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宴⑤·柳青杉 心情是一种难以名状的……
“现在需要一位玩家单独进入里面的小套间, 寻找‘婚书’。那就……”
再次来到单线任务环节,DM小哥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蓝舒音主动站到了书房内侧的窄门前, 跃跃欲试地望着自己。
他默了两秒,把原本想点的另一个名字咽了回去, 干巴巴地宣布, “还是陈静月小姐吧,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只是,在递给蓝舒音手电筒时,DM格外认真地提醒了一句, “遇事不要慌,可以直接拉铃找我, 不要破坏道具。”
“没问题。”蓝舒音一口应下。
她熟门熟路地再次踏入那间阴森的闺房密室,没着急找婚书, 径直走向那张挂着残破蚊帐的雕花四柱床,坦然坐了下来。
“没意思。”她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没动静,一点都不刺激。”
然而, 她的挑衅石沉大海,周遭一片死寂。
蓝舒音心里有了猜测, 起身走向那个老旧衣柜,弯腰拨开绣花鞋, 将那封泛黄的婚书拿到了手里。
果不其然,她刚拿起信封——
“吱呀……”
身后那张老床,突然发出了一种木质结构被重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在床上坐下了。
蓝舒音默数了五个数,随即利落侧身,抬起涂满朱砂的手掌,一把抓向了正欲推搡她肩膀的那条手臂!
然而,掌心传来的并非结实的触感,倒像是握住了一条滑溜冰冷的鱼。
手电光扫过的刹那,一张死灰色的男人面孔映入眼帘。那张脸上挂着扭曲僵硬的笑容,瞳孔空洞。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抓住,做出推搡的动作后,发出了一声干涩阴森的窃笑,然后张开双臂,做出了一个骇人的扑抱姿势。
蓝舒音只觉得手中的触感迅速抽离,对方便从她的指间挣开了,敏捷地伏低身体,像爬虫一样快速向房间角落窜去。
蓝舒音早有准备,毫不迟疑地从袋中掏出一把粗海盐,朝着鬼影逃窜的方向接连掷去。动作虽然粗暴,甚至带着几分滑稽,但当粗粝的海盐颗粒触及那抹虚影的刹那——
鬼影前冲的势头肉眼可见地迟缓了下来。
它的轮廓开始波动、扭曲,不过两三次呼吸的时间,它便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净化,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在雕花床畔消散,再无一丝痕迹可循。
与此同时,那股萦绕在房间里的阴冷气息也一并消失了。
蓝舒音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手电的光晕在空荡的房间里微微晃动。
最初的兴奋与成功的刺激感渐渐平息,沉淀下来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
她蹲下身,开始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粗海盐块,思绪却有些飘忽。
其实从最初试探起,她就隐隐察觉到了,这闺房里的灵体应该属于鬼影。而它之后那套我行我素,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的行为模式,和昨天如出一辙,更加印证了她的判断——它们根本不是鬼魂,不过是一段随机残留的印记,一种无源重复的自然现象。就像一段被特殊环境录下来的影像,即便她不出手,随着时间推移,能量耗尽,它们也会慢慢消散。只是这房间积聚的阴气,延缓了这个过程。
“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蓝舒音在心里为自己开解,“免得它再吓到后来的玩家。”
可另一个声音冷冷地戳破了这层自我安慰:你一开始过来,哪里想得那么高尚?你只是恼火,昨天它害你的手受了伤。
在她潜意识的判断里,会伤人的,就是危险的,危险的,就该被处理。
但如果……它们本身并无恶意,甚至没有意识,只是像一段设置好的程序,被动地存在于那里,那么她刚才的行为,与对着一段反复播放的录像带泄愤,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念头无声地滑过心底,蓝舒音清理地面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慢,放轻。
看来以后,对待这些“东西”,还是得更谨慎些才好。
蓝舒音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道。
许是她在密室里待的时间超过了预期,还没等她拉铃,DM便有些着急地推门进来,正好与准备离开的蓝舒音打了个照面。
“婚书。”她将找到的信封递过去,语气因先前的思绪而显得有些冷漠。
DM接过婚书,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蓝舒音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外露了,不由在心里暗啐了自己一口:蓝舒音啊蓝舒音,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还被这点事影响了状态?
她迅速调整面部表情,将那点不必要的内耗抛在脑后。
“蓝舒音。”
这时,刚完成另一条单人任务归来的苏薇凑近,带着一种窥见秘密的兴奋,悄声问道,“你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
蓝舒音不由地一顿,“什么?”
“我看到了哦。”苏薇的脸上绽开一个狡黠的笑容,“你朝镜子上抹东西了吧?”她朝梳妆台的方向努了下嘴,“我刚才特意绕过去看了一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蓝舒音蹙着眉看她。
“镜子上有红红的痕迹。”苏薇眨眨眼,笑容里带着探究,“是口红?还是……别的什么,比如,朱砂?”
“镜子上本来就有吧。”蓝舒音从善如流。
苏薇却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指尖轻轻擦过她沾染朱砂的指腹,“那你手上这红红的,又是什么?”
蓝舒音心头一凛,对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生出警惕,但见对方笑得像只偷腥得逞的猫,她立刻露出一副恍然又嫌弃的表情,“什么东西?”她转向一旁的DM,语气带着埋怨,“你那房间里什么道具啊,黏糊糊的,把我手都弄脏了。我去洗洗!”说完便转身,大步朝盥洗室走去。
然而,苏薇却跟了上来。
她笑嘻嘻地问道,“蓝舒音,你刚才……其实在捉鬼吧?”
蓝舒音脚步一顿,诧异地回头看她。
“我听说过,捉鬼要用朱砂。这个本果然不干净?”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手上这就是密室里蹭到的脏东西。我要真有捉鬼的本事,早就开班收徒赚大钱了,还用得着在酒吧端盘子吗?”蓝舒音摇着头,一脸无语地走进了盥洗室。
这次,苏薇没有跟进来。
但,蓝舒音感觉到了这个女生的古怪。
一般人哪怕看到她触碰镜子,多半也只会以为是好奇或者无意,不会深究。可苏薇不仅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细节,还笃定地点到了朱砂,甚至问她是不是在捉鬼。
这份洞察力,远远超过普通玩家的好奇范畴。
不过,蓝舒音一贯奉行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这世上怪人那么多,若每一个都要追根究底,她怕是要心力交瘁而亡了。
拧开水龙头,她低头洗着指尖残留的红色。
朱砂和粗海盐的作用,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厉害。
洗干净手,蓝舒音神色如常地回到旧厢房,仿佛刚才盥洗室外那段暗藏交锋的对话从未发生。
苏薇也恢复了先前热情单纯的模样,依旧黏在她身边说说笑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直到最后一个环节。
DM搬来了三个“新郎”纸人。其中两个与昨日无异——等人高的纸扎人偶,沉甸甸的躯体裹在刺目的猩红袍服里,脸上用浓墨重彩勾勒出夸张僵硬的笑脸,做工精细却透着诡异。
另一个却显得格外突兀:它不仅体型小了一圈,材质也明显轻薄粗糙,像是临时用劣质纸张糊弄出来的半成品,连五官都画得敷衍了事。
DM的眼神有些闪烁,“那个,昨天有道具意外损坏了,新的还没到,这个就先意思一下,凑个数。”
他说话时,目光下意识地瞟向蓝舒音,意思很明显,想将这个临时代替品分配给她。
然而,不等他点名,苏薇却抢先一步,怯生生地开口,手指绞着衣角说,“我有点怕,那两个人偶太逼真了,我看着就心里发毛……我能选这个吗?”她指向那个简陋的纸人,“这个看起来可爱一点,没那么吓人。”
DM无奈,只得看向蓝舒音,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恳求,“这位客人,道具很珍贵。万一,我是说万一再有什么意外,千万、千万要冷静,别动手啊!”
他显然对昨天那只被砸得稀烂的纸人耿耿于怀。
蓝舒音将他的紧张收入眼底,不由点头道,“我知道了。”
要是真的再发生什么,她肯定不会像昨天那样冲动。
调整好呼吸,蓝舒音从容地在那个诡异的纸人身侧躺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预想中的异动迟迟没有降临。身旁的纸人始终静默,冰冷的纸张紧贴着床单,没有任何活化的迹象,更没有昨日那股试图侵染过来的阴寒之气。
直到DM的身影再次出现,高声宣布“礼成”,它依旧只是一个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的纸扎人偶。
到这里,《囍帖》就结束了。
蓝舒音听完复盘,婉拒了苏薇几人一起吃饭的邀请,独自来到前台,找到了那位DM小哥。
“昨天不小心弄坏了那只人偶,真的很抱歉。我以为就是普通的纸人。”她拿出手机,“那只多少钱?我赔。”
出乎意料的是,DM却摆了摆手说,“钱不重要。主要是,那三只人偶,很特别。它们是我一个朋友……也是店里以前的DM,亲手做的。”
蓝舒音一顿,“啊,这样。”她突然闪过一个猜测,不由地问道,“他在店里吗?”
DM沉默了片刻,笑得有些苦涩,“没,他上个月心梗,走了。”
蓝舒音心中一动,试探道,“他是不是喜欢穿蓝色工装?”见对方神色骤然诧异,她不动声色地补充了一句,“我听一个常来玩的朋友说,你们店里有个穿蓝色工装的小哥,挺帅气的。”
这自然是临时胡诌的说辞。
但没想到,DM点了点头,眼中泛起回忆的神色,“你朋友眼光不错。没错,那就是青杉,我好兄弟。”
他告诉蓝舒音,柳青杉是他大学起的好友,两人曾一起在这家店兼职。青杉手巧,店里许多精巧道具都出自他手,对那三只人偶更是倾注了心血。他做事细致,甚至每天都会去更衣室把玩家换装的衣物熨烫平整。
“他总穿那身蓝色工装,跟店长说是为了角色扮演……但我知道。” DM的声音低了下去,“是因为他爸爸以前就是电工,在一次施工意外里走了。他很想他爸。”
柳青杉对沉浸式体验有着执着的追求,曾多次提议在《囍帖》中加入一些巧妙的机关来增强恐怖氛围,却屡屡被店长否决。
“有一次他不甘心,自己偷偷去贴脸吓人,结果把玩家吓得不轻,遭到了投诉……店长知道后大发雷霆,就把他解雇了。” DM声音低落道,“没过几天,他就心梗走了……但青杉很温柔的,他如果知道人偶是被客人因为害怕弄坏的,可能还会高兴。因为他一直觉得,恐怖本嘛,吓到人才算成功。”
对上了。
都对上了。
蓝舒音沉默地听着,心中的拼图已然拼凑完整。
这家店里的鬼影,就是柳青杉无疑了。
无论是更衣室前模糊的轮廓,闺房密室里吓人的男人面孔,还是昨日那人偶的异常,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柳青杉留下的鬼影在作祟。
都说鬼影是一段强烈执念与特定环境交织形成的印记,是一段被固化的行为模式。他不知因何缘由,将自己最后的存在回响,烙在了这家他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执念的剧本杀店里。
第32章 夜宴⑥·灵之微末 你我之间,不必计较……
没想到会以这么一个突然的方式揭开谜底, 蓝舒音走出剧本杀店,心里沉甸甸的,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明明确认了很多事, 也弄清楚了鬼影的真相,可她却感到了一阵疲惫。
她慢慢踱出创意园区, 夕风携着凉意拂面而来。门口几级石阶被暮色浸得冰凉, 她顺势坐下,随手抽掉束发的发绳,一头长发便流水般散落下来。
她低下头,指尖深深插入发间, 想静静坐一会再回去。
什么都挺说得通的,就是镜子里那个诡异的“自己”……也是柳青杉的手笔吗?
握在掌心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瞥了一眼屏幕,竟是隗离发来的语音通话。
蓝舒音微微一怔, 连忙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喂?”
今天出门前, 她确实给隗离发过信息,但他一直没回。现在这个时间点, 倒也算巧妙。
“喂。”听筒里传来那道清亮温润的嗓音,背景里隐约有车流声, 似乎他人也在户外,“刚忙完, 才看到你的消息。本来不想打电话打扰,但……”
他话音稍顿,“我觉得还是亲口问你比较好,你说的‘拿得出手的宝贝’, 具体是指什么?”
听到他声音的瞬间,蓝舒音已经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
“是这样的,夜宴聆秘……你应该知道吧?”这次不是试探,她直入主题,开门见山地说,“我收到邀请了。听说那是个用消息交换消息的地方,如果没有消息,就得用重宝去换……所以想问问你,了解那里的规矩吗?比如,大概需要什么级别的宝贝,才能换到一个有价值的消息?”
她之所以选择问隗离,是经过考量的。
“夜宴聆秘”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可那张邀请函握在手里,规则模糊,代价不明。
她急需一条准绳,来衡量自己可能付出的代价。
魏老板的确慷慨,前两年合作时,也曾给过她几件宝贝算作酬劳。但总归觉得那人太远,亲近不足,她不敢、也不愿在此事上依赖那份危险的赏识。
而隗离……不知为何,他身上有种超然物外的松弛感,那份奇异的亲和力,让人不自觉地卸下心防。也正因如此,蓝舒音才觉得,有些话对他开口,反而不难。
加上他和魏老板之间有合作,对那个圈子的规则和尺度,他比旁人更清楚。
正思忖间,电话那头的隗离问道,“你在京市吗?”
之前在香翁寺石塔中闲聊时,蓝舒音确实提过第二天就回京市。
她“嗯”了一声。
隗离果然好说话,只略顿一下便说,“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正好我也在京市,见面说吧。我现在走不开,给你一个地址,你方便过来吗?”
“好,我现在过去。”
蓝舒音记下他发来的地址,立刻打车过去。
不过,路程行至一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空手而去太不妥当了。
尽管隗离看起来随性,但他们之间毕竟不算熟络。此行是她主动请教,于情于理,都应该有所表示。
“师傅,麻烦前面路口停一下。”蓝舒音当即开口道,“我买个东西,很快。”
然后她快速拐进一家本地的传统点心店,在琳琅满目的糕点中,选了一盒样式雅致的多口味茶食糕点。不算贵重,却也不失礼数。
车子在一个胡同口稳稳停下。
蓝舒音对照着手机上的地址,顺着门牌号一路往里走,心里却渐渐升起几分诧异——隗离给的地方,居然是一座规制颇大的四合院。
青砖灰瓦,朱漆大门静默矗立。她走近时,正瞧见隗离站在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他似乎在送客。两男两女正要上车,其中一位身材高挑,长发及腰的女生笑容明媚,正侧头跟他说着什么。
蓝舒音脚步一顿,正犹豫要不要等他们话别结束后再过去,隗离已经看见了她。
他抬眼望来,眸中含笑,很自然地抬手示意。
蓝舒音便不再迟疑,快步走了过去,“哈喽……”
“来了?”隗离语含调侃的笑意,“比我预计的晚了一点。”
然后转身对那几人介绍了一句,“阿音,我朋友。”他尾音微微上扬,那声“阿音”叫得随意,却莫名带出了一丝不经意的亲昵。
蓝舒音配合地朝那几人笑了笑,挥手致意。
他没有介绍那四人的身份,那几人也知情识趣,礼貌而暗中打量地朝蓝舒音颔首示意,便相继上车离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蓝舒音却敏锐地察觉到,隗离对待他们的态度疏离中带着客气,这些人于他而言,似乎并不值得多费唇舌介绍。
蓝舒音反而悄悄地松了口气。
她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类社交寒暄。作为一个本质上的i人,强行扮e实在太考验心力了。
蓝舒音将手里提着的点心盒递过去,“一点心意,不要嫌弃。”
“太客气了。”隗离接过,目光在她的右手上停留了片刻,“涂药了吗?”
蓝舒音顿了两秒,才意识到他问的是她手上的伤。
“嗯,涂了,没什么问题。”
隗离不再多问,侧身引她入院。
蓝舒音跨过门槛,眼前豁然开朗。这座四合院从外面看是很规整的格局,内里却别有洞天。曲径回廊蜿蜒,假山水榭相映成趣,一池碧水映着天光,俨然一派精心构筑的苏式园林意境。
“刚才那几个,是民间探险队的。”隗离倒是主动开口解释,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介绍他们来的是我一个老客户。他们准备去黔西探一个溶洞,我刚好去过。他们来取取经,聊了一会,倒是有些意外收获……”
他语气微顿,“他们当中一个的叔叔,曾是京大的考古学教授,对蜀地那带尤为了解。”
蓝舒音心念微动,隐约预感到什么,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果然,他接着说道,“听说他对风芷家颇有研究,不是流于表面的那种,而是真正深入考据过。可惜,他是十多年前,前往香翁寺的考察成员之一,回来后不久就精神失常了,至今还在精神病院疗养。”
闻言,蓝舒音虽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隗离领着她穿过一道月洞门,步入一间格外宽敞轩朗的厅堂。
一进去,蓝舒音便惊住了。
这里不是居所,更像一个私人展厅。空间极其开阔,四壁是通顶的博古架与恒温陈列柜,柔和的射灯打在每一件藏品上,纤毫毕现。
她一眼扫去,目光所及,心头震动。
有些东西,她确实在轶闻中听过名号。
比如盛在玉碗中,据说能自行凝聚无根之水的香露盏;旁边一枚赤红如焰的温火玉;还有一段焦黑如炭木质纹理间却诡异地扭曲成一张人脸的雷击木。
更多的是她闻所未闻的奇物。
一块内部仿佛封存着流淌星河的“蕴星石”;甚至在一个特制的透明防护罩内,她还看到了一根标注着“貔貅角”的灰白直角。
“这些都是真的吗?”蓝舒音在一枚标注着“定风珠”的青色珠子前停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真的能定住风?”
隗离闻言,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夜宴聆秘的规矩,没有消息,便用重宝开路。”他的目光扫过满室奇珍,不甚在意道,“这里的东西,你看中哪件,拿走就行。任何一件,都足够换到你想要的消息。”
蓝舒音被这超出常理的阔绰和慷慨震住了,好半晌,才摇头道,“太贵重了。”
她低头掏出手机,“你帮我看看这几样,够不够资格?”她点开相册,里面存着昨晚拍下的,魏老板给她的那几件东西。
蓝舒音从最后一张往前翻。一不小心滑过头,翻到了隗离的那个视频。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
然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锁屏,抬头看他。
这动作太欲盖弥彰了,她知道。可她根本顾不上隗离究竟看没看见——明明她才是占理的一方,完全可以借此反将一军,质问他当初为什么要在她手机里留那段视频,是不是别有用心。
但所有这些问题,杀伤力都远不如“她为什么还留着这个视频”来得致命。
一开始只是想当做证据保留,后来觉得他不像心怀叵测的人,打算删却又忘了……再后来,连她自己都忘了这事。
算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以隗离温和体贴的性格,连过马路都会提醒路人不要看手机,当时大概真的是顺手一拍。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定然早就抛之脑后了。
蓝舒音不由稳住语气,镇定地问道,“你觉得这些东西行吗?”
隗离眉眼浅笑,目光凝在她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看穿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片刻,他才悠悠开口,“都是些古董玩意儿。能来夜宴的人,不缺钱,更不缺这些。”
“我就很缺。”蓝舒音小声嘀咕了一句。
也不知道隗离听没听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大小的木盒,动作随意得像掏出个打火机。
木盒做工精致,带着温润的古韵。他笑着递了过来,“是我考虑不周了。这是我平时外出自用的,也算件稀罕物,收下吧。”
蓝舒音小心接过,“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当然。”
她轻轻翻开盒盖,里面是一层近乎透明的莹白色粉末,在光线下流转着神秘的荧光。
她认得这个,隗离曾用它役过地灵。
“这是憋宝的东西?”蓝舒音难掩惊讶。
“算是吧。”隗离说道,“这东西用处很多,来夜宴的都是人精,知道它的价值。”
蓝舒音犹豫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木纹,心里权衡着这份礼物的分量,“应该也很珍贵吧,你给我了,那你……”
“我要多少有多少。”隗离却是说道。
蓝舒音一时哑然。
也是。他既是憋宝人,这种特制的粉末对他来说,或许真不算什么稀罕物。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踏实了不少。
“谢谢。”蓝舒音抬起头,语气诚挚道,“那我收下了。以后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隗离唇角微扬,目光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眉眼,“你我之间,不必计较这些。”他语速平缓,尾音却微妙地拖长了一些,“不过,有个问题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来问我?”
蓝舒音知道,他真正想问的,应该是为什么来问他,而不是去找魏老板。
“我……”蓝舒音刚要开口,忽然手机震动了起来。
她低头一看,屏幕上跳动着“玄冰冰”的名字。
玄冰冰平时很少打她电话,除非是急事。她向隗离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快步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还没来得及开口,玄冰冰焦急的声音便冲了出来,“音音!黎漾出事了!她被方涣那个混蛋骗去了方家,到现在一晚上了还没回来!”
第33章 夜宴⑦·贵人 改天一定好好请你吃饭!……
“什么?!”蓝舒音一下子急了, “你怎么现在才说?”
“黎漾不让我说!刚才我打电话问她,她吞吞吐吐的,只叫我别担心, 一听就不对劲。我现在要去方家看看!”
“行,那边见。”蓝舒音挂断电话, 立刻转向隗离, 语气急促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朋友那边有点急事,现在得赶过去。”
“我送你。”隗离说着, 已快步跟上她。
“不用了,我打车就行。”蓝舒音在他陪同下匆匆穿过园廊, 边打车边往外走。
迈出大门后,她不忘举起木盒冲他挥了下手, “先走了,谢谢你!”
隗离静立在门廊的阴影下,凝望着她的背影转过街角, 逐渐消融在暖金色的光晕中。他伫立在原地,许久未动, 那神情融在渐沉的夕照里,辨不分明。
直到手机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他低头看去, 屏幕上显示着【阿音】发来的消息:
【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有急事先走一步!改天一定好好请你吃饭![鞠躬]】
隗离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两秒,终于轻笑了一声, 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同时,不远处几辆一直停在路旁,看似在等客的人力三轮车上,原本假寐的车夫迅速起身。其中两人小跑着过去, 合力将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合上。
……
【我坐上车了,大概二十分钟能到。】
车上,蓝舒音给玄冰冰发了条信息,然后点开了与黎漾的对话框。
对话还停留在两天前的晚上,黎漾问她“冰冰是不是逼你去玩剧本杀了?”,她回了个“嗯嗯”,然后黎漾就发来了一个满屋追杀玄冰冰的搞笑视频。
蓝舒音不禁有些自责。这几天,她过分沉溺于自身的谜团与纷扰,忽略了最该关心的人,连一次像样的探望都没有。
手机在这时一震,玄冰冰的消息弹了出来:【我得四十分钟才能到!你记得一定等我!别一个人冲动!】
蓝舒音看着这行字,几乎能想象出玄冰冰在屏幕那头焦急叮嘱的模样,但……
这妮子,还让她别冲动?
她指尖轻点,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当出租车在目的地稳稳停住,蓝舒音利落地咬住发绳,双手飞快地将长发束成马尾,推门下车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夜风拂过她束起的发梢,她步履不停地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别墅区。
方家所在的“紫金宫”,在京市是排得上号的豪华别墅区。身着笔挺制服的年轻保安一脸严肃,严格核实着每一位陌生面孔的身份。
蓝舒音走近时,恰巧一位穿着运动服,牵着柯基的女生刷开门禁。她假装弯腰系鞋带,待那女生走入,立刻快步跟上。
“哎……”保安瞥见她,正要出声阻拦,却见她步履从容,不似闲杂人等。天色已暗,他没看清蓝舒音脸,一时也无法确定是否是业主,要是贸然追上去,被投诉就完了。
正犹豫间,一名外卖骑手驶至门口,吸引了他的注意,“电瓶车不能入内!先登记信息,等会有人送你进去。”再抬头时,方才那女子的身影已消失在庭院深处。
蓝舒音拐过弯,脱离保安视线,便立刻跑了起来。根据记下的楼栋编号,她很快找到了方家那栋外观奢华的法式别墅。
深吸一口气,她按响了门铃。
厚重的雕花铜门很快打开了一条缝,管家半张谨慎的脸从门后显露。
“您好,我是后面那家的。”蓝舒音声音甜甜地说着,脸上扬起无害的笑容,“我们家小姐让我来送东西……”她虚握着手,作出捧着重物不便展示的姿态。
管家略松门缝,朝她手里看了一眼。
就这刹那,蓝舒音逮住机会,用力推开门,灵活地侧身挤了进去!
“哎!你干什么!站住!”管家反应过来,顿时惊怒交加,连忙追了上去,“你这是私闯民宅!我要报警了!”
蓝舒音充耳不闻,一心只想尽快找到黎漾。她凭借直觉冲向看起来像是主客厅的方向,猛地推开一扇双开门。
下一秒,她的脚步微顿。
偌大的客厅里,一个装扮得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正躺在沙发上小憩。她头上珠翠环绕,身上一袭织金锦缎的华服,满身的流光溢彩,几乎晃瞎了她的眼。
“看你还往哪跑!”
就这片刻的停顿,管家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见蓝舒音停了下来,以为她终于知道怕了,不由恶狠狠道,“年纪轻轻穿得人模人样,居然敢私闯民宅!不给你点教训……”
蓝舒音倏地转头,打断了他,“黎漾呢?”
管家怒气冲冲的表情一僵,“谁?”
“黎漾。”蓝舒音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要报警吗?需要我帮你打这个电话吗?”她说着便拿出手机,作势要按下号码。
“哎等等!”管家又惊又怒,伸手就要抢夺手机,却被蓝舒音侧身避开。
眼见硬抢不成,管家只好放缓语气,“既然是黎小姐的朋友,好好说一声便是,何必要硬闯……”
蓝舒音点点头,“现在你知道了,带我去找她。”
管家也冷静了下来,“你跟我来吧。”
蓝舒音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他仿佛完全没看见沙发上那个女人。而那女人对他们这番动静也毫无反应,依旧阖眼假寐。
她的心底掠过一丝思量,不动声色地跟着管家往二楼走去。
刚踏上二楼,一股浓烈得类似艾草焚烧后的气味扑面而来,弥漫在走廊里,挥之不去。
管家在一扇虚掩的房门前停下,谨慎地压低声音,“里面有大师在做法,千万不能打……”
“扰”字尚未出口,蓝舒音已经推门而入。
得,费这口舌干嘛?这姑娘一看就是个刺头。管家打了下自己的嘴,连忙跟了进去。
室内拉了半边窗帘,光线昏暗。一位身着玄色道袍、头戴庄子巾的年轻男子正手持桃木剑,脚踏八卦阵图。他步伐精准地游走在卦位之间,木剑挥出时带着破空之声,指尖不时凌空划出符咒,仿佛在与什么无形之物搏斗——
当然是无形之物。因为蓝舒音什么都没看到。
倒是一旁香案上三炷线香的周围,隐约有些黑色光点诡异地萦绕盘旋,贪婪地汲取着袅袅青烟。
她想起《裉怪》中说,这些光点是尚未成形的地灵雏形,需靠强大的香火之力才能凝聚。眼前这点稀薄青烟,恐怕远远不够。
房间里,方鑫面色惨白地靠在床头,脸上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青灰。
方涣面色阴沉地站在床边。黎漾就安静地坐在边上,侧脸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听到动静,黎漾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她看了眼仍在舞剑的道长,快步走过来将蓝舒音拉到窗边,“音音?你怎么来了?”
她的脸上既没有委屈也不见慌乱,蓝舒音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冰冰说你被方涣骗走了,我来看看怎么个事。”
黎漾微微睁大眼睛,“我不是跟她说晚点回去,让她别担心吗?”
“可能有些误会。”蓝舒音瞥了眼床的方向,“她以为你被绑架了。”
“绑架?”黎漾有点无奈,“看来是我没把话说清楚。”
“现在什么情况?”蓝舒音朝法事现场努了下嘴,“方鑫不是好了么,这又是在做什么?”
闻言,黎漾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谁知道呢,可能他哥怀疑方鑫又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吧。”
“那找你有什么用?”蓝舒音突然警觉,“该不是要你献血或者捐器官什么的吧?”
“你想什么呢。”黎漾哭笑不得,“昨天是方鑫生日,他哥再三恳求我来参加。没想到饭吃到一半,方鑫突然吐血,之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说到这里,黎漾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他哥好像先找了那个提供血兰的人,对方却说血兰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方家自己的事,要他们好自为之。我本来想走的,但方鑫这个情况……我也不太好意思开口。”
“你又不是医生,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黎漾却轻叹了一声,“毕竟帮过我,来都来了,就看看情况吧。”
蓝舒音了然——黎漾就是这样,太过心软,总被人情牵绊。
她有点郁闷,忍不住说了句,“那就看看神棍怎么救人吧。”
她没刻意压低声音,“神棍”二字一出,不仅方家两兄弟看了过来,连那舞剑的道士都看了她一眼。
蓝舒音丝毫不慌,直直迎上他们的视线。
道士将最后一口清水喷在桃木剑上,收势而立,神色凝重地对方涣说,“方二少爷身上的阴物道行极深,怨气缠结,已非寻常法事可解。贫道道行尚浅,单凭今日这场法事,恐怕难以根除……”
方涣闻言,脸上顿时浮现焦急之色,“那怎么办?”
道士缓缓竖起三根手指,"需得连做三场法事,以三阳开泰之势,方可初步压制。若要彻底驱除……”他摇头叹息,“除非请动家师出山。只可惜家师正在终南山闭关清修,不知何时才能破关。”
“噗……”
一声嗤笑不合时宜地响起。
蓝舒音连忙捂住嘴,摆了摆手,“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你们继续。”
那道士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倒是方涣神色骤沉,语气里带了几分警告,“尹大师的师傅是玄玑真人。蓝小姐,莫要冲撞了贵人。”
若是道士开口,蓝舒音或许还会保持沉默。但方涣这话,反倒让她又嗤笑了一声,“贵人?是指你家那个珠光宝气,像古代皇太后似的贵人么?”
话音落下的刹那,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方涣瞳孔微缩,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方鑫突然咳嗽着撑起身子。他扶着胀痛的额角,望向蓝舒音的眼神带着几分恍惚,“在梦里……总有个身着织金锦缎,踩着马蹄底红缎绣鞋的女人拿着刀杀我……我躺在一张复古龙榻上……”他喘息着,声音虚弱却急切,“她说我抢了她最重要的东西,要我偿命……”
“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女人的样子?”
第34章 夜宴⑧·本能 你天天在做,时不时就做……
“我怎么知道。”蓝舒音轻轻一笑, 眼底却蕴蓄着冷意,“当然是因为我看见了。不过,她脚上穿的可不是什么马蹄底红缎绣鞋, 而是寿字纹花盆底的黄缎鞋,对吗?”
一听这话, 方鑫猛地抬眼, 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你……真能看见?”
刚刚他故意把寿字花盆底说成马蹄底,又把黄色说成红色,就是存心试探。可他没想到, 对方竟一语道破。
“黎漾没跟你提过么,我也是跟着‘大师’长大的。”——只不过是跳大神的大师。
黎漾被她突然起的高深调子, 也是唬得一愣一愣的,此刻被点名, 她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附和道,“呃, 是啊,收养音音的那位大师, 在她们当地非常有名。”
“哦?”这时,一直沉默的尹大师终于开口道, “不知那位大师的名号是?”
“胡天花。”
尹大师疑惑,“这名号听上去像是……”
“怎么?”蓝舒音不等他说完, 直接反问,“道长瞧不起我们民间传承?”
“倒也不是。”
蓝舒音不再理会他,转向方家兄弟,重新端起了架子。
“那个女人衣着华丽但怨气缠身, 这就是你病根深种,久治不愈的症结。”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方鑫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才继续道,“如果你们发誓,从今往后,无论以任何形式,都永不骚扰黎漾,我就帮你们,一次性了结这桩麻烦怎么样?”
“小姑娘。”尹道长沉声提醒道,“诳语打不得,须知业果昭彰,报应不爽。”
蓝舒音却不在意地耸耸肩,“信那些,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
这句话跳脱得毫无征兆,房间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片刻。
“我不同意!”方鑫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急声反对。他看向蓝舒音的眼神,充满了怀疑与忌惮交织的复杂情绪。
“我们同意!”方涣却扬声开口,斩钉截铁地压过了弟弟的声音。
他望向蓝舒音,带着商人的审慎与决断,“如果你能解决那个……脏东西,我保证,方家上下绝不会再去打扰黎小姐分毫。”
“好嘞。”蓝舒音早就等着这句话,解锁早就握在手中的手机,点开录像功能对准方家兄弟,“来,方总,对着镜头再说一遍。语气得诚恳点。”
方涣的嘴角微微抽搐,但还是沉声重复,“我保证,只要蓝小姐能救我弟弟,方家所有人,包括我和方鑫在内,从此绝不再以任何形式纠缠黎漾小姐。”他抬眼看向镜头,“这样够清楚了吗?”
“嗯。”蓝舒音按下停止键,检查了一下视频和同步的录音文件,确认无误后,才将手机塞回裤袋。
其实这个举动大可不必,方家在京市有头有脸,既然当众做出承诺,就绝不会轻易反悔——毕竟脸面比什么都重要。
但她始终认为,有些界限,划得越清楚越好。
“你打算怎么做?”方涣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急切。
蓝舒音正要回答,目光却骤然定住。
那位原本在楼下小憩的“太后”,此刻正袅袅娜娜地踱进房间。她周身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珠光,绣满繁复纹样的宽大袍袖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径直朝着方涣走去。
“这屋里……”尹大师突然警觉地四下张望,手指不自觉地掐算起来,“阴气骤聚,咦,不对啊……”
他在疑惑什么,蓝舒音无暇理会,只是对方涣说,“去找些粗海盐来,越多越好。”她包里虽然还有一些,但她不想用自己的。
无他,唯小气尔。
等待的间隙,方涣忧心忡忡地看向床上,“小鑫,你感觉怎么样?脸色怎么又变差了?”
蓝舒音瞥了眼像无尾熊般缠在方涣身上的身影,珠光宝气的“太后”正用尖长的指甲,一下下地挠着他的天灵盖。
她心下冷哼:阴气都快把人裹成粽子了,你弟弟的脸色能好才怪。
这时,黎漾轻轻地扯了下她的手臂,眼里充满了担忧,“音音,你真有办法?”
“放心吧。”蓝舒音回握她微凉的手,递去一个笃定的眼神,“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
黎漾却轻叹,“你天天在做,时不时就做。”
这话噎得蓝舒音一时无言。
她当然知道,在黎漾看来,“探险”本身就是一个充满变数的冒险,但此刻,她心中已有计较——既然“太后”只一心缠着方鑫,多半是个执念未消的游魂。基础灵体,是个比较容易对付的存在。
“粗海盐来了!”
没多久,管家急急忙忙端着一脸盆的粗海盐进来了。他跑得急,几颗晶莹的盐粒随着动作溅落在地,发出细碎的声响。
“都往旁边站。”蓝舒音双手沾满殷红朱砂,一步步走向方涣。
她气势凌厉,方涣下意识地后退让开。
蓝舒音原本的打算是,把那灵体从方涣身上拽下来净化。
可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那袭织金锦缎时,“太后”倏然抬眸,那双眼中凝结的冰冷怨毒几乎要刺穿她的魂魄。
她的心头猛地一跳——阴煞凝实,怨毒具象。
难道……
这是厉鬼?!
念头才起,那那珠光宝气的形影骤然扭曲!“太后”精致的面孔剥落,露出青黑浮肿的皮下本相,双目化作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十指指甲暴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直取她咽喉!
卧槽!
蓝舒音猛地后仰,森然鬼爪擦着鼻尖掠过,阴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险险躲过一击,蓝舒音惊魂未定,猛地转头质问方鑫,“你们做了什么?!”
厉鬼缠身,绝非寻常!
方鑫吓得面无血色。
然而,蓝舒音也没法追问,因为那厉鬼一击不中,瞬息间再度逼近,鬼爪直掏她的心口!
蓝舒音狼狈闪避,仓促间抓起一把粗海盐奋力掷出。
盐粒与黑气接触,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厉鬼的身形果然为之一滞。
然而这喘息之机转瞬即逝。粗海盐对这等凶物终究效力有限,不过片刻,厉鬼便适应了这微弱的阻碍,行动再度变得诡谲难测。
阴风扑面,鬼爪又一次带着致命寒意袭来,直取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一种深沉冰冷的本能让蓝舒音就势翻滚,毫不犹豫地用粗海盐划破掌心,以血为墨,在地板上飞速勾画出一个古朴的圆环,数道符文轨迹一气呵成!
最后一笔落成,蓝舒音几乎凭着本能,将染血的手掌狠狠拍向血阵中心!
嗡——
下一秒,血阵竟迸发出耀眼的金红光芒!
那厉鬼收势不及,一头撞上那道光壁,发出一声凄厉惨嚎,随即化作一道扭曲的黑影,瞬间穿透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光芒渐熄,房间重归死寂。
唯有空气中弥漫的焦糊气息,以及地上血淋淋的血掌印,证明着方才惊心动魄的较量。
方涣等人惊魂未定,看向蓝舒音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虽然看不见那狰狞鬼影,却在厉鬼显形的刹那,亲眼看到一团黑雾翻涌,更真切地感受到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音音!”黎漾第一个回过神来,转头对方涣厉声道,“止血包!”
她难得如此疾言厉色,眼中的杀气让方涣浑身一凛,这才如梦初醒,吩咐管家拿来急救包。
……
黎漾低头清理着蓝舒音掌心的伤口,动作细致轻柔,眉头却紧紧蹙起。
蓝舒音看着自己被纱布缠绕的手掌,一丝后怕悄然爬上心头。
大意了。
她认为不是冲动的人,可这次,确实是大意了。
谁能想到,《裉怪》中记载的,在世间近乎传说的“厉鬼”,竟被自己撞个正着。
据书中所述,厉鬼缠身往往牵扯极深的仇怨孽债,一旦被其纠缠,便如同被剧毒的藤蔓寄生,不死不休,绝无自行摆脱的可能。更不是寻常的驱邪科仪奈何得了的。
难怪方鑫即便靠息壤血兰强行续命,依旧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死气缠身。
“啊疼疼!”
掌心突如其来的刺痛让蓝舒音猛地抽了口气,一抬眼,正对上黎漾压抑着怒火的视线。
“还知道疼?”黎漾利落地扎紧纱布,瞪向她,“刚才不是挺英勇的?”
“我哪知道会是这样……”蓝舒音想辩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作一声轻叹,“算了,怪我。”
的确是她考虑不周,一时头脑发热就冲了上去。现在冷静下来回想,若非危急关头,《裉怪》中某个法阵图案突兀地闪过脑海,后果……
“蓝小姐。”
这时,方涣扶着方鑫走了过来。令人惊讶的是,方鑫的脸色竟在短时间内好转了不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谢谢你。”方涣郑重地道谢。
“先别急着谢。”蓝舒音语气冷淡,直接泼了盆冷水,“那厉鬼只是跑了,不是解决了。”
“什么?”方涣顿时急了,“那现在怎么办?”
“那种层次的灵体,不会无缘无故纠缠普通人。”蓝舒音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方鑫的脸上,“方总不如好好问问令弟,在此之前,究竟做过什么,或者碰过什么,才惹来这种要命的东西。”
方涣下意识地看向了方鑫。
他是信任方鑫的,甚至在不久之前,他还深深地怀疑蓝舒音,答应她的要求,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
但,亲眼见识过她玄乎其玄的手段后,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上,他更倾向于相信蓝舒音的判断。
然而,方鑫却蹙起眉,笃定地摇头,“没有,我想不出来。”
“那就认真想。”蓝舒音沉声道,“厉鬼缠身,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死局,绝不是你请几个和尚道士做场法事就能打发的。你自己想想,在被它缠上之前,你到底碰过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去过什么不该去的地方,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关系到你的性命。”
“不可能。”方鑫却反驳道,甚至带上了一点理所当然,“我又不像我哥,需要操心那么多生意。我每天无非就是游手好闲,玩玩赛车打打马球而已,对吧哥?哥?”
他转向方涣寻求认同,却见自己的哥哥突然傻傻站在那里,眼神发愣,仿佛魂游天外。
“嗯?嗯。”方涣回过神,笑容略显勉强。
方鑫并未深究,只是继续说道,“而且,又不是我不去主动招惹,事情就不会找上门。就不能是……那些东西本身就很坏吗?”
这话虽然出自方鑫之口,带着他惯有的推诿,却让蓝舒音的心泛起了一丝波澜。
的确。这世上多的是无妄之灾。
有时候,即便什么都不做,阴谋诡计也会不请自来。
许是在这件事上有所触动,蓝舒音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几分,“那东西对我来说有点棘手,但有人或许可以解决。”
第35章 夜宴⑨·业雷 差点被劈喽。
“别再找什么江湖术士, 民间大师了。去找特殊局。处理这类灵异事件,官方才是专业的。”
“刚才那驱逐阵应该能持续个两到三天,真想救你弟弟, 趁它没杀回来前,赶紧去联系他们。”
蓝舒音冷静下来后, 心里门儿清。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
厉鬼缠身, 要么是血海深仇,要么是另有隐情。她一个半路出家的,能用临时抱佛脚的血阵惊退已是侥幸,真要跟那种级别的厉鬼硬碰硬, 那不是勇敢,是找死。
让特殊局接手是最明智的选择。那些人手里有专门对付灵体的装备, 科学回收,比她在行的多。
何况, 以她对姚怀玉那帮人的了解,厉鬼级别的灵体,他们怕是比方家更迫切地想要处理。
夜色渐深, 蓝舒音拉着黎漾告辞。
“我送你们。”方涣说道。
黎漾默默跟着他们,却在迈出别墅时忽然停住, 回头望向追下楼来的方鑫,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 带着一丝欲说还休的涟漪,盛着恰到好处的无奈。
方鑫被她看得心头一紧, 几乎要脱口唤出她的名字。
可就在他张嘴的刹那,黎漾的长睫轻轻一颤,决然转身。徒留方鑫怔在原地。这惊鸿一瞥的柔情,比任何言语都令人惆怅。
方涣低声向蓝舒音道谢, 语气诚恳地为之前的冒犯怠慢致歉。
蓝舒音的意思也很简单,特殊局出手解决也算她解决。
他说当然。
为了一个女人得罪真才实学的大师,除非脑子被门夹了。
刚送至大门,一辆出租车刚好停下。
车门打开,玄冰冰急急忙忙地跳下车。
“黎漾!呜呜呜!”玄冰冰一眼看见黎漾,立刻扑上去紧紧抱住。
下车的还有管涵。
明亮如昼的路灯下,一身休闲运动装的男生显得格外清爽。他腼腆地朝众人点头致意,目光不经意间与方涣相遇时,却见对方盯着自己猛看。管涵略显困惑,还是礼貌地回以微笑。
这一笑似乎惊醒了方涣。他瞥见蓝舒音正要上车,连忙快步上前,殷勤地为她拉开车门,“请。”
蓝舒音淡淡地“嗯”了一声,弯腰坐进车内。
方涣站在原地,目送出租车尾灯在夜色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角。他久久没有挪步,直到管家轻声提醒,才缓缓转身。
“您在想什么?”管家察觉到了他的出神。
“刚才那个年轻人……”方涣揉了揉眉心,“总觉得面熟。可能是太累了……特殊局那边联系了吗?”
管家却面露难色,“真要联系他们吗?我们方家可是得罪过他们……”
“旧怨暂且不论。”方涣打断他,语气坚决,“为了小鑫,必须一试。蓝小姐说得对,眼下恐怕只有他们能解决这个麻烦。”
管家悻悻地点头,“这蓝小姐,确实是个神人。”
方涣长叹一声,“无论如何,没她指点,我怕是还要去霓裳夜碰钉子。这等有真本事的人,得罪不得,只能交好。廖叔,这些天看好小鑫,别让他再去打扰黎小姐了……给他找两个陪护吧,要年轻漂亮的。”
……
“黎漾,你没事吧?快让我看看。”出租车后排,玄冰冰担忧地拉着黎漾上下检查。
“我没事。”黎漾说话还带着气,绷着脸,拉过蓝舒音藏在身侧的右手,“音音受伤了。”
看到那缠着厚厚纱布的手掌,玄冰冰大惊失色,“音音!我不是说了别冲动等我吗?!”
“你跟她说这些有什么用。”黎漾没好气道,“你就不该找她来。”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玄冰冰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又瞄了眼一旁低头装鹌鹑的蓝舒音,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们刚才在方家做什么了?为啥那个喜欢鼻孔看人的方涣,居然那么殷勤地给你们开门?”
“回去说。”黎漾这时才想起副驾驶还坐着个陌生人,“这位是……”
“我叫管涵。”一直安静听着后排动静的男生转过头来,朝黎漾略显羞涩地笑了笑,自我介绍道,“冰冰姐的同事。”
“黎漾。”黎漾和他握了下手,若有所悟地看向玄冰冰,“那个‘弟弟’?”
玄冰冰脸一红,赶紧说道,“管涵可是空手道高手,一个打仨没问题。”
管涵配合地接话,“完全没问题。”
蓝舒音眼睛一亮,立刻逮住这个机会,“黎漾你看他们,动不动就想用暴力解决问题!哪像我,靠的都是智慧和技巧。”
果然,这一招成功转移了黎漾的注意力。她立刻调转矛头,开始新一轮对玄冰冰的说教。
蓝舒音默默地松了口气,她还挺怵黎漾生气的。倒不是难哄或是不理人,而是黎漾一生气,就爱闷头做家务。
上次她和玄冰冰赌气冷战,黎漾愣是一声不吭地把家里所有窗户都擦了一遍,最吓人的是,她居然踩着把摇摇晃晃的旧椅子,大半个身子探出去擦窗户外侧的玻璃。
蓝舒音当时看得魂都快飞了,黎漾本就身体不好,这要是一个不稳摔下去……
从那以后,她就怕了黎漾了,宁愿看她骂人也不愿看她摸抹布。
出租车先把蓝舒音送到了地方。
黎漾摇下车窗,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不用,一点小伤。”蓝舒音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你们快回去吧。”
“好好休息。”黎漾瞪了她一眼,才示意司机开车。
蓝舒音站在路边,目送车子消失在马路转角,才龇牙咧嘴地捂住缠着纱布的手掌,弯着腰,放任自己像只抽风的僵尸朝公寓楼下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蓝舒音下意识地抬头,发现自己头顶的天空竟盘旋着一大片乌云。那乌云浓厚低垂,很快形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漩涡,如同一只窥视人间的巨眼。
要下雷阵雨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声撕裂天际。
轰隆隆!
翻滚的乌云深处,刺目的电光如同游走的银蛇,时隐时现,疯狂蓄积着力量。而那闪烁的雷光,竟像是牢牢锁定了她所在的位置!
有闪电要劈下来了。
不知为何,蓝舒音突然心跳很快,某种源自本能的警报在脑中拉响尖啸:快走!立刻离开这里!
她遵循直觉,拔腿就要冲向公寓大门。
可就在这一瞬——
一道刺眼的闪电如同审判之剑,自翻滚的雷云中劈落!那灼目的白光撕裂夜幕,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不偏不倚,直直朝着她轰来!
蓝舒音的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抱头蜷缩。
然后。
一秒。
两秒。
三秒……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蓝舒音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睛,又睁开另一只。
她居然……毫发无伤?
蓝舒音不由地再次抬头仰望,却见头顶那片刚刚还煞气腾腾,电闪雷鸣的乌云,竟然缓缓散开了。
什么情况?吓她玩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爬上心头,蓝舒音汗毛倒竖,却又心中不忿,默默朝老天竖了根中指,才快步迈进了公寓大堂。
回到家,蓝舒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隗离赠予的那个小木盒取出,轻轻放在了床头。
盒子小巧古朴,触之温润,莫名带来了几分安心。
想到隗离,她不由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他早就回了微信:【好,等你请客】
蓝舒音指尖轻点,回了个“一言为定”的表情包,便把自己抛进柔软的床里,望着天花板放空思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拿起手机。
隗离没回。
她顺手点开了短视频账号。
之前发布的七姑村视频小火了一把,连带香翁寺的流量也相当不错。后台私信里躺着几条商务合作询问,她一一回了句“什么广告?”,手指继续向下滑动。
一条来自关注多年的老粉的私信吸引了她的注意:
【音姐音姐!这种东西是真的吗?我外婆风湿痛好多年了,吃这个管用吗?】
下面附带着一个转发视频。
蓝舒音点开链接,发现是某户外主播的内容。画面里,主播深入原始山林寻宝,历经艰险,最后成功觅得一颗非常珍贵的“千年蜈蚣珠”,而视频底下的评论区,除了有人在科普“蜈蚣珠包治百病,即便不是千年也有奇效”,便是一堆人在追问购买渠道。
凭她的经验,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噱头。
但,砸人饭碗犹如杀人父母,蓝舒音思索片刻,还是采用了比较委婉的方式回复:
【我们要相信科学。从科学角度来说,蜈蚣珠就是蜈蚣体内的一种病理性结石,本身含有毒性。如果外婆风湿症状严重,建议还是尽快带她去看医生哦!】
按下发送键,她才发觉右手因为持续打字开始隐隐作痛。
她不由亲了一口被纱布裹成粽子的右手,对它说道,“这两天委屈你了,但练铁砂掌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
……
夜宴聆秘的当天,刚过下午一点,蓝舒音就出现在了贝当酒吧街。
整条街还沉浸在午后的慵懒里,几家酒吧门面紧闭,霓虹灯在日光下黯然失色,只有咖啡馆和便利店开着门。
她揣着隗离给的那盒莹白粉末,像揣着一个秘密,隐秘,滚烫。
时间太难熬。
蓝舒音钻进街角的咖啡馆,点了一杯美式,没加糖也没加奶,小口小口地啜着,脑子里反复预演着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直到冰块彻底融化,杯壁挂满水珠,才起身离开。
她又晃进隔壁一家二手书店,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最终抽出一本时下当红的小说。翻了几页,却一个情节都没读进去。
最后还是去隔壁街的网吧打了两把游戏,才终于磨蹭到五点,去了霓裳夜。
霓裳夜真正的贵宾通道,藏在临河的另一栋独栋小楼里。白墙黛瓦,门前一道曲水回廊,看似雅致的景致背后,是唯有特定车辆才能驶入的地下车库。
蓝舒音熟门熟路地走到那扇看似朴素的金属门前,指节刚叩上去,门便应声滑开了一道窄缝。
她自觉递上邀请函。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稳稳接过。短暂的沉默后,里面传来似乎是冲对讲机说话的声音,“不用找了,让车子回来吧。一号人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扉彻底向内敞开。一名侍者静立门后,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引着她走向一部内部电梯,伸手按亮了她从未踏足过的顶层按钮。
电梯无声且平稳地攀升,蓝舒音的心跳也在慢慢加快。
梯门开启,外面候着一位更年轻的侍者。他微微躬身,随后便引着她穿过一条光线氤氲的廊道,两侧壁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脚步消弭于无声。
最终,他在一扇房门前停步,彬彬有礼道,“夜宴稍后开始,这是您的休息间。”
蓝舒音进入休息间,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屋子里布置得极有格调。红木家具沉淀着大气的光泽,靠窗的案几上,一只青花瓷香炉正袅袅吐着几不可见的烟丝。空气中浮动着极淡的冷香,清冽醒脑。
她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正想给自己倒杯水,房门便被无声地推开了。
还是那名年轻的侍者,他端着一个乌木托盘走进,上面没有茶具,只并排放着两封素白信笺,以及一支样式古朴的钢笔。
“请分别写下您的‘问帖’和‘酬资’。”
蓝舒音思索片刻,便提笔写完了。
在第一封素笺上,她写下四个字:风芷昭音。
在第二封素笺上,她只写了两个字:此物。
随后,她将那只温润的木盒,轻轻放在了写着“此物”的信封之上。
第36章 夜宴⑩·夜宴问帖 此物,将暂存于霓裳……
戴上侍者递来的素白面具, 蓝舒音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面具恰好覆住她的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线与下颌。
视野变得狭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侍者引她穿过另一段迂回的廊道, 停在一扇厚重的雕花门前。门扉无声滑开,眼前豁然是一处轩敞的室内庭院。
穹顶高阔, 模拟着幽微的天光。竹林沿墙而生, 疏密有致,将整个空间衬得愈发静谧空灵。空气里弥漫着竹叶的清新与炉香的清苦,沁人心脾。
庭院中央,六张单人茶案错落分布, 彼此间隔不远不近。
五个人已经就座。
清一色的男性,虽然戴着相同的素白面具, 但从身形能看出明显差异——有体态宽胖如山的,有精干瘦削如竹的, 亦有肩背挺拔如松的……他们各自品茗,无人交谈,仿佛恪守着某种规矩。
蓝舒音默默扫了一眼。
加上她, 正好六个人。
侍者领她到唯一的空位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面前的青瓷茶盏里, 清透的茶汤正氤氲着温热的白气。蓝舒音端起来尝了两口,茶味清甘, 确实不错。
但她没敢多喝,怕上厕所。
时间在竹叶的细微摩挲声中悄然流逝。
一开始, 那五位先到的男士都像入定的老僧,稳得不能再稳。
但渐渐的,左手边那个体态宽胖的男人,搭在扶手上的食指开始无意识地敲击起来, 节奏虽慢,却透着一股藏不住的不耐。
斜对面那个精瘦如竹的男人往后靠进椅背,仰头盯着穹顶模拟的天光出神。而他右手边那位坐姿笔挺的男士,也开始频繁地低头看表。
依然没有人说话,但焦躁的情绪已经开始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蓝舒音也看了眼手机。
六点十分。
夜宴明明定在六点开始,魏老板怎么迟到了?
正这么想着,那扇厚重的雕花门忽然无声滑开。
魏老板终于现身。
他少见地穿了一身深灰色中山装,本应衬托出挺拔之姿,今日却隐隐透着几分清减。脸上依旧覆着那副标志性的银色面具,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唇线。
他迈步走向主位,步履看似与往常一般从容不迫,但蓝舒音敏锐地感觉到,那步伐间少了一分轻捷利落,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凝滞,仿佛走的每一步,都耗费着比平时更多的气力。
他在主位落座,目光缓缓扫过在场六人,面具下的唇角习惯性地弯起一抹浅淡弧度。
“诸位赏光,蓬荜生辉。”
他的嗓音是一贯的温润平和,可若仔细分辨,却少了几分中气。
没有多余的寒暄,魏老板从侍者手中接过那两叠素白信封,语气不容置喙道,“老规矩,以‘问帖’开路,满意再付‘筹资’。真伪自辨,因果自负。”
隔着距离和面具,蓝舒音看不清他确切的神色,可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魏老板那端坐的姿态,透着一股强撑的意味,竟像是……虚弱?
魏老板生病了?
这念头刚从蓝舒音心头掠过,注意力就被他展开的第一则问帖吸引了。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信笺,薄唇轻启,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杀人真凶。”
话音刚落,那个体态宽胖的男人立刻举起了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十年前,金三角,黑珍珠赌场。我的合伙人,也是我的堂弟刘锋,在赢下一场关键牌局后,回家的路上因刹车失灵,连人带车冲下了悬崖。”
他环视在场众人,见无人应声,继续说道,“我知道夜宴的规矩,也相信魏老板不会无故邀请。既然今天我坐在这里,那么在座的各位之中,一定有人知晓当年的真相。”
魏老板微微一笑,“自然,但他是否愿意开口,是他的意愿。”
一听这话,宽胖男人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场意外让我顺理成章接管了他所有的势力和渠道!但现在,当年组局的人又找上了我!”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狠厉,“我必须知道是谁动的手,才能判断他是能为我所用,还是……必须被清除!”
这么直接?
蓝舒音不动声色地等着后续。
“我倒是有所耳闻。”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从那个精瘦如竹的男人面具下传来,“刘锋那晚,根本没想去赌场。他收到风声,有人要在他车上动手脚,目标是让他意外消失,好吞掉他新谈妥的那条玉石线。他本想将计就计,揪出幕后黑手……”
他刻意停顿,浑浊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宽胖男人身上。
“可惜,他没想到,想让他死的不止一方。他自以为是的将计就计,正好给了真正想灭口的人机会——动手的不是当年组局的人,而是他最信任的贴身保镖。那个保镖现在在你手底下做事,回去好好查查吧,说不定还有惊喜呢。”说到最后,他发出一丝意味不明的低笑。
宽胖男人猛地攥紧了拳头,目光深深地看了那精瘦如竹的男人一眼。
“杀人真凶”的问帖刚刚落下帷幕,魏老板又展开新的信笺。
“第二问。”他抬眸,声音依旧温润,“万金生物,未来三周的走势。”
坐在蓝舒音右侧不远处,一位始终肩背挺直,看着十分年轻的男人微微前倾,语速快口齿清道,“代码C2041,万金生物。过去五个交易日,日均换手率异常放大至18%,但天龙榜数据显示,主要买方席位均系区域性营业部,未见机构主力身影。股价在突破历史高点87.4元后,连续三日缩量横盘,盘口挂单呈现明显的夹板特征。”
他停顿了一下,“我想知道,这究竟是主力资金高位震荡洗盘,为后续拉升蓄势,还是利用利好出货,构筑多头陷阱?”
一阵短暂的沉默。
他对面一位指间捻着佛珠的清瘦男人,声音低沉而缓慢地开了口,“不是洗盘,也不是单纯出货。是换庄。第三波拉升后,无论价位几何,务必在当日十点前清仓离场。那不是利好兑现,是最后的狂欢。之后,等待它的将是无限期停牌,以及证监会的立案调查通知书。”
年轻男人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收紧,沉声问道,“消息来源的可靠度?”
清瘦男人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慢捻的佛珠发出一声轻叩,“不信,便当听个故事。”
魏老板点点头,适时开口道,“问帖已答,酬资后续自理。真伪利害,自行斟酌。”
随后的三则问帖,一则关于一桩牵涉极广的跨国并购暗局;一则追寻一件失传已久的海捞瓷下落;另一则隐晦地探询某位政要的健康状况与其派系未来的动向。
蓝舒音听得入神,直到魏老板温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嗓音,清楚地重复了一遍:
“第六问,‘风芷昭音’。”
蓝舒音心头猛地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她迅速敛起心神,模仿着之前那些人的口吻,声线平稳地开口:
“大约一年前,我开始收到写有这四个字的字条。”她顿了顿,感受到数道目光透过面具落在自己身上,“我想知道,这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它为什么会找上我?”
蓝舒音的话音落下,竹林庭院内陷入一片微妙的沉寂。其中两个本来放松坐着的男人,似乎都因“风芷”二字,几不可察地调整了坐姿。
短暂的静默后,之前点破股票内幕,捻着佛珠的清瘦男人,缓缓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蓝舒音的面具上。
“风芷……”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追溯往事的悠远,“羌泉那个走阴的风芷家?”
他微微颔首,像是确认了自己的记忆,“很多年前,机缘巧合,我见过一样东西——是在风芷家族谱遗失前,有人拍下的几张残页。”
“如果我没记错,族谱末页记载的名字里,确实有‘昭音’二字。按辈分推算,约莫是百年前的人了。而且……”
“记载旁注,此代为双生子。‘昭音’是其中之一。至于更具体的……你可以去找姜家现任的家主,姜无源。风芷家没落后,许多旧事,姜家是最清楚的知情人。”
百年前的双生子之一?姜家家主姜无源?
蓝舒音正思忖着该怎么往下问,突然听到魏老板说,“各位,这是一号的酬资。”
在他的示意下,侍者手托乌木托盘,缓步绕场,确保在座每一个人都看清盘中那只敞开的木盒——盒内盛放着些许莹白粉末,在幽光下流转着神秘的荧光。
“这什么玩意儿?”体态宽胖的男人眯着眼,粗声嘀咕道。
然而,那位原本一直捻动佛珠,气质沉静的清瘦男人,在目光触及粉末的瞬间,竟然“霍”地站起身,椅子向后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从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喜的失态,“灵之微末?!这竟然是……灵之微末?!”
此言一出,瞬间激起千层浪。
除那胖男人仍一脸茫然外,其余几人几乎同时震惊起身,目光死死地盯着侍者手中的木盒,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侍者却已完成展示,退至魏老板身后。
看着众人满脸红光,激动到近乎扭曲的模样,蓝舒音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看向魏老板。
魏老板却淡淡道,“酬资已验,货真价实。”
“关于‘风芷昭音’的问帖,霓裳夜将敞开七日。七日之内——”
他声音不高,却让每个字都清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凡能提供确切线索者,无论身份来历,皆可凭消息来此,兑换酬资。”
他微微抬手示意,侍者便将木盒轻轻合上。
“此物,将暂存于霓裳夜,静候有缘人。”
第37章 夜宴①①·过电 我对你来说,也是特别……
六问既毕, 到了交换酬资的时间。
然而今日,无人在意那些价码。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一号问帖”的主人身上。
那些隐晦的目光, 或探究或审视或算计,蓝舒音都感觉到了。
她再迟钝也明白了, 隗离给的那盒莹白粉末, 价值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那人……是真财大气粗啊。
蓝舒音的心情有些复杂。
就在有人按捺不住,想要上前与她攀谈试探的时候,主位上的魏老板突然起身。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蠢蠢欲动的身影,凝望向蓝舒音, 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抵达她耳畔, “一号,跟我来吧。”
说罢, 他径自转身,朝着与入口相反的那条幽深廊道走去。
蓝舒音没有半分迟疑,在众多探究, 审视乃至不甘的注视中,立刻起身, 快步跟了上去。
廊道幽深,两侧壁灯的光晕柔和而安静, 将魏老板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跟在身后,目光落在他看似从容依旧的步态上。
他走得并不慢, 肩背习惯性地挺直,周身有种温和又疏离的气场。
一路无话,直到熟悉的寂音间门前,侍者无声退去。
“坐。”魏老板示意了一下。
然而, 就在他向前迈步的瞬间,身形却几不可察地一晃,像是被抽去了片刻的力气。
蓝舒音就在旁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谁知魏老板竟硬生生往后撤了一步,仓促地避开了她的触碰。那动作里带着一种与近乎慌乱的抗拒,仿佛很怕被她碰到似的。
啊,魏老板不喜欢肢体接触。
意识到这点,蓝舒音悻悻地收回手,心里默默记下。
魏老板迅速稳住身形后,目光掠过她缠着纱布的手,对她说,“手受伤了,就别乱动。”
这话听着是关心,更像在掩饰方才的失态。蓝舒音觉得他的演技有点拙劣,但也不戳破,只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情,“灵之微末是什么?”
魏老板执壶斟茶的动作微微一顿,“你带来的东西。”
蓝舒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个朋友给的,我也不清楚是什么……”她试探地问,“是很珍贵的东西吗?”
“还行。”魏老板轻描淡写。
“还行是多珍贵?”
“对普通人来说,是大补的奇物。”魏老板将斟好的茶推到她面前,自然地扯开了话题,“刚刚我自作主张,将你的问帖公开征集线索,你怎么想?”
蓝舒音不假思索地给予肯定,“我知道魏老板在帮我。我对您的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说完就想尖叫了。
气氛忽然陷入一阵沉默。
“那……那麻烦魏老板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蓝舒音尴尬地站起身,“这两天我休息,后天就回来上班了。我先走了不打扰了。”
不等魏老板回应,她说完就鞠了一个大大的躬,边后退边鞠躬,动作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出去后还不忘轻轻带上门。
寂音间里重归冷清,只剩下魏老板一人。
他静坐良久,目光落在她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水上。半晌,他伸手端过那只茶杯,修长的食指轻抚过平静的茶汤。
水面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如电光过水,转瞬即逝。
……
蓝舒音将面具递还给候在门口的侍者,刚想离开,却被对方抬手拦住。
“蓝小姐,请随我来。”
侍者引着她走向电梯,直达地下车库。电梯门滑开,一辆黑色库里南就静候在专属车位上。
直到坐进车内,她才从司机恭敬的态度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霓裳夜给她配的是专车接送,今天下午只身前往,属实是有点憨了。
蓝舒音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心里骂着自己土包子,却并无真的多少波澜。这礼遇也没有让她产生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很清楚,像“夜宴聆秘”这样的场合,恐怕不会向她敞开第二次。
而对她来说,能弄清“风芷昭音”的谜团,就已是幸事。
想到这里,蓝舒音拿出手机,点开微信,主动给隗离拨去了一通语音。
不过,铃声响至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像他那样的憋宝人,估计忙得很吧。
蓝舒音也不奇怪,转而发了条信息:【明天能请你吃顿饭吗?】
然而,直到她回到家,洗漱完毕,准备换涂伤药时,对方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明天不行,过两天吧?】
她立即回复:【那就大后天中午?晚上我得上班[哭哭]】
【好。】
得到肯定答复,蓝舒音处理好伤口,就准备物色餐厅。
然而,刚拿起手机,一个陌生来电就打过来了。
蓝舒音的心猛地一跳。
凌晨一点,谁会在这个时间找她?该不会……
她谨慎地坐起身子,指尖在接听键上犹豫了两秒,才缓缓按下。
她没有先开口,屏息凝神。听筒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接着一个柔和客气的女声响起,竟是霓裳夜的值班经理,说了解到她手部受伤,特地批准她带薪休假半个月,嘱咐她好好养伤。
直到通话结束,蓝舒音还有点不敢置信。
大半夜的,经理亲自问候一个端盘子的,不仅主动给了半个月带薪假,还如此体贴关怀?
——她不是在做梦吧?
蓝舒音低头凝视自己受伤的右手,唇角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看来好运还是会光顾老实人的嘛。”
……
半个月的休养,蓝舒音的打算很纯粹——彻底休养。
她非常的爱惜身体,既然手受了伤,那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顺便等霓裳夜那边的消息。
既然那“灵之微末”是连夜宴上那些人都为之动容的奇物,那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者说,必有知情人。消息主动找上门是迟早的事,霓裳夜还能替她省去甄别真伪的麻烦,她只要等就好了。
安安分分在家里窝了两天,饿了就点外卖,无聊了就打游戏。那些光怪陆离的诡事仿佛远去了。她好像回到了很久前的日子,没有所谓的灵异缠身,享受着难得清净的,心无挂碍的松弛。
只是,内心深处,始终有一根弦是绷着的。
蓝舒音上网搜过“姜无源”这个名字。
全国可查的同名者有23个,其实15个是年过耄耋的老翁,5个是还在读中小学的女孩,1个因电信诈骗被拘留,另外2个今年刚去世。
没有一个是她设想里,年纪在二十到四十五岁之间的形象。
她也尝试搜过姜家。
结果不出所料,一无所获。
一些低调有底蕴的家族,本就隐没于世俗视野之外。单凭她自己,的确是无从下手。不知该从哪处查起。
……
蓝舒音约隗离吃饭的地方,选在一家格调幽静,实行预约制的Omakase日料馆。
她提前半小时在包厢里等候。隗离进来的时候,她还在低头回复玄冰冰的消息。
玄冰冰说,他们上次去的那家剧本杀店上了本地热搜——老板发不起工资连夜跑路,员工愤而搬空道具抵薪。视频底下骂声一片。
这才几天,就关门大吉了?
蓝舒音不禁想起,最近几次她去的地方,似乎总难逃厄运:不是被查封,就是遭封山,如今又添了个倒闭的。
她正暗自唏嘘,听到动静抬头,脸上那点未来得及收敛的苦闷被逮了个正着。
“你来啦。”
“嗯。”隗离在她对面坐下,看她的表情,眉梢微挑道,“怎么了,委屈成这样。”
“……啊?没有啊。”她下意识否认。
“我还以为你后悔请我吃饭呢。”
隗离今天穿着再简单不过,一件灰色长袖开衫配着黑色运动裤,却越发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
此刻,他微翘的桃花眼里带着不同于往常的光彩,多情又戏谑,和平时那种温润亲和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蓝舒音望着他,脑海中莫名闪过最近网上流行的那句话:容貌显贵,穿搭就基础。
“怎么可能。”抛开脑中那点有的没的,她正要继续,和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服务员端着一份茶碗蒸悄声而入,嫩黄的蒸蛋上缀着粉白虾仁,热气氤氲间带着淡淡的鲜香。
“请慢用。”
待门室内重归安静,蓝舒音才接上话,“要不是你,霓裳夜根本不会邀请我吧。”
自从魏老板发出邀请,她就觉得蹊跷。直到那晚听那宽胖男人说“魏老板不会无故邀请”,她才突然恍然——魏老板定是知道她在查风芷家的事,又笃定夜宴中有人知晓内情,才会邀她参加。
而魏老板会知道,多半是隗离透露的。
他答应过,要帮她打听。
“还有那盒灵之微末……”蓝舒音看着他执起汤匙,语气十分诚恳,“你帮了我这么多,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你看上去什么都不缺,本事又大……我甚至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帮我。”
都说人与人之间的付出必有所图,可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他费心图谋。
想来想去,倒不如相信,他本就是很好的人。
隗离也回得真诚,“没有为什么,就是想。”
蓝舒音若有所思地点头,像是被这个答案说服了,“也是,就像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亲切,应该很多人都有同感吧。”
她忽然倾身向前,目光直直望进他眼底,“我对你来说,也是特别的存在吗?”
她的语气坦荡得让人无从回避,眼神清澈,不带半分暧昧,仿佛只是想借此确认“我们是不是朋友”这样简单的事。
不知是被热气呛到,还是刻意回避话中歧义,隗离突然偏过头轻咳起来。额前碎发随着动作垂落,掩住了半边美人尖,平白显出几分病弱来。
蓝舒音下意识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刹那间,一股奇异的酥麻感从相触的肌肤窜过。
那感觉很独特,带着一丝微弱的刺麻与震颤,就好像……
触电了一样。
第38章 阴神刺符①·边界感 不要说他没有的东……
但, 很轻微。
疑惑抬眸,恰好捕捉到隗离猛地将手缩回的动作,以及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局促。
这神情在他脸上实在少见, 蓝舒音不由地一顿,莫名想到了那天晚上, 魏老板也流露出过差不多的姿态。
就这片晌的晃神, 隗离已恢复了从容,唇边衔起一贯的浅笑,“抱歉,失礼了。”他清了清嗓子, 声线恢复了清润,“这家的芥末有点冲……”他目光轻移, 自然地略过了她先前的问题,“你刚刚问什么?”
蓝舒音突然悟了, 他不是没听见,只是不愿接那个话茬。
她也不想点破,顺着台阶下, 笑了笑说,“就是感觉夜宴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我以为人很多, 没想到就六个人。你说,魏老板怎么就能确定, 这六个人之间恰好能解开彼此的谜题?”
这时,服务员端着两份和牛海胆鱼子酱进来了。
隗离似乎并不在意外人听见, “夜宴自有它的一套选人方式。如果把霓裳夜想成一张信息网,每一次夜宴的主题,都会通过特定渠道释放。那些手握相关秘密,或是渴求其中答案的人, 自然会听到风声。”
“说白了,被选中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他们身上携带的秘密,以及这个秘密所能引发的共鸣,而且……”
“夜宴落幕,每位参与者都能从霓裳夜得到一份独一无二的‘回礼’,那才是令他们趋之若鹜,甘愿踏入这张网的原因。”
……
这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
倒不是真有说不完的话题,虽然可聊的确实很多,但……
刚刚那个避而不谈的问题,让蓝舒音意识到,隗离的亲和之下,也藏着分明的界限。
她似乎无意中触到了那条线。所以她只问了夜宴,问了姜家,对他本人和憋宝人的行当只字未问。来之前她还琢磨着打听几句,现在却也明白:他的温和是一种修养,不代表毫无保留。
隗离这个人,她真心觉得不错,也珍惜他给予的帮助。所以她暗暗提醒自己,往后相处还是要多些分寸,不能由着性子直来直往了,免得把人吓跑了。
从日料店出去,已经下午三点多了。隗离开口道,“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蓝舒音婉拒了他的好意,“我正好商场里逛逛。总之,真的谢谢你了,以后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她在考虑,要不要找家面馆再吃一顿——十五分钟上一贯寿司,吃的还没消化的快,还碍于形象没敢续饭,她完全没吃饱啊!
可在隗离听来,这似乎在预示着一段关系的告落。
她虽然在笑,但礼貌周到,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好像变回了从前谨慎又保有距离的模样。
隗离目光微顿,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正要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蓝小姐!”
循声望去,只见方涣几步跨上扶梯,朝着他们这边快步赶来。他额角沁着薄汗,呼吸尚未平复,却仍维持着得体的仪态,朝蓝舒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真巧啊,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
蓝舒音打量了他一眼,微微挑眉道,“巧吗?我怎么觉得,方总是专程来找我的。”
方涣脸上掠过一丝被戳穿的尴尬,视线下意识地移开,随即注意到她身旁静立的青年,不由一愣。
“找我有事?”蓝舒音直截了当地问。
“对。”方涣回过神,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是来谢谢你,帮了我,也帮了方家……”
“谢就免了。”蓝舒音语气平静,“两不相干,就是你最好的谢礼。”
然而,方涣踌躇片刻,竟不顾此刻人来人往的环境,上前一步,语气近乎恳切道,“蓝小姐,能否赏脸喝杯咖啡?就一会儿。”
他这虚头巴脑的客套,眼中却透着掩不住的焦灼,蓝舒音心生疑虑,只能想到,“你弟又出什么事了?”
“不是。”方涣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咬牙道,“是我。”
“……”
她说话难听,不适合在有修养的人面前说出口。
蓝舒音转头看向始终静立一旁的隗离,“那我先走一步?”
她本想借故离开,等方涣追上来后再严词拒绝。
但,隗离似乎会错了意,竟然说道,“我也想喝咖啡,一起吧。”
这话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
蓝舒音惊讶地望着他。
不等她回应,方涣已然抢先应承,“当然!蓝小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事已至此,蓝舒音想想算了,就当给隗离面子。
反正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消遣时间了。
“好吧,你带路。”蓝舒音看了隗离一眼,对方也正凝望着自己,眉梢飞扬,颇有几分得逞的肆意。
她回以无奈一笑,心中却十分疑惑。
怎么突然感觉……他的边界感又没那么强了?
算了,说不定真是渴了呢。
……
方涣领着二人穿过商场,过了马路,在纵横交错的胡同里七弯八绕。约莫走了十分钟,周遭的现代气息逐渐褪去,最后到了京市有名的古玩街。
街道两旁飞檐翘角,店铺林立,人流如织。
“隗离……”蓝舒音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人,“这咖啡就非喝不可吗?”
隗离含笑点头,“嗯,非喝不可。”
“行吧,那就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方涣带着他们拐进一条僻静的青石板巷,最终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门前。他掏出钥匙开锁,“吱呀”一声推开门。
“蓝小姐,请。”
蓝舒音迈步而入,发现门后是一间极为宽敞的古董店。临街的正门紧闭着,将外界的鼎沸人声隔绝得只剩下模糊的背景音。
店内光线偏暗,目之所及,陈列着各式瓷器,玉器和铜器,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古怪玩意儿。
方涣按下开关,灯光亮起。角落吧台还真有一台咖啡机。
“瑰夏还是耶加雪菲?”他问。
隗离偏头望向蓝舒音。
“你喝吧。”她摇头。
“瑰夏。”隗离便说。
“手冲可以吗?”
“可以。”
片刻,一丝花果般醇厚的芬芳在空气中徐徐漫开。
待隗离接过咖啡,蓝舒音终于开口,“特意带我们来这里,总不是真为了请我们喝杯咖啡吧?”见方涣的目光下意识瞥向隗离,她补了一句,“直说吧,他不是外人。”
闻言,方涣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那天……其实你已经把那东西解决了吧?”
“什么?”
“特殊局的人在我家排查了两天,用各种仪器扫描,最后告诉我,没有任何灵体残留的痕迹。”
蓝舒音猜测,“可能它跑的比较远。”
“他们说,如果只是暂时跑了,不可能连一丝气息都不留下。这种彻底的净化,意味着它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方涣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你当时是故意让我们担惊受怕的,对吗?”
闻言,蓝舒音心下诧异,那驱逐阵威力再大,也只是驱逐,怎么可能让厉鬼彻底消失?当时她分明看到那厉鬼穿墙而逃的。
但她面上不显,淡淡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蓝小姐。”方涣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所以,我想请你再帮我一次。”
他起身走向一旁的博古架,手指在某处雕花上轻轻一按。一整面墙的书架竟缓缓向内滑开,露出后面幽深的密室。
一股混合着陈腐的异香扑面而来。
“方家世代经营古董买卖,到我这一代,难免想着开拓些新路子。前几年生意惨淡,经人介绍,接触了暹罗那边的一些……特殊物件。”
他打开昏黄的壁灯,光线照亮了里面几件被红布覆盖的物件轮廓。
“请回来几尊说是能招偏财的阴牌,还有一尊招财娘娘。起初确实见效,店里流水肉眼可见地好转。可没多久,怪事就来了——深夜总有来路不明的脚步声,值夜的伙计接连病倒……”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去找当初那个中间人,把东西退回去,却发现他早就去世了。我不敢擅自处理,只能把这些东西锁进这间密室,想着封存起来就没事了。”
“直到两个月前。”方涣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苦涩,“方鑫带朋友来了这家平时就是放放旧物的店,不知怎么还摸进了密室,碰了那尊招财娘娘。”
“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不对劲了。精神恍惚,半夜惊醒,总说有个古装女人坐在床边恶狠狠地看他,后来更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身体也越来越差……”
蓝舒音环视了一圈这间密室,没有异常。
她不解道,“照你说的,那缠着你弟的灵体不是解决了吗?”
方涣却将左臂袖子撸至肘间。
只见他的小臂内侧,赫然刺着一排经文刺符。周围的皮肤青中透着黑,扭曲的血管如蛛网般突起蠕动,仿佛有活物在皮下游走。更诡异的是,上面散发着一团不祥的黑气。
蓝舒音不由睁大了眼。
“这是请阴牌时一起刺的护身符。当初说能招财。可自从方鑫出事,它就开始变成这样……最近更是整夜发烫,像有东西在里面钻。”
方涣声音发颤,抬眼望向蓝舒音,眼中满是恳求,“你能救我弟弟,一定也能救我……救救我吧,蓝小姐。”
第39章 阴神刺符②·再遇 噩梦,还是清醒梦?……
又是暹罗刺符?
蓝舒音不禁默然。
难道是那天装逼过头了, 真让方涣以为她是什么万能的玄门大师?
“方总,你的这种情况呢,我建议还是去找特殊局的人看看, 他们应该能处理。”蓝舒音说道。
“我信不过他们。”方涣却摇头,语气苦涩, “实不相瞒, 家父在世时和他们有很深的过节,这次要不是因为小鑫,我也不会找他们……”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道, “我知道蓝小姐不在乎钱这种俗物,但我愿以一件秘宝相赠——这件东西, 你一定感兴趣。”
蓝舒音心想,怎么就不在乎了?你不是有嘴么, 下定论之前就不能先问?
但她只是问道,“什么东西?”
“一把钥匙。一把通向‘真理’的钥匙。”方涣特意加重那两个字,神色郑重道, “据说持有它的人,能够窥见天意。”
蓝舒音立刻反问, “那你窥见你弟被厉鬼缠身,你也性命堪忧么?”
方涣语塞了两秒, 露出了点尴尬的表情,“这……这钥匙的玄机, 我们凡夫俗子参透不了,只有像您这样的高人才能洞见真意。”
蓝舒音盯着他手臂上隐隐泛着黑气的刺符,沉默片刻后抬眼问,“有朱砂么?”
“有, 有。”方涣连声应着,快步跑出密室,很快就捧着个白瓷碗回来。里面盛着的朱砂色泽鲜亮,质地细腻,一看便是上等货色。
蓝舒音用指尖蘸取少许,拉过他的手臂,在他的刺符上行云流水地画下了一道驱逐符。
符文落成的瞬间,那缠绕在刺符上的黑气似是有所挣扎,颜色淡去几分,但不过转眼,又顽强地凝聚如初。
方涣看不到,只能看到自己手臂上那些青黑交错的血管纹路竟浅了两分。
他大喜,“真的有用!”
蓝舒音却直接泼他冷水,“抱歉,我解决不了。只能帮你打听有没有人能处理,但,你别抱太大希望。”
“啊?”方涣表情一滞,“可我感觉好很多了……”
“只是暂时的。”蓝舒音说着,转向一旁静默的隗离,“咖啡喝完了吗?”
隗离立刻放下杯子,看着方涣说,“完了。”
听着像一语双关,蓝舒音下意识地望了眼隗离,他表情自然,看不出一点幸灾乐祸。她肯定是多心了。
“那我们先走了。”见方涣似是心有不甘,蓝舒音又补了句,“要尽快给你找人想办法,不是么?”
方涣神色黯然地垂下手臂,默默引着二人从来时的小门离开。
重新回到喧闹的阳光下,蓝舒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仿佛要将密室中那股阴郁的气息呼出。
这时,隗离才缓声问道,“你想帮他?”
“有点吧。”蓝舒音坦言,“但不是善心大发。主要是我怕他万一死了,他那个纨绔弟弟不守承诺,又去骚扰我朋友。”
她停顿了一下,“而且,我有个雇主的朋友也在刺符后出了问题,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办法,我正好去问问。”
听她这么说,隗离轻笑了一声,“他那个刺符,可不简单。”
“你看出什么了?”
“用的墨水掺了尸油,而且是横死之人的。更麻烦的是,不止掺了一种。”
蓝舒音脚步微顿,讶然看向他,“这你都看得出?”她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那你有没有看到,他刺符上有其他东西?”
她不确定那团的黑气,是不是只有她看到了。
隗离却点头,“嗯,那是鬼崇之物的污秽怨念,经年累月凝结成的实质煞气,已经和他的气血共生。一般的驱邪手段,治标不治本。”
蓝舒音突然心头一动,“你有办法?”
“我确实知道,有一些道行高深的法师能化解,但……”隗离停顿了一下,“煞气那么重的,极少有人愿意插手。会沾因果。”
“因果?”蓝舒音的嗤之以鼻溢于言表,“我不信。”
隗离不禁莞尔,“我观阿音面相,福泽绵长,自然不怕那些。心有所向,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了。”
蓝舒音望进他含笑的眼眸,也是得意一笑,“这话我爱听,下次多说点。”
与隗离在古玩街口告别,蓝舒音找了个很自然的理由——想骑车兜风回去。隗离也没多问,颔首说了句“再联系”,便转身没入了熙攘人流。
蓝舒音在街边找了家沙县小吃,吃了碗葱油拌面,才骑着共享单车,慢慢悠悠地回了公寓。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楼宇间只剩零星灯火。
她在书桌前坐下,摊开的《裉怪》还停留在辟邪法咒的那页。她此刻无心细读,推到一边后,打开了电脑。
邮箱里,那位金主在那天询问无果后便没再找她。酬劳倒是第二天就打给她了。
蓝舒音思索了一下,终是主动发过去一封邮件:
【打扰了。想请问,之前你说的朋友,他的麻烦解决了吗?】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她正要起身倒水,一封新邮件竟立即弹了出来:
【我刚想找你。有朋友推荐了一个师傅,据传颇有神通,但我心中存疑,你能否前去替我确认?若他确有能力,麻烦联系我。酬劳十万。】
蓝舒音疑惑地坐了下来:
【为什么不直接去?】
金主的回复言简意赅:
【我很忙,而且,腿脚不便。】
蓝舒音心下了然,便应下了:【这几天正好有空,有地址吗?】
【港州,海桃大厦负二层,蟒善堂】
……
前往港州的当天,蓝舒音去探望了黎漾。
周六的午后,玄冰冰正好也在家。听闻她要去港州“休养”,立刻羡慕地哀嚎,“真好啊,还有带薪假!哪像我司那么不当人。”
黎漾却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巧?我们昨天刚提到港州。”
“为啥?港州怎么了?”
“不是,就冰冰那个好弟弟,管涵,他好像就是港州人。”
“是吗?”蓝舒音有点意外,“完全听不出口音啊。”
“他妈妈是港州人,但他在内地长大的……哦对了,他昨天就请假回港州了,说是家里人生病了。”玄冰冰边说边滑开手机,“都是熟人,我把他微信推你,到了那边有事就找他。”
“别了,太麻烦。”
“已经跟他说啦。”玄冰冰却笑嘻嘻地晃了晃手机。
果然,不到两分钟,微信通讯录就跳出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备注简洁明了:“我是管涵”
蓝舒音无奈点了同意。
对方几乎秒回:
【音姐好!我是管涵[握手]】
【听说你今晚飞港州?方便发个航班号吗?我去接机。】
蓝舒音不由把手机屏转向玄冰冰,“你看你干的好事……快给他说说真不用。”
玄冰冰比了个“OK”手势,低头飞快打字,“搞定!我跟他说你性格比较害羞,航班号也发他了,他要是懂事肯定会去接你的。”
蓝舒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直到从黎漾家离开,才给管涵回了信息:【不用接我哈,我有专车接送。】
回到家时天色已晚,她背上早就收拾妥当的双肩包,推着行李箱,就打车赶往机场。
她买了红眼航班,倒不是图便宜,而是盘算着晚上飞过去好好睡一觉,第二天精神饱满地完成任务,还能顺便在港州玩一天再返程。
她自认安排完美。她还特意带上了拍摄设备,毕竟那座海桃大厦本身就是个没落的商场,还能拍一期城市探险视频,一举两得。
蓝舒音是卡着登记广播的尾音登机的。
刚走进公务舱,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凝住了——第二排靠窗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看年纪已过花甲,精神却显得矍铄。真正令她心头一紧的是,他周身竟笼罩着一层如有实质的阴冷黑气。
老者正客气地从空姐手中接过咖啡,许是察觉到了凝驻的视线,他忽然抬头,对上了蓝舒音的视线。
四目相对,老者皱了下眉,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芒,却未发一言,平静地转回头去。
蓝舒音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推着行李箱往里走。
煞气?还是什么情况?
可那体量也太多了吧?那老头子是人吗?
她心绪不宁地找着自己的座位,有些费力地将行李箱举进行李架,忽然一只手从旁伸来,稳稳托住了箱底。
“谢谢。”她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眉清目秀的娃娃脸。
“音姐?”
那男生眼睛一亮,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吴恙?”蓝舒音十分意外,“你怎么……”
晚上航班人少,机舱内显得格外空旷。吴恙索性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语气雀跃,“我转机去港州玩!太巧了,音姐也是去旅游?”
“算是吧。”蓝舒音扫了一眼,“这次没跟你那个朋友一起?”
“他跟驴友进藏了,我容易高反,去不了。”吴恙说着,忽然语气一转,带着几分委屈,“音姐,你都不回我消息。”
闻言,蓝舒音轻笑了一声,“人啊,就是不知足。我记得你加我之前,可是说过不随便打扰的。”
吴恙微微一愣,旋即也笑了起来,“是啊,确实有点不知足了。”
吴恙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兴奋地分享着七姑村之后的各种见闻——和陈子归又去了哪些地方探险,对她最近恢复更新短视频有多么开心,还热情地邀请她落地后加入粉丝群。
蓝舒音起初还认真听着,但渐渐的困意袭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着舷窗睡过去了。
机舱内持续的白噪音,又或许是途中遭遇的几阵轻微气流扰乱了睡眠,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的感觉很奇异——她仿佛仍置身于这架夜航的飞机上,靠着窗沉沉睡着。忽然,一只手轻柔地抚上她的头顶,指腹缓缓梳过她的发丝,顺着脸颊的轮廓细细描摹。
那触感真实得可怕。
她似乎能感觉到手的主人带着某种深沉的恨意,每一个动作都浸透着冰冷的情绪。可偏偏,那抚摸的动作却又异常轻柔,带着一种近乎怜惜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她。
这种矛盾的感觉在梦境中交织,既不像噩梦,也绝非美梦,只留下一种诡异的悚然与困惑,萦绕在意识的边缘。
第40章 阴神刺符③·竖瞳 你朋友有的怪。……
嘈杂的人声让蓝舒音微微蹙眉, 悠悠转醒。
她这才发现自己确实靠着舷窗睡过去了,身上还盖着一件不属于她的深灰色夹克衫。
带着干净气息的衣服轻轻滑落,蓝舒音下意识地转头, 发现吴恙也正沉沉睡着,脑袋一晃一晃的, 像只懵懂的拨浪鼓, 样子有点好笑。
这时,空姐推着饮料车缓缓经过。蓝舒音拎起那件夹克衫,盖回到吴恙身上。
不料,这细微的动作惊动了他。
吴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说了句“音姐,我去下卫生间”便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开。
蓝舒音不禁失笑。还真像个孩子, 没睡醒的样子怪可爱的。
空姐过来后,她要了杯可乐。抿了两口, 她突然看到公务舱的帘子被掀开——竟是那位周身笼罩着黑气的老者走了出来。
蓝舒音不由动作一顿。
公务舱明明有专用卫生间,他来经济舱干什么?
蓝舒音下意识地猫下腰,透过座椅缝隙悄悄打量。
这老者的身子骨十分硬朗, 步履间透着从容的精气神,可那身浓得化不开的黑气实在骇人, 即便还隔着些距离,阴冷的气息已隐隐袭来。
《裉怪》里确实提过, 某些修炼有成的精怪虽能化为人形,但在神通者眼中, 仍会显露异样。
只是眼前这位,究竟是非人的存在,还是因为长期接触鬼崇之物染上煞气,蓝舒音一时难以分辨。
但, 她有一种危险的直觉——真要对上,她不是对手。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这时,后方传来吴恙清朗的嗓音。他正侧身礼让空姐,不紧不慢地沿着过道走来。
蓝舒音转头看他,又瞥向那走近的老者,心头猛地一紧——
照吴恙这慢悠悠的步子,要跟那老头撞个正着了。
“吴恙!”她突然抬高声音唤道,同时朝他招了招手。
吴恙果然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走到座位旁,即将坐下的瞬间,“音……”
“姐”字还未出口,一只手臂猛地将他拉进位子里。
蓝舒音整个身子倾向他,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半个身子将他护在了内侧。吴恙愣愣抬头,正望见那双近在咫尺的秋水杏眸。
不过,蓝舒音的视线不在他身上,而是隐晦地追随着那位老者。
对方目不斜视,步履平稳地走过了他们这一排,径直走向机尾,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她眉头微蹙,这才收回目光,松开了护着吴恙的手臂。一转头,却见男生定定地望着自己,难得的面无表情。
“哦,不小心没坐稳。”蓝舒音随口胡诌了一句。她还记得这男大弟弟胆子小得很,遇到点事儿就会被吓哭。
她一开口,吴恙仿佛骤然回神,脸上的表情瞬间鲜活起来,甚至泛起一层薄红。他小声嘟囔,“音姐,你跟上次有点不一样了。”
“嗯?”
“没那么冷漠了。”他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羞赧。
“……”
听出他话里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蓝舒音沉默两秒,一本正经道,“嗯,结婚了,人总要变的。”
“什么?!”吴恙猛地睁大眼,上下打量她,“音姐你……你结婚了?”
“很奇怪?”
“就是感觉……你不像早婚的人……”吴恙讷讷道。
她突发恶趣味,绘声绘色地表示,“其实吧,我是恋爱脑,天天把户口本揣身上,就怕路上碰到薄总厉总顾总霍总什么的拉我闪婚。”
“……”
吴恙挠挠头,小声道,“现在身份证就行了吧。”
“你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吴恙连忙摆手,露出艳羡的表情,“真好,祝福你啊音姐。”
他这个反应,蓝舒音顿感无趣,转头看了机尾的方向一眼。
那老者刚好出来。
又是慢悠悠地往回走。
蓝舒音假借伸懒腰,余光偷偷注意着过道。
不一会儿,那磨蹭的脚步声停在了吴恙座位旁。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老者突然转头——
直直看向蓝舒音。
四目相对的刹那,蓝舒音寒毛直竖,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瞳孔缩成一道竖线,泛着幽冷的绿光,像毒蛇盯住猎物一样的可怕。
“阿嚏……!”
突然,吴恙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嘀咕,“感冒了?还是谁想我了?”
他的声音似乎同时惊醒了蓝舒音和那老者,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对视。
那老者倏然收回目光,转身离去。然而在机舱沉闷的白噪音中,一声清晰的冷哼竟如惊雷般炸响在蓝舒音耳畔——
“哼!”
她耳膜一阵刺痛,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怎么了?”吴恙立刻关切地望过来。
“没事。”她放下手,面色如常,“气压有点不舒服。”
飞机缓缓降落在港州机场,已是凌晨二点。
蓝舒音故意磨磨蹭蹭,直到舱内乘客几乎走空,才慢吞吞地起身取行李。
她实在不想再碰上那个诡异的老头子了。
尽管他周身的黑气看起来没有主动攻击的意图,但蓝舒音觉得,他并不友善。还是谨慎为好。
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保持距离才是明智之举。
“音姐?”走出廊桥,吴恙见她频频东张西望,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吗?”
“刚才那个老头……”蓝舒音斟酌着开口,“你注意到他有什么特别吗?”
吴恙却一脸茫然,“老头?什么老头?”
他显然对那位“特别”的乘客毫无印象。
得,问了也白问。
蓝舒音把从飞机上带下来的一次性眼罩塞进他手里,认真慈爱地叮嘱,“好好保护视力,年纪轻轻的就近视眼。”
刚走出到达大厅,一道声线偏柔的男声就响了起来:
“音姐!”
凌晨接机的人不多,蓝舒音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清爽卫衣,正朝她挥手的管涵。
她惊讶地走了过去,“管涵?不是说了不用接吗?”
管涵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老实交代,“我问了冰冰姐,她说你穷的叮当响,没钱坐专车,让我有点眼色……”
“……”
蓝舒音在心里给玄冰冰记上了一笔。
“音姐。”
这时,吴恙跟了过来,他的目光在管涵脸上掠过,“这位是……”
“我朋友的同事,管涵。”蓝舒音正要介绍,却见吴恙已经热情地伸出双手握住管涵的手,“你好你好!吴恙,音姐的朋友。”
“啊……”管涵的表情突然有点怪异,片刻,才说道,“音姐,我不知道你和人同行……”
知道他误会了,蓝舒音解释了一句,“不是,碰巧。”然后对吴恙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先走了,有机会再见。”
“好,拜拜。”吴恙笑着挥手,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出口。
等视线里再看不见那抹身影,他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去,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
管涵心神不宁地开着车,繁华的路灯在夜色中连成流淌的光河,在车内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收紧,几次从后视镜悄悄看向后排的蓝舒音,欲言又止。
直到车子驶入一段相对安静的高架,他才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音姐,刚刚那个是你朋友?”
“怎么了?”蓝舒音看向后视镜里他略显不安的侧脸。
“我说不上来……”管涵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搜寻恰当的词语,“就是感觉他……有点怪。”
“他性格是挺外向热情的,一开始我也觉得怪,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这样吧。”蓝舒音说道。
她倒不是维护吴恙,只是陈述自己的真实想法。
然而,管涵却说,“音姐,你还记得上次玩剧本杀,冰冰姐说我们可能是灵异体质的事吗?”
“嗯,怎么了?”
“我感觉,刚刚他跟我握手的时候,心里突然发慌,很不舒服……唉,我也形容不好。”
他有点语无伦次地表示,“你别误会,我不是对你朋友有意见,就是那种感觉……真的不太对。”
“没事。”蓝舒音温声点头,“我明白。”
虽然这么安抚着,但她没太当回事。
人与人之间磁场不合再正常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她向来相信自己的判断,既然没感觉吴恙有什么异常,就不会被他人的感受左右。
蓝舒音订的酒店在港州市中心,老牌五星级酒店。她向来秉持该省省该花花的理念,在经济允许的前提下,从不在舒适度上亏待自己。
办理完入住,洗漱完毕已是凌晨四点。
然而,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蓝舒音却毫无睡意,那双幽绿的竖瞳总在眼前浮现,冰冷得令人不安。
她点开隗离的微信,想问问他,打了几个字,又想起他那天刻意回避的姿态……
打字的力道更坚定了。
他有底线有保留又怎么了,身边就他一个可能知晓实情的人,放着现成的资源不问是傻瓜。
【今天在飞机上遇到一个很奇怪的老头,浑身笼罩着黑气,眼睛是像蛇一样的绿色竖瞳,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因为已经很晚了,蓝舒音没指望立刻收到回复。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搁床头充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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