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二)
二人到达锦州已经是五日之后,庾珩没有大张旗鼓的进城,而是选择扮成一对儿前来做生意的夫妻,还有模有样的租赁了一个院子住下。
他姿态娴熟且自然,像是早就准备这样一般,不出半日周围就传遍了新来了一双恩爱夫妻,他们很快的融入了这一市坊。
庾珩有他收集信息的渠道,锦州大大小小官员的府邸,只要他想要知道总能够探听到一些消息。
崔令容则每日都会花一两个时辰在茶馆里喝茶静坐,此处每日来往的人纷杂,口口相传出的一些听闻也不尽全都是空穴来风。
前两日都是一些街坊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崔令容刚听到谁谁家添了个孩子,财大气粗在街上洒银叶子。
原本以为今日也不例外的时候隔壁一桌的两位大哥正侃侃而谈,崔令容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字眼。
她不动声色地关注着那一厢,只见对这话题也表现出感兴趣的两三个人都围拢了过去。
“城外能有什么大动静?我昨天刚从西域走货回来,这一路走过来稀松平常的。”
“我堂叔家的弟弟在守城门,还是他和我说的城外出现了一伙流民,他亲眼看到太守带着一位贵人去了城外,那位贵人身份可不一般。”
他指了指头上的天。
“老兄我刚才听你们说到城外,实不相瞒我也觉得有些情况。”
一位脖子上戴了一圈兽牙眉眼黝黑身形粗壮的猎户凑了上去,一脸神秘的压低了声音:“城外有座山叫氓山,这个各位都应该知道,我经常在那山上打猎,猎得一些皮毛糊个口,就在前两天那时刚下过雨,土地还松软也最容易看得到猎物的踪迹,我一路到半山腰,连根老虎毛都没看到,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却看到了一行杂乱的脚步,我虽然没有细查,却敢肯定人数不少。”
“会不会是那伙流民上了山想要落草为寇,怪不得上面会派人下来。”
“我不知道……我还听见了一些像是在锻造兵器的声音,那群流民真的会整这么大的动静吗?”
“……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你不要命啊?”
三言两语的吵嚷声和互相攀比着胆量的声音渐渐盖住了原本的话题,崔令容听到差不多在桌子上丢了几钱银子起身朝外走。
刚刚回到家,就见厨房里冒着袅袅炊烟。
庾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里面油烟气重你先别进来。”
崔令容不以为然,之前有段日子,为了讨好他,自己没少往厨房里钻。
她走进去,浓呛的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糊了的味道挥之不去,隔着一层烟雾她好像看到他把一盘菜往身后藏。
她晒笑着探着脑袋往后瞧:“你说的什么?怎么弄成这样了?”
崔令容记得他的厨艺虽然算不上多好,但并不是远庖厨之人。
“隔壁婶子送来的,说是什么他们这里特有的用来补身子的,我尝了一口尝不出来什么味道,便想着多炒一会。”
庾珩的表情也很是无奈。
崔令容端起一旁炒好的另外几道菜:“这些也够我们今天晚上吃了。”
庾珩想着总归不能浪费别人的心意,对着那盘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菜又多吃了几口。
崔令容和他分着自己今日的发现,庾珩沉吟不语。
想起今日探入太守府邸得到的关于齐昭在暗中收集自己人马的事情不由得眉头微皱。
齐昭的野心昭然欲揭,甚至关于流民的情况都可能是他捏造出来的旗号,锦州太守早已经被他收买了两个人里应外合,事情远比他之前想的还要糟。
对方手里如今究竟有多少张底牌?组织的队伍又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他目前都还一无所知,京城中得到消息的时间就算快马加急也要两三日,就怕那边还没有下发出来决策这边就会打草惊蛇把人逼急了。
目前已经预想到的危险就已多重,他不想让她过多的卷入。
庾珩开始思考着该把崔令容送去哪里比较安全。
崔令容看他的表情格外的凝重,心里也不安起来。
“怎么了?庾珩有什么事情你不要瞒着我好不好?你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担。”
“我想把你送走,离开锦州回到京城,义父会保你安全。”
庾珩看着她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意图。
崔令容心中一梗。
她放下手中的碗筷,从他的对面换到了他的身边,尽管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可还是觉得郁闷异常。
她既然已经将真心交给了他,更多的事情是应该由两个人来一同承担的,她不能一直享受着他的保护,让他的肩膀上再扛着自己沉甸甸的重量,这样他也会累的。
而且香云山上的血浇灌在身上,她不想要成为一株只能接受庇护,不能够承受风雨的菟丝花。
崔令容把自己的心意剖开,一字一句的讲给他听。
“所以庾珩你刚才有认真的听我说的话吗?我听飞星说过,你从前在边关的时候总是孤身一人的冲在最前面,现在你身边多了一个我,我想我们能够并肩前行,我能够为你分担一些事情的。”
崔令容知道庾珩今天的这个位置很多时候都是靠以命相搏,也正是因为知道也才会更加的心疼。
她想要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上次春猎那样,她也可以一腔孤勇的奔向他,让他不用再背负受敌的情况下连一丝生机也无。
崔令容回视着他格外认真的说道:“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在必要时刻你让我离开我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庾珩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看着她脸上少有的严肃神情,心中弥漫着的是淡淡的甜意。
他在她的手背上轻啄了一下,算是应允了她:“那我们明天去氓山。”
二人话罢,月上中天,庾珩想开口让她回房歇息,站起身时却猛然的发觉有些不对劲,一股气血从下往上直冲到顶,他撑着桌子才勉强的稳住身形。
“怎么了?”崔令容听到他的动静,回头就看到他低垂着头,露出来的半张脸和耳垂绯色正甚。
庾珩摇了摇头,自己还没搞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他沉甸甸的吐出一口气,压下了那股气血翻腾之感。
崔令容看着不舒服,着急忙慌的就想要去给他请医师,他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到家两个人吃的东西是一样……除了那盘菜。
她知道了症结出在哪里就赶忙拿着去问隔壁的婶子:“我去问问她。”
崔令容现在还没法判断是阴差阳错,还是隔壁邻居的有意为之,她敲开了门还算有理的说清楚了前因后果,包括庾珩现
在的症状。
“哎呀!我只顾着和你那夫君说这东西是给你吃的,忘记说他不能多吃了。那是一颗益血株,蒙山上特有的一年只长一次,滋.阴补.阳,你夫君这是补过头了。”
“你放心,没什么大碍也用不着什么药,疏解两次就好。”
隔壁婶子完全把他们当成新婚不久的小夫妻来看待,说话也就没有什么避讳,一副过来人的经验。
崔令容却还做不到那么大大方方,脸色也逐渐变得和庾珩一样如出一辙的红。
补过头了……疏解两次
她脑海里来回盘旋着这两句话,混混沌沌的走回了家。
快要进门的她时候顿住了脚步,一连深呼吸了几次,心中不断的预演着该怎么说。
她推门而入,站在庾珩面前,再简短不过的一句话她终于能够顺畅的说出来,头却一直低的不能再低,根本不敢看他的神情。
“我……先回避一下?”
“能不能先帮我倒一杯水?”
庾珩咬着后牙槽,靠在桌边兀自忍耐着,放才灌进去的一杯水像是在体内彻底蒸发了,体内焦灼又干涸。
虽然知道杯水车薪,但是他还是汲需这一点凉意。
崔令容本想将水杯递给他的,可也不知为何思绪和动作不在一条线上,她直接将水杯抵到了他的唇边。
庾珩抬起眼看着她的脸,却好像是没有焦距,感受到唇边的凉意,将薄唇启开一条缝隙,一口一口的喝着。
他喝的太快了,从杯子里溢出来的水溅到崔令容的手指上,他不愿意放过任何一点,追逐着那点水意在她的手指上舔舐。
“你……”
崔令容哑声说不出话来了,他的舌尖温软,一路带起来的痒意让人无从抵抗只想把手抽回。
他酡红着脸颊,一面舔着她,一面眨了眨眼睛,带着一层湿湿的雾气看着她,像是某种被豢养着的野兽,在主人靠近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庾珩拽着她,全身上下都只有一个念头,不想让她离开。
“再帮帮我吧,我一个人出不来,不行的。”
他牵着她的手,将自己的脸颊轻轻的靠在上面蹭着。
他这副模样与平时堪称截然相反,难得的向她示弱,且还若有似无的带了一点勾人的意味。
“我……我怎么帮你?”崔令容咽了咽喉咙。
第62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三)
他抬起已经绯红一片的丹凤眼,无端的轻佻的笑了笑。
“唔……不知道怎么帮我吗?”
崔令容被他身上秾稠的艳色灼烧到面皮发烫,心跳更是抑制不住的加快。
一阵凉风从透着一条缝的窗户里吹进来,她才恍然感到自己被这气氛烘出一层薄汗,粘腻的脸在脖颈上面。
手被他牵住,伸向未知的地方,那本该隐蔽之地此刻对着她完全的袒露。
“像我之前帮你那样。”
他示范着,甚至能够称得上是个好老师。
“这样…”
崔令容已经完全分不出别的心神去听他的话语,更无心探究他什么时候也如同此刻一样帮助过自己。
她只能感受到手心的温度,一种不能够被控制的情绪或是别的,像是火山里蕴着的岩浆将要喷薄。
她无所适从,略显慌乱的抓紧了一些,闷闷的吸气声传来,崔令容的心跳也跟着跳快了两拍。
抬头看到他冷眉微微皱起,双眼失神的半阖着,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痛苦多还是欢愉多。
她有些不敢再继续下去,小心翼翼的快要将手松开时,他的手覆盖上自己的手背,引导着她:“阿容,真的很难受,再试一次,快了。”
她只好抵住羞怯,手法更加轻柔的去触碰,偶尔在一两个地方停留时他会发出奇异的轻颤,溢出的声音里添上了更多的兴奋。
崔令容很喜欢这种感觉,恰到好处的一点点脆弱,身体向她发出的信号,好似他是被她掌控着的。
她有心去找,也有些想让他舒服。
他或许是察觉到了,一方面忍不住,一方面却又向她道:“不用刻意的讨好我,阿容你就是我的欢.愉……它.脏…”
崔令容低头吻了吻,蜻蜓点水的略过,却也足够让人心神俱颤。
清风化雨一样的吻,让心里的躁动和一种诚惶诚恐爆发到最为强烈的地步。
她用行动做出了自己的回答,庾珩却不敢看她,想要夺门而出。
“不要这样,阿容真的不用这样。”
他没有能够逃离的机会了,他陷进温柔沼泽,只能去寻她的唇,急切的吻上去,一点一点的轻啄,想要把上面的痕迹全部都拭去。
只因为这么一个吻,身体里的火尽数的燃烧殆尽。
“你现在舒服了一点吗?”崔令容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更关心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才算安心。
清理干净之后崔令容总觉得两人间的气氛微妙之中又夹杂着些斑驳暧昧,像是炉已经燃尽了的香,落下的灰烬里还有着忽明忽暗的火星。
方才那一遭她手腕早已酸胀,她没有在他的房间里停留太久,叮嘱了他早点休息之后就匆匆的离开了。
庾珩打开窗子,屋子里浓郁旖旎的麝香气幽幽的飘散出去。
翌日,两个人默契的谁都没有在提昨夜的事情。
他们吃过早膳,商议过后找到了昨日在茶馆里见过的猎户大哥,庾珩给他了一点银子,借口天气快要入秋,想要给自己体寒新妇打一两张皮子。
猎户为人憨厚,当即拿上家伙就带着他们上山去了。
庾珩牵着崔令容的手走在后面,扯开一个话题聊了一会儿又不经意的往昨日他在茶馆里说的那番见闻上引。
“也不知道那里离此处多远,我们会不会碰上他们?我早说了不用,这段时间这山上不太平,你却为了一张皮子非要跑来涉险。”
猎户咧嘴一笑:“兄弟,妹子,你们不用担心,那是在山的南面,他们在一个山洞里面躲的隐蔽,我既然带你们过来肯定是把那地方绕开的,只要不惊动他们就好。”
知道了大概的方位,崔令容和庾珩对视一眼,决定先把这猎户送下山去,再自行去寻找。
崔令容本想说今日并没有看到什么野兽的踪迹,瞧这天色又快要落雨不如明日再来。
谁知道猎户大哥自觉拿了他们的钱,不能够让他们白跑一趟,今日非要猎得一兽。
崔令容无奈的看了庾珩一眼。
庾珩走上前接过猎户手里的弓箭:“这弓箭我瞧着形式很特别,一时手痒,不如让我试一试?”
“这是我为狩猎特制的弓箭,开弓力度不是一般人能够控制得住的,你可要小心……”
话还没有说完庾珩已经一箭飞了出去。
奇怪的是并没有顶进落空的声音,更像是扎进了什么皮肉里。
他们拨开草丛走过去一看,一匹吊睛白额虎被射中命门躺倒在地上。
“兄弟,你这手法不一般啊!你这体格我早该看出来的,你是不是行伍出身?”
“这箭确实不一般,我都还没有找好准头它自己就飞了出去,只不过是运气好。”
庾珩不想太过暴露自己的身份遮掩过去了。
猎户也没有再多问,主动扛起来地上的老虎下山去了。
崔令容让他把皮子处理好再来拿,自己和庾珩转身又上了山。
“记得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了。”
他这一
句话从昨日到今天,反反复复不知道说了几遍,他总是有千万个不放心自己,崔令容每一次都无奈的应下。
天色快要暗下去,阴沉沉的云团遮挡住光线,空气也变得潮湿,他们加快找寻的步子,在南山一面徘徊了多时终于在一个小山坳里看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仔细听里面确实时不时的会传出来一些乒乒乓乓的打铁声。
通道狭窄,不能两人并排同行,庾珩先进去探了探里面的地势才让她进去。
崔令容进去之后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它像是从两山之间开凿出来的一条夹道,摸上去的壁面还有着崎岖不平的凿痕:“此处看上去像是开凿没多久,且听那猎户说人数还不少,此处或许还有别的通道。”
“我们先进去找找,此行不打草惊蛇,只为探清对方明细。”
接着向前又走了百十米,前方才豁然开朗起来。
崔令容才往前稍稍走了一小步,脚下的碎石向前滚去径直掉落咫尺之遥的悬崖,她赶忙收回脚步往后退,恰在此时忽而踩到了一块凸起的石板,身后不知道从哪面墙壁里飞出乱箭。
破空声近在耳边,危险近在眼前而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
庾珩反应迅速的拦腰抱住崔令容仰身躲过一遭,看到悬崖下面延伸的藤蔓时,他不假思索的在下一波雨箭来临之际带着她拽着藤蔓跳下悬崖。
失空坠落感来袭,尽管有他的手臂箍着自己,可余光向下看到身不见底的高度时她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不敢再看,双手紧紧的环住庾珩的腰身。
“你那一次也是这么害怕吗?”他冷不妨的问了她这么一句。
崔令容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上次春猎。
“自然害怕,人总是惜命的。”
猎猎风声早悬崖峭壁激荡,两人的衣摆缠绕在一起,酝酿了一下午的雨这会子终于下了起来,劈头盖脸的砸在她们身上,脸上。
雨珠的冷意抵不过两个人紧紧依偎着传递的暖意。
她的声音传到他身边时并没有被着风吹散反而更加坚定真切。
“可相比于惜命,有些更重要的人是舍不得放手的。”
上一次或许有热血上头的义无反顾的孤勇,这一次更多的是对他的信任和他在身边就很心安。
她们已经能够对彼此做到真心交付,生命相托。
她想之后她也会随他一次又一次。
庾珩眼底流淌着起伏如潺潺流水般的脉脉情绪。
等上面的乱箭全部都射完之后,他带着她稳稳落地。
崔令容喘了一口气,借着把自己还没有说完的话一口气道出:“庾珩,我想你更惜命一点点,哪怕是为了我也可以,你和我在这红尘俗世里做两个肉体凡胎的俗人就好,知冷知热知幸福知欢愉。”
雨丝缭绕在她们之间,落在眼底,热热的潮潮的。
她只是那么站在他的面前,只是看着她,身体里四肢百骸游走着真真切切的情意眼底亦是一片斑斓的明亮光晕。
知冷,知热,知她带给他的人间。
崔令容握起他的手,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也慢慢的传递给他,他们退回山道离躲了一会儿雨,身上被淋湿的衣服慢慢的干了,外面的雨也停了。
“看来这里面确实藏着大秘密,不然也不会如此设尽机关。”
“先找找看,说不定过去的机关就在这山道里。”
“找到了!”崔令容举着火把,看到一处颜色明显不一样的石块,她刚想按下去时庾珩抓住她的手,将她换到自己的身侧,自己按了下去。
山道外面,悬崖后面一寸距离的地方出现一道石梯,庾珩先丢进去了一块石头,没有什么机关弹出两个人才放心的靠近。
借着火光向下看了看,石梯不知道有多少层幽暗的让人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形。
下去时的石梯宽敞一些,崔令容抓住庾珩的手臂,自己举着火把走在他身前稍许:“小心一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机关。”
庾珩脸上的神情并不像她那样紧张,唇边还隐隐带笑的盯着她,仿佛他们面前并不是行差踏错一步就能够让人粉身碎骨的险境。
崔令容被他眼神盯的有些不自在的出声询问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第一次体会被别人护在身后的感觉。”
第63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四)
被自己心爱的人护在身后比任何功勋都要让人更加的踌躇志满。
崔令容轻轻一笑:“庾珩,你也这样对待我过许许多多次。”
她在这许多次里已经潜移默化的学着去爱他。
两个人下了阶梯之后,原本若有似无的砸铁炼钢声更清楚明晰起来,他们寻声找去一路窸窸窣窣的来到一处高台之上。
匍一站定,崔令容看着下面的场景脸色惊疑不定。
攒动的人头,完整的冶炼流程,更有堆积在一起的众多兵器箭簇。
“这些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狼子野心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想要谋反。”庾珩的脸色同样的不好看,空气中隐隐约约的带着些火药气,除去这些已颇具规模的武器,他更担忧这些人会丧心病狂制造出火药。
“是谁在背后……”
崔令容心中隐隐约约的已经有了一个猜想,可还是不敢置信的问出了声。
庾珩没有回答她,只是在那两道熟悉的身影走上高台的时候带着她向里面退遮掩住身形。
“殿下在这里监工了三日,这边就快要大功告成了且还有殿下的得力心腹在看守,我们不若先回去休息?”
“成败在此一举,更不能掉以轻心,你去看看有没有张申的书信。”
崔令芷走向另一边,一声口哨之后手腕上扑扑腾腾的落了一只灰色的信鸽。
她看了看那鸽子,将系着的纸条取了出来交于齐昭。
“殿下,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齐昭眼底的笑意不加掩饰的流露让原本温和隽雅的面容上添出几分不符的野心。
“张申已经处理妥当,有两位尚书大人的掩护届时我们的人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入京。”
“提前恭祝殿下这一次一定能够得偿所愿”
“上一次春猎原来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够得手的还可以把事情推到其他皇子身上,可惜那庾珩坏了孤的计划,这一次孤不会再给他任何能够阻拦的机会了。”
齐昭伸出手将她发髻之上的步摇扶正,眼底的笑意还未褪去,柔柔的弯起眼角到更容易看出几分真心:“孤能有今日,还要多亏你,等事成之后,也必不会亏待你。”
“能为殿下分忧是我之幸,我知晓殿下不管做什么都会有自己的决定,可还是想多问一句,我的那位好姐姐呢,殿下准备如何处理?”
崔令容听见一声嗤笑,齐昭接下来的话不仅将自身假面揭穿,还将她曾经付出给他的那些信任尽数踩在脚下。
“孤之前接近她只是为了崔氏的百年富贵,做的那些戏也全是为了彰显仁德宽厚,你捏造出来的那些罪证让数以万计的财富落入孤的掌中,她早已经没了用处。”
齐昭看向崔令芷的眼中满是欣赏。
他早早的就厌倦了装出一副温柔知心人的模样,他和崔令容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三年的时间也真是为难了自己。
那位在千娇万宠里长大的贵女,永远都理解不了他,父亲的打压猜疑,兄弟的忌惮和虎视眈眈,他不能有任何一步的行差踏错。
他就像是一头饥肠辘辘的虎豹,盯着悬挂在自己头顶上的一块嘉赏,日复一日的永远都得不到,身边聚集越来越多的同类想要瓜分,他也不知道这块嘉赏什么时候会从自己头上移开。
水深火热的煎熬她体会不到,她只会用略带心疼的目光看着他,温柔又明媚的安抚着他,殊不知他在她身边总是会被灼伤。
他需要的是阴冷的同类,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的剖开外衣袒露出反叛的野心的身边人。
崔令芷的
出现太合乎他的心意。
她就像一只躲在暗处的老鼠,不被重视,只能觊觎着光鲜亮丽的亲人等待着机会,想要在某一个时刻冲上去把他们撕咬。
他们一拍即合,明里暗里的几次试探和交锋所以让他们确认对方就是自己的同盟,她对崔氏太熟悉了,只需要把几处矿产按到崔氏的名下,再找几个人装模作样的开采,最后写几封笔记一样的书信。
就这么薄薄的几页纸成了不能被磨灭的罪状,加之皇帝天生到一定程度旺盛的猜忌,崔氏又一个心腹之患变成了该铲除掉的余孽。
而崔氏那些财产大部分早就被他转移到了自己的名下,他用这些钱打造自己的队伍。
他提起崔令容像是提起一个轻而易举就能碾死的蝼蚁,与原先对着她的温柔面孔割裂的像是两个人。
“孤原本没想留她性命的,谁知派去香云山上的那些人如此无用,连一个弱女子都杀不了,还让她跑到了孤的面前,她如今只是一个废棋,孤把她交给你处理可好?你不想再见到她可以让她永远消失,如果你想留着她玩玩的话也可以。”
崔令芷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崔令容已经听不清楚了。
她苦苦追寻的真相,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重重的敲击在她的天灵盖上,她被砸的站立不稳,目光看到的一切事物都天旋地转的在眼前漂浮,全身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由于太过紧绷稍微一碰就吱吱作响。
一场惊天的阴谋,葬送了那么多人,埋葬了一部分的她。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这一刻她脑海里空白一片,只剩下了这么一个想要同归于尽的念头。
“阿容!你想要做的事情,我替你做,你想要啥的人,我替你执刀,不要再为了这些财狼蛇蝎将将自己伤了。”
庾珩害怕她冲动之做出并不能挽回的事情,我只能够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复述:“想想我,你说过要和我站在一起的,我们是并肩的,你不会再抛下我的,你要说话算话。”
眼泪不间断的从眼眶里溢出,那里面像是承载了一条小小的河流。
崔令容听见了庾珩的话,坚定的有力的,像是溺水的人身上套着的一根绳索,在即将往下坠,在水面即将淹没过头顶的时候,把她拽上岸。
“庾珩,我真的好难受,我的心它好像痛的没有任何感知了。”
崔家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原竟然是自家人捏造出来的,她所谓的流淌着同样血脉的姐姐是沾染到满手人命鲜血的刽子手,她的未婚夫是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蓄谋接近的匪徒。
沾满了毒液的蛛丝早在三年前就延伸到自己的身边,她竟然从来没有发觉过,她真的好蠢,好恨。
崔令容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幸得有庾珩紧紧拥住她,双手不断的摩挲着她的后背,给她安抚,她才不至于此时此刻的崩溃,也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冲上去质问崔令芷的冲动。
父亲和母亲是不喜欢姨娘,可也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亏心的事情。
按照规矩姨娘所生的孩子是要交由主母扶养的,且还是出生在主母未有所出之前。
可由于姨娘舍不得孩子,每日每夜的跑到母亲的房前哭诉,母亲也做不出恶人只好让她把孩子带回去。
后来崔令芷渐渐长大,三番两次的耍一些小手段,母亲也不是很喜欢这个被姨娘交的满腹心机的大小姐,可也从来不亏待她们母女。
因着姨娘花钱大手大脚的没有节制,月例花完之后求到母亲面前哭诉着没钱给崔令芷做冬衣,母亲不仅给她提前预支了两个月的月例,还派去了绣娘给崔令芷多做了两身衣物。
比失望来的更凶猛的是心中的恨意。
面对着血淋淋的背叛和欺瞒,她在心中声声泣血的呐喊着,崔家上上下下究竟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们了,让你们如此做?
崔令容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人心中永远都填不满的沟壑,永远只会欲求不满感到一种想要呕吐的厌恶。
全无心肝的两个人,完完全全撕去了做人的皮囊,狼狈为奸。
她难受的激烈喘息着,庾珩双手微微颤抖,并不是由于他本身,而是崔令容身体上传递过去的。
他心疼的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从她失神的瞳孔里能够清楚的一点一点感受到她的世界观在崩塌,他恨不得自己能够替她承受这份痛苦。
“我还在你身边,没事的,没事的,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言语的力量和肢体的力量一同的传递给她,他想要让自己成为她的支撑。
“殿下,我们的人已经都准备好了。”
下面的人跑上来禀告已经完工,齐昭淡淡的发布下去一条指令:“休整一天,明日乔装分成三批陆续朝京城出发。”
庾珩心中一凛,想要带着崔令容先离开。
冷不防传过隧道时两个人不知道是谁踩到了一块碎石。
“谁在哪里?”齐昭听见动静怒喝一声,他身边围绕着的那些侍卫也齐齐冲上去将前面的一小块地方团团围住。
等他走过去看的时候并没有发什么人影,只有一个做工熟悉的香囊,轻轻地躺在地上。
崔令芷上前把那香囊捡起来语气迟疑:“殿下刚才在这里的是……?”
“没想到他们也来了,来了也好省的孤再费心多跑一趟。”——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改了四五遍迟迟没有解锁
锤墙——叹气——再改——
第64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五)
“殿下所说的可是崔令容和庾珩?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勾结在一起,还跑到了此处?”
提起这两个名字崔令芷脸上闪过一抹忌惮和狠意。
庾珩手上还掌着兵权,也不知道他此行是单枪匹马还是有所倚仗。
他们所筹谋的事情原应该滴水不漏的,怎么这么早就将人招来的。
齐昭揉了揉眉尖,淡淡的回忆起祭祀那天晚上两方相对峙的场景,崔令容虽然当时是选择了他,可脸上的纠葛的神情怕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说是割袍断义,她连握着匕首挥下去的那只手都是抖的。
“郎有情妾有意,崔令容的心早就不在孤的身上了,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也无可厚非,只是庾珩怎会提早察觉风声…速给张申送去一封信,让他好好查查京城之中还有什么疏漏之处?另外查清楚庾珩此次前来是孤身一人,还是带了人马。”
“东宫里留下的那群人真是废物,一个女子都看不好,殿下不在京中坐镇,张申怎么也晕了头脑,这些人没一个能让人妥帖的。”
“好了,原本也没指望他们那些人能撑多大的事情,去传令给太守,从今日起凡是进出城门的人都要严加搜查,锦州城内必须要做到固若金汤。另外官道上也排出去一对人马,不能够让他们走出锦州地界。”
崔令芷没有再接着抱怨下去,领了命令就匆匆的去办了。
另一厢,庾珩带着崔令容在被那些人发觉之前从山道里快速的离开。
等走到山脚的时候两个人才得了片刻停下来喘息的余地。
崔令容脑袋里还有剧烈的阵痛,那些真相像是一柄斧子生凿下来。
刚才听到的两个人狼狈为奸的密谋声又一次在脑海里回荡,腹中一阵翻涌,她转身扶着一棵树吐着苦水。
庾珩过来扶她,说出口的宽慰之语都被她止住了。
她逼着自己去面对,逼着自己记下这血淋淋的教训。
“庾珩,我们不能够让他得逞。”她把所有的情绪和痛苦都一股脑的吐了个干净,缓了好一会儿之后冷静下来,思索着接下来两个人应该怎么做才能够阻止齐昭的丧心病狂。
庾珩的眼里是毫不遮掩的心疼,他扶住她的肩头:“你我势单力孤,锦州的太守也早已经是他的人了,我们必须抓住机会赶在齐昭一面和他胡璇拖延时间,一面将这个消息传到上京。”
崔令容不知道何时养成的习惯,想事情的时候下意识的去摸挂在自己腰间的香囊,摸到片空荡,她脸色更是变得煞白:“香囊……我给你做的那枚烧脑一直带在身上,本想找时间再给你的,刚才走的时候太过匆忙落下了,恐怕此时他已经发觉是我们了。”
“即便是发现了也无妨,我们此次前来并没有大张旗鼓
,混在市井之中少有人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尽管想要搜查也需要几日,我们还有时间。”
双方都已经注视到了彼此,原本在暗处里的较量都被放在了明面上,都想要找准一个机会,想彼此一击必杀,庾珩筹谋着自己接下来该走的每一步,不能先给齐昭任何机会。
“此时山中安全还是城中?”
“我们先回城中看看情况。”庾珩转身向后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追兵当即做了决定,山野虽大但他们两个人太过显眼,如果能回到城里大隐隐于市更容易躲藏。
等走到城外的时候,庾珩止住了步子,他敏锐地发觉守城门的士兵比先前多了一波,搜查进城之人也更加仔细了。
崔令容的敏锐程度虽然比不上庾珩,可是站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神色和观察的对象也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她观察者来来往往进城的百姓,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收尸人,崔令容脑海里灵光一闪,扯了扯庾珩的衣袖:“我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我们回到城里。”
庾珩却没有立刻答应她,沉吟片刻之后反而做了另外的决定:“不行,你不能再进城了,我现在送你离开锦州,回到京城,你把这个消息带给孕义父,之后的事情他会安排。”
“那你呢?”
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不能一起回去?
崔令容在这后一句话即将脱口说的时候还是将它咽了回去。
明知道是不能做到的事情,他不能够由着自己情绪上头让庾珩更加为难。
锦州没有他们的人,必须要留下来一个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动向,也必须要有一个人和他们胡璇,他们此时应不知道庾珩是孤身一人,他们对对他还有忌惮。
这些他都能够清楚明白的想到,可是也愈加担忧,明明说好了并肩作战,可他又要一个人陷入孤立无援。
她抓住他衣袖的手无声之中又紧了几分。
庾珩布着风雨的眸子柔和了下来,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的碎发:“你不用担心我,我不会让自己丧命在这种地方的,齐昭也没有那个本事。”
迫在眉睫之事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再拉扯不舍下去了。
崔令容眼眶热热的:“庾珩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不好?”
“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我会回来的,等着一场风波过去,我们就成婚,我们找一处山野僻静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往下半生。”
她大仇得报之后在没有什么肩负的重担,他前半生风雨中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早该停下,她们都再也不要过这种腥风血雨的日子了。
庾珩闭上眼帘,把自己所有的不舍得封盖,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这一路上你务必要保护好自己,我担心他们会在路上设置陷进,我已经吩咐飞星去牵车了,不要害怕,他一路都会在你左右。”
“我不害怕。”崔令容摇了摇头,走到现在这一路上她已经见了太多的刀光剑影,从一朵被亲人呵护浇灌的花苞到能够在狂风骤雨里依然盛开出漂亮的花瓣。
“我想不如我们兵分两路,飞星赶马车走官道,我从水路走,这样不仅能够迷惑他们的视线还能再节省半日的时间。”
“此举有些冒险。”
庾珩心中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更多的还是不放心她,如果从官道上走,哪怕是遇上了他们的埋伏,有飞星的掩护还能够有生机,如果是从水路上走,她孤身一身又怎么能够应付得了他们?
“可你也知道,从官道上走遇到他们的几率颇高,从水路上走的生机要更大,庾珩你和我在这一场博弈中都是在赌,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我能够度过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暗杀,这一次也会如此。”
崔令容回想起过往,发觉很多时候她都是靠自己的勇气和信念在绝境中杀出来一条生路,她对自己的信任和抗争是属于她自己的福星高照。
庾珩深深的望着她,终于点了点头。
崔令容伸出双手紧紧的拥住庾珩,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沉香气,让人不安又不舍。
她们两个人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多少岁月静好的安稳日子,她其实欠他的还有很多,只是从不愿意宣之于口,不愿意和她讨要。
在心底积蓄了许久的不舍全都化成了一滴湿热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庾珩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我把欠你的都补偿回来。”
她的泪浸透了衣衫,肩头被打湿的一块地方滚烫。
“你我之间从来都不必说相不相欠。”
“不过,我倒是有另一件事情殷切的盼着,我我盼着你来嫁我。”
崔令容破涕为笑,含着眼底的一层晶莹水意,垫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末了,飞星率先从官道上出发,庾珩和崔令容用她先时提议的那个法子进了城。
庾珩先将崔令容安置躲藏好,之后自己去掉了一半的伪装,身形没有太过遮掩的向城中走去,守城门的一个士兵盯着他刻意放缓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画像猛然拍了一下身旁的人。
“那个人……那个人不就是画像上的吗?”
“见鬼了,他是怎么进来的?”
“废什么话,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快上去把人拿下?”
庾珩在他们追上来之前闪身走进巷子里躲藏。
另一处暗地里,崔令容维持着先前收尸人的装扮,混在人群里向码头走去,庾珩为她吸引了一部分的追兵,她此时没有引到旁人的注意。
等走到码头,刚巧一艘货船正在装卸着蔬果还没有开船,经过一番询问之后崔令容和他们刚好顺路,船主掂量了一下她拿出来的银子,愿意捎带一程。
崔令容先上了船,在船舱里找了一个栖身的地方,舱内充斥着一股咸腥的海鱼气息,她走到窗边想换口气。
目光远眺,她在看到一个身影的时候身体有一瞬的僵直。
码头上有几个穿着破烂的小叫花子,正在向身边的人乞讨,那些装卸货物的工人也是出苦力,辛辛苦苦得到的报酬又怎么会愿意施舍给他们?他们得到的只有几句不痛不痒的推搡和咒骂。
像是围绕着死鱼的腐蝇,他们并不讨人喜欢,甚至根本不能够得到旁人略带怜悯的关注,崔令容却移不开目光,直直的看向其中一个小男孩。
不管是年龄,身形还是面容都有几分像她的阿弟,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了心神。
那小男孩也看到了她,唇瓣张张合合像是在唤“阿姐。”
崔令容心神俱颤,身体比情绪更先步做出反应,她踏出船舱,在即将下船走近那小男孩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过,她全身上下窜起一股冷意。
第65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六)
她攥着手心粘腻的湿汗,一步一步的走到那小男孩的面前。
在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举动之时先一步借用了搬卸货物劳工手中的刀具,将其紧紧的插入一只正要落地的灰色鸽子身体中。
温热的血腥气溅到她的手上,冷锐的眸这才缓缓移到那小男孩的面容之上。
他不是阿弟,只是一个被派过来,妄想绊住她脚步好及时和背后之人通风报信的探子。
还好她及时的清醒过来没有被迷住心窍,让这只鸽子飞出去。
脚边灰鸽子奄奄一息在地上挣扎着,小乞儿和他身边的伙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下意识的就想跑,崔令容没有阻止他们。
那蛇蝎二人既然能想到在此设下暗桩,还用如此杀人诛心
的手法,也必然会在官道上截伏,信鸽已死,这些小乞儿传递消息不会有多快,只怕他们会在官道上提前反应过来。
她看了看周围,没有再登上那艘货船而是花钱买下了一渔夫的船,准备自己摇桨先行。
将系在码头上的绳索解开,一只脚刚刚踏进船身,不远处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群中被推搡的怨怼。
不多时码头之上已经围了数十人,一排弓箭冷冷的对着船只蓄势待发。
崔令芷从人群中缓步的走出来,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小乞儿走到她身边和她说了几句话,她伸出手不轻不重的扯了扯他的面皮末了又拿出手帕有些嫌恶的擦了擦手指。
“瞧瞧,他长得是不是有几分像阿弟?我当初见到他的时候都有些恍惚呢,可惜现在阿弟也不知道是不是葬身在野狗口中了,连完好的遗体都没有见到,恐怕永远也不能像他这样好端端的站立在世上了。”
“闭嘴,你没资格提起他。”升起船帆的绳子在手里快要勒出血痕,她沉沉的看着崔令芷风轻云淡的姿态心中的恨只增不减。
“是,我是没资格提他,我又不像你这个好姐姐一样,毕竟他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还都在念着你的名字。”
“崔令芷!你手足相残,罔顾人伦真畜牲不如。”
“我宁可从不姓崔,什么亲人,什么手足,我从来都没有过。”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崔令芷只觉得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情连接早已断绝,崔府里的每一个人在他的眼中都和仇人无异。
她早已丧心病狂,崔令容不想继续和她浪费口舌冷静的思索着对策。
“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兵分三路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到我的手里了,你自己走上岸的话我还能给你一个体面。”
崔令容无视着她的话,大致数了一下对面手持弓箭的人马,他们来的并不算太快且人数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多,看来庾珩和飞星还是给她分担了一部分压力,她更加不能慌乱辜负他们。
她看了看水面,她水性尚好,从这里跳下去比在船上当活靶子是要好许多,只是不知道需要游多久才能上岸了。
崔令芷越来越不耐烦,在下令射箭逼她上岸的前一刻,崔令容深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水面上飞溅起一朵朵的浪花,崔令芷脸色难看了一定程度:“还愣着干什么?!接着射!你们几个跳下去将人给我抓回来。”
乱箭飞射,扑通扑通的跳水声接连不断,码头上顿时乱做了一团,刚刚甩开一群追兵脱身,藏在暗处想要看着崔令容安危的庾珩见情势不对想要靠近。
可周围都是向外面逃窜的人群,崔令芷带着人无功而返,他一人逆流而上还要注意躲避着,心急如焚到了一定的程度。
等他到达,水面平静的已经看不到任何涟漪。
水面之下,崔令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前划去,幽深的冷水中时不时落入水中还带有一定程度冲击的箭矢容不得她有片刻的松懈。
周围有几道暗影鬼魅一般的围了上来,崔令容一只手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一面咬紧牙关从他们包围的空隙里游走。
每一次躲过他们伸出来的手都像是与死神擦肩而过。
崔令容的水性虽比他们好,却也逐渐的感到体力不支,必须要快点将他们甩开才行。
她摸了摸身上携带的一包药粉,她原本是想有什么突发受伤的情况用来止血的,现下也不得不将它抛了出去。
白色的粉末在水里飘荡,然后一直紧追不舍的那些人分不清楚是什么,更害怕是沾染一星半点就会要人性命的毒药,纷纷躲着她的方向露出头换气。
崔令容趁这个空挡更是鼓足了力气,眼看着就要将他们甩开,她向上刚唤一口气,身后冷不丁的传来托拽感。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脚脖,崔令容回头一看,一男人邪肆的笑着满是不怀好意。
她先假模假样的装出一幅惊恐不已的模样,双腿胡乱的在水里翻蹬着,那人心中本就小看她,认为区区一个弱女子根本翻不出来什么风浪,刚才那粉末也不过是虚张声势根本没什么用,一群贪生怕死的懦夫。
待他将这女人擒住,必定能得到一番丰厚的奖赏。
崔令容看准了他松懈的的时机,拿着匕首快准狠的扎过去,匕首扎穿了他的手掌,丝丝缕缕的血气在水里蔓延四散。
他吃痛,眼眸充血翻涌着血丝,张开口就想要咒骂却只能吐出一咕噜的气泡,他还想来抓她。
崔令容想上去补刀,一道箭矢却猝不及防的从上空落下插进了她的后背,离心脏只差一寸的位置。
生理性的泪水一下子从眼眶里溢出混合在水里,她忍住背部的疼痛,身后的男人此时自顾不暇落下来的箭矢无差别的攻击,他已经不敢再追过来了,她放弃了想要补刀的想法收起了匕首向前继续游,身后的伤口逐渐变得麻木。
崔令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向前游了多久,她只记得自己在光亮和幽暗中来回交替。
失血过多四肢逐渐的软弱无力,全身温热的血液像是被冷水替换过了一遍,肺部像是塞了一块沉重的烙铁,眼帘在水流的冲击之下酸涩的快要抬不起来,整个世界安静又无声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快要撑不住了。
速度放缓,崔令容这会已经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在游动,应该是没有在流动的,不然为什么越来越往下沉?
她心中无知无觉竟也不觉得害怕,脑海里走马观花一样的闪过许多的画面,她看到了许许多多人向着自己伸出了手,父亲,母亲,还有弟弟。
他们是来接她了吗?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却总觉得缺少了一个人,是谁,是谁?她搅动着混沌不已的思绪,脑海里有一瞬间的清明。
她想起来了。
最后的视线,最后的神思定格在庾珩身上。
他一脸焦虑不安的像是在对自己说什么,一双好看的眉毛硬是被皱成了一道曲折不已的弧度。
他总是这样,明明只是做错了一件很小的事情他总是板着一张脸想要教训自己,到最后也只是酝酿了雷声大雨点小。
她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替他抚平这道皱褶,别再苦恼烦忧,这一生已经足够不易。
手放下,他脸上的神情却还是没有多少太大的变化,她心中忽而闪过一抹快的简直让人抓不住的头绪,自己好像答应了他什么来着。
好像还有属于他们的事情未完成。
零零碎碎的思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崔令容猛然睁开眼睛,她说了要让他等着自己的,她要去嫁他的。
这一次她不能够再失言了。
她用尽最后一口气向上,在游一下下,再坚持一下下就好了,
她此刻急需一个上岸的地方,幸而老天不辜负她极其强烈的求生意志,离她不远的距离有一处浅草滩。
她向着那个方向离去,几乎是用爬的,一寸一寸将身子拖到岸上,顾不得满身的脏污,顾不得湿漉漉的衣衫,他她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肺部一起一伏彰显着生命的活力和意志的奇迹。
崔令容看着天边缓缓落下去的为数不多的几缕夕阳,夜幕向上开始餐吞,她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在极为放松的情绪下昏了过去。
崔令容在一张铺着洗的灰败的床单上幽幽转醒,朦胧的视线逐渐的聚焦,狭小的屋子打开了一扇窗,露出来的半边天空上面闪着点点星子。
她动了动,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背后像是裂开了一样的疼痛,她撑不住身子向一旁倒去摔下了床榻。
隔壁正准备熄灯入睡的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听见动静赶忙点起了一盏灯走了过来。
幽暗的屋子瞬间被那一盏烛火照得明亮,崔令容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那光线,缓了一缓才重新睁开眼睛看清了来人。
一双温暖粗糙的手将她扶了起来:“姑娘!你醒了?好端端的怎么摔下去了也不叫一声?”
“老头子,老头子,你快来看我们前两日救的人醒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不屈的意志会带你杀出重围,阿容真的有强大的内核[让我康康]
第66章 自是人间有情痴(七)
崔令容从那老妇人的口中知晓了自己身在何处,此处离锦州已经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另一处的城镇,若要徒步的话需要行一日才能够达到。
是以那对老夫妻知道她是从锦州,且还是从水路游到此唏嘘感慨顿生,连声叹着遭罪。
“我和老头子去收渔网,刚巧看见了你躺在水芦地里,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我们靠近的时候都听不到你的呼吸了,脸色苍白的更是不成人样,简直吓骇人。”
“还是老头子胆大一些,靠近去凑了凑你的鼻息,建议你还留着一口气,片刻都不敢耽误的把你带了回来又请医师又是照顾,可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老妇人的儿子进城务工十天半个月,不知道能不能得一次假回来看望看望她们,女儿也远嫁他乡,见到像崔令容这般年纪的乖巧姑娘心中倍感亲切,自己女儿承欢膝下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有些话一开了口子就止不住的了想到絮叨更多。
站在旁边,自从进来之后就默不作声的内敛老人瞧出来了崔令容精神不济,开口把她的话匣子给关上:“你还是快别打扰人家了,她这会才刚醒正需要好好休息。”
“再要休息,也应该先进一点食物,你看看她也不知道几天没有吃饭了脸色都饿得发青。”老妇人牵起崔令容的手:“乖囡,你先别睡,我去给你熬碗粥喝下去垫垫肠胃,对啊还有医师给你开的药也一并喝下去才好。”
崔令容怔怔的望着他们,身上的痛楚被一层脉脉温情包裹住,她恍然发觉自己这一路上虽至艰辛,却也从来都不乏有人相帮,那些在窘困的时候伸出来的手她会永远记得。
一声道谢翻来覆去的说还是不能够很好的表达出她心里的感激。
老妇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人这一世,谁没有个危难的时候?老婆子都活了这么些年,积德行善的事情多做些心里也舒坦些。”
话罢,她起身去了灶台,没一会儿淡淡的食物氤氲出来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房间。
崔令容躺在床上,看着桌台上昏暗的烛光,慢慢的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也不知晓庾珩此时的情形,飞星走不出重重埋伏的官道,他们一开始也没有设想着让他突出重围,只是让他打个幌子罢了,此刻他们应该会尽快的汇合。
手上温热的食物打断了她的思绪,崔令容手捧着一碗热粥,清甜的香气混合着鸭蛋的咸香,流油的金黄铺在一层米水上面晃出点点澈光。
“这两来收成都不太好,苛捐杂税还一年比一年严重,这米汤是稀了一些乖囡佐着鸭蛋吃,也不会那么没滋没味的。”
“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崔令容眼中差点要落下热泪,底层人民的生活向来不易,他们自身的境遇都未见得有多好,还能热切的分出善意给自己。
她将米粥一滴不落的全部都吃完。
之后看见那碗浓郁的药汤使她心中更加的过意不去:“这些药材让你们破费了,我……我身上的银钱都被水冲走了,现在并不能够报答你们…以后……”
她情何以堪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银两哪有人命重要,我们救你又不是贪图那点回报,你不要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更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快点把身体养好才是对我们最大的报酬了。”
老妇人并不懂得那些坐而论道的大儒所说的修心修行,她只是去做觉得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他接过两个空碗给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又走了出去。
翌日,崔令容又喝了两次药,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往外渗血了,她开始撑着下床。
她不等身上的伤养好,时间刻不容缓,她能多把握一点时间,就能够给庾珩多留出来一些余地。
她再三谢过救下他的那对老夫妻,执意的要离开返京。
“从这里到京城,少说还有一日一夜的路,这副样子又怎么能够赶得回去?保不准半路晕倒了怎么办?”
“无妨,我可以坚持到京城。”崔令容在这件事情上保持着不能被动摇的决绝。
那对老夫妻也拿她没办法了只能摇着头道:“固执的很,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她拼去剩下的半条命。”
“那你先别急着走,我和老头子再出去找找,看有没有顺路的牛车给你捎带着,能少走一段路也是好的。”
崔令容还来不及拒绝两个人就走了出去。
等她这厢收拾好东西之后,匍一走出去就见一辆牛车慢悠悠的朝自己走过来。
崔令容脸上不禁缓缓露出了一抹笑,她遇见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她现在也被眷顾着。
崔令容坐上牛车辞别这对老夫妻,即将朝着京城继续走下去时一行不速之客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崔令容原本就没有修养好的身体如遭猛击。
他们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男人,眼底浮起的情绪只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她总能有机会手刃他为父母报仇。
“阿容,你怎么那么不听话?不在东宫里好好的待着跑到了锦州,又从锦州跑到了这里,瞧瞧,如今都是因为你的乱跑,事情乱了绪。”
齐昭含笑望着她,明明还是一副如旧的温柔口吻,却再不能够从中听出任何的感情,没有虚伪的,令人作呕的反感。
“齐昭你身上披的人皮太真了,为了接近我为了达成目的,你掩盖住自己真实的本性去装作另外一个人也真是煞费苦心,你所做的那些脏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崔令容看着他像是看一只赤裸在面前的牲畜。
她脸上的血色还没有恢复,整个人站在那里身姿看起来是虚弱至极的唯独一双眼睛清凌凌的带着锐利的刀锋般不甘示弱。
他记得她从前的眼神虽也澄明,唯独缺少了这一份淬火的坚韧,更多的是充斥着花团锦簇的娇妍富贵。
每每被她那一双没有经历过风霜的眼神看着,总会让他无时无刻的不想到自身的艰辛,心中恶劣的情绪叫嚣着要把她拽下云端,他很想看到在富贵如云中长大的贵女在尘世泥沼里走一遭该会是多落魄不堪。
如今再对上这双眼睛的一瞬间,他没有如愿的看到里面的破碎,隐隐约约的或还能看到几分庾珩的影子。
“是啊,装了那么久,三年时间我竟还不能够真正的喜欢上你,可见你我从来都不是一路人,我原本想着骗了你整整三年,杀了你崔府上下,对你也不应该那么赶尽杀绝,觉得多多少少要留些情谊的,既然你我都觉得虚伪,还不如在你面前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齐昭在她面前换了称呼,一副彼此相识已久的的知心模样,用最熟稔的语调说着最诛心的话语。
“你知道的,这个时候孤不允许有任何节外生枝,来人将她拿下。”
他的语调撤尽了虚情假意的和缓,冷厉的像是一抹箭头直逼她的咽喉。
崔令容环顾四周根本无路可退,从齐昭身后涌出来的士兵,一眨眼间就将她团团包围住。
崔令容咬紧牙关,只是一个回头侧了侧身的动作身后的士兵立刻粗暴的上前,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整个人按到泥土里,伤口撕裂一样的疼痛。
她如同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
一双暗色的长靴在他的眼前缓缓的折出弧度,
齐昭屈尊降贵的蹲下身子,视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微微透露出一丝满意,她如今这幅模样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他伸出手指在她脸颊上沾染了泥土的地方轻轻划过:“你已经被孤蒙蔽了整整三年,更惶论此时此刻你身后没有崔府没有庾珩,空无一人拿什么和孤逞英勇?早些认清局势,做一个让孤和令芷都愉快的玩物你这条命或许还能够留的长一点。”
话语里毫不留情的羞辱,配合着身上死死的禁锢,都像是一把刮骨刀,一刀一刀的在身上凌迟。
崔令容哑了嗓子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也没有任何的挣扎。
齐昭没有等来想象之中的她羞愤恨懑的反抗。
“我认命了,我从来都斗不过你。”
过了几乎有半柱香的时间,他才听见一句苍白无力的话语。
崔令容撩起薄红的脆弱的眼尾:“齐昭,我跟你回去,我也从来不知道锦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能不能不要让我被这样对待?不要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毫无尊严,我会好好的跟在你身边,在你和崔令芷面前当一个称职的……玩物。”
崔令容咬紧的牙关将每一句话都嚼碎了才能够说出口,血腥味在唇齿之间弥漫,她沉甸甸的不堪重负地合上了眼帘,一滴水珠雨落般无声无息的滴到了泥土里。
齐昭玩味的看着她这副模样,原来她也没有变化的那么大,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的宁折不弯的,骨子里还是那个享受尽了荣华富贵的娇女。
对嘛,这样的才应该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崔令容。
不过仅仅是一年多的时间,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脱胎换骨重塑心神。
他站起拍了拍方才垂落在地上,沾染尘土的衣摆身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轻蔑神色。
“好了,放开她吧。”
齐昭本来想要让人去找找有没有什么枷锁将她束缚住才好,可转眼一瞧她心气皆失低垂着头的模样,比丢了半幅心神还要无生机,根本翻不出什么大的浪花,也就将这个念头罢休了。
他一声令下准备尽快折返回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刻不能够有任何的闪失。
锦州虽然有太守坐镇,可庾珩那想想就觉得让人十分棘手的家伙还在城中,必须要尽快的带着崔令容回去以便牵制他。
下人已经将马车准备好,齐昭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她有没有在后面跟着自己,恰是这一眼让她看到她一改方才的颓靡,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贴上来,一只手臂细柔水蛇一样的缠过他的脖颈,温软的手掌隐隐带着一些粗粝的封上了他的口。
一颗苦涩的药丸被送进了他的口中,他难得失态的睁圆了眼睛,下颌和舌尖拼命地向外推着那颗即将滑落进咽喉的药粒。
崔令容踮起脚尖另一只手一起用上捂住他呼吸的鼻尖,看着他被憋得粗红的脖颈眼眸中一片沉静,手上的力道更逐渐加大,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发力,身后包扎好的伤口向外渗出了大片大片的血红。
终于,他将药吞下去了。
崔令容松开手,双腿一软匍匐倒在地上。
紧张和亢奋的情绪还交织在心头,她哑哑的喘息着。
从看到这些人的到来时她就知道自己寡不敌众和他们正面冲突就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了,她现在能想办法在暗地里用些手段。
她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一枚药丸,那是在香云山上死里逃生之后,从那些追杀他的人身上搜出来的,原本她也想着这也是一条线索查清楚了里面的成分之后看看是从什么地方制作的又流入到了哪里。
虽查出来了里面含有剧毒的成分却因为制成的草药成分并没有特别珍贵的,一时难以追究到去处,所以一直都搁置在身上了。
她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派上用场,她微微转头侧身时做出来的假动作实则是为了遮掩自己将药丸取出来的手,等被他们按在地上之后佯装心如死灰的认命,实则一直都在暗暗的蛰伏,等着齐昭放松警惕,等待机会。
“你究竟给孤吃了什么东西?”齐昭难以保持冷静自持,过去的拳头里骨指咔咔作响。
那药丸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一路上烧燎起的有对自己一时大意失手的恼怒和对危及生命的恐慌。
崔令容扬起眉梢,抬头望着他:“齐昭,那是一颗毒药,而我手中刚好没有解药,如果你此时放我离开的话,我或许还能够告诉你这药叫什么名字,你还能有一线的生机。”
那药丸外面似乎还套了一层东西,如果直接咬开的话会立刻的毒发身亡,像齐昭这样的情况或许还能再多半刻钟的时间,这弥足珍贵的一点时间,也是她能够争取到的生机。
两人的境况反转过来,崔令容气定神闲,齐昭额头跳跃着青筋。
他抬起崔令容的下颌怒极一巴掌挥了下去。
“看来你还是没有吃够苦头?能分出这么多的心神来算计孤。”
崔令容生生的受了这一掌,他带着极大的怒气发泄着,她被他打的脸偏到了一侧,薄薄的面皮上瞬间浮起了一大片血红,口腔里的血腥蔓延的更浓重了。
她挥开他的手,将一口血水狠狠地唾在了他的脸上,她面上升对他无能狂怒的讥讽:“我们不用急着在此地鱼死网破,当然,你若是不想活的话还可以继续的和我在这里耗着。”
齐昭不能够容忍三年以来在他眼里一直都是愚蠢的羊羔,堪比菟丝花般的存在有朝一日能够骑在他的头上。
他眼前感到一阵的眩晕,血液里隐隐的沸腾着荆棘一样的扎在皮肤上,他咬着牙收敛自己的怒气,尽量不让那药丸的药效发挥的过于迅速。
齐昭将手掌的力度不断的收紧,在她红肿充血脸上更是掐出青紫痕迹:“你真以为孤拿你没办法了是吗?”
他向在一旁候着,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场面的胆战心惊的侍卫抛去一个眼色,让他们去将在这里居住收留崔令容的一对老夫妻抓回来。
那对老夫妻一见到这么些人声势浩荡的过来就知道情势非同一般,在崔令容的示意下早早的就躲开了,那他们到底是年纪大了,尽管费力地跑了许久还是被几个士兵抓了回来。
那对老夫妻被绳子五花大绑地捆着丢在了翠令容的面前,崔令容仿佛能够听到他们本就脆弱的骨头发出的脆响。
她顾不得自己,竭力撞开齐昭将他们扶起来护在自己的身后。
“你们怎么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们了,这些本来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崔令容罪人一样的在他面前低下头,流露出真实的脆弱。
两个老人面对着崔令容,看着她这样一副姿态忽而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们也不想自己的善心会招来这么一番无妄之灾,可是看到她自己尚且被如此对待还义无反顾的要护着他们心中百感交集。
老妇人心疼怜惜的目光落在了她高肿的脸颊上面,一切的源头都应该是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招惹的男人,乖囡自己
也受到了很大的胁迫。
“这也不是你的错,你承受这些也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要好好保护自己,我们老胳膊老腿了也没什么。”
面对着他们的容情和体谅,崔令容摇着头泪水霎时间再一次溢满了眼眶:“有关系的,有关系的。”
她站起身对着齐昭道:“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你牵扯旁人又算得了什么?!”
“孤承认,这段时间以来你确实变化颇多,甚至开始让有些让孤刮目相看了。”
齐昭一面说着话,一面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了一把弓箭:“但你还是有太多的软肋了,他们会在你的盔甲上破开一个口子,会让你的全副武装在顷刻之间分崩离析,只要有这些软肋在你永远都不可能战胜孤。”
咻!
箭头擦着崔令容的脸颊,射进了她身后的一具苍老的□□里。
崔令容不受控制放大的眼眸里在这一刻更是扩张到了极致,她忙不迭的回头看去,只见那一件射穿了老人的一只手掌,血淋淋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一箭比射在她的身上还要让人疼痛百倍。
一口血呕在心间,崔令容见他又要举起弓箭,听着身后痛苦的呻吟,压抑着的低泣,两道念头在心里不断的交织,下一刻,她终究还是做了选择。
她艰难的开口,把自己的生死和原本握在自己手中的主动权都交付出去:“你放他们离开,我把那药丸告诉你。”
齐昭手中举着的箭还是没有放下的趋势,他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扩大:“崔令容在战场上情势总是瞬息万变的,你现在没有和孤谈条件的筹码,你只能够告诉孤,然后趁孤现在还有些耐心,祈祷我能够放过他们。”
“你说孤的下一箭是射在哪里呢?另一只手还是眼睛?”
“你未免也太过欺人太甚,我的这条命不知道能不能做和你谈叛的筹码,最坏不过是我们三个人死在一处,来世我当牛做马的报答他们,而你也绝对不会比我们多活一天,你所计划的一切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空,说不定还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齐昭定定的看着她,下一刻收起了手中的箭。
“好,孤答应你,孤放他们离开。”
崔令容将绑在两位老人身上的绳子三下五除二的都解开了,她将齐昭准备的马车牵了过来,将身上的信物全部都给了他们,让他们上马往另外一个方向跑。
她扬起马鞭狠狠地向下一抽,马儿立刻扬鞭跑了起来。
等马车在视线中跑的看不到踪影,齐昭慢悠悠的踱步到她身边道:“现在可以把那药的名称告诉孤了吗?”
崔令容确认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他们跑远之后才道:“那药丸是从你培养的那些死侍身上找出来的,有没有解药你自己不是最清楚?”
齐昭缓缓笑出了声:“崔令容你和从前真的不一样了。”
他身边的亲侍立刻献上了一个白玉瓶,齐昭从里面倒出来了一颗碧绿色的药丸吞服了下去。
服下解药,他立刻向身边的人吩咐道:“孤不论你们用任何手段,去将那匹马车劫杀。”
崔令容来不及反应,后脖颈传来重重一击,她昏死过去。
“齐昭你伤天害理终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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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八)
返回锦州的中途,崔令容醒过一次,她双手双脚被绳子束缚着倒在车厢里,睁眼就看见坐在上方的齐昭闭目养神。
他听到她挣扎弄出来的动静,撩开眼皮,不动声色地静默地注视着她。
崔令容回以满眼的厌恶,她到此境地已经不屑伪装,和他之间早已无话可讲。
一厢寂静里,车外一个士兵走到了一旁轻轻敲击了车壁,得到允准才敢回话道:“殿下,沿着南方一路的找过去没有找到那对老夫妻,再往下找已经近京郊,那处人多眼杂我们不好搜查。”
“去传令给张申,务必将两个人的面貌详细的描述,让他严查进京的人。”
齐昭眼皮毫无预兆的跳了跳,他伸出长指按压几下,稳住心神告诉自己的大计不可能被这一段小小的插曲破坏掉。
崔令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难得的松了一口气,身子也慢慢的放松了些许靠在车壁上。
可齐昭却并不想让她那么好过,扯住她身上的绳索,像是拖拽一只宠物那样的然后把她一寸一寸的拖到自己的面前。
崔令容和他抗争着,绳索不断地收紧挤压着皮肤,粗粝的绳纹摩挲掉一层皮肉,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在流血,只觉得被拉扯过的地方火烧火燎一样的疼。
饶是如此,她还是不肯低头。
齐昭眉头皱起,想起这一路以来处处受挫归根还在她,一直都没有完全平复下去的怒火轻而易举的被点燃,抬起脚尖一脚踹在了她的心窝处。
“孤有没有告诉过你最好乖觉一些?”
崔令容原本确实被他向前拖拽了一小段距离,又猛然受他这一脚身体重重的撞到一旁,五脏六腑好像在身体里移了位。
这几天以来,这副身体受过了不知多少的伤,七零八碎的新旧叠加,她蜷缩着身子眼前大片大片的漆黑好一会儿才逐渐的消散。
崔令容撑起身体,血液里流淌的全部都是愤怒粗暴的逆反:“能够主宰我的,只有我自己,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不顾苍生道义,谋朝篡位,下一步是不是就该弑父杀兄的畜牲。”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看看外面的百姓,他们过的是何日子,这些年宫里每每大兴土木,你以为这些钱是哪来的?还不是在外面征收越来越多的税,包括你们崔氏积累起来的财富还不是从这些百姓身上搜刮的,你觉得他们是心甘情愿想过这样的日子吗?还不是由于无力终结?”
“孤只不过是拿回属于孤的,那些为孤成就大业而牺牲的应该深感荣幸,因为孤会创造出来一个清平盛世,活着的人会感谢孤,称颂孤,孤会造福至少两代。
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上面只会留下父皇年迈昏庸,无力处理朝政。”齐昭将自己的野心和狂悖展露,他雄心勃勃地畅想着之后自己掌管着天下能够创造出来一副什么样的图画。
崔令容看着他掀起的车窗外面,已近深秋,沉甸甸地被压弯了腰的稻谷旁边是同样佝偻着身子的农民,干瘪到枯黄的面容,苍苍的花白的头发,粮食的丰收和富饶从来没有落在他们的身上,除了一口仅剩温饱的粮食吊着一口气,让人想死又不能够解脱,想生存又不能够很好的活下去。
赋税和穷困是每个人头顶上的一座山,压的人喘不过息,直不起腰,只能够像老黄牛一样的埋头在土地里,崔令容在富贵堆里长大,从前对这些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感受,可自从她孤身一人行走在这世间,知晓了一个人存活下去究竟有多不容易。
在她真心的爱上庾珩之后,知晓他那些艰辛的过往,知晓他身后更多的千万个缩影,她终于彻彻底底的看到到了这个时代的真正的面目。
她眸子里有一瞬间的忽明忽灭的闪烁。
齐昭有一部分或许是没错的,她和庾珩从京城到锦州这样的场景已经见过了许多,二人也想过该如何改变这样的局面,终结这一个时代的统治,让这位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皇帝下位,让下一个富有朝气的继承人上位。
但她和庾珩都无比肯定齐昭并不能接过这幅重担,在他的心中,权利和所创造出来的能够流传于后世的,彰显他自身的功绩比切切实实的百姓的性命要更加的重要。
他如今尚且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中,从他帮助两个达官显贵遮掩罪行只为了自己行方便的时候,从锦州到现在杀了不知道多少知晓了他动向的性命时就已经脱离了真正为国为民的心,更遑论人心又是极其易变的东西,真正等他大权在握之时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恶龙。
崔令容的眸光逐渐的坚定,她不能被被他人家混杂的诡辩所动摇。
“我们崔氏的财富是一代一代的积累,没有半分的来路不正剥削百姓,崔氏的先祖起于微末,几乎是用了半辈子的时间进入京都,生下的子孙无论是行商还是读书都有据可究。
到父亲这里时他无心官场,此生也不过是教了一些学生,还时常会给邻里的穷苦百姓救济,齐昭无论是我还是崔府,根本不欠你什么,也不欠百姓什么,你就是一只贪欲永远都填不满的毒蛇,从来都不知道感恩,还妄图把自己捧上道德的制高点。”
崔令容看着齐昭,心中只觉得荒诞的有些可笑,这人虽然已经被识破了真面目,也不在自己面前伪装情深不寿,可这副真面目之上道貌岸然和私欲仍旧交杂在一起。
她想起自己从最开始知晓他假面一角时的感触,就像一座被塑了金身的来路不正佛像,郑秀文几次风吹雨打之后上面的金箔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灰败。
“你也知道弑父篡位从古至今很少有人能够逃脱骂名,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所遮掩,你口中的那些功绩又有多少真心实意愿意为老百姓?”
齐昭没有太在意崔令容几乎是戳着他脊梁骨的质问:“我们其实还是有一点相似的,不允许任何人主宰自己的路,你只需要好好的看着那一天的到来。”
马车的脚程很快,用了不到一日的时间,回到了锦州城。
齐昭没有带着她再回到山上,而是径直入了太守府。
一身湖蓝色衣袍的太守迎了过来:“殿下一路辛苦,所幸没有被这小女子误了大事,在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弓箭和刀剑分别从水、陆运进京城,我们的人也做好了准备经验就可以潜伏出发,届时在京郊汇合。”
“只是……只是还有一事……”
“支支吾吾,你要是觉得不该说,就不必告诉孤。”
“矿山被庾珩炸毁了,里面还有的一些材料和小部分兵器都未来得及取出,还有一些口粮也……”
“怎么还有脸站在孤的面前?我觉得你应该随着那些口粮一起埋在山里。”
齐昭脸上愠怒,身上的威压也是不加遮掩的释放:“人呢,抓到了吗?”
“已经派人搜查了两三日了,锦州已经全面的戒严,他插翅难逃,被抓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齐昭怒到极致发出一声冷笑:“孤也不指望你们能替我分多大的忧,只希望你们让自己别显得过于无能,从他进入锦州没有一个人能得到消息,到如今数百人搜查他一个还不能够抓到,孤真不知道你这太守的位置怎么能够做这么些年?”
“殿下恕罪,微臣这就带人再去搜捕。”
“太守不用这么战战兢兢的,殿下也没有真正的想要问责你,庾珩本就非同常人,听闻他从少时就一路从斗兽场里厮杀出来,然后去了边关一人就能够杀敌数几,对付他费些功夫也是寻常。”崔令芷听见院子里的声音,知道殿下回来一路摇曳生风的走到他的身边。
她缓解着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让齐昭先消消气,太守也不是百无一用,之后还有一些地方要用到他,还是要笼络住,不能让他生出二心。
随即眼风一扫看到了脸颊高高肿起,身上的浅色衣物被血沾染的斑驳异常狼狈的崔令容:“如今有了这个饵,我们大可以不必如此费力了。”
齐昭接受到了崔令芷的意思,给了太守一个台阶下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这点损失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他将崔令容推给她:“你我倒是想到一处了。”
崔令容看着她们只恨自己的无力,她有软肋,庾珩又何尝没有。
她深知如果用自己做陷进,庾珩会有多大的反应,她不能让他义无反顾的跳进火坑。
她目光暗了暗,真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她甚至想到了另外一种更加决绝的方法。
她思索期间,脸颊被人狠狠的掐住,崔令芷细长的尖锐指甲快要掐进她的皮肉里:“我的好妹妹,又在想什么呢?你的小招数也应该刷够了,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的配合我们。”
“来人,给她压下去,今夜先看好她,明日还有一场大戏。”
第68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九)
崔令容见识到他口中所谓的那场大戏是在第二日正午。
齐昭将她带到锦州城楼上,之后又让人在全城里通告抓到了一个撺掇流民的罪魁祸首,今日午时将要治其五马分尸之罪。
城内的许多百姓听闻这则消息的时候都有摸不着头脑,他们在锦州城内并未看到过什么流民,唯一有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也大致出现在城外的山道上。
大多数百姓对这件没头没尾的事情都生不出前去观望的兴致,锦州的太守并不是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反而汲汲钻营功绩和财禄,这种事情这些年并没有少干。
上一次还带着人进入山里捕了一头鹿,在那头鹿身上看了半天,终于是看出来了身上一朵祥云似的图案,给按了一个祥瑞的名头献到了京城里。
上上次,好不容易想到了要兴修水利,将城外的活水引过来一条做水渠,官府里的人下来征收农工,说的是每日都有几文的酬劳,最后等活干完了,钱却不知道落到了谁的宴享里,有不忿的人去官府里闹,被打一顿不说,还被那太守指着鼻子的骂刁民,修这条水渠是为了百姓,成果最后也是由百姓享了,要什么钱?再要钱的话,就让人把水渠封了。
满嘴的鬼扯,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有多少是真正落在自己手里的,大部分还不都是掉进这些人的嘴里,变化成他们身上穿的绫罗。
心里头明明白白是如此,可实在是不敢再多说话了,权贵嘴里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他们的身上,就是切切实实的责打。
是以大家都兴致缺缺,各干各的事情,只有三两个有好事者前去看了看,回来之后脸色说不出的奇异。
周围那些原本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兴趣的都聚了过去:“怎么说?这次又是什么荒唐事?”
“他们还真抓了一个人,就在城楼上。”
“只不过那贼首……那贼首似是一个女子,虽蒙着面倒让人看不真切,可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人。”
“这不是笑话吗?一个女子怎么能成了煽动组织流民的贼首,更何况我连那流民的影子都没有看到过。”
“话不能这么讲,人不可貌相,有些女子虽生了一张菩萨面,却有着一副蛇蝎心,能干成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从城门回来的男子晒得满脸通红,嗓门略微大了一些我相信和人争辩的脸红脖子粗的:“那你倒是和我说说流民在哪里?更何况现在连所谓的贼首都抓住了,那些流民却没有看到?把人当傻子糊弄,你还真的当上傻子了,我瞧着他就是想再制造出来一些功绩,好早日能够调到京城里。”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角落里的一处桌面上。
庾珩藏在暗处的面容格外冷峻和沉默。
他低着头,遮掩住眸底闪动的暗光像是微微有些出神的样子,可身体的紧绷无疑又暴露出了他此刻的状况。
飞星坐在一旁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充满担忧:“郎主,你要三思,万一这只是那些人放出来的一个幌子,早早的就设好了埋伏等着你前去,我们不能够冒这个险。”
庾珩抬起头,明明没有太大的神情波动,飞行却还是能够从他眼底看出一股狠戾,那是他在沙场经久磨练出来的血性,能够为之不顾一切的厮杀。
“如果不是幌子的话,那她呢?”
“哪怕只是一个不确定的传言,我也不能够放任不管……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在我的面前坠落。”
话到末尾,他声音里已经有些微微的轻颤。
他冒不起这个险。
在更早之前,在上山的时候,他那时就已经预感到了眼前的这一池潭水深不见底,她也有机会可以置身事外的。
既然答应了让她牵扯到这件事情当中一开始就答应过的,要接住她,不管什么样的情形下都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他现在脑海里已经不受控制的想着她
在齐昭手里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他心意已决,将自己的佩剑携带在身上,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飞星在他后面做着最后的无力的劝阻,面上已经有了浓重的悲戚:“可他这一招就是鸿门宴啊!郎主是也要把自己搭进去吗?郎主这些年走过来的每一步我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才到如今的位置,我还想再跟着您建立更大的功绩,锦州城里的密谋,这些您都不管不顾了吗?为了她,真的值得吗?”
“值得,她就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她活,我活,她随我随。”
庾珩语调平平,落下来的每个字句都像闷雷般般沉沉砸下。
“功绩,地位,百姓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很早开始以前就只为她一个人而活。”
这些东西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救赎他,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庾珩不乏坚定的朝着自己既定的命运走去。
飞星快要将一口牙咬碎了,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身影还是跟了上去。
前往城门的一路上原先每隔一段就能看到的抓捕他们的巡逻侍卫都已经不见踪影,背后谋划之人好似料定了庾珩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是以在城门上的齐昭看到那抹身影时毫不意外。
“他来了。”
原本在他身后动也不动,了无生机的一句身体听到这句话时猛然发出剧烈的颤抖,崔令容抬起头,在阳光下长久的暴晒着视线只能够朦胧地看出一大片白色的光影,她忍受着刺痛,眨也不眨的盯着一个方向看去。
是他。
崔令容也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身影成了最独特的那一个,不需要五官,不需要衣着和发型,在茫茫人海里,只需一眼,她仍旧能够确定是他。
真是个傻子,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她何以能够让他做到这种程度,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往悬崖下面跳。
“停下!不要再往前走了,停下!”
崔令容不知道身体里哪来的一处,拜托了身后束缚着他的两个人,将嘴里塞着的布条拔出来,用尽力气发出一声大喊。
他停住脚步了,两个人过来要抓她,崔令容一面挣扎着,一面心中期盼着,一颗心全部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希望他能够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他只是顿住片刻,随即还是向前。
他走过来的每一步,缩短的每一寸距离都沉甸甸的压在崔令容的身上,让她如感千钧。
庾珩听到声音的一刻,身形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确定了城楼上的那个人是她,于是向前行走的每一步都更加的坦然和轻快。
“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回去!快点回去啊!”
崔令容蓄满泪水的眸光追随着他,身体再一次被人制住了,能够呼唤出声音的嘴巴重新被布条塞住。
庾珩已经站在了城楼下,齐昭派了一个人下去,收缴了他身上的兵器之后把他请了上来。
说是请,其实并未见得有多尊重,派下来的近侍在他身后推搡着,让他前进,像是有意的折辱他。
庾珩一个回眸,那近侍嘴里的催促和暗骂之语卡在了嗓子里。
齐昭将这些全部都收入眼中,等他走近的时候唇边带笑,眼中却是冰冷一片的阴毒:“孤其实很欣赏你,先前也有过想要你为孤所用的念头,可惜你并不领情。”
“你这样的人既然不能为孤所用,那也该知道孤不会让你活下来。”
齐昭在他到来之前也曾细细的想过,自己手中已然有了他的软肋,以此来牵制他未尝不可,可转念一想又觉庾珩此人并非一味只知道横冲直撞的莽夫,心计和手段并不弱,年纪轻轻能够坐上高位,率先知道自己的计谋且还放火烧了粮草和部分兵器恐怕不好控制。
对他隐隐约约的忌惮还是超过了利用之心,齐昭视线在对望着的二人之间流转。
他们没有张口,也没有说什么,却无端的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脉脉相依,任谁都无法插进去的气场。
齐昭屏退了崔令容身后控制看守她的两个人,一只手将绳索握在自己的手里,另外一只手摩挲过她的脸颊。
“你知道从前京都里的人是怎么称呼她的吗?盛京中最璀璨的明珠,容貌,才名,家风皆独占鳌头,孤的那些姊妹们也不能与之相比,从前孤不觉得她配得上这个名头,现在倒是觉得有几分相配了。
孤知道你想救她,其实孤也不忍心杀她的,好端端的一颗明珠,就这么陨落了多可惜,这样,一命换一命可好?你从这城楼之上跳下去,孤答应你能够留住她的性命。”
“好,我答应你。”庾珩的眸光扫过他的手,毫不犹豫的答应下了他的要求。
“你现在先放她下去,看到她自由之后我任由处置。”
崔令容疯狂的想要发出声音。
他的话不可信,不要!
你不应该来的,只要你活着,就还能有反盘的机会,崔令容用眼神苦苦的哀求他。
可他却头一次避开了她的眼神。
庾珩对着齐昭,扫过他身后的侍卫眼神轻蔑:“先放她离开,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否则你们这些人还不足以让我心甘情愿赴死。”
第69章 人间自是有情痴(十)
或许是因为庾珩言谈之间十足的底气,又或许是因为齐昭自诩有能力掌控大局。
“孤答应你,但你也要将手中的兵符交给孤。”
将崔令容松开束缚,准备放她离开。
那厢一朝得了自由,非是向城楼下面奔逃,反而扑到庾珩的怀里,推搡着他要让他离开。
齐昭冷眼看着他们这对情人之间的拉扯,失去了耐性向来温和的声音透露出阴诡。
“你们想要做一对苦命鸳鸯的话,孤倒是也能成全。”
庾珩眷恋的替崔令容将耳边散乱的鬓发梳整好,缓慢的显得格外珍重的地将人拥到自己的怀里:“阿容,你再答应我一件事情,最后一件,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以自己为重,要好的活下去。”
“一会儿不要回头看,飞星会在前面接应你,你的方向从来都是向前,你不会被困在任何的绝境里,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的勇气,我知道你能够做到的。”
这样一副交代遗言的语气催肝断肠,崔令容环抱住他的肩膀,她想也不想的在他肩膀上狠狠的咬下一口:“混账,我不答应。”
她已经受够了看着亲人,爱人在眼前,一个又一个的离世,她好像总是被留下来的那一个,她不能够再负载了。
这一次,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她先行。
她忍住心中面临生死离别的悲意和还有好多事情未尽的遗憾,把接下来的话用极小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不要用余生去怀念一个人,更不要你为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你才是要好好的活着,只有你活着才能够阻止齐昭,为了不起内乱让百姓少受波及,为了我,杀了他,帮我们崔氏洗清身上的冤屈。”
“阿容……”
庾珩眼眸里传出震动,他刚刚吐出一个名字,崔令容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把他接下来想说的话都用舌尖重新推了回去。
急促的,像是六月阴天的暴雨,席卷过境之后又匆匆的止住,头顶上覆盖着的阴云一时半会却难以消散。
“我在水路上遇到了埋伏追杀,有一对老夫妻救助了我,我将向外求援的信纸交付给他们,齐昭的人没有追上他们,他们昨天傍晚就应该已经抵达京城,谭太傅的支援应该很快就会到来。
庾珩我知道这对你很残忍,最后留下来那个人总是要承载着多一倍的痛苦,让我仗着你的喜欢去做最后一件任性的事情吧。”
他们两个人互相依偎的时间已
经足够长了,在齐昭不耐烦的出言讥讽时,崔令容率先放开庾珩,千言万语都化作最后的深情一望。
庾珩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他声音哑哑的唤她的名字。
崔令容没有回头,即将踏下台阶的时候,转身跑去了另外一个位置,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站在了城楼上。
风将她的裙摆吹起,她唯一的站立点和支撑点只是一块灰色的砖块,整个人的身形都显得摇摇欲坠,仿佛稍微一点猛烈的劲风就能把她吹落。
在场所有的人目光同一时刻都集中在了这幅孱弱的身躯里,她就那么坦然的站立着,一点都不害怕坠落下去,天地之间坦坦荡荡的,让人不仅暗究她身体里蕴含了多大的力量?
庾珩心中抽痛,明明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可强烈的情感压制住了理智,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想要和她站在一起。
他不愿意面对如今这样的结局,好像每一次幸福离他们一步之遥又遥不可及。
崔令容看着他,那双温柔澄澈的眼睛就那么定定的照着他的身影,他很少能够在这双眼睛里看到浓重的阴霾,哪怕在最艰难的境遇里仍旧像一池落满了粉柔桃花瓣的春水。
此刻,她已经不需要再发出任何的声音,一个人睡就传达了所有,像是在说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庾珩红了眼眶。
崔令容缓缓的绽放出一个笑着望向他,她在小半生里兜兜转转,遇见过很多人,也经历过很多的波折,她从来都坚信自己自己能够从一次又一次的风波中挺过来,她学会了少一些期待,学会了咬牙硬撑,她本来都已经对自己的未来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只求能够尽快的洗清崔氏的冤屈,她这一生足矣。
唯独他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是破开血腥照在她身上的一缕天光。
香云山下一开始不知情的意外初见,到知晓是一次久别经年的重逢,他像是漫天神佛赐给她的救赎,把她从谷底拉出来,只要她回头就能看到他永远都会站在自己的身边。
她也最亏欠他。
她时常觉得自己为他做的还不够多,她交付给他的真心又太晚,庾珩前半生已经过的够苦了,她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希望他之后的路走的再顺畅一些。
“庾珩等此间事了,你去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再去找一些让自己喜欢的事,自己喜欢的人,一时间找不到也不要紧,你今后还有很长的时间。”
不要把这些时间都浪费在悼念上。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带下来!”齐昭看着崔令容的举动,面色出奇的难看。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他们生自己一个动作就会惊了那飘然仙去的的人。
齐昭脸上那副虚假谦恭的面容彻底的破碎,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局面会是如此发展。
崔令容还不能死,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死在庾珩的面前。
他目前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置庾珩于死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到,这样只会更加的惹怒庾珩,原本就是势不两立的局面,只会更加的不死不休。
齐昭上前一步,手刚刚抬起还未伸出,离自己一臂之遥的人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他耳边恍惚有一声爆喝声炸开:“别过去!”
可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她身上吹飘起来的纱带擦过他的手心,轻柔的一触即离,她阖上眼睛像是不愿意让自己的眼睛最后还残留下他的身影。
齐昭不知怎么想起他们初时见面的场景,他刚结束一场密谈,那时他千方百计的都是想要稳固自己的地位,寺庙里的方丈虽然远离红尘,可一颗心还是被他收拢用在了朝堂之上。
离开寺庙的时候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方丈将一把油纸伞递给他,话外都是玄机:“殿下想要的机缘,说不定就在眼前。”
齐昭对这番话嗤之以鼻,相比于这样的哑迷他还是更喜欢方丈给他出谋划策时的一针见血,更何况他想要的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出现。
以至于走出山门看到崔令容时他微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的机缘确确实实的出现了。
齐昭记不清她那天穿的是什么样的衣衫了,只记得她稚嫩的像是初春的一场雨,并不清冷的雨水落到眼底,映出一泊清澈的湖,她弯起眉眼笑时还能看到湖面之上闪烁的微光。
对上那样一双眼睛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两个人并不是同路人,他小心翼翼的在他面前藏起自己的真面目,可对视的时间久了还是免不了会有一种被照出原形的惭秽。
齐昭确定自己不喜欢,不爱崔令容。
他和崔令芷才是最好的盟友,他们熟知彼此的每一面,不用任何虚伪的皮囊,背离亲族,野心勃勃。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心头那一瞬间的茫然空白和升起来的窒息之感只是因为失去一个重要的饵。
庾珩一掌将他推开,□□砸在墙上的声音又沉又闷。
他来不及思索抓过一旁不知道是那个侍卫战战兢兢翻找出来的勾抓,一端挂在城墙上,自己抓着另一端跳了下去。
破风声刮过崔令容的脸颊,下一刻这些风声又止住了,身体不断的下落产生的失重感让她无可抑制的产生恐慌。
她闭上眼睛,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下一刻她的身体好像被托住了,不断从身边刮过的风也止住,声息寂静中她睁开眼。
激烈的心跳快要从胸腔之中跃出,崔令容对着牵了牵嘴角,一滴清泪却从眼角缓缓的落下。
“你……”
她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更多的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襟。
“刚才的那一刻,我脑海里想了许多,仅剩下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这样做,否则今后无数午夜梦回的时刻,我都会困在这场穷极一生的噩梦中。”
“我们一起再试一次,看命运是否还眷顾能够死里逃生。”
庾珩带着她还未落地,勾抓已经被人砍断,幸而他们离地面已不远,庾珩抱着崔令容自己落在下面。
两个人灰头土脸的骑行,就见城墙上面无数银光,万箭齐发地对着他们。
“既然如此,你们两个人今天都给孤交代在这里,等你死后兵符孤自会找到。”
齐昭一声令下,数箭齐发——
作者有话说:容:你去过你想要的人生
珩:我想过有你的人生
第70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一)
身后如雨的乱箭让人心寒胆战,崔令容的手被他牢牢的握在掌心,奔跑的间隙里崔令容侧头看了他一眼。
“阿容,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牺牲你才能够换取的,时事造就英雄,英雄也随时势而生,那些百姓离了我会有旁人来拯救,你心心念念的夙愿,想要手刃的仇人,自己都能够达成。”
庾珩眸光沉稳坚毅,躲闪过两只擦肩而过的冷箭。
“你和我相对于旁人而言或有或无都可,而在你我两人之间,救世主就只有彼此。”
他只要一想起方才的场景,心有戚戚。
崔令容能感知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跳下去的那一刻的悲痛,他把一颗心都系在了自己的身上,如果她真切摔了下去,他死后虽活着也将是一具空洞的行尸走肉。
她抿了抿唇想要把他心里的那抹余悸抹平:“一时情势所迫,我当时亦无别的法子,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下次不会再这样决绝。”
“嗯,任何时候都要以自己为先。”
他的声音有些低弱,奔跑的步子也放缓了一些,原本一直牵着她,带她向前的那股力量有些涣散。
崔令容以为他体力不支,自己反手握住他,卯足了劲,想要让他
能够歇一歇片刻的喘息,用自己的力量去带动他。
不知道从哪里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你不要害怕只需要记得,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会在你的身边,哪怕你看不见我的时候,我也仍旧会眷顾在你身旁。”
这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距离奔逃让崔令容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幔,懵懵的迟钝,眼前也是偏偏发白。
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追究那血腥气,只以为是自己口腔里里蔓延出铁锈味,只是在听见庾珩那一番有些莫名的,不知道该从何理解的话语时向他抛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庾珩牵起唇角,无事的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时机不对,根本没有什么追问的时间,崔令容已经遥遥地看到飞星接应他们的身影了,她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庾珩我们快要逃出去了!你看我们福大命大幸运又一次站在了我们这一……”
下一刻这份笑容被定格在了脸上。
崔令容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化成一声缄默的锐利的尖叫,直直的冲向天灵盖,振聋发聩的全身都发麻。
她双腿发软,勉强支撑住身体却也停住了脚步,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抚摸上他的胸口。
庾珩半空中握住她的手指,“怎么了?累了么?”
“我们虽已经逃出了射箭范围,但他们已经下城楼来追我们了,无奈还是要在跑一段,等到飞星接应的那里就好,我来的时候让他以备不时之需设了几个陷阱。”
崔令容完完全全听不清他所说的任何话。
“你的语调为什么这么虚弱?”
“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她看着庾珩,用乎哀求的询问着一个自己或许并不想要得到的答案。
“你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比她泪水更先落下的是庾珩胸口被阴湿的布料上面沉甸甸的向下低落的一滴血珠。
“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崔令容声音哽咽,想起他那一番莫名的话语,和那一抹笑怎么看怎么勉强又不舍的笑容。
“阿容,阿容,你听话好不好?你看身后他们快要追上来了,我们先去前面好不好?”
庾珩扣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再一次向前,她更加能够看到,每一次向前跑动时他脸上由于痛苦浮起的细小难耐的神情。
崔令容咬着牙,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他的拖累,也不想再继续加深他这份痛苦,往下咽了一肚子的苦涩向前跑。
终于达到飞星设置的陷阱地点,崔令容立刻挣脱了他的手腕,把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胸口一片深色濡湿的布料前。
葱白的指尖上立刻沾染了一大片的血红。
她去看他的后背,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一只被折断了羽杆的箭头。
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全身上下的力气和方才携手撕裂逃生的勇气和鲜活都被掏空了。
崔令容蹲下身子捂住脸颊,呜呜咽咽的小声抽泣着。
他什么时候受的伤?
她们跑下城楼的时候那么多的箭,齐齐的射出,她能够毫发无伤的躲过,还天真的以为是命运的眷顾。
哪有那么多的好运,都是他一直在为自己遮挡。
这么一道贯穿了胸口的箭伤,他为了不让她发觉竟然能够一声不吭的自己动手把箭遮断,还带着她向前跑了一段路。
他究竟有多大的毅力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崔令容更是不敢细想,他身上穿的本来就是暗色的布料,一开始往外渗出的血迹并不明显,等到被自己察觉布料上显然是积蓄了一层血水,他的生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的流逝,而她等到最后才发觉。
“庾珩……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骗我,你还没有娶我呢。”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有没有……你不要…”
他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这场鸿门宴,也并未心存多少的侥幸能够从中逃脱,只要保得她无余,他这一场就不枉。
带着血腥气的怀抱温柔的把她抱住。
逐渐冰冷下去的温度击碎了她最后的幻想。
“好了,不要哭了,再让我最后好好的看看你,这样等之后魂归九泉,我还能临摹出穿上嫁衣的模样。”
崔令容想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却完全没办法控制住自己,哭得更凶了。
庾珩单膝跪在地上,虚弱的缓缓抬眸又阖上,这样一个姿势也能更好的支撑住他的身体。
想要伸出手去替她擦一擦脸颊落下的泪水,手臂已经麻木的不听使唤了,庾珩眼底的眸光逐渐失去神采,他心底暗叹一声将额头轻轻的抵在她的额头上。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爱你?”
“阿容,我知道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该说的话仔细想想都已经说过了,你方才和我说过的那一番话我觉得甚好,所以你好好的,带着我的那一份要长命百岁。”
“庾珩,我也爱你,对不起,我的爱意总是比你晚到一步,你不能这样……我以为我们又逃过一劫还有很长的时间,为什么……”
崔令容伏在他的肩膀上,真正到身临其境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残忍。
她断断续续的诉说着自己的爱意,恨不得把后半生所有的情话都一股脑的宣泄出来,察觉到落在脖颈间的鼻息越来越微弱时,她喉头梗塞住。
意识到自己留不住他的时候,崔令容抬起头,将脸上的泪水全部都擦干净,露出一个笑脸来。
不能够让他听着自己的哭声走完最后,她捧起他的脸,用自己额头上的一点温度传递给他。
“庾珩,我们之间真的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了,如果强求不到接下来的缘分,那你等等我,不要那么快的喝孟婆茶,不要忘记我。”
“我怎么舍得忘记你。”
飞星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脑海里预想的场面和亲眼看到的冲击完全不同。
在战场上闯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经历过许多次生死,创造出战无不胜,神兵天降的神话,而今轰然倒塌。
他已经不想再去追问值不值得的问题了,郎主曾经告诉过他,终其一生每个人都有一个为之一生去追寻的抉择,找到了选对了就极其幸运。
郎主生死无悔。
飞星擦拭掉眼底的泪,一抬头看向远处升腾起的灰尘:“郎主,女郎,后面有人追过来了,我做的这些机关虽然能挡住他们一时,但不能持续太久,我还是快一些离开这里。”
庾珩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放在了崔令容的手心里,之后对着飞星道:“你先带她走。”
“郎主那你呢?”
“你呢?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问出这句话。
庾珩没有回答,最后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飞星看见那些人越来越逼近,接收到庾珩催促的视线,不顾崔令容的挣扎,几乎是连拖带拽的将她带到了自己在一旁的马车里。
“你放开我!看不出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吗!还让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想让他最后连个完整的……都没有吗?”
崔令容不知道庾珩的…落在齐昭手里会受到怎样的屈辱对待,她扒着车门就要下去。
“我如何不知道!这些都是郎主为你做的牺牲,他接下来是想要再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我要做的唯一不辜负他的就是保护好你,现在我再回去,无异于是带着你自投罗网,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飞星阻止住她,高高扬
起马鞭将车辆驾驶的飞快。
孤身留在原地的人,在视线之中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忽而那处燃起了一场大火,煤油的气息和烧燎气挥发着,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势将一切都燃尽。
崔令容心如刀绞,她含着热泪自己失去亲人,失去爱人的这一条艰难坎坷的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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