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刚出抱朴堂,宋宝琅就看见了再次过来的李妈妈。
李妈妈立刻上前笑着向宋宝琅行礼:“老奴见过大娘子,天寒路滑,老夫人派老奴来迎一迎大娘子。”
宋宝琅心知迎她是假,再次来催她是真。
但这位李妈妈向来会来事,且又是个识趣的,宋宝琅便没下她面子,而是笑着道:“辛苦妈妈跑这一趟了。绘春,给妈妈也拿个手炉捂一捂。”
“哎呦,大娘子真是折煞老奴了。”李妈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再三推辞。
绘春也挺喜欢这位一团和气的李妈妈,她将手炉递过去:“这是我们娘子的一片心意,妈妈就快别推辞了。”
绘春也这般说了,李妈妈心知自己再推辞就是不识趣了,连连谢过宋宝琅后,才接过手炉。
在去寿春堂的路上,这位李妈妈好心提醒宋宝琅,章氏今日心情不大好。
而心情不好的原因,与她前段时间频繁回娘家有关。
末了,那位李妈妈才小心翼翼道:“老爷和大郎君去得早,老夫人独自将郎君抚养长大,这些年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如今郎君娶了大娘子您之后,夫人便希望大娘子您能同她一般,将所有心思都用在郎君身上……”
宋宝琅并未打断李妈妈的话,待她说完后,宋宝琅才颔首:“多谢妈妈提醒。”
李妈妈一时不大确定,宋宝琅有没有将她
的话听进去。但宋宝琅的身份摆在这里,她自然是不敢问的。
宋宝琅过去时,章氏正在厅堂上坐着。
今日章氏的脸已经不是拉的很长,而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了。
宋宝琅对她的怒气视若无睹,进门后她直接问:“不知母亲叫我过来有何事?”
章氏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滴米未进,就等着宋宝琅这个儿媳过来向她请安服侍。可宋宝琅直到现在才姗姗来迟不说,来了非但没有第一时间向她告罪,竟然还跟个没事人一样问她有何事?
章氏顿时怒不可遏,厉声骂道:“你还有脸问我有事?!谁家儿媳像你这样!不侍舅姑不敬婆母也不恭顺丈夫,成日往娘家跑的?”
宋宝琅听见这话笑了,她慢慢抬眸看向章氏。
“母亲问谁家儿媳像我这样,那我倒是想想问了,谁家婆母又像母亲您这样呢?无论儿媳做什么您都看不顺眼,不仅成日装病卖惨以孝道压人,还要时刻挑拨儿子和儿媳之间关系的?”
章氏被宋宝琅这话气的浑身乱颤,活像得了羊角风。
“宋氏,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宋宝琅冷眼看着章氏的愤怒,一字一句道,“母亲,母慈子才孝,婆媳之间也一样。您对我不慈,又还要求我要对您孝顺有加,母亲自己不觉得很可笑吗?”
见章氏已被的呼吸急促,胸膛不住起伏时,在旁伺候的李妈妈忙哀求的看向宋宝琅:“大娘子。”
往日章氏大多时候都是在装病,可这次显然她是真的被气狠了,李妈妈怕她真被气出个好歹来。
宋宝琅也懒得再同章氏逞口舌之争,她直接道:“母亲也不必生气,左右当你儿媳我也当的厌烦了,再过不久你我就都能解脱了。”
章氏一愣,宋宝琅这话什么意思?
但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宋宝琅已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
章氏气的脸色铁青,胸膛不住起伏。
待出了寿春堂之后,宋宝琅才发现,早上还十分明丽的太阳已经没了,此刻外面寒风凛冽阴云密布。
“绘春,让人备马车。”
绘春一愣,提醒:“可是娘子,瞧着要下雨了。”
而宋宝琅最讨厌下雨天出门了。
“没事。”宋宝琅疾步往外走。
她不想待在这个窒息的地方,她要出去透透气。
绘春忙吩咐人去备马车的同时,又让锦秋和愉冬跟着宋宝琅。
出了桐花巷后,车夫询问:“大娘子,我们要去哪里?”
“随便。”只要不在徐家,去哪里都好。
车夫应了声,赶着马车慢悠悠的走着。
知道宋宝琅心情不好,愉冬铆足了劲儿想逗宋宝琅开心,却被宋宝琅止住。
宋宝琅倚在车壁上,看着街市上往来的人群,声色疲惫道:“愉冬,我现在不想说话。”
愉冬还想再说什么,但锦秋却冲她使了个眼色,愉冬便乖乖闭嘴了。
但马车朝前驶了没一会儿,车夫突然勒停了马车。
“大娘子,是福善公主的马车。”
宋宝琅撩开帘子,就看见了对面的福善公主。
“簌簌,你怎么在这里?我还正打算去徐家找你呢!”福善公主下了马车,惊喜的拉住宋宝琅的手。
“今日无事,我出来逛逛。”宋宝琅话落,就见面容清秀温煦的六皇子李重沛也从福善公主的马车上下来了。
“宋姐姐。”李重沛见宋宝琅面露疑惑,便眉开眼笑解释,“我近日得了几坛好酒,但我又不会品酒,就想着给两位姐姐送来。我到皇姐的公主府时,正好碰见皇姐要过来寻宋姐姐你,便让皇姐带我一道来了。”
他们说话间,天上飘起了雨丝,他们一行人便移步去了旁边的茶楼里。
待上了雅间后,福善公主迫不及待问:“簌簌,我听说你大姐姐和隋承瑛和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福善公主还当是假的呢!
毕竟隋承瑛同宋宝贞的恩爱,上京人可是有目共睹的。但她遣人去打听了一番后,却发现这事是真的。
见宋宝琅面露踌躇之色,李重沛突然站起来:“我刚才看见旁边有家买熟水的,我去瞧瞧,可有两位姐姐爱喝的熟水。”
“有劳六殿下了。”宋宝琅道。
李重沛扬唇笑开:“宋姐姐同我说这话就太见外了。”
说完之后,李重沛便推门出去了。
宋宝琅同福善公主亲密无间,遂告诉了福善公主实情。
福善公主听完后先是震惊于隋承瑛的卑鄙无耻,继而又愤怒:“隋承瑛这个狗东西!平日本宫瞧着他还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下次我再见到这个狗东西,我定要他好看!”
“公主。此的内情若传出去,对我姐姐的名声也有损。”宋宝琅小声提醒。
福善公主这人脾气火爆又嫉恶如仇,宋宝琅担心她好心办坏事。
“放心,我晓得。不过你大姐姐和隋承瑛和离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定然会有不少好事之人询问缘由,到时你们打算怎么说?”福善公主面露忧色。
虽说本朝女子和离再嫁也不少,但隋承瑛这事到底做的惊世骇俗了些,若传出去,即便宋宝贞是被迫的,她也会成为别人口伐笔诛的对象。
“昨日隋国公已经表态,说此次和离错在隋承瑛。至于什么错,到时候谁若想知道,让他们自个儿去问隋国公府的人去。”
就是不知道隋国公府的人有没有脸开口了。
“难怪我听人说,昨日隋国公大动肝火,将隋承瑛父子打了个半死,原来竟然是为这个。”
宋宝琅并不知道此事,闻言她立刻期待问:“隋承瑛有没有被打死?”
“呃,好像没有。”
宋宝琅顿时面露失望之色。
隋国公也真是的,那种人面兽心的狗东西该趁早打死才对,隋国公还留着他的性命做什么?
“不过我听说,虽然没打死,但隋国公下手也不轻,估计他们父子俩半个月之内都别想下床了。”
听福善公主这么说,宋宝琅才觉得心里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等半个月隋承瑛能出门走动了,她和宋钰还要再暴打他一顿替她大姐姐出气。
李重沛很快就买到了熟水。
但他并未立刻上去,而是在楼下又站了好一会儿,估摸着她们二人说的差不多了,他才提着熟水上去。
冬日的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他们三人在茶楼雅间里坐了一会儿后,见雨还没有停的意思,福善公主便道:“今日左右无事,不若咱们今日也风雅一回,煮酒赏雨如何?”
“甚妙。”宋宝琅同意这个提议。
“茶楼对面正好有一家酒楼,但下雨天寒,两位姐姐就别出去了,我过去让他们送一桌席面过来,可好?”李重沛自告奋勇。
福善公主和宋宝琅应了。
很快,席面就被送来了。与此同时,李重沛带人将福善公主马车上的酒也搬了上来。
“这酒原是要送去给你的,今日我们在此吃了,回头你再去公主府搬。”说着,福善公主亲自给宋宝琅倒了一盏。
“搬太麻烦了,待今年公主你府上梅花开时,我们去你府上煮酒赏梅不又是一件风雅事。”说话间,宋宝琅嗅了嗅杯盏中的酒水,顿时眼眸发亮,“这酒好香呀。”
“宋姐姐喜欢就好。”
“怎么?光你宋姐姐喜欢就好了?”福善公主故作生气。
李重沛腼腆笑笑,解释:“皇姐你和宋姐姐对酒的喜好相同,你喜欢的酒宋姐姐必然喜欢,宋姐姐喜欢的你自然也会喜欢的。”
“好像也是。”福善公主冷哼一声,“算你勉强过关。”
之后宋宝琅与福善公主一起吃酒,李重沛则坐在一旁替她们二人煮酒。
从前宋宝琅为福善公主做伴读时,每次他们三人聚在一起,都是福善公主和宋宝琅说话,李重沛在一旁负责为她们煮茶或者煮酒。
这么多年下来,李重沛的煮茶和煮酒手艺都已十分高超了。
宋宝琅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让李重沛过来同她们一起吃酒,
隔着氤氲的水雾,李重沛笑容明亮:“宋姐姐你知道的,比起吃酒,我还是更擅长煮酒。”
李重沛酒量不好,从前有一次他们聚在一起吃酒时,李重沛没吃几盏就醉了,回去时宫人没用心照顾,害的醉酒的李重沛摔了一跤。自那之后,李重沛便鲜少再吃酒了。
李重沛看出了宋宝琅的过意不去,他笑容温暖:“能为两位姐姐煮酒是我的福气,宋姐姐你与皇姐只管尽兴便是。”
“哎呀簌簌,你别同小六那么客气,他是我弟弟,就跟你弟弟一样,跟自己弟弟客气什么呀。”说话间,福善公主又倒了盅酒递给宋宝琅。
今上后宫佳丽三千,所以福善公主并不缺弟弟。
因着宋宝琅幼年救过李重沛一次,之后李重沛就一直在笨拙的讨好她。再加上宋宝琅心善,福善公主看在好友的面子上,便大发慈悲罩着李重沛这个弟弟了。
平日李重沛一直跟在她们身后,宛若一条小尾巴,替她们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有人背后嘲笑李重沛是福善公主身边的狗,但李重沛从不将别人的目光放在心上的同时,还心甘情愿替她们做事。
一开始宋宝琅和福善公主还记得有李重沛这个人,但喝着喝着,一直默不作声坐在角落里煮酒的李重沛就被他们忽略了。
福善公主酒意上头后,便与宋宝琅挨在一起,问她:“簌簌,徐清岚他母亲又欺负你了?”
炉子上的酒已经煮好了,李重沛拿着帕子正欲将酒盅拿下来时,就听见了福善公主这话。
李重沛的手一顿,下意识朝宋宝琅看过去。
宋宝琅半个身子都靠在福善公主身上,听到这话,她立刻道:“欺负我?不能够!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她随意欺负的宋宝琅了!”
显然宋宝琅也醉了。
人一旦喝醉之后,说起话来就毫无顾忌了。
福善公主同宋宝琅抱怨,崔焕太爱吃醋,以至于她好久都没再召伶人献艺了。
“簌簌,我跟你说,我心里苦啊。我只有看美男子这一个爱好,可是驸马他也不允许。每次但凡我多看别的男子一眼,他就跟我闹,他就满脸委屈问我,他不是我最爱的崔郎了吗?你说说,我当初怎么就糊涂到看上这样一个妒夫做驸马了呢!”
“你苦你有我苦吗?你糊涂能有我糊涂吗?你那个驸马只是爱吃醋了些而已,我那个倒是不怎么吃醋,但他气人啊。更气人的是,他还有个时刻想给我立规矩和拿捏欺负我的娘……”
醉酒后的两个人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起了胜负欲,开始比起谁心里更苦,谁更糊涂了。
李重沛试图从中劝说,但却插不进去话。
就在李重沛打算去将她们的侍女叫进来时,福善公主率先喝趴下了。
而宋宝琅的酒量只比福善公主好了一点点,福善公主前脚趴下,她身子一晃,整个人便要栽倒。
“宋姐姐小心。”李重沛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宋宝琅。
宋宝琅正觉天旋地转间,猛地被人扶住。
她忍住晕眩抬首望去。那人的脸像是蒙了一层纱,她怎么都看不清楚,只看见了那人身上竹青色的衣袍。
“徐清岚?你来做什么?”宋宝琅一把推开对方的手,扶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
李重沛生怕她摔了,但宋宝琅不让他碰她。他只能紧张的看着她,劝道:“宋姐姐,你醉了,有什么话,你坐下说吧。”
“我没醉!谁说我醉了!”似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宋宝琅摇摇晃晃站到了凳子上。
李重沛吓的脸都白了。
“徐清岚,我跟你说……”
宋宝琅话说到一半,“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宋宝琅下意识转头,看见门外进来的人时,先是一愣。旋即又看向面前的人。
她的目光在李重沛和徐清岚的身上来回打转,神色顿时变得茫然起来:“咦,怎么有两个徐清岚?”
跟在徐清岚身后进来的崔焕见福善公主趴在桌上,只觉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跳。
而徐清岚看见站在凳子上,神色迷茫摇摇欲坠的宋宝琅时,呼吸都跟着一窒。
“宋姐姐,快下来吧。”李重沛见状,忙劝道。
宋宝琅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蓦的就被人揽腰抱了下来。
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时,宋宝琅顿觉安心了,她嘟囔了句什么,便亲昵的靠在徐清岚怀中。
“不是,六弟你既然在这里,怎么不知道劝一劝啊?你瞧瞧,怎么就喝成这个样子了。”崔焕头大如斗。
李重沛宛若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局促的站着,嗫喏道:“是我不好,没能劝住皇姐和宋姐姐。”
徐清岚同他们打过招呼后,就抱着宋宝琅下楼了。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外面到处都点起了灯盏。雨虽然停了,但却又起了风。
即便在下楼前,徐清岚已将宋宝琅裹的严严实实,但下楼来被寒风一吹,宋宝琅顿时打了个哆嗦,整个人顿时也被吹的清醒了几分。
宋宝琅当即便要下来,徐清岚垂眸看她。
“放我下来。”宋宝琅又重复了一遍。
徐清岚见她坚持,只得将人放下来。
宋宝琅现在虽然清醒了几分,但手脚还是软的,脚甫一沾地,她整个人的身子便有些打晃。
徐清岚欲伸手去扶她,却被她避开。
“锦秋,愉冬,你们过来扶我。”
锦秋和愉冬面面相觑,但既然宋宝琅开口了,她们当即便过来,一左一右扶着宋宝琅上了马车。
徐清岚怔了怔,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她们身后。
今日甫一下值他便迫不及待回到家中,他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宋宝琅。
但回到家之后他却扑了个空。
宋宝琅不在府里。询问过后才得知,今日他母亲三次派人来抱朴堂请宋宝琅过去。
从他母亲那里出去后,宋宝琅连抱朴堂都没回,就径自出门了
徐清岚确认抱朴堂中宋宝琅的东西还在后,当即便往宋宝琅平日爱去的地方寻去。
但都没找到。
后来还是遇见了崔焕,从崔焕口中得知宋宝琅与福善公主在这里,他便又立刻赶来。
明明是严寒的冬日,可徐清岚后背的衣袍却已被汗打湿了一大片。但因是在夜里,并没有人瞧见。
将宋宝琅扶上马车后,锦秋和愉冬便识趣的退下了。
长松一甩鞭子,赶着马车缓缓前行。
徐清岚提起小几上的温壶,正欲为宋宝琅倒水时,宋宝琅的声音猛地响起。
“徐清岚,三月之期已过半了。”
“嘭”的一声脆响,徐清岚手中的温壶骤然又跌回小几上。
明明昨夜,他们还在这里亲吻缠绵,难舍难分。
可今夜,当初的三个月期满,无论同心蛊能不能解都要和离的约定,却突然被提起。
徐清岚似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手足无措狼狈毕现。
他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宋宝琅却闭上了眼睛。
之后马车里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长松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时,宋宝琅才睁开眼睛。
她这会儿已经好些了,但手脚还是有些发软,遂唤了锦秋和愉冬扶着她下了马车,然
后径自往抱朴堂行去。
徐清岚站在寒风呼啸的夜里,宛若一株被风雪压弯了腰的翠竹。
待到宋宝琅彻底走远后,徐清岚攥了攥手掌,径自往寿春堂而去——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红心]
第32章
寿春堂正房中一灯如豆。
章氏正倚在软枕上,由李妈妈服侍着用汤药。
从前但凡她和宋宝琅起了争执后,章氏也不管徐清岚有没有在上值,总会第一时间让人去将徐清岚找回来。亦或者是同身边的人喋喋不休的抱怨,说他们家门不幸,说徐清岚识人不清,竟然娶了宋宝琅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悍妇。
可这一次,章氏既没让人去找徐清岚,也没喋喋不休说宋宝琅的坏话,整个人安静沉默的有些反常。
李妈妈忧心忡忡看了章氏好几眼。
章氏都毫无察觉,她还在想今日宋宝琅离开前的那句话:
“母亲也不必生气,左右当你儿媳我也当的厌烦了,再过不久你我就都能解脱了。”
什么叫再过不久她们就都能解脱了?宋宝琅想做什么?
一个婆子进来,屈膝行礼道:“老夫人,郎君来了。”
“看来他又来替他媳妇儿讨公道来了。”章氏回过神来冷笑一声,用帕子压了压嘴角,“让他进来。”
过了片刻,婆子便将徐清岚引了进来。
待徐清岚行过礼后,章氏已经做好应对他的准备了。却不想,徐清岚却接过了李妈妈手中的药碗。
“儿子侍奉母亲吃药。”
章氏愣了愣,一勺汤药已送了过来。
之后他们母子二人谁都没说话,章氏倚在软枕上喝药,徐清岚则在旁为她端药倒水,十分体贴周到。
待章氏漱过口后,徐清岚才开口:“今日又是簌簌惹母亲生气了?”
“除了她还能有谁!你那个媳妇儿如今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章氏又要见缝插针的说宋宝琅的不是。
这次徐清岚却没再打断她,而是任由她絮絮叨叨说着。
待章氏说完后,徐清岚才颔首,语气平平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回去后,便勒令她以后不许再来寿春堂,不许再出现在母亲面前,以免惹母亲心烦生气。”
章氏霍然抬眸,一双浑浊的眼猛的看向徐清岚。
徐清岚坐在她下首处,模样很是恭敬孝顺,章氏却顿时被气的脸色铁青。
“我原还纳闷呢,往日但凡宋氏顶撞了我,你每次都会替她说话,今夜怎么突然转性了,合着是这是在这儿等我呢!你娘我是年老无用,可也不至于昏聩到连你表面上是在为我好,实则处处偏袒你那媳妇儿的话都听不出来。
“她不来了好。我看赶明儿你也别来了。反正你如今已有岳父岳母了,我这个母亲在这儿就是在碍你们的眼。李妈妈,你去收拾东西,明日我们就回陵州去。往后余生,你就当我这个母亲同你父兄一道都死了。”
说完,章氏以帕捂面啜泣,就要往内室去。
徐清岚的声音却从身后追了上来。
一贯情绪不显的人,今夜声音里却透着火气:“母亲一定要将家里闹的鸡犬不宁才肯罢休吗?”
章氏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徐清岚。
“你,你说什么?”
徐清岚慢慢站起来,直视章氏的眼睛:“我说,母亲一定要将家里闹的鸡犬不宁……”
“啪——”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徐清岚脸上已挨了一巴掌。
“你个娶了媳妇儿忘了娘的逆子!是我将家里闹的鸡犬不宁吗?明明是那宋氏,是她嚣张跋扈目无尊长,不停的挑唆你我母子之间的关系。你非但不训斥她,反倒还觉得是我在闹?你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章氏用帕子捂着脸哭的同时,怒骂着徐清岚。
孝道是悬在徐清岚头上的一把刀。
只要章氏祭出这把刀,徐清岚就不得不跪她。
可今夜,即便他人跪下了,但话里却仍没有半分退让。
“母亲说簌簌嚣张跋扈目无尊长,可她刚嫁进来时,也曾待您如亲母,对您孝敬有加。是您处处看她不顺眼,处处寻她过错给她立规矩,才让她对您冷了心的。”
徐清岚记得,他和宋宝琅刚成婚时,章氏也曾真心为他娶妻高兴的。
但婚后不久,章氏就开始在他面前说宋宝琅不好。
那时他只当是她们二人脾性不合,一直在从中调停,但章氏却变本加厉。
“她从前看在您是长辈的份儿上,一直对您退让有加。可您非但丝毫不肯收敛,还对她步步紧逼。母亲,您到底想要怎么样?”徐清岚跪在章氏面前,抬起空洞干涸的眼看着章氏,问,“母亲是想要我休了她吗?”
“宋氏骄纵跋扈不敬婆母不贤不慧,本就不堪为妇。”
徐清岚蓦的攥紧掌心,闭了闭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冷硬如铁:“母亲,不是簌簌骄纵跋扈,而是您容不下她。”
“宋氏她……”
“更准确的说,您不是容不下簌簌,而是容不下儿子娶妻。”
这话是宋宝琅曾经对徐清岚说的。
那时徐清岚并没有放在心上。但随着她们二人婆媳矛盾越来越严重,以及章氏对宋宝琅步步紧逼的态度后,徐清岚才意识到,或许宋宝琅说的是对的。
他父兄相继过世后,一直是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而在他娶妻后,他们母子相依为命的局面便被打破了。
所以即便章氏嘴上一直说盼着他娶妻,可当他真的娶妻之后,他的妻就成了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中间的那根刺。因此即便宋宝琅一开始对她恭顺孝敬,章氏还是不喜欢她,仍处处刁难她。
这一刻,徐清岚忽的想起,有一次宋宝琅在他母亲那里受了气,她回来同他发脾气时,曾愤愤同他说:
“若不是嫁给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与你母亲这样的人有半分交集,更别说忍受她的责难了。”
这一刻,徐清岚觉得,之前宋宝琅放夫书上写的每一个字,都成了尖锐的刺,扎在了他的心上。
排山倒海的愧疚歉意齐齐朝他涌来,压的徐清岚几乎喘不上气来。
是他对不起她。
嫁给他,让她受委屈了。
徐清岚攥了攥掌心,突然仰起头看着章氏,神色郑重而认真。
“母亲若当真容不下簌簌,那我这便回去写和离书,然后明日就去辞官。我带母亲回陵州老家,往后余生我再不娶妻,只守着母亲过活。”
章氏在听到这话后,气的抓起旁边的茶盏就朝徐清岚砸去。
“逆子!你为了她竟然拿你的前程来威胁我?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满意?”章氏失了体面,嚎啕大哭。
“啪”茶盏飞过去,直直砸在徐清岚的肩膀上。
上好的建盏顿时碎开,滚烫的茶水顿时飞溅在徐清岚的脖颈上。
章氏眼眸一颤,心疼与自责一同涌上来。
她顿时顾不上生气了,忙要去查看徐清岚被烫的情形,但却被徐清岚避开了。
徐清岚面无表情跪着,回答章氏的问题:“儿子不敢,只是这若是母亲想要的,那儿子成全母亲。”
章氏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
她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他竟然为了一个外人,用他的前程来威胁她,她怎么能这么对她啊!
章氏心里的自责和后悔,一瞬间成了深深的很意。
“孽障!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章氏突然疯了搬扑过去,哭着捶打徐清岚,“当年死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那乖顺懂事的大郎啊,为什么……”
徐清岚仿若一尊雕像,就那么垂着眼睫跪在那里,任由章氏打骂。
最后还是李妈妈看不下去,带着几个老仆拉住了章氏。
“滚!你给我滚!!!”章氏精疲力尽的跌坐在圈椅里,整个人面如死灰。
徐清岚冲她磕了个头,径自起身离开了。
李妈妈从没看见徐清岚这样,她有些不放心,忙快步追出去。
“郎君请留步。”
行至廊下的徐清岚停下脚步,微微偏头:“妈妈还有事?”
李妈妈迟疑片刻后,还是将今日在抱朴堂发生的种种如实同徐清岚说了一遍,尤其是宋宝琅那句“母亲也不必生气,左右当你儿媳我也当的厌烦了,再过不久你我就都能解脱了。”
别说是章氏愣住了,李妈妈如今也因这句话而胆战心惊。
“嗯,我知道了。”顿
了顿,他道,“我母亲这边就有劳妈妈多费心了。”
“老奴晓得。”李妈妈忙应下了。
徐清岚转身下了台阶,他伶仃孤寂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寿春堂的院门口,最终融进了浓浓的夜色里。
李妈妈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这才折返回去。
待徐清岚回到抱朴堂时,宋宝琅已被绘春和鸣夏服侍着睡下了。
绘春等人看见平日里端方清冷的徐清岚,今夜骤然一身狼狈回来时,都被吓了一跳。
“郎君,要不请个大夫来替您瞧瞧?”绘春试探问。
徐清岚脸上有掌掴过的痕迹不说,脖颈上也红了一大片,瞧着隐隐都起水泡了。
“不必了,你们退下吧。”
绘春等人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行过礼后便都退下了。
待房门被阖上后,徐清岚才脱了外袍,上床将宋宝琅揽入怀中。
今夜被章氏那样打骂都没示弱半分的人,此刻抱住宋宝琅之后,终于露出了脆弱的那一面。
但醉酒后熟睡的宋宝琅却一无所知。
宋宝琅做了个噩梦。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朵莲花,被栽种在一个青花瓷缸里。
那青花瓷缸也不知道被摆在哪里,明明外面艳阳高照,但她的头上却一直吧嗒吧嗒不停有水珠砸下来,她整朵花都要被淹死了。
以至于第二日醒来推开窗牖,见外面有日光时,宋宝琅下意识仰着脸,想让日光将梦里的潮意晒散。
“娘子,您刚起来,仔细着凉。”说话间,进来的绘春拿了件狐裘替宋宝琅披上。
“我哪有那么弱。”宋宝琅笑绘春大惊小怪。
“不是娘子身体弱,是冬日寒气重。”绘春念叨着,替宋宝琅披好狐裘后,又道,“娘子,郎君今日上值前让婢子转告娘子,日后即便寿春堂那边来请,娘子也不必过去了。”
宋宝琅一愣。她昨晚醉酒后同徐清岚告状啦?
宋宝琅认真回想了一下。
好像没有吧。她记得,她只是提醒徐清岚,三月之期已过半了而已。
“徐清岚昨晚回来又去了抱朴堂?”她昨晚回来后倒头就睡,所以并不知道她睡着后发生的事。
绘春倒了盏热茶递给宋宝琅:“嗯,郎君回来时很是狼狈。脸上有掌掴的痕迹,脖颈上也红了一大片。”
宋宝琅心下一惊,这么严重?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难怪她早上起来时觉得脖颈上疼,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老夫人也真是的,平日她总说娘子您不心疼郎君,如今她反倒对郎君动起手来了。而且她这打的哪里是郎君这个人,明明打的是郎君的脸面嘛……”
宋宝琅心想,绘春向来稳重从不在人背后议论,今日她也为徐清岚鸣起不平来,看来徐清岚应该伤的很重。
宋宝琅不禁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而此时的徐清岚正在翰林院中。平日十分忙碌的人,今日却难得清闲下来。
有同僚为徐清岚惋惜:“徐翰林,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个时候受伤?”
徐清岚去岁入翰林院后,就被分配去参与修史。
在徐清岚进翰林院之前,国史已修了十之六七。自徐清岚参与后,因他勤勉认真,修史的进度快了很多,前两日最后一卷也修好了。
礼部侍郎范文正和翰林院掌院商议过后,择定今日一同进宫向陛下呈报此事。
范文正一直对徐清岚青睐有加,再加上此番能这么快将史修完,徐清岚功不可没。范文正有心提携徐清岚,便与翰林院掌院提议,今日入宫呈报时带上徐清岚。
届时陛下若垂问,可由徐清岚对答。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今日只要徐清岚御前不出差池,明日徐他身上的公服就能换个颜色。
但偏偏徐清岚时运不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受了伤。
他脖颈上的水泡看着十分触目惊心,这模样是万万不能去面圣的,最终便另换了旁人面圣对答。
徐清岚却不甚在意,他随意应付了同僚几句后,便以手揉着鬓角。
自今晨起来后,徐清岚就觉脚步发虚头脑昏沉。徐清岚只当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到翰林院后他吃了盏酽茶提了提精气神。
早上勉强还能撑得住,但到下午整个人就开始精神不济了,而且身上也时冷时热的。
好不容易捱到下值后,徐清岚就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外走。
宫门口,长松袖着手站在他们马车旁,伸头张望着下值的官员。
看见徐清岚的身影时,他立刻跑过去才发现,徐清岚脸色有些不对劲儿。
“郎君,您是哪里不舒服么?”长松觉得他脸色苍白的有些吓人。
“没事,回家。”
徐清岚怕自己不在家中这段时间,家里又闹将起来。
长松一路赶着马车疾行回到桐花巷。徐清岚甫一下马车,一面疾步往抱朴堂走,一面问下人今日家中情形。
得知宋宝琅今日没出门,章氏也没出寿春堂之后,徐清岚才松了一口气。
没再闹起来就好。
“大夫来看过我母亲后怎么说?”
“说老夫人是肝郁气滞情志失调所致,已为老夫人开了药。”
徐清岚轻轻颔首,便先回了抱朴堂。
宋宝琅正倚在熏笼上看话本子,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时,她翻着书页的手一顿,但却没抬头。
进来的徐清岚自然瞧见了这一幕。
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但还是走了过去,忐忑同宋宝琅表态:“我已同我母亲说过了,日后你不必再去寿春堂。我保证,昨日的事也不会再发生。”
徐清岚是一路疾行回来的,此刻声音还有些喘。
昨日宋宝琅确实心气不顺,但那是她同章氏的事,她并未迁怒徐清岚。而且一觉睡醒后,这事在宋宝琅这里就已经翻篇了。
毕竟她昨天也没吃亏。
此刻听徐清岚这么说,宋宝琅这才将视线从书上移开:“徐清岚,其实你没必要……”
话说到一半,宋宝琅蓦的看见了徐清岚脖颈上那串细密的水泡。
宋宝琅顿时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徐清岚左侧脖颈到衣领的位置,全是水泡,有的晶莹剔透,有的已经破了,它们密密麻麻覆在徐清岚冷白的皮肤上,看的宋宝琅心惊。
徐清岚可是章氏唯一的儿子了,章氏怎么会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没事,这些水泡只是看着骇人,其实并不疼。”
宋宝琅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先解决了你我共感一事,再来说这种违心的话。”
徐清岚:“……”
忘了他们共感一事了。
见宋宝琅从榻上起来,作势要往外走,徐清岚以为她生气了,当即伸手要拉她,却不小心牵扯到了左肩上的伤,他顿时疼的眉心一皱。
宋宝琅顿觉左侧肩膀上有剧烈的疼意袭来,她猛地扭头看向罪魁祸首。
“簌簌,我……”
“闭嘴,站着别动。”
徐清岚便站在原地,看着宋宝琅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药膏返回来。
“过来。”
徐清岚乖乖过去,按照宋宝琅的吩咐坐在榻上。
“把你左边的衣袍脱了。”
徐清岚有一瞬的犹豫,但见宋宝琅眸色沉了沉,他便听话的将衣袍脱了下来。
昨夜章氏扔过来的茶盏正好砸在徐清岚的肩膀上。
脖颈上的水泡是被茶水飞溅上去的,看着骇人却并没有左肩上的伤口严重。
刚才徐清岚脱衣袍时,他面上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宋宝琅却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徐清岚,你是池子里的丘八吗?你怎么这么能忍?!”
这烫伤一看就很严重,而且从未处理过。
徐清岚垂眸:“习惯了。”
宋宝琅:“……”
“不行,你这伤我不敢给你上药。”宋宝琅已经疼的手在抖了
,“我让绘春来,她比较温柔细心。”
说完,宋宝琅便要唤绘春。徐清岚却抢先一步道:“让长松来吧。”
“你确定?”宋宝琅觉得,长松定然是没有绘春温柔细心的。
“确定。”
既然正主都这么说了,宋宝琅就唤了长松进来。
上次宋钰带人揍徐清岚时就是长松给徐清岚上的药,一回生二回熟。长松撸起袖子,净过手之后,便挑起药膏开始给徐清岚上药。
长松刚蘸了药膏涂到徐清岚的伤口上,宋宝琅咬牙切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就不能下手轻一点吗?”
“昂,好。”
第二次,长松刻意控制着力道。
结果宋宝琅还是响起了倒吸凉气的声音。
“大娘子,要不您来?”长松小心翼翼看着宋宝琅,将药膏试探的递过去。
他觉得他的动作已经够轻了,但是宋宝琅还是不满意。
宋宝琅觉得,长松上药与上刑无异,徐清岚能忍疼,但是她不行。
“我不来,换绘春来。”宋宝琅觉得她做不了这样的细致的活计。
徐清岚却道:“还是你来吧,旁人没有你有分寸。”
“我不行,我……”
徐清岚却不给宋宝琅拒绝的机会:“簌簌,我相信你。”
长松忙不迭将烫手山芋似的药膏递给宋宝琅。
宋宝琅并不相信她自己。但鉴于徐清岚坚持,且如今他们二人共感了,为了让她自己也少受点折磨,宋宝琅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宋宝琅深吸一口气,接过药膏挑起一点,慢慢涂抹在徐清岚的伤口上。
最开始宋宝琅还是觉得很疼。但慢慢的,不知道是疼麻木了,还是她上药上出了经验,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宋宝琅一面为徐清岚上药,一面还同徐清岚闲聊起来。
“徐清岚,你是不是在故意报复我?”他都被烫成这样了,竟然没有及时上药。
“没有。我从寿春堂走回来,身上已经不疼了,我以为没事,就没管了。”那时他也没心情上药。
“你的心可真大。”宋宝琅半是认真半是嘲讽,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
她望着徐清岚左肩一直蔓延到脖颈,甚至脸上也飞溅的水泡,面露担忧:“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应该不会,我小时候顽劣好动受过很多伤,养好之后都没留疤。”
徐清岚知道,当初宋宝琅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而嫁给他的。
若自己这张脸毁了,他就再也没有能留住宋宝琅的东西了。
“那就好。”
白玉有瑕,终究让人心生遗憾。
待药上好时,宋宝琅已出了一身濛濛汗。
她低头盖上药膏盖子时,又说起先前的事:“徐清岚,其实你没必要为了我而同你母亲起争执,毕竟我们……”
再过不久就会和离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徐清岚突然栽倒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狗头叼玫瑰]
第33章
徐清岚这场病来势汹汹。
平日十分康健的人,骤然就就倒下了。
大夫看过后,说是因染了风寒和烫伤后没有及时处理伤口所致。
从长松口中,宋宝琅才知道,那日徐清岚下值归家,得知她从寿春堂出来就离家的消息后,就着急忙慌就出去找她。
“郎君将大娘子您爱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还是因为碰到了崔驸马,得知您同福善公主在一起,才寻过去将您带回来。结果回来之后,又被老夫人打骂了一番。”
宋宝琅听完后怔愣良久。
这件事若不是长松告诉她,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长松见宋宝琅听完后久久不语,想了想,他又大着胆子小声道:“大娘子,虽然老夫人只剩下我们郎君这一个孩子了,但我们郎君从前其实过得很苦。”
宋宝琅偏头看过来。
长松瞥了一眼昏睡未醒的人,却不敢再多说,只道:“大娘子若想知道,可以问我们郎君。”
他们郎君虽然性子内敛,但长松相信,若宋宝琅问,徐清岚定然是愿意同她说的。
长松离开后,就只剩下宋宝琅独自坐在徐清岚床畔。
平日肃冷沉稳的人,此刻却面色苍白的躺在锦被里,浑身上下都透着孱弱。
虽然宋宝琅总抱怨,徐清岚性子沉闷无趣。但徐清岚身上却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他这人沉稳可靠。
不论什么事,只要有他在,他总能给她一种“有他在,天不会塌”的感觉。
但其实,他很辛苦吧。
“娘子,药熬好了。”绘春端着药碗进来,打断了宋宝琅的沉思。
宋宝琅回过神来:“给我吧。”
绘春还没来得及问她是否会喂药,就见宋宝琅伸手推徐清岚。
“徐清岚,起来喝药了。”
绘春:“……”
原本睡的昏昏沉沉的徐清岚懵然坐起来。宋宝琅将药碗递过去:“该喝药了。”
徐清岚依言正要照做时,就听她又不确定问:“你还没用饭,这药是不是该用过饭再喝?”
徐清岚有气无力撩起眼皮,就对上宋宝琅满是疑惑的目光。
自幼被父母娇养长大的女娘,从未做过给人端汤送药这种事。
徐清岚恹恹点头:“按说是这样的。”
“那就用过饭再喝吧。”说完,宋宝琅将徐清岚手上的药碗拿走后,立刻让人摆饭。
用过饭喝完药,徐清岚摇摇晃晃站起来,强撑道:“我今夜去书房睡,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说完,徐清岚就要走,却被宋宝琅叫住。
“我哪有那么娇弱。再说了,你母亲要是知道你生着病睡书房,她定然又要寻我的不是。”
“不会,我昨晚我已经同她说了。”说到这里时,徐清岚掩唇低咳数声,才继续道,“日后她不会再来寻你的麻烦,你放心。”
可宋宝琅听见这话,非但没有高兴,反倒恼恨瞪了他一眼。
“徐清岚,你就是个木头脑子!”
徐清岚被骂的一头雾水。
宋宝琅看他这副不开窍的样子就生气,她直接丢下一句,“你爱睡哪儿睡哪儿”后,就怒气冲冲去内室了。
徐清岚沉默须臾后,才后知后觉明白宋宝琅生气的原因。
等他进内室时,宋宝琅已经在拔步床里躺下了。
看听见徐清岚进来的脚步声,宋宝琅冷哼一声:“你不是说要睡书房吗?你还过来干什么?睡你的书房去。”
“书房里太冷了。”徐清岚一面答,一面坐在床畔脱外裳。
灯晕将徐清岚的影子投到宋宝琅的面前,徐清岚脱衣衫的动作宋宝琅看的一清二楚。
“冷就让长松多给你烧几个炭盆。”
“可烧再多的炭盆,都没有这里暖和。”
宋宝琅闻言正要接话时,有人自她后背蓦的贴了上来。
“徐清岚,你做什么?你离我远一点,别过了病气给我。”说话间,宋宝琅身子便往里挪。
可她挪一寸,徐清岚就追一寸。
“先前你亲口说没那么娇弱的。”
“你也说了是先前,现在我有那么娇弱了,你离我远一点!”宋宝琅转过身,用手抵住徐清岚的胸膛,制止他再靠近她。
脸色苍白的徐清岚就用宛若被人抛弃的可怜神色望着她:“可是簌簌,我难受。”
他们如今共感了,宋宝琅自然能感觉到,此刻徐清岚身上忽冷忽热的很难受。
但她却不松口。
“你难受我让人再将大夫请来。”说着,宋宝琅正要唤人时,却被徐清岚先一步握住手腕拉进怀里。
“徐清岚!”
“对不起。”
两人异口同声开口。
宋宝琅一愣,蹙眉道:“你烧糊涂了?好端端的,又向我道什么歉?”
说着,宋宝琅就要去掰她腰上的那只手。
却听徐清岚低沉嘶哑的声音又响起:“我
为我母亲的刁难向你道歉,也为我从前的不好向你道歉。”
宋宝琅的动作一顿。
宋家到他们这一辈女娘不多,而宋宝琅又是最小的那个,父母将她视若掌上明珠,她自己又嘴甜爱笑。所以从小到大,长辈都很喜欢她。
章氏是第一个对她释放恶意的长辈。
她的刁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宋宝琅的噩梦。
那时宋宝琅曾真心反省过,也曾真心改正过,可章氏非但不满意,反倒对她更声色俱厉。
直到有一天,宋宝琅突然发现,不是她错了,而是章氏在刻意刁难她时,宋宝琅才从那张噩梦里走出来。
那时她确实也曾因章氏的刻意刁难而怨憎过徐清岚。
但这些怨憎,在看见徐清岚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烫伤时,顿时便消散了。
徐清岚身上的冷香混药香笼着宋宝琅,宋宝琅垂下眼睫:“你母亲是你母亲,你是你,你没必要因为她而向我道歉。至于你自己的道歉,我收下了。”
在章氏对她的刁难里,徐清岚并非毫无作为。他其实也一直在她们之间尽力周旋。
只是章氏听不进去。而他尽力周旋的下场,就是章氏又将所有的怒气全发泄到他身上。
宋宝琅真心道:“徐清岚,其实你昨晚不该忤逆你母亲的。”
她虽然不知道,昨夜寿春堂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以她对章氏的了解,章氏能发这么大的脾气,十有八九和她有关。
徐清岚听出了宋宝琅这话中的意思。
在宋宝琅看来,他们先前定下的和离之期已过半,她快解脱了,而他做的那些对她来说毫无用处。
徐清岚将头埋在宋宝琅的颈窝里,声色嘶哑发颤:“簌簌,其实我宁可你像从前那样和我闹,也不想听你现在这么平静的同我说这话。”
从前她同他闹,是因为心里有他。
而现在她能这样平静的劝他,是因为她知道,很快她就要解脱了吧。
宋宝琅睁着眼睛,轻声道:“可是徐清岚,人总会变的。”
这话像一把刀,狠狠的扎在徐清岚身上,扎的徐清岚浑身都疼,也扎的徐清岚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徐清岚松开宋宝琅,又默然退到了床外侧。
宋宝琅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徐清岚缥缈自嘲的声音。
“其实你说得很对,像我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不该娶妻的。”
这话是从前宋宝琅意识到,章氏其实是在故意刁难她时,气恼之下同徐清岚说的。
今夜这话从徐清岚口中再说出来时,宋宝琅心头猛地一颤,她下意识转头,就见身形颀长的徐清岚蜷缩着,清瘦的脊背在寝衣下露出嶙峋的弧度。
“其实郎君有时候也挺可怜的。”愉冬的话,骤然再度在宋宝琅的耳畔响起。
那时宋宝琅也可以冷静的同愉冬说,徐清岚的可怜是章氏造成的。
可今夜,看着这样的徐清岚,宋宝琅心下蓦的也泛起细密的疼意。
她很想同徐清岚说,这不是他的错。
但章氏是他的母亲,哪怕不是他的错,徐清岚也只能受着。
沉默片刻后,宋宝琅干巴巴道:“这只是我的气恼之言,你别当真。你母亲应该只是不喜欢我,日后你娶了新妇,她说不定……”
“不会。”徐清岚打断宋宝琅的话。
看着徐清岚这副模样,宋宝琅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堵在她胸口,但她一时又不知道能再说什么。
最后,宋宝琅只能转过身,逼迫自己不去看徐清岚伶仃孤寂的背影。
今夜屋内有一盏灯笼没熄,灯晕遥遥扑进纱帐里。
平常夜里相拥而眠的两人,今夜却各自面向一方,隔的极远、
宋宝琅平日夜里几乎是沾枕即眠。可今夜因徐清岚身上忽冷忽热难受的紧,导致她也睡不好。
而拔步床另外一侧的徐清岚却陷在一场噩梦里。
宋宝琅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等她被徐清岚吵醒时,就见徐清岚脸上全是汗,却还闭眸不断在呓语。
“徐清岚,醒醒!醒醒!!!”
宋宝琅见徐清岚神色痛苦,不得不将他叫醒。
徐清岚醒来时,看见的就是宋宝琅那张布满关心的脸。
“你做什么梦了?怎么怎么叫都叫不醒?”说话间,宋宝琅倒了盏温水递给徐清岚。
徐清岚润了润干涸的嗓子后,才垂着眼皮沙哑道:“我梦见了我兄长。”
自从来到上京后,徐清岚只梦见了他兄长两次。
一次是他母亲去佛寺那日,闹着非要让宋宝琅来向她请安,那日他下跪逼他母亲妥协、
之后他久违的梦见了他兄长。
今夜是第二次。
宋宝琅记得,徐清岚的兄长大他三岁,但很多年前就过世了。甚至上次,章氏还将徐清岚的生辰记成了他兄长的。
“对不起,是我吵醒你了。”徐清岚向宋宝琅道歉。
他知道宋宝琅向来都是一觉睡到天明的。
此刻徐清岚噩梦乍醒,是询问过去的好时机。但宋宝琅却道:“没事,睡吧。”
徐清岚将茶盏放下,重新躺到床上,他看着身侧的宋宝琅,小心翼翼问:“簌簌,我可以抱抱你么?”
一贯肃冷情绪不显的人,此刻面色苍白,眸色希冀而脆弱的望着她。
宋宝琅不答,默然翻身面朝里睡。
徐清岚以为这是无声的拒绝,他失落的垂下眼脸时,却听到了一道细若蚊蝇的嗯。
徐清岚顿时倾身上前,从身后将宋宝琅抱在怀里。
灯晕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落在床幔上,宛若一株共生藤。
宋宝琅在掺杂着药气的冷香中朦胧睡着,又在一片灼热中醒来。
宋宝琅醒来时,就见徐清岚脸烧的绯红,整个人宛若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身上的寝衣也被汗打湿了。
宋宝琅用手去摸他的额头,顿时发现烫的吓人。
“绘春,鸣夏。”宋宝琅当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唤人去请大夫来。
抱朴堂顿时忙的人仰马翻。原本熄灭的灯盏,陆陆续续又亮了起来。
阵仗大的就连寿春堂那边都听见了动静。
李妈妈遣了小丫头过去打探消息。
很快,小丫头便回来说:“抱朴堂的人说,郎君突然高热不退,大娘子请了大夫来为郎君诊治。婢子过去时,抱朴堂上下已忙成一团了。”
李妈妈听到这个消息心下猛地一惊。
徐清岚向来身体很好,从小到大极少生病的,如今怎么突然病了?而且听着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李妈妈不敢耽搁,忙掀帘进屋去禀章氏。
章氏的屋子门窗紧闭,外面天光已明,但屋内却仍暗沉沉的,只有蜡烛燃尽的蜡油堆积在烛台上。
章氏已经醒了。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整个人瞧着憔悴不堪,哪里还有之前训宋宝琅时咄咄逼人的气势。
李妈妈带着侍女们服侍章氏更衣。待章氏穿戴整齐后,她才开口:“老夫人,郎君病了,高热不退,抱朴堂那边天还没亮就请了大夫来瞧。”
原本双目无神呆坐在圈椅上的章氏一听这话,眼里骤然浮现出了几分急切。
“二郎身体一向极好,怎么突然就高热不退了?”章氏一面厉声质问,一面疾步往外走。
在这一刻,她早已将他们母子二人先前的间隙抛之脑后,只剩下对儿子的满心担忧。
“老夫人,外面天寒,您披上氅衣。”李妈妈惊呼一声,忙抱着氅衣去追章氏。
章氏平日里走路很慢,但此刻却是步履如飞。
此时时辰尚早,夜霜未化。从寿春堂到抱朴堂的路上,章氏身子趔趄了好几下,幸得李妈妈安排的那两个身形壮实的婆子急忙扶住,才让章氏有惊无险到了抱朴堂。
抱朴堂的下人远远看见章氏火急火燎朝他们这边过来时,忙将此事并给绘春。
绘春一时不知章氏
是来探望徐清岚的,还是趁着徐清岚高热不退时,又来寻宋宝琅麻烦的。
绘春当即进内室将此事禀给宋宝琅。
彼时宋宝琅正按照大夫交代的,在替徐清岚换额头上的帕子,闻言她手一顿,偏头道:“让她进来吧。”
徐清岚是章氏唯一的儿子了。宋宝琅不信,章氏会趁着这个时候来寻她的不是。
果不其然,一向但凡看见她,就要寻她错处的章氏。这次疾步进来后,却跟直接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径自扑到床畔去看徐清岚。
看着平日康健的儿子,如今唇色惨淡双眸紧闭躺在床上时,章氏的眼眶瞬间红了。
“二郎身体一向很好的,怎么突然就病成这个样子了?”
宋宝琅转述了大夫的话。
风寒章氏不知道,但徐清岚身上的烫伤,她却是罪魁祸首。
章氏听到这话,脸上顿时流露出浓浓的悔恨。
“怪我!都怪我!我前天夜里不该冲他发那么大的脾气,更不该在生气时拿茶盏砸他。都怪我不好。”掌氏坐在床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宋宝琅也不劝,就在旁边看章氏哭。
最后还是李妈妈上前将章氏劝住。章氏擦干眼泪后,便不肯假手于人,要亲自照顾徐清岚。
宋宝琅见状也乐得清闲,她直接将地方让给章氏,起身去厢房补觉。
结果她再醒来时,就见章氏带着李妈妈走了。宋宝琅立刻扭头问愉冬:“徐清岚醒了?”
“欸,娘子你怎么知道的?”
“并不难猜。”徐清岚若是没醒来,章氏是断然不肯离开的。
宋宝琅回去时,就见徐清岚正倚在纱帐里,闭眸揉着鬓角。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看,哪怕是尚在病中,身上都有种孱弱雅致的美感。
宋宝琅在心中啧啧感叹一番后,上前问:“你好点没有?”
说话间,她下意识抬手在徐清岚的额头上探了探。
宋宝琅刚从外面进来,身上的寒意未消。手贴在徐清岚额头上时,徐清岚顿觉凉快了不少。
“好像还是有点烫。”
徐清岚嗯了声:“大夫说了,这两日还是会反反复复发热,不过不会像昨夜那般严重。昨夜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母亲。”宋宝琅虽然和章氏不对盘,但她却并未隐瞒徐清岚,“她一听到你病了的消息就立刻过来了,之后也是她一直在亲力亲为的照顾你。”
徐清岚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徐清岚有些贪恋宋宝琅掌心的凉意,但宋宝琅说完后就把手收了回去,他只能遗憾的垂下眼脸。
“那翰林院那边……”
“我已经让人替你告过假了,你安心养病就是。”
徐清岚点点头,向宋宝琅道谢。
“你若当真想谢我,那就写封信去催催长梧吧。”宋宝琅半真半假道。
长梧此刻已经到苗疆了,也不知道他查的怎么样?他们的三月之期已过半了。
徐清岚黯然垂眸,沙哑应声:“好。”——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红心]
第34章
在徐清岚病了的第三日,宋钰与宋宝贞一同来了徐家。
他们姐弟二人名为探病,实则却是各怀心事。
宋钰来找徐清岚有两件事,第一件是来找徐清岚请教如何读书。
自从上次宋老太爷在祠堂说了那一番话后,宋钰如醍醐灌顶,顿时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第一步就是读书。宋钰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十分宏大的计划:三年内考中进士,五年内升官,七年内当上三品大员庇佑全家。
计划听起来很宏大,执行起来却倒在了第一步。
宋钰从前和他那群狐朋狗友们散漫惯了,如今骤然强迫自己开始读书,要么就是读着读着睡着了,要么就是读着读着就心不在焉起来了。等他反应过来时,书倒是翻了好几页,但书里的内容他一个字都没记住。
徐清岚听完后,沉默片刻,给出了意见:“不要操之过急,循序渐进的来。”
宋钰立刻坐直身子,一脸虚心受教的模样。
“你从前自由散漫惯了,如今骤然逼迫自己整日待在房中读书,也不过是过眼不过心罢了。堵不如疏,我给你的建议是,不要一开始就逼迫自己埋头苦读……”
书房里,徐清岚徐徐说着,宋钰手中的湖笔摇的飞快。
他怕自己转头就忘了,所以要将徐清岚说的金玉良言写下来。
书房外的宋宝琅看见这一幕,眼睛顿时睁的老大。她悄声问宋宝贞:“大姐姐,阿钰这次真打算好好读书了?”
“眼下瞧着是的。”说到这里时,宋宝贞顿了顿,又如实道,“但我听人说,他夜里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看文章,第二天到了太学后却在堂上呼呼大睡,被经学博士好一通骂。”
宋宝琅顿时以手扶额。
她就知道,她这个弟弟但凡认真读书,总会闹出笑话来。
见书房里的两个人,一个认真教一个努力学,宋宝琅便没进去打扰,而是将宋宝贞带去暖阁里吃茶。
她们姐妹二人闲聊几句过后,宋宝贞才说明来意:“簌簌,我这次过来,是专程来谢你和妹夫的。若非你们夫妻二人,只怕如今我还在隋家那泥潭里陷着。那日也幸亏你们夫妻二人去的及时,否则只怕我和烨哥儿已是凶多吉少了。”
说着,宋宝贞起身,便要郑重向宋宝琅行礼。
“大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宋宝琅立刻托住宋宝贞的手腕,嗔怒瞪她,“我们是亲姐妹,我做妹妹的如何能对你们母子见死不救?大姐姐对我这般客气,难不成是将我当外人?”
“你是我的亲妹妹,怎么会是外人。只是……”
“既然不是外人,大姐姐为何要这般见外?”
宋宝贞被宋宝琅问得哑口无言。见宋宝琅面上有恼怒之色,宋宝贞忙道:“我不是同你见外,而是救命之恩我若连句话都没有,我着实心下难安。”
宋宝琅听见这话,面上的神色才缓和了几分,她拉着宋宝贞重新坐下。
“大姐姐你就是太爱多想了。我们是亲姐妹,互相扶持帮衬是理所当然的事。你看我跟阿钰,我们之间从来不会这么客气的。”
先前宋宝贞就因为性子敏感多思,才会被隋承瑛拿捏诱骗。
如今她从隋国公府那个火坑里出来了,宋宝琅希望她不要再那么沉思默想,好好过往后余生的日子。
“大姐姐,我知道你我对我阿娘有心结,但爹爹是真心疼你的。”
宋宝贞知道,宋宝琅是真的关心她,盼着她往后余生能过得好。她笑了笑,神色温婉而平和:“我明白的,从前是我想岔了,以后不会了。”
经此一事后,宋宝贞是真的幡然醒悟了。
从前是她固步自封,性子怯懦内秀,才会被隋承瑛盯上诱骗。
如今她从隋国公府那个火坑里跳出来了,也看清了人心,日后她会好好的活,会孝敬父母爱护弟弟妹妹们,好好抚养她的孩子长大。
宋宝琅见宋宝贞是真心想通了,既欣慰又为宋宝贞高兴。
但高兴之余,宋宝琅不免想到了那日在祠堂里听到的话。
宋宝贞以为,兄长的死与她阿娘有关。可是以她对她阿娘的了解,她阿娘是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
宋宝贞看出了宋宝琅心中所想,便同她坦诚:“其实早在祖母过世时,我就知道,我兄长的死只是一场意外,与母亲无关。”
宋宝贞兄长得的是急症,从发病到过世只有三日。
那时恰好王氏也有了身孕,宋宝贞的乳母便同宋宝贞说,是因为宋宝贞的兄长挡了王氏孩儿的路,所以他才会死。
后来宋老夫人彻查了此事,还了王氏清白的同时,也惩罚了府中乱嚼舌根子的下人。
但宋宝贞的乳母私
下却仍偷偷同宋宝贞说,是因为王氏有了身孕,宋老夫人为了王氏腹中的孩子,才对外说此事与王氏无关。
乳母是年幼的宋宝贞最信任的人,宋宝贞自然信她的话。
之后,宋老夫人将宋宝贞养在她的院子里。
宋老夫人是个十分有才情和眼界的妇人,她亲自教宋宝贞读书识字,手把手教她琴棋书画。
她在宋宝贞十二岁那年过世。临终前,她将宋宝贞叫至身侧,给宋宝贞看两样东西。
一样是她当年查证她兄长之死与王氏无关的证据。
另外一样,则是她乳母的口供。她乳母在口供中承认,她是故意恶语中伤王氏的。
乳母是宋宝贞生母的陪房,她不想看着她主子拼死生下的孩子,遗忘了她主子这个生母,而唤王氏母亲在王氏膝下尽孝。所以便想着利用她兄长之死,在年幼的宋宝贞心底埋上一根刺。
宋宝琅一愣,面露疑惑:“大姐姐,既然你那时就已经知道真相,为何这些年你始终不愿意亲近我阿娘?”
“并非是我不愿意亲近母亲,而是……”宋宝贞低头,有些无措的揪着帕子,“而是我不知道如何亲近母亲。”
宋宝琅向来聪慧,一看宋宝贞这样,顿时就明白原因了。
她们二人不冷不热相处多年,即便知道真相后,向来内秀的宋宝贞也不知该如何亲近她阿娘,所以最后只能维持现状至今。
宋宝琅听到这话,立刻亲亲热热挽住宋宝贞的胳膊,开解她:“大姐姐,没事的呀,你若想亲近阿娘,日后我可以帮你们从中牵线搭桥的。偷偷跟你说,阿娘其实从没怪过你。”
“我知道的,母亲是个很好的人。”
宋宝贞有一位手帕之交,她与宋宝贞一样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
那手帕之交每次赴宴时,总会同她们哭诉,她那面慈心狠的继母是如何磋磨她的。
而王氏从没磋磨她。她们之间关系虽然不亲厚,但从小到大,她的吃穿用度一直与宋宝琅别无二致。
她及笄之后,王氏也会教她如何掌管中馈,如何管教仆从以及教她人情往来等。
王氏虽然非她生母,但这些年她一直都待她很好,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
宋钰和宋宝贞难得过来一趟,原本宋宝琅要留他们用饭的,但宋宝贞记挂着着烨哥儿,宋钰又与人有约了,他们二人皆推辞了。
到最后,宋宝琅只得送他们离开。
临走前,宋钰偷偷凑到徐清岚身侧,低声道:“要不揍隋承瑛那个畜生这事你别参与,我自己去。”
这是宋钰来找徐清岚的第二件事。
“不成,我们一起。”宋钰少年心性,行事又容易冲动,徐清岚怕他下手没分寸。
徐清岚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话别的姐妹俩,压低声音道:“隋承瑛如今还在府里养伤,待他能出府了,你我二人再一同商量动手之事。”
顿了顿,徐清岚不放心又加了一句:“你若敢背着我私自动手,我就将此事告诉你阿姐。”
宋钰顿时没好气白了徐清岚一眼:“不是,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动不动老拿我阿姐来压我啊?”
“这招对你最灵。”
宋钰:“……”
从徐家离开后,宋钰将宋宝贞送回府后,匆匆换了衣袍后又出门了。
今日宋钰与人约了打马球。他的朋友们在丰泽楼前等他。宋钰到了之后,他们一群朝气蓬勃的少年郎便一同打马嬉闹着往马球场而去。
他们个个锦衣华服,又生得仪容不俗,一群人打马自街上行走便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而视,一时竟将路堵住了。
一辆青布马车因此被堵在街上,马车里的人掀开帘子想看外面情形时,正好看见了这帮青春洋溢的少年郎。
一个仆妇模样的老妪转过头来,笑着回禀:“老夫人,前面有一帮小郎君路过,所以路被堵住了,待他们过去了,路应该就能通了。”
几乎是她话音刚,旁侧的邹氏便立刻讨好似的将一盏茶递过去:“既然如此,那婆母您不如吃盏茶略等等。”
而邹氏讨好的是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那老妇人颧骨突出嘴角下垂,满头银发拢成一个圆髻,上面只簪了一支素银簪。
这是范文正的母亲赵氏。
赵氏闭眸转着手中的佛珠手串,对邹氏的话置若罔闻。
邹氏端着茶盏,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尴尬的端着。
外面那群郎君自他们马车旁经过,少郎君的嬉笑打闹便也飘了进来。
“宋钰,我听人说你小子最近开始想不开读书了?读书多无聊啊。”
听到这个名字时,邹氏身子一顿,就见范母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你这个草包不懂。”一道清亮带笑的声音蓦的响起。
“嘁,说得跟你从前不是草包一样。不过话说,你小子读书怕是书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书吧。”
这话一出,其他的少年郎们纷纷跟着哈哈大笑。
宋钰嗤笑一声:“少推己及人啊!我跟你们可不一样,而且我还有个探花郎姐夫教我呢!日后登高及第,那就是指日以待的事情。”
他们一帮少年郎说说笑笑的打马走远了。街上因他们而拥堵的路也散开了,邹氏不敢去看婆母的脸色,但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回府后会被婆母发难的准备。
马车一路驶回范家。
范母由仆妇搀扶着下了马车后,便往她的院子行去。
婆母没有吩咐,邹氏这个儿媳自然得亦步亦趋跟上去服侍。
到了范母住的院子后,范母直接撂下一句:“你在院里候着”后,就径自进屋去了。
原本已上了台阶的邹氏闻言,只得又退回院中站着。
很快,天上便飘起了雨。
雨势并不大,但冬日的雨寒气重,没一会儿邹氏就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有寒意扑进衣裙里,仿佛要往她的骨子钻。
“娘,”邹氏正被冻的牙关打颤时,骤然听见了范令容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湖蓝色的身影便奔至了她的面前。转瞬她头顶上的雨幕也被一把竹骨伞隔开了。
范令容忙将自己的狐裘脱下来披到邹氏身上,满脸心疼道:“娘,这下着雨呢,祖母怎么能让您站在这里?”
自范令容记事起,她祖母待她母亲就极为严苛,时不时就给她母亲立规矩。
今日得知她祖母和她母亲从佛寺归家的消息后,范令容恰好有事去邹氏的院子寻邹氏,便知她母亲并未回去,范令容就知道她娘又被她祖母叫过来立规矩了。
“容容,这事你别掺和,你快回去。”邹氏身体微微颤抖着,意欲将女儿推走。
但范令容不走,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娘被她祖母磋磨。
母女二人都是倔脾气。到最后,范令容索性将伞放下,陪邹氏一道在院中淋雨。
屋内,有仆妇将此事禀给坐在罗汉床上的范母。
范母神色没有半分动容,只冷声道:“她既然愿意陪她娘站,那就随她去。”
那仆妇不敢多言,顿时便退了下去。
旁人不知,但范母身边的老妪却一清二楚。邹氏是范母闺中密友的女儿,昔年她父母双亡后,就来上京投奔范母。
那时范母对范文正的发妻王氏不假辞色,但却将来此投奔的邹氏视作亲女。
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后,王氏决绝要和离。
范母便让范文正娶了邹氏做续弦。最开始那一年里,哪怕邹氏生了女儿,她们婆母二人的关系仍旧很好。
直到王氏嫁进宋家,生下了宋宝琅和宋钰这对双生子后,范母对邹氏就开始逐渐不满起来了。
而这不满在一年又一年,邹氏的肚子仍旧毫无动静时也与日俱增,到现在已成了深深的怨憎。
尤其是今日范母刚带邹氏拜完送子观音,回程时就遇见了宋钰,范母心里对邹氏的怨气就更重了。
“若非她,我儿何至于已年过四十,至今膝下仍无子。”范母恨恨骂着邹氏。
每次看见宋钰她就悔不当初啊。
若当初王氏没有和范文正和离,那对双生子就是他们范家的孩子。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邹氏。
那婆子自是知道范母心中的悔恨。但如今事情已然成定局,悔恨也无用了。
那婆子在旁开导了许久,范母这才松口:“让
容容回去,让邹氏进来。”
那婆子忙出去传话。
范令容不放心,想要跟邹氏一道进去,被邹氏制止住了。
“容容听话,你先回去。”
“可是……”
邹氏止住了她的话,柔声同她道:“最多两刻钟,娘就回来了,你回去让厨房给娘熬碗浓浓的姜汤。”
范令容见邹氏说的肯定,这才离开了。
邹氏穿着一身湿衣进去见范母。
范母对她自是没有好脸色,只冷冷道:“我再给你半年时间,若半年内你还是没有身孕,那你就趁早自请下堂给新妇腾地方。”
“母亲……”被冻的瑟瑟发抖的邹氏试图解释,但她刚起了个话头,就被范母不耐烦打断了。
“我只要抱孙子,别的我不管,也不想管。”说完,范母像赶苍蝇似的赶邹氏走。
邹氏只得将话咽回去,行过礼后回了她的院子。
范令容已让人将姜汤备好了,邹氏被下人服侍着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后,范令容立刻将姜汤递过来。
“娘您快喝些姜汤去去寒气。”
邹氏应了声,接过姜汤慢慢喝着。范令容替她裹了裹身上的被褥后,又替她邹氏鸣不平:“祖母如今上了年纪之后,脾气是愈发古怪了,她……”
“容容,那是你的祖母,不得妄议长辈。”邹氏打断范令容的话。
“可是娘,我见不得您在祖母那里受苦。”说话间,范令容的眼圈都红了,她拉着邹氏的袖子,给邹氏出主意,“娘,咱们将此事告诉爹,让爹爹劝劝祖母吧。”
邹氏看着女儿希冀的神色,不忍告诉她:即便告诉范文正也没用。
范文正只会满脸嘲讽看着她,同她说:“这条路是你自己当年设计出来的。如今无论什么后果,你都得受着。”
“你爹爹公务已经够忙的了,别拿这些事去烦他。”邹氏目光慈爱看着范令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放心。娘能应付得来。”
这条路是当年她能选到的最好的路,哪怕这些年她备受范母的磋磨,她也不后悔,更不会半途而废。
范母想让她自请下堂给新妇腾地方,更是绝不可能。
她既选择了这条路,那她就要一条路走到黑。
待范令容离开后,邹氏屏退下人,径自走到衣柜前,将一个包裹打开。
包裹里有一套崭新的衣裙,并一瓶药。
只要能得偿所愿,她不介意再故技重施——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过渡章哈,后面主要还是簌簌他们的线,明晚22:00见[狗头叼玫瑰]
第35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徐清岚这一病,章氏终于消停下来了。而且她将先前他们母子之间的嫌隙也都摒弃了,每日嘘寒问暖的关心徐清岚。
而徐清岚只在最开始那两日病逝势汹汹时告了假。身体略有好转后,他便拖着病体又回翰林院上值了。
在徐清岚告假回去的第一日,便有内侍来翰林院宣旨。
修史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此番陛下圣心大悦,参与修史的人要么擢升,要么得了丰厚的赏赐,徐清岚自然也不例外。
圣旨上说,徐清岚自入翰林院克尽厥职行事勤勉,兼之此番修史有功,将他擢升为五品翰林侍讲。
待宣旨内侍离开后,同僚们纷纷围上来向徐清岚道喜。
徐清岚一一谢过后,便去见了掌院。
翰林院掌院如今已是快致仕的年纪了,他满头稀疏白发浑欲不胜簪。平日翰林院中除非是大事,否则这位掌院从不露面,因此徐清岚几乎没见过他几回。
可这次徐清岚过来,这位老掌院却待他十分亲厚,甚至还将他珍藏已久的茶饼拿出来招待徐清岚。
这位老掌院今年就要致仕了,原本按照他的估量,修史一事要到明年春日才能完成,届时他已致仕,这份功绩就与他无关了。
可自打徐清岚进了翰林院后,他勤勉认真加快了修史进度,才让修史在他致仕前完成。
在致仕前做好了这样一件大事,圣上不但对老掌院大肆褒奖,还特意准许他操办致仕宴,这在朝臣里可是独一份,老掌院乐乐陶陶,对徐清岚这个大功臣自然是另眼相待。
那日在圣上面前,见范文正有意提携徐清岚,老掌院自然也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此番擢升的旨意下来后,徐清岚前谢他提携之恩时,老掌院笑容满面,捋着他发白的胡须道:“你此番擢升是凭你自己的本事,老朽在圣上面前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你若当真要谢,就去谢你的老师范侍郎吧。”
那日徐清岚人没去,但范文正却在陛下面前提起了徐清岚。
“老师要谢,掌院也当谢。下官初入翰林院时,是掌院您选中下官,下官才得以有幸参与修史,因而才有今日的造化。此等提携之恩,下官没齿难忘。”话落,徐清岚抬袖,向老掌院郑重行了个揖礼。
老掌院瞧着徐清岚这般不骄不躁的模样,眼底涌起一抹赞赏。
此子怀珠抱玉,性子又谦虚谨慎,假以时日必定又一番大造化。
但老掌院面上却没显露出分毫情绪,他又说了一番勉力徐清岚的话之后,才放徐清岚离开。
徐清岚离开后,又去礼部寻了范文正,才得知范文正告了病假。
这日下值后,徐清岚让人回去同宋宝琅说一声,他则去范家探病。
但到了范家后,徐清岚隐隐觉得范家今日气氛怪怪的。
而在见到范文正后,徐清岚心中那抹怪异感更甚。
范文正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瞧着似乎病的还挺严重。但他身侧却只有一位老仆端茶送药,并没有看见邹氏的身影。
但这是范家内宅私事,徐清岚并未探究,而是关心起了范文正的病情。
范文正这病是因急火攻心所致,至于为何急火攻心,范文正都不齿提起,便只说他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看出范文正并不想说他的病情,徐清岚这才说起来意,谢范文正那日在圣上面前替他说话。
“那日我在圣上面前提了你不假,但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勤勉争气,在修史上功不可没。否则即便老夫将你夸的天花乱坠也无用。”
范文正是打心底里欣赏徐清岚这个晚辈的。得知徐清岚如今被擢升为五品的翰林侍讲后,范文正很为他高兴。
“你既被擢升为翰林侍讲,那日后除了文史修攥外,你还要与其他侍读轮流入宫为皇子们讲学。”
范文正从前也担任过翰林侍讲一职,如今他便将自己昔年的讲学经验毫无保留的告诉徐清岚。末了,范文正又目露担忧之色:“你如今擢升为翰林侍讲既是好事,也非好事。”
徐清岚明白范文正的意思。
自打去岁太子被废后,其他皇子们都虎视眈眈盯着东宫那个位置。如今朝堂上表面上风平浪静,私下却早已暗流涌动。
自他入仕后,私下已有数位皇子的幕僚招揽过他,但都被他装傻充愣避过了。
如今他被擢升为翰林侍讲,日后时常要入宫为皇子们讲学,自然免不了又要面对此事。
范文正将身边唯一的老仆也屏退下去后,才语重心长叮嘱徐清岚:“去岁太子被废后,圣上的心思也愈发难猜了。你如今既被擢升为侍讲学士,日后入宫讲学时一定要小心应对,莫要卷入党争之中。”
范文正是纯臣,他并非是要徐清岚同他一样也做个纯臣。只是如今局势未明,他希望徐清岚先以保全他自己为重。
徐清岚明白范文正的苦心,他当即抬手行礼:“是,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几乎是徐清岚刚说完,老仆便在门外禀:“老爷,小姐来了。”
徐清岚见天色不早了,便欲起身告辞。
恰好进来的范令容听见这话,便道:“爹爹向来看重徐大哥,徐大哥今夜既过来了,不若留在府上用顿便饭?”
“范小姐的好意在下心
领了,只是不必了,内子还在等我归家。”徐清岚直接拒了,末了又同范文正道,“老师,您好生休养,学生得空了再来看您。”
范文正颔首,目送着徐清岚的身影消失在挡风毡帘后,范文正才收回目光看向范令容。
他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范令容看。
范令容被他看的心里发毛,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将自己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面捧出一碗汤来。
“爹爹,这是女儿亲自下厨炖的汤,您尝尝。”
范文正接过汤碗,却并未急着喝,而是看着范令容道:“从前你母亲说她膝下只有你一女,想多留你几年,如今你年纪已不小了,也该成婚嫁人了。”
范令容垂下眼脸,遮住眼底所有的情绪,只佯装出女儿娇羞状:“女儿全凭爹爹做主。”
范文正得了这话后,这才饮尽碗中的汤水。
待范令容带着食盒离开后,范文正独坐在灯下。他对邹氏恨之入骨,但范令容是无辜的,而且也是他的女儿,范文正便想替她寻个好归宿。
范令容及笄后,倒是有不少高门大户前来求娶,但都被范文正拒了。
这些年他在宦海沉浮,自是清楚高门大户外表看着光鲜,实则内里什么龌龊都有,范文正并不想让女儿嫁进那种虎狼窝去。所以他便一直将女婿人选放在登科士子上。
去岁原本他原本看中了徐清岚,但徐清岚却婉拒了。而那一届的其他士子他又没看上。范令容那边也一直说她想再在父母面前多尽几年孝,不想那么早就嫁人。
之前范文正并未怀疑什么,但今夜范令容抛下女儿家矜持留徐清岚用饭这事一出后,范文正就起了防备之心。
他担心女儿对徐清岚还不死心,所以今夜才会试探她。
范令容的回答暂时让范文正打消了疑虑,不过范令容确实也到该成婚的年纪了,她那个母亲眼皮浅,她的婚事少不得还得他替她做主。
陛下已开了恩科,明年春闱他定会替范令容挑选一个如意郎君。
而徐清岚并不知道他离开后范家发生的事,他回到家中时,仍旧先去了寿春堂。
从前哪怕他们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徐清岚都会在寿春堂坐上两刻钟。但如今徐清岚身上风寒还未痊愈,兼之得知他到家后直接来了他这里,连饭都没用后,章氏便忙让李妈妈去替徐清岚张罗饭菜。
“不必忙活了,我回抱朴堂同簌簌一道用饭便是,饭后正好喝药。”
章氏闻言冷哼一声:“你念着同你媳妇儿一道用饭,只怕人家早就用过饭了。”
不过到底顾忌着徐清岚身体尚未痊愈,且这都酉时末了徐清岚还没用饭,章氏刺了这么一句后就放徐清岚走了。
不得不说章氏料事如神。徐清岚回去时,宋宝琅已然用过夕食了,正坐在灯下理账。
听闻徐清岚还没用夕食,百忙之中的宋宝琅终于抽空看了徐清岚一眼:“你不是去范家探病了吗?范侍郎不留你也就算了,范令容怎么可能不留你用饭?”
徐清岚:“……”
“你为何会觉得范小姐会留我用饭?”徐清岚看向宋宝琅。
“因为她浑身上下写着贼心不死四个大字。”说到这里时,宋宝琅突然眼神提防的看向徐清岚,“徐清岚,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当初在隋国公府时,他可是亲口说,他不会娶范令容的。
徐清岚以手揉着眉心,无奈叹气:“不会。
“你要是敢出尔反尔,我就去找公主,让公主带我进宫,我们一起去陛下面前说你坏话,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小官,我可是说到做到的。”宋宝琅坐在灯下,微扬下巴,眼神倨傲威胁望着他,像只傲娇的小孔雀。
但被威胁的徐清岚眼底却不由浮出零星笑意。
待用过饭后,徐清岚同宋宝琅说了他升官一事。
宋宝琅哦了声,对此反应平平。
但第二日,徐清岚早起上值时,宋宝琅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醒了,她听见外面有动静,眼睛都没睁就嘟囔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刚过寅正。”徐清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这么早啊。”宋宝琅在锦被里翻了个身,觉得喉咙有些干,就对徐清岚,“你既然还没走,刚好给我倒盏水来。”
很快,床幔别撩开,一盏水被送了过来。
宋宝琅坐起来喝完水之后,随手将杯盏递给徐清岚时,顿时愣住了。
从前徐清岚是七品,因此他的公服是绿色的。如今他升上了五品,公服就成了绯色。
自宋宝琅和徐清岚相识到现在,宋宝琅唯一一次看见徐清岚穿绯色,就是他们成婚那日。
那日她移开却扇,就见徐清岚一身绯色喜袍,立在她面前,满屋灯火扑了他一身,那一瞬间宋宝琅的心砰砰直跳。
而此刻房中只远远燃着一盏孤灯,屋内也不甚明亮,但看着面前一身绯衣的徐清岚,宋宝琅有种又回到了他们成婚那日的感觉。
宋宝琅坐在床上,仰头呆呆看着徐清岚。
徐清岚轻笑一声,在宋宝琅回过神的那一瞬,他骤然俯身,一手托住宋宝琅的后脑勺,突然吻了下来。
“啪嗒”,宋宝琅手中那只空了的茶盏跌在锦被里,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轻响。
但却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红心]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