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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君埋泥下泉销骨(二)


    “阿姐,阿姐……”


    “劝你还是莫要去打扰她,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白芍隔着一扇帘帐忧心忡忡,她原本是在东宫里替阿姐打掩护,可几天之前城里突然传出来了惊天消息,人人都在传太子想要谋反。


    究其根源,乃是一对驾着马车闯进城里凄惨不堪的老夫妻,他们并无任何的身份凭证,被守城门的士兵扣下之后凄凄惶惶的掏出一封信和一块玉佩。


    一片上虽然没有独特的篆刻纹饰,但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得出来那玉佩并不是凡物,当日值班的一对家境贫寒的兄弟,心下起了贪念。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质询了他们几句,他们二人不知道是一路遭遇了什么被吓掉了半条命,还是真正的老糊涂了,支支吾吾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念叨着要寻人交信。


    这下更是随了他们的意,当即做出一副极其不耐烦的模样搜刮了他们身上带的东西,将这对老夫妻轰了出去。


    接到齐昭消息的张申,算了算他所言的坏事之人应当也快赶到了京城,带了一批人过去巡逻也没发现什么,询问过看守城门的士兵之后,只以为是人还没有到哪知是那两个士兵有自己的私心不敢言说。


    等下值之后,两个人神色匆匆的赶回家,关起门来相遇着如何处理手中的东西。


    “大人要找的,会不会就是我们今天碰到的……”


    “闭上你的乌鸦嘴,哪有那么碰巧的事情?就算是又怎么样,他们都已经被我们赶出城去了,就算是去找也不容易找到,你我只当从来没见过。”


    “等明日我们就去把这块玉佩当了,你我看城门一年不仅见不到多少油水,风吹日晒的还异常辛苦,等手里有了钱,我们自己开个店铺,也就不用再受他们任何人的管束了畏首畏尾的什么都不敢做。”


    “行,哥我都听你的。”


    翌日,两人休了假就往当铺里走,当大哥的汉子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一封原本没有留意被塞进去装着的信封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脚边。


    老二捡起了看了看,原本以为只是一封寻亲的书信,谁知越看神色越凝重,青天白日之下,他背后竟起了一层阴冷的湿汗毛骨悚然至极。


    他不敢细细思索一目十行的把信中的内容全部看完之后说话都不利索了。


    “哥……哥这封信……这封信不太对?”


    “这能有什么?”


    老二看见哥哥拿着信封的那只手在抖,平坦的一张纸被抖出波纹,“哥现在该怎么办?这玉佩还当不当?”


    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够久了,里面的掌柜正要出来询问发生了何事,哥哥玉佩也不再当了,随手扯了一块帕子将它包裹起来,带着弟弟就急匆匆的往外走。


    “我们去找到那对老夫妻,把这封信和玉佩还给他们,你切记这封信我们没看到过,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晓。”


    “哥,你信了?就觉得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一封信就送过来了,而且那位也不可能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极小声的说道。


    “我信不信不重要,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你和我是有几个脑袋能经得起沾染这种事情?”


    他想起昨日的马车他们来时的方向,如果经得起细细推敲正是从锦州而行,还有张申昨日莫名的行径和叮嘱。


    他们两个现在就像是驻足在蛛丝网边,稍不留神就能够被卷进一场密谋中。


    胳膊扭不过大腿,弟弟还是跟在哥哥的身后出城去寻找被赶跑的两位老人。


    他们沿着出城的路找了好长一段,日头都快要落山了,还是没瞧见他们的踪影,受伤的心越来越像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们会不会已经回去了?要不然我们把这东西丢掉然后跑……你看前面的那辆马车,是不是觉得眼熟?”


    一处简陋的旅社若不是有心人留意多看了几眼,大都会以为它只是一处民居匆匆掠过。


    二人走入屋内,看到了被好心的掌柜收留,还请来了医师给治伤,休整了一夜身体状态和精神头都稍微好了一点的老人们。


    老妇人一见到他们,神情立刻激动起来。


    “你们……你们还想做什么?追我们竟然追到这里!”


    “我们兄弟二人是特意来向您二老赔个不是的,昨天的事情是我们做的莽撞了,没有细问就草草了事,留下你们的那封信和玉佩,一开始也是想为了帮你们找人,谁知不仅没帮到你,还让你们受到了惊吓。”


    老妇人知道他现在说的这一番话,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的态度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但现在信封和玉佩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就是一件好事。


    “你们差点耽误了大事,好在能够及时止损,把信给我送了回来。”


    老大一时一刻都不想再继续多待下去,心中的警铃持续频繁的震动着,偏偏那老妇人还有意的叫住了他们。


    “如此甚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等一下,我和我老伴头一次来到京城,虽受人所托却是人生地不熟的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那人好像……好像是姓谭……”


    家中的那场变故太过突然,老妇人这一路上担惊受怕的都没怎么合过眼,原本就有些记性不大好,现下回忆起来,更是觉得模模糊糊的。


    他们被那姑娘送上马车的时候隐隐约约只听到她说起了一个名字,接着一封信和一块玉佩就递到了手上。


    “谭……能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的莫非是那一位?”


    “谭太傅?”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说出自己的猜测,念到这个名字时老大又起了活络的心思。


    谭太傅身居高位,为人处事并不盛气凌人,一点也不像那些明明芝麻大小一样的官职还成日的摆着一副官架子的人,如果他们和这老妇人一起,消息如果被验证发现属实幸得他将一两句赏识,兄弟二人这一辈子也是出人头地,能够飞黄腾达了。


    哪怕就算是并不属实,谭太傅仁慈宽厚也不会对他们多么严惩。


    老大拉过弟弟的背过身去,商讨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没一会,双方就达成了一致的决定。


    “大娘城中现在不安全,我们护送你过去。”


    一两个微不足道的人,总是能够在某一个重要时刻推动历史的车轮走向。


    有了兄弟二人的掩护,老妇人入城简单许多,一路上虽然也遇到了几次盘问,但还好没有运气差到极点和张申迎面撞上,这些盘问都被老大挡了回去。


    他们仨人来到了太傅府门前,老妇人上前敲了敲朱红色大门上的兽首铜环。


    不多时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从里面打开,门童走出来:“我们家郎主从来都不接受拜访,你们还是回去吧。”


    “我不是来拜访他的,我是来送封信的,我不进去,你只需要把这封信交给他就好。”


    老妇人确定自己应当是找对了人才放心的把那一封攥着了一路的信交到了门童的手上。


    门在他们面前缓慢的合拢,一柱香的时间还不到又被重新打开,门童急声:“郎主要见你们,你们快些随我进去。”


    三个人站在大厅上,只有老妇人脸上的神情不卑不亢,面对谭太傅的询问时一能够回答出来一些。


    “这封信是谁交给你的,你可还能描述出来他的大致面貌?”


    “是一个受了


    重伤的女子,身形高挑肤白,她把这封信交给我之后,就被另外一个看上去有些温雅又虚伪的男子抓走了。”


    谭太傅凭着这一封信和只言片语,就已经推断出来了十之五六,虽然不知道庾珩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但想来应该也不会太过乐观,否则凭他的一颗心都系在别人身上的行径,当然不会让崔令容落入那样的境地。


    他将信妥帖的收好,换了一身官服入宫,等再次从宫里走出来的时候他身后多了一支禁卫军和半个威虎营。


    这样大大阵势自然不能瞒过百姓的眼睛,其中不乏有求知好奇者,千方百计地打听了一通之后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是一盏茶的功夫就传得沸沸扬扬。


    白芍闻言哪里还能坐得住,当即就跑了过来。


    天色已晚,辽阔无垠的天幕上挂着同样清冷的点缀。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夜景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心境去观赏。


    飞星按照一开始庾…,他设计好的路线带着崔令容来到了半山腰,挑选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这一处虽然不是什么好的躲藏地方,可城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他们能够容身的所在之处,至少在这半山腰里有丛林树木的遮挡,他们还能得到半日到一日时间的喘息。


    只希望京城中的救援能够快些到达,思及此他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帐篷,目光流量出浓厚的悲凉。


    白芍围着帐篷也急的转圈,阿姐已经近一天没有进过任何的水和食物了,这样下去,身体哪里能扛得住?


    她顿住脚步下定了决心般,从自己的包里翻出来点干粮,直接闯进了帐子里。


    她瞧见阿姐闭着眼假寐,可眼角分明还有红湿泪痕。


    “阿姐,你要是难受的紧的话,不妨哭出来,哭一场就好了。”


    第72章 君埋泥下泉销骨(三)


    崔令容睁开惺忪又涣散的眼眸,空洞的望着头顶的帷幔。


    眨了眨眼睛,眼眶里泛出一层的水润却流不下泪来,她哭不出来。


    张了张唇,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隔着血液眼泪和情绪的流通,禁锢着她的灵魂,带着她沉沉的往下坠,就连身体本能维持生机的呼吸都让人不堪重负。


    白芍缓缓的跪坐在她的床边,哪怕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宽慰都收效甚微还是道:“阿姐,活着的人总归要活下去的……他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阿姐这样子。”


    “阿姐……”


    崔令容翻了个身背对着白芍重新又阖上了眼眸。


    她真的太累了。


    白芍低着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中也是万班难受,她将拿进来的食物放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又叮嘱了几句才走出去。


    那厢人走后,屋子里一下子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崔令容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心中冷渗。


    明明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昨日的一幕幕,总也没有任何办法的一遍又一遍回想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露出的最后一个笑容。


    四肢百骸里面,像是有万千的虫蚁在蠕动,她一面发狂一般的抓着自己的皮肤,一面歇斯底里的咳嗽着,想要把这股痒意咳肺腑。


    白芍听见声音推门而入就瞧见她将身上的皮肤挠的没有一块完好,嗓子更如同被一把斧劈开了一样暗哑嘲哳。


    白芍按住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止住了她自虐一样的行为。


    她强迫自己压下感同身受的疼惜,硬着声音:“你与其这样作践自己,非要把自己糟蹋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何不同他一起去了……也省的叫我们看着你也跟着一同受难。”


    崔令容知道自己现在这副状态并不对,却没办法再让自己振作起来,摆脱掉这一块下着连绵阴雨的阴霾。


    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胆小懦弱的人,她在赵遇险境的时候,总是能够爆发出莫大的勇气,可其实她也不是那么的勇敢,像一只雏鸟,刚刚脱离了葱郁的树干和父母的庇护,她也有很多时候觉得孤立无援,彷徨无措。


    在香云山下是因为看到了一束曙光,跟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是因为不甘,两个人那一段短暂的反目她没有屈服是因为觉得自己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在遇到每个困境的时候,她总是能够给自己描摹出希望,她身体里所蕴含的力量能够渡她一程。


    直到和庾珩互表心意,他说自己可以依靠他,他可以当她的底气,会在她坠落的时候稳稳的拖住她。


    他就像是一颗在暗夜里,能够永远长明不灭的星,不要抬头看见它,亮着就会生出无限的安心。


    崔令容在不知不觉间把庾珩架构成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当成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


    如今一切都分崩离析,崔令容只觉的自己在混乱里丢失了一切,湍急的风浪没过头顶快要让人窒息。


    她终于开口说了这两日以来,唯一的一句话:“我难受……我难受…”


    “身体的每一处都很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芍原本就哽咽的声音再也压不住了:“阿姐…我们慢慢来,这一路上那么多的坎坷,我知道你每一步都付出了诸多,也知道你究竟失去了什么,但我们仍旧都走过去了,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完成,就此止才最遗憾。”


    她从头到尾都在失去。


    崔令容皮死的扯住心口处的布料:“白芍,我每失去一个重要的人,都觉得心缺了一块,我觉得现在这个地方空落落的,这偌大的世间,除了你我,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也没有什么再重要的了。


    白芍紧紧握住崔令容的手,她知道这些空缺并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够填平的,这些缺憾就像是心中挖出的血肉坑,此后经年也不知道会不会重新长出血肉,有可能的事就这样满目苍夷。


    “阿姐,如果不能用爱来填满它,就用恨来填吧,杀了齐昭,杀了他们,要死在他们手下的每一个亡魂都能够安息,庾将军没有完成的事情,我们可以做完。”


    她听飞星说了齐昭在锦州这些时日以来的所作所为,一想到他和崔令芷狼狈为奸,逼得阿姐现在亲人,爱人,甚至连个家都没有,就恨不得像天下都昭告他的真实面目。


    崔令容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闪过一抹怨毒的仇恨,她也很想看到起齐昭费尽一切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被摧毁时的模样。


    她恨不得能啖其肉,喝其血,让他尝到百倍千倍的恨意。


    这一生都要与齐昭不死不休。


    “白芍你先出去吧,我会好起来的,你说的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亲者痛,仇者快,我不会让齐昭得逞的。”


    白芍给她身上被抓破的地方,细细地涂了一层药我亲眼盯着他将食物全部都吃下去,才放心的离开。


    崔令容细节在心里的那一口气被疏通了许多,尽管心里充满怨恨的走下去或许并不是庾珩想要看到的,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要这个人存在世上一天,她如鲠在喉,不将他除去,她余生再难得安寝。


    崔令容心中更是暗自下了一个决定,等她把这里的一切都处理完之后就去找他,他这一生已经等了她许多时刻,她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事物了,要早一点的去找他。


    她将眼眶里湿润的水汽一点一点的收回去,略微收拾了一番之后向院子里走去。


    山里的夜色落幕的更快一些,远近的景色都朦朦胧胧的模糊了一片,看不清楚什么事物,只能够听到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旁的树干上,飞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坛酒自斟自饮着。


    崔令容出声问他要了一坛。


    “你在他身边有多少年了?”


    “近三年。”


    “你和我多说一点他的事情吧,他是怎么去边关的,这边关着那三年又都经历了什么?”


    崔令容提起手边的酒坛子猛猛的灌下一口。


    她之前从


    来没饮过这么烈的酒,火辣辣的划过咽喉到达肺部,本就不怎么好受的嗓子更是雪上加霜,顷刻间将半张脸都烧得通红。


    飞星看着她的模样,视线逐渐的飘忽,脸上的神情像是在追忆过去的某一个时刻。


    “郎主的酒量也不好,他刚去边关的时候想着从底层开始历练,可那种地方总会有人仗着年头长去欺负新兵,郎主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孤傲又不会去说讨好的话,自然就成第一个成了被针对的。”


    崔令容能够从他的描述里看出几分庾珩孤毅的剪影,她不言不语的又喝了一口酒。


    “那些人把他叫上演武场,想用切磋的名义去将人往死里教训,可郎主身手好,他们打不过自己还落得一身的伤,后面的时候他们就不再动手了,而是搬出来了几坛陈年烈酒和郎主拼酒,三五个人一起的灌酒,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失态的是那几个人。”


    “你不是说他酒量不好吗?如何能敌得过那几个人?”


    “是不好,等周围的人都散去之后,他还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处,我以为他在醒酒,走过去推了推他时才发现他早已经喝醉了,被那么轻轻一推就倒在了桌子上。我想将他扶回去休息的时候,他却突然挣脱我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等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束花,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飞星说完之后顿了顿,目光停在了崔令容的脸上。


    “那时他还叫奚奴,他说这个名字有重要的意义,并不愿意更改,那时也是我第一次从郎主的口中知道你。”


    飞星从自己的回忆里一点一点的拼凑,他甚至想着,如果一切都能够停在那个时候该多好。


    郎主带着身后的一干兄弟们痛快杀敌,不用卷入京城里的尔虞我诈中。


    “那一年他不要命的敌军里冲锋陷阵,身上的官职也水涨船高,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恭维他,说少年英才后生可畏,他却仍旧不满足,他说他要到达某一个位置的时候才能够去见一个人。同年,太子殿下订婚的消息从京城里一路传到了边关,那天是郎主第二次喝醉,后来他就将名字改了随母姓。”


    “一次两次,那时我真的是对你太好奇了,郎主平日里就像是没有七情六欲,也只有在你身上才能一次又一次的破功。”


    “一年又一年,他没有再提起过你,原本我以为他对你已经心死了,可在后来就是崔氏遇难的消息,那时我们原就准备班师回朝,郎主明显的要更加急迫,我觉得你的未婚夫是会保护好你的,可他不放心,硬生生的跑死了三匹马赶回去,事实证明他果真没错。”


    崔令容抱着酒坛子死死咬住唇,眼泪掉入酒水里,酒气挥发进眼眶,尽是辛辣和酸涩。


    他又一次又一次的厚爱来制造出恰逢其适的相遇。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全部都是他的偏爱——


    作者有话说:杀不死我的只能使我更强大


    第73章 君埋泥下泉销骨(四)


    “郎主先前曾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想要问你,我虽不大知晓是想问什么,却知道他为此耿耿于怀许久,而遇到你之后他再没提过,想来也都不重要了。”


    崔令容手中的酒没有停下来过,到后面飞星不再出声了,她仍旧一口接一口的灌自己酒。


    飞星看不过去的出声制止了一句,崔令容却没有听入耳中,叫他先行去休息就好。


    她想要再给自己最后些许时刻的放纵和沉溺。


    酒坛里的最后一口酒被喝掉,崔令容将空荡荡的坛子放到一旁,仰身倒了下去。


    她希冀着庾珩能入自己的梦,迷蒙混淆中间残存的记忆也全部都是有关于他的。


    他用各式的语气唤她的名字,他高兴的时候弯着嘴角看着她低低的发笑,心情不愉快的时候脸上呈现出一层薄怒,眼眸里无声无息的还是对她的无奈娇纵。


    崔令容捂着心口,在点点滴滴的不舍得中彻底醉了过去。


    这一夜,除去那些连细节都能够说得清的回忆外,她和他并没有在梦中相会,他没有来找自己做最后的拜别。


    连最后一个念想,一个悼念的机会都没有给她留下。


    崔令容想到那日在城楼之上,自己向他说过的话,不要缅怀,不要悼念,不要因为一个人困在原地,现在想想这些话说起来多么容易,能够真正做到又需要花费多大的心神和意志。


    最后留下的那个人总是无可避免地时刻刻都伴随着痛苦,天气好时会疼痛,天气不好时也会隐痛,更遑论说想到他的时候。


    像是一块没办法愈合的伤口,外界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对它产生刺激。


    崔令容只能够死死捂住这块伤口,负重前行。


    身上的衣衫经历了一夜变得冷硬,又落了几滴山间晨雾凝成的水珠,冰凉沉重地贴在身上让人格外不适。


    她疲倦的睁开双眼,泛红的眼眶里布满了许多血丝,眼底是青黑一片的淤青,刺目的阳光让她下意识的想要躲避,皱着眉头伸出手去遮挡。


    身上的酒气已经消散不少,她站起身来扶住一旁的树干,堪堪缓过神,就敏锐的发觉到有人来了。


    清晨的山野本是最寂静的,于是一层层脚步声,身影掠过草丛时的莎莎声听起来都格外的明显。


    崔令容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洗去一夜的浑浊,让自己冷静清醒下来,她走到帐篷旁边一左一右将里面睡着的人叫醒。


    白芍揉了揉眼睛:“阿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飞星顷刻间清醒过来,虽然也听到了传来的异样动静。


    “山腰处的那条小道里有动静,不知道来的是哪路人马。”


    “我下去看看,如果情势不对我会向你们发出信号,你们顺着这条路向下跑,最好能够找一个地方躲藏着等我去找你们。”


    飞星站起身匆匆交代了一句就跃上树梢,占据了一个较高的位置向下查看着。


    崔令容带着白芍先将身后两个显眼的帐篷都收了起来,她们一来对山里的地势并不熟悉,二来一天一夜,体力消耗所剩无几,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跑太远,只好暂时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隐匿身形。


    好在飞星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像它们在树丛里的影子拉长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是我们自己人,女郎你传递出去的消息已经被成功接收到了,谭太傅带着三皇子一起前来,谭太傅认出来了这一路上我暗中做下的特殊记号,特意差人来寻。”


    “他们带了多少的人马?”


    “消息去的突然,又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既不能大张旗鼓高举明目,又不能携兵过多,圣上给了两万人,还有三万的士兵是常年驻扎在周围的城池,如果有突发情况,他们会立刻赶来。”


    皇帝心思多疑,他既不愿意相信一直温驯的孩子会有主动反抗,然后将头顶的天掀翻,又不愿意自己派兵,造成父子敌对的厮杀之名,而后对外传播的沸沸扬扬,一旦落到了史书上,无疑是一点墨渍。


    她在外人的眼中,只不过是虞衡身边的一个侍女,最多是得他青睐,能够随时的释放在身侧,于是从她手中传递出来的消息自然而然会被认为是庾珩的授意。


    谭太傅和庾珩之间有从来都不避讳外人的关系


    目前能用的不过两万人,两万人,崔令荣在原地来回的


    踱步,思考着齐昭手里究竟有多少的人马他们该如何抗衡。


    齐昭将自己的人马分成几路,想要不动声色地如毒蛇潜伏去往京都,届时兵部尚书的人会在里面里应外合,从他们所打造的兵器和口粮来看,人数并不少,最少不会低于五万,最多不会超过十万。


    这两万的人马如果正面去和他们起冲突,无异于会处于下风。


    但是如果采用迂回战术和驻守在另外两个城池的士兵相联手,将他们三面包抄的话则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伤亡,也会容易很多。


    崔令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念头。


    山下寻找他们踪迹的人已经到了眼前,将手中画着专门标记符号的纸张收了起来,询问他们的身份。


    “谭太傅教给我们的,说是只要一路上见到了有类似的标记就要追寻下去,你们可是庾将军身边的人?庾将军呢,他现在在哪里?”


    三个人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齐齐的陷入了沉默,眼看那并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何事的侍卫还要再问。


    崔令容抬起眸子,里面暗沉的透不出来一丝光亮:“太傅在哪里?你先带着我们过去见他吧。”


    “如今进城并不好进,太傅他们现在在一处农户家停留,等待着与庾将军一同商议。”


    那个她并不能张口唤出的名字,在旁人的口中背反反复复的被提起,崔令容心中涌现出繁杂的感触。


    她一面的想要让这个名字成为一个箴默,这样身体就不会只要在听见这个名字之时就不由自主的痉挛。


    另一面的则想要再多听一听,听别人不知缘由的唤他的名字,他就好像活在别人的口中一样。


    他们每一个人都那样的信赖,仰仗他,自然的就像是他还在身边一样。


    快要走到那所农户屋子时,崔令容敛着眸子,收起了脑海中的杂思,用一块面巾遮住了下半脸张的容貌,谭太傅或许一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可一路同行的三皇子却难以揣测,最好还是不要在这种关键时刻节外生枝。


    三个人通过外面的查验,飞星将身上的佩刀先放置在一旁,这才能够一起进去。


    简陋的屋子里,谭太傅在案几上饮茶,一旁的椅子上则坐着一个满身天潢贵胄之气丝毫不加以掩饰,一脸不耐烦的男子。


    黑色镶嵌着金边的靴子,沉甸甸的踏在地上,三皇子向外看了一眼,当时心头火起。


    “庾将军人呢,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想让我们等多久?那封信上所说的可都是真的?知不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他今天必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等回去我们没法向父皇交差。”


    “是不是真的我相信二位一路走来,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太子殿下此次前来锦州为的是安抚流民,突然想问一句你们可看到可听到有关流民的消息了吗?”


    三皇子自然是巴不得信的内容是真的,这样的话齐昭是真的将原本属于自己的机会让给了别人,父皇只能在自己和大哥之间选了,正是因为这样,也越急着想要证实上面的内容。


    心中虽然急迫,他将自己的所思所想不外露分毫,端出一副矜傲的模样,审视着面前这个带了半块面具,但是看着眼睛莫名有些熟悉的人。


    在脑海里对了一会儿人影,一时半会儿并不能确定下来究竟是谁,三皇子以为自己是把她和什么人混淆了。


    “你是谁?有什么身份资格在这里同我说话?”


    “我是庾将军身边的侍女,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和太傅回禀。”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你一个侍女来回报,到了这种时候,他人怎么还不出现?”


    “三皇子,坐下来喝杯茶,稍安勿躁,听听这侍女有什么话想说,这侍女你也跟着一起坐下吧。”


    谭太傅将最后一注茶泡完,面前的三杯都倒了些,推至每个人的身前。


    崔令容在氤氲潮湿的水雾中缓缓开口,嘶哑的声音一时间还没有恢复过来,听起来神思枯槁,一下子像是老了许多岁。


    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庾珩的死讯,最终还是飞星上前一步回禀着:“郎主……被齐昭一箭射穿了心口,如今尸身……下落不明…。”


    “怎么可能?他那么厉害,这是什么时间的事情!”三皇子的反应尤其激烈。


    在京都他和大皇子针锋相对争取这一个来此机会,想着就是有庾珩在此,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有性命之忧,若运气好一点,将事情调查清楚,带着漂亮的功绩历练回去,他在朝中的声望,难道还比不过大皇子吗?


    可以,一夕之间怎么就成了这样?


    第74章 君埋泥下泉销骨(五)


    谭太傅闻言,手中的杯盏有一刻的倾斜,茶水向外溢出了些许。


    他饶是知晓生死无常,也见过许多大风大浪,却仍旧不免被这消息惊到。


    “你们在锦州的这段时间经历过,发生过什么都一一的与我说来。”


    崔令容从自己和庾珩在山上发现的矿洞说起,再到发现太守和齐昭勾结,以及揣测他们集结起来的人马数量。


    谭太傅还有更多的细节想要问清楚,一旁的三皇子却耐不住性子,站起来频频踱步。


    “太傅现在还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什么?本王觉得当务之急是应该再派些人去寻找庾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谭太傅思虑重重,心中虽然也牵挂着庾珩,却并不赞同三皇子的举动。


    再三权衡之后他道:“殿下,意图谋反的私兵已经向京都进发了,在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将目光放在这些人身上。”


    “我们此行只带了两万的兵马,若是有庾将军在还好说,他用兵如神的传闻本王早已听说过,一人抵得上千军,如果没有庾将军,拿什么去和他们数十万的人去相抗衡?”


    庾珩不在,届时带兵领将冲在前面的总不能是头发半百的太傅,自己又从来没有真刀实枪的对战过,稍不留意就会将小命交代在这里。


    三皇子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争这个机会,无异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拿我们的兵马去折损他们的人数,届时就算接近京都有禁卫军在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你!太傅…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三皇子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摆明了让他们一行人都去送死吗?


    崔令容冷眼看着如热锅蚂蚁一般的三皇子,不仅毫无谋略,甚至贪生怕死到了这种地步。


    细数如今的皇室子弟,大皇子是个莽夫,春猎之时连一个猎场都看守不严让刺客闯入。


    太子齐昭有智谋,但是太过野心勃勃黎明百姓在他眼中亦没有什么可珍惜的,不过是向上走的垫脚石。


    三皇子更是上不了什么台面,在此之下的则都还未成人,细细数来,竟有没有一个人能堪当大任的,她如今倒是多多少少能理解为什么老皇帝到了知天命之年还是不愿意退位了。


    贪恋至高无上的权柄是一,委实挑不出合心意的继承人也可能是其中之因。


    “三皇子,太傅,能否听我一言?”


    三皇子听见这道声音当即就想将满身烦躁宣泄出去,不过是一个婢女从方才进来时就没有一点恭敬之心,也不瞧瞧是什么身份,若不是事态紧急,哪有她说话的权利。


    “你说。”


    三皇子见谭太傅出声,不好驳他的面子,还是把嘴里训斥的话吞了下去,随即转念一想,这个侍女经常跟在庾珩的身边,能够被庾珩青眼有加,或许本身还是有几分才能的。


    “有三万兵马分两批驻守在周边城池,本是用来抵御外敌,听闻圣上也允准若有什么突发急情可以借调,我和飞星请命去将这两处兵马带到永城,这里是从锦州离开之后前往京都的必经之路,我们会赶在叛军抵达之前先围堵住他们,届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太傅和三皇子从背后夹击。”


    “老夫


    刚才也想过,但时间问题不能忽视,从这里到永州只需要半日的功夫,要从两座城池将驻兵调过来加上一去一回的功夫,最快就需要一日,这期间相差的半日足够让叛军掠过我们。”


    谭太傅取出了一张城池图,计算着其中相差的距离和所需要的时间,发觉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崔令容抬起头眼神坚定道:“我已经想到了拖延齐昭的办法,届时我一定会赶在他们之前到达永城,还请太傅相信我,愿意让我殊死一搏。”


    让两万的人马去厮杀,完全就是一个必死之局,更遑论她还没有雪上加霜的告知他们京都之中张申和两位尚书都已经被齐昭收买,如果任由其招的人马杀到了京都,里应外合届时更加无力回天了。


    谭太傅整整思虑了一柱香的时间,他并非不相信庾珩,早在之前他就看透齐昭并非表面上那么无害,可任凭他如何劝说,都不能打消皇帝的疑虑。


    只凭他一路上做的那些准备,应对现如今的局面确实远远不够。


    “已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带着两万的士兵去赴死亦然不是我的本意,老夫愿意相信你一次。”


    三皇子现在谭太傅都已经同意了,自己又想不出什么别的计策,只好装模作样的附和了一声:“你如此信誓旦旦,不要本王失望。”


    等三皇子离开之后,崔令容将脸上的面纱褪下去,深深的向太傅行了一礼。


    “这些日子细细回想起来,才发觉之前在京都,在太傅府上,您对我照顾有加,怕是您早就知晓我的身份了,崔令容在此谢过。”


    “何须行此大礼,我和你的父亲也是多年好友,我一向知晓他的脾性,他连官场上的弯弯绕绕都嗤之以鼻,他先前还曾与我说过,若是有可能的话更愿意做一只闲云野鹤,带着妻女避世垂钓耕读,到现在我亦是遗憾没能够救下他,能够在你身上多加照拂了。”


    “不过最先让我认出你来的还是珩儿。”


    心脏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猛然一跳,身体的本能反应会比她的情绪和言语更率先做出反应。


    “那孩子也是苦着过来的,我当初遇到他的时候他刚刚经历过一场追杀,他一开始展现出来的身手不错,直至后来逐渐落了下风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奄奄一息的躺在泥沼中,我当时不忍心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后来我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你在我府上的那段时间应该也看出来了些,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喜欢他,多次央求着让我牵线做媒,我去问他时他却直白的和我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那人如明月,多年来他心志不改,这中间没隔多久,他就将你带了回去,去安抚阵亡士兵亲眷的那段时间,还拜托我多看顾你一点。”


    谭太傅说着那些细碎里的闪着碎光的爱意。


    崔令容眸光闪动,微微低头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一直以来,他的爱意竟是如此的明显。


    昭昭之心,就连旁人都能够看得分明,是自己太愚钝了,花了好久,走过了许多弯道之后才转头发现他的心。


    悔恨和遗憾都已经为时已晚。


    崔令容心口又开始密密的疼痛起来,她不想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了。


    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没有办法能够淡然的面对离别,她的亲人爱人是不能释怀的一道山脉,亘古无言的矗立在她的生命中。


    每每听到别人提起的时候,她都是一阵的兵荒马乱,不知道该如何坦然。


    觉得自己像是亲人,爱人留下来的遗物,让人追忆,让人怜悯。


    不要这样,这样只会让她更加难受,她的缅怀和悲伤全部都悄无声息的吞咽了下去。


    崔令容开口,艰难的问出了一个问题:“那是他,他为什么会遇到追杀?”


    父母是说他是主动离开崔府的吗?是离开崔府之后又遇到了什么仇家吗?还是因为抽奖的追杀,所以才不得不离开?


    “其中具体的缘由我也不大清楚了。”


    谭太傅心中又模模糊糊的猜测,可一来他自己也不确定知道的并不多,二来有些话是实在是不应该说的。


    他只是道:“我会再派出一小队的人去寻找,落叶归根,可惜……”


    “这样也好,我先下去准备了。”崔令容逃也似的从屋子里离开了。


    她将手中死死攥着已经生出了许多褶皱的面纱重新戴上,走到一块空旷的地方极速的喘息着。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重新抬起头找到飞星。


    “我做了一个东西,你替我将它放入山脚的河道中,并确保仍有人能够发现。”


    飞星看清楚崔令容交给他的东西之后:“你这是…?如此真的不会将事情闹得更大吗?”


    崔令容眸光像开了刃的薄剑,眨眼之间全是冰冷的雪光:“他不是要反吗?何不让天下人尽皆知道他的真面目,我倒是要看看他能不能得到这一份民心。”


    “这件事情办完之后你就动身,余下的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切记要用自己最快的速度。”


    “好。”


    飞星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所在的民居屋子背山,位置更多的像是处在一个山坳里,一时间不会有人发现。


    他往山脚处走,隐隐约约地看见搜查的人正在来回的搜索。


    飞星没有再一味地向前靠近,而是找准了一个空隙,悄无声息的将手中的石刻丢进来河道里。


    那石刻上面涂有特殊的食饵,匍一下水,水中的鱼群围着它游转,攒动这个鱼群搅动着水面,随着摇曳时不时的激起一些水花。


    一个正在搜查的叛军不经意的看到这幅异象,立刻走过去,仔细瞧了瞧。


    “快过来看,快过来看我发现了什么?”


    “上面写的好像还有字,你们瞧瞧,能看的出来是什么吗?”


    “让我看看,这字形古朴更像浑然天成,一时片刻的并不好辨认……荧惑…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


    “祥瑞之兆!快把这东西拿回去,交给殿下!”


    第75章 君埋泥下泉销骨(六)


    一行人顾不得搜寻,将那一块石刻小心翼翼的运回太守府。


    回去的路上,多多少少的都引起了一些注意,偏偏还有不长眼的乞儿,横冲直撞的闯上来,将石刻上面盖着的一层锦布撞掉。


    “你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什么都敢往上撞!”


    走在最前面的领队回头望,再三确认石刻并没有什么损毁,等再想追求那乞丐时他早已经躲入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将锦布扯起来准备重新盖上的时候他发现周围不知何时有三三两两过路的百姓围了过来,都在好奇地盯着那东西看。


    他一直记得太子殿下自从来锦州之后就说过的要暗中行事,眼看围过来的人更多,他立刻遣人驱散:“看什么看?都散开,听到没有,快散开。”


    白芍早早的受到崔令容的嘱咐匿在人群中起势:“你们看看上面写的什么字?荧惑……”


    “天子……”


    “荧惑,荧惑守心,那不就是意味着……”


    帝王之位受威胁,江山易主,天下晃动。


    更何况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前段时间来锦州了。


    私语声汇聚成一团炸开,悠悠众口何其多,一传十十传百,根本没法子再向他们的嘴封上了,领队只好让人带着东西赶快的回府上。


    崔令容躲在暗处看着自己一手造成的哗然轰动,齐昭打的算盘她已经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无非是想要悄悄入京,逼宫谋反,届时只需要逼迫皇帝发布一道召令,他自会宣扬先皇病逝,他上位上的名正言顺。


    只是这块石刻一出,他藏匿了半辈子的野心都要浮出水面。


    如今百姓虽然对皇帝力不从心的统治有些许微词,可从来都是暗戳戳的,没人敢抬到明面上。没到易子而食,民不聊生之时,没人敢喊出一声强音。


    这天下姓齐姓的太久了,帝王威严早已经深入人心,百姓也不想再经历战乱,让鲜血铺就一条通往未知的道路。


    种了大半辈子庄稼,总能第一时刻感知到风雨欲来,他们总会先做好防范措施,譬如此刻原本还需要被驱赶的百姓们交头接耳了一刻就匆匆的往家里赶。


    齐昭这一次的动作太心急了,民心从来都是必不可少的助力,此石刻一出,一场大雨将落,崔立容只希望


    这场雨能够下得久一点,能够为他在争取更多的时间。


    她没有片刻的逗留,让白芍时时刻刻的注意着这边的动向,有什么问题立刻向太傅回禀,自己顺着飞星和庾珩先前在城中找到的一处暗道出城,打马前往肃城。


    “阿姐你一路小心。”


    白勺声音含在口中,目光一直追随着阿姐,远处黑云压成,阿姐的身影在浩渺天地之间被压成薄薄一片,身上的一袭红衣成了目之所及的唯一亮色。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阿姐的身影已经逐渐成长为她的一片天,她还是从前那个在香闺里焚香抚琴,会体恤下人,担忧贫寒百姓过冬的小姐,只不过更多了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孤勇坚毅。


    她一个人也无无惧淋雨,无惧刀光剑影。


    哪怕为她庇护了十几年的大树一朝轰然倒塌,哪怕前面陷阱悬崖。


    白芍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成长从来不是一件坏事,可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想让阿姐一直都是前者,少时受父母疼爱,中年有爱人相伴,晚年儿孙满堂,一路的富贵锦绣。


    不去走这荆棘路。


    不用忍受失去所有至亲至爱的人剥离苦。


    在崔令容出城之际,太守府里亦起来渲染大波。


    领队将石刻带回去之后,先是说了好一番天命所归,天降吉兆之语,瞧着殿下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欣喜神情当下心中发虚。


    等硬着头皮浆回来路上百姓围观的事情说出之后脖颈上顿时感到一抹凉意。


    他瞧着悬在耳畔的冷剑,浑身不禁打颤,也来不及思索为什么了,想要求饶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再无声息。


    飞溅出去的鲜血洒在了那尊他认为祥瑞的石刻上,齐昭看着就觉得过于晦气,挥了挥手让人将这石头连人一起抬走了。


    崔令芷从中庭走过,看见这块石头时喊住了人,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没来由的品出了一丝被算计的滋味。


    “你是怎么看的?”齐昭看了她一眼询问道。


    “臣妾觉得这石头出现的太过凑巧反倒有诈,这种东西向来是给人造势的,依照我们现在的行事还不宜泄露风声。”


    “可风声已经被有心之人露了出去。”


    齐昭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些恨意。


    看到那些雕刻的字样,从一笔一划的走势中,依稀可见的一个人的手笔,他们互相通信都通了三年,就算她故意将字刻的浑然天成,多看两眼还是能够发现其中的异样。


    在城楼的时候,他就应该早日下决断,不应该顾虑那么多,就应该将她以除后患。


    齐昭派出去打探民情的人此刻也已经折返回来了:“殿下那些百姓们纷纷去购买米面,现在每家粮铺前都堵满了人,还有一部分携家带口的准备出城。”


    听见消息急匆匆赶来的太守连气都没有喘匀:“先前依照殿下的吩咐,城门口戒严有一段时间了,您看现在……”


    “封死,除了我们的人外,不能放任何一个人出去,进城的人也严加搜查。”


    “还有一事,那些百姓们平日只知道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守着自己的口粮,若是有粮食的话,还可抵一阵子的安稳,可锦州城的一部分粮食给殿下做了军粮……如今开始大量的抢购粮食一但发现粮食紧缺,只怕会闹起来。”


    “只是一些手无寸铁的刁民,太守何必如此忧虑?”


    “您说的容易,这些百姓成日在农田里操劳,身上有把子力气,有些连妻子和孩子都没有身无长物更是能豁的出去,闹气来了对付着也麻烦。”


    太守没有说的是如果将闹事的人全部都杀了,届时锦州富力强的百姓将少一半,一部分的农田少不得空置下来,他自然也没油水可捞了。


    只怕她想看到的就是一副闹将起来的模样,齐昭有些不明白她究竟算到哪一步了?


    庾珩是自己亲眼看到的葬身火海,事后他也派人去搜查了一遍,连个尸骨都没有找到,只怕是烧成灰了,先前自己一直忌惮的人终于无后顾之忧。


    没有了庾珩,京城里的禁卫军和虎威君只不过是一盘散沙,根本不值得自己放在眼里,京城之中张申和他前日还同传过消息,没有发现他所描述的那对可疑的老夫妻,一星半点的风声都没有传过去。


    她为什么还要再一味的阻碍自己的脚步?拖得了这些时间算什么,又不能拖得了一世,她们根本没有什么胜算。


    他翻来覆去实在想不出她做这样做的目的,自从她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之后,齐昭发觉她原本那样一张什么情绪都摆在明面上,十分好理解的面容上像是盖了一层面纱。


    他只能够隐隐约约的透过间隙看出一双清亮的眼眸里映照出的明火,他想要将那把火引到自己的身上,想要让他咎由自取。


    可笑。


    自己筹谋了这么些年,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下的一盘棋,不可能会被她推翻。


    “将军中的粮食再分下去一些,让他们尽量撑过三到五日,此外先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否则一旦见了血性质就变了,事态只会进一步的恶化。”


    “可是军中的粮食也不多了,还被庾……庾珩烧了一些。”


    齐昭视线上下扫动了一下看他腰腹上的赘肉。


    “没有粮食就去找,需要孤亲自教吗?你记住如果找不到的话,孤不介意开你的库房。如果孤没记错的话,这是你来锦州的第五个年头,三年前登上了太守之位,这个位置让你没少从中得利。”


    太守唯唯诺诺的应下了。


    齐昭将他们都挥退,靠在软榻上颇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


    自从来到锦州之后,更准确的说是遇到了崔令容和齐昭之后他总感觉自己诸事不顺。


    崔令芷默默的走到他的身后,双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缓缓的替他揉着穴位。


    “我们的人已经从锦州离开,此刻正前往永城,随着商队运走的兵器也在路上,不日就会抵达京都,殿下这边也要准备早日离开锦州了。”


    “刚解决了庾珩,眼下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孤如何能够放心的走?”


    “殿下信得过我的话,不妨这里我来看守,有我在,总归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齐昭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不由得轻叹一声:“你比他们几个酒囊饭袋更让我省心。”


    “殿下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我们从来都是一心的。”


    成全自己的勃勃野心,让自己站在最高的位置上,他们早就明了,不是被别人狩猎就是狩猎别人。


    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将权利握在掌心——


    作者有话说:这本书也算是我的一个练习,我想刻画更生动的人物,女主的成长蜕变,机智坚毅勇敢,她的抗压能力真的是两个我那么多,我想给她苦难,给她成长,再给她全部的财富,健康,爱。男主的初心如一,我想要我得到的max行动力,始终把女主放在首位,锻炼自己。


    这对是纯爱小情侣很阳间,小苦瓜命运交织互相治愈。


    男二,女二就是野心家,平等的恨所有人,骨子里都是反叛和大逆不道,说不清楚是爱多还是因为彼此太过相似,只有在对方面前才能真正做自己,有那么一点点阴间风味。


    本来想25万字左右正文完结然后再来个三四万字番外,差不多三十万字完结的,但是目前离收尾还差一截,那就先写再说。


    (补一句,关于苦难这个东西,我认同苦难不必要,但没经历过一帆风顺,美满顺遂的生活,痛苦和眼泪时常剥开我的壳造访我,我看到过有一种说法是爱女为什么要虐女主,为什么要让女主吃那么多苦,作者的妈妈也爱作者,作者仍旧不可避免。)


    第76章 君埋泥下泉销骨(七)


    崔令容行至半途,细密的雨丝簌簌的落在脸上,不多时雨势变大,眼前像是布了一层珠帘,马蹄踏过积蓄了雨水的泥


    坑里,似是极其不耐烦着暴雨,隐隐的有些要发狂的趋势,想要把人从背上甩下来。


    她将手中的缰绳握得更紧,半个身子伏低努力分辨前行的方向,她没有回头路,也更加没有可以有喘息的余地。


    深秋的雨水本就带着沁骨的凉意,湿漉漉的贴在肌肤上让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呼出的气息在雨水里氤氲,崔令容咬着牙不知又前行几刻钟,一座城池在大雨淋漓中若隐若现。


    她高举着太傅给自己的信物,掠过城门一路往驻军处驶去,通行的街道寥无人烟,百姓商贩们纷纷都在檐下躲雨,好奇的看着这个单骑狂奔的女子。


    等靠近驻扎地的时候,两支小队听到响动警惕的包围住了她:“你是做什么的?纵马来此处撒野,还不快快折返回去?!”


    他们这一行人出现的太过迅速,崔令容扬起缰绳止住了猛冲之势,马蹄高高扬起复又落下,站在马蹄前方的人心有余悸的后退一步。


    “我找卢郎将。”崔令容翻身下马,等他们查看过自己手中信物的真伪之后,随着走入了一处军营。


    “哪里来的小娘子?还狼狈成如此模样?”


    将将踏入军营半步一道粗粝又狎昵的嗓音朝着她压过来,崔令荣抬头望去,只见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虎背熊腰身影似座小山。


    崔令容眉头皱起,她不难感受到那人肆意的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随手撤下垂落在军帐前面的帷幕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衫遮盖,身形挺立双目凌凌的直视回去。


    “卢郎将我是奉太傅之令前来求增援,太子有意逼宫谋反,在锦州私下豢养兵马,太傅和三皇子的如今正前往永城,他们会在那里拦截住叛军,届时还望卢郎将能够从另一侧的将其包围。”


    她每落下一句话,卢郎将的脸色就变得格外凝重,如果这小女子所言非虚的话,太子,太傅,三皇子,谋反,这其中卷入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他能够惹得起的。


    “我如何能够信你所说的话?为何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风声?”


    虽然知道没有人敢顶着向上人头开这样的玩笑,卢毅还是沉声多问了一句。


    “齐昭想要秘密行事,锦州太守都已经是他的人,将消息死死封锁,这是太傅交给我的信物,你一看便知。”


    卢毅将那枚信物握在手中,一块双鱼符玉佩,仔细看背部还刻画着印章,那是出自造办处的东西,皇上亲赐。


    “庾将军呢?有他在这些风浪不会越到圣上面前,为何不见他来传我?”


    “他……遭遇不幸,至今下落不明…”


    崔令容喉咙发紧发涩,每每这个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他留在人间的遗物。


    她反感自己来宣布他的讣告,反感自己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确凿无疑他不会再回来了,这个过程就像是在心里慢慢的为他砌出一座墓碑,她的心也在被一点一点的埋掉。


    卢毅刺客脑海里全部都是庾珩遭遇不幸,根本没有注意到崔令容的异样。


    同样是军旅出身,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庾珩在几年之间所取得的地位,那个人有异于常人的魄力和决心,连他都沉没在这场漩涡里,卢毅更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敢轻易应下前去支援的请求。


    更何况庾珩一死,放眼朝野上下一时之间找不出来半个堪当大用的将领,而太子显然已筹谋许久,鹿死谁手并不好说,这个时候过早的站队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姑娘奔波一路也是辛苦,这就安排人带你下去先梳洗休息一番,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等我晚些再给你答复。”


    “卢郎将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待,叛军虎视眈眈,不日就抵达永城,太傅和三皇子所拥有的兵力不足以抵挡,我们需要尽快动身。”


    “你先去休整,就算调拨兵力还也需要花上一些时间。”


    崔令容指节攥紧,何尝不知道他是在周旋自己,一个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事情已然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若是有可能的话她恨不得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迫着他跟自己走。


    “卢郎将一失足成千古恨,莫等后面再追悔莫及。”


    “姑娘多虑了,在下也见过许多大风大浪,什么时候出发?要不要出发我也有自己的考量。”


    卢毅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让人把她请下去。


    崔令容自然不甘心就此作罢,身后还有那么多人在等着自己,他有些想要将话挑明了说的意思,她更是耐心耗磬:“卢郎将莫不是想着太子有朝一日会上位,如果此时出兵援助会将其得罪了,可是你还记得自己食的是谁的俸禄?就一点都不担心叛军有朝一日被镇压,秋后算账之时你难逃一劫。”


    “你威胁我?”卢毅脸色彻底的阴沉下去,他朝前一步,雄壮的身影将崔令容纤瘦的身姿遮盖在影子里,他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暗中加了不少的力气,眸色和语气阴测测的。


    “你不过就是一个送信的,杀了你就像杀死一只信鸽那样简单,届时追问起来,我只需要说你这只信鸽迷路的,或者是遭遇了什么可怜的意外死在了路边,是以我才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又有谁会在意?”


    手逐渐的向上移,靠近她的脖颈,他的手心带着一层厚厚的茧子,接触到柔软温热的动脉时他心中暴虐之气愈重。


    崔令容扛着肩膀上的重压,他想要让自己在他面前屈服,下跪,求饶。


    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那么多的困难都没有将她打倒,他这一点点施压更算不了什么。


    “自大又狂妄,你大可以拧断我的脖颈,只是我若没有任何的筹码,怎敢单刀赴会,你最好真的有实力能够保证待我死后自己不会被追究,能够保全自身。”


    卢毅盯着她脸上的神色,或许是一眨眼的功夫,或许是半晌之久,对峙和沉默的交锋中卢毅率先败下阵来,将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移开。


    她一个弱女子,在这种情形之下孤身一人能跑来自己的阵营,或许真的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他冒不起这个险。


    “我们可以再谈谈,告诉我你的筹码是什么?”


    崔令容垂下眸子,遮掩住身体得到放松时瞳孔一瞬间的颤动。


    “此等机密大事,你觉得太傅会派一个没有任何身份的就是像信鸽一样履行职责的人来吗?”


    卢毅在心里暗自的揣摩着面前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一身临危不乱的清贵气质和对上他视线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矜傲,就连自己也难以比肩,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能够培养出来的。


    他倒是听闻过太傅有一个女儿,想来应该就是这般的年纪,他想要透过他脸上的那层面纱,仔细的瞧看她的眉眼。


    可还没有等他得出来个所以然的结论,崔令容又给他抛下了另外一个筹码。


    “齐昭知道我来肃城,他没能拦住我,如今在齐昭的眼里,你和我们已经是一路的人,根本没得选择,你也大可以去找他投诚,可他那样多疑的人还敢信你吗?”


    崔令容声音异常冷静的布下一个弥天大谎,实则紧张的指尖快要掐进掌心,这是她给卢毅挖下的坑,也是她最后一招。


    “姑娘算计颇深,我从一开始就小瞧你了,太傅和三皇只能让你一个人前来,你确实值得,如今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和你们在一条船上,我这就派人随姑娘前去永城。”


    卢毅紧绷着的面皮上,流露出来一抹生硬的笑。


    尽管知道她此次前来的目的算是达成了,崔令容却还是没敢放松心神,她还需时时刻刻的提防着这棵墙头草。


    在她督促下,卢毅调令军队非常迅速,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兵器和马匹全部都备好了,崔令容找了个空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又重新换了一匹马行在队伍的前面。


    她这饭回去的这一路上风停雨止。


    带着身后的援兵,他们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永城,卢毅一路上都没有再提别的心思,到时让崔令容难得的喘息片刻,不用时时刻刻的都紧绷。


    在距离城门五公里的地方,卢毅提议他们先驻扎。


    “我们既然是要与太傅三皇子他们里应外合,选在此处最为妥当,而且现在还不知道城中情况如何,叛军和太


    傅他们都可否进入了?这些还都需要姑娘先和太傅联络上。”


    崔令容觉得他说的有理,考虑最后点头应下。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刚刚下过一场雨城门前面的泥地上却有一串串纷杂的脚步,而此刻天色虽暗,却还没有到宵禁的程度,然而城门已经紧紧闭合。


    里面一定至少有一批人马率先进去了,只不过不知道是谁的,她想等着天色再暗一些,悄悄过去打探清楚,算算时间飞星那厢也应该到了,不知道他可否顺利。


    第77章 君埋泥下泉销骨(八)


    时间一点一点在焦急的等待中过去,天际交界处最后一抹亮光快要消灭的时候,飞星终于赶了回来。


    “你此行可还算顺利?”


    “尚可,我带来的那批人马目前安顿在了另一处,这样不至于暴露过早。”


    崔令容十分认可他的做法:“我比你早到了一两个时辰,感觉永州之内暗含乾坤,从外面看,整座城都像是被戒严封锁,只是不知道是谁的人马在里面操控,你可有法子潜入永州城中探个究竟?”


    “我去看看。”飞星应下穿行在刚刚落下的夜幕之中。


    半晌之后他回来:“城门之下有两队的人马来回换防,我占据高处望了望,隐隐约约可见里面狼藉一片,家家户户的门户都紧闭着,许多屋内更是连烛灯都没有点燃,里面更是……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和烧燎气。”


    崔令容眉头紧皱,将所有的可能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最坏的情况就是太傅来不及等到他们和齐昭在城中交锋,可太傅所带领的那些人又如何能够是他的对手,无异于是以卵击石。


    “我们现在该如何?要不要闯进去?”


    崔令容语气凝重:“按你所描绘的场景可猜想永州城或许已经变成了齐昭的主场,我们贸然闯进去实则不利。”


    而且强硬的闯进去,只会激发更大的矛盾和冲突,承受这些的不仅仅是他们双方,更多的还是夹杂在其中的无辜百姓。


    他们现在所能够牢牢把握住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的优势,不能够太早的把自己暴露出去。


    “我们静候天明。”


    崔令容遮掩一下眉宇之间的重重忧虑,尽量将语气放的温和去安抚那些将士,让他们好好的养精蓄锐,今夜恐怕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最后一个宁静夜晚。


    一旁的卢毅视线沉沉的在士兵和她之间来回游晃,因为不明的轻笑一声,终归没开口再说些什么。


    随后崔令容弯腰进入一个潦草搭建的帐篷,身体直挺挺的躺在还有些崎岖不平的泥土地上,原本想着许多纷乱复杂事情的深思难得有了片刻的休息。


    她看向夜幕里闪烁着的星群,无力的合上了眼眸,唇角溢出一声叹息。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如何才能扭转现在的局势?


    她眨了眨眼睛,蝴蝶的翅膀扇动了两下毫无预兆的,又像是本就该如此般一道宽阔挺拔,仅仅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给人无限安全感的人影含着笑意出现在她的面前。


    庾珩,仔细算算其实我们才三日未曾相见,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每一日都过得如此煎熬漫长,从早到晚像是走过了一年半载似的。


    漫长到她需要马不停蹄的用许许多多的事情来填充自己。


    她短短三天以来不敢停下来,让自己有喘息,一是情势确实危机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二则只有这样才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想他。


    崔令容用手机将自己的双眼覆盖上,任由自己陷入一片暗色之中,酸胀的眼眶悄无声息的落下一滴无言的泪,没入发缝之间转瞬即逝。


    “庾珩,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你先前是不是也曾多次面临举步维艰的情境?你不是说好了,不会让我摔下来的吗,会一直稳稳的托着我,那你现在就出来呀,告诉我该怎么做?不要让我总是感觉自己一只脚踏空了一样……”


    崔令容声音沙哑,她死死咬住唇想让自己再坚强一点,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旦用庾珩两个字开了口,后面所说出来的任何话语都有一种沉甸甸的孩子气的委屈。


    “你之前总说我算计你,你是不是现在想要报复回来?我知道这种滋味很难受了,我不会再这样了,你能不能回来。”


    崔令容胸腔激烈的起伏着,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的深夜里爆发出来,封锁的唇变成了宣泄的口,无言的眼睛变成了痛苦流转的渠道。


    “说好了,等着我去嫁给你……你难道就不想娶我吗?”


    崔令容想撑出一个笑,可下一刻她就作罢了,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到唇畔,就算僵硬的扬起一个弧度也满是苦涩。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了多少的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诉说了多少的心酸,她神思不属浑浑噩噩的好似到了另一处地方。


    她好似置身在一处熙攘街道,周围人潮拥挤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和善慈祥的笑容,手中提着形式各异的花灯,抬头望去夜幕之上还漂浮着许多孔明灯,将夜晚照的如同黄昏晚晓。


    身边穿行过许多头发花白的老人,崔令容想喊住他们,先问一下自己究竟是在何方?


    等转眸的那一刹那,她又觉得自己不需要再追问了,她身边所站立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至亲至爱。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想要做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好累,为什么还没有人接她回家:“你们玩的好不自在,都快要把我这个女儿都快要忘了?刚才只差一点我就找不到你们了。”


    “我们永远都在那里,你又怎么会找不到我们?容儿,你如今已经不需要我们的庇护了,面对你如今的成长,我们只感到无比的欣慰。


    你自己一个人可以翱翔在风雨里,你会走的很远,很快,所以不用时时刻刻的回头往后看。”


    “我为什么要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我要永远的待在你们的身边,我们是家人,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的,不管你们是去做什么的都带我一起离开好不好……别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承受这么多……”


    崔令容摇晃着母亲的手臂,听她手腕上玉佩互相碰撞的青脆声音,一面忍不住的朝另外一侧看去,她总觉得还有一个人没有到自己的身边。


    “阿姐,虽然我们现在也很想和你整整齐齐的团聚,但你现在还不能和我们一起回家。”


    “你看,那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你呢,他就是我的姐夫吗?”


    “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姐夫?”


    崔令容不轻不重的训斥了他一句贫嘴,目光却下意识地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望,她的视线再难以从那逆着人群朝自己走来的人身上移开,他的手中没有提花灯,脸颊侧面落下了一层削薄的阴影,他身上的色彩明明没有那么的鲜明,崔令容却兀自觉得他就是站在光亮里的。


    他的出现好似填补了她心里缺失的空白的那一部分,这下她只觉得人生圆满。


    他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阿容,我们回去了。”


    “回哪去?”


    崔令容怔愣的问了


    一句,他只是微微的笑着不答话。


    下一刻,一缕明亮的天光,从帐篷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在崔令容的眼皮上,她呓语了一句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等模糊的视野逐渐的开阔清晰起来,崔令容揉了揉眉间,原来昨天晚上只是一场梦。


    梦,父亲,母亲,庾珩,花灯,孔明灯……


    崔令容猛然从混沌的梦境回忆中惊醒。


    她略微洗漱了一下,来不及收拾就找到飞星和卢毅:“我们可以买一些孔明灯放飞进永州,这些孔明灯上面最好能够装一些迷药,一但孔明灯落到地面上之后,这些密药就会发散出去,总能够让一部分的人中招。”


    “齐昭他们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会出来查看情况,我们可以准机会先将他拿下,擒贼先擒王。”


    她的想法很快的被传达下去,没有过多久她面前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孔明灯,大家都异常迅速的在这些孔明灯内部装上了迷药。


    孔明灯陆陆续续的飞上高空,其中不乏有一些因为表面受损或者是受风力其他原因影响,在半空里摇摇晃晃了一阵,还是没能飞上去,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崔令容原本对这一点并不在意,可余光里不经意的一瞥和鼻尖若有似无的刺鼻气息,她觉得孔明灯上面好像有有些不对。


    她上前去,捡起掉落的孔明灯,指腹上立刻感受到了一层湿漉漉的油料。


    “你在这些灯上做了什么?”崔令容声音难得的色令内荏。


    “不过是加了一些煤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


    崔令容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永城里孔明灯落地之处燃起了火势。


    “你看,这样的话,我们根本不用费那么多的力气。”


    卢毅的语气沾沾自喜,他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绝妙无比的法子。


    “你这是焚城!那些孔明灯上已经沾染了迷药,你是想让他们在火场里受焦灼至死吗?”


    卢毅本来就对崔令容没有多少的尊敬,答应她前来支援,和他们站在一条线上,不过是因为受她要挟,真要细细算来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捏恼怒更是占据上风,只不过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而今当着身后那么多的属下,被一个毛丫头如此数落教训,他颜面何存?


    更何况她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对抗齐昭,可依靠的不还是他身后的兵马吗?


    “我想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战场上自古以来都是有牺牲的,我忘了,你也是个娇滴滴的女郎,既然见不了这样的场面,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第78章 君埋泥下泉销骨(九)


    卢毅本是拿准了在此情形之下她不会和自己唱反调,她没有可以倚仗的势力,最多不过是和太傅关系亲厚一些,能够在他面前说得上话罢了。


    可惜现在太傅还生死不知的被困在城中,明明是她有求于自己,姿态也该低一底了。


    何况她心中所想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阻止齐昭?


    他这样做更加万无一失。


    待属下将孔明灯上面的油料全部都涂抹完成之后,他一声令下想要让其放飞。


    崔令容冷冷盯着他:“城中数千百姓,你就不怕事后被追责吗?”


    卢毅挑了挑眉梢:“这法子不是你想出来的吗?”


    崔令容咬牙,如此阴损卑鄙之人,食天下百姓供养,心中打的全部都是以己为利的算盘,恶虎正在自己身边,如此嘴脸和齐昭又有何区别?


    她向飞星使了一个眼色,飞星也瞧不上卢毅不仁不义的做派,接收到崔令容的指令之后就想趁其不备偷袭他。


    卢毅有武艺傍身,比寻常人更加机敏,早在飞星靠近他身侧的一瞬间,他一双眸子阴狠投射向飞星,身上佩戴着的刀剑也随之出鞘。


    “尔等真要不自量力的来挑衅我吗?”


    “挑衅不至于,你若是就此罢手,我们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相安无事。”


    “好大的口气,除了会巧言令色之外,也让我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能让我罢手?”


    崔令容面上言笑晏晏,实则心中杀心四起。


    “把他给我拿下!”


    一声喝令四周原本听命于卢毅的士兵此刻齐齐将矛头对准了他。


    “你们反了天了……你们!竟敢将尖矛利刃对准我!”


    “还有你,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卢毅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蹦出来的,紧绷又愤怒。


    “反了天,这天还没有到乾坤颠倒的时候,轮不到你掀风起浪。”崔令容将将手心反转向着卢毅,赫然露出来一枚虎符,也好叫他看个清楚明白。


    这是庾珩在最后时刻交给她的信物。


    她手指紧扣,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她到现在还没有想清楚,昨天晚上的那个梦境,庾珩在其中的出现究竟寓意着什么,只是将心中黯然的情绪全部都压下去,告诫自己先不要去想,脑海里只剩下一个不能辜负所有人的期望。


    凡见虎符者皆听其号令。


    如果卢毅一直会和她站在一条线上,如果卢毅在军队中的威信能做到和庾珩一样,不管有没有这块虎符都能够听信一个人,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她也不会将这块底牌这么毫无保留的拿出来。


    可经过她的观察发现卢毅对待下属非但不亲厚,反而动辄的打骂用武力压迫,下面的人多多少少的也有些不服气他。


    是以崔令容拿着虎符发号施令的那一刻,身边人齐齐将卢毅包围。


    兵卢毅奋力抵抗,将他包围的士兵却刀刀不留情面,不多时他寡不敌众,被人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丢到了崔令容面前。


    “你敢动我?!”


    “我是当今圣上亲封的中郎将!”


    崔令容俯下身子,像催命一样悄声道:“中郎将又如何?你这样的蠹虫能活到今日,也算福大命大了,你最好安分一些否则你是在对战中身亡还是投靠了齐昭被想要功绩的三皇子射杀那就不好说了,何况本来你不就有这样的打算吗?你也知道我一惯会巧言令色。”


    她睨视着他,只觉得他呜呜咽咽骂出来的话聒噪,那些污言秽语一点都没有对她造成伤害,只会彰显失败者的无能,她听的厌倦随手扯下他身上的一块衣料将他的嘴封住,让人带下去丢到了军营里。


    而后,她看着整整齐齐立在自己面前的将士,此时此刻,他们全部都为自己所用,她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完成了权利的交接。


    “我们手中的兵器不应该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也是我们守护的一员,那些意图篡位的私兵才是我们真正的敌对,我希望能够尽量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不管对于哪一方来说,只有牺牲最少的胜利才是真正的胜利。”


    这些话传入将士的心中,他们并没有对这这个女子孱弱身姿的质疑,从她一人一马凛凛孤身闯入军营的那一刻,他们对她只有侧目。


    而今又听到这样一番话,更是感慨其胸怀,她对他们的性命同样的看重。


    “但凭吩咐!但凭吩咐!”


    重新制作的孔明灯,三三两两的升入上空,等飘到永城上方之时,崔令容命人拿着弓箭将其都射了下来。


    孔明灯落在城中,其间的一小簇烟火很快的将外面的一层纸燃烧殆尽,上面涂抹的迷药化成一股股迷烟在城中弥漫。


    城中,躲在家中的百姓见到了外面的场景也不敢出去。


    永城中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交战,一波又一波的人接连不断的涌入,兵器交接的声音,身体里源源不断流淌下来的血染红了脚下站立的方寸之地。


    还没等他们弄明白究竟发生什么情况的时候,一方已经取得了胜利。


    他们接着就看见锦州太守灰头土脸颤颤巍巍地出现在一片血气弥漫狼藉不堪的战场前。


    那从来都是胆小怕事,就连解决个家务事也都是笑脸相迎,生产农事更是比他们世世代代靠庄稼吃饭的百姓还要看中


    ,在稻田里腰弯的几乎都要同麦穗一般高的太守头一次挺直了腰杆。


    在身后还有人胁迫的情况下声音朗朗道:“太子要逼宫,庾将军已经被他设计害死,如今太傅和三皇子战败也已经被囚,大家快……”


    他后面想要说的话已经听不到了,那小老头就那么倒下去,就像是一枝稻谷被收割掉。


    他没合上的眼看向城门的地方,手也直直的指着那个方位,他是想要告诉他们快跑吗?


    可是跑不掉了,众生如蝼蚁,这一刻只剩下求生的本能,一股脑地向城门的方向冲过去,轰隆一声,城门关合,只有说不清的箭簇对着他们。


    他们还听见那站在高位上的人说:“挨家挨户把你们收集的粮食全部都交出来。”


    交出去了,那他们还能活吗?用尽了他们心血浇灌的粮食,现在能换回来他们一条命吗?


    没有人敢问这句话,大家只是沉默的移动着回到家中打开自己的粮缸,捧起一捧白面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他们不想交出去,辛苦了一年又一年,苛捐杂税他们的劳动成果自己还没有畅意的享受过。


    没有人敢敢率先出去,大家都拼命的躲藏。


    齐昭看着那些把自己藏在屋中,就以为能够躲过一劫的愚蠢之人,挥了挥手就让人一家一户搜寻。


    而那些战败的人,他将目光移向如同待宰羔羊的谭太傅和三皇子:“谭太傅明哲保身一辈子,为什么要趟这一趟昏水?真是可惜。”


    “你这种做法和乱臣贼子何异?你明明可以名正言顺,为什么要这样做?”


    “且不说他迟迟不肯传位于孤,纵观历朝历代,又有几个太子能够顺理成章的登基?父皇老了,孤只不过是想帮他而已。”


    齐昭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移向了做鹌鹑状的三皇子。


    “三弟,你可还好?”


    “二哥……二哥你别杀我,求求你了,我从来都没想过和你争,我只求有一个封地能够过活一生,二哥我们是手足啊求你放我一马。”


    “你没想过和孤争那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是…”


    齐昭摸了摸他的头:“三弟,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孤还带你一起去御花园捉过蟋蟀,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变了呢?变得事事爱在父皇面前出风头?”


    “三弟,别怪我,要怪就怪我们都生在了帝王家,一路走好,兴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的兄弟来和你做伴。”


    “二哥,我记得的,我记得小时候你带我玩耍,我错了……”


    谭太傅从他面上露出来的笑容,看出来了几分血腥的残忍:“殿下,你今日走出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孤不需要回头。”


    他看着三弟缓缓倒地的身影,无比清楚的认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一条血路。


    “殿下你看天上飘的是什么东西?”崔令芷拿着帕子想遮掩一下冲天的血腥气,猛一抬头就看见天空中接连不断飘来的事物。


    “那好像是孔明灯。”侍女回复道。


    那孔明灯落地就地燃烧,不知为何还从里面飘出来一股又一股的白烟。


    齐昭派人过去查看,匍一靠近就见他昏昏沉沉的晕倒在一旁。


    “殿下我看那东西蹊跷,咱们先回去?”


    又一盏落到他们前面不足十步的距离,齐昭嗅到里面的气味,赶忙屏气凝神往后退。


    “那上面装的有迷药。”他分辨出来的那气味,可为时已晚,那白烟弥漫的甚广,有一部分的士兵已经中招了开始倒下去。


    他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谁是始作俑者。


    齐昭怒击反笑,她已经不止一次的给他这样的惊喜了。


    上次那块石碑可是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一次又一次的螳臂挡车,他倒是真的想看看她还能够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第79章 君埋泥下泉销骨(十)


    城门被打开。


    日上中天,刺目的日光之下是一具又一具累堆的尸体,崔令容不忍直视,有些仓皇的别过了头。


    齐昭让人先将城中孔明灯燃起了火焰和迷烟都扑灭,防止更多人中招,等打开城门之后,更是率着全部的人马到城门口。


    他冷锐的眸光温和尽失:“容儿,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孤作对,孤留不得你了。”


    “你不止一次对我动了杀念,如今我还能完好的站在你的面前只是因为我一次又一次绝境求生的意志,收起你那副令人厌恶的虚假嘴脸吧,你的虚情假意演了三年,还没有演够吗?”


    崔令容厌恶他语气里透露出的狂悖自大,尽管她心中知晓他原本就是这么一个人,可她仍旧不能够容忍自己拼尽全力活下来是归咎于他的放过纵活。


    “齐昭,这些时间以来我梦到过许多次锦州城下他离我而去的回忆,从那时起我便立誓要与你不死不休,今日你我两人之中只能存活一个。”


    “好一个深情厚谊,阿容你现在变了很多,一点都不像过去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孤,经受不住一点风吹雨打的娇花,孤现在时常会有片刻的恍惚,觉得眼前的这个你分外陌生。


    不过孤还是会记得过去的些许情谊,让你逝去的体面一点。”


    齐昭语罢,一声令下,身后的队伍整齐有序的一列排开,弓箭搭弦的声音紧绷到足以让人觉得危险近在咫尺。


    放眼过去,过去乌压压的一片,崔令容知道齐昭的私兵数量远远超过自己,但经过和谭太傅他们的一场酣战,又有许多人中了迷烟,多多少少也有所削弱。


    崔令容轻呼出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身临其境的感受两军对阵,肃穆的对峙和厮杀,地面上堆积的累累白骨和鲜红血色,她难免会感到一些不安。


    这些不安的情绪在心底转圜了一圈,她所肩负的,身后许许多多的性命,横亘在她和齐昭两个人之间的血海深仇,谁都没有了回头路,只能够背水一战。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明晰坚定,心底的不安怯弱都被抛去。


    冲锋的号角已经发起,场面一度叫嚣着,厮杀着。


    半刻钟后,崔令容这边的攻势已经肉眼可见的迟钝减缓,齐昭号令着他的部下继续猛攻。


    “女郎!我知道你是将我们,将百姓放在心上的,你是个好人,我们快要坚持不住了,那些人的身手是花了时间训练出来的,手中的兵器也异常锋利,你快些走吧,我们还能掩护你一时!”


    那是让崔家的血浇灌的,用他们的财富铸就的。


    “我们尽力了……我们也都不想看到那一伙人屠戮城池,永州城里或许还有我们行伍兄弟的手足亲朋…”


    一道难掩哽咽的声音传出来:“我就是从永州出来的…那帮畜牲!我想要进城去看看,看看我的父母…”


    崔令容和他们站在一起,用着庾珩之前给她的那把匕首一同杀敌,身上多了一道又一道被割开的口子,温热的血液流淌出去,逐渐变得冰凉,再到毫无知觉。


    同样的一个人又一个人在她面前倒下,死在她的刀下,飞溅出来的血腥沾染到眼睛里,她望着前面雪蒙蒙的一片,听着耳边一声又一声的话语。


    握刀的手酸软,她只能够死命的拽着,牢牢抓紧自己的一线生机不放手,把它嵌进血肉里。


    “我不会离开的。”崔令容声音没有刻意的吼出,带着沉甸甸的斩钉截铁的分量,已经足够周围所有的人听得清楚明白。


    “你放心,会见到自己父母的,我们一定可以进城去的。”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崔令容压制住隐隐的焦躁,漫不经心的的远跳了一眼,心中默默的祈祷着。


    “女郎一介女子身,心性胆略却一点都不输男儿,我们更该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


    齐昭的人马下手越来越狠戾,此刻才更像是展露出全部都实力,他们都转瞬之间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人可都是孤花费了三年的时间培养出来的精锐,你现在只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崔令容被包围在中间,身边的人士兵都想要极力的护住她,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已经被血色染得不成样子的一身,失血过多面色和唇色都开始渐渐的苍白。


    她知道自己大概快要撑不住。


    不能倒下,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再争着一口气,崔令容缓缓直起腰身,从身边围起来的保护圈里走出去。


    “齐昭你和崔令芷图谋我族,我父母兄弟何辜,你冷刃践踏之下的百姓又何辜?我记得你和我说过的话,你那时说想要做一个不负江山社稷,无愧天下百姓的君主,至少当时我以为你能做到的。”


    那时初见,他那时身上有一独份潇潇的清明,像是香云山上栽植的翠竹,历风沐雨仍旧身姿不改。


    恶人终归是恶人。


    “你想要实施的胸怀报复只是一张幌子,一面大旗,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对百姓有怜惜,等你真正的坐上那个位置也只是一条恶龙。”


    “这天下无非就是一盘棋,端看执棋人如何下,孤的功过是非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评。”


    “你们若是能够拿她的头颅来献孤,孤会接纳你们,待杀入京都之后少不了你们的功名利禄,如果不降,孤都已经杀了那么多的人,也不介意再造更多杀孽。”


    齐昭对着那些人仍旧在负隅顽抗的虾兵蟹将道。


    “我们不会降!女郎心胸让人钦佩,我们这些人虽然都是行伍出身,并不识得多少字,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此行径让人不耻,让我们做苟且偷生的宵小,还不如给我们一个痛快!”


    看着他们在自己身后无形的筑成一道墙,崔令容心中感触亦深。


    齐昭已经耐心耗尽了,他心底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他,竟让他能够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威胁。


    他必须要快刀斩乱麻,斩草除根。


    “杀!”


    “齐昭,你不妨回头看看。”


    崔令容的声音和他同时响起,一个低沉,一个清亮。


    前者蕴着的那股死意被后者冲消,崔令容身后的士兵齐齐感到一阵欣喜的溢于言表的生意。


    他们看到从城楼上对准着他们的冷箭,从城门口冲出来的人马,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的绽放。


    齐昭意识到情况不对急急回头,可为时已晚。


    “你为什么手里还有人马?”


    她竟然敢偷袭,趁他率兵出城,还有另外一队的人马从南门攻入,如今前后呼应形成了夹击之势。


    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崔令容感到他已经处于弱势。


    原本无懈可击的强硬已经出现了一些慌乱的破绽。


    “齐昭你从来都是太过小瞧我的,以至于会暴露给我很多的可乘之机,另外一队人马早就存在,只不过是一直藏匿着准备趁你不备的时候夺取你后方。方才我只不过是拖延了一些时间等他们的到来,你丝毫没有察觉出。”


    率兵行军之事本就不易,齐昭不相信崔令容能够掌控,他不能想到,她会以极短的时间向永州附近的两座城池的人马都调度过来,也不能想到他的父亲对她还存有那么一些亲缘,并没有派那么多的人前来将他身上谋逆的罪名坐实,只是想以一句子弄父兵来遮掩过去,是以谭太傅所带领的人马已是全部根本没有再分一部分给崔令容。


    “你!”


    “刚才你对我说过的话,我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齐昭束手就擒吧,你身后的那些人马如果此时愿意归降亦可活命。”


    两方的境地陡然的翻转,刚才自己说出去的话,重新回到了身上,齐昭感到一阵翻天覆地的荒谬。


    “可笑。”紧绷的牙关死死蹦出两个字。


    齐昭思考着从这里脱身的办法,可无论是前方重振士气的兵将,还是身后虎视眈眈想要捉拿他的铁骑,一有异动城楼上的冷箭就会将他们射穿成刺猬的弓箭手,都让他感受到自己被死死围困住,命运举起的屠刀反转了方向,对准了自己。


    不能认命,他已经有一部分的兵力武器粮草在去往京都的路上了,只要能够从这里逃出去,他还有机会。


    齐昭谋思一转:“孤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这个结果孤认下了,你们将我擒拿当做降礼去献给她吧,给自己换条活路。”


    他手下的那些下属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终是身边的一个近侍明了了他的意思,招了两个人用绳子将他捆上:“殿下,得罪了。”


    绳子绑好之后,齐昭用手挣了挣,看不出来什么异样可只要他微微的用力那绳子就会崩开。


    齐昭被裹挟着朝崔令容走去。


    崔令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丝异样,太顺了。


    没有拼死挣扎的激烈,没有失败的摧折心肺,他就是这么束手就擒。


    这样真的是他的性格吗?


    可她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士兵们眼见胜利在望都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他们已经不想在殊死拼搏一回了,将对方将身上的武器全部都卸下来之后,接纳齐昭和他的下属来到己方阵地。


    准备将他们押解下去的时候变故突生。


    齐昭手上的绳子被挣开,他身边的两位近侍从贴身的衣物中取出了匕首,护送着他格挡开反应过来冲上来的士兵,让他抵达崔令容的身边。


    崔令容一直提防着的那根心神陡然紧绷,他心中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这样的举动才符合他的性子。


    她连连后退,可怖齐昭的冲势太过迅猛,眨眼间就已经到了眼前,他身后跟着的那些士兵也反叛起来,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崔令容明白无论何时何地性命都是要靠自己拯救,她没有寄希望于那些正奋力抗敌,无暇分身的士兵身上,被齐昭抓到手里,冷刀悬在脖颈上的时候她也在思考着。


    “你还不认命吗?想拿我来当你的筹码吗?我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


    “有没有试一试就知道了?”


    “住手!她的性命在我手上,给我让出一条路。”


    齐昭声嘶力竭的吼出去,出乎崔令容的意料。


    那些正在交战的士兵们犹豫了一瞬,纷纷停下来了。


    飞星也制止了身后想要冲上去的人马。


    “不要这样……我不会领你们的情!就差一点……杀了他,杀了我。”


    崔令容心中五味杂陈,她能够确定自己没有一点想要存活的念头和欣喜,反而是同归于尽的念头在心里反复的激荡着。


    不能付之一炬,杀了他,杀了他!


    齐昭掰过她的脸:“你应该祈祷自己有用,不然此刻我真的会控制不住恨意杀了你。”


    第80章 贺新郎(一)


    他挟持着崔令容逼出一条生路,她在他手心里距离的挣扎着,短刀错手划开皮肤,湿热的血流淌了满手。


    齐昭死死捂住她的脖颈。


    她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你若想死,等出去之后我自会给你一个痛快。”


    他附语在崔令容的耳边


    “我只想带你一起去死。”


    崔令容张口去咬他,齐昭躲闪不及堪堪在面颊上留下一个血淋淋的牙印。


    面上留痕是大忌。


    只有奴隶,罪奴,才会在脸颊上刺青画押。


    崔令容含着满嘴的血腥,心中一点也不觉得畅快。


    她已经负伤累累,也不知自己还能够再残喘多久,仅剩的一个执念就是将齐昭了结。


    明明只差一步之遥就可以成功了,在他躲闪有松动的时候,崔令容徒手去抓他的匕首。


    鲜血如注,齐昭的反应力并不弱,立刻倾注了全身的力道握住匕首,崔令容也不再争夺非要把它拿在手里,而是顶着齐昭看她像是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将刀刃的方向对准他,用自己的整个手掌去推送。


    “你这样做真是疯了!真的值得吗?”


    “千千万万次都值得。”


    齐昭暗骂一声,她就是要整个手都断掉,也要逼死自己,他不想和她纠缠下去,看准了


    后方此时没有什么兵力,准备将匕首和他一起都抛掉,他们已经不能成为自己的筹码了,反而还是会是拖累。


    他步子刚向后退一寸,一支箭破钧之势直直插入地面,离他的步子仅仅有分毫距离,方才,只要他再往后退一步,那只箭就能够穿透他的脚掌。


    齐昭寻着飞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一眼,他不可置信的立在原地。


    如同恶鬼缠身,他遍体生寒。


    那人怎么会?怎么可能是他?!


    齐昭眼底幽深的震惊久久难以磨灭,他抬步几乎快要不顾形象的溃逃。


    一只箭接一只箭落下,他的衣角被死死钉住,四面八方全部都被堵死。


    齐昭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拉满弓弦,走向自己。


    距离越来越近,本该是虚无缥缈的身影也越加的真实。


    当初逼他赴死的手段有多阴损,他现在就有多么难以站立住脚。


    至直冰冷箭尖紧紧地贴在他的额头上,他禁不住冷汗直流。


    “你…你还活着?”


    “齐昭,你做的恶,犯下的罪行该结束了。”庾珩声音冷然。


    “那是庾将军吗?”


    “不是说他被……这个真的是他吗?”


    “可他真的就是庾将军,你看他身形,还有刚才的箭法,他就活生生的站在我们面前!”


    飞星站在城楼上,自上而下遥遥地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时瞳孔俱颤,他立即飞奔而下,在离那人有一尺的距离时,生生停住了。


    “郎主,太好了,您还活着。”


    他满目欣喜的看着死而复生飞庾珩,一个人遍体鳞伤还能从大火里毫发无伤的走出来,简直就是上苍的神迹。


    庾珩只是轻嗯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回复,丢给他一个目光,让他处理身后被困住的齐昭之后就一直定定的看着一个方向。


    下一刻,郎主的整个身体都几乎是飞了出去,在崔女郎极度虚弱,支撑不住身体伏倒在地的时候双膝跪地将她接在怀里。


    崔令容意识逐渐迷乱,齐昭从她手里逃脱之后,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再追上去了,没了,她做筹码,挡箭牌,身后的士兵应会加紧追击于他。


    自己或许不能看到他伏诛的场景了,但让他现在就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一样,他所有的雄心野望都崩塌,身后有无数的追兵准备随时的捉拿他,只要想想这些,崔令容唇边忍不住隐隐的浮现出一丝微笑。


    她和她的亲人,爱人,所有的直接或者间接因他而死的人,都会在奈何桥畔等着他。


    崔令容的神思越来越飘散,她失血太多了,眼前一阵阵的发晕,耳边轰鸣声也越来越盛,她甚至听到了有人在叫庾珩的名字。


    她的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纱幕的前方一个挺拔的身影在视野之中散发着亮光,她努力的想要聚焦已经涣散的眼眸,不然眼前怎么会出现一个像极了他的身影。


    她花费了更多的力气,想要看清眼前人,终究是徒劳,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连抬起眼帘的力气都没有了。


    崔令容最后飘然的眨了两下眼。


    在即将倒下去的那一刻,她似乎就跌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柔软的怀抱。


    带着旧人的气息。


    那双手臂承载着她环绕着她。


    她太过眷恋这么熟悉的气味,太过怀念这双手臂圈住自己的心安,她闭着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其间。


    “阿容…阿容…醒醒…”


    “阿容,我会接住你的。”


    声音也是如此的细腻熟悉,他峥峥的嗓音里充斥着细微的柔情。


    崔令容意识难以分辨,这究竟是一个梦还是她走到最后的一场生命馈赠。


    他是来了吗?


    是来接我的吗?


    崔令容那一张开口只能在心中默默的询问着。


    庾珩,这下我们可以去天涯海角,过只有我们两个人安闲度日的余生。


    崔令容声音轻松愉快。


    她想她一定要和他讲一讲自己这些天以来的经历,她做的很好,那么的无畏。


    她还想说,她很想他。


    “阿容,你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是我不好,我要是能够早来一些该有多好。”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擦拭自己的手心,手心粘腻的触感被一点点的逝去,暴露在外面的柔软伤口被包裹住。


    她再一次被人紧紧的拥入怀中,像是贝壳残破了外面的一层坚硬之后,温柔的海水在它周围自动的流绕出一层屏障。


    她沉沉的,安心的睡了过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虚弱的倒下,一时间群龙无首的军队立刻有了主心骨一般,齐昭的军队本来就军心涣散了,此刻更是被打的溃不成军。


    庾珩将齐昭五花大绑让飞星去处理,自己则是稳稳抱着崔令容步履飞快的去了另一处地方,他的心跳声和怀抱里的人儿心跳声同频。


    又或许早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脏就已经被她填满了,因她而跳动,因她而衰弱。


    他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走到了一处草庐,草庐上方挂着一盏灯笼,里面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晃晃的摆动着。


    庾珩看见那灯笼里烛火的一刻悬着的一颗心才有片刻的缓落。


    他毫不犹豫的朝着草庐跪下。


    “求范医师施以援手,求医师救命!”


    “求范医师救命!”


    “……”


    草庐前的帘子被掀开,浓郁又苦涩的要想从里面传出。


    满头青丝,胡子却花白的老人从里面踱步而出:“来来回回就是这两句,老夫的耳朵都受不了了,早先就说了,你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随时都有可能再一次丢掉性命,现在怕死了,知晓后悔了才来找我,老夫这一生最讨厌的就是不遵医嘱的人……”


    他喋喋不休,根本没打算给庾珩开口的机会。


    庾珩急言终是打断他:“范医师,不是我,是她,求您看治。”


    庾珩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人露出来。


    他一路上都在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着她不断流失的温度,可收效甚微,他的心跳声也逐渐地微弱了。


    “你藏那么严实干什么?害老夫现在才看到,快把人带进来!”


    庾珩将崔令容放进草屋内的一张榻上,他也曾在上面躺过。


    他的命亦是范医师救的。


    在锦州城下时庾珩步步紧逼,他只能舍了自己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他燃起一道火墙,本是想为她们争更多的时间,不想也阴差阳错的给自己夺得了一线生机。


    待崔令容她们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庾珩还有一丝清明神志,他不想自己的尸首被齐昭挂在城墙示众,或者是用一些什么别的卑劣手段摧折让她感到一遍又一遍的感受到痛苦。


    他自己从火海里跳了出去,跳进了围绕着锦州流淌的河道里。


    河道里的水扑灭了他身上的火,或许是他的命太贱,或许身上苍还有那么些垂怜,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是在一处草屋里。


    他闻着满屋氤氲的药箱,心中是满满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


    尽管他有好些时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上都布满了银针,他仍旧是无比的感激自己的存活,救助他的医师。


    他还活着,她就不是


    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了。


    他的誓言没有泯灭。


    那时他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昏迷中度过,偶尔清醒的时候也只是喝下许许多多的药汤。


    到后面,医师对他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管是有毒的草药还是救命的草药,全都一股脑的喂给他,甚至把他当成了试药人。


    他吃进去的药太多,以至于捡回一条命的时候,都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味要救了自己。


    当觉得自己半条命活下来之后,他不顾一切的从草庐里离开前往京都,时间太紧迫,随时都有可能风声泄露,他只能将自己已经死亡的消息演下去。


    待他到达京都,第一时间集合自己的虎威军,将齐昭那一部分想要暗中潜入京都的人马,全部都一网打尽。


    那想处理好之后,他更是一个不停的飞奔到此,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


    可当真正看到她的时候,他又心如刀割。


    范医师在施治的过程中,看着他一眨不眨盯着的举动心中发毛。


    “我说了会救她,你还这副样子看着干什么?显得我会不尽心一样。”


    “晚辈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晚辈只是想看着她。”


    “她是你什么人?看的比自己的命根子还重要。”


    庾珩没有任何的犹豫,脱口而出道:“内子。”——


    作者有话说:山河永在,生生不息


    大家国庆快乐!


    放假!放假!开心!开心!血条拉满[加油]


    补一句,突然想到一句歌词,昨夜又见弃我不归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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