    谢乔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苍白绝望的脸,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酒泉太守魏昌,为了他心中的汉室,对我拔剑相向。但我不会为他的愚蠢,迁怒于你们。从今日起,禄福城,归我辖制。”


    一片死寂,百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預想了无数种死亡的方式,被斩首,被活埋,被烈火焚烧……却唯独没有想过,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不屠城?不追究?


    这怎么可能?


    人群中,那个见多识广的老商贾,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浑浊的眼球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一生经历过苛政猛于虎,也亲眼见过黄巾乱兵过境时的疯狂。他知道,自古以来,攻城一方遭遇如此激烈的抵抗,甚至主帅险些被刺杀,城破之后必然是血流成河,鸡犬不留。这既是为了宣泄攻城将士的怒火,更是为了震慑其他敢于反抗的城池。


    这是刻在战争骨子里的铁律。


    “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谢乔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继续说道,“怕我杀了你们,抢光你们的粮食,烧了你们的房子。但我告诉你们,这些,都不会发生。”


    她顿了顿,环视着那些依旧充满怀疑和恐惧的眼睛,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力量与决断:“我要的,是一座太平繁荣之城,是一群能够安居乐业的百姓,而不是一片毫无用处的废墟和一地无人收敛的白骨!从现在起,城中恢复秩序,打开你们的家门,回到你们的店铺!我的大军,与你们秋毫无犯,绝不劫掠,若有犯者,立斩不赦!”


    斩钉截铁的话语,回荡在四周,震得人心头发麻。


    “来人!”她大喝一声。


    数十名军士立刻抬上几口硕大的行军锅,下面燃起熊熊的火焰。


    另一队军士,则抬来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在无数双饥饿而呆滞的目光注视下,军士抽出腰刀,直接划开袋口。


    “哗啦啦——”


    白花花的大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很快,浓郁的米粥香气便随着蒸汽飘散开来,钻入每一个人的鼻孔。对于这些被围困多日食不果腹的百姓来说,这味道,是世间最极致的诱惑。


    “城中被围日久,大家想必都饿了。今日,我请全城百姓,喝一碗熱粥。明日起,城中粮仓会开仓放粮,按人头分发,保证人人有饭吃,人人能活下去!”


    “现在,都过来,排队分粥。老弱妇孺优先。”


    说完,谢乔轉身,再也不看人群一眼,径直走向进了郡府内。


    人群依旧愣在原地,如同集体施了定身法。


    他们愣愣地看着那些冒着滚滚热气的粥锅,闻着那久违的、象征着生的食物香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必死的绝望,和这突如其来的几乎不真实的仁慈,形成了无比剧烈而荒诞的反差。


    一个刚刚还被他们视作毁灭化身的暴君,转眼间,却成了他们的救世主。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中,一个男子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了第一声压抑许久的哭嚎。


    但那不是悲伤的哭,而是劫后余生喜极而泣的哭。


    这哭声像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


    “呜呜呜……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老天开眼啊!老天开眼啊!”


    哭声此起彼伏,成千上万的人嚎啕大哭,他们哭泣,捶地,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为了宣泄那积压在心头几乎将他们压垮的绝望,以及对这份活命之恩的感激。


    谢乔走进郡府内,身后的震天哭嚎被厚重的门墙隔绝了大半,但依旧隐约可闻。


    她突然发现,系統面板上,城池状态栏,禄福城的“民忠”数值,竟然从最初的及格线以下,一路狂飙到了92!


    这是一个惊喜的数字,意味着这座城池的百姓,在这一刻,对她的归属感和忠诚度已经达到了一个稳固的水平。


    完全不用她再进行额外的安抚、招募和裁撤操作。


    这可以为她省下了一笔不小的开支和大量的时间。


    谢乔觉得自己貌似摸到了一些门道。


    她想,这大概就是“預期管理”的艺术。


    这种从必死的绝望到意外获救的巨大落差,所带来的心理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


    恐惧的尽头不是死亡,而是新生。这种感觉,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恩惠都更能收买人心。


    谢乔当然清楚,自己头顶着系统赋予的[草菅人命]的血色标签,这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一个残暴嗜杀的负面形象。这个标签,为她提前设定了一个极低的预期。而太守魏昌愚蠢的刺杀,更是将这个预期推向了顶点,让禄福城的百姓心中,对“屠城”这个结果的期待感达到了百分之百。


    在被军士驱赶到郡府外的那段时间里,全城百姓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预演了自己最悲惨的结局。


    而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当最坏的预期没有发生,反而得到了宽恕与仁慈时,那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感恩戴德,会瞬间冲垮一切的隔阂与仇恨。


    他们不会记得她是颠覆大汉的反贼,不会记得她的大军接管了他们的城池,他们只会记得,是谢乔,在他们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他们一碗热粥,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这份活命之恩,比什么都重。


    甚至冲破了系统标签带来的固有偏见。


    此时此刻,禄福城的百姓,除了对她感恩戴德,顶礼膜拜,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念头。


    或许,这个思路可以延续下去。以雷霆之威,围城攻城,扬言屠城,最后再大赦天下。


    谢乔若有所思,她似乎对系统标签的运作机制,有了更深一层的掌握。


    它并非不可逆转的铁律。它更像是一个初始设定,一个可以被利用的杠杆。只要施加更强烈的外部刺激,就完全可以对其进行覆盖和压制。


    了解了规律,她将无往而不利!


    天色已晚,谢乔在碌福城的郡府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谢乔从一张临时征用的硬板床上醒来,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调出了系统面板。


    城池状态栏下,禄福城的民忠值显示为62。


    谢乔:?


    第134章


    从峰值的92,一夜之间,雪崩般地跌落到了将将及格的边缘。


    这意味着,屠城威胁带来的红利正在消退,而负面標签的影响方兴未艾。


    可一夜之间,下降得未免太多。


    可以想象,这些標签,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名字上,无时无刻不在向这座城池的每一个人宣告:你们的主君,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反贼,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暴君!


    一夜回到解放前。


    謝乔本以为自己对標签已经足够坦然了,可是,当民忠暴跌,还是讓她火大。


    系統这只看不见的大手,把她压得喘不过来气。


    謝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是一个会被情绪左右的人。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真正能破局的方法。


    她闭上眼,在意识中启动了系統最高级别的通讯权限,连接到了另一端的謝均。


    光幕闪烁,謝均那张儒雅而沉静的脸庞浮现出来,背景是睢阳的一间书房。


    “主公,安好。”谢均拱手行礼。


    “安不好。”谢乔声音烦躁,直视着光幕中的年轻謀士,“我遇到了麻烦。”


    她没有丝毫隐瞒,将禄福城民忠值的诡异变化,以及自己利用“预期管理”的手段和最终失败的结果,坦率地全盘托出。


    “我给了他们活路,给了他们热粥,在那样的绝望之下,这恩情足以覆盖一切。可为什么,一夜之间,人心就流失至此?標签真的就如此不可撼动?”


    谢乔可以面对千军万马,可以策划惊天骗局,却唯独对这变幻莫测的人心感到棘手。


    谢均沉思片刻,并不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主公可知,为何清泉难聚鱼,浊水泥沙之中,反有大鱼潜藏?”


    谢乔一愣,这个问题太过跳跃,她一时没能跟上对方的思路。


    “水清则无鱼?”她下意识地答道。


    这是她作为一个现代人所熟知的俗语,出自《大戴礼记》,通常用来形容对人或事不可要求太苛刻。但她知道,谢均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跟她掉书袋。


    谢均微微颔首,但显然不满足于这个简单的答案。他没有等谢乔继续思索,便自行揭晓了谜底。


    “主公所言不差,但只知其一,未解其二。”


    “清泉无鱼,非因水清,实乃水中无食,亦无处藏身。那些趋利避害的凡俗小鱼,自然不愿久留。而浊水之中,泥沙俱下,看似凶险,却也裹挟了万物生灵,提供了丰厚的食粮。更重要的是,那浑浊的水体,为真正的大鱼提供了最好的庇护,能讓它们避开渔夫的网,水鸟的喙,安心成长,长成真正的江河巨物。”


    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主公此刻的处境,便是这片浊水。”


    “而那些因主公一时的仁慈便感恩戴德,将民忠贡献到九十以上的百姓,不过是水中的浮萍,風中的墙头草。他们今日能因您的宽恕而涕零,明日便会因汉室的一纸诏书而动摇。他们的忠诚,如風中之烛,一吹即灭。主公若将心力耗费在维持这些人的忠诚上,无异于缘木求鱼。”


    谢乔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而主公头顶的【草菅人命】、【窃国巨盜】之恶名,恰似一道最为严苛的篩子,一道为您甄选良才的天然屏障。”


    谢乔的瞳孔猛地一缩。


    篩子?屏障?


    这是全新的概念。


    谢均的声音继续传来:“这道篩子,能为主公篩掉那些愚忠于腐朽汉室、不知变通的腐儒。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却对黎民之苦视而不见,在他们眼中,名教大于人命。这样的人,主公留之无用,反为祸患。”


    “这道筛子,能为您筛掉那些胆小怕事、只求偏安一隅的世家豪族。他们只在乎自家的田产佃户,畏惧任何可能动摇他们安逸生活的变革。这样的人,只会成为主公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这道筛子,还能为主公筛掉那些人云亦云、毫无主见的庸人。他们的忠诚最为廉价,也最为不可靠。主公要争的是天下,而非一城一地的口碑。”


    谢均的话,仿佛为谢乔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她眼前的迷雾,正在被这番话语层层拨开。


    “民忠下降,主公不仅不应忧虑,反而应当欣喜。这证明筛子正在起效。敢于在这种恶名之下,依旧选择前来投奔您、追随您的人,必然是看清了天下大局,不拘泥于虛名,且有胆魄、有野心、有能力的实干之才。他们或许出身寒微,或许曾被人排挤,或许身怀奇謀而不得施展。他们,才是主公您需要的大鱼!这样的大鱼,得一条,便胜过那万千随波逐流的凡夫俗子!”


    谢乔陷入了长考。


    越想越觉得他说得对。


    谢均虽是古人,但他的领悟力和智慧,已经超越了时代的局限。


    是了,她一直都想错了。


    她用现代人的思维,去追求一种近乎洁癖的完美形象,希望所有人都理解她,爱戴她。


    但她忘了,这里是乱世,是东汉末年!在这里,仁慈是一种奢侈品,而恶名,在某种程度上,反而是一种高效的过滤器。


    因为标签的存在,所有人在看向她时,自带有色眼镜。


    在他们眼中,她先天是窃国巨盜,草菅人命,谋朝篡逆。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相信她、追随她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那必然是真正对腐朽汉室彻底绝望的人。


    是思想开明,不为虛名所累,只看实效的人。


    是看到了她麾下军队所展现出的那种超越时代的组织度和战斗力,并意识到这才是未来的人。


    这些人,才是她真正的同路人!


    利用标签作为过滤器,这简直是比任何招贤榜都更高明的设定。


    它能自动筛除掉那些愚忠的盲目的不知变通的冥顽不灵的腐朽部分。


    敢于投奔暴君谢乔的,必然是这个时代思想最活跃胆子最大敢于打破规则的创新派和实干派!


    对于这些人而言,【窃国巨盗】【谋朝篡逆】的标签就不起作用了,甚至成为了她的旗帜,她的酒旗。


    甚至【草菅人命】,他们眼中也会被解读为拨乱反正所必需的雷霆手段和强硬决心。


    这是她的筛选机制,是她的恶名标签为她筑起的第一道壁垒,将那些愚忠、短视、思想僵化的腐儒与豪族挡在门外。而真正能跨过这道壁垒,来到她面前的,必然是看透了这乱世本质的同类。


    谢乔覺得自己像一个拿到了顶级难度剧本的玩家,系统给了她一堆负面debuff,但通关这个剧本的唯一方式,就是将这些debuff当成buff来用。


    没有退路,不能犹豫,一条道走到黑!


    当然,这只是解决了“招揽人才”的问题。


    要想真正稳固统治,讓【窃国巨盗】、【谋朝篡逆】这些标签彻底失效,靠一代人是不可能的。


    让这一代已经根深蒂固


    的成年人一夜之间覺醒是不现实的。


    比起耗费心力去改造思想已经固化的成年人,更容易做到的,是在一张白纸上重新作画。


    教育。


    在她的地盘上,建立新的学堂,用新的教材,向那些懵懂的幼童灌输新的思想。告訴他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告訴他们,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刘氏一家的私产!


    告诉他们,比起一个虚幻的汉室正统,让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的安稳生活才是更迫切的。


    最快只要一代人的时间。


    当新的一代人成长起来,他们的思想是开明的,是务实的,是忠于这片土地和养育他们的百姓的。


    天下人戴上有色眼镜看她,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公道自在人心。


    如果能用她一个人的千古骂名,換来这个时代脱胎換骨,换来千千万万百姓的新生,她心甘情愿。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想通了这一点,谢乔只觉得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然而,这枚硬币还有另一面。


    刺杀,这个冰冷的词汇突然跳入谢乔的脑海。


    是的,当她背负起这样的恶名,当她成为旧秩序最坚决的掘墓人时,刺杀,必然会如影随形。


    那些被她筛掉的腐儒、豪族,那些汉室的死忠,他们无力在正面战场上对抗她,就必然会诉诸于最卑劣的手段。


    可是,古往今来,历史上的名人,哪一个试图扭转乾坤改变世界的人,没有被刺杀过?


    秦皇扫六合,荆轲的图穷匕见几乎成功。


    曹操权倾朝野,许都之内暗流汹涌,吉平、董承之流从未断绝。


    想要改变世界,就要有被世界反噬的觉悟。


    政治,就是这样残忍的。


    政治从来都不是温情脉脉的请客吃饭,更不是风花雪月的咏叹调。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没有远程枪械,没有狙击手。刺客所能依赖的,不过是短兵相接的勇气与技巧。


    只要她足够谨慎,将安保措施做好,生存下来的概率就很大。她不能死,至少在新的秩序建立起来之前,在这一辈孩子长大之前,她绝不能死。


    到现在为止,可以给标签定性了,往后都不必再纠结了。


    标签的存在是既定事实,标签没有那么重要的,允许它的存在,允许它时不时跳出来给你使绊子。


    刻意的去追求高民忠,没有意义。至少现在是这样,至少战时阶段是这样。


    战时,最重要的,是倾注所有的资源,不惜一切代价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牺牲是必须的。甚至牺牲他人的利益,也是必须的。


    这就是政治。


    政治,是不见血的战争。


    就在这时,谢乔眼角的余光瞥见系统面板上的数字跳动了一下,民忠值又回升到了63点。


    可见,民忠并非在持续下降,而是在变化,上下浮动。


    这意味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这座城池的街头巷尾,两股力量正在抗争。


    有人在咒骂她这个反贼,也有人,在为那碗救命的热粥而争辩。


    很好,有抗争,有较量,就说明思想没有完全僵死。


    谢乔突然觉得欣慰。


    她不需要所有人都爱戴她,她甚至不需要大部分人理解她,理解她那些超越时代的宏大构想。她只需要埋下一颗种子,让争论发生,让思考发生。


    只要人们还在争辩,还在比较,只要还有一个人,就说明她的所作所为还没有完全被恶名的标签所掩盖。


    她做的就是值得的。


    从今往后,她将不再去追逐那些蝴蝶般的民心,她要做的,是把自己这棵梧桐树栽得更深更稳。无为而治,顺其自然。


    只要她这棵树足够高大,足够繁茂,能为树下的人遮风挡雨,提供荫蔽和果实,那么,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凤鸟,选择在此栖息。


    第135章


    一匹快马,直奔长城沿線的营房。


    塞外的风光,永远是粗粝而单调的,但此刻的长城营地,却是一派迥异于印象中边塞苦寒的井然景象。


    这里是軍戶聚居地。


    屋舍俨然,夯土墙壁厚实坚固,屋舍之间,阡陌交通,宽阔的土路足以让两辆马車并行。


    路边,有妇人正蹲在自家门口,一边闲聊,一边缝补着衣物。


    不远处还有几个总角小儿在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传出很远。


    更远处,是大片被精心开垦出来的屯田,绿苗成片,引来的渠道水在田垄间静静流淌,闪烁着粼粼波光。


    一群结束了晨练的軍士,正赤着上身,喊着雄浑的号子,进行着器械训练。


    长矛如林,盾牌如山,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充滿了力量感。


    他们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肌肉線条饱滿结实,眼中没有麻木,只有饱食之后才能拥有的精气神。


    起初,当軍戶制度颁布时,应募的流民百姓心中充滿了疑虑。


    前朝的軍戶制度,是一道世代相传的枷锁,一旦入籍,子子孙孙便永世不得脱离,沦为朝廷的战争消耗品,死在不知名的角落,连一块墓碑都不会有。


    然而,主公颁布的新军戶制度,却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它不仅写在纸上,刻在长城内侧的墙壁上,更得到了最严格的落实。


    就在今年开春,营中便有数十户人家,因家中有军士年满五十岁,达到了制度规定的退伍年限,便在长城都尉黃意的亲自主持下,举行了隆重的退伍仪式。


    他们自动脱离了军户籍,恢复了民籍。


    不仅如此,每一户退伍的家庭,都迁入繁华安稳的榆安城,分到崭新的屋舍,并得到了三百石粮食的抚恤。


    这一幕,被所有军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亲眼见证的现实,胜过千言万语的许诺。


    这让越来越多的百姓相信,主公治下的军户制度,不再是枷锁,而是一种可以托付身家性命,甚至荫及子孙的荣耀职业。


    对于那些在亂世中挣扎求存,食不果腹的流民家庭而言,若无一技傍身,入籍军户,无疑是最好的出路。


    军户制度规定,军士在年满四十五岁后,即可提前申请退伍。


    但在长城五大聚居地的上万军户中,符合这个条件的已有数百人,至今却没有一人提出申请。


    他们在这里有田种,有房住,有饱饭吃,眷属能得到庇护,不必再担惊受怕。最让他们心安的是,孩子还能被免费送去榆安城新开办的学堂里念书,识字学算,年节时更能乘坐公用马車回来与家人团聚。这样的日子,是他们过去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他们舍不得走,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至于最令人担心的边防,数年无战事,甚至连一些小的冲突摩擦,都不曾发生。


    作为蕃屏的匈奴两大部族,勺夏和温洒,在长城外安居乐业,修生养息,与长城营地和睦相处。


    通过固定的贸易市集,互通有无。草原的牛羊马匹,换来了塞内的食盐、铁器和布匹,双方皆大欢喜,早已形成了牢固的利益纽帶。


    快马穿过井然有序的营地,最终停在了一片新开辟的果田旁。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淡淡的果香,几排新栽的果树上,已经挂上了青涩的果实。


    长城都尉黃意,正坐在椅車上,由一名仆从推动,巡视着这片区域。


    这是他帶領军户及眷属,在边防戍卫的闲暇之余,开辟出的额外产业。


    他们引水灌溉,精心侍弄,种出的瓜果甘甜多汁,通过商队运送到龙勒和榆安的市集,极受欢迎,为军户帶来了一笔不菲的额外收益。


    “黃都尉,主公有请!”传信兵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盖着火漆的信函。


    黃意目光一凝,立即示意身后的仆从接过信函。


    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行。


    黄意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那平静的眼神陡然锐利如鹰。他猛地一拍椅车的扶手,发出一声闷响。


    几乎是同一时间,信函同时送到了徐垣、张宝、何颂等人,以及所有中层以上官吏将領手中。


    一匹匹快马从各个角落奔出,带着各自的主人,以最快的速度,往酒泉郡治所碌福城赶去。


    将敦煌酒泉二郡全境纳入版图之后,謝乔没有丝毫懈怠,立刻着手进行一场深刻而必要的改革。


    这不仅是为了巩固新得的疆域,更是为即将到来的东进之战,打下基础。


    郡府内,气氛肃穆而凝重。


    这里原是汉家官署,如今被清理一新,多余的装饰都被撤去,只留下最实用的桌案与坐席,显得格外空旷威严。


    谢乔端坐于主位之上,贾诩立于身侧。


    背后是一副巨大的凉州堪舆图,上面用朱砂新勾勒出的边界线。


    这是谢乔利用【舆图】的全图功能,绘制的最精确的军事地图,山川、河流、道路、关隘,无一不精细入微。


    堂下,数十名文武官员分列两侧,他们是謝乔如今的班底,是她在这亂世中一手搭建起来的骨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期待,或疑虑,或敬畏的神情,目光汇聚在主位上那个年轻的身影。


    “诸位。”謝乔开口,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自举兵以来,已近两月。如今,敦煌、酒泉二郡归于治下,百姓稍得喘息,流民渐有归所。但这,仅仅是开始。”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图前,“亂世之中,政令不一,军民分离,皆是取乱之道。”


    “我决定,自今日起,废凉州刺史部之名,设立榆安都督府。”


    此言一出,满堂文武,无论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还是深谙政事的文吏,无不脸色剧变。


    刺史部乃汉家四百年定制,是朝廷在地


    方的象征。


    而都督府,则是纯粹的军事机构,这个名号的设立,无疑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此地将进入全面的战时体制,一切,都将为战争服务!


    废除它,无异于公然割据,与天下为敌!


    然而,骚动并未持续太久。


    正如謝乔预料的那样,追随她的,大多是在乱世中挣扎求存,见惯了所谓正统如何无力回天的实干者。


    对他们而言,一个能带来秩序、带来饱饭、带来希望的强者,远比一个远在天边、早已名存实亡的刺史部来得重要。


    短暂的震惊过后,更多人眼中流露出的是思索与期待。


    “榆安都督府总揽凉州军政大权,以求令行禁止,上下一心。”谢乔没有给他们太多揣测的时间,开始宣布具体的人事任命,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将新的权力结构牢牢钉在众人心中。


    “黄意。”


    “属下在。”一声沉稳的回应响起。


    坐在椅车上的黄意,被随从推到堂前。


    “我命你为榆安都督府大都督,总領全军。兼军户令,主管境内所有军户屯田、训练事宜。再兼长城都尉,统管长城沿线所有边防戍卫。”


    黄意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三职并授,军政一肩挑,这是何等的信任,何等的倚重。知遇之恩,重于泰山!


    主公信他,信他这个连站立都做不到的废人。


    他双手撑住扶手,似乎想挣扎着站起来行大礼,但那双无力的腿却纹丝不动。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做这无谓的尝试,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抱拳,声音因激动沙哑:“末将黄意,敢不为主公效死命!只要意一息尚存,必为主公守好门户,练出能征善战之兵!”


    “好。”谢乔点了点头,目光轉向另一人。


    “徐垣。”


    “属下在。”徐垣出列,他神色平静,但紧锁的眉头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命你为都督府别驾从事,总領民政。另兼龙勒县令,龙勒乃边境重镇,丝路商贸,财货往来,皆系于此,望你费心。”


    “主公既信垣,垣,必不负主公所托。”徐垣躬身长揖,神色却比黄意凝重许多。


    他深知,军政合一之下,他这个别驾从事要操持的,远不止是寻常的民生。


    “何颂。”


    “属下在。”一个年轻的身影应声出列,正是当初领着何氏家族在榆安定居的何颙族弟,何颂。他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激动和锐气,双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建功立业的广阔前景。


    “命你为都督府治中从事,辅佐别驾,兼榆安县令。榆安乃我立业之基,诸事繁杂,需有为之才。”


    “喏!”何颂的声音响亮而干脆。


    “孙良,任都督府参军,兼冥安县长。”


    “周康,任都督府参军,兼广至县长。”


    ……


    一连串的任命下来,一个以军事效率为核心,军政高度统一的权力框架已经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原各县县令、县丞、县尉职位不变,但自即日起,需定期向都督府述职,接受考评,功则赏,过则罚,庸者汰之!”


    庸者汰之,意味着,这不再是以往那种一官做到老,论资排辈,只要不犯大错就能安稳度日的官场生态。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谢乔话锋一轉,抛出了又一个重磅安排,“乱世用重典。为确保政令畅通,军纪严明,在郡一级,设督军御史。督军御史代太守之责,不理民政,专司监察军纪、督促战备,直接向我负责。”


    设立榆安都督府,取代凉州刺史部,废太守,设督军御史,这些举措,将地方的掌控权从行政系统转移到了监察和军事系统,其目的只有一个,确保战争机器的每一个零件都毫无差错地高速运转,杜绝任何阳奉阴违和贪腐拖延的可能,以期实现军政合一的高效管理。


    “陈珩,任敦煌督军御史。”


    “属下领命!”一声清脆女声响起,年轻女子陈珩出列,她一身劲装,英姿飒爽,抱拳应诺。


    “此外,”谢乔的目光扫过众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欲行大事,后勤为本。在都督府之外,另设督造府,统合全境所有工匠、工坊、矿山、作坊,专司生产。”


    接着,谢乔的目光落在了队列中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汉子身上,正是昔日黄巾地公将军,张宝。


    “张宝。”


    “属下在!”张宝大步出列。


    “命你为督造令。兵器、铠甲、马鞍、马车、投石车,以及日后贯通全境的驰道,皆由你负责督造。”


    “请主公放心!”张宝猛地抬头,眼中是狂热的兴奋,他本就是黄巾渠帅,最擅长的便是发动百姓,组织大规模的工程。让他去处理那些弯弯绕绕的政务,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现在,主公交给他这个任务,正是让他人尽其才,将他最大的价值发挥出来。


    他单膝跪地,“张宝便是将这条命填进去,也必不让主公失望!”


    榆安都督府掌军政,榆安督造府掌生产,二者如同车之两轮,鸟之双翼,但二者的职权主要都在凉州地方,虽然谢乔当前的版图也只有凉州的这一隅。


    而在地方之上,谢乔则汉室所授的大司马之职,统领野战的主力大军。


    贾诩,任军师祭酒,为谋士之首,运筹帷幄。


    极支辽,任越骑校尉。


    张梁,任步兵校尉。


    单全,任射声校尉。


    段晔,任投石校尉。


    李文,任司马。


    周器,任参军。


    ……


    任命只是开始。在接下来的两日里,整个郡府都处在一种高速运转的紧绷状态。所有新任命的官吏将领,无论文武,尽数被“扣”在府内,连轴转了两个大夜。


    有人为了一条律令的措辞争得面红耳赤,有人对着舆图上的山川河流比划不休,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一股子即将开创大场面的火热气息。


    谢乔坐在主位,看着自己亲手搭建起来的班底,心中第一次有了创业团队的实感。


    他们背景各异,性格迥然,有老成持重的谋士,有热血锐气的青年,也有身经百战的悍将。


    此刻,他们被一个共同的目标凝聚于此,为一个尚在襁褓中的政权,注入最初的血肉与灵魂。


    参考秦的二十等军功,新的军功爵位制度很快拟定颁布。


    “军制改革,乃立军之本。”贾诩朗声道,“经我等商议,主公裁断,拟定军功爵位,凡十三级。”


    随即,他将一份竹简展开:“自下而上,为公士、左尉、中尉、右尉、左校、中校、右校、左将、中将、右将、亭侯、乡侯、县侯。摒弃门第,不问出身,晋升之阶,唯看军功。”


    从最低级的“公士”到最高封赏的“县侯”,晋升标准清晰明确。


    他顿了顿,“斩敌一阵,晋爵一级。然,所斩者,必为披甲之士、持械之敌。”


    他话音一顿,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所有武将。


    “敢有屠戮百姓、杀良冒功者,非但无功,反受军法严惩,斩!”


    最后一个“斩”字,掷地有声,堂内肃杀之气顿生。


    满堂的火热气息瞬间被凛冽的杀气所取代,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众人的沉重呼吸声。


    谢乔端坐主位,面沉似水。


    这是她反复向贾诩强调的底线,也是她作为现代人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可以为了生存去战斗,去杀戮,但绝不能容忍将屠刀挥向无辜。


    短暂的死寂后,李文,新任的司马,出列接过贾诩手中的竹简,继续宣读新的军队编制及军职爵位对应。


    一支军队,包括部、曲、屯、队、什、伍等主要建制。


    五人一伍,设伍长,爵位为左尉。


    十人一什,设什长,爵位为中尉。


    伍什一队,设队率,爵位为右尉。


    两队一屯,设屯长,爵位为左校。


    两屯为曲,设军侯,爵位为中校。


    八百至千人为部,分大部和小部,大部统领为校尉,小部为军司马。部校尉爵位为左将,军司马爵位为右校。


    层层递地,指挥体系清晰明了。


    每一级军官的权力、职责,以及对应的爵位要求,都规定得一清二楚。


    这意味着,一个普通的士兵,只要他足够勇猛、战功卓著,就能沿着这条清晰的阶梯,一步步向上攀爬,直至封侯拜将,实现这个时代的最高梦想。


    随后,一项名为“英烈林”的制度,在军方将领中引起了最强烈的共鸣。


    在榆安城北建立英烈林。


    所有在战场上英勇牺牲的军士,皆追授“英烈”称号。


    其姓名、籍贯、功绩,将悉数请巧匠刻于碑上,立于榆安城外的英烈林中,供后人瞻仰,流传后世。


    其灵位将享受官方祭祀,其家眷之后,免除一切赋稅、徭役。


    其子嗣,可免费入学堂,若愿从军从政,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


    这个时代,兵卒贱如草芥,死在不知名的战场,连块墓碑都是奢望。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毫无价值,怕的是死后家人无人照拂。


    而主公此举,是给了他们作为一名战士,最崇高的尊重和最坚实的保障。


    这是足以让三军用命,死不旋踵的制度。


    当然,有让人振奋的制度,也是阵痛的制度。


    那就是,谢乔决定开始对辖地百姓征收十一稅。


    谢乔明白,她顶着[窃国巨盗]这样的标签,随时可能会身边人背刺,军队可能哗变。而最安全,最稳定的办法,就是将身边人都纳入系统,军队则尽可能编入系统的【部曲】,使忠诚度肉眼可见。


    一旦忠诚度发生变化,可以及时调整。


    部曲的忠诚度若是下降,可以通过提高军饷、安顿修养来降低。


    但随之而来的,是军费。


    虽然她目前可以通过辖地的农业、商业,她的产业的盈利,但如果要养一支庞大的军队,她的资产就显得不太充裕了。


    战时,必要的时候,只能在保障百姓基本生活的情况下,实行十一稅。


    或者更高的十二税、十三税,乃至十五税。


    十一税,十份收成里抽走一份,这个税率,在乱世之中其实并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是仁慈。但问题是,谢乔自举兵以来,一直对治下百姓施行免税的仁政,这也是她能迅速获得民心,让流民归附的重要原因。


    现在,这个承诺要被打破了。


    当这个决定开始讨论后,谢乔清晰地感受到了堂下众人复杂的情绪,有理解,有担忧,也有疑虑。


    她甚至能想象得到,当政令下达时,百姓们可能会有的失望和怨言。


    她何尝不想一直轻徭薄赋,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


    可她不能。


    她太清楚这个时代的残酷了。


    没有一支强大的,能用钱粮喂饱的军队,所有的仁政和安宁,都只是镜花水月。


    或许,自己终将一步步,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那个为了某个宏大的目标,而不得不牺牲大多数人的利益的暴君。


    慈不掌兵,一味仁政,拉锯越久,百姓越苦。


    而对天下百姓最大的仁政,那就是越快越好,彻底结束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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