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香翁寺①①·相似之人 热爱学习的阿音……
这个“也”字, 蓝舒音自认是很精髓的。
既是问虺吻穗,也是在问息壤血兰,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刻意。
只要他回答, 多少会漏点底。
隗离轻笑了一声,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值不值钱, 要看对谁而言。”他的目光扫过身后的废墟, “对求长生者,它是催命符,但要是门道够偏,也能是一味难得的药引。”
“药引?”蓝舒音灵光一闪, 忽然想起石棺内侧那些诡异的刻字。
“是不是和风芷家养人的方法有关?那个叫什么……药饲埋窍法?”
闻言,隗离的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侧过头, 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但很快就说, “虺吻穗虽伴遗体而生,长在阴湿之地,却是极阳之物, 老一辈人信它镇邪挡煞,能挡八方小人。至于药饲埋窍…………”
他停顿了一下, 似斟酌着用词,眉眼间闪过一抹极快的阴郁。
“那是一种残忍不可逆的极阴秘术, 跟那花没关系。即使有关……”隗离话音略沉,清亮温润的嗓子里带出了点轻慢的冷意, “我也嫌手脏。”
蓝舒音哑然。
她本意只是想多打听一些关于风芷家的事情,没成想竟被他敏感地误解成了对人品的质疑。
看不出来,这人瞧着随性散漫,倒意外地看重形象?
虽然心中腹诽, 但蓝舒音没表现出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突然想到石棺里的刻字,以为长在周围的花和那种邪术有关。”
隗离摇头,“造棺之人防贼用的手段罢了。”
谈话间,前面的人已经推开山石,从后山一处隐蔽的岩缝中钻出。昨天墓道坍塌后,虽将入口封死,却因山石移位,在上方意外形成了一个狭窄的缺口。
刚一脱身,姚怀玉片刻不停,转身就要下山。
陈斌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他的去路,“你要去哪?”
姚怀玉不耐烦地格开他的手臂,“任务完成,当然是回去复命了。”
“不行!”陈斌寸步不让,斩钉截铁道,“我们得先去石塔!”
“你搞笑吧?”姚怀玉却嗤笑了一声,青肿的脸上露出烦躁和忌惮,“你哥他们什么下场你没看见?这地方邪门得很,我劝你别犯浑,早点下山才是明智之举!”
陈斌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眼底一片赤红,“你亲口答应过我哥,要替他完成姜家的委托!你想食言?”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随时可能爆发冲突,蓝舒音默默地往后挪了两步,免得被误伤。
她后退的同时,隗离不着痕迹地向前迈了一步,恰好用他的大半个身子挡在了她的前方,形成了一个隐约的保护姿态,却又并未完全遮挡住她看戏的视线。
蓝舒音不由地一怔,目光落在青年挺拔的背影和后脑勺上,心头掠过一丝惊奇的诧异。
这人看似疏离,关键时刻还挺细心体贴,懂得护着旁人。
这个念头刚升起,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昨天面对戚微微时的冷酷手段,又立刻在心里找补:嗯,这份绅士风度,大概只对活人有效。对付鬼魂,就另当别论了。
“那是情势所迫,是策略!”这时,姚怀玉冷冷道,“局里的规矩,优先保全有生力量!为了一个死人的执念,让我把命搭进去?笑话!”
“规矩?你跟我谈规矩?”陈斌怒极反笑,“你骗我利用我,又擅作主张对付我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规矩?承诺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承诺值几个钱?我现在去石塔,那才叫自寻死路!”姚怀玉彻底失了耐心,猛地发力把人推开,随即竟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山下拔腿就跑,速度快得惊人!
陈斌踉跄爬起,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怒吼声在山谷间回荡,“姚怀玉!你个混蛋!别跑!”
眼见这两人一前一后,如同离弦之箭般“嗖”得消失在山路尽头,蓝舒音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喃喃道,“这速度……不去奥运赛场为国争光,真是可惜了。”
她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身旁的隗离,却见他正倚着一块山石,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望着自己,既不说走,也不说留。
她略一沉吟,试探着开口,“隗离,你是憋宝人吗?”
隗离向后靠了靠,姿态闲适,很是坦然地点头,“是。”仿佛看穿了她心底的犹疑,他大大方方地补了一句,“想知道什么,随便问。”
那姿态,大有一副只要她开口,他便知无不言的架势。
蓝舒音脸上一喜,立即道,“那你开锁技术怎么样?”
“……”
隗离唇边那抹游刃有余的笑意微微一滞,显然没料到,铺垫了这么久,她的问题竟是这个。
但他很快低笑出声,似乎领会了她的意图,从容地站直身子,“走吧,过去看看。”
两人避开正门,从香翁寺后门绕了进去。午后偏斜的日光将石塔的影子拉得老长,平添了几分孤寂。
那扇厚重的白石矮门上,挂着一把铜锈斑驳却结构牢固的老锁。
隗离摸着铜锁,修长的手指在锁孔附近轻抚而过,旋即从随身挎包中取出两件造型特殊的纤细工具,动作轻巧利落。
蓝舒音正欣赏着他的技术,却突然听他头也不回地问,“这么执着进去,不怕诅咒?”
“怕啊。”她诚实道,“但我又不动她,应该诅咒不到我身上吧。而且……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传说,眼下有些事,我更想弄个明白。”
隗离闻言,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眼底似有微光流转,同时手腕轻巧一旋,铜锁应声而开。
塔内空间幽暗,那股熟悉而古怪的馥郁异香十分浓烈。
蓝舒音目标明确,直奔角落的碑文。正要从背包中取出头灯,却听“啪”的一声轻响——
隗离在门后隐蔽处找到了一个老旧的开关。一盏悬挂于顶的昏黄灯泡亮起,光线虽弱,却足以驱散黑暗。
这石塔内部下方上圆,四壁以石块垒砌,壁上残留着大片褪色剥落的壁画痕迹。塔室中央伫立着香翁尊者的肉身像,周围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蓝舒音调整着相机焦距,仔细拍着黑色石碑上的刻字。
察觉到隗离始终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忍不住抬头,“你不到处看看?”——一直看她做什么?
隗离却勾起唇角,道,“这地方没有阿音你有意思。”
“阿音”这两个字被他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调念出,蓝舒音心头没由来地一跳,莫名想起了那位,之前也爱这么叫她的魏老板。
说起来,这两人的声线……确实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隗离的嗓音更清亮些,语调也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佻。
而魏老板,则更温和低沉些。
“在想什么?”隗离的声音截断了她的思绪。
蓝舒音含糊地“唔”了一声,指了指石碑,“在研究上面写的什么。”
闻言,隗离终于动了。他缓步走到她身边,俯身端详着那块历经风霜,字迹漫漶的黑色石碑。
见他伸手便要去触碰碑面,蓝舒音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别摸!我昨天就是碰了一下,整个人就掉下去了。”
隗离动作一顿,收回手,目光却未离开碑文。
静默片刻,他开口道,“魏碑体,年头久了,字很模糊。”顿了顿,又道,“大致记述了这尊香翁尊者的来历。”
他的手指虚悬在碑面上方,沿着那些深刻而古拙的笔画缓缓移动,低声念道:
“风芷氏女,羌泉人士。”
“幼通幽冥,性秉慈悲。以身为器,纳游魂,镇怨戾。”
“及笄之年,灵归墟,肉身不腐,其形不朽,是为香翁尊者化身。”
“故,立像于此,后世供奉,永镇山岳灵枢。”
碑文简洁,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每个字都像敲在人心上。
蓝舒音仿佛看见了一个被家族命运与时代阴影牢牢束缚的少女,在被榨干最后的价值后,又被冠以神名禁锢于此。
她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这上面没写她的名字吗?”
“什么?”
“只有‘风芷氏女’。”蓝舒音指着石碑上一处,追问道,“她自己的名字呢?没写在上面吗?”
“可能,是出于某种避讳或争议吧。”隗离的回答模棱两可,他侧过头,目光带着探究落在她脸上,“你感兴趣?”
他问得含糊,不知是指风芷家族,那肉身像,还是特指这碑文。
蓝舒音犹豫了片刻,觉得可以适当透露一些实情,便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应该跟风芷家族脱不了干系。你觉得,这尊肉身,会不会是下面衣冠冢里提到的风芷昭雪?”
隗离却沉默了。
见状,蓝舒音在心底暗叹。若非这事牵扯到她了,她是真不愿对旁人不愿多谈的秘密步步紧逼。
她抬起眼,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隗离,继续追问道,“刚刚在那个地下室,你看到那幅画像时的反应……你认识画上的女孩,对吗?”
“我只是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幅……”隗离双唇微动,顿了半晌,眼底掠过一丝罕见的复杂情绪,像是某种权衡的泛起。
片刻,他轻吁了口气,“告诉你也无妨。那画像出自我……一位故人的手笔,她作画颇多,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收集她流散在外的作品。唯独这一幅,她曾亲手赠予我,又当着我的面将它毁去。我一直以为,她是真的毁了它,没想到……”
“故人?”蓝舒音愕然,第一反应是,忘年交?毕竟那画看着有很长的年头了。
可听他的描述,那话语里不同寻常的停顿和追忆,又直觉是名女子。
且应当是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女子才对。
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想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蓝舒音的脑海,又被理智压下。
蓝舒音斟酌着用词,试探道,“你的那位故人,是风芷家的人?”
“是,也不是。”隗离似乎很快就从方才那片刻的低沉中抽离,语调恢复了一贯的轻浅笑意,“她生在风芷家,但很小就跑了,早就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要是听到有人说她是风芷家的人,肯定会气得跳脚。”
蓝舒音顿了顿,感到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红着脸问了出来,“那个,我能不能见见她?”
她也知道,这个请求多少有些唐突了。她和隗离充其量算是见过几面的泛泛之交,比陌生人稍微熟悉一点罢了。
甚至对方连她的全名都不清楚——她只提过自己姓蓝,让他叫“音姐”,而他也从没问过。
但一想到那位故人或许知晓风芷家更多的线索,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过,隗离倒是并未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已经不在了。”
蓝舒音的心顿时沉入谷底,脸上难掩失望。
许是她失落的表情过于明显,隗离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疑惑,“你在找风芷家的人?”
“嗯。”蓝舒音点头。
“为什么?”他追问,目光变得专注。
“唉,这事说起来有点……”蓝舒音踌躇了几秒,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可能有点离奇,但好像有人误以为我是风芷家的人,盯上我了。”
她将自己一年前开始收到诡异黑色信封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
按理说,这种涉及自身安危的隐秘,她本该慎之又慎,毕竟任何一个看似偶然出现的人都可能是幕后黑手。
但不知为何,她直觉隗离不是。
即便他们相识短暂,这种莫名的信任感却异常清晰。
而听完她的叙述,隗离久久无言。
他垂着眼眸,长而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遮掩了大部分神情。
非要形容,蓝舒音只觉得此刻暖色光晕勾勒出的他,很冷。
不过,蓝舒音没在意,只以为是光影晦暗的错觉,甚至还自嘲地叹了口气,“你说,我是不是很倒霉?”
像是被她这句话惊醒,隗离抬眸,先是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唇角浅浅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你因为向往未知,热衷探索才成了博主,自然也会吸引一些超出常理的事件来找上你,等你去揭开谜底。”
“世间万事,因果相续,同频相吸,不就如此奇妙吗?”
蓝舒音不由地一怔。
隗离正经起来,身上似乎有种独特的魅力,再复杂难解的事,经由他口中说出,总能被赋予一种令人信服的宽慰视角。而且听起来格外有道理。
就像此刻,听他这么一番解读,她心头那团缠绕不散的阴霾,竟奇异地消散了几分。那个藏在暗处的黑手,似乎也没那么令人寝食难安了。
……
山风卷过枯枝,带起一片萧瑟的呜咽。
姚怀玉背着被他打晕过去的陈斌,踏着崎岖的山路疾步而下。他刻意避开了来时的小径,身影在斑驳的树影间快速穿行,直至抵达山脚那处早已荒废的护林站。
早已在此焦急等候的杨豪和林木,一见姚怀玉从林间现身,立刻快步迎上,“姚队!你可算……”
话音戛然而止——不仅是发现他们姚队鼻青脸肿的一脸狼狈,更是注意到了他背上的陈斌。
“什么情况?”杨豪十分诧异。
姚怀玉没有停顿,利落地将肩上的陈斌卸下,转架到杨豪的肩上,“把人看好,具体情况回去再说。”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一旁的林木不由地问道,“姚队,那引魂璎……”
姚怀玉拍了拍衣角的尘土,语气凝重道,“香翁寺水很深,眼下情况不明,消息也不一定准确,先不要贸然动手。回去从长计议吧。”
“可是……”林木有点不甘,却被姚怀玉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没有可是。”姚怀玉斩钉截铁道,“是进是退,我自有分寸。至少那几只地缚灵,我们已经到手了。”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去。杨豪和林木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不解,却也只能压下满腹疑问,扛着陈斌迅速跟上。
……
“隗离,你对风芷家了解多少?比如,我该怎么找他们?”
“据我所知,风芷氏一族在五十年前就销声匿迹了,不清楚是否有旁支散落在外。但主家这一脉,恐怕是断绝了。”
“那,就没办法了?”
“倒也未必。我可以试着打听。你具体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风芷昭音’这个人。”
下山的路崎岖而漫长。
蓝舒音回想着与隗离分别前的对话,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风芷昭音,这个名字就是那块石头。
直觉告诉她,“风芷昭音”与“风芷昭雪”之间必然存在联系。或是双生子姐妹,或是同一人的不同称谓,亦或与传承有关?
可怀疑终究只是怀疑。没有证据,难道要冒着未知的风险,去近距离研究那尊不详的肉身像?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蓝舒音自己摁了下去——风险太大,不能拿命去赌。
一股无力感悄然蔓延。
线索似乎就在眼前,却又似乎隔着一层迷雾。隗离答应帮忙打听,可又有多大希望呢?除了被动等待,她还能做什么?接下来,又该从哪个方向着手调查?
“姑娘!”
忽然,一声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蓝舒音蓦然回头,发现叫住她的,竟是之前在庙前修锁的老人。他的背佝偻得厉害,步履却异常稳健,几步便赶了上来。
走近后,老人并未多言,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眼眸,仿佛想从中找到什么熟悉的痕迹。
“老人家,你有事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蓝舒音疑惑地开口道。
“那些真心敬奉她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香翁寺。”突然,老人没头没尾地开了口。
他望向香翁寺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沙哑与执拗,“那些人想让她就这么慢慢腐朽,但信徒们不肯,他们拼了命地,把她安身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哪怕……他们后来殉道了,也依然如此行事。”
蓝舒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老人在说什么。
她在香翁寺看到的那几名义工,果然也是死人?
老人转回目光,再次看向蓝舒音,那眼神复杂的,混杂着感伤、希冀,还有一些她读不懂的恨意,莫名地让她心头一紧。
“我只希望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背弃了她。这世上,还有许多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守着她留下的那点念想。”
说完这些,老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不少精气神,背影显得更加佝偻苍老。他不再看她,默默转过身,步履蹒跚地消失在了来时的那片山林里。
虽然感到莫名其妙,蓝舒音也没往心里去,只觉得这个老人家普通话挺利索的,至于其他……
老年人嘛,难免啰嗦唠叨,逢人就喜欢感慨几句人生。
……
回到酒店,果然没能逃过黎漾和玄冰冰的“混合双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连珠炮似的指责蓝舒音我行我素,完全不把自身安危当回事。
蓝舒音本来心烦意乱,被她们这么劈头盖脸一顿关怀,胸中的郁结反倒散了不少。
她试图辩解,“我就是去爬了个山,能有什么危险?你们也太夸张了。”
黎漾一时语塞,玄冰冰却反应极快,立刻掏出手机,点开一条本地新闻推送,屏幕几乎要怼到蓝舒音眼前,“爬山?你自己看看!新闻里都说了,香翁寺那边中午就封山了!”
蓝舒音定睛一看,新闻标题简洁醒目:香翁山突发状况,警方紧急封山调查。
配图是拉起的黄色警戒线和警车闪烁的刺眼灯光,几名警察在山路入口值守。但照片边缘,一个穿着密不透风白色防护服的身影,正朝着山上的方向走去。
玄冰冰的语气带着一丝后怕,“我看网上说,最近香翁山那边落石特别频繁,走在路上都可能遭殃!之前好像就有一支官方的考察队……就是这么没的。你一个人跑去那种地方,是真不让人放心!我们又不敢随便给你打电话,怕你在危险环境里分心,只能干着急。我们刚刚还说呢,要是你六点再不回来,就报警去找你!”
蓝舒音见势头不对,立马痛定思痛,态度诚恳地认错,并深刻检讨了自己的莽撞行为。
经过两位好友又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育,她们总算大发慈悲地放过了她。
蓝舒音溜回自己的客房,关上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天的经历让她身心俱疲。但她强打起精神,先去查了电脑。
博客后台没有新消息。
当时本就抱着渺茫的希望尝试联系对方,没有回音,也算在意料之中,倒也谈不上多失望。
蓝舒音轻叹着直起身,脱下沾着尘土的外衣,走进浴室。打开花洒,任由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倾泻而下。
在水声的包围中,她开始梳理复盘。
香翁寺,隗离,那些看似复生的“鬼”……
一桩桩一件件在脑海中闪过。
一个平静的念头冷不丁浮现:经历了这些,她现在还算一个正常人吗?
从浴室出来,蓝舒音下意识地瞥了眼门缝底下。
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失望。
照理说,她再次踏足了香翁寺那种阴煞之地,那张黑色信封应该会再次出现才对?
难道她判断有误?那封信的出现另有原因?
在门口站了好一阵子,蓝舒音才缓缓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默想——今晚,还会有诡谲离奇的怪事找上门吗?
第26章 香翁寺①②·蓝闪蝶 看他的朋友圈。……
嗡。
床头柜上, 正在充电的手机骤然震动了一下。
蓝舒音拿过来一看,是隗离发来的微信:
【休息了吗?】
【还没。】她打字回复。
隗离很快又问:【你住哪家酒店?】
蓝舒音指尖微顿,迟疑了一下, 还是将酒店的名字发了过去。
隗离:【太好了,我今晚打算见见那些可爱的东西, 如果它们出现的话。】
蓝舒音看着屏幕, 有所思量地回了一句:【那你应该去香翁寺,那里的义工就很可爱。】
隗离:【寺封了。】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我们从后山走的,正好错开了。】
这消息蓝舒音已然知晓。
她回道:【嗯,封得很突然。】
对话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聊天界面顶端, 反复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仿佛那边的人正在斟酌措辞。
片刻后,新消息终于跳了出来:
【早点休息吧。你关心的事, 我会尽快打听。】
这句话代表着聊天结束。
虽然只等来一句突兀的收尾,蓝舒音的心里却莫名安定了几分。
隗离的头像是那种加过渐变复古滤镜的风景照, 一个背影剪影正面向磅礴欲出的红日张开双臂,透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洒脱。
闲来无事,她随手点进了隗离的朋友圈。
没有签名, 也没有设置权限,内容多得翻不完。都说帅哥不爱发朋友圈, 但他却不。几乎三天两头就有更新,转发、分享、日常琐碎……要是不了解的人, 一定会认为这是个生活闲散,表达欲爆棚的话痨。
她思忖了一下, 点开了相册里那个尚未删除的视频,将画面中青年报出的那串电话号码,输入了搜索栏。
结果跳出来——是同一个账号。
蓝舒音不由暗笑自己多心。既然了无睡意,索性就趴在床上, 刷起了他的朋友圈。
那些内容,大多是对花草鸟兽的科普,间或夹杂着一些音乐的分享,偶尔也会有几笔关于心境转换的零星感慨。辞藻不算华丽,却足够真实。
少了点神秘,少了点高深,他在日常生活中,似乎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热爱生活的年轻人。
虽然不足以通过这些了解完整的他,但蓝舒音却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透过这些零星碎片,触碰到了一个鲜活有温度的灵魂。
突然,一张照片无意攫住了她的视线。
那是他分享的一本书,《乞力马扎罗的雪》。书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可放大照片后,充当背景的那个金丝楠木书架,却让蓝舒音瞳孔微张。
那是……魏老板接待室里的书架?
因为用料和做工都极尽考究贵气,她对这个书架的印象格外深刻。
他,果然认识魏老板。
正这么想着,忽然——
咚、咚、咚。
门外响起三下清晰而缓慢的敲门声。
终于来了。
这一次,蓝舒音精神大振,毫不犹豫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鞋,抄起枕边的战术笔就跑了过去。
她亢奋地拉开门,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记直拳带着风声就挥了出去!
然而,只击中了空气。
反而因用力过猛,她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一下,险些失去平衡,幸好另一只手及时撑住门框,才没摔个狗吃屎。
……有点丢人了。
蓝舒音迅速左右张望,确认没人看见自己这副窘态,才咕哝着说,“……真幻听了?”
走廊里空空荡荡的,既没有上次哼着诡异童谣的“coser”,也没有其他异样。
她不信邪,抬起胳膊感受了一下。
皮肤光洁,既未寒毛倒竖,也无半点鸡皮疙瘩。身体往往是最诚实的警报器,而此刻的信号似乎在明确告知她,一切正常。
蓝舒音有点郁闷,正打算退回房间,目光却忽地一顿,轻“咦”了一声。
门框上趴着一只毛毛虫。不是寻常可见的那种,而是通体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晶莹色泽,宛如由黄玉与红宝石熔铸而成,在灯光下折射出柔和而奇异的光晕。
“好漂亮的虫子……”蓝舒音忍不住惊叹,没忍住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只是,她的指尖刚触及毛毛虫微凉的身躯,下一刻那晶莹的生物竟轻轻一颤,转瞬结成了一个剔透的薄茧,随即茧壳破裂,一只蓝闪蝶般的蝴蝶振翅而出。
这只闪蝶非常漂亮,翅翼不是寻常的蓝色,而是流转着如淬火金属般的幽蓝光泽,边缘勾勒着暗金色的细纹,每一次扇动都洒落点点微光。
蓝闪蝶轻盈地绕着她飞了一圈,便飞向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窗,翩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如梦似幻的小插曲,让蓝舒音心头的郁闷消散了不少。她面带惊奇地退回房间,关上了门。
蓝舒音并不知道,就在此刻,走廊转角的安全通道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长发女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摁在老旧的墙壁上,四肢不自然地张开,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姿态。
仔细看去,那摁住她的力量并非真的无形,她的手腕和脚踝处,紧紧吸附着数十只梦幻般晶莹的毛虫,正是方才出现在蓝舒音门框上的那种!
它们如同有生命的琥珀铆钉,将女人牢牢钉在墙上,任她如何疯狂挣扎,都无法挣脱分毫。
她的面前,一个俊美的青年从容静立着。他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优雅地贴近自己的唇边,冲她做了一个噤声手势。
直到清晰地听见外面客房门关上的声音,他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墙上披头散发的女人,语气惊异道,“鬼妻南梅?暹罗有名的阴灵,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微微偏过头,像是在读取某种信息,“哦,是从鬼窟梦园逃出来的……但为什么要跟着她呢?”
墙上的女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披散的黑发下似有怨毒的目光透出。
隗离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回答,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你说她身上有秘密?这个我知道。”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奈的责备,仿佛在规劝一个走错路的孩子,“害你的人从女人变成了男人,就在她身边?冤有头债有主,你纠缠一个局外人有什么用?”
女人依旧无声,但隗离却像是能理解她每一个扭曲动作背后的嘶吼。
片刻的沉默后,隗离像是听到某种最终的陈述,轻轻一挥手,“是非对错,我无意裁断。去吧,自有‘真理殿’为你评断公道。”
说着,他缓缓向后退开一步。
同时,一道黑影踏破虚空,竟凭空显现在他身前。
那并非虚幻的影子,而是一个浑身覆面的黑衣人。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容貌,背后交叉负着两柄用黑布严密缠裹的长兵。
那黑衣人伸出戴着漆黑手套的手,只是轻轻触碰到红衣女人的肩头,二者便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笔迹,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里。
隗离捋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袖,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走了出去。
恰在此时,对面一间客房的门被轻轻拉开。
一个穿着素白长裙、面容清丽的女子款步走出。房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她步入走廊中间停下,转身望向另一端的隗离。
她似乎有些体弱,掩口轻咳了两声,“高原的秋天,冷得跟寒冬似的。我这心脏总是不舒服,夜里也睡不踏实。”语气像是自言自语,目光却稳稳落在那边的青年身上。
隗离脚步微顿,神色自若道,“是这样的。半夜惊醒也是常事。不过有时候,未必是高原反应,也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心中不安宁。”
女子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究竟是谁传的你温润有礼,有君子之风?我看你这张嘴,不气死人不罢休。”
“有话直说。”隗离抬腕看了眼表盘,平和的态度里透着明确的界限,“我时间宝贵。”
“自她走后,想见你一面难如登天。但我知道,香翁寺一旦有动静,你一定会出现。”女子深深凝视着他,“我选择守在她最在意的人身边,而你,假借寻宝之名寻她。我们目标一致,只是用的方式不同。”
隗离唇角那点惯常的笑意终于敛去,脸上掠过一丝清晰的不耐,“重点。”
见状,女子轻嗤了一声,不再绕弯子,“我的时间不多了,但眼下有一条线索或许能找到她,需要你配合。”
……
回到房间,蓝舒音已经没了刷手机的心。
她仰面躺在床上,寺中的经历如走马灯般在脑中回放——那尊静默的肉身像,陈毅小队的遭遇,姚怀玉的算计……种种画面交织,让她心绪难平。
索性翻身坐起,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她给那位神秘金主发去邮件:
【塔中肉身神像安在,相关的视频资料等我返回后整理发送。】
指尖在触摸板上停顿片刻,她略一沉吟,又追加了一封:
【我在寺中遇到了另一批对肉身像感兴趣的人,声称受雇前来。你是否还找了别人?】
蓝舒音这么问,确实带有试探意味。若对方真是姜家的人,或许能借此探听出一些与风芷家有关的线索。
不过,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收到了简短的回应:
【没有。】
对方直接撇清了与陈毅那队人的关系。
但紧接着还有第二封邮件:
【另:有没有靠谱的高僧法师可以推荐?】
高僧法师?
蓝舒音下意识地敲出“我们要崇尚科学,破除封建迷信……”,打到一半又逐字删除。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脑子清醒一点。
抖什么机灵?
对方可是出手阔绰的金主,不能得罪。
【是遇到什么状况了吗?】
消息刚发出,对方几乎是秒回了一张照片。
照片拍的是一截手臂,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而在发红的皮肤之上,隐隐浮现出一片青黑色的纹路,线条复杂繁琐,许多圆圈与直线交织缠绕,很像某种经文或者咒语的刺青。
蓝舒音一时没看懂这张照片的用意,迟疑着问道:【皮肤过敏?】
金主的解释很快传来:
【不是。我一个朋友,年前专程去暹罗找一位阿赞刺了符,就是手臂上这种,说是能招财纳福的经文。可回来后,不但财没招到,整个人霉运不断。他回去找那位阿赞,却被告知查无此人,仿佛当初踏入的是一座不存在的鬼寺。现在他吓得不敢出门,四处托人找大师,想把这东西去掉。】
暹罗刺符?
蓝舒音放大照片,仔细端详那片手臂上的纹路。
虽然依旧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刺符这东西,蓝舒音在暹罗时,确实有所耳闻。传说最早可追溯到千年前的高棉时期,最初是战士祈求战场庇护与勇气的仪式。后来融入当地宗教体系,演变成了一种修行法门。
一部分人深信,刺入肌肤的图案与经文蕴藏着神秘力量。为此,不少信奉者会特意前往暹罗,寻访那些被称为“阿赞”或“龙波”的法师进行刺符。所刺内容五花八门,可以是神佛圣像、密咒经文,也可以是高僧法相。所求也不同,或为平安,或为财运,或为人缘,在特定的圈子里颇为盛行。
【抱歉,我不认识什么大师。】蓝舒音如实回复道。
第27章 夜宴①·剧本杀 这场夜宴,她非去不可……
收拾好行李, 她与黎漾、玄冰冰下楼退房时,发现酒店大堂里多了几名警察。
两名警察正与前台交谈,看到蓝舒音三人拖着行李箱走来, 其中一位年长的警察主动迎上前。
“例行检查,麻烦配合一下, 出示你们的身份证件。”
蓝舒音配合地递过身份证, “出什么事了吗?”
警察查验完证件,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展示给她们,“我们在找这个人。见过吗?”
照片是一张标准证件照, 上面的年轻人相貌普通,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深邃锐利。
蓝舒音心头一动, 觉得这人眼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黎漾和玄冰冰已然摇头, 表示没见过。
警察也没多问,记下基本信息后便示意她们可以走了。
转身之际,蓝舒音忽然听到一旁的年轻警察对电话那头抱怨, “你们沁阳的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沁阳?
这个地名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某个角落——
“我们查看过了。是住在走廊另一边的一位房客, 她是一名coser,刚刚在练习模仿角色动作和声线。现在没事了, 我们已经对她进行了口头教育。”
一个画面飞快地闪过脑海。
她突然想到,照片上那张脸!那深邃锐利的眼神……不正是当晚在沁阳酒店, 敲门处理她报警事件的那个警察吗?
蓝舒音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
“为什么不能直接发通缉令?这么大海捞针要找到什么时候?”
“我们就是做做样子,等沁阳那边的专人来处理。那可是特殊局的人,我们对付不了。上头让咱们来巡查,也是怕他流窜到咱们地界再下黑手。”
“太狠了, 一口气三条人命……听说其中两个还是他同事,真不是个东西……”
断断续续的对话飘入耳中,蓝舒音的心微微一沉。她飞快地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那个曾经出现在她门外的“警察”,杀人了?
而且,也从沁阳来到了甘里。
会是巧合吗?
她下意识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
“音音?”这时,黎漾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蓝舒音猛地回神,挤出了一个笑容,“哦,没事……就是想到又要坐十几个小时的车,有点难受。”
黎漾看着她,眼底掠过一丝疑虑,但终究没再问什么。
……
从甘里县风尘仆仆赶回京市,蓝舒音完全没时间休整,便匆匆赶往霓裳夜上班。
连日的奔波让她难掩疲惫。领班李李对她刚入职就请假调休的行为极为不满,趁她换制服时,偷偷向经理抱怨了几句。
然而,经理非但没有附和,反而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低声告诫道,“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少管闲事。有些人,不是你我能议论的。”
凌晨二点,下班时分。
蓝舒音揉着脖子走出员工通道时,一名侍者早已静候在一旁,递上了一个哑光银信封。
“魏老板吩咐转交。”
信封入手有些分量,边缘烫着暗金色繁复纹路,封口处压印着一个独特的徽记,整体透着一股奢贵质感。
蓝舒音惊讶之余,不免心虚。
魏老板果然神通广大,知道她来霓裳夜上班的事了。
回到公寓,带着几分好奇与忐忑,蓝舒音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张采用同样高级纸张精制而成的邀请函,函面上以遒劲的毛笔字挥就四个墨色淋漓的大字:
夜宴聆秘
背面,则仅有一个日期。就在三天后。
居然是夜宴聆秘?
蓝舒音心中微震。与魏老板合作那两年,她早就听说过这个只在上层圈子与某些特殊领域间隐秘流传的私密聚会——那是霓裳夜最高层级的信息交易场。
传说“夜宴”,由魏老板亲自主持,不定期在霓裳夜最隐秘的核心场域举行。获邀者无一不是手握权柄的各界巨擘。
在那里,信息本身便是最珍贵的通货。每一句低语都可能价值连城,每一个秘密的背后,也许都牵连着巨大的利益。
想到这里,蓝舒音心头火热。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极有可能在这场夜宴上,接触到寻常渠道根本无法触及的层面,从而找到关于风芷家的线索!这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后,一丝疑惑又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
魏老板为什么会邀请她?她一个小人物,何德何能踏入那种场合?
但这缕疑虑只盘旋了片刻,便被更强烈的渴望压了下去。想不通便暂且不想,机会千载难逢,当前最要紧的是,如何把握好它。
蓝舒音将邀请函小心翼翼收好,眼神变得坚定。
这场夜宴,她非去不可!
……
第二天恰逢周末。连日的奔波与精神紧绷带来的疲惫,让蓝舒音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手机固执而持续的震动声把她吵醒。
她迷迷糊糊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玄冰冰”的名字。
“音音!十万火急!救命啊!”刚划开接听,玄冰冰火急火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快下来,我在你家楼下!”
“啥事啊……”蓝舒音懒懒翻了个身,眼皮都没睁开。
“今早我们单位同事组了场剧本杀局,本来人都齐了,结果今天有人临时来不了了!六缺一!你快来救个场!”
蓝舒音把头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不去,困死了,晚上还要上夜班呢。”
“别啊!”玄冰冰立刻哀嚎起来,声音里带着十二万分的恳求,“关键是……我那个Crush也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跟他一起玩,你不能见死不救啊!就是个下午场,很快结束,改天我请你吃大餐嘛!”
蓝舒音对玄冰冰那个“Crush”有点印象。据说是她们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刚毕业,比玄冰冰小三岁。一个月前来实习,玄冰冰就三天两头在她和黎漾面前“弟弟长、弟弟短”的。
不过蓝舒音一直没太当真,毕竟以玄冰冰那“一月一Crush”的频率,热情能持续多久还是个问号。但听这语气,这次是相当上头。
架不住玄冰冰在电话里软磨硬泡,加上自己确实也睡很久了,蓝舒音最终还是爬了起来,简单洗漱后下了楼。
那家剧本杀店,藏身于一个旧厂房改造的创意园区内,门面不大,刻意做旧的砖墙和暗色调的招牌透着一股神秘感。
推开店门,昏黄的光线扑面而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线香味,背景音乐是若有若无的低沉吟唱,氛围营造得十分到位。
他们今天要玩的本子叫《囍帖》,是个小有名气的沉浸式恐怖本,需要玩家移动解谜,在几个不同的主题房间内完成五个仪式。
在正式开场前,需要先更换符合剧本氛围的服装。玄冰冰和蓝舒音来得晚,其他同事早已换好衣服,被DM引去休息区熟悉剧本了,更衣区域只剩下玄冰冰和蓝舒音二人。
蓝舒音动作麻利,很快换好了一身素净的民国女学生装。她系好盘扣,对还在挑选发饰的玄冰冰说了句“我外面等你”,便出去了。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背景音效。
蓝舒音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墙上的海报,忽然余光瞥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男人极快地一闪,竟钻进了她刚出来的那间女更衣室!
玄冰冰还在里面!
蓝舒音心头一紧,来不及细想,立刻转身冲了回去。
“你干什么……”她的呵斥声戛然而止。
更衣室内,只有玄冰冰一个人。她正对着镜子打理头发,被这突然的闯入和厉喝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梳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音音?”玄冰冰惊魂未定,捂着胸口道,“你干嘛呀?”
蓝舒音愣在门口,目光扫过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除了受惊的玄冰冰和几排悬挂的衣物,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影?
“刚才有人进来吗?”她强作镇定地问道。
“别人?”玄冰冰茫然地摇头,“没有啊,就我自己。怎么了?”
她张了张嘴,一个念头倏然闪过脑海:眼花了?还是……那根本就不是活人?
没什么。”蓝舒音压下心头的惊悸,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弯腰捡起梳子递了过去,“刚才好像看见一只大蟑螂跑进来了,看错了。”
玄冰冰将信将疑地接过梳子,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大惊小怪,我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蓝舒音讪讪地退出更衣室,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跳依旧有些急促。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心底那阵莫名的寒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默默想道。
从收到第一封写着“风芷昭音”的黑色信封开始,七姑村的种种、香翁寺的见闻,再到那些个转瞬即逝的诡异身影……一连串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如果再用巧合或眼花来自欺欺人,那就不是心大,是愚蠢了。
她必须正视一个事实:自己过去所认知的世界,不过是冰山一角。而现在,真实世界正从冰山的边缘渗透进来,慢慢显露出更为幽深可怕的面貌。
无论真相有多么令人不安,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无论今后再看到什么,首先得稳住。
贸然声张只会被当作疯子,或者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需要像隗离那样,冷静地面对超自然的存在。对,先观察,再判断,而后行动。绝不能再像刚才那样,一惊一乍的失态了。
心思逐渐沉定,蓝舒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睁开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众人一切就绪后,DM引着他们走进了第一个场景——“旧厢房”
“旧厢房”面积颇大,整体被精心布置成一种中式婚房的风格。
暗红色的帐幔低垂,木质家具颜色深沉。梳妆台上摆着一对白蜡烛,墙壁上挂着一件颜色鲜艳如血的旧式嫁衣。
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的暖黄色射灯,光线昏昧,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投下暗沉的阴影。
总之,目之所及,每一处细节都在刻意渲染着一种恐怖,陈旧且不祥的气息。
DM在分发剧本时,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营造着紧张气氛,“各位玩家,咱们今天这个本子,《囍帖》,在圈里……是有点名气的。”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神秘,“老玩家们私下传,本子里的仪式,有时候会招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玄冰冰闻言,立刻夸张地“嘤”了一声,往旁边一个男生身边缩了缩。其他几个同事也交换着兴奋又忐忑的眼神。
DM观察着玩家们逐渐变化的脸色,故意顿了顿,才用一种轻松的口吻找补道,“当然啦,绝大多数情况都是自己吓自己,气氛到了嘛!大家主要还是体验故事,别太当真。我们店开了这么久,安全绝对有保障。”
在他说话时,蓝舒音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
玄冰冰在一家小型互联网公司上班,同事基本都是年轻人。这次来的六个人,四男二女,个个衣着光鲜很会打扮,看起来都是走在潮流前线的都市男女。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被玄冰冰下意识靠近的那个男生身上——这就是那个让玄冰冰上头的“弟弟”了,好像叫什么,管涵?他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清爽利落,五官干净俊秀,确实带着刚出校园的少年气。此刻,他正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玄冰冰笑,露出一点腼腆的神色。
看着倒是挺顺眼,气质也干净。
蓝舒音在心里默默给出了一个初步印象。见玄冰冰轻声细语地跟弟弟交流,眼神都舍不得挪开,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她不禁在心里笑骂一句:见色忘友。
这时,DM说道,“请大家翻到剧本第一场,不要提前窥页。”
蓝舒音收回目光,低头翻开了手中质感粗糙的剧本。
“现在开始第一个仪式环节——‘问名’。请各位依照顺序,单独走到房间东南角的梳妆台前,对着那面鸳鸯镜,点燃一支白蜡烛,然后报出你们剧本中的角色姓名。”
第一个走过去的是一个画着精致浓妆,穿着缎面刺绣旗袍的女生,身姿摇曳地完成了仪式。
接着是管涵。他走到镜前,动作利落,声音有些偏细,但很沉稳。
然后是玄冰冰。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旗袍裙,刻意放缓了脚步,经过管涵身边时还悄悄瞟了他一眼,才略显紧张地完成了步骤。
很快轮到了蓝舒音。
她走到那张布满划痕的漆色梳妆台前。台上的鸳鸯镜被特殊处理过,镜面模糊不清,只能映出人影的大概轮廓。
她拿起台面上放着的细长白蜡烛,划亮一根老式火柴。
“嗤——”火苗窜起,驱散了眼前一小片昏暗。
蓝舒音依照要求,对着镜子开口道,“陈静月。”
她的心里本无波澜,一个剧本杀而已,所有的恐怖环节都是设计好的演绎,仪式也是故弄玄虚。
然而,就在她说出名字的下一秒,一股毫无缘由的寒意猝然从尾椎骨窜起,瞬间爬满整个后背,激得她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不对劲!
蓝舒音的心猛地一沉。如果是氛围渲染带来的心理紧张,应该是逐步累积的,绝不会是现在这种生理性恶寒。
这种反应她太熟悉了,在暹罗,在七姑村,在香翁寺……她都经历过类似的身体先于意识发出的警告。
更让她心底发寒的是,眼前那面原本模糊的镜子竟陡然清晰!烛光摇曳下,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透着一种活死人的灰败。
蓝舒音眼皮一跳,暗暗掐了下大腿,借由痛感维持镇定,吹熄了蜡烛。好在,随着火苗熄灭,浑身那股阴寒之意逐渐消退。镜面也重新变得模糊。
她不动声色地退回原位,内心早已掀起惊浪——
这场剧本杀,恐怕真的不太干净。
第28章 夜宴②·囍帖 物理攻击无效,太赖了。……
不过, 其他人似乎并没有感到这种异常。
很快到了第二个仪式环节——“纳吉”,DM宣布此环节包含三个单线任务。
“根据线索,需要一位玩家单独进入里面的小套间, 寻找一封关键的‘婚书’。” DM的声音在幽暗中显得格外清晰,目光巡视一圈, 最终定格在蓝舒音身上, “陈静月小姐,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一旁的玄冰冰闻言,轻轻拉了下她的衣角,低声问道, “音音,你一个人能行吗?”
蓝舒音侧过头, 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掠过她身旁的管涵, 意味深长道,“你的好弟弟行就行。”
然后在玄冰冰无奈的瞪视下,跟着DM的指引, 推开了书房内侧的一扇窄门。
门内漆黑一片。
“你有五分钟的时间。找到婚书后,摇响门边的铜铃, 我们会来接应。” DM将一支手电筒递给了蓝舒音。
蓝舒音点头接过,迈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声响。
她按亮手电,一道光柱刺破黑暗, 照亮了这个逼仄的空间。
这里似乎被布置成了一间待嫁女子的闺房,靠墙摆放着一张挂着残破蚊帐的雕花四柱床,床边是一个样式古旧的妆奁。
房间角落里,一个老式衣柜静静伫立着, 柜门虚掩,露出一角红色的布料。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霉味,但在这股味道之下,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脂粉气。
蓝舒音率先走向妆奁,拉开抽屉看了一眼。里面只有几块干裂的胭脂块和一缕枯黄的头发。
没有发现。她随即转向角落里的衣柜。举起手电筒,用脚尖轻轻拨开虚掩的柜门——
柜内几乎是空的。只有一件颜色如血的老式嫁衣,孤零零地悬挂在横杆上,正是旧厢房里挂着的那件的同款。
而在嫁衣的下方,一双红色绣花鞋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那里,鞋尖不偏不倚,正对着门外……刚刚打开柜门的她。
就在手电光落在绣花鞋上的瞬间,鞋尖竟轻微挪动了一下,仿佛有人刚刚把脚从里面抽走。
蓝舒音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双鞋看了几秒,再无动静。她判断这多半是机关触发的效果,便蹲下身,用手电筒的尾部轻轻拨弄了一下绣花鞋——鞋子歪向一边,下面压着一个泛黄的信封。
就是它了,“婚书”。
她拿起信封,正要起身赶往门边摇铃——
“吱呀……”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老床不堪重负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
蓝舒音顿时浑身紧绷,手电光直射向那张雕花木床。惨白的光束下,蚊帐静静垂落,床上空无一人。
但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她。
突然,她的左肩后方传来一股实实在在的推力!力道不大,却带着一股阴冷,让她踉跄了半步。紧接着,一声极轻却带着恶意的阴笑,紧贴着她的耳廓响起。
蓝舒音霍然转头,正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男人面孔——脸色是死灰般的惨白,五官扭曲成一个狰狞的笑容,张开双臂就朝她扑来!
电光石火间,本能压倒了一瞬的惊惧。蓝舒音攥起右拳,毫不迟疑地朝着那张狞笑的鬼脸猛挥过去!
这一拳用了八分力,若是活人,足以令其好看。
然而,预想中击中实体的触感并未传来。
她的手臂,竟如同穿过了雾气,毫无阻碍地穿透那个男人,只打中了一团冰冷的空气。
然后,拳头与阴影后方的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
“砰”的一声闷响,指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蓝舒音瞬间露出吃痛的表情,暗自庆幸提前收了力,不然非得骨折不可。
她甩着震得发麻刺痛的手,心下却是一沉:这东西不仅能被看见,还能主动触碰她,但她的物理反击却无效?
这也太赖了吧!
一股无名火冲散了刚才被近身贴脸的惊悸,她拿起手电,气势汹汹地照射每一个角落。
然而,那“男鬼”一击得手后,竟像凭空蒸发了一样,连之前令人恶寒的注视感也一并消失了。
搜寻无果,蓝舒音只能伸手拉响了门边的铜铃。
铃声清响,门被DM从外推开。
光线涌入的瞬间,蓝舒音已经恢复如常,平静地将婚书递过去,然后默默退回到了玩家队伍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接下来的仪式环节,DM用刻意压低的嗓音讲述着繁复的步骤和背景故事,其他玩家或紧张或投入。蓝舒音的心思却早已游离在外。
她的目光无声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烛光摇曳的阴影、书架高耸的间隙、帐幔低垂的褶皱……神经高度紧绷。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空气流动,或是温度的微妙变化,时刻警惕着那抹该死的鬼影会不会再次出现。
刚刚那只男鬼……应该是男鬼吧?它藏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还潜伏在这片空间里?下次出现,又会是什么方式?以及,怎么对付它?
这些念头盘旋不去,让蓝舒音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终于,流程推进到了最终环节——“合卺”,也就是冥婚的成礼仪式。
DM用一种近乎吟唱的诡异语调宣布,需由“命格相合”的女子,与代表新郎的纸人完成这最后的仪式,象征礼成。
按照剧本,三名女性角色都需要与纸人新郎行礼,然后象征性地“送入洞房”。
两名工作人员抬上来三个等人高的纸扎人偶。它们清一色穿着刺眼的猩红纸袍,脸上用粗糙的墨笔描绘着夸张的笑容和腮红,一双空洞的眼眶在昏黄光线下直勾勾地望向前方,散发出一种恐怖的诡异感。
纸人被分别安置在三间不同的房间里。
蓝舒音选择留在了那间旧厢房里。
帐幔缓缓垂下,光线骤暗,声响隔绝,狭小的空间顿时只剩下她和那个纸人。
空气中混杂着纸张、浆糊和陈年木头的味道,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蓝舒音全身紧绷,注意力并不在身边这具空有形态的纸偶上,而是警惕着黑暗中可能再次出现的鬼影。
但一旦出现,究竟怎样才能伤到它呢?看得见摸不着也太犯规了。
蓝舒音暗暗思索着。
物理攻击无效,那光呢?火呢?还是需要某种特定的物件?
就在这时,一种异样感悄然袭来。
身旁纸人的重量似乎变了。
原本轻飘的躯体正缓缓下沉,压得旧床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紧接着,一股阴寒之气悄悄地贴着她的右臂,透过皮肤渗了进来。
蓝舒音头皮一麻,猛地转头——
只见纸人那张画上去的夸张笑脸,在昏暗中似乎扭曲了几分。更瘆人的是,那墨点出的空洞眼睛,竟像有了焦点,幽幽地“盯”住了她!
这纸人不对劲!
蓝舒音想也没想,瞬间坐起。她本能地攥紧右拳,却皱了下眉,手一转,改抓起床头那盏作为道具的铜质烛台,对准纸人那颗诡异的头颅,狠狠砸了下去!
“噗嗤!”
随着一声闷响,纸扎的头颅应声瘪塌下去,红白混杂的浆糊溅开,在暗红床单上晕开一团污渍。
“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
闻声赶来的DM和几名男性玩家掀开帐幔,看到眼前的景象,皆是一脸惊愕。
蓝舒音手中紧握着铜烛台,抬头看见众人脸上的惊吓与疑惑交织的表情,心下了然——刚才那阵异样,只有她一个人感觉到了。
这地方,有古怪。
但,现在还无法断定,问题是出在这个场地本身,还是这家店上。
“抱歉。”她放下烛台,语气十分歉然,“手滑了,没拿稳,不小心碰倒了它。”
DM看着报废的道具,嘴角抽搐了一下,但碍于“顾客是上帝”的信条不好发作,硬着头皮圆场道,“意外也是沉浸体验的一部分……看来‘新郎’不太合陈小姐的心意啊……”
蓝舒音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也让在场其他人都深深地记住了她。
原本大家对她并不熟悉,只知道是玄冰冰带来的朋友,但经过此事,大家对她的印象,正式从玄冰冰的好朋友过渡到了玄冰冰非常暴力的好朋友。
剧本杀结束后,管涵提出开车送她们回去。
蓝舒音本来不想当电灯泡,但玄冰冰坚持拉着她上了车。
车内只有蓝舒音,玄冰冰和管涵三个人。
行驶了一阵,玄冰冰打破了沉默,“音音,刚才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砸那个纸人?”
蓝舒音早就想好了说辞,“眼花了。当时觉得那纸人好像动了一下,心里一毛,手比脑子快,就没忍住。”她知道,过于离奇的解释反倒能取信于人。
玄冰冰果然信了,心有戚戚道,“唉,这个本氛围是做得真邪门,我心里也一直毛毛的。”
蓝舒音顺势打探道,“那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比如,奇怪的影子,或者觉得被人注视?”
“影子?注视?”玄冰冰茫然地眨了眨眼,“没吧。除了环境黑一点,音乐有点瘆人,我觉得都挺正常的。”她声音里带上一丝迟疑,“音音,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没休息好出现幻觉了?”她的眼神里关切之外,隐约掠过一丝怀疑。
“可能吧。”蓝舒音低声应道,抚住自己的右手,将视线转向窗外。
见“鬼”这种事实在很难解释清楚,哪怕取信于人,也不过徒增对方的惶恐。况且她自己都没弄清其中的因果缘由,在查明真相之前,不如保持沉默。
“那个……”
这时,管涵却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好像,遇到了点诡异的情况。”
蓝舒音一愣,抬眼对上了后视镜中,他略显局促的目光。
男生似乎有些赧然,但还是继续说道,“就,一开始问名的时候,我感觉脚后跟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但当时就我一个人。然后单人线的时候,我不是去找信物么,DM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他身后有个白影一闪而过……当然,也可能是我太紧张看花眼了,就一瞬间的事,但当时真差点给我吓吐了。”
玄冰冰听完,惊讶地看看开车的管涵,又看看身边的蓝舒音,半开玩笑地说,“你们俩,不会是什么传说中的灵异体质吧?”
“灵异体质?”管涵疑惑。
“就是说,有些人气场比较特殊,容易撞邪。”玄冰冰解释道,随即又困惑地看向蓝舒音,“可是音音你不应该啊?以前玩恐怖密室,你可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坦,怎么会对个纸人反应那么大?”
“可能就是没睡好吧。”蓝舒音含糊地笑了笑,顺势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借机转移了话题,“诶,前面路口停下吧,我要直接去上班了。”
临近四点的落日,给酒吧街蒙上了一层慵懒的暖色调。车子在路口平稳停下,蓝舒音道了声谢,便下了车,身影很快融入稀疏的人流。
她从霓裳夜的侧门进入,穿过员工通道,走进了更衣室。换好制服,她对着镜子,熟练地将头发高高扎起。
只是绕绑皮筋时,之前拳头砸墙的钝痛还未消散,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微微发抖,连最简单的动作都显出了几分笨拙。
不过,镜中的她虽有疲色,但面色红润,看不出半分灰败之气。
隗离曾说,鬼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执念在世上留下的印记,但现在看来并不尽然。
那家剧本杀店太诡异了。蓝舒音若有所思,已经打定主意要再去一次,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弄明白,怎样才能“触碰”到那些鬼东西。
更衣室里陆陆续续来了其他同事,她们低声交谈着各自的闲事,没人过多留意这个新来又略显安静的她。蓝舒音索性提前走了出去,想在营业前找个安静的角落喘口气,定定神。
“小蓝。”刚走到走廊,李李就叫住了她,递过来一个看起来颇为贵重的深色木质酒盒,“把这个送到‘寂音间’去。”
第29章 夜宴③·冤家路窄 看在这两年的交情上……
蓝舒音一愣, 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把东西一塞就走了。
她吓的连忙抱住,开玩笑, 这酒一看就价值不菲,摔了她可赔不起!
踌躇片刻, 她抱着酒盒朝寂音间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 李李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李哥,寂音间不是明令禁止送东西进去吗?”他旁边的服务生低声问道,“小蓝得罪你了?”
李李不置可否, 冷冷道,“我就是想看看, 她有没有本事进去寂音间。”
“她肯定会被拦下来的呀。老板待人宽厚,最多训斥几句, 不会开除她的……”
“你懂什么。”李李瞪了他一眼。经理提起蓝舒音时言辞闪烁,话里话外无非是觉得这新人背后有老板撑腰。但他偏不信,这个样貌平平背景平平的女人有那么大本事。
从员工通道转到另一条路, 两名身着西装的高大保镖静立在转角处。他们气息沉凝,表情冷酷, 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行至此处,便是一道无形的界限——非请勿入。
来的路上, 蓝舒音就想好了,正好借送酒的名头向魏老板打听些事, 而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保镖代为转交。
这么想着,蓝舒音调整好表情,快步走向他们, 抢在对方开口前说道,“领班让我亲手把这酒交给魏老板。”
出乎意料的是,那两名保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侧身让开了路。
准备好的说辞全堵在喉咙里,太过顺利的让行反而让蓝舒音的心里没了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脚下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走廊里静得让人忐忑。
这魏老板,该不会是临时改主意,后悔邀请她夜宴聆秘了吧?不然怎么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胡思乱想间,已走到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红木门虚掩着,蓝舒音收敛心神,腾出手轻轻叩了三下,才推门而入。
魏寂伫立在书架前,侧身对着门口。
他身量很高,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衬衫,却因宽肩窄腰的骨架,被撑出清隽利落的轮廓。布料熨帖地勾勒出平直肩线,向下流畅收束,最后没入窄瘦腰际。长腿笔直,身形挺拔颀长,明明是最寻常的站姿,却自成一派清贵如雪的气场。
听到动静,他侧首看来。银色面具下,目光似乎在她怀中的酒盒上停留了一瞬。
既然他早就知道自己在霓裳夜上班了,蓝舒音也就落落大方地解释,“领班让我送来的。”
她把酒盒放在茶海一角,迟疑着该如何开口。
“魏老板……”
“你手怎么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话音重叠的瞬间,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不知道为什么,蓝舒音有点尴尬,随即化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无奈,抬起隐痛的右手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想打鬼,结果把自己伤着了。”
魏老板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她手上,静默了一息,喟叹道,“我信。”
“那,魏老板相信这个世上有鬼吗?”蓝舒音试探道。
“阴阳相生,人既然存在,它们自然也在。”魏老板的回答平静而笃定。
蓝舒音不由点头,“魏老板果然见多识广。那你知不知道,对付鬼的法子?比如,怎样才能抓到他们?”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犹豫,“我知道规矩,等价交换嘛,可我眼下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筹码……能不能看在这两年的交情上,给一些小小的提示?”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虚——毕竟前几天她才刚怼过人家,说他们“两年见了不到十次面”,现在却拿来攀交情,脸皮厚得可以。
但为了得到线索,她也顾不上了。
魏老板注视着她从理直气壮到耳根泛红的全过程,见她明明窘迫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却还强撑着与他对视,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清浅,却莫名让蓝舒音心头一紧——不知怎地,竟想起了隗离。
但,魏老板随即收敛笑意,语气恢复如常,“就我所知,除非是道行高深之人,常人想触碰到灵体,本就极难,更不用说捕捉了。”
他并未提及前几天的事,客观陈述道,“在某些天地灵气汇聚之地,常人或许能与灵体共存。但正常情况下,肉眼本不该见鬼,无法接触才是常态。”
见她露出了失望之色,他停顿了一下,补述道,“不过,理论上可以提升某一空间的灵气浓度,比如供养珍稀灵植,豢养通灵之物,或是布置法器,吸引灵体显化……”
“我看到它了。”蓝舒音苦恼地叹了口气,“问题是,碰不到,也打不着。”
“那么,你可以试试设下法阵陷阱,将其困缚住。”魏老板转身,从书架深处抽出一本厚重典籍递给她,“可以带回去看看。”
“谢谢魏老板!”蓝舒音双手接过,鞠躬致意。
从寂音间出来,她几乎是抱着书一路小跑回了更衣室。
魏老板给她的书很厚很沉,封皮是某种古旧的皮质,上面墨迹遒劲地写着《裉怪》二字。她把书锁进自己的储物柜,准备下班回去后再仔细研读。
至于夜宴聆秘的事,她终究没敢问。总觉得这事提了会徒增尴尬。
而魏老板对她“见鬼”的事毫不惊讶,她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魏老板本来就是一个神秘守信且极度危险的顶级雇主,若论消息灵通,他称第二,这世上恐怕无人敢称第一。
既然这世上真有鬼物,那么霓裳夜,就不可能不知情。
锁好柜门,蓝舒音轻轻舒了口气,心情十分轻松。她整理了一下制服,重新走入酒吧区域,经过领班李李时,甚至扬起一个格外明亮真诚的笑容,主动打了招呼,“李李哥!”
她这个热情的反应,让李李愣了一下。
他自然不会知道,蓝舒音心里对他充满了感激——要不是他指派了送酒的任务,自己恐怕还要在如何对付那鬼影的难题里,苦恼挣扎好一阵子。
夜晚的霓裳夜,空气里弥漫着奢靡的气息。舞池中,身躯随着震耳节拍热切摆动的男男女女,在变幻激光下勾勒出暧昧剪影。
蓝舒音刚端着空托盘从一桌客人身边退开,一道略显尖锐,又带着刻意惊喜的女声突然喊住了她——
“呀!这不是我们的大探险家蓝舒音吗?”
蓝舒音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环形卡座里,三女两男正聚在一起,衣着光鲜。
此刻,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戏谑。
说话的是个穿着性感黑皮短裙的女人,安妮,她大学时的室友。而安妮旁边,那个穿着白色小香风套装,正慢条斯理搅动着杯中鸡尾酒的人,则是李凯琳——那位收养蓝舒音的出马仙亲戚家的女儿,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真是冤家路窄。
蓝舒音的脸上扬起一抹毫无破绽的笑容,笑着打招呼道,“是你们啊,出来玩?”
她笑得和气,通常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安妮显然不在此列,她捂着嘴,发出夸张的笑声,“是啊,真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了。你毕业就退了所有群,大家都以为你去环游世界了,还有传言说你死在外面了呢!结果居然在这儿端盘子?”她装模作样地问旁边的朋友,“诶,我们之前来的时候怎么没遇到她?”
她阴阳怪气的语调,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邻近几桌听清。
旁边一个男生搂着安妮的肩膀,嬉皮笑脸地搭腔,“探险博主哪是那么好当的?还是伺候人更稳当点儿,是吧?”
蓝舒音无所谓地一笑,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看待顽劣孩童的宽容,微笑着问道,“你们需要喝点什么吗?”
她这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几人顿觉无趣。安妮悻悻地一挥手,“不用了。”
“那好吧,你们玩得尽兴,有需要随时叫我。”蓝舒音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转身离开,动作流畅没有一丝迟疑。
就在转身的刹那,安妮不屑的声音飘了过来,“切,小地方出来的人就是没出息……凯琳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你,你跟她可不一样。”
对于身后这些无关痛痒的议论,蓝舒音毫不在意,径直走向了下一处需要她的地方。
转眼又到了深夜,霓裳夜的喧嚣渐渐沉寂。
蓝舒音抱着那本厚重的《裉怪》,步履轻快地迈出侧门。
夜风裹着凉意扑面而来,她刚走下台阶,脚步便是一顿。
李凯琳从路灯的阴影里缓步走出,双臂环抱在胸前,显然已等候多时。
“蓝舒音。”她双臂环抱,挡在她前行的路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你倒是会躲清静啊,六姑婆走了以后,一次都没回去过吧?”
蓝舒音无奈地笑了笑,“你们明确说过不想再看到我。我只是尊重你们的意愿,不去打扰而已。”
“尊重?”李凯琳冷笑道,“我看你是自知在酒吧端盘子丢人,怕传回去难听,不敢回去吧?”
“随便你怎么想。”蓝舒音耸了耸肩,“我靠自己的双手挣钱,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李凯琳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没人知道你的底细了?家里人还嘱咐我看着你,他们看到你这副样子只会觉得寒心!”
蓝舒音微微蹙眉,最终只是侧身从她旁边走过,“如果这就是你要说的,那我先走了。”
身后那道目光冰冷如刀,但蓝舒音一步未停,快步离开。
刚转过街角,忽然又有人从身后唤她。
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追近,递来一个素雅纸袋。
“蓝小姐,老板吩咐交给你的。”
蓝舒音疑惑地接过,摸到纸袋里微凉的管状物。借着路灯昏黄的光打开看了一眼。
是一支药膏。
她微微一怔。
“老板交代。”男人微微躬身,低声道,“这是特供配方,化瘀止痛的效果很好。”
直到男子的身影融入夜色,蓝舒音仍立在原地,心底泛起一阵混杂着惊讶与细微暖意的波澜。
第30章 夜宴④·裉怪 如果日后有机会,一定要……
她没想到, 魏老板不仅注意到了她手上的伤,还特意派人送来了药膏。
不过,心底那点暖意尚未完全晕开, 便被更强烈的念头压了下去。
匆匆赶回公寓,蓝舒音随手把药膏放到一边, 就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裉怪》
书页泛黄, 带着陈年纸墨特有的气味。其中记载的多是些鲜为人知的民间异闻与应对之法,行文半文半白,夹杂着大量生僻术语。书中将鬼祟之物细分,并详细描述了数种辨识之法与应对之术, 包括一些辟邪符咒和法咒。
蓝舒音看得入神,完全沉浸在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直到晨光熹微, 强烈的疲惫感才如潮水般涌来。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摊开的书册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 光怪陆离的景象纷至沓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粘稠的黑暗泥沼中挣扎,无数扭曲模糊的鬼影在她周围飘荡、拉扯,发出发出讥诮的尖笑。
她感觉到头皮传来一阵冰冷的割裂感, 好像有一把刀在她头上反复碾磨。她试图按照书中所说的念咒,可嘴巴怎么都张不开, 耳边又回荡起了一阵诡异的童谣——
“月婆婆,纱笼罩, 荒山野岭静悄悄……”
“看见那,黑影笑, 嘴角咧到耳根梢……”
“不是狐,不是猫,蹲在坟头对你笑……”
“看见黑鼬手在招,它的血啊烫手掌……”
“招你魂, 唤你魄,一步一步跟它跑……”
“月婆婆,莫瞧它,瞧了……它就来找你啦……”
黑鼬……
——夜啼鼬。
这个名字突然闪过混沌的脑海,仿佛一道光,瞬间刺破了混沌的梦境。
蓝舒音猛地从梦中惊醒,甚至来不及擦去额角的冷汗,便急切地翻动手下那本《裉怪》的书页。
找到了!
她大喜。
在之前草草翻过未曾在意的一页,一段关于“夜啼鼬”的记载赫然在目:
【夜啼鼬,通体乌黑如墨,唯喉间一簇银毛,其形似鼬而性近诡。常栖极阴之地,其血至阴,若活取心血,以特殊仪式引导其血入生人眼目,可开阴瞳,得见寻常不可视之物,窥探阴阳之隙。然,此法凶险至极,阴血灼眼,痛楚非常,更有甚者,心神为阴煞所侵,轻则神思恍惚,重则双目失明,再无回转之机。故,非万不得已,绝不可妄用此术。瞬息之视,或招永恒之祸。】
果然如此!
蓝舒音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七姑村那棵老槐树上,被粗糙木桩贯穿的庞大黑影。当时只觉得那场面邪异,像某种邪恶的献祭,不曾深想……
难道,那就是夜啼鼬?当时溅入她眼中的滚烫液体,就是这至阴之血?
蓝舒音心中一片冰冷。
也许……就是因为夜啼鼬的血,之后才会看到那个奇怪的小女孩?还有那些灵体般的东西?
现在想来,那陷阱布置得如此精准,让她恰好被血溅入眼中……太像一个针对她设计的局了。
不是巧合,不是倒霉,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谁呢?
那个屡次留下“风芷昭音,找到你了”字条的幕后之人?
如果是同一个人,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让她看见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他究竟想干什么?
蓝舒音合上《裉怪》,深吸一口气,慢慢冷静了下来。
这本书的价值远超预期,魏老板这个人情给得太有分量了。如果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
想到魏老板,她才想起那管被自己随手放在玄关的药膏。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她先去洗了个手,然后就去拿了药膏。
刚拧开盖子,一股清冽中带着苦涩药草气息的味道弥漫开来。
这味道……
蓝舒音动作微微一顿。这独特的清苦药香,居然和之前在七姑村,隗离给她的那贴膏药味道一样。
不过,她没有多想。他们既然有合作,有相同的特效药也不足为奇。
她将药膏涂抹在依旧有些红肿的指关节上,一股舒缓的凉意很快渗入皮肤,疼痛似乎真的缓解了几分。
收拾妥当,蓝舒音开始认真准备。脑中快速回顾《裉怪》中的记载:粗海盐能干扰灵体,而朱砂可用于绘制符咒,兼具召唤与困缚之效——有个前提,需“身具神通者”方能用出真意。
书中并未详述这“神通”究竟指什么。但蓝舒音觉得,她都能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了,这要还不算神通,就太说不过去了。
这两样东西,家里都没有。
所以她背了个轻便的小包出门,先到药店买了点品质上乘的朱砂,然后去了附近的水产市场,称了一袋粗海盐。
将这两样东西收好,蓝舒音打车去了昨天那家剧本杀店。
工作日的午后,店里十分冷清。前台的小哥是昨天做DM的那位,听见门铃抬头刚要招呼,却在看清来人时表情一僵,一句“欢迎光临”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显然,他对这个锤爆道具的顾客非常之有印象。
“我随便看看。”蓝舒音装作没感觉到他的尴尬,点头示意后便踱进狭窄的走廊。
墙壁上贴满了暗色调的海报,狰狞的鬼脸与血红的嫁衣在幽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
她停在女更衣室附近的走廊拐角,假装端详海报,余光却在留意着四周。
她在等。等那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灵体再次出现。
《裉怪》里说,万物有灵,亦有等阶。一切非实体之存在的鬼崇之物,皆可称之为“灵体”,书中将它们大致划分为三个层级:
基础灵体,多为人之残响。最常见的是游魂,也叫鬼魂,由生命逝后未散的执念与残能汇聚而成。它们意识混沌,只会重复生前最强烈的某个念头,是对付起来相对简单的存在。
次级灵体更为诡谲多样。例如鬼影,它并非完整的灵魂,更像是一段强烈情绪在特定环境中留下的“印记”,无法交流,没有自我意识,只有固定不变的行为模式;又比如地缚灵,因执念或特殊死亡方式被强行束缚于一地的开智大灵;此外,山川古井等自然之物孕育出的地灵也归属此列。
而最高级别的灵体,书中只提到了两种。
一是厉鬼,多为鬼魂经由异变而成的恐怖灵体,意识清晰,保有智慧,能显形附身,制造幻境,十分狡猾危险,是《裉怪》一书中记载的主要祛除封印的对象。
另一种,则是名为 “聻” 的东西,被描述为所有灵体终将步入的最终状态,但语焉不详。
蓝舒音之所以谨慎地将昨日天所遇称为“灵体”,正是因为她还无法判断,那些东西究竟属于哪一种。
就在这时,一阵说笑声涌进了店内。
是六名结伴而来的男男女女,有穿着卫衣的学生,也有打扮时髦的上班族,正热烈讨论着某个本子的话题。
“现在能开《囍帖》吗?”其中戴着眼镜,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上前询问。
前台小哥问道,“你们几个人?”
“六个。”
“这个本最少要七个人。”
眼镜男环顾四周,马上锁定了独自站在走廊里的蓝舒音。
他快步走近,露出热情的笑容,“小姐姐,你玩剧本杀吗?我们正好差一个人,要不要一起拼场?这个本口碑很不错的。”
他晃了晃手中的宣传单,上面《囍帖》两个血色大字格外醒目,副标题赫然写着:冥婚主题,极致沉浸,胆小勿入
蓝舒音的目光掠过那触目惊心的标题,又看向眼前这群兴致勃勃的年轻人,不由会心一笑,“好啊,我正愁一个人没意思呢。”
“太好了!我们人满了!”眼镜男高兴地转身去确认预约。
前台小哥闻言,看了蓝舒音一眼,挠了挠头说,“那,我先带大家去换装吧。款式很多,大家选一套自己喜欢的就行。”
又一次踏进更衣区。
蓝舒音还是选了昨天那套民国女学生装。理由很简单——裤装利落,真动起手来不至于束手束脚,挎着小包也不违和。
正低头系着盘扣,蓝舒音忽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一个烫着粉色波浪长发的女生一直透过镜子打量她。
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女生忽然漾开一个甜笑,凑近几步,嗓音软糯道,“你是安妮和凯琳的大学同学吧?昨天在霓裳夜见过的。”
蓝舒音系盘扣的手微微一顿,想起来了。
这女生昨天确实和李凯琳她们在一起,只是昨天还是黑发,今天变成粉毛了。
从镜中迎上对方含笑的眼眸,蓝舒音不动声色道,“是你啊。”
“嗯嗯。”对方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发梢,态度热络得很自然,“我叫苏薇。安妮的高中同学。今天这几个都是我游戏里的朋友,约好面基一起来玩本……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昨天酒吧里太吵了,我没太注意。”
苏薇语气轻快,话里话外却微妙地透出几分与安妮她们划清界限的意味。
蓝舒音将最后一颗盘扣系好,转身面对她,礼貌笑道,“蓝舒音。”
苏薇听了她的名字,顿时眼睛弯弯道,“哇,好好听的名字!等会儿我们一起行动呀,我第一次玩这种恐怖本,还有点紧张呢。”
“好啊。”蓝舒音点头应下,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里却很平静。
无论对方是真友善还是刻意为之,此刻她全部的心思都系在另一件事上——该如何找到昨天的灵体。
众人陆续在休息室落座,三女四男的配置与昨天相同。但比起玄冰冰那群略显拘谨的同事,今天这几个年轻人显然更擅长活跃气氛。谈笑风生间,休息室里始终洋溢着轻松热闹的氛围。
通过眼镜男张俊杰的介绍,蓝舒音很快了解了众人的情况。
张俊杰本人是个典型的“拆二代”,心思活络,是一行人所在的某著名MMO游戏家族里的族长。
另外三位男士,江伟还在读大三,姚凡凡刚步入职场,沈晨是一家小有名气的牙科诊所医生,举手投足自带几分社会人的从容。
女生这边,苏薇的情况蓝舒音也大致了解了,高中时期便做起了游戏主播,积累了不少人气。另一位名叫余舒敏的姑娘,穿着性感大胆,性格也很开朗外向。
提到即将开始的《囍帖》,余舒敏搓了搓手臂,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地说,“说实话我有点怕,我两个朋友上周刚玩过这个本,他们说里面的仪式特别逼真。而且刚玩完回去那几天,总感觉背后有人盯着,浑身不自在,这种感觉好几天才消失。”
“确定不是找借口摸鱼?”江伟笑嘻嘻地接话,“我有个同学就是兼职当DM的,他说每次带完这个本,只要嚷嚷撞鬼了,店长保准批假。”
“本子本身不吓人,全靠音乐灯光烘托。那些仪式肯定是假的,要是真的这本子早被封了。”姚凡凡不以为然地应和道。
“我朋友说这家店之前开这个本,还有NPC贴脸吓人的,就是因为仪式太真,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取消的。”
“那叫营销,叫噱头。”沈晨点了一支烟,语气带着过来人的笃定,“不过,我倒听过一种说法:人心里越怕,越容易见鬼。那多半是心理暗示的结果。比如你提前听说这本闹鬼,玩的时候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叫从众心理。所以啊,真要见到什么灵异场面,十有八九是自己吓自己。”
“抱歉先生,室内不能吸烟。”DM小哥适时提醒。
“哦,抱歉。”沈晨从善如流地掐灭烟蒂,笑了笑说,“习惯了,压力大就想来一根。”
“试试这个?”苏薇坐到了他身侧,递过一支白色的电子烟,“橘子味的,不影响别人。”
“谢了。”沈晨接过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了她的手腕。
动作很自然,但蓝舒音怎么看,都觉得二人之间流露着一种熟稔和亲近,绝非刚见面的网友这么简单。
选角环节开始时,蓝舒音的目光便牢牢锁定了“陈静月”。不巧的是,那张卡被余舒敏拿走了。
“我能不能用‘秦晚晚’换这张?”蓝舒音立刻上前,将自己的角色卡递过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好意思,“我昨天玩的就是陈静月,对这个角色特别有感觉,想再深入体验一次。”
余舒敏有些意外,但很爽快地交换了,“没问题,我玩哪个都一样。”
“谢谢。”蓝舒音接过卡片。
再次踏入那间弥漫着陈旧气息的旧厢房,DM用刻意压低的嗓音开始引导“问名”仪式,玩家们依次走向角落那面蒙尘的鸳鸯镜前,低声报出角色姓名。
轮到蓝舒音时,她缓步上前。
“陈静月。”
她报出名字,屏息等待。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阴寒之气便从脚底窜起,直透脊背。
紧接着,异变陡生——
那面原本模糊的鸳鸯镜骤然变得清晰!
烛光摇曳中,镜面映出的那张脸——属于她蓝舒音的脸,正迅速失去生机,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嘴唇乌紫,眼神空洞凝固,宛如灵堂里停放多时的尸身。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一次,镜中那双死寂的眼珠子竟微微转动,瞳孔深处翻涌起一丝怨毒,死死盯住了镜外的她!
强烈的惊悚感,使得蓝舒音本能地头皮发麻。她假借整理头发的动作,早已探入包中的右手闪电般伸出,蘸着朱砂的指尖飞快地朝冰凉的镜子上一点!
就在朱砂触及镜面的刹那,异象骤停。
镜中那张青灰怨毒的脸如同被无形之力抹去,血色迅速回归,恢复成了蓝舒音原本的样貌。
紧接着,整面鸳鸯镜像是失去了支撑,迅速恢复了之前模糊不清的状态。
这一次,甚至不需要她主动吹熄蜡烛,那令人不适的阴寒感便已彻底消失。
镜面之上,只余一点不起眼的暗红朱砂,无声诉说着方才短暂而诡谲的交锋。
真的有用!
蓝舒音心中大定,不动声色地退回了玩家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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