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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阴神刺符④·14楼 只是爱冒一点小险……


    港州的深秋, 空气里还浮动着黏腻的热风。


    上午九点整,蓝舒音稳稳举起自拍杆,将镜头对准身后那栋破败的灰色建筑。


    “老铁们, 看到了吗?我身后这栋就是港州传闻颇多的——海桃大厦!”


    这栋九十年代的港风建筑静静矗立在灰蒙蒙的天幕下,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压抑。


    “相传它建造之初, 底下就挖出过九口棺材。十年前那场大规模食物中毒, 更是让这个大厦迅速衰败。这里曾繁华一时,可如今里面已经没几家商户了,几乎成了空楼。今天,就跟着音音的脚步, 进去一探究竟吧。”


    大厦正门被卷帘闸门封锁了,上面贴着从车库进出的告示和几张黄符。


    蓝舒音顺着指示绕到了地下车库的入口。


    那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斜坡车道, 光线陡然变暗,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和陈腐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蓝舒音戴上头灯, 对着镜头形容,“这里味道很难闻,像食物腐烂馊掉后的气味。”


    她一边寻找通往楼内的入口, 一边将镜头扫过四周。光线掠过发霉的墙体,还有一些废弃车辆和杂物。


    当路过一处电梯门时, 蓝舒音稍作停留。


    “这个电梯。”蓝舒音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刻意的神秘,“据说是整栋大厦最邪门的地方。电梯在某些夜晚会跳过3楼直接显示4楼, 开门后是一个可怕的空间……如果这个时候你走出去了,那么就永远回不来了。”


    说着, 她象征性地按了一下电梯按钮,“果然,停运了。”


    终于在转角处找到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门内是通往楼上的楼梯, 也连接着这一层的商铺区域。


    蓝舒音迈过门槛,脚下却猝不及防地踩进了一片积水里。


    她立刻抬脚,光束打在水面上,映出浑浊漂浮的杂质,“提醒一下老铁们,这种积水能不碰就别碰。静水特别脏,有很多霉菌细菌,体质弱的容易生病。”


    她踮着脚,小心绕过那片不小的积水区。穿过之后,一股湿冷的气息取代了车库里的闷热,环境陡然一变。


    负二层的走廊挑高很低,压抑感十足。头顶挂着几盏老旧的白炽灯泡,光线还算充足,蓝舒音便关掉了头灯。


    镜头缓缓移动,记录下两旁的景象:大多商铺门面破败,玻璃碎裂,里面堆积着脏污的假人模特、腐烂的木质家具。破损的招牌歪斜悬挂,依稀能辨出“祥记服饰”、“双喜玉石”等字样,越往里走,香烛纸扎店的残破门脸越多了起来。


    走廊尽头,一点突兀而稳定的光源吸引了蓝舒音的注意。她判断,那大概就是金主要她找的“蟒善堂”了。


    蓝舒音收起自拍杆,把运动相机别到了胸前衣领,保持着镜头录制。


    尽管目睹此地的环境后,她内心已不抱太大期望,哪有大师愿意蛰伏在如此晦气破败的地方?


    但该走的流程一步不能少,该给金主看的凭证,也必须到位。


    靠近后,她才发现这家店竟没有悬挂任何招牌。


    唯有正对入口处,一幅巨大的刺绣占据了整面墙壁——


    一条暗绿色丝线绣成的巨蟒盘绕而上,鳞片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奇异哑光。那双蛇眼不知用何种宝石镶嵌,在摇曳的烛火间泛着幽冷的绿光,仿佛正冰冷地审视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生灵。


    蓝舒音心中了然,这定然就是“蟒善堂”无疑了,快步迈过门槛。


    但,踏入店内的刹那,她就感觉自己好像深入了某种冷血生物的巢穴。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呛人的香火味,隐约还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腥气。她有点透不过气,不得不抬手摘下面罩。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到靠墙立着的高大深色木架,上面陈列着各式各样风干的动物头颅,眼眶空洞。


    整个空间安静得可怕,蓝舒音强压下有些发毛的心悸,试探性地朝店内深处问道:


    “有人吗?”


    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荡开,带着一丝不易分明的回音。


    然而,回应并非来自前方。


    几乎在她话落的下一秒,一道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便从她的身后响起——


    “是你?”


    短短二字,冰冷似铁,诡谲如蛇。


    声音出现的瞬间,蓝舒音就感觉浑身寒毛都炸开了。


    她猛地转身,瞳孔骤缩——眼前站着的,竟是昨夜避之不及的老者!


    此刻,再次对上那双未加掩饰的幽绿竖瞳,蓝舒音的心底弥漫出一股寒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对……这老头子不会就是蟒善堂的师傅吧?


    蟒善蟒善……这双眼睛……


    蟒蛇成精?


    蓝舒音心思百转,反应也快,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直奔主题道,“你好,这里是蟒善堂吗?”


    同时,她状似无意地抬手,调整了一下胸前的运动相机,无声地提醒对方,她在录制视频,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老者浑浊的绿眸微动,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语气苍老诡谲,“小姑娘,你可知‘蟒善堂’是做什么的?”


    “我替一个朋友来的。”蓝舒音答非所问,拿出手机,调出那张手臂的照片给他看,“他年前在暹罗请了刺符后,就一直很倒霉,现在连门都不敢出。听说这里有位师傅,有法子能把这东西化解掉?”


    她语气诚恳,眼神无辜,将一个为朋友担忧的来访者扮演得恰到好处。


    老者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那双幽绿的竖瞳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透过瞳孔看到她的灵魂深处。


    半晌,他忽然翕动鼻翼,眉头微皱道,“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


    “啊?”蓝舒音一愣,下意识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顶多沾了点那滩积水的霉味,怎么也比这店里的腥味好多了。


    “是黑法的臭味。”老者从她身侧缓缓踱过,带来无形的压迫感。蓝舒音浑身紧绷,他却只是在经过她时深深一嗅:


    “很淡……但错不了。如果你能把那人带过来,我可以考虑帮你。”


    蓝舒音只问重点,“所以是有办法去掉刺符的,是吗?”


    老者无声点头。


    “那就行。那我就不打扰了,我让他自己过来详谈吧。”得到想要的答案,蓝舒音便点开手机通讯录,佯装拨号,一边说话,一边快步朝外走去。


    “喂,是我,我刚到蟒善堂看过了……嗯,师傅说确实有办法,你要不自己过来当面聊……嗯嗯……”


    她假装打着电话,快步往外走。即便背对着店铺,依然能感受到一道冷冰的视线紧紧粘在自己身上。


    直到跑出昏暗的地下车库,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她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早已黑屏的手机,长长舒了一口气。


    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抚平了内心那点惊悸。


    蓝舒音觉得脚步都是虚浮的,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刺激的兴奋感。


    她在原地缓了缓神,检查了一下刚才拍摄的素材。只有车库和负二层的影像,对于一条探险视频来说,内容不够丰富。


    稍作犹豫,心底的跃跃欲试终究压过了所有。她再次转身,折返那阴冷的地下车库。


    只是,再次经过那部早已停运的电梯时,蓝舒音惊讶地停住了。


    电梯右侧的楼层显示屏,竟然亮着幽幽的红光,清楚地显示着数字——【1】


    蓝舒音果断举起了自拍杆,“老铁们,就刚刚一会的工夫,这电梯居然开了?”她试探性地按下向上的按钮。


    按钮竟真的亮了起来!


    紧接着,头顶的机械井道传来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与缆绳卷动的嗡鸣。楼层数字开始跳动,从【1】变成了【B2】


    片刻,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内部略显陈旧却亮着灯厢的空间。


    “上去看看吧。”蓝舒音迈入电梯,先按下了【1】层的按钮,打算逐层探索。


    电梯平稳上升。蓝舒音百无聊赖地注视着楼层显示屏上跳动的红色数字——


    【B2】……


    【B1】……


    【1】……


    然而,就在经过【1】层时,电梯没有停下。


    更诡异的是,那显示着【1】的数字依然亮着,仿佛刚才经过的并非实际的一楼,而是一个虚幻的标识。


    电梯继续往上攀升,【2】……【3】……


    突然,那红色的数字突兀地定格在了一个不该存在的数字上:


    【4】


    蓝舒音下意识看了眼面板,没有标注为【4】的按钮,只有紧邻的【3】和【5】


    “叮——”


    轿厢内响起一声轻微的提示音,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外,竟是一片未经修饰的毛坯空间。视野所及,万籁俱寂,皆是被厚重尘埃笼罩的昏暗,不知从何处渗入的幽幽微光,勉强勾勒出空荡走廊向深处延伸的模糊轮廓。


    海桃大厦那个关于“阈限空间”的诡异传说瞬间闪过蓝舒音的脑海:据说在这栋大厦的3楼和5楼之间,存在着一个时空夹缝,一旦误入将永远迷失。


    虽然科学解释很有道理——数字“4”只因忌讳而被跳过,楼层本身是存在的,只是开发商为节省成本没有装修投入使用。所谓的灵异现象多半是夜深人静时维护人员的活动所致。


    但此刻,亲眼目睹电梯突然停在4楼,蓝舒音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各种荒诞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好在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几乎在门开的瞬间,蓝舒音已迅速抬手,将控制面板上所有的楼层按钮,从头到尾按了个遍!


    每一个按钮都应声亮起,连成一片鲜艳的光点。


    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她只是爱冒一点小险,又不是喜欢作死。


    那扇开着的梯门,在蓝舒音的面前仿佛停留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还是缓缓合上了,将那片诡异的空间隔绝在外。


    电梯微微一震,开始继续上升。


    海桃大厦最高23楼。她按亮了所有楼层的按钮,然而电梯却并未如预期般逐层停靠,而是持续向上……


    【7】……


    【8】……


    【9】……


    当显示屏跳转到【14】时,一阵隐约却尖锐的嘈杂声,夹杂着凄厉的尖叫,竟穿透了紧闭的梯门,清晰地传了进来!那声音纷乱刺耳,仿佛外面正有许多人极度的恐慌。


    蓝舒音突然想起关于这一层的传闻,【14】楼曾开过一家恐怖密室店,可没多久,接连三名顾客离奇跳楼自杀,早已倒闭荒废多年。


    这个恐怖故事,本是她计划探至14楼时讲述给老铁们听的。


    电梯持续上升,数字不断跳动。


    【15】……


    【16】……


    ……


    最终在顶楼,23层停了下来。


    面板上【23】的指示灯熄灭,仿佛在无声宣告此层安全。


    然而,梯门迟迟不开。


    就在这诡异的停滞中——


    轰!


    整部电梯猛地一震,随即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彻底失控下坠!


    强烈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蓝舒音的心脏,五脏六腑仿佛都被被狠狠抛向喉咙。灯光疯狂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电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妈的,这电梯到底什么鬼?明明也没看到灵体,怎么就这么诡异?!


    蓝舒音在剧烈的晃动中重重撞向轿壁,她闷哼一声,自拍杆脱手。但她没有慌张,凭借本能迅速蜷缩身体,背靠角落,降低重心,双手紧紧抓住一侧的扶手。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盯住那乱码狂跳的楼层屏幕。


    在令人心悸的呼啸声中,她伸手,用力拍向紧急呼叫按钮。


    “嘟——嘟——”


    冗长的忙音在轿厢内回荡,无人回应。


    面板上所有被她按亮的楼层按钮,此刻犹如接触不良般同时疯狂闪烁!红光与绿灯交替明灭,将她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下坠仍在持续,仿佛要直坠地狱。


    突然!


    “哐当——!”


    一声金属摩擦撕裂声炸响,伴随着一阵顿挫感,电梯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攥住,骤然刹停!


    巨大的惯性将蓝舒音甩向前方,好在她死死抓着扶手。


    她喘息着抬头,惊魂未定地看向电梯屏幕——


    上面鲜红的数字不再跳动,定格在:


    【14】


    这次,梯门很快就打开了。


    门外不是毛坯空寂,而是一条装修过的走廊,墙上涂满了褪色剥落的恐怖主题涂鸦,地面散落着碎砖块和废弃建材。


    远处一间店铺门口挂着“鬼藤沉浸”招牌,显然就是那家倒闭的恐怖密室。


    而此刻,走廊深处正蜷缩着四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二男二女,全都面无人色地紧盯着黑暗的转角。


    听到电梯开门声,他们猛地抬头,脸上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


    “电梯!电梯来了!”


    “快走!快进去!”


    几人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看到从电梯里走出的蓝舒音时明显一愣,但极致的恐惧让他们顾不得其他,争先恐后地冲击电梯,疯狂地拍打着关门按钮。


    然而,电梯门迟迟不关。


    “为什么?!为什么没反应?”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几乎崩溃地吼叫,用力捶打着按钮面板。


    看着他们这副活见鬼的模样,蓝舒音反而内心稍定,平复了呼吸。


    嗯,都是活生生的人。


    不过,究竟是什么能把一群人吓成这样?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从远处传来。


    蓝舒音循声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一个短发女生连滚带爬地从转角冲出来,脸上毫无血色,眼中是无法形容的恐惧。


    她的身后,一道臃肿的青灰色身影几乎是飘荡着紧贴其后——那是个面色死灰的胖男人,他狞笑着将女生按在墙上,然后缠住女生的双臂,强迫她用自己的双手死死掐住脖子!


    “静瑜!”一个长发女生失声尖叫,想要冲过去。


    “别过去!她也中邪了!”另一个男生拉住她。


    被叫做静瑜的女生脸色已经由红转为骇人的青紫,喉咙里发出无力挣扎的声音。


    长发女生挣脱束缚,扑到同伴身边,试图掰开她掐住自己脖颈的手。另外三个同伴见状,也只能过去帮忙,但都是徒劳。


    他们似乎完全看不见那个迫使同伴掐住自己脖子的恶灵。


    蓝舒音将自拍杆收进背包,随手把背包往地上一放。


    然后弯腰从废料堆里捡了一块看着比较完好的板砖,早已沾满朱砂的左手往砖面一抹,便拎着板砖朝他们走去。


    “你……你想干什么?!”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注意到了她的举动,见她手持凶物,气势汹汹,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他竟一咬牙,猛地朝蓝舒音扑了过来。


    蓝舒音利落地侧身抬腿,一记直踹蹬在对方腹部。


    “啊!”


    男生痛呼着摔飞出去,后背狠狠撞上电梯门,一时瘫软在地。


    她没有停顿,也懒得解释,三步并作两步逼近那恶灵。手臂高扬,便将那块抹着暗红朱砂的板砖狠狠拍了下去!


    板砖触碰到灵体的刹那,爆发出烙铁烫肉般的“嗤嗤”声响,焦臭刺鼻。


    那恶灵发出一声尖啸的凄厉嚎叫,整个形体剧烈扭曲溃散,很快便像被烈阳灼烧的冰雪,迅速消融。


    缠绕在手臂上的控制力骤然消失,常静瑜脱力地软倒下来,剧烈地咳嗽喘息,脖颈上赫然留着深紫色的指痕。


    “还、还有一个……”常静瑜刚缓过一口气,便死死抓住蓝舒音的手腕,颤抖地指向走廊深处的黑暗转角,“在追我们朋友……求你……”


    “我去看一眼。”蓝舒音掂了掂手里的板砖,大步迈向那片黑暗。


    转角之后,走廊愈发狭窄破败,墙壁上的漆皮大块剥落。幽幽的光线从一扇虚掩的铁门发出,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呜咽和抓挠声。


    她一脚踹开铁门。


    门内是一间布置成医院病房的密室逃脱场景,到处是暗沉污渍。


    此刻,一个穿着运动衫的男生正被一个瘦长如同竹竿,穿着破旧病号服的灵体死死按在病床上!


    那灵体的手臂异样的长软,如同枯枝般缠绕着那男生的脖颈,另一只手的指尖已几乎刺入他的太阳穴。


    吴恙?


    看清那男生的脸,蓝舒音眼底闪过一丝吃惊,但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她大步上前,沾着朱砂的板砖带着破风声再次狠狠挥出,拍在瘦长灵体的脊背上!


    “嗷——!”


    瘦长灵体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缠绕吴恙的力量骤然松动。但它并未像之前那个胖灵体般消融,被朱砂击中的部位只是发出“嗤嗤”的灼烧声,冒出缕缕黑烟。


    它猛地回过头来——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恐怖平滑皮肤,正正地“盯”住了蓝舒音——


    不知为何,蓝舒音心下一怵,突然想到了香翁寺里的那尊肉身神像。


    “音姐!”


    吴恙趁机挣脱束缚,从病床滚落,蜷缩在蓝舒音脚边剧烈颤抖。


    这一声呼喊让她回神,反手又是一砖拍向那无面灵体的头颅。朱砂如火星迸溅,灵体被彻底激怒,舍弃吴恙,携着刺骨的恶意直扑而来!


    蓝舒音暗骂一声,侧身避开它利爪,搬砖再次砸向它的肋部。这一次朱砂灼烧得更深,却只是让它动作稍滞。


    看出它绝非寻常,蓝舒音当机立断,“走!”拽起吴恙冲向门外。


    无面灵体发出愤怒的咆哮,却在追至铁门时戛然而止。它僵立在门后阴影中,不甘的嘶吼渐渐低沉,最终缓缓退入黑暗,消失不见。


    ……


    蓝舒音拉着惊魂未定的吴恙退回走廊,常静瑜第一个冲了过来,急切地扶住脸色苍白的男生,连声关切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蓝舒音松开了手,冷静地扫视在场的其他人。


    当视线掠过那个戴眼镜的男生时,对方立刻瑟缩着脖子后退了半步,下意识捂住还在作痛的肋骨,脸上写满后怕。


    其他人看她的眼神也差不多,敬畏中带着点怀疑和害怕。


    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一种不安弥漫在空气里,使得所有人都异常沉默。


    直到蓝舒音打破了这片沉默,“这里什么情况?”


    刚对吴恙嘘寒问暖完的常静瑜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向她讲述了经过。


    原来,他们六人都是港州大学探险社的成员,戴眼镜的男生明轩是他们的社长。这个周末,社团组织了这次海桃大厦的探险活动,计划本是从早上待到入夜,体验整栋大楼不同时段的气氛。


    然而,诡异从他们踏入电梯的那一刻就开始了——电梯竟未经任何操作,将他们带到了14楼。更糟糕的是,抵达后电梯便彻底失灵,无论怎么按都毫无反应。


    他们被困在了这一层。起初,大家虽觉蹊跷,却并未意识到危险的临近。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寻求刺激,明轩提议,在这废弃的楼层里玩那个著名的招灵游戏——四角游戏。


    “我们只是觉得好玩,没想到……”常静瑜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后怕,“真的把不干净的东西给招来了。”


    最诡异的是,除了她和吴恙,其他四个人,竟然完全看不见那些可怕的存在。


    第42章 阴神刺符⑤·是人是鬼 只要站在那里,……


    “我们只看见, 他们俩像中了邪一样,突然开始尖叫,用头撞墙, 还自己掐自己的脖子……”长发女生说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心有余悸。


    “会不会是这里的空气问题?”另一个短发女生提出猜测, “我知道有些森林里会产生瘴气。这种废弃大楼,以前又是恐怖密室,会不会堆积了什么有毒气体?”


    “不可能。”常静瑜立刻反驳,“我们都在一起, 呼吸同样的空气,为什么只有我和吴恙看到了?”


    吴恙却显得有些犹豫, 他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道,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刚才就是觉得脑袋特别沉,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你说的不干净的东西……”他求助似地看向蓝舒音,“音姐, 你看到了吗?”


    想起他刚刚在密室里的样子,蓝舒音的心底闪过一丝疑惑, 但她并未表露,转向常静瑜道, “你说你看到了,那它们长什么样子?”


    “一个很胖, 脸色青黑得吓人。”常静瑜抱紧双臂,声音发颤,“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它……它根本没有脸!”


    描述与蓝舒音所见完全一致。她确实看见了。


    蓝舒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常静瑜,继续问道:“你一直能看到这类东西吗?”


    “没, 就是刚刚……”常静瑜立刻摇头,但随即,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蓝舒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异样。


    “你想到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常静瑜迟疑地开口,“今天我到得早,就去负二层转了转。在那里遇到个很奇怪的老头……他问我想不想开眼。我以为他是要给我看什么古董宝贝,就随口说了句想。结果他突然伸手在我眉心按了一下!”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上浮现出后怕,“他的手又湿又冷,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我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等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要不是没证据,我差点就要报警了!”


    负二层,老头?


    蓝舒音立刻想到了蟒善堂那个竖瞳老者。


    ——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


    ——是黑法的臭味。很淡……但错不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竟然还能强行给普通人开阴瞳?


    就在她凝神思索时,常静瑜突然面露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抖抖索索地指着她的身后,“女,女鬼……”


    蓝舒音倏地回头,视野里空空如也,只有破败的走廊和涂鸦的墙壁。


    她不由安抚道,“你放松点,别自己吓自己。”


    “快躲开!”常静瑜却尖叫着推了她一把。


    几乎同时,一股蚀骨的寒意狠狠挠在她的左后肩上,火辣辣的刺痛瞬间蔓延开来。


    真有东西?!


    蓝舒音心头剧震,左手本能地探向刚刚袭向她的那片虚无,下一秒——


    她竟真的抓住了一条冰冷纤细,柔软到无骨的手臂!


    “嗤……”


    掌心残留的朱砂触及那无形之物,立刻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烈震颤。能够感觉到那东西在挣扎,但视野里依旧空无一物。


    阴瞳失效了?


    不,蓝舒音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既然朱砂还能伤到它,问题就不出在她身上。


    不过,此刻容不得细想。那看不见的灵体似乎展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柔韧性,蓝舒音突然感到心脏一阵剧痛,仿佛被一只指甲尖锐的鬼手穿透胸膛,死死攥住了心脏,带着报复般的狠厉!


    她不得不松开钳制,下一秒,那只攥住她心脏的无形之手也毫不留恋地松开了。


    心脏突突直跳,疼痛难忍,但在一群学生面前绝不能露怯。蓝舒音的面色苍白如纸,却是强撑着直起身,厉声问常静瑜,“它在哪?”


    亲眼目睹刚刚那一幕交锋,常静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指向斑驳的墙壁,“她……好像穿墙消失了。”


    叮!


    话音刚落,不远处那部沉寂许久的电梯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之前被按了无数次都毫无反应的向下按钮,灯光居然亮起又熄灭了。


    “电梯好了!”


    “快走!”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几个学生如同惊弓之鸟,争先恐后地冲进了轿厢。


    蓝舒音也顾不上探究缘由,强压下心脏残余的绞痛和左肩火辣辣的刺痛,捎上背包,脚步略显虚浮地跟了上去。


    就在她迈步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上了她的胳膊。


    是吴恙。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慌乱地挤进电梯,眼底带着一丝未散的惊悸和担忧。


    “我没事。”蓝舒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加快步子走进电梯,心情有些凝重。


    这地方,真有她看不见的东西!


    有人按亮了负二层的按钮。


    这一次,梯门合上,电梯平稳下降。


    没再出现什么幺蛾子,电梯顺利抵达负二层,明轩等人几乎是弹射而出,头也不回地朝着出口狂奔,直到冲回车库,感受到明亮的阳光,才一个个放松下来,瘫坐在地。


    “什么鬼地方,太邪门了!打死我也不来了!”


    蓝舒音正思索着下一步,手机突然在裤袋里震动起来。


    刚拿出来,还未看清屏幕,吴恙的声音突然响起,“音姐,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还有事。”她低头看着手机,摆了摆手,走向路边的公交站台。


    屏幕上跳动着隗离的语音请求。


    她正准备接听,常静瑜却又追了上来。


    “姐姐!”常静瑜拦住了她,“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她语气恳切,带着点儿不知名的希冀。


    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下,蓝舒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调出了二维码。只是在通过好友申请后,将对方权限设置成了仅聊天。


    常静瑜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见蓝舒音接起电话转身就走,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一转身,发现吴恙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


    他目光沉沉地追随着蓝舒音消失的方向,脸色出奇的差。


    “吴恙,你认识那位姐姐?”常静瑜试探地问道。


    吴恙缓缓收回视线,瞥了她一眼,“别见谁都喊姐姐。你叫的究竟是人是鬼,还不好说。”


    语罢,他漠然转身。


    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模糊的影子,他的侧脸一片阴霾。


    ……


    许是接听不及,语音在接通前便自动挂断了。


    蓝舒音看了一眼聊天,对方没回她凌晨发的那条消息,只是拨了刚刚那通来电。


    想来或许又是些三言两语难以说清的状况,蓝舒音便主动回拨了过去。


    几乎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隗离开口第一句便是:


    “你在哪儿?”


    “港州……”她话音未落,却听那边紧接着追问:


    “我知道你在港州。我问的是,具体在港州什么地方?”


    他的声线乍听之下依然清润,但细辨之下,语速似乎比平日快了几分,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凑。


    蓝舒音也不太清楚所处的确切位置,正要点开地图查看,隗离的声音却再次传来,“今天刚好有个港州的客户,所以……”


    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沉默的缘由,蓝舒音不由道,“我人在外面,刚从海桃大厦出来,对这片不熟。地图显示,我在耀华后巷和海州道的交叉路附近。”


    “很近,等我十分钟。”隗离自然地做了决定,截住了她可能推拒的话头,却又意识到了什么,妥帖地补上了一句,“好吗?”


    “好。”蓝舒音不在意地应下。


    这是个背街的T字路口。老旧的霓虹招牌在白日里沉默着,偶尔有车辆疾驰而过,带起一阵短促的风。


    心脏和左后肩的钝痛还未消散,蓝舒音索性在路边蹲了下来,将脸埋进臂弯,身子无意识地前后轻晃。


    要怎么杀回14楼呢?她暗暗盘算着,已知那里有一个看不见的灵体,还有没有其他危险东西犹未可知,凭她一人似乎有点冒险。


    阳光在她的旁侧投下一道孤独的影子。


    隗离赶到时,脚步微顿,调整了一下稍显急促的呼吸,这才稳步上前。


    “阿音。”


    听见声音,蓝舒音抬起头。


    逆着光,隗离朝她走来,身影被稀薄的日光勾勒得挺拔清隽,与这灰扑扑的街景格格不入。


    蓝舒音撑着旁边的栏杆借力站起来,看了眼手机说,“挺准时啊,隗离。”


    她此刻的模样稍显狼狈,脸色也透着不健康的苍白,却又刻意的吊儿郎当。


    隗离停顿了两秒,才打趣道,“这么狼狈,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蓝舒音从善如流,“真让人伤心啊,这要是哪天换了张脸,你岂不是要当街喊抓贼?”


    她也是随口一句玩笑,隗离唇边的浅笑却倏地敛起。


    他别过头,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有些人,只要站在那里,我就不会认错。”


    蓝舒音一愣,讶异地望向他。


    他侧着脸,目光投向冷清的马路中央,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究竟是何种情绪,只觉得无端染上了几分难以触及的寥落。


    但,显然不是在说她。更大可能是有感而发。


    蓝舒音摸了摸鼻子,平白有点内疚,觉得也许触到他的伤心事了。但下一秒,隗离又回过头,唇角重新噙上了那抹恣意的浅笑。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他说话间,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在她的左后肩处轻轻扶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他的手触及她肩膀的刹那,火烧火燎的钝痛感竟然减缓了一些。


    蓝舒音偏头看他。


    隗离却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寻常的指引,“这边。”


    转角停着一辆普通的的士。只是里面干净得过分,内饰一尘不染,就像从不载客一样。


    司机是个戴着口罩的中年男人,在后视镜里与隗离对视了一眼,便默不作声地发动了引擎。


    车子在迷宫般的街巷间穿行,最终驶入一片被高楼阴影吞没的窄巷深处,停在了一栋冷清的四层唐楼前。


    这栋楼颇有年岁,灰扑扑的外墙爬满了枯褐的爬山虎,外表看着再普通不过。


    一近门前,异域的感觉却扑面而来——门廊两侧各放置着一座小小的神龛,里面供着的不是寻常神佛,而是两个披着暗红绸缎的半人高黑泥娃娃。


    那娃娃眉眼模糊,无端透着一股子邪性的生气,在昏昧光线下仿佛正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来客。


    “我客户住的地方。”隗离解释道,“他常年往返暹罗,对刺符那些门道比较了解。”


    蓝舒音微微一怔,旋即惊讶道,“这么巧?你不会是为了方涣的事,特意带我来见他吧?”


    第43章 阴神刺符⑥·反差 谁准你叫大名了。……


    “不全是。”


    隗离说着, 已经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漆色木门。


    门内并非逼仄的唐楼格局,而是一个开阔的挑空厅堂,直通四层穹顶, 浓郁的异域风情扑面而来。


    头顶巨大的莲花状拱顶,层层叠叠的浮雕花瓣在幽暗光线下舒展。墙壁上暖黄色的壁灯, 光线昏昧, 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暖色影子里。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奇异的香调,混合了沉香、没药,或许还有些许热带花卉的甜糜,目光所及, 尽是浓烈到极致的色彩——赭红、宝蓝、鎏金,交织在梁柱与墙壁上, 那些雕刻其上的神魔图案姿态各异,宝相庄严与狰狞怒目并存, 在光影中仿佛随时会活过来。脚下厚实柔软的泰丝地毯,繁复的纹路在步履间若隐若现。


    环绕着中央厅堂,是四层弧形的回廊, 一扇扇房门紧闭,门上垂挂着各色珠串或刺绣门帘, 珠光与丝线在暗处幽幽反光,看不清内里乾坤。


    “萨难!”


    蓝舒音正沉浸在这诡丽而陌生的环境中, 隗离却已扬声唤道,清润的嗓音在空旷的厅堂里荡开一丝奇异的声调。


    不一会儿, 侧面一道悬挂着深紫色珠帘的门后传来动静。帘子被一只戴着数枚宝石戒指的手猛地掀开,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肤色较深,面容轮廓深邃。一身深紫色泰丝衬衫, 领口敞开,露出小半片胸膛和层叠的金色项链,项链上坠着佛牌、宝石和一枚品相极佳的珠子。


    手上更是叮当作响,沉甸甸的金镯,镶嵌着彩色宝石的臂钏几乎覆盖了手臂。真正的珠光宝气,财气逼人。


    “谁这么没礼貌,没发……”萨难操着一口带着异域腔调的中文,语气里满是被人擅闯的不悦。


    然而,当他瞥见好整以暇站在那里的隗离时,斥责的话硬生生哽在了喉头,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震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惊愕,甚至是……惊慌。


    下一秒,他下意识地拧身就跑。


    许是被那过于耀眼的珠光晃了一下神,蓝舒音再定睛时,隗离已不知如何贴近了萨难身侧,一条手臂极其自然地搭上了对方那缀满宝石的肩膀。


    “老朋友专程来见你,怎么还躲?”


    隗离的声音充满无奈,可那看似随意的姿态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半推半揽地将萨难带向了厅堂中央的会客区。


    萨难被他按坐在泰丝沙发里,压着怒气说,“你来见我也没用!都说了她的灵消失了!消失了!我没办法!找不到!”


    “不提这个。”隗离说着,转动他的肩膀,为他介绍,“蓝舒音。”


    萨难这时才注意到隗离并非独行,锐利的目光投向静立一旁的女子。


    隗离又对蓝舒音温声道,“阿音,这位是灵媒萨难。”


    灵媒?通灵之人?


    蓝舒音礼貌一笑,“你好。”


    然而,萨难对上她的眼睛,却是浑身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抬头看向隗离,嘴唇翕动,似乎想脱口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隗离不动声色地截断了话音,“她有个朋友,想处理掉手臂上的刺符。”


    萨难神色古怪地摇头,“我不做这种买卖。”


    “我知道。”隗离从善如流地接话,“介绍个能处理的人就行。”


    “你先把手拿开。”萨难带着点嫌恶,又掺杂着不易察觉的畏惧,将隗离虚搭在他近颈处的手臂扯开,这才像是重新获得了呼吸权,语气恢复了几分属于商人的精明,“刺符嘛,我确实有认识的人能处理。但他们要价,可不低。”


    “要价是指……钱吗?”蓝舒音试探着问。


    萨难闻言,又是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等价交换。看那刺符扎根的深浅和来路。如果是寻常玩意,卖你们一个面子,或许就能抹去。如果是棘手的,带着债的……”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那就要看事主,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了。”


    “听着代价不低。”蓝舒音思忖片刻,直白地问,“蟒善堂的师傅,能处理刺符么?”


    “蟒善堂?”萨难一愣,随后掐指细算,恍然道,“哦,你说常仙?他道行深厚,但请仙问价,要看那人仙缘如何了。”


    常仙?常静瑜……


    蓝舒音正暗自思量,隗离忽然说道,“萨难知道很多,你有什么疑问,今天一起问了,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碰到他了。”


    听出他话中深意,萨难一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难掩怒气地骂道,“大隗迦离,世上灵媒那么多你就非逮着我一个人薅?!你……”


    “咄!”


    一声令人齿冷的厉响,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深深刺在桌上。


    锋利的刀尖钉在萨难五指之间的缝隙里,泛着泠泠寒光。


    隗离修长的指节握着刀柄,语气淡漠道,“是我表现得太和善了?”他微微偏头,额前美人尖在幽暗光线下若隐若现,显出几分冷郁,“是要求,不是请求。”


    此刻,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桃花眼敛了笑,所有的情意和光彩顷刻褪得干干净净,仿佛撕去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平静冷酷的本来面貌。


    他周身的温润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冰冷威压。


    周围突然极度的安静。


    蓝舒音被他这判若两人的模样震得怔住。


    而萨难,却再清楚不过是什么触怒了他——妈的!他在心里暗骂。不就叫了一声他大名吗?至于每次都这样翻脸无情?


    萨难的脸色青白交加,他转向蓝舒音,语气硬邦邦的,“蓝小姐,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很多东西知道太多,也没有任何好处。”


    蓝舒音无视了他的恐吓,沉吟片刻问,“萨难先生了解阴瞳吗?”


    “阴瞳?”萨难下意识瞥向一旁,拔了匕首默不作声把玩的隗离,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变得干涩,“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强行窥视阴阳,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一个人拥有了阴瞳……”蓝舒音追问道,“在什么情况下会失效?比如,在同一个空间里面,能看到其他灵体,但还有一个就看不见……嗯,确定至少有一个灵体存在但看不见。不过,另一个开了眼的人都能看见。”


    她说得太具体,就差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那个拥有阴瞳的人就是她了。


    萨难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答道,“如果外力强行开启的阴瞳,本就是逆天而行,失效再正常不过。但确实还有几种可能。”


    “最常见的是你自身气运低迷,阳气衰弱。”他伸出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就像油灯没了灯油,再好的灯芯也点不亮。大病初愈,心神俱疲,或是走了背运的时候,阴瞳就会时灵时不灵。”


    “第二种……”他顿了一下,“你可能遇到了硬茬子。灵体有很多种,有些存在道行高深,它若不想被你看见,自有手段蒙蔽你的双眼,屏蔽你的感知。”


    “第三种嘛……有些狡猾的东西最擅长玩弄人心,制造幻觉。你以为看见了,其实是它想让你看见的。你以为没看见,说不定它正站在你身后,对着你的脖子吹气……”


    萨难一口气说完,观察着蓝舒音的反应,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恐惧或退缩。


    然而蓝舒音只是蹙眉沉思,“我觉得都不太像。我能伤到它,但看不见它。”


    萨难的关注点却是一转,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你自己动手捕灵?”


    “怎么了?”


    “太危险了!”萨难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借力打力,让护法的力量帮你?说到这个”他话锋一转,商人本色尽显,变戏法似地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用丝绸仔细包裹的佛牌。


    那是一块深褐色的圣物,材质像是陈年的圣木粉混合着特殊香料压制而成,边缘镶嵌着一圈薄薄的金箔。


    牌面中央,一位面容威严的护法天神浮雕栩栩如生,身披战甲,手持金刚杵,周身环绕着细密古老的巴利文经文。


    “这是龙婆蜀大师晚年亲制的丁丑护法牌,是难得的正牌。”萨难的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敬畏与炫耀,“大师用修行数十年的功德加持,融合了七处圣地圣土,又在佛前供奉了整整四十九天。佩戴它,不仅能驱邪避凶,关键时刻更能借得护法神力,让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近不了身……”


    “走吧。”隗离突然出声,打断了萨难的吹嘘,“他这儿都是假牌,专门骗钱的。”


    “喂!谁说我这儿没有真货?真牌可贵得很!而且请回去容易出事的喂!……”


    萨难在后面气急败坏地嚷嚷,隗离没有理会,随手将那把匕首扔到桌上,便带着蓝舒音朝外走去。


    那辆的士还停在巷口,隗离拉开车门,侧身对蓝舒音说,“一起吃个午饭?刚好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


    蓝舒音细细打量他。


    从萨难宅邸走出,他仿佛洗去了所有沉郁,又变回了那个神采飞扬的青年。那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眼波流转间潋滟生辉,蕴着恰到好处的温润笑意。眉眼舒展,皎然如玉,哪里还有半分先前持刀时的凛冽杀气?


    仿佛那持刀威胁萨难的冷酷模样,才是一场精心扮演的戏。


    第44章 阴神刺符⑦·好奇心 一个满身秘密的人……


    “好啊。”蓝舒音点头。


    正好, 还有事问他。


    隗离带她去的是一家葡式餐厅。白墙蓝瓦的建筑透着南欧风情。


    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做旧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烤沙丁鱼、橄榄油和香料的浓郁香气, 背景里隐约传来轻柔的法多音乐。


    隗离将菜单递给她,“看看有没有合胃口的。”


    蓝舒音接过来, 却不翻开, 抬眸看着他,“要是没有呢?”


    “那就换一家。”他答得随意。


    蓝舒音不由笑了,将菜单沿着桌面推了回去,“既然是你推荐的, 你来点吧,正好让我看看你的品味。”


    隗离点了几道招牌菜, 便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他望向低头啜着柠檬水,不知在想什么的女子, 沉默片刻后开口道,“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嗯?什么?”


    “你找到能处理刺符的人了。”


    “是我那雇主找的门路,我就是替他来看看虚实。”蓝舒音抬眼看他, 真心实意道,“但你能记着, 谢谢啦。”


    “我也是顺便。”


    蓝舒音不禁想起他说今天是来见客户的事,但……


    “刚刚那个灵媒, 真是你客户啊?”


    “嗯。”


    “我觉得不像。他好像很怕你。”


    隗离还真想了一下,“有段时间我经常去找他, 可能,是被我烦怕了吧。”


    想到萨难那句怒气冲冲的质问,蓝舒音试探地问道,“你在寻找某个人的……灵体?”


    隗离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只是笑了笑说,“她不是正常死亡。萨难这人虽是出了名的奸商,贪财好利,但在灵媒这一行当里,能跟他比肩的,不超过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可惜啊,那点本事全都用在敛财上了。”


    蓝舒音“哦”了一声,继续好奇地追问,“你要找的人是谁啊?家人?朋友?……恋人?”


    隗离定定地凝视着她,眸色深沉,仿佛刹那间万千情绪在暗涌。


    那目光太过沉重,几乎要让蓝舒音别开眼时,他却倏然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一个胆大包天的小骗子。她欠我很多,迟早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讨债啊?蓝舒音了然,可看他的样子,戏谑又怀念,又觉得不单单如此。


    她突然心中一动,难道是他那位爱作画的故人?


    然而,没等她开口,服务生恰在此时端上了烤得金黄酥脆的餐前面包。


    而隗离扯开了话题,“你今天去海桃大厦了?”


    蓝舒音也想说这事,便顺着话茬,将今早的遭遇大致讲述了一遍。


    “你说奇不奇怪,我居然看不到那个灵体。”她这次说得直白,没再掩饰自己异于常人的感知。隗离也不惊讶,只是微微倾身,“你是说,那里有个无脸灵体?”


    “是啊。”


    “它没法离开那间密室?”


    “嗯,像是被什么力量禁锢住了。”


    隗离沉吟道,“这确实蹊跷。灵体无脸,要么生前就被人削去了面容,要么是死后被人用特殊手段抹去了存在的印记,但无论哪种,理应怨气极大,不会被困在方寸之间。”


    蓝舒音察觉到了他异样的专注,“你好像对这个无脸灵体更感兴趣?”


    “只是奇怪。”隗离顿了一下,补述道,“我这人,只对天灵地宝感兴趣。”


    他这解释属于多余。蓝舒音唇角微扬,眼底掠过一丝狡黠,“但我挺感兴趣的,不然你再陪我去一次?”


    隗离点点头,只是说,“晚上再去吧,白天阳气太盛,很多蛛丝马迹隐而不显。”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而且,你也该休息一下。”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她的胸口,又很快挪开。


    仅这一眼,蓝舒音便知道了,他的眼睛比自己厉害。


    转念一想,憋宝人本就传承诡秘,常年与天地灵物打交道,感知异于常人也也合乎情理。


    吃完饭,那辆的士把她送回了酒店。


    临下车时,隗离又叫住她,问了房间号。


    回到客房不过片刻,门铃轻响。服务生微笑送来一个黑纸袋,“一位先生给您的。”


    蓝舒音早有预感。接过纸袋,里面果然放着两贴药膏。


    膏体色泽气味略有差异,上面各贴着一张便签,字迹清隽洒落:


    【左肩。化瘀散结,专愈灵体所致外伤,可祛阴寒滞痛。】


    【心口。宁神定魄,滋养魂元,善治灵体所伤之本。】


    恰到好处的两份赠药,蓝舒音垂眸沉默良久,才轻叹着自言自语,“……到底是哪几个字呢。”


    她贴好膏药,一阵舒适感逐渐渗透肌肤,左后肩和胸口的钝痛果然舒缓了不少。


    待身体舒适些,她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在浏览器里反复尝试拼音组合:


    daweijiali


    dawanjiayi


    danweijiayu


    每次搜索出来的结果都不一样。


    萨难当时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发音依稀接近“大卫佳丽”四个音节。隗离这个名字,更像一个简化后的代号。


    蓝舒音也说不上来,为什么突然想要探究他名字背后的真相。明明他身上秘密很多,称谓或许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引力,牢牢攫住了她的心神,让她难以平静。


    也许一个满身秘密的人,对天生热爱探险的人而言,本身就是一个无法抗拒的谜题。


    就在她思绪飘远之际,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震动。


    蓝舒音拿起来一看,居然是今天刚加上的那个女大学生打来的语音。


    她指尖轻点,按熄了屏幕。


    不出所料,通话自动挂断了。


    然而,片刻过后,一连串带着鲜明个人色彩的文字便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充满了屏幕:


    【姐姐姐姐!急事求助!!】


    【事情是这样的!我外公,我最亲最爱的外公,最近身体突然垮得厉害,医院都查不出具体毛病,就说器官衰竭,现在全靠仪器和药物吊着一口气呢,人昏昏沉沉的醒不过来!】


    【我们家之前请了位有名的风水先生来看,他说家里可能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老人家!】


    【我们前前后后也找了好几个所谓的大师,钱花了不少,法事做了一场又一场,结果一点用都没有!都是骗子!气死我了!】


    【但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你对付那些东西的样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你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人!】


    【求求你了姐姐,帮帮我吧!酬劳真的不是问题,只要你能把鬼都捉掉,让我外公好起来,怎么都行!拜托了姐姐![跪拜][跪拜]】


    捉鬼?


    这姑娘,胆子倒是大得很。


    蓝舒音拿起手机回复:【我不接这种业务,但给你开眼那个,应该能帮上忙。】


    想起蟒善堂,她顺道给方涣发了信息,告诉他,港州海桃大厦负二层的蟒善堂有位师傅能处理刺符,但具体事宜要他自己过去谈。


    常静瑜的新消息已经弹了出来:


    【别提了!姐姐,我后来特意回去找那老头子,结果他跟我装糊涂,说什么‘年纪大了记不清,有事回家问你外公’?可我外公人都昏迷不醒啊!这不是故意气人吗!】


    蓝舒音眸光微动。


    看来蟒善堂那老头子,的确和常静瑜有点渊源。


    蓝舒音指尖轻敲:【酬劳能出多少?】


    常静瑜秒回:【50万?哦不,100万!只要能让我外公身体好起来,再加个零我也愿意……不过得跟我爸报备一下……】


    蓝舒音往后靠在椅背上。


    乖乖,败给钞能力了。


    她回了句【那就明天吧】,随手把手机放到一旁。


    ……


    晚上九点,蓝舒音刚背上随身小包,给隗离发了条“海桃大厦见”的消息,方涣的电话就打来了。


    蓝舒音忙着呢,直接按了挂断。


    没想到对方锲而不舍,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


    蓝舒音不耐烦地接起来,才知道对方居然已经到港州了。下午收到消息后,他就订了最早的航班飞了过来。


    虽然觉得这个时间点,蟒善堂就算再诡异也该关门了,但架不住方涣再三恳求,蓝舒音还是把定位发了过去。


    夜晚的海桃大厦静静矗立在城市的喧嚣边缘,楼体轮廓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冷光,最高处那个废弃的霓虹灯架,以怪异的角度歪斜着,褪色的灰色墙面吞噬着零星路灯光芒,在黑暗中透着一种不祥的庄严。


    隗离早就到了,倚在街灯下,低头看着手机。见到蓝舒音身后跟着的方涣,他眼尾微挑,似笑非笑地开了口,“我还在想,你怎么迟到了。”


    那语气温润如常,可蓝舒音莫名觉得,他还有后半句话没接上——原来是被个拖油瓶绊住了。


    随即却暗自摇头。隗离这么体贴热心肠的人,嘴巴怎么可能那么毒呢?她老爱脑补。


    蓝舒音无心寒暄,转向方涣道,“路上已经说清楚了,我和隗离要上楼。你要么自己去负二层找那位师傅,要么跟着我们。当然,也可以在外面等。”


    “我跟你们一起!”方涣毫不犹豫地重复道,态度与来时路上一样坚决。


    见他执意如此,蓝舒音淡淡道,“反正后果自负。”


    她戴上头灯,率先迈步向前。


    沿着车库斜坡深入,粘稠湿热的黑暗裹挟着腐败霉味扑面而来。养尊处优的方涣蹙紧眉头,几次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默默抬起衣袖掩住口鼻。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昏暗中,唯一的光源来自深处的那部电梯。


    按钮与轿厢都亮着惨白的光,在一片死寂中无声地发出邀请,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悄然等待着某位幸运儿的光顾。


    “这电梯很不对劲。”蓝舒音边说边要上前,“我白天来时它明明是停运状态,可后来突然就……”


    话未说完,隗离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臂。


    “我看看。”他上前两步,手指拂过电梯外呼按钮,又单手扶着梯门,探身进入轿厢仔细打量。片刻后他偏过头,对蓝舒音笑了一下,“进来吧,没问题。”


    蓝舒音依言进了电梯,却见隗离的指尖在楼层按钮面板上轻缓滑过,状似随意地问道,“你说,23楼会下坠?”


    “对,后来停在了14楼。”


    “那就先去23楼看看。”隗离说着,按下了数字【23】


    很快,梯门合上。电梯平稳上升。


    【B2】……


    【B1】……


    【1】……


    当数字跳到【3】时,蓝舒音的神经微微紧绷,但异常并未发生。显示屏没有出现【4】,而是直接变成了:


    【5】……


    【6】……


    继续往上。


    最后很顺利地来到了【23】楼。


    “今天我到23楼的时候,门没开,然后……”蓝舒音话音未落,【23】的指示灯熄灭,梯门缓缓打开。


    她顿时话音一拐,“……可能不太走运。”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完全废弃的办公区。破损的隔断歪斜倒地,月光透过没有窗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惨白的光斑。


    在这片狼藉之中,积尘覆盖的走廊里遍布凌乱脚步,走廊尽头透着一缕微弱却明显的光。


    蓝舒音和隗离交换一个警惕的眼神,放轻脚步,谨慎地朝着光源靠近。


    光线来自一扇虚掩的门。


    门内是一个操控室。墙壁上挂满了监控屏幕,其中几块运作着的,正显示着电梯井和各楼层的实时画面。


    操控台前的转椅还在微微转动,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摆在控制台上,屏幕上的某个监控画面光标还在闪烁——显然,刚才有人在这里。


    而且,刚刚跑了。


    蓝舒音的视线扫过电梯监控画面,一个念头随之浮现——今天那场可怕的电梯惊魂背后,可能根本没有什么超自然力量。


    是人为的。


    有人在这里,冷眼看着她在电梯里惊恐挣扎,甚至可能……亲手操控了那场意外。


    “隗离……”蓝舒音正欲开口,隗离却已竖起食指,轻轻抵在唇边。


    随着他指尖微不可察的动作,几缕莹白的粉尘凭空浮现,如星屑般违背重力悠悠飘散。


    刹那间,整个操控室的气场骤然凝滞。


    无数不知从何处涌出的黑色爬虫,窸窸窣窣地汇聚成令人头皮发麻的潮水,惊得方涣脸色煞白,原地蹦迪。


    然而,这些虫子目标极为明确,毫不停滞地涌向侧方一面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疯狂地向内钻探。


    不过几息之间,那面墙壁内部忽然响起一道国骂惊叫。


    有人?!


    蓝舒音眼神一凛,当即上前,伸手推向那面虫群聚集的墙壁。


    手指触到的墙体竟微微松动,一道隐蔽的窄门向内滑开。


    里面居然藏着一部员工电梯。


    此刻,电梯正在下行。


    楼层数字不断跳动,直到定格在——【14】


    蓝舒音立刻推开旁边的安全通道,快步冲下楼。


    “哐当——!”


    铁门撞在墙上的巨响震得方涣一个激灵。他还没完全清醒,就见两人都已消失,只得咬紧牙关,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蓝舒音踏着冰冷的水泥台阶狂奔而下,急促的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激烈地回荡,如同她此刻的心跳。


    每一层楼的指示数字在眼角飞速掠过,蓝舒音心里在骂街:


    敢吓她?!


    今天不把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揪出来,她名字倒着写!


    很快,她冲到了14层。


    14层的安全通道门藏在密室逃脱店的深处。门板完美地融入墙壁的涂鸦之中,成为某个恐怖主题场景的一部分,若不是刻意探查,绝难发现。


    人呢?


    为什么会逃到这里来?


    蓝舒音的心头敲响警钟,伸手住了身旁的隗离。


    “小心点,就是这家店。”她压下微喘,神色凝重地环视四周,“那个无脸灵体就在某个主题房间里,它不怕朱砂,但……”


    “那个,我打断一下。”方涣颤巍巍地举起手,声音发虚,“我们现在这算……是在‘捕灵’吗?”


    “怎么?”蓝舒音瞥向他。


    “我就是确认一下……现在是,那恶灵没来招惹我们,但我们想主动招惹它,对吗?”


    方涣此刻全然没了平日的少爷做派,缩着脖子,声音里都带着哆嗦,“二位有没有觉得,这事儿……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不妥当?”


    头灯晃过他苍白的脸,蓝舒音勾起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神情,“都让你在外面等着了,非要跟过来,我提醒过你,这里很危险。”


    “那……那还是待在你们身边更有安全感。”方涣厚脸皮地说着,又朝她身后缩了缩。


    被他这么一打岔,蓝舒音也忘了原本要说什么,瞥见旁边有一扇暗门,便伸手推开。


    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这些暗门原本都设有精巧的机关,但断电后尽数失效,推开时轻飘飘的,毫无阻力。


    穿过一段昏暗的走廊后,她终于找到了那扇虚掩的铁门。


    “就是这里了。”蓝舒音轻轻地说着,抬起手臂。


    裸露的皮肤上,已然泛起细小的疙瘩,无声诉说着此间的阴森诡异。


    门内,就是那间刻意被布置成医院病房的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正中央是一张锈迹斑斑的铁架病床,锁链垂落在地。除此之外,仅有一张木质书桌和一个紧闭的矮柜。


    墙壁上遍布大片暗沉污渍,色泽深浅不一,难以分辨是刻意做旧的装潢,还是别的一些什么。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焦糊气味,仿佛有什么东西曾在此被焚烧,余烬未散。


    方涣打量完这令人不适的环境,一转头,却见蓝舒音背对着他们,不知道在对着墙面比划什么,他忍不住问道,“蓝小姐?你干嘛呢?”


    蓝舒音头也没回,“做准备。”


    刺啦——!


    忽然,病床底下传来一阵指甲刮擦地板的细微声响。


    什么声音?


    蓝舒音这才转过头,头灯的光束转向声音来源——那张锈迹斑斑的铁架病床。


    刺啦——刺啦——!


    那刮擦声逐渐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尖锐的指甲抓挠着水泥地面,急切地想要爬出来!


    蓝舒音稳住呼吸,正要上前查看,隗离却已无声地抢先一步,挡在了她与病床之间。


    就在他俯身低头的刹那——


    一张惨白扁平的脸毫无征兆地从床底阴影中探出!


    那张脸上没有五官,没有任何起伏的轮廓,就像一张被剥下熨平的人皮,直直地怼到了隗离眼前。


    这突如其来的贴脸杀,让身后的蓝舒音都心头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可隗离却像是被这极致的恐怖震慑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近乎呆滞地与那无脸灵体静静对峙着。


    那灵体从床底完全钻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那恐怖的脸孔微微转动,最终锁定了蓝舒音。


    仿佛瞬间忆起了白日的恩怨,它那没有嘴巴的脸部后方,竟然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嗬嗬”声。


    几乎一个晃神,它便舍弃了隗离,带着冰冷的恶意,瞬间闪现至蓝舒音的近前!


    阴风扑面,蓝舒音眼底的情绪沉淀下来,化为极致的冷静。


    她疾退两步,早已握在手中的海盐块掷出。


    海盐砸在那件病号服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响。


    灵体低头了一下,发出一声更为尖锐刺耳的嘶鸣,显然被彻底激怒。


    下一刻,它竟散开了形体,化作数道黑影缠住了蓝舒音四肢。冰冷刺骨的触感瞬间透过衣物渗入肌肤,蓝舒音只觉得周身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将她狠狠掼向身后的墙壁!


    砰!


    脊背撞上冰冷坚硬的墙面,震得蓝舒音气血翻涌。那张恐怖的无面脸庞倏地逼近,几乎要与她鼻尖相贴。


    蓝舒音咬紧牙关,在被死死禁锢的狭小空间里,艰难地曲起手臂。那支涂满暗红朱砂的战术笔早已被她反手握紧,高高扬起——


    没有丝毫犹豫,她眼神骤厉,借着腰腹扭转的力量,用尽全身力气,将笔尖狠狠刺向灵体的后背!


    “嗷——!”


    一声凄厉的惨嚎几乎刺破耳膜。


    朱砂刺伤之处顷刻爆开一团暗红色火光,一股混合着焦糊与腐败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趁此间隙,蓝舒音腰肢一拧,一个灵巧的旋身,挣脱了黑影的束缚。


    无脸灵体发出狂怒的尖啸,所有分散的黑影重新汇聚,携着滔天的怨气,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她——


    蓝舒音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那扭曲身影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向后一仰,一个滑步,露出了后方墙壁上那片用朱砂绘制的繁复图案——


    锁灵阵!


    这正是她用进门后那点紧凑的时间,争分夺秒绘制的法阵!


    《裉怪》中记载的法咒阵法繁多,以驱逐阵最为简单直接,诛灵阵最为霸道酷烈。法阵威力越大,失败反噬的风险也越高,且极易彻底激怒灵体。但高风险不是她不敢用诛灵阵的原因。


    从踏入这个房间开始,她的目标就非常明确:


    活捉它。


    她就是想活捉它。


    既然连隗离都对这个特殊的无脸灵体流露出不寻常的兴趣,它身上一定有很动人的秘密。


    就在灵体扑入阵法范围的刹那,蓝舒音手腕疾抖,战术笔的笔尖点向锁灵阵的核心符文!


    嗡——!


    一阵红光如同活过来的血色锁链,顷刻将狂怒冲来的灵体缠绕其中。


    第45章 阴神刺符⑧·特殊局 吴恙就是骗她之人……


    血色锁链如流动的熔岩, 在墙壁上缓缓盘绕收缩。


    那无脸灵体被死死钉在阵法中心,发出愤怒又无力的嚎叫。扭曲的身形在暗红光芒中不断冲撞,却只是让那光芒锁得更紧。


    血色的液体顺着冰冷的战术笔尖, 从蓝舒音紧握的指缝间不断渗出,滑落。


    一滴, 两滴……


    在地面溅开一小片暗红的痕迹。


    火辣辣的剧痛从掌心弥漫开, 传递到紧绷的神经末梢。她终于松开手,那支沾染了鲜血与暗红朱砂的战术笔应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受了伤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但蓝舒音抿着嘴, 不发一言。


    始终战战兢兢躲在后面的方涣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惊呼出声,“蓝小姐!”目光触及她掌心那片刺目的鲜红时, 声音都变了调,“你的手……”


    他的声音, 像是终于打破了某种凝滞的结界。


    始终静立在旁的隗离倏然回神。


    他的目光投向她血淋淋的右手,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情绪。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开口道, “我来吧,这东西年岁太久, 道行不浅,阵法困不了它太久。”


    闻言, 蓝舒音偏头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问, 只是沉默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隗离站在那无脸灵体前,端详片刻,忽然开口道,“她在等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 却让空气都为之一静。


    “有人骗她,说会带她姐姐来见她。”


    “但时过……多年,来的都是陌生人。她终于明白受骗了。所以现在……她开始主动吸引过路人的注意,期盼其中能有她等的人。”


    方涣奇道,“所以这里作恶的灵体,本意不是害人,只是为了吸引她姐姐的注意?”


    隗离停静默了两秒,才道,“应该是这样。”


    然而,蓝舒音的脑中却闪过白天这灵体对吴恙那狠厉的攻势,那样子,可不像吓唬或吸引注意。


    她当即开口道,“你问她,为什么要对吴恙下死手?”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阵中那原本稍显萎靡的灵体便剧烈的挣扎,空洞的面部扭曲出骇人的弧度。


    隗离微微蹙眉,似乎在分辨那无声的尖啸中蕴含的信息。半晌,他抬眼看向蓝舒音,语气沉静却掷地有声,“她说,吴恙就是骗她之人。”


    话音刚落,走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像有人正朝这个方向逼近。


    蓝舒音循声望去,未曾注意到隗离的手极快地从阵旁的墙面一擦而过。


    她弯腰用左手捡起那支沾血的战术笔,迅速闪身躲到门后阴影处。


    片刻。


    “吱嘎——”


    生锈的铁门被轻轻推开。


    王葵带着手下走进来时,看到的是三个年轻人围坐在阴暗角落,中间摊着一张泛黄的纸,手中共同握着一支笔,俨然一副请笔仙的架势。


    见到闯入者,其中一个男人立刻发出夸张的惊叫。另外两人也配合地露出惊恐表情,对着空气胡乱挥舞手臂。


    “鬼啊!鬼来了!”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正是来自蓝舒音三人。


    就在刚刚,瞥见推门的那只手里持着枪时,蓝舒音就当机立断,一把扯过方涣和隗离演起了这出戏。在这个恐怖密室里,没有比“作死玩通灵游戏”更合理的解释了。


    然而,王葵利落地将配枪塞回枪套,目光如炬地看向三人中唯一的女性,语气肯定道,“你是蓝舒音。”


    不等她回应,她亮出证件,“港州特殊局,王葵。”她语气干脆,不带转圜,“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她身后的两名队员无声地上前半步,形成合围之势。方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攥紧了蓝舒音的衣角。


    特殊局?


    而且是冲着她来的。


    蓝舒音不由收起了佯装惊恐的表情,恢复冷静语气,“半夜玩游戏,不犯法吧?有什么理由需要我去你们局里?”


    王葵神色不变,只沉声道,“我们头儿想见你。”见对方面露警惕,她略一停顿,终究还是透露了一些,“关于姚怀玉的事,需要向你了解情况。”


    姚怀玉……这个名字让蓝舒音眼神微动。


    “好吧。”她最终点头——不同意也不行,胳膊拧不过大腿,她可不想跟官方作对。


    见状,隗离也开口道,“我也去。我当时也在场。”


    ……


    海桃大厦底下。


    方涣目送着特殊局那两辆黑色SUV无声驶入夜色,脸上的惊惶忐忑如潮水般褪去。


    他眉眼沉静地思索片刻,竟转身再次走向那片漆黑的地下车库。


    潮湿难闻的霉味扑面而来。他一手掩住口鼻,一手举着手电筒,在车库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了那扇通往内部商铺的门。


    啪嗒。


    短靴踏进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方涣低咒一声,挽起湿透的裤管继续前行。


    走廊深不见底,唯有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颤抖。恐惧如影随形,但求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挨个商铺搜寻过去,终于瞥见走廊尽头发出了一丝光线。


    那点幽微的光源在黑暗中静静闪烁,如同冥河彼岸的引魂灯。


    方涣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


    走廊尽头只有一家店铺,没有招牌,没有门牌号。整面墙壁被一幅巨蟒刺绣所覆盖。令人心悸的是那双蛇眼,许是用的某种昂贵绿宝石,仿佛有生命般冰冷地注视着闯入者。


    就在方涣的目光与那对幽绿蛇眼对上的刹那,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他下意识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年轻人。”


    忽然,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某种冰冷诡谲的质感,“你身上这‘债’,可不轻啊。”


    方涣猛地转身,却见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立在身后。他的头发银白如霜,身形干瘦却站得笔挺。


    黑暗中,老者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此刻正盯着他刻有刺符的那条手臂。


    方涣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顾不得深究对方如何出现,急声道,“大师!您能看出来?求您救我!只要能去掉这东西,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老者却摇头,“你三魂中的一魂已被打下烙印,想必与他人立过债契。可你除了这一魂,身无长物,我爱莫能助。”


    方涣闻言,脸上血色霎时褪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确实做过交易——为了求得息壤血兰救弟弟,在霓裳夜与魏老板立约,以三魂为质。他原以为是故弄玄虚的江湖手段,谁知……


    ——东西已送到,请方公子好自为之。霓裳夜的账,从没有谁能赖掉。


    那句曾被他不以为意的警告,此刻犹如淬了毒的针,一字字刺入心底。冰冷而讥诮。


    “大师,求您救我!”方涣向来能屈能伸,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当初为了救我弟弟的命,确实和人做过交易,可我那是走投无路啊……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


    老者沉默地俯视着他,瞳孔里幽光闪烁,仿佛在权衡着某种利弊。走廊里只剩下方涣粗重的喘息和磕头的闷响。


    良久,老者才缓缓开口,“也罢。相遇即是缘法。只要你应我一事,我便出手,为你拔除这刺符中深种的鬼祟。”


    方涣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什么事?您说!”


    “明天跟我去个地方。不要你的命。”老者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但你或许会因此,形貌衰败,老去十载。”


    方涣瞳孔骤缩,“您是说……用我十年寿命作交换?”


    “对你来说不亏。”老者淡淡道,“这段时间,你应该感到神思恍惚,夜不能寐,精气日渐衰竭。若放任不管,你绝活不过半个月。”


    无需再多言,方涣已然明白,这是他眼下唯一的出路。


    他死死咬住牙关,眼中闪过破釜沉舟的决绝,“好!只要能活下去……我愿意!”


    ……


    夜色浓重,港州特殊局的据点隐匿在旧工业区深处——那是一栋外墙常年覆盖着金属密目网的烂尾写字楼。里面隐隐透着点光。保安亭旁立有一块“物流仓储”的牌子,深夜仍不时有红白制服的身影进出。


    王葵向亭内人点头示意,便领着二人步入楼内。


    楼内的景象与外观判若两地。灯火通明的大堂内,三三两两身着红白色配送服的人员或站或立,看着闲散,可当王葵带人踏入时,却齐刷刷看了过来。


    那目光,带着点儿隐晦的审视。


    王葵目不斜视地走向深处电梯,却在距离门扉三步时被人拦住。


    “王队长。”一个穿着同款制服,吊儿郎当的男人横挡在前,目光锐利地扫过蓝舒音和隗离,“带生面孔进核心区,不合规矩吧?”


    王葵脚步顿住,淡淡道,“执行公务。让开,罗山。”


    叫做“罗山”的男人嗤笑,反向前逼近半步,“公务?我怎么没接到任何备案通知。”他刻意压低的嗓音里浸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该不会……王队长又在外面捡了什么不三不四的‘线人’回来吧?”


    他目光扫过王葵身后的蓝舒音和隗离,继续阴阳怪气,“没记错的话,上次那位线人可是精彩,一飞冲天成了沁阳的队长级人物,后来怎么着了?哦,杀队友,叛逃,现在还被通缉着呢。”


    他尾音上扬,“通缉”二字格外刺耳。


    王葵脸色一沉,声音冷了下来,“这是头儿的命令。你敢质疑?”


    听到这话,罗山神色一变,铁青着脸侧身让出通道。


    电梯径直往下。


    猩红的指示灯一直跳到【-10】,才停住。


    盯着那个泛着红光的数字,罗山面色阴晴不定。


    “罗哥。”一名手下见状凑近,低声劝道,“王葵那女人深得头儿信赖,你何必每次都跟她过不去?”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罗山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老林头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凭什么她还能安然无恙,步步高升?”他眼神一厉,压低声音吩咐,“去,查查刚才那两个人的底,越详细越好。”


    负十层的光线异常昏暗。


    电梯门一开,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便映入眼帘。说是警卫,仅仅是因为他们手里紧握着真理,身着酷似特种作战服的装束。但制服上没有徽标,没有警号,没有警衔。


    他们身前,是一扇金属门。门板泛着冷硬的哑光,厚度惊人,给人一种即便是子弹也无法击穿的坚固感。


    警卫核验了王葵的身份信息,又在门侧的密码盘上输入了一长串密码,伴随着沉重的气阀泄压声,这扇巨门才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是一条延伸向深处的走廊。


    走廊内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晦暗,两侧墙壁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质感,表面坑洼不平,像是某种粗糙的拉毛工艺,但在幽暗光线下,那纹理却莫名给人一种黏腻,甚至仿佛在轻微蠕动的错觉。


    以蓝舒音过人的视力,能清晰地看到墙缝间滋生着一簇簇灰青色的细小柱状物——那应该是墙藓的蒴柄,但它们的存在,让这本就压抑的环境更添了几分阴森鬼气。


    更引人注目的是,墙壁上每隔一段固定距离,就贴着一张同样规格的标语:


    【遵循人类本位】


    这六个字反复出现,像是一种无声的洗脑,又像是一道冰冷的禁令。


    来此之前,蓝舒音想象中的“特殊局”,大抵和寻常官方机构差不多,顶多是更神秘一些。但眼前这一切,太奇怪了。


    王葵口中的“头儿”,至少也该是位身处明亮办公室,举止得体的负责人。


    可置身于此地,她只觉得这里更像是一座用于囚禁的秘密牢狱。而那无处不在的标语,也不像是在阐述理念,反倒像是在对身处此地的人,进行着一种强制性的反复的警示与催眠。


    蓝舒音和隗离在走廊的一个岔路口被分开了。隗离只来得及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被一名黑衣男子带离。


    蓝舒音则被王葵领着,进了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


    不多时,门被推开,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穿着不合身的紧绷西装,扬起一个热络的笑容,法令纹深深陷进去,语气亲切得毫无架子,“蓝小姐是吧?幸会幸会,我姓付,付青。是这里的副局长。”


    但,他的右边大半张脸有着严重的烧伤瘢痕,平白让这份亲切里,多了一丝可怕狰狞。


    付青拉开椅子坐下,体型将椅子压得吱呀作响。


    在他坐下的刹那,蓝舒音便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


    无他。这位副局长的身上萦绕着一股极淡的阴森气息。


    更令她心头一紧的是,在他肥胖的身形轮廓边缘,尤其脖颈与袖口处,缠绕着几缕如细纱般的黑气。


    这副看似憨厚可亲的皮囊之下,蛰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危险。


    付青将将蓝舒音细微的后撤动作和眼底的审视尽收眼底。他脸上和煦的笑容未变,眼神却深沉了几分。


    “蓝小姐的确有过人之处。”这褒贬不明,意味也不明的话音刚落,他的手竟抬起来,缓缓解开了西装的扣子。


    “你干什么?”蓝舒音傻眼了。


    付青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手指却未停,接着解开了衬衫的纽扣。


    衣襟敞开的刹那,蓝舒音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竟是大半个腐烂的胸膛。青黑色的坏死皮肉与完好的肌肤形成狰狞的分界线,而在腐烂的胸腔深处,无数黑色脉络如活物般蠕动,紧紧缠绕着一颗缓慢搏动的心脏。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颗心脏的半透明组织深处,竟隐约可见……一只蜷缩的黑犬轮廓?


    蓝舒音完全惊呆了。


    “如你所见。”付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特殊局网罗天下奇才,但能做到我这个位置的,多多少少,已经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类了。”


    “你……那是什么?”蓝舒音艰难地开口。


    她以为自己的世界观早已重塑得足够坚韧,此刻却再次被击得粉碎。


    “看来,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停留在表面。”付青注视着她的反应,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用你们理解的话说,我奴役了一只灵体——不用害怕,我对你没有恶意。”


    他系上衣扣,将那骇人的景象重新掩藏,随后抬眼看向她,语气平和道,“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蓝舒音压下心头的震动,迎上他的目光,“你想知道什么?”


    “‘音音的铁拳’,是你吧?”


    “是我。”


    “我看过你的视频。鬼窟梦园之前,做的多是些常规的废墟探险,游轮、酒店、厂房……但你歇了一年,复出后选择的第一个地方是七姑村,然后是香翁寺——我没说错吧?那两个地方都有你的踪迹。”


    “是啊,所以呢?”蓝舒音不解其意。


    “据我们调查,沁阳特殊局在你刚去七姑村那天就注意到了你。而姚怀玉,沁阳分局的调查队长,曾在你入住酒店的当晚,以特殊身份秘密接触过你。”


    蓝舒音不由地愣住了,“你说什么?”


    “你好像很惊讶。”付青挑眉,“你不知道那是姚怀玉?”


    蓝舒音的确不知道。


    她缓缓收敛起翻涌的心绪,试图理清思绪,“我……不知道那晚假扮警察的人也是他。”她解释道,“我的确在香翁寺见过一个叫姚怀玉的人,他也的确自称来自特殊局,但那时他被人揍得不成样子,我没认出他来。”


    付青恍然地点头,“那你现在有何感想?”


    一下问到点上来了。


    蓝舒音的心情很复杂,各种线索在脑海中交织碰撞,沉默片刻,才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喃喃道,“嗯……震惊?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巧合?他总不能在跟踪我吧。”


    “你也许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付青说着,取出随身平板轻点几下,将屏幕转向她。


    几张高清监控截图依次呈现:


    第一张摄于果庭酒店走廊,姚怀玉正走向她的房间门;第二张在七姑村外围山路,那个穿着红白配送服的身影隐在树影下,举着望远镜的方向分明对准了她;第三张竟在沁阳高铁站,姚怀玉站在检票口不远处,目送她通过闸机;第四张则是香翁寺后山,画面里清晰可见她与隗离,以及不远处的姚怀玉和陈斌。


    蓝舒音有点心惊。


    这姚怀玉当真演得滴水不漏,在香翁寺相遇时那般自然的反应,压根没让她看出一丝破绽。


    可他为什么盯上自己?


    为了息壤血兰?


    没道理啊。


    她正思忖着,付青的声音再次响起,“姚怀玉下山当晚,秘密杀害了同行队员林木和杨豪,陈斌也被他重创,至今仍在医院昏迷。而他……失踪了。”


    闻言,蓝舒音忍不住蹙眉,“他为什么这么做?”


    “根据现有情报,姚怀玉成功回收了一个珍贵的地缚灵。他们内部对此灵体的归属产生了严重分歧。而根据我们截获的线索……”


    付青刻意停顿,目光似有若无地看向她,“他在销声匿迹多日后,于前天被监控捕捉到正朝着港州方向移动。很巧,蓝小姐,你也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港州,你说,你们俩是不是很有缘分?”


    听到这里,蓝舒音终于品出了对方话里的深意。


    她直白地问道,“你怀疑我?”


    付青却缓缓摇头,周身那若有似无的黑气似乎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浮动,“不,但我认为你们之间有一种牵绊。冥冥之中,你就是我们抓获他的关键。”


    蓝舒音的眉头蹙得更紧,“付副局长,既然你们调查过我的背景,就应该很清楚我与这些事件毫无瓜葛。我无意卷入你们特殊局的内部事务,更没有义务配合你们的调查。”


    蓝舒音已经做好了应对各种威逼利诱,甚至更糟情况的准备——当然大不了同意嘛,她缺钙,又不是硬骨头。


    然而,付青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听到她明确的拒绝,这位副局长只是微微顿了一下,那张烧伤瘢痕的脸上竟又漾开了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点不愉快从未发生。


    “我理解你的立场,蓝小姐。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几分宽慰,“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再多留你。请稍坐片刻,我这就安排人送你离开。”


    他说着,便按下了桌角一个不起眼的通讯按钮,低声吩咐了几句。


    做完这些,他甚至还颇为周到地抬头询问,“在等人来的这段时间,需要喝点什么吗?咖啡?茶?可乐?”


    这过分顺畅的转折和客气,反而让蓝舒音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试图从那笑眯眯的表情下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不用了,谢谢。”


    她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心底却疑窦丛生——特殊局的高层,这么好说话?


    付青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却并不点破,只是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静静地闭目养神。


    大约十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叩响。王葵立在门外,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峻,“蓝小姐,请随我离开。”


    蓝舒音起身,再次跟着王葵穿过那条光线晦暗,墙壁纹理诡异的走廊。如同来时一样,那扇厚重的金属门需要警卫再次透过门眼核实身份,才在沉重的气阀声中缓缓开启。


    步入电梯,封闭空间内的寂静让蓝舒音实在没忍住好奇,“进出这么麻烦,你们头儿平时上下一次,岂不是很费周章?”


    王葵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无波,“不必试探。这是头儿定下的规矩,为了所有人的安全。”


    为了所有人的安全。


    简单的八个字,却让蓝舒音品出了几分非同寻常的意味。


    王葵将她送至一楼大厅,便转身离去,没有丝毫滞留。


    蓝舒音起初站在大厅中央等待隗离,但很快退到了角落。因为那些散布在大厅各处的特殊局调查员们,目光扫过她时带着一种明显的审视。


    尤其是罗山。他的眼神尤为不善,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甚至抬步似乎要朝她走来。


    却在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隗离从容地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位鬓角微白,身着深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那人身姿挺拔,举止间透着一股奇异的彬彬有礼的气度。


    然而,此人的出现,却让罗山猛地刹住脚步,脸色发白。周围其他调查员也明显变得紧张起来。


    那人与隗离低声交谈着,蓝舒音听不清具体内容,却能看出他的态度异常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隗离的目光扫过大厅,很快落在蓝舒音身上,自然地朝她走来。


    “等久了?”他问道,语调轻松得像结束了一场茶叙。


    蓝舒音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电梯口。


    那位中年男人并未立刻离开,正静静地望着他们这个方向,眼神深邃难测。


    “没事就好。”隗离仿佛没有察觉到那些隐晦的注视,或是根本不在意,他微微侧身,为她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我们走吧。”


    第46章 阴神刺符⑨·大隗迦离 他太会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那栋不起眼的写字楼, 迈入湿热的夜色之中。


    沿着冷清街道慢慢前行,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蓝舒音走在前面,余光却始终在打量那道落后半步的修长身影。


    狭窄的街道两侧, 老旧的唐楼与摩登的玻璃大厦怪异并存,霓虹灯放射出斑驳陆离的光晕, 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


    他在想什么?又在隐瞒什么?


    连无脸灵体的意念都能解读, 这样的本事,已经不仅仅是玄乎了吧?


    正当她心绪纷乱之际,隗离忽然快步上前,转身拦在了她的面前。


    蓝舒音下意识停住脚步, 抬眸望去。


    昏昧的光线下,隗离的脸上早已敛起了那惯常含笑的散漫, 神色难得的郑重。


    “重新认识一下吧。”他凝望着她,声音清润如玉, 却又带着穿透夜色的力量,“我叫大隗迦离。”


    “大隗,是一个古姓。迦离二字, ‘迦’取自‘迦陵频伽’,‘离’是‘离垢’的离。”


    “此名之意, 是为身处纷扰尘世,而心不染尘, 常得自在。”


    夜风拂过他额前碎发,那双总是波光潋滟的桃花眼, 此刻沉淀为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里面仿佛有星河流转,又似有亘古的誓言在无声涌动。


    “但,我喜欢听人叫我隗离。”


    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 以及那前所未见的郑重神色,蓝舒音紧绷的心弦忽然一松。


    就在片刻之前,她对这个人的潜在危险评估几乎压过了她的好奇心,开始重新审视,究竟能否把他这样的人当做朋友。


    但此刻,她却无声喟叹。


    算了,谁没有秘密呢?只要他诚意不假就够了。再者,他再危险,还能比那个躲在暗处的变态黑手更可怕吗?


    蓝舒音很快想通了,抬起还按着纸巾的右手,示意不方便握手。隗离立刻换了左手,执意要完成这个动作。


    她只好伸出左手,和他轻轻一握。


    夜风从交握的指缝间穿过,蓝舒音也落落大方道,“我叫蓝舒音。舒服的舒,音乐的音。”她语气坦然,带着一丝调侃,“虽然你大概早就知道了……不过,我好像也没正式提过我的真名。”


    这句迟来的自我介绍,像一个心照不宣的台阶,轻轻落在了两人之间。


    隗离细细打量她的眉眼,见她眼底清亮,确实毫无芥蒂,才重新扬起那抹熟悉的浅笑,“是我的疏忽。在你身边时总有种熟悉的错觉,让我忘了我们其实相识不久。”


    气氛轻松了下来。


    蓝舒音也没在名字上多纠结,顺势问道,“刚刚送你出来的那位,是局长?”她有自己的判断。从罗山等人瞬间紧张的反应来看,那位威仪非凡的中年人,很像他们口中讳莫如深的“头儿”


    先前她以为付青便是主导,但回过头想想,特殊局的目标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隗离。


    “阿音真聪明。”隗离眼尾微扬,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知道我的来历,想托我找到姚怀玉。”


    蓝舒音了然,“那你有办法吗?”


    “找他不难。”隗离应道,“霓裳夜早有消息,姚怀玉到了港州,明天会去常家拜访常老爷子。”


    “常家?”蓝舒音心念微动。难道会如此巧合?


    隗离点头,“常家是港州的老牌望族,财富积累了几代人,在这片地界上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根深蒂固,手眼通天。”


    “但这很奇怪。”蓝舒音却疑惑,“特殊局连香翁寺后山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都能布控,怎么可能查不到姚怀玉的行踪?”


    “找人,只是个说辞。”隗离意有所指地解释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一箭双雕。”


    蓝舒音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你是说,常家?”


    “常家,以及他们背后那座屹立不倒的‘靠山’……有点复杂,一时说不清楚。”隗离笑着发出邀请,“感兴趣的话,明天一起去常家看看?”


    蓝舒音闻言,不由轻笑出声,“说来也巧,刚好有个常姓的女孩子,请我明天去她家里驱邪。”


    夜色中,两人的目光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明天,怕是有一出大戏看了。


    这时,白天那辆的士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们身侧。


    上车后,司机机默默递来一支外伤药膏,隗离接过来,转手就递给了蓝舒音。


    蓝舒音一眼认出,这药膏和魏老板给她的那支一模一样。


    虽然包里还带着没用完的半支,但她还是接了过来,轻声道了谢。


    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隗离却先打破了沉默,主动问及,“吴恙这个人,你怎么看?”


    “了解不多。”蓝舒音顿了顿,想起管涵曾经说过的话,不由轻叹了一声,“其实我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你看得出我是什么人吗?”隗离反问。


    蓝舒音一时语塞。


    隗离唇角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这世上多的是戴着面具的人。他在七姑村看似随手递给我的那瓶水里掺了致幻剂,换作普通人,早就中招了。”


    蓝舒音震惊地睁大眼睛,“什么?还有这种事?他为什么……”


    “也许是嫌我碍事,也许……”隗离停顿了一下,淡淡道,“他另有所图。”


    蓝舒音很久都说不出话,叹息道,“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这个弟弟的,如果他真是那么开朗单纯……”她有些惋惜,“如果那只无脸灵体没逃走就好了,说不定还能问出更多线索。”


    隗离却淡淡一笑,“总有机会的。至少,它没落在特殊局的手里。”


    “也是。”蓝舒音会意地点头。


    的士在夜色中平稳行驶,载着两人各怀心思的身影,融入了港州不眠的灯火中。


    ……


    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间,已近凌晨。


    蓝舒音走进浴室,拧开龙头,任由清水冲刷右手虎口。


    混着血丝的朱砂粒随水流旋入池底,露出底下那道半浅不深的划痕——这是她为增强锁灵阵威力,刻意用战术笔边缘划出的伤口。疼是疼了点,但这次分寸掌握得宜,不影响活动。


    冲洗完,她仔细涂了药。清凉感渗入皮肉,稍稍抚平了那份灼痛。


    这个时间点,睡意全无。


    蓝舒音踱至落地窗前,港州不夜的灯火在眼底流淌成一片斑斓的星河,而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却是他那句郑重的自我介绍——


    “大隗迦离”


    原来,是这几个字。


    她转身坐回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下这四个字。


    搜索结果依旧寥寥。


    “大隗”确是一个极为古老的姓氏,相传乃是上古守藏之姓,传闻曾为黄帝指引迷途,执掌山川秘钥,是沟通幽明的使者。


    迦陵频伽,神国歌声最清妙的仙鸟,其音和雅哀亮,能洗濯尘虑,迦离是清静不染的梵音。


    蓝舒音向后靠在椅背里,屏幕的冷光映出她若有所思的脸庞。


    隗离……不,大隗迦离。


    这名字在唇齿间无声流转,古老又空灵,神秘莫测,恰似他这个人——永远含笑从容,让人无法看透那灵魂深处藏着怎样的天地。


    第47章 阴神刺符⑩·契约 他们的相遇之初。……


    翌日清晨, 蓝舒音按约前往常静瑜给的地址。


    的士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上,两侧茂密的绿植逐渐退去,行至半山腰处, 一道雕花铁门拦住了去路。好在常静瑜早有交代,保安核实身份后便放行了。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 一栋气势恢宏的别墅赫然映入眼帘。它像一座现代城堡屹立在半山平台, 整面落地玻璃幕墙在晨光中闪烁着冷冽的光泽,俯瞰着港州的繁华景致。


    车刚停稳,早已守候在门廊的常静瑜便快步迎了上来。她今天穿了条素雅的米白色连衣裙,脸色却有些憔悴, 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似乎一夜未眠。


    “姐姐你来了。”常静瑜勉强扯出笑容, 挽着蓝舒音往家里走,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家里突然来了好几拨客人,现在热闹着呢。”


    她说“热闹”二字时, 眼神里没有半分喜庆,反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焦躁与不安, 仿佛家里正上演着什么让她不适的场面。


    “小姐……”


    正说着,她们刚踏进挑高恢宏的门厅, 一位身着深灰色中式立领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管家便挡在了面前。


    他的目光扫过蓝舒音, 从她素净的面容,简单的衣着,到她那双沉静的眼眸。


    他的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温和微笑,对常静瑜微微躬身, 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老爷和太老爷正在内厅招待贵客,这会儿实在不便打扰。您和您的朋友,不如先到侧翼的花园茶室稍作休息?”


    常静瑜急忙解释,“李伯,这位是我特意请来给外公看病的蓝大师,她或许有办法……”


    李伯神色未变,连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小姐的孝心,老爷和太老爷很清楚。但今天来的都是贵客,您这位朋友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李伯!”常静瑜抓住老管家的袖口,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哭腔,眼圈瞬间红了,“就让我带她进去看一眼,就一眼!万一……万一蓝大师真的有办法呢?我求您了!”


    李伯看着常静瑜通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那刻板的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丝。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字一句地叮嘱,“好吧。不过……进去之后,请务必保持安静,不要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惊扰到里面的贵客。”


    这话虽是朝着常静瑜说的,目光却落在蓝舒音的身上。显然是在敲打她。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多说。”


    ……


    富丽堂皇的宅邸内,佣人们垂首敛目,沉默地穿梭忙碌。


    奢贵偌大的内厅光线昏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神静气的暗香——是上等的沉水香混合着几味清心宁神的草药,气味醇厚绵长,却驱散不了室内的压抑。


    常老爷子倚靠在层层锦缎软枕上,身形消瘦,脸色灰败,鼻翼下插着氧气管,枯槁的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微弱的呼吸几乎难以察觉。


    床榻边围站的几人,构成了一个微妙而紧绷的格局。


    常静瑜的父亲常彦博立在床头,脸色焦灼不定。蟒善堂的那位竖瞳老者“常仙”在他身畔阖眼端坐着,仿佛入定。


    方涣站在稍远处的阴影里,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低垂,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另一侧的窗边,隗离闲适地倚在紧闭的窗棂边,姿态云淡风轻,与周遭的凝重格格不入。


    不远处的丝绒沙发上,王葵等三名特殊局人员身着常服,看似随意坐着,眼神却在常家人与另一个身影之间反复审视,充满了不信任。


    而那个身影,十分扎眼。他独自靠墙而立,全身裹在一件黑色披风里,脸上严实的口罩遮去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低垂阴鸷的眼。尽管他极力收敛气息,蓝舒音却几乎瞬间就认出了他——姚怀玉。


    在常静瑜与蓝舒音踏入之前,屋子里的几人便以这样一种无声对峙的姿态僵持着,彼此警惕,互不交流,诡异地共处一室。


    感觉到氛围的微妙古怪,常静瑜下意识抓紧了蓝舒音的手臂,脚步迟疑着不敢向前。


    倒是蓝舒音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掠过满室诡异的人群,最终与窗边那俊美青年对上。


    隗离迎着她的视线,几不可察地眨了下眼,唇角勾起一个浅笑的弧度。


    “静瑜?”常彦博看到女儿带着陌生人进来,略显诧异,随即浮起不悦,“不是说了长辈们在谈正事吗?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快带你朋友出去!”


    常静瑜用力咬了下唇,倔强地扬起下巴,“我是来带大师来给外公看病的!”


    “胡闹!”常彦博脸色一沉,声音里压着怒火,“出去!”


    “诶——”端坐一旁的常仙却在缓缓抬起手,制止了常彦博。


    他那双竖直的瞳孔扫过蓝舒音,声音苍老平缓,“既然进来了,就先留着吧。省得小姑娘在外头闹出动静,反倒不美。”


    他这一开口,常彦博立刻敛了怒气,恭敬应道,“是,听生爷的。”转而瞪向女儿,朝自己身侧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过去。


    常静瑜假装没看见父亲的眼色,只紧张地攥着蓝舒音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姐姐,我的眼睛好像只有那天能看见那些东西。现在这屋里……有鬼吗?”


    蓝舒音摇摇头。


    这屋子里气息混杂,却没有明显的鬼祟之物。要说最不寻常的存在,就只有那位被称为“生爷”的常仙本人了。


    不过,常彦博方才那一声呵斥,仿佛一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空气中那根早已绷紧的弦。


    “十分钟过去了。”王葵突然冷冷开口道,“你们该给一个答复了。”


    “此事关乎生死大道,岂容儿戏?”常仙枯瘦的手指在紫檀扶手上轻轻叩击,竖瞳中流转着幽光,“常老爷子的命数自有定论,强留生机已是逆天而行,需付出相应代价。此乃因果循环,非人力所能轻改。”


    王葵却淡淡道,“常仙,你真当特殊局对你们这些年的事一无所知?你为常老爷子种生基、夺灵脉,以他人命数续其阳寿——本该三十而终的命格,硬生生被你续到今日,你身上背的阴债早就罄竹难书。”


    “《特殊事务管理暂行条例》第七条明确规定,禁止任何形式的灵体贩卖与非法续命。现在只要你们说出我们想知道的,过往种种,皆可一笔勾销——”


    她目光冷冽地掠过面色发白的常彦博,甚至扫过异常沉默的姚怀玉,最终才定格在常仙脸上。


    “这笔买卖,不值得吗?”


    常仙缓缓睁眼,竖瞳里寒光流转,“无知小儿,也敢妄议阴阳?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欲强续残灯,必以他命为薪——这是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岂是你们能够轻易撼动的?”


    王葵冷哼道,“但据我们所知,这世上确实存在过一种真正触及本源的秘术。那不是靠风水布局或灵体献祭来苟延残喘,而是一种源自上古的道巫法咒,能够缚锁冥司,强改命簿,甚至驱使死神为己所用,达成无损无劫的真正续命。”


    “无损无劫”四个字,她咬得极重。


    “荒谬!”常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缚锁冥司?驱使死神?你以为幽冥地府是你家后花园吗?强行施展这等逆天之术,一旦触怒法则,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这就是你不敢对常老爷子施展这等道巫法咒的原因?”王葵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常仙,你真以为特殊局对这些秘辛一无所知?局中前辈曾亲眼见证过有人施展这等能力。若记载无误,那人正是出自羌泉风芷家。而你——”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常仙骤变的脸色,才缓缓道出最关键的一句,“你曾是风芷家主座下豢养的一条灵蟒。这等秘辛,你怎会不知?”


    “你——!”常仙枯瘦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竖直的瞳孔骤然缩成细线。周身原本沉静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狂躁,仿佛被撕开了最深的旧伤疤。


    但他很快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异常嘶哑,“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们执意寻死,我不拦着。但我告诉你们,当年那个动用此禁术的人,最终不得好死——落得了个面目全非,尸骨无存的下场。”


    话音落下,空气里死一般的寂静。


    蓝舒音心头巨震。


    她终于明白今日这诡异局面的根源。


    这早已超出简单的治病或追捕,而是牵扯到古老秘辛,势力博弈。甚至别的更深层级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窗边的隗离。


    隗离不知何时已站直了身体,不再是那副慵懒倚靠的姿态。


    他脸上惯有的,仿佛洞悉一切又漠不关心的浅淡笑意消失无踪。


    他微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其中情绪。但那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弧度,都透露出一种非同寻常的凝重和……落寞?


    他不再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这细微的变化,比常仙那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怒意,更让人心惊。


    王葵沉默片刻,淡淡开口道,“常仙,那个咒术,我们必须拿到手。”


    常仙闭上眼,挥了挥手,像是拂开什么脏东西,“那就晚点吧。我会亲自去一趟特殊局。”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现在,请你们离开。老爷子需要静养。”


    这便算是应允了。


    王葵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判断这话的真伪。片刻后,她利落地转身,“我们走。”


    特殊局三人走后,空气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稍缓。


    常彦博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常仙,试探着开口,“生爷,这世上当真存在那么霸道的法咒?竟能缚锁冥司,强改命簿,甚至……驱使死神?”


    常仙缓缓睁开眼,那双竖瞳中的狂躁已被深沉的疲惫取代,甚至蕴蓄着一丝忌惮。


    “任何试图强行执掌阴阳,撼动命数的术法,代价都远超你的想象。”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带着警告,“你以为召唤来的会是听命于你的死神?”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嘲弄的冷笑。


    “或许,你绑来的根本不是什么勾魂使者,而是某种更冰冷绝对的存在。代表的并非死亡,而是‘规则’本身。”


    可再问,常仙却不再多言,只是对常静瑜说,“娃娃,大人们现在有正事要做,带你的朋友出去吧。”


    常静瑜拉着蓝舒音快步穿过回廊,直到步入别墅侧翼的花园,被热烈的阳光笼罩,她才仿佛真正喘过气来。


    光斑透过繁茂的枝叶,洒在修剪齐整的草坪上。花圃里各色玫瑰正开得热烈,生机勃勃的景象稍稍驱散了方才室内的阴霾。


    “对不起啊姐姐。”常静瑜转过身,脸上带着歉疚,眼神却亮得惊人,“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们,他们居然想绑架死神?这也太疯狂了!”


    蓝舒音静静地望着她。


    这姑娘似乎拥有很奇特的心理韧性,刚刚经历了那般惊心动魄的场面,竟能如此迅速地调整过来,接受并消化了那些颠覆认知的信息。虽然关注点跑偏了。


    相比之下,自己方才的震惊,倒是显得不够淡定了。


    “没事。”蓝舒音轻轻摇头,她此行的目的本就不单纯,顺势将话题引向更实际的方向,“对了,吴恙也是港州大学的学生?”


    “吴恙啊?”一提起他,常静瑜就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哪用上大学?国外名校早就毕业了。他爸跟我爸是世交,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


    她语气里带着点习以为常的抱怨,“他那人就那样,从小就待不住,满世界乱跑,神出鬼没的。这次回来也特别突然,然后莫名其妙就说要跟着我们探险社一起活动,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常静瑜随手拨弄了一下身旁灌木的叶子,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带着几分揶揄和八卦的神情凑近蓝舒音,“姐姐,你跟他好像很熟哦?都直接叫他‘吴恙’了?”


    “嗯?”蓝舒音微微一怔,“他不是叫吴恙吗?”


    “是叫‘无恙’没错啦。”常静瑜眨了眨眼,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但他姓姜,姜无恙。通常只有家里长辈,或者关系特别亲近的朋友,才会这么直接叫他名字的……”


    常静瑜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带着少女特有的、关于亲密关系的联想和调侃,但那些声音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蓝舒音的耳朵里,只反复回荡着刚才那句清晰无比的——


    他姓姜,姜无恙。


    第48章 阴神刺符①①·“真爱粉” 臭老头又来……


    姜无恙。


    姜无源?


    姜家?


    蓝舒音很难说服自己, 这种种的一切都是巧合。


    吴恙刻意隐瞒了“姜”这个姓氏,难道也会是巧合吗?


    从七姑村到香翁寺,再到眼前的常家, 都充斥着姜家人的影子。


    可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姜家的人费尽心机地接近?


    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那张写着“风芷昭音”的纸条。


    难道那也是姜家人的手笔?甚至有可能……就是吴恙!


    可那双眼睛澄澈让人无法怀疑, 若连那样的真诚都是伪装……


    蓝舒音心里一沉。


    “姐姐, 你等我一下。”常静瑜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捂着肚子,表情有点窘,“我肚子疼, 去趟洗手间。”


    蓝舒音点点头,刚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 余光忽然捕捉到不远处的树丛后,一道身影闪动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望过去, 竟然一道熟悉的背影。


    吴恙?


    蓝舒音眯了眯眼,认出那人后,当即起身。


    既然想不通, 干脆把人抓来问算了。


    她立刻追了上去。


    然而,刚追到拐角处, 却见那道身影矫健地穿过前庭,径直冲出了常家大门。


    蓝舒音脚步未停, 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她追着那人,一路跑过盘山公路。


    可在一个转弯后, 突然消失了。


    蓝舒音不由地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心头微恼。


    跑得真快!


    她暗骂了一声,正想转身折返, 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异样。


    一股没由来的阴冷从脚底直窜而上,青天白日的,她却感到了寒冷。


    抬起胳膊,发现已经爬满了鸡皮疙瘩。


    下一秒,一块湿冷的布巾突然捂上了她的口鼻。


    蓝舒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的,向后踉跄了一步,但身体反应比思绪更快。左手猛地向后肘击,同时右脚狠狠踩向了对方的脚背!


    趁着对方吃痛的间隙,她迅速偏头挣脱束缚,抓住对方的手臂就是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呃!”


    重重的落地声伴随着闷哼响起。


    蓝舒音转身,一阵强烈的眩晕感却猛地袭来。


    麻醉剂?还是什么?


    这种扯淡的情节都能被她遇上?!


    视线开始模糊,蓝舒音狠狠咬了下舌尖,尖锐的痛感让她有片刻的清醒。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足够了。她看到地上那个戴着黑色面罩的混蛋,攥紧拳头,对准对方的颈侧就是狠狠一击!


    对方应声瘫软,瞬间晕厥。


    蓝舒音心下一松,也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跌倒在地。


    ……


    蓝舒音是被一阵闷热和窒息感逼醒的。


    睁开眼的瞬间,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


    她下意识地抬手,却发现身体处在一个极为狭窄的空间里,连翻身都做不到。


    她艰难地摸索着,手机还在。按下电源键,屏幕的冷光骤然亮起,刺得她眯了下眼。


    一片打磨光滑的木壁赫然横在眼前,距离她的鼻尖不过几厘米。


    她将手机微微倾斜,借着手电的光线扫视四周。


    光束所及之处,皆是同样质地的木壁,头顶、身侧、脚下,形成一个规整的狭长空间,将她严丝合缝地囚禁在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甜香,混合着木材和清漆的味道,不断钻入鼻腔。


    这里好像是……棺材?


    谁干的??


    蓝舒音顿时心头一慌。


    但很快,她压下喉头的紧涩,强迫自己冷静。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张。在这个完全密封的环境里,每一口氧气都无比珍贵,任何情绪波动都是在加速消耗生存的机会。


    蓝舒音仔细打量身处的棺椁。做工极为考究,内壁打磨得异常光滑,充斥着细腻的木质纹理和繁复的浮雕纹路,莫名让她想到了香翁寺墓室里的那具棺椁。


    唯一的区别,这里没有任何文字。


    缺氧的症状有点显现出来了,胸口火辣辣地发闷。手机没有信号。


    她又摸了摸身上,除了那支战术笔,就只剩下朱砂和海盐。战术笔显然无法凿穿这厚实的棺木,而朱砂和海盐……在这种处境下也毫无用处。


    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蓝舒音用尽全力,将笔尾抵在头顶的棺壁上,开始一下、一下地凿击。


    咚!


    咚!


    咚!


    敲击声在密闭的棺椁内沉闷地回荡,木屑簌簌落下。


    可没几下,手臂就开始不受控地发抖,酸麻感蔓延至肩胛,力气迅速流失。


    这支战术笔是第一次与魏老板合作时,对方赠予的见面礼。材质特殊,坚硬异常,尾部设有精巧的破窗锥,她一直习惯随身携带。


    也还好带着,不然连一点微小的可能都看不到了。


    她知道自己快缺氧了,意识开始飘忽,不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到魏老板了。


    咚!


    咚……


    咚——


    敲击声越来越弱,视线渐渐模糊。


    忽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说话声。


    希望瞬间点燃了最后一丝力量,蓝舒音立刻疯狂拍打着棺壁,嘶哑的喊声冲破喉咙,“有人吗?里面有人!有人吗!……”


    拍打和呼喊几乎耗光了她肺里最后一点空气,耳畔嗡嗡作响,濒死的窒息感浮了上来。


    终于,她听到一阵急促的动静靠近。紧接着,是某种金属卡扣被撬开的清脆声响。


    沉重的棺盖“哗啦”一声,被人猛然推开!


    明亮的光线与大量新鲜空气瞬间涌入!


    “咳咳……咳……”


    蓝舒音浑身被冷汗浸透,虚脱地瘫软在棺内,贪婪地呼吸着,因骤然涌入的氧气而头晕目眩,剧烈地咳嗽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模糊的视线才终于聚焦清晰。


    棺外,吴恙——或者应该说,姜无恙那张写满惊愕与难以置信的脸,正俯视着她。


    “老天鹅……音姐?!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声音发颤,显然被吓得不轻。


    看到他,蓝舒音顿时脸色一沉。


    她二话不说,骤然从棺中撑起疲软的身子,一把揪住了姜无恙的衣领。


    “音姐?!”男生被她这举动惊得往后一仰。


    蓝舒音却不予理会,拽着他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直到此刻,她才看清周遭环境——自己竟身处一个布满白玫瑰花海的灵堂。烛火摇曳,沉香的烟雾在肃穆的空气里缓缓盘旋。


    外面是个吊唁厅,黑白挽联高悬,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陌生年轻女孩的遗像。


    蓝舒音拽着姜无恙快步穿过,所过之处,前来悼念的宾客无不愕然侧目。


    有人试探性地唤道,“无恙少爷,这位是……”


    蓝舒音脚步未停,顺手从接待台上捎过纸笔,头也不抬地代为回答,“你们无恙少爷身体抱恙,先走一步。”


    “哎这……”


    “这我音姐,我音姐……”姜无恙尴尬又无奈地解释,总算压下了那些探究的目光。


    在一片寂静与惊疑交织的视线中,蓝舒音一路将姜无恙拖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露天平台。


    她松开手,转身,神色复杂地盯着眼前略显慌张的男生。


    “姜无恙?”


    “啊?……嗯。”


    听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全名,姜无恙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心虚,他挠了挠头,语气里带了点儿讨好,“音姐你都知道啦……”


    “你本事不小,演技更是高超。这么有天赋怎么不去勇闯娱乐圈,拿个影帝回来?”


    “娱乐圈那么无聊的地方,谁去啊。”姜无恙嘟囔了一句,注意到她不快的愠怒,语气变得小心翼翼,“音姐,你生气啦?我也不是故意瞒你,这不是……我跟家里关系一直挺僵的嘛,不想让人知道我是姜家的人所以才……”


    他这派试图用家庭矛盾掩盖,仿佛全然不知问题所在的姿态,让蓝舒音皱了下眉。


    她不由地打断道,“我到底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


    “为什么?”姜无恙被她问得一愣。


    “羌泉风芷,知道吗?”


    “呃……”他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挺厉害啊,一直在我身边神出鬼没。”蓝舒音用眼神打量他,“七姑村是你有意设计的偶遇吧?香翁寺你本人没法亲自出现,但你们姜家资助的考察队却‘恰好’到了……当初陈子归那张字条是你写的吧?这一年来,一次次出现在我门缝下的黑色信封,也是你塞的吧?”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质问,“说!你处心积虑做这一切,到底想干什么?!”


    姜无恙起初还认真听着,试图理解,但随着她一连串的指控,他的表情从困惑逐渐变为惊愕,最后瞠目结舌,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好半天,他的脑子才艰难地转过弯来,眼睛瞪得溜圆,“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寺什么字条什么信封?”


    蓝舒音根本不信他的否认,直接将刚才顺来的纸笔塞进他手里,“来,现在就给我写。”


    姜无恙下意识地接过,被她这架势弄得发懵,“写什么?”


    “风、芷、昭、音、找、到、你、了。”蓝舒音一字一顿地念出那句纠缠心头许久的话语,目光紧紧盯着他握笔的手。


    姜无恙虽然困惑,还是找了个能倚靠的栏杆,乖乖提笔。


    刚要落笔,他又尴尬地抬头,“那个,具体是哪几个字来着?”


    蓝舒音用手机打出了那几个字。


    姜无恙“哦”了一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写起来,边写还边嘀咕,“感觉还挺病娇……”


    “……”


    蓝舒音蹙眉审视着他的字迹——舒展流畅,带着随性的连笔,自成风格。


    她不由点开手机相册,调出那张拍下的字条照片。字条上的字迹瘦削凌厉,笔锋如刀。


    两相对比,差异一目了然。


    完全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蓝舒音的眉头拧得更紧,不甘心地催促,“再写!写‘阴神真身’,写你出生年月日,写锄禾日当午!”


    姜无恙被她这通操作搞得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照做。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写了几行后他突然顿住,有点不好意思地抬头,“那个,锄字怎么写?”


    蓝舒音懒得废话,一把抽过写满字的纸,仔细比对。


    然而,他的每一笔每一画,仍与字条上的笔迹相去甚远。


    她看着两者截然不同的风格,又抬眼看着姜无恙那双写满无辜和茫然的眼睛,心中不由有些动摇。


    难道……真是搞错了?


    蓝舒音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刚才在常家,故意引我出来的人是你吧?”


    “常家?”姜无恙明显一愣,“没啊,今天家里办白事,我还没出过门。”见她眉头紧锁,又补了句,“不过常家就在隔壁山头,过去也就十来分钟……音姐,你到底怎么了?”


    蓝舒音没有解释,只是再问,“海桃大厦那个无脸灵体,你说你看不见,但其实你能看到吧?”


    猝不及防被问及这个,姜无恙一时哑然。


    蓝舒音便说,“那灵体亲口说,是你骗了她,是你把她囚禁在那间密室里的。”


    “不是!”


    姜无恙立刻反驳,但迎上蓝舒音锐利的目光,他又泄了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音姐,很多事情很难说清楚。我只能说,我不认同我们家做的某些缺德事。我的眼睛……确实偶尔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但我当初骗她,也是为了救她,没有恶意。”


    他说得含糊,蓝舒音却心中一动,一下子联想到了先前王葵指责常仙的那些话。


    “虽然不知道音姐你为什么突然对我有这么大敌意,但我真的不清楚你说的那些事。”


    姜无恙强调了一遍,脸上的无奈十分真切。


    蓝舒音盯着他看了几秒,又问道,“那隗离呢?为什么给他的水里下了致幻剂?”


    “那可不是致幻剂!”姜无恙下意识辩解,见她眼神更冷,缩了缩脖子,不情愿地解释道,“每次我外出,我哥都会让我随身带各种保命的东西。那水里加的是‘破妄显真符水’,说是一个大师给的,能让一些隐藏的东西现形……其实我也不确定那玩意儿到底有没有用。”


    顿了一下,他正色道,“但我看见了,隗离的身后,一直跟着一个黑影。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人是鬼,或者说……到底是什么来头。只是没想到被他识破了……那水对普通人无害的,否则我也不敢给他。”


    “黑影?”


    姜无恙点头,“一个浑身覆面的鬼影。”


    蓝舒音不置可否,“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我发誓!”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蓝舒音淡淡道,“我看得出,其实你知道‘风芷’,对不对?”


    “我……”


    “第一次我提到风芷,你眼神闪烁。第二次我让你写,你假装不会,但我给你看的字……”蓝舒音把手机屏幕推到他面前,放大那个字形,“是‘’(竹字头下面一个止字显示不出来)你只扫了一眼,就写对了‘芷’”


    姜无恙大惊,“音姐,你也太阴了吧!”


    “不然怎么从你嘴里撬出真话?”


    闻言,姜无恙缓缓敛了表情,沉默片刻后说,“我可以告诉你。但音姐,你要先告诉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灵堂?还躺在那口棺材里?”


    “不是你搞得鬼么。”蓝舒音反问。


    “音姐!”姜无恙的脸上浮现出更深的无奈,“就算在你眼里我是个坏人,我也不至于做这种事。你知道吗?今天是我哥未婚妻的头七,要是让他知道有人破坏葬礼,动了她安息的地方,连遗体都不见了……”


    他顿了顿,语气幽幽的,“他会发疯的。”


    他的话里透出他哥哥对那女子的情意,但蓝舒音只问,“那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


    “什么?”


    “遗体不见了,你不紧张。被我莫名其妙拉来质问,你也不生气。”蓝舒音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


    面对她的连连质疑,姜无恙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拿她没办法,“因为是你啊音姐,你忘了吗,我是你的铁杆粉丝。”


    “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觉得,肯定有你的道理。”


    被这记真爱粉的无脑发言震慑了一下,蓝舒音心里有点懵,很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无恙却紧接着说,“而且,音姐你仔细想想,现在这情况,不更像是有人故意做局,引着你来逼问我吗?”


    他神色坦荡,眼神明亮,语气真挚,实在不像撒谎。


    蓝舒音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刚刚在常家。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身影,一路跟到半山腰,结果被人从背后用麻醉湿巾捂晕。再醒来时,就已经在那口棺材里了。”


    姜无恙听完眨了眨眼,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掺杂着惊讶和促狭的表情,“这么说,我岂不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


    若他所说属实,若他不是引她出来的人……那还真是。


    蓝舒音微微抿唇,略过他这个话头,淡淡道,“反正我没看到什么遗体,醒来的时候棺材里只有我一个。”


    姜无恙一脸严肃地沉吟,“看来,得先找到那个把你关进去的人。”


    “不急。”蓝舒音却很平和。


    比起追查那个偷袭者,她更迫切地想解开“风芷”的谜团。这一年来如影随形的窥视感,那些来历不明的字条,都指向这个神秘家族。


    她不由抬眼看他,“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轮到你了。”


    闻言,姜无恙转身靠到了露台栏杆上,声音低落了下来,“风芷……我确实知道一些,但不多。”


    “小时候躲在书房窗帘后,偷听过长辈谈话。那时常老爷子病得很重,可没过几天就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人前。家里人说,常家的靠山是风芷家的人。有一种手段,能把灵体炼化,转为己用,说是能逆天改命。”


    “后来……我偶然见过一次,那些个灵体在法阵里挣扎的样子。从那以后,我就尽量远离这些事,也不愿和家里多来往。”


    微风穿过栏杆,露台上一时无言。


    蓝舒音适时问道,“听说你们姜家和风芷家关系很近?”


    姜无恙却摇头,“我不清楚。但小时候好奇过,到处找人打听风芷氏的事,被长辈知道后挨了好几顿打,所以印象特别深。”


    听来听去,没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


    蓝舒音若有所思,“你说你有个哥哥?”


    一听这话,姜无恙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顿时苦笑道,“音姐,不是我不愿带你见他。他刚没了未婚妻,正难受着,现在棺材又……要不过几天再说,行吗?”


    蓝舒音沉默良久,才道,“好吧。”


    也不是心软或同理心泛滥,纯粹是担心对方发现她躺过那口棺材,一怒之下报警抓人。


    虽说她也是受害者,但这事儿终究不太说得清。


    这时,姜无恙的手机震了起来——似乎已经震了好一会儿。他看了眼屏幕,语气变得急促,“音姐,我得回去了,我哥找我。估计是发现灵堂那边出事了。”


    他匆匆给她指了路,“从这边走,穿过回廊右转就能出去。你先走,这边我来处理。”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走远了还回头补了句,“有事微信联系!”


    ——那还是别有事了。


    蓝舒音在露台上吹了一会风,感觉胸口那股滞闷感稍稍平顺,才循着姜无恙指的方向离开。


    她直接去了半山腰的保安处。


    “我要查监控,一个小时前,东侧小径附近的记录。”


    保安很快调出系统,脸色却微微变了。


    近三个小时的监控画面,全都是一片漆黑。


    “怎么会这样。”保安声音发紧,心头大乱。要知道这片富人区的安保系统是最高级别,监控独立供电且配备双路备用电源,从未出现过这么严重的故障。


    蓝舒音看着漆黑的屏幕,心里想的却是:果然如此。


    对方不但故意诱她出来,还提前破坏了监控。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局。


    不过,她并不慌张——


    姜家怕是比她还急。


    那个设局之人,必然也是盗走棺内遗体的人,自有姜家收拾。


    至于风芷氏……


    也许有一个新的突破口——那位“常仙”生爷。


    刚走出保安处,午后的微风裹着山间特有的凉意扑面而来。


    蓝舒音正要低头看手机,一道身影无声地从树影下走出。


    常仙神色平静,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蓝姑娘。”他苍老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疲惫,“借一步说话?”


    蓝舒音脚步微顿,只是问他,“去哪?”


    她正想找他,他倒是自己出现了。


    常仙抬手示意前方,“公园清净。”


    于是,他们一前一后迈入了社区公园。中午公园里没什么人,分外宁静。


    常仙在一张长椅前停下,却不坐下,只是转身望向她。


    “你身上有两种味道。”他突然开门见山,“一种让人厌恶至极,而另一种,却让人心生欢喜。”


    蓝舒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大师特意找我,就为了说这些?”


    常仙沉默片刻,苍老的嗓音在风中缓缓铺开,“大概百年前,我还只是山间一块将化未化的灵石。世人惧我,欲将我炸毁。是常怀德——阿鑫的祖父,救下了我。”


    “那时我便立誓,要护他常家百年。阿鑫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惜命格浅薄,注定活不过三十。为报这再造之恩……”


    他顿了顿,妖异冰冷的竖瞳中泛起复杂神色,“我为他逆天改命,寻来各种续命之法。但这等违逆阴阳之举,岂能没有代价?”


    他抬手,枯瘦的指尖掠过虚空,“每一个因我而伤的灵体,每一道被篡改的命数,业障都反噬在我身。我知道迟早有一天,这些因果会将我彻底吞噬。其实誓言所定的百年早已过去,只是看着那孩子……”他长叹一声,“终究不忍。”


    蓝舒音久久无言。


    她可算是知道,他身上那些黑气是哪里来的了。


    “嗤……”她没忍住冷笑了一声,“听起来,您都快被自己感动了?用数不清的无辜者为一人续命,这种缺德事,不会觉得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佳话吧?”


    常仙并未因她的讥讽而动怒,望着远处嬉戏的孩童,声音苍老了几分,“我说这些,不为开脱。业障我自会承担,只是你身上的那另一股味道……我实在放不下。”


    他话音一顿,目光倏地转向她,“那天你离开后,我为你起了一卦。卦象显示,你与常家命数相克,若你在世,常氏一门恐有灭顶之灾。你今天主动前来,或许也是天意使然。”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四周突然响起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蓝舒音这时才发现,公园草丛中、树影下,无数双幽绿的瞳孔接连亮起。


    一条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从四面八方游弋而出,它们三角形的蛇头高高昂起,缓缓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将他们困在中央。


    常仙站在蠕动的蛇群中央,神色复杂难辨。


    他的瞳孔已彻底化为冰冷的竖瞳,声音低沉而决绝,“刚刚说那些,无非是让你明白其中的因果。我为常家谋划至此,这片苦心……还望你能体谅。”


    “至于业障……”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无数毒蛇随之昂首,“事到如今,多背这一桩又如何。”


    第49章 阴神刺符①②·理还乱 人心啊。……


    蓝舒音被他气笑了。


    大言不惭, 敢情是让她死个明白?


    亏她还真心实意地觉得他、觉得常家恶心呢!


    “等等。”蓝舒音抬手,语气十分之平稳,“你不是想让我当个明白鬼么?我有一个终极问题, 憋着难受。”


    “讲。”


    “风芷昭音——你知道这个人吗?”她负手而立,紧盯着常仙的双眼。


    话音落下, 常仙脸色骤然一变, 周身气息瞬间阴冷,“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名字?”


    “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了,我一个死人还能掀起风浪不成?”蓝舒音耸了耸肩,“你不是风芷家的灵蟒么, 说说呗。”


    她神色语气,轻松自然, 甚至有点吊儿郎当,仿佛丝毫没被周围密密麻麻的毒蛇群吓到。


    其实蓝舒音人早麻了。心里一阵阵恶寒, 但往乐观了想,至少排除了这老东西是偷袭她的人。看着更喜欢兴师动众。


    可惜,她一点都乐观不起来。


    常仙的竖瞳微微收缩, 眸光冰冷暗沉,“……我忽然想起你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像谁了。”


    “谁?说清楚点。”


    “风芷昭音。”常仙淡淡道, “当时要不是她一时兴起,贪玩胡闹, 我也不会被人盯上,险些被炸得形神俱灭。我对她, 曾恨之入骨。”


    “曾?”


    “她死得极惨,往日恩怨,自然一笔勾销了。”常仙似嘲似叹,话锋陡然一转, “也不妨告诉你,当年施展那道禁术的就是她。至今棠岛上还残留着一丝不可说的霸道能量……”


    他冷哼一声,脸上掠过复杂难辨的神情,像是憎厌,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追忆。


    “哼,特殊局那帮人竟妄想复现当年的景象……真是痴人说梦。”


    蓝舒音试探地问道,“那你觉得,我有没有可能就是她?我看小说里都这么写,厉害人物因为仇家太多,假死脱身,附身或者夺舍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常仙顿时用一种看精神病的眼神看她,“下辈子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竟是都懒得反驳,抬手就要催动蛇群。


    “慢着!”蓝舒音立刻把背在身后的左手亮出来。


    常仙终于不耐烦地沉下脸,“嘴太碎,当心做鬼也不安生。”


    然而,他的目光骤然凝住。


    只见蓝舒音高举的掌心上,赫然多出了一个用血画出来的法阵。


    略显歪扭的线条,鲜血尚未完全凝固,顺着纤细的指节缓缓蜿蜒而下,显然是刚刚用某种尖锐物刺破皮肤后,硬生生刻画出来的。


    常仙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确实比今早在常家时浓郁了许多。原本只当是她身上旧伤的气味,此刻才惊觉,是鲜血。


    可最令他心惊的是,这姑娘方才谈笑自如,脸色竟丝毫未变,仿佛割开掌心,皮开肉绽的剧痛根本不存在。


    “这是业火焚身阵,姜家的人教的。”蓝舒音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你身上这么多煞气,血债累累,这阵法没什么大用,就是提前把该来的天罚引来,让你这百年苟且,一朝清算。”


    常仙冷冷嗤笑,“就凭你这点道行,也想引动业雷?”


    “你可以试试。”蓝舒音直视着他,眼底没有丝毫动摇,“我敢画这个阵,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我准备好了,你呢?”


    常仙面色阴晴不定。


    他生性多疑,这女子身上的气息又实在古怪,加上她确实刚从姜家出来,万一真有什么后手……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四周的毒蛇突然躁动不安,不受控制地向后退散,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存在。


    常仙脸色骤变,鼻尖捕捉到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气息。


    那气息纯净而浩瀚,似乎是……


    灵之微末?


    这东西一旦沾上,就会被标记。若真有人循迹追来,他恐怕再也无处可逃。


    “蓝姑娘,山水有相逢。”常仙眼神阴鸷地扫过她流血的手掌,“我记住你了。”


    烙下狠话,他已疾速后退,很快隐没在公园深处的树林里。


    还好,这老家伙不禁吓。


    蓝舒音默默松了口气,这才捂着剧痛的手掌,龇牙咧嘴地一蹦三尺高。


    “阿音。”


    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那清洌的嗓音带着些许的沉意,蓝舒音心头一跳,一时以为是魏老板,回头才发现是隗离。


    此刻,隗离脸上没什么表情,快步走近后,就拉起了她的左手。当他看到掌心那片血肉模糊,线条歪扭的法阵时,眉头微蹙,久久不语。


    蓝舒音以为他也被唬住了,没忍住得意地炫耀,“你来晚啦!都没看到常仙那个老家伙被我吓跑的样子。知道我这是什么阵法么?业火焚身阵!降天雷的那种,够他喝一壶的了!”


    隗离抬眸。


    他表情平静,可蓝舒音被他这么静静看着,莫名就心虚起来。那点洋洋得意僵在脸上,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硬生生转了个弯,“咳……我胡扯的。”


    但话一出口,又觉得不该,被他的气势吓到太没面子了。


    于是她又挺起了背脊,“虽然确实是赌了一把,但我知道那老头惜命,不敢跟我以命换命。”


    从刚才常仙透露他甘愿背负百年业障也要报答救命之恩时,蓝舒音就看透了。这常仙,骨子里跟她是一类人。


    一样惜命。


    既然一样,那她这招虚张声势,就铁定行。


    隗离静静听着,没接话,手往身后一探,便拿出了一只精巧古韵的木盒。


    掀开盒盖,他将里面莹白的粉末,尽数倒在了她血肉模糊的掌心上。


    粉末触肤即融,不必涂抹,便自发渗入皮肉。狰狞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转眼凝成了一层深红色的血痂。


    痛感骤减,蓝舒音又惊又喜,“这东西还有这种奇效?”随即又心疼起来,“哎,这点伤太浪费了,你不如直接把这东西给我呢……”她可是记得,灵之微末是好东西。


    “伤口深,伤药好的慢。”隗离见她掌心已无大碍,这才松开手,语气却依旧平淡,“下次别再用这种自损的手段。”


    “我也不想啊。”蓝舒音说道,“情急之下,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你可以找我。”


    “你又不是24小时都看手机。”


    “试试不吃亏。”


    “……哦。”


    蓝舒音应了一声,顺势扯开话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隗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出来遇到常静瑜,她说你不见了。刚好常仙匆匆忙忙下山,我感觉他对你态度异样,便跟着他。但他脚程太快,要不是地灵引路,我也找不到你们。”


    停顿了一下,他的语气里多了一丝玩味,“然后,就看见阿音用聪明智慧把人吓跑了。”


    “好说好说。”蓝舒音得意了不到两秒,又垮下肩膀,“我今天运气太背了。”


    她把从被偷袭到关进棺材,再到与常仙对峙的经历简单叙述了一遍,当然,保留了风芷昭音的那部分。


    她无奈道,“你说我是不是招事体质啊?这次要不是姜无恙,怕是小命都没了。”


    隗离听着她的叙述,神色几经变幻,最后只淡淡一笑,“是吗。”


    感觉到了什么,蓝舒音试探道,“姜无恙说,他看到你背后跟着个覆面鬼影,所以当时才想试你一试。”


    “你信他?”隗离反问。


    “也不是。”蓝舒音含糊地一语带过,“不过本来打算明天就回去的,现在碰上了姜家人,我准备在港州多待几天,顺便……”——再去一趟棠岛。


    但她迟疑了一下,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改口道,“体验体验当地的风土人情。”


    “你……”隗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对了,我和常静瑜走后,里面发生了什么?”蓝舒音怕他追问,扬声盖住了他的话。


    隗离笑了笑,却说,“等你见到方涣就知道了。”


    到了山脚,树荫下坐着个背影佝偻的男人。蓝舒音以为是纳凉的路人,也没在意,直到那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才发现是方涣。


    “你……”蓝舒音差点没认出他来。


    不过短短一个多小时,她竟觉得,方涣像老去了十岁。原本乌黑的鬓角白了一块,眼尾爬上了深重的皱纹,连挺拔的脊背都略显佝偻。他整个人,像被时间按下了快进键,透出一种暮气沉沉的疲惫。


    对上蓝舒音震惊的目光,方涣扯出一抹苦笑,伸出了左臂。


    他小臂上的刺符消失了,皮肤上只余下些许浅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灼烧过后正在愈合。


    “常仙果然名不虚传。”方涣的音色也沙哑老化了几分,“但这代价……也确实沉重。”


    蓝舒音渐渐明白过来,“所以,我们走后,他用你这十年寿命,续给了常老爷子?”


    “我不清楚。”方涣摇头,神色却异常平静,“不过,这是我自愿的。比起少活十年,我更不想现在就死。”


    蓝舒音一时沉默。


    “阿音。”隗离突然开口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就想一个人走走,散散心。”蓝舒音收回目光,语气疏淡道,“谁都别跟着我。”说完不等回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


    此刻,更高一层的盘山公路拐角,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树荫下。


    车门轻响,一个穿着便装的调查员钻进副驾。


    王葵放下手中的望远镜,“怎么样?”


    “很顺利,姚怀玉已经押回去了。”


    王葵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次拿起望远镜。


    女子已经沿着小径渐行渐远,午后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


    后座一名年轻队员忍不住问道,“王队,要派人跟上去吗?”


    “一个倒霉的探险博主,不必浪费精力。”王葵的视线纹丝不动,始终锁定在山下那道修长的身影上,“头儿说了,我们的任务是看好他。”


    她轻轻转动调焦环,镜头里隗离的侧脸在光线下轮廓分明。就在这个瞬间,青年忽然若有所察地偏过头,视线淡淡地迎向望远镜的方向。


    纵然隔着数百米,王葵却突然心头一悸,下意识放下了望远镜。


    她蹙眉凝视着远处的那抹黑点,低声喃喃,“这人……确实有点古怪。”


    与此同时,山脚下。


    蓝舒音突然的冷漠,让隗离和方涣都怔了一下。


    隗离注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微暗,正欲跟着离开,方涣突然唤道,“魏老板?”


    这一声带着试探,可更多的,却是笃定。


    隗离回身,挑眉不语。


    对上他温和的目光,方涣心中又笃定了几分,道,“魏老板亲自来港州,是为了蓝小姐?”


    隗离唇角微扬,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在意,只是说,“你自愿献出的东西,要不回来的。”


    他一眼看穿自己的目的,方涣也就不演了,咬紧牙关道,“魏老板神通广大,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此刻的他,早已不见在蓝舒音面前强撑的平静洒脱。


    “既想破咒求平安,又后悔折损寿数。”隗离轻轻摇头,目光里带着洞悉一切的淡然,“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执念太深,反受其累。”


    “是!我承认当初是自愿的!可我不甘心……凭什么?”方涣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那老东西命里本该只活三十岁,如今八十有三,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用我的寿命?”


    他攥紧拳头,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怨愤,“这公平吗?”


    “人心总是贪求两全。可这世间,从来都是有得必有失。”隗离望着他,神色依然是温和的,可吐字却显无情,“方公子,好自为之吧。”


    他转身离去,衣袂在风中轻扬,很快便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方涣僵立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那双布满细纹的眼眶渐渐泛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良久,他缓缓平复心情,眼底的怨愤不甘化为了一丝冰冷的决绝。


    既然常仙能夺他十年阳寿给他人,那这世间,必然也有法子能把他失去的还回来。


    他毅然转身,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实。


    第50章 棠岛浴场①·入岛 阿离还信科学啊~……


    蓝舒音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逛着, 心头那股莫名的压抑挥之不去。她关了手机,闻到街边香气,是一家老字号的牛杂摊。


    摊主很忙碌, 操着一口方言招呼客人,指了指摊车上那块写着价目的小木牌, 又比划了个数钱的手势。


    蓝舒音摸了下口袋, 发现没带现金,就走了。


    左右两只手全都光荣负伤,她突然决定犒劳自己,便跑回酒店, 大手一挥叫了客房服务。


    一份经典快餐套餐,汉堡薯条炸鸡翅。


    然后她像是有什么大病, 手指能拿东西,但她偏不。偏要低头用嘴去叼。动作笨拙又费力, 却乐在其中。直到吃得太急不小心咬到舌头,才疼得哇哇大叫,在房间里毫无形象地发泄了一通。


    叫完, 心里总算舒坦一些了。


    她重新坐好,慢条斯理地吃完剩下的薯条, 将垃圾收拾好放到门外,就开始洗手换药。


    不得不说, 灵之微末的效果惊人,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左手那道更深的伤口已经比右手的浅多了。且抓握基本恢复。


    再想到夜宴上那些人趋之若鹜的模样,她心想难怪。


    这么惊人的修复力,枯木逢春也不过如此吧。


    吃饱喝足后,蓝舒音抱着笔记本电脑上了床。


    她先搜索了“港州姜家”。跳出来的多是些慈善捐款和地产开发的边角新闻, 看得出这个家族行事极为低调。但当她加上“玄学”“风水”“续命”等关键词后,几条来自陈年小众论坛的帖子才浮出水面。有人含糊地提及姜家掌握着某种“借命续命”的秘术,更有匿名用户暗示其祖上与一个“能行走于阴阳两界的家族”交往甚密。


    可当她点进去,却发现内容都被删除了。


    她记下了几个关键名字,转而输入了【棠岛】


    这次的信息庞杂许多。


    比如,这个位于南州以南的小岛,百年前曾是个繁华的贸易节点。十几年前也曾有开发商投入巨资规划建设,却接连遭遇施工事故,最终烂尾。再比如,棠岛最为人所知的就是灵异传闻,这多半归功于岛上那座有名的——“神乐浴场”


    传说那里曾是一座青楼,战乱时期发生过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自此怪事不断。当地老人世代相传,说当年楼里有位女子妄用妖术,企图禁锢神灵,以致触怒上苍,整个棠岛也由此衰败。


    妖术,禁锢神灵?


    似乎隐隐对上了。


    蓝舒音有种预感,棠岛上可能有她想知道的答案。


    她立刻点开机票页面,发现没有直达,但机场一天有两班往返棠岛的专线接驳车。


    页面底端有一条当地旅游局的警示:


    【棠岛基础设施尚不完善,部分区域无通信信号,请游客务必做好充分准备】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片刻,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订好明天一早飞南州的机票,蓝舒音合上笔记本,打开了电视。电影频道正在放一部恐怖片,她看得颇有兴致,直到片尾字幕升起,才想起手机一直没开机。


    屏幕亮起,跳出不少未读信息。她先给黎漾和玄冰冰回了信,才点开姜无恙的对话框。


    他发了一堆,大致是说家里都已安抚,让她不必挂心,还表示可以先替他哥探探口风。她没回,只是顺手把他的备注名改了。


    常静瑜也来了好几条,询问她的去向,担心她是否不快,并且想再邀请她到家中做客。她只简单解释自己有事先走了,然后婉拒了邀约。


    将未读列表反复拉到最底,也没看到隗离的名字。


    倒是一个名字叫【AA[草莓]西西】的人看着眼生。点开才发现是大学时期的校友,蒋羽西,问她下周是否有空参加同学聚会。


    她随手婉拒,便点进了隗离的朋友圈。


    好家伙,十分钟前刚分享了一个短视频。标题是:【人体疼痛机制与大脑奖励反馈——为什么自残是最无效的解压方式?】点进去,居然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科普视频。


    而他的配文是:【有点意思,原来犯傻是有科学依据的。】


    蓝舒音指尖微顿,打下一句话:【阿离还信科学啊~】


    她是带着几分,学他称呼自己的调侃,可评论发出去,才感觉有点暧昧了。


    正想删除,底下却秒速弹出一条回复:【嗯】


    她索性躺倒在床上,又追了一条:【法阵又算什么原理?~】


    对方的回复很快再度跳出:【不是人人都能启动法阵,就像电路需要导体才能通电。有些人天生便是那道导体】


    导体?听着怪不详的,指不定哪天就触电身亡了。蓝舒音莫名打了个冷颤:


    【阿离你哪个大学毕业的?学的不会是工科吧……】


    两人就这么在评论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


    她发得快,隗离回得也快,就好像守着手机一样。


    最后还是蓝舒音有点吃不消了,以一句【我信你是24小时待机了,我去洗漱了哦】收了尾。


    ……


    翌日,抵达南州的飞机很准点,蓝舒音顺利赶上了前往棠岛的机场接驳车。


    原本以为会是个交通不便的闭塞孤岛,沿途风景却意外的美丽。两个小时的车程,窗外掠过成片的椰林和湛蓝的海岸线,阳光粼粼闪烁,美不胜收,是个适合自驾游的好地方。


    过了雄伟的南棠大桥便是棠岛。


    可一过收费站,画风就变了。


    宽阔的马路空空荡荡,沿街商铺冷冷清清,到处透着一股萧条。


    接驳车停在定点酒店的门口,车上仅有的几位乘客瞬间散去。只剩下蓝舒音背着包,拉着行李箱,站在陌生的街边,等着民宿的人来接。


    她订的民宿离神乐浴场很近,不过半公里。一晚三百块,在这冷门旅游地算得上奢华。


    不多时,一个黝黑精瘦的中年女人骑着摩托车驶来,老远就扬起朴实的笑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问,“系蓝小姐不啦?”


    蓝舒音点头,“系。”


    老板娘麻利地将行李箱捆在摩托车后座特制的铁架上,绑边系绳边热情寒暄,“我姓韦,你叫我韦姐就得!这季节岛上游客好少的啦,你一个人来玩好勇敢哦!”


    “我也这么觉得。”蓝舒音点头,非常肯定自己。


    韦姐是典型的海边人,皮肤晒得黝黑发亮,骑的摩托车看着饱经风霜,实际上也确实马力不足。


    车子慢悠悠行驶在环岛路上,她如数家珍地介绍着海边公园、沙滩、观景台、龙门激浪……总之,都跟海有关。


    她实在健谈,蓝舒音几次想插话都没找到空隙。


    好不容易等她话音稍顿,立刻见缝插针地问道,“你们这儿是不是还有个神乐浴场?”


    韦姐明显一愣,道,“那地方啊,荒了好多年,破破烂烂的,早就废掉咯。”


    蓝舒音顿时点头,“我就是为了它来的。”


    韦姐扭头看了她一眼,咂咂嘴说,“哎哟,前阵子也有个后生仔,好像是个什么博主,扛着机器非要进去拍视频,结果喏,在里头把腿摔伤咯!大半夜的,困在那破墙烂瓦里头,叫天天不应,最后还是我们几个老街坊,打着手电筒进去把人给抬出来的啵!”


    摩托车拐过一个弯,远处行道树后,逐渐露出了一个斑驳的白色建筑轮廓。


    “靓女,听我一句劝咯。”韦姐语气诚恳,“那地方晦气又邪门,我们本地人晚上都不敢往那边走的。你好不容易来玩一趟,去看看海吃吃海鲜舒服啊,何必去触那个霉头?”


    蓝舒音遥遥望着那片模糊却庞大的白色,微微一笑,“就是好奇,去看看就出来。”


    韦姐见识过太多这样一意孤行的游客,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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