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册封大典礼成,景阳门缓缓洞开。


    文武百官依序鱼贯而出,她们身着庄严的朝服,有人面色红润,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一看便是盛泽兰一派的人;有的人神色恹恹,似乎有一座大山压在心头,不用想也知道是二殿下、三殿下一党的人。


    林唯一路跟在虞芝芝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自她那句“乌鸦嘴”的预言不幸应验,心里便七上八下,只怕惹得虞芝芝更不痛快。


    直到一同登上前往盛府升迁宴的马车。车轮辘辘,碾过朱雀大街。狭小的车厢里,虞芝芝终于侧过脸,轻声开口:“你怎么了?盛泽兰没揭发自己的罪行,你看着竟比我还难过?”


    虞芝芝当真不理解,为什么如今自己想见姜流照一面,却是难如登天。


    她的双手被缚仙索捆绑背在身后,左右两肩各被一人按住,押着跪在地上。


    押着她的两名门徒周身灵气翻涌,身子紧绷,显然是非常提防虞芝芝的样子。


    身旁同样被喊过来的王停虽然也跪着,但可没有虞芝芝这般“隆重”的待遇,还能凶神恶煞地盯着虞芝芝。


    对于这种场面,虞芝芝反而想:王停能这样子有闲工夫瞪她,证明也没遇着那黑蛟,当是没什么事的。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没再给王停施舍哪怕一个眼神。


    执法堂位于主峰之上,装潢肃穆沉闷,在大殿两侧放置有两尊雕刻,其形似麒麟,双目突出,额上有一独角,是象征清平公正的獬豸。


    往日虞芝芝轮值到执法堂当判官时,一般中午没人来,这两尊獬豸就被她拿来当临时的“床铺”用。


    那时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压在这獬豸之下,接受讯问。


    而今日轮值的判官还是个熟人贺茗。


    只是再次见面,贺茗显然没有前两次称得上友善的态度,她此时面对虞芝芝的神情满是冷厉和警惕。


    太清宗的门徒若是触犯宗规中的大错,会由执法堂传讯要求其来接受讯问。但对于“存在极大隐患”的情况,则由执法堂亲自出面押送。


    显然,如今的虞芝芝就是这个“存在极大隐患”的存在。


    “剑峰第一百七十二代亲传门徒虞芝芝,符峰第一百六十三代亲传门徒王停。”贺茗开始审讯流程。


    虞芝芝与王停应是。


    “今日下午申时,你二人是否在太清渊附近出没,并且打闹?”


    虞芝芝与王停又应是。


    虞芝芝心中嘲讽,她和王停在宗门内是出了名的关系不和,怎么可能“打闹”?


    显然此次审讯的重点不是她们在宗门内擅自斗殴,多半是要提及那条暴动的黑蛟。


    果不其然,贺茗下一句便是:“同样是今日申时,五日前关押在太清渊之下的千年黑蛟突然暴动,冲破了禁制,所幸看守门徒及时发现,无人员伤亡。对此,你二人可有什么解释的?”


    “判官,我和王师姐只是恰巧路过了那里。如今提及此时,我们应当是庆幸自己没有遇上这条黑蛟。”虞芝芝虽然被重重看押,但仍是主动开口应答。


    王停显然也不想和这事掺上关系:“当是如此的,判官。”


    “也许我该说得清楚一点。”贺茗敛眉,往日她身上作为医修温润亲和的气息眼下消失殆尽,“黑蛟冲破禁制,可是你二人做的手脚?”


    简直荒谬!


    虞芝芝不免无语,不知道执法堂怎么会往这个方面想。


    自己和王停如果能有攻破兽峰专门用于禁制高级灵兽的本事,今天下午怎么可能就只是下太清渊“溜达”一圈?


    “判官,兽峰的禁制阵法,是由兽峰峰主散华真人亲自制成,而散华真人修为已至洞虚后期,能突破她的禁制,显然并非常人。”嘲讽归嘲讽,面对曾经救治自己的贺茗,虞芝芝的态度还是相当谦逊。


    旁边的王停也明白了执法堂在怀疑自己,登时有几分不满:“判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去当那个放出黑蛟的人吗?那我现在怎么还只能在执法堂里?”


    贺茗巍然不动,只是说:“看似不行,但实际谁知道呢?尤其是你,虞师妹。正巧近日因着‘预言之子’的传闻,宗门内人心惶惶,而你今日刚从思过崖出来,宗门内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


    又来了。


    虞芝芝都快忍不住翻白眼的冲动了,哪怕是面对贺茗。


    把刚刚王停的话拿来用一下,如果她这个预言之子这么厉害,怎么还被押在这儿呢?


    但她也明白了,执法堂看似是走流程讯问,实则是认为她有什么别的手段打破散华真人的阵法,让门徒亲自来押送她,也是因着那个预言,怀疑她和魔宗有勾结。


    虞芝芝气笑,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本就让她备受冲击,这会儿还要被当众怀疑和魔宗不清不楚。


    她懒得再兜圈子,干脆道:“既然判官如此怀疑,那我申请搜魂。”


    此言一出,整个执法堂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连一直刁难虞芝芝的王停都失态地喊道:“你疯了?!”


    搜魂之术,顾名思义,是用于探查某人的魂魄,在探查之余,即可获得这个人从出生到至今的所有经历记忆乃至心中所想。


    这门术法相当高深,对于被搜魂之人也极为危险。


    因为在搜魂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对其灵魂造成直接的创伤,轻则灵魂受损,重则魂飞魄散。


    太清宗内的搜魂之术,只能由五峰峰主以及宗主批准并亲自执行,且仅用于那种犯下重罪的极恶之人。


    此时虞芝芝主动提出要搜魂,虽然是为自证清白,但在旁人看来也实在不值得。


    倒是她本人神色平静,甚至有几分无所谓的味道:“怎么了?此事事关重大,当是用搜魂之术更为稳妥些。而且,当请最为公正无私的长虹剑尊来执行这搜魂术才行。”


    这便是虞芝芝的打算。


    眼下她被执法堂扣住,显然短时间内是脱不了身的,倒不如主动请姜流照来。


    “这”


    执法堂内门徒陷入纠结之中,身为当期判官的贺茗亦是眉头紧皱,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当真是难办。


    但此事关系到魔宗卧底,也确实应该谨慎处理,与其自己处理不当,倒不如让更高级的长老们来。


    于是,贺茗拍板拿出了执法堂的专用传令:“那便如你所愿,我这就传令长虹剑尊。”


    虞芝芝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绕了这么多弯弯绕绕,总算让她见着师尊了。


    但看到姜流照没多久就出现在执法堂的清丽身影,她心里又不免嘀咕:怎么自己传讯,师尊就迟迟不回复,执法堂一传令就来了?


    虞芝芝知道执法堂的传令会有特殊提示,但姜流照来这么快,不是证明她没有正忙着的事吗?


    “见过长虹剑尊。”


    执法堂内的一众门徒齐齐行礼,就连王停都半跪下身。


    “免礼。”


    姜流照走到了虞芝芝身边,垂眸看着她。


    虞芝芝见到姜流照,嗅到了极为浅淡的檀木香气,她本应觉得安心的,可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了之前听到的姜流照的声音:


    【你是否能真的毫不动摇?】


    虞芝芝怔神片刻,眼睫抖了以下,亦是只垂眸,视线聚焦在姜流照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白色靴子上,低声说:“见过师尊。”


    姜流照见她如此,细眉轻蹙,对还按押着虞芝芝的两位门徒道:“你们放开她吧。”


    “长虹剑尊,使不得,她是重犯!”贺茗身旁的副判官忍不住出声,可顶着姜流照不容质驳的表情,她声音越来越小。


    无人敢与长虹剑尊唱反调,甚至被命令的那两位门徒已经早早收了手,退到一边去了。


    “重犯。”姜流照重复这两个字,声音算不得大,她问贺茗,“本尊收到传令,执法堂申请执行搜魂术。对何人?为何事?”


    贺茗抱拳一一禀告:“长虹剑尊,是为黑蛟一事。虞师妹和王师妹恰好在今日申时出没在太清渊上,有数位在藏经阁的门徒可以作证。黑蛟暴乱一事颇为蹊跷,是以执法堂要彻查两位师妹。”


    姜流照闻言,静默片刻,开口问:“是何人提出要执行搜魂术?”


    她面上的神情未变,可贺茗感受着女人投过来的深不可测的目光,顿时感觉压力如影随形,忙道:“是、是虞师妹主动要求的。”


    这下,承受压力的人变成虞芝芝了。


    她压下心中那些喧嚣的声音,顶着姜流照锋利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身旁人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师尊,徒儿觉得这样或许会比较高效?”


    姜流照无言,只是眉头蹙得深了一些。末了,她无奈般轻轻叹息:“简直胡闹。”


    这话不知道是指虞芝芝为这点事就要搜魂,还是说执法堂怀疑两个年少的亲传门徒是魔宗卧底。


    虞芝芝估摸着两种意思都有。进了凌霄阁内,有姜流照的本命灵火照耀,门外那些唯水的寒气立刻消失无影。


    如之前所来的那样,姜流照端坐在正殿深处的高台之上。


    只不过这次,那高台的旁边,多了个瘦小的年轻身影。


    虞芝芝视线轻轻扫过,又收敛回来,慢步走到姜流照跟前,再度行礼问:“师尊有何事?”


    姜流照却是先对祁映雪道:“先前已经同你说过了,这是你的三师姐,虞芝芝。”


    “嗯嗯!我知道的,虞师姐、人很好”祁映雪点点头,不知是在姜流照面前,还是因为在谈论虞芝芝,她有些紧张,脸上又染了点红,飞快看虞芝芝一眼又不再看。


    虞芝芝跟着开口:“我也知道小师妹了,祁映雪祁师妹对吧?”


    “嗯嗯!”祁映雪用力点点头,比起虞芝芝的随性,她倒是更显紧张了。


    姜流照先是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新门徒,而后望向虞芝芝:“映雪出身江陵,与你出身相近,她的金水双灵根与你也算相适。我近日大抵没有时间指导她,便交由你来教授映雪修炼之术与赤霄剑法。”


    “我?”


    在反应过来姜流照要将赤霄剑法传授给祁映雪之前,虞芝芝先意外的是师尊居然让她来教小师妹。


    就她现在这样,师尊不怕耽误人啊?


    “你可有不愿?”姜流照问。


    “啊没有没有”


    虞芝芝余光里的祁映雪还红着一张脸,她担心自己万一拒绝,这位害羞胆小的师妹自此就要对她留下阴影了。


    “那今后每三日,听玉会去金霁阁接你。”听玉便是那只雪鹤的名字,姜流照拍板此事。


    虞芝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师尊决定将赤霄剑法传授给祁映雪之时,就相当于在告知自己,眼前这位小师妹会是日后剑峰的继承人。


    她一时有点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偏偏这时候耳畔那个声音又用姜流照的声线说道:


    【映雪性子单纯良善,与你一起也不用太担心受到影响。】


    小师妹这看起来性子确实软,但什么叫“不担心受到影响”?


    难不成她这修为突然跌落的毛病还会传染不成?


    虞芝芝郁闷之余不由得想到,这个声音目前为止似乎也没出什么差错,一个月前她在姜流照这儿听到对方要去找新门徒,结果一个月后还真领了个新人回来。


    坐在高位上的姜流照静静垂眸注视着她,殿内静默片刻,她侧目对祁映雪道:“映雪,你且先下去,我有些事需要单独与你三师姐说。”


    “是。”


    太清宗的宗规是,修为在金丹期之上的门徒可以自行买地修建府邸,金丹期之下的门徒依照外门、内门和亲传三等分住宅区域。


    其中亲传门徒多是住在各峰峰主的主殿旁的侧殿,过去的虞芝芝也是如此,因此她光是看到祁映雪退下的方向就知道,对方如今当是住在凌霄阁的。


    待到祁映雪退出大殿内,姜流照用灵力召来一张软垫,淡声说:“先坐吧。”


    这个场景,一如从前她们师徒二人在凌霄阁会面,但却又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虞芝芝甫一坐下,便听姜流照灵气传音道:“近来宗门内事情颇多,怠慢了沈家主,日后本尊必定亲自前往丹峰拜访。”


    以姜流照大乘期的修为,必然一开始就觉察到了术一的存在,因此这句话是说给殿门外的术一听的。


    随后她才自高台之上,微微俯视着坐在下面的虞芝芝:“既然已经见过了沈家主,想来你也已经知晓了那道预言,你对此有何想法?”


    这个问题方才已经在沈翩尘那儿说过一遍了,是以虞芝芝说起来也是极为顺畅。


    总之这一切必然和魔宗脱不开干系,尤其沈翩尘说出了宗主卜卦的原本卦辞,其中根本没有说所谓“预言之子会和魔宗挂钩”。


    虞芝芝甚至想,倘若预言当真可信、五色石也当真存在,这个预言的意思为什么不能是预言之子获得五色石然后消灭魔宗,还天下一个太平呢?


    姜流照在听完她的想法后,只是微微阖眸,斩钉截铁道:“你并不信那份卦辞。”


    虞芝芝不由得哽住,心说这种晦气的预言谁能信啊!


    但这做出预言的是宗主,宗主是她师尊的师姐,虞芝芝慎重考虑着如果承认自己不信,是否属于对宗主不敬。


    最后,面对姜流照她还是诚实道:“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徒儿只信事在人为。”


    虞芝芝说这话时,直面着姜流照的目光,身居高位者那双如泼墨般沉静的眼眸此时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下一秒,姜流照长睫翩跹,敛去眸中神采,声调仿佛亘古不变般清冽、平静:“我记得你入宗那日,同我说你修道是愿‘诛灭魔宗,扬名天下’。”


    “是。”虞芝芝点头应答,又有些意外姜流照竟然记得她当时的一句话。


    她这会儿又有点莫名的紧张,大抵是刚在沈鸣筝那儿碰了一鼻子灰,这会儿竟然也担心姜流照认为她会贪恋所谓“预言之子”的名声。


    但姜流照似乎只是想起了这件往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微微颔首道:“对于卦辞之事,宗门内会处理流言,你暂且不必担忧。”


    说完,她停顿一瞬,又道:“对于收映雪为徒一事,因收徒大典时间紧迫,我告知天下时你正在思过崖。是以今日,我让映雪带着听玉去寻你,算是当面同你说明。”


    “是,多谢师尊。”


    虞芝芝实在没想到姜流照居然还向自己解释收徒一事,顿感受宠若惊。


    但随即她又疑惑心道,往日她面对师尊何曾这般拘束过?


    【道心再坚定的人,面对它们的诱惑也会失去本心。小虞,如此年轻的你,又是否真的能毫不动摇?】


    还来不及意外欣喜于听到曾经的称呼,虞芝芝就因后半句话陷入了新的疑惑中。


    “小虞”是她刚入宗那段时间姜流照对她的称呼,可能是随着年岁渐长,姜流照基本没再这么唤过她。


    但重点是,何来诱惑,何来动摇?


    虞芝芝眉间轻轻隆起,她在姜流照这儿听到的大多是语焉不详的话,和其她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越想越觉得离奇,不知道这个声音到底是什么来历,给她听到这些又有什么目的。


    但虞芝芝想,她要尽快、立刻知晓声音的内容是否可信,否则一直疑神疑鬼,发疯大概是迟早的事。


    “你可还有别的事想问?”端坐在高台之上的姜流照再度发话。


    虞芝芝稳住心绪和声线,将呼吸调整至平稳,她试探道:“师尊师姐这段时间又在忙碌林家的家族事务了,她家族中难道没有可以帮忙的同辈吗?”


    “林家这一辈,唯林唯最为出众,旁人只可论平庸。”姜流照一如往常,如实回答。


    虞芝芝抿了抿唇,想到接下来即将得到的答案,心跳也不由得加快些许:“我看师姐为家族之事分心许多,又恼自己如今帮不了什么,所以就想或许师姐也有一两个至交可以帮忙?”


    听到虞芝芝的话,姜流照眼睫轻颤,放置在桌上的手指微微收拢,静默片刻才道:


    “世家之事,一般不喜旁人插手。”她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缓声说,“林唯的另一支母族是西南谢家,其中一人与她一同入宗,同样天资卓越拜入兽峰散华真人作亲传门徒。只不过,那位门徒先天有缺憾,早已离世了。”


    “如今林唯愿意让旁人插手家族事务的,怕是不多。”


    就是这个人!


    得知了关键线索,虞芝芝心中重重一跳,随即如坠深渊。


    倘若真的有这么个人,那不反而证明了那道声音说得是对的?


    那她这些时日来听到的


    “虞芝芝。”


    虞芝芝正恍惚之际,突然听到姜流照唤了她的名字。


    循着声音望去,高台上的师尊正眼神锋利地凝望着她,那素来看不清情绪、深不见底的眼中此刻竟可以看出一两分隐隐的关切:


    “你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虞芝芝动了动唇,思绪百转千回,话已经涌到了嘴边。


    她想向姜流照倾诉自己的忧虑,说自己听到了好多熟悉的人的声音,但那些声音中有太多的恶意。


    她还想问姜流照认为自己会因什么而动摇,又是否真的觉得自己是道心不定、易受蛊惑之人?


    然而,却见姜流照放置在桌上的身份牌微微一闪,是有新的传信过来。


    姜流照眉头微蹙,似乎不满突如其来的讯息,但也是先接收了传信,接着虞芝芝便见大殿一角的传送阵亮起,一柄通体银白的长剑便出现在了阵中。


    在那柄剑传送过来之时,虞芝芝便可感觉到背上的故里正在微微颤动这表明两柄剑有渊源。


    想来,那柄剑应当同样是用罕见的流云星铁锻造的。


    至于这柄剑是给谁的,毋庸置疑,当属于长虹剑尊的新门徒祁映雪。


    虞芝芝的那些话就都落回了肚子里。


    她想,现在师尊正是忙碌的时候,自己这点虚无缥缈、没有定数的事暂时也没有必要去扰姜流照烦心。


    “禀师尊,徒儿没有旁的事了。”


    虞芝芝行礼后,便要退下。


    姜流照的如远山般的长眉蹙得更紧了点,轻轻吐出一口气,对虞芝芝摆摆手便是同意她退下了。


    即便心中想要云淡风轻,但走出凌霄阁的步伐却异常沉重,待虞芝芝关上大殿门时,她再也忍耐不住丹田中的疼痛,皱紧了眉头,咬牙忍住呕血的感觉。


    仿佛映衬她此时的心境般,进去前刚好唯停的天气,此时竟又下起了唯。


    唯势甚至比方才更大一些。


    虞芝芝取出一枚疗养丹咽下,没管自己的身体,想得却是赶紧去藏书阁一楼看看太清宗门徒名册,找到那名姓谢的兽峰亲传门徒。


    她要尽快得到答案。


    虞芝芝正要冲入唯幕中,却见一个翩跹的身影落在了她面前赫然是雪鹤听玉。


    听玉大抵是一只修为极高的灵兽,已经能够控制周身的气候,它张开双翼,便为虞芝芝挡去了所有的风唯。


    “谢谢你”虞芝芝虚弱笑笑,也张开双臂轻轻环住听玉细长的脖颈,柔软的羽毛贴着皮肤,好似也能抚平那些积压在心中的烦恼。


    听玉没有动,而是将翅膀张得更开了一些,不让虞芝芝沾上一丁点寒气。


    贺茗也定然听出了姜流照的意思,她面色有些为难,解释道:“长虹剑尊,并非是执法堂擅自怀疑同门,而是是宗门内几位长老合力商议的结果。”


    “哪几位?”不曾想姜流照居然接着问了下去。


    贺茗更是只能硬着头皮报出了几人的名字,虽然这几人没有五峰峰主这等高位,却也是各峰的中流砥柱、资深长老,绝大部分门徒都还是要遵循她们的话的。


    “本尊知晓了。”姜流照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态度倒是很明显,“此事暂且到此。”


    执法堂的门徒脸色各是一僵。


    姜流照这意思显然就是要执法堂放走虞芝芝,到时候遭受长老责罚的就是她们了。


    然而却无人对姜流照的决定提出异议。


    “本尊会传讯给这几位长老说明情况。”姜流照又道,“在黑蛟一事调查清楚前,本尊会与天符真人各自看护她们二人。”


    天符真人,即是符峰的峰主,王停的师尊。


    姜流照补充的这句话,又让执法堂的门徒们松了口气。


    有长虹剑尊的传讯,那些下令的长老想来也说不了什么了。


    虞芝芝被姜流照领出了执法堂,王停则留在那儿等天符真人。说起来,王停也称得上是受虞芝芝“牵连”。


    毕竟执法堂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把虞芝芝押过来,下午和她和王停在太清渊大打出手,显然就是个极好的由头。


    再一次意识到宗门内对那个预言的深信不疑,还有对魔宗的忧虑,虞芝芝看着姜流照在夜色中朦胧的身影,忙道:“师尊,今日又给你添麻烦了,但我是有要事禀告。”


    女人闻言,只是轻轻用眼神轻扫她一下:“一切待回凌霄阁再说。”


    去凌霄阁?


    虞芝芝一愣,旋即想到方才姜流照说要“看护”她,难道是说要把她关在凌霄阁吗?


    过去也有类似的事,虞芝芝偶尔犯错,又不算违反宗规,就会被姜流照押在凌霄阁,在她眼皮子底下“思过”。


    但这可比去思过崖舒服多了,姜流照给她留着之前住过的卧房,除了没法找人玩,可以说只是换了个地方住。


    有时虞芝芝待着无聊了,还会跑去大殿,坐在姜流照身旁看她处理宗门内务。


    虞芝芝心中泛着嘀咕,想说黑蛟那个事根本和自己没关系,即便是关在凌霄阁也不应该。但到底念着要向姜流照说明姬绪云的事,她也就先安静跟着。


    等到了凌霄阁,剑峰峰顶上依然下着唯。


    身为沈家护卫的术一自然是进不去阁内的,姜流照知道她的存在,本想给她在旁边留一栋单独的洞府,反正剑峰不缺。


    术一却是果断拒绝了,坚持自己待在凌霄阁外。


    虞芝芝极为不好意思,但哪怕说得口干舌燥,术一也不听她的,只说家主下了命令,她会一直跟在虞芝芝最近的地方。


    进了凌霄阁大殿内,虞芝芝依然频频望向门口,显然还在担忧术一。


    姜流照见此,便道:“我会给沈家主修书一封,让这名护卫这几日暂且不用守着。”说完,她又从桌上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给虞芝芝,“喝下去。”


    虞芝芝接过后没什么犹豫,直接听话照做,结果一阵辛辣刺激的味道即刻从喉咙里窜上来,直冲天灵盖。


    “咳唔”


    她一阵猛烈地咳嗽,白皙俏丽的脸涨得粉红,一双明眸水光潋滟,连眼角都染上了点点红痕,看起来分外可怜,带着鼻音说:“师尊这、这是什么”


    在一片模糊的视野里,虞芝芝好像看见姜流照的唇角微微上扬了点,如高山雪莲的盛开一般,短暂却美丽至极。


    她听到眼前人说:“现在寒气可有除去一些?”


    “啊”


    虞芝芝一愣,她当真发觉,从思过崖出来后,一直令她身体隐隐不适的寒冷感此时已经尽数褪去。


    顿时,她又喜笑颜开坐得离姜流照近了一些:“多谢师尊,已经没觉得冷了!”


    见虞芝芝身子好了些,姜流照收起了唇角那如昙花一现般的弧度,道:“如今宗门正是多事之秋,你又在风口浪尖,暂时就在凌霄阁待上一段时日。”


    “师尊我明白。”虞芝芝点头应下,又舔了舔唇,“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同你说。”


    姜流照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紧张焦虑了一晚上,此刻虞芝芝终于要向姜流照说出那个搅得太清宗一片混乱的魔修的名字。


    可不知怎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却有了一瞬的犹疑。


    这三年来,姬绪云处处为她。


    她们一起遭受宗门内一些人的冷嘲热讽,共赴小秘境找寻机缘,同游江夏的日子仿佛还在昨日。


    或许那个声音并不全是真的心声呢?


    就算在林唯那儿提到了谢释疾,也可能是个巧合。


    但犹豫只是一瞬,虞芝芝知道魔宗的事经不得侥幸。


    一如一个月前来凌霄阁为姬绪云求情一般,她与姜流照对视,直言道:“师尊,对于宗门内有魔宗卧底一事,请您仔细调查一下姬师妹!”


    顾川本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若不是听到林唯被盛紫荆为难,担心不管的话虞芝芝责怪,从旁听了一会儿,她早就进去盛泽兰的房间埋伏刺杀了。


    顾川不愿与她交战,躲开这一拳后,退到林唯身边冷声道:“佥事还是先进去吧,此地腌臜,不宜久留。”


    盛紫荆到底身份尊贵,林唯不想顾川为了护她被针对。林唯正要开口转圜,忽闻庭院深处炸开一声悲呼:


    “大事不好!卫国公——薨了!”


    第 72 章   第 72 章


    盛紫荆闻言登时暴怒,转身便往府里冲去,势要将那胡言乱语之人的头颅砍下。


    林唯与顾川对视一眼,紧随其后疾步踏入府门。刚转过影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便扑面而来。


    方才还歌舞升平的前庭,此刻已乱作一团。主位处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盛紫荆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快传御医!快传御医啊!”


    可今日这般盛宴,席间怎会没有御医?那重重人墙里就挤着两位太医院的人,可盛泽兰已然气绝,脸色憋得发青,双目圆瞪,纵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晚上抽卡太过激动,林唯第二天便起的晚了些,醒来时岁岁和虞芝芝已经起来在院中洗脸。


    虞芝芝昨日洗沐完,便穿上了她拿的旧衣服,面料就是村里人常穿的细麻布,深蓝色被洗的有些旧。


    林唯稍微比她高一些,因此虞芝芝穿在身上,稍微稍微有些宽松。


    她将衣袖轻挽起一截,露出了略显细瘦的手腕。


    原本有着泛红伤痕的位置,此刻颜色也变淡些,抹完药之后成为淡淡的青色。


    虞芝芝低头,用手轻捧了些水湿面,眼睫也被沾湿些。


    她洗完直起身来,便看到自己面前递过来一块布巾,


    林唯非常自然地和她道,“擦擦。”


    虞芝芝看了她一眼,接过来将脸上的水擦干净,才问道:“岁岁呢?”


    “她说要和你一起做早饭,刚才去我屋里盛米和面了。”林唯道。


    虞芝芝点头,将布巾放到原来的位置。


    她们起来的时候,林唯的屋门还关着,岁岁见到便说不如早饭由她们来做。


    林唯好奇问道:“阿九,你也要做?”


    在原剧情里,虞芝芝可是从小就在宫里养着,对方应该完全不会做饭,更不用说还要用土灶和陶罐。


    虞芝芝轻飘飘地瞥她一眼,道:“不是给你做的,只是陪岁岁。”


    林唯:“……”


    这个事实,她在心里清楚就好了,倒也不必说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还会做饭吗?”


    虞芝芝语气如常:“会做饭有问题?”


    林唯立刻摇头:“没问题。”


    说不定就是原剧情里没有写呢,实际上虞芝芝厨艺高超,林唯觉得她不能太小看对方。


    虞芝芝这才嗯了一声,往灶房里面走去。


    林唯没跟着,她在外面洗完脸,又扯了根门口的柳树枝刷了刷牙。


    家家户户这个时候都正做着饭,烟囱里冒着烟,喊小孩子起床的声音,混着枝头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格外有生活气息。


    家里现在食材还比较少,所以岁岁早上还是做的野菜饼,再煮些米粥。


    林唯到灶房门口的时候,虞芝芝手上正端着面糊,准备烙饼,岁岁则在旁边洗米,准备煮米粥。


    她站在门口,没有打扰,看着对方的动作。


    无论是刚才的洗脸,还是现在的烙饼,明明很普通平常,但落在虞芝芝的身上,便添了一股韵味。


    不急不缓,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气质,矜贵又舒缓。


    只是,林唯欣赏了会,实在看不下,对着虞芝芝道:“烙饼该翻面了,再不翻面就要糊掉了。”


    她走到对方的旁边,便看到虞芝芝拿着木铲,碰了碰带着糊边的饼,想整个铲起来。


    但是因为火候大了些,放的油也少,饼粘在里陶罐底部。


    虞芝芝试了几次,没有铲起来,反倒碎地和岁岁煮的粥有一拼。


    林唯实在忍不住笑,撤了两根柴火,把火搞地小一些后,才从她手上接过来铲子补救一番。


    “没事,还差不多能吃,就是饼的颜色有点深罢了。”


    虞芝芝:“……”胳膊上还泛着疼,但林岁岁还是强忍住心里的害怕,抖着哭声道:“姐姐,阿九她知道错了,再打下去会死人的。”


    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林唯,听到这话才注意到,庭院的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还没开春,晚上便格外冷,地上都能看到凝出来的白霜。


    女人身上只穿着层薄薄的麻衣,被冻地发颤,却没有力气从地上起来,只能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


    露出来的清冷漂亮的侧脸上,还带着泛红的伤痕,甚至能看到明显的血丝,一看便是被鞭子之类的东西抽出来的。


    等等。


    庭院中的漂亮女人,带着伤痕的侧脸,似乎正在打人的她。


    以及刚才听到的那个称呼——阿九。


    一瞬间,陌生的记忆突然涌入到林唯的脑海里,也让她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穿越了,还穿越到睡前刚看到的那本小说里!


    这本小说是朋友分享给她的,发过来链接的时候,朋友还特地嘱咐了她句话。


    【这本小说你认真看,最好能一字不落地全文背诵。】


    主角虞芝芝原本是朝堂七公主,金尊玉贵,天潢贵胄,清冷漂亮,在京城中是无数贵族世家倾慕的对象。


    但她先是被皇室同胞设计遇害失忆,后又被乡野无赖磋磨,期间历经无数磨难,心性大变,变得狠辣无情。


    最后她杀兄弑父,登基称帝,也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一一报仇雪恨。


    小说剧情精彩,权谋智商在线,评论区也都是好评,甚至还以此为原型衍生出了游戏。


    林唯确实喜欢这种小说类型,但是这本她却看的很别扭。


    因为小说前期的这个炮灰无赖,和她的名字一模一样,也不怪朋友特地强调要她全文背诵。


    这个朝代除了男女,还会在成年之前分化出第二性别,也就是常见的乾元、中庸、坤泽。


    中庸和普通人最相似,乾元和坤泽则会自带一种信香。


    社会上也通常是乾元和坤泽两者互相结合。


    这是因为她们会各自受到甘霖期和雨露期的影响,如果不进行标记,就必须要去药堂购买专门的抑制丸度过。


    但乡野人家,秋收时节交了赋税,粮食便只够自家糊口,哪里有多余的钱去买抑制丸。


    无赖半夜醉酒回来,被路边昏迷的虞芝芝绊倒。


    踢了两脚泄愤后,注意到对方是坤泽,便起了歹心,把人带回来准备强行标记对方。


    谁知道虞芝芝关键时刻自毁腺体,再也无法接受标记,计划失败的无赖便动辄打骂。


    让人瘸了腿,脸上也落了疤,磋磨对方浑身都是伤病,可谓恶人一个。


    好在无赖的戏份不多,最后的结局也大快人心。


    但毕竟跟自己的名字一样,林唯实在看不下去前面无赖虐待主角。


    因此也就忽略了朋友的话,草草扫过几眼,便径直跳到小说后面的剧情。


    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书中结尾时,提到了无赖的结局。


    【冷硬的铁棍重重地敲在膝盖处,甚至能听到骨头被一寸一寸打碎的声音。】


    【锋利的刀破开血肉,暗卫硬生生地将对方的腺体剜了下来,顷刻间无赖的脖颈处便血肉模糊,余下的位置则片片割开。】


    【察觉到人要晕过去,黑衣暗卫拿着热盐水灌到伤口处,“呲啦”一声,对方浑身像是团烂掉的腐肉,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血肉的气味吸引来山中饥饿的野兽,尸骨都被啃食干净……】


    扒皮抽骨剜肉,最后尸骨无存。


    几个小时前的林唯,看到这些描述,忍不住说了声:“好爽,简直大快人心,这就是恶人有恶报!”


    但此刻,林唯看着地上的人,狠狠闭了闭眼。


    真是天有绝人之路啊!


    按照记忆,原主今晚想强行标记对方,但是虞芝芝狠狠地咬了她的手,侥幸逃脱跑到了院子外面。


    可惜虞芝芝身体没有力气,跑了两步就跌倒在院子里,被赶过来的原主抓住开始肆意殴打。


    “不是想跑吗?现在怎么不跑了?”


    “老子把你救回来,不知道跪着感谢,还敢咬老子?”


    她昨日见过林唯做野菜饼,也把每一步怎么做记了下来,因此才准备做野菜饼。


    只是没想到,前面还好好的饼,眨眼间便泛了些糊味。


    她看着碗里的饼,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还能吃?”


    林唯点头:“怎么不能,味道和正常饼的味道差不多,而且糊掉的位置更香。”


    说完,她就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咽到了肚子里面之后,说道:“这饼还挺香的,你要不要试试?”


    毕竟是自己亲手烙出来的饼,虞芝芝也想尝尝味道。


    她夹了一块放到嘴里,先是最明显的糊味,然后……


    没有然后了,糊味将原本麦面和野菜的香味全部覆盖,吃到嘴里和“香”两个字丝毫不沾边。


    见人吃到嘴里,先是细细品味,后来眉头越皱越深,林唯一直压着的嘴角也疯狂上扬,直接笑出了声,还不忘问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虞芝芝:“……”


    她冷呵一声,“是挺好吃的,喜欢你就多吃点。”


    林唯:“……”


    那倒也不用了。


    时值春日,浴房终究还是冷的。


    一炷香后,林唯又抱着虞芝芝进到一间烧着地龙的厢房,扯过棉被盖在身上,两人相拥在一起,低声絮语。


    林唯摸着如绸缎一样滑腻的肌肤,忽然想到什么,倏地睁大双眼:“那个……刚刚好像玩得有点猛了,距离上次,应该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吧?”


    她颤抖的食指点了点虞芝芝的小腹:“没事吧?”自己反正是没有孕吐的表现,前几日还来了月事,那岂不是虞芝芝怀了宝宝?她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好像三个月内是不宜行房的,可别伤了虞芝芝的身子。


    第 73 章   第 73 章


    灰暗的房间内,响起一阵阵吱呀吱呀的声响。


    林唯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够了!虞芝芝。”


    “呜呜呜……凭什么你那么快结束不让碰,又要折腾我这么久?”


    “救……不行了……不行了,你快起来!”


    木床不堪重负的声音停下……


    响起林唯幽怨的吐槽声:“该死的沈然音,那么有钱买的什么破床。”


    虞芝芝慵懒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我倒是觉得甚好,与你的娇喘声混在一起,更有感觉了呢。”


    嘱咐完两人,林唯才带着弓和她自己劈好的箭上山。


    走到山上后,她没有立刻搜寻猎物,而是先把[猎物瞄准镜]带上。


    有了昨晚的[力量点补充],林唯觉得她现在浑身都是力气,连身上带着的背篓都轻若无物。


    她没有去林子深处,仍旧是在外围转,不过收获也很好。


    太阳高挂在天上,到了中午她就已经猎到了野兔、野鸡、狐狸各一只。


    打狐狸的时候,林唯瞄准的是狐狸的腿,活狐狸能卖出来更高的价,她猎完之后,便直接将伤着的狐狸放到了系统储存空间里。


    若是前天,到这个她的时候力气也快用完,不得不下山。


    不过现在拥有[力量点补充]的她,只感觉到饿,身体力量却还是充沛的。


    林唯找了个树荫坐下,拿出从家里带着的野菜饼吃了起来,吃饱后继续在山里寻找新的猎物。


    到了下午,她又猎到两只野兔,这时候太阳也西斜,林唯的背篓和存储空间都是满的,她收拾收拾准备下山。


    只是下山的路走到一半后,林唯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呼救的声音。


    她犹豫片刻,还是朝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走了一刻钟后声音也越来越近。


    但当她再往前走的时候,却听不到了声音。


    林唯有些犹豫,再往前便走得深了,若是碰到狼群之类的,实在太过危险。


    她只能站在原地,尽量把声音喊高些:“有人吗?”


    “有人!有人!”打骂一刻都没有停过,刚开始虞芝芝还会反抗,后来她便抱着胳膊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看着像是快咽气的动物一般,气息都变得微弱。


    这也是为什么原主妹妹拼命拦人的原因。


    林唯想走过去看看虞芝芝的情况,却被紧紧抱着大腿,动弹不得。


    “阿姐……”林岁岁冻得全身已经没有知觉,却还是不敢放手。


    她以为林唯又要继续打人,红着眼眶道:“阿姐,你如果生气的话就打我吧。”


    无论如何,再打阿九真的会没有命的。


    听到这话,林唯急忙把手里的树枝扔出去,“我谁也不打,你先放开,我去看看阿九。”


    虞芝芝现在还是失忆的状态,原主也不会知道对方的名字,因为是在初九日捡到的,便随随便便地称人为阿九了。


    说完,她想摸摸林岁岁的头,唯慰对方让她放心。


    只是刚伸出手,林岁岁便浑身颤抖,用细瘦的胳膊抱住自己的头,作出防御的姿态。


    这是只有经常被打的人,为了保护自己才会做出来的下意识动作。


    林唯心中暗骂一声,原主这都做的什么孽,不到十岁的亲妹妹都被打成这样,扒皮抽骨还是轻了!


    但她现在也没有办法做什么,只能语气上放温柔些,“岁岁,你先回屋里去。”


    说完后,她快走两步想看看虞芝芝的情况。


    只是刚靠近,她的视线便触碰到对方的眸眼。


    虞芝芝已经极度虚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晕过去,但她的眼神比寒风还要冷冽。


    哪怕林唯已经知道剧情,但也有一瞬间心底发颤,脑子里全都是小说结尾原主的惨烈死法。


    她本来就软的腿更是直接跪到对方的身边,“阿九,你怎么样?”


    虞芝芝在外面冻的太久,体温也在慢慢流失,甚至连意识都不是很清醒。


    但感觉到乾元靠近的气息后,她还是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竭力保持镇静,握紧了从地上摸到的石头。


    等了几秒钟后,林唯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只能看到对方的眸眼微闭,脸色惨白。


    她也不再犹豫,直接把自己带棉的外衫脱了下来裹在对方身上,准备先把人抱到屋子里面去。


    只是她的手臂还没有碰到对方的腰部,便感觉自己的眼前飞快划过道残影。


    林唯下意识抬手,缓了两秒后才看清楚。


    虞芝芝手上拿的是块锋利的石头,用了十足的力气,正想往自己的腺体处扎。


    好在她拦得够快,虞芝芝如今的腺体只是刚破了个皮,否则必然会鲜血淋漓。


    林唯的心里一阵后怕,急忙掰开对方的手,把石头扔得远远的。


    如果她没有记错,原剧情里便是虞芝芝不想让对方标记,便划破了自己的腺体,永远无法被标记。


    她咽了咽口水,怪不得对方能够成为书中的女主,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毁自己的腺体都不带眨眼睛的。


    石头被扔走,虞芝芝闭着的眼也不得不睁开,脸色更加苍白。


    她没有忘记刚才这个乾元想要强行标记自己。


    从醒来后,她便一滴水和米都没有进过,身体完全没有力气。


    所以哪怕刚才手上攥着石头,她刺破乾元腺体的可能性也很小,只能转而让自己无法被标记。


    没有想到,哪怕到这种地步,却还是失败了。


    林唯不知道虞芝芝在想什么,只能尽量唯抚她的情绪,道:“我不会标记你的。”


    说完,她便把人抱了起来,再待下去她们两个都要被冻死在这里。


    她一只胳膊穿过对方腰部,另一只胳膊绕过膝弯,稳稳地将人抱了起来。


    也是靠近之后,林唯才注意到对方身上被鞭打过的伤痕实在过多。


    侧脸处、锁骨处、脚腕处,甚至连她碰到对方的腰时,都能感受到怀中的人抖了一下。


    不是林岁岁的那种害怕,而是因为实打实的疼痛难忍。


    “全身都是伤”,在书中只是短短的几行字,落到现实中亲眼看到,林唯才意识到原主有多么残忍暴力。


    她看着怀中的人,忍不住道:“我帮你把伤治好……”


    然后放你走。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一道机械声。


    【叮,发现皇位候选人,解锁好感度抽卡系统。】


    “我在前面的坑里,你过来的时候小心些!”


    正在深坑里的富贵,已经被困了两个时辰,这段时间里,她呼救几乎没有停过,嗓子已经完全哑掉,还要提心吊胆地会不会引来别的猎物,整个人都憔悴地过分。


    听到人声的时候,她甚至都有些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还是不敢放弃任何机会,急忙提醒对方。


    “我看到了,你抬头往上看。”


    林唯循着声音,才看到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有块被杂枝落叶遮挡的地方。


    拨开后才发现是个两米多、快到三米的深坑,侧壁光滑,掉到里面的人,几乎是不可能靠自己出来的。


    这种坑应该是之前的猎户挖的,猎物不注意就可能掉到里面,却没有想到人也会误踩。


    林唯在坑口先问道:“你受伤没有?”


    若是猎坑,说不定里面还会有捕兽夹。


    “掉下来的时候,崴了下脚,没有其他的伤。”富贵见到有人,之前的慌乱担心也少了很多,慢慢镇静下来。


    “那就行。”林唯放下了心,“我去旁边找根坚实点的树枝,把你拉出来。”


    富贵打量了下她到坑口的距离,问道:“会不会太深了,我怕反倒把你也拉下来。”


    “不若麻烦你去找下村里的人,我先在坑底待着也行。”


    她说完这话,刚才还在坑口的人早已经拿了树枝回来。


    林唯自然也知道,若是她的力量不够大,说不定自己也会跌入到深坑里面。


    但现在她可是有着系统出品的[力量点补充]啊,今天的她和昨天的她天壤之别,力量完全不用担心。


    她把背篓从背上卸下来,然后趴到地上,一只手紧紧地贴着地面,另一只胳膊把树枝递下去:“先试试,你记得抓牢。”


    富贵闻言,也不再多言,紧紧地拉住树枝,脚抵着坑壁慢慢地往上爬。


    等快到坑口,林唯急忙把另一只手伸出来,双手拉住富贵,把人拉了出来,两个人这才放松地大喘了口气。


    富贵这才见到,救她上来的人是林唯。


    她擦了擦头上的汗,一阵后怕地说:“多亏了你,要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现在都快到下午了,山上应该也没有其他的人,若是没有林唯,她至少要在山上待上一夜。


    哪怕她爹和娘找过来,林子这么大,还都是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的过来。


    “没事,人上来就行。”


    富贵在村里待得时间少,林唯还是想了想,才从记忆里翻出来眼前的人是谁,她好奇问道:“你怎么会往山里面走,还掉进了猎坑。”


    “我之前都是在县城里做工,这几年没有来过山里,路也不一样了,走着走着就迷了方向。”


    自从上次富贵娘知道,林唯家里吃到野味后,她便一直让富贵也上山。


    富贵实在拗不过她娘,便准备来山上转转,采些新鲜野菜回去就行,谁知道会突然掉到了坑里。


    说完,她就对着林唯道:“你今晚来我家吃饭,我让娘给你做点好吃的,好好谢谢你。”


    富贵虽然没有和林唯说过话,但她经常听到自己娘说对方是混混无赖,让她不要和对方学。


    但现在是林唯救了自己,富贵觉得她娘说的话不一定真。


    林唯拒绝道:“不用,我只是顺手帮了一把。”


    富贵摇头:“那也得来。”


    她话少,但不是不懂事的人,该感谢地不能少,要不然她心里过不去。


    林唯拗不过,只能道:“我家里还有人等着,得回去和她们一起吃。”


    富贵道:“那便你和家里人一起来。”


    林唯:“……”


    好在富贵崴脚还算轻,歇了会,她们便一起下了山。


    谁知,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路对面突然跑过来个人,急急忙忙地和她道:“你家坤泽和人打起来了!”


    马车停下后,虞芝芝满面潮红,缓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下去。


    她用手背贴了贴脸颊两侧,不满道:“好不公平,为什么只给了一粒,我也有些想看你长耳朵出来。”


    林唯被她逗笑,伸手在其脸颊捏了捏:“等你去做任务就知道了,很难搞的。”随后,得意洋洋地跃下马车。


    落地一瞬看到鬼方县县衙几个大字,才猛然想起自己是过来和青鸾城第一美人和离的,忙收敛神色恢复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样。


    正收拾好心绪,马车帘子一掀,虞芝芝已探出身来。林唯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她冷着脸一把推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只得讪讪收回。


    恰在此时,杜清妍得了门口捕快的通报,一路小跑着迎出来。见二人这般情景,她不动声色地递上自己的手臂,稳稳托住虞芝芝下马车。


    “今儿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杜清妍笑着打量二人,“莫不是闹别扭了?可是芝芝又耍小性子了?我这师妹自小被惯坏了,脾气来得快,还望你多担待些。若是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


    林唯没料到虞芝芝入戏这般快,当即垂下眼帘,摆出十足的窝囊相,对着杜清妍扯出一个僵硬的苦笑:“我何尝不想好好说?只是芝芝她……如今连句话都不愿同我讲了。”


    杜清妍正要劝和,虞芝芝已冷声截断话头:“师姐,我是来和离的。需要什么文书签字画押,烦请你即刻吩咐人处置。我多一刻也不想再见她。”


    第 74 章   第 74 章


    饶是林唯早有准备,还是被虞芝芝变脸这么快的模样搅得心绪烦乱,再看虞芝芝的手还放在杜清妍的手臂上,她错开杜清妍的视线冷冷盯了过去。


    虞芝芝顿感一记眼刀袭来,讪讪收回手,轻咳两声打断杜清妍假意的劝和:“师姐不必再劝。今日这和离,我是铁了心的。”


    杜清妍为难地望向林唯,轻轻摇头:“妹媳既然执意如此……也罢。待你们日后回心转意,我再来帮你们销了这文书便是。”


    林唯面如死灰点点头,这伤心欲绝的模样,看的虞芝芝都有些不忍。


    她表面看着冷若冰霜,暗地里却探出那条旁人看不见的银白尾巴,悄悄缠上身后林唯的手腕,柔软的尾尖轻轻缠绕摩挲,生怕这人被自己此刻的模样气到心口难受。


    两人进到堂后,只需稍坐片刻,杜清妍自会把和离的文书准备好,自此两人才算是真的和离成功,从此再无瓜葛。


    两人相隔一米对坐,中间隔着张梨花木茶几。虞芝芝面上尽是拒人千里的冰霜,杜清妍看着她这副厌恶至极的模样,嘴角险些压不住笑意,转身便出了房门。殊不知一条无形的猫尾正紧紧圈住林唯手腕。


    门扉合拢的刹那,林唯突然惊醒:“那我们往后岂不是再不能相见了?”


    等她已经盛完面,把鱼汤炖好在锅里,已经开始擀面条的时候,脑海里的机械声还在继续。


    她分了些神看向虞芝芝,对方现在正掰着手中的菘菜叶子,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虞芝芝敏锐地察觉到乾元的目光,她看过去,林唯却又收回目光。


    对方正看着陶罐里面炖的鱼汤,时不时搅拌下,鱼的鲜香味道慢慢蔓延出来。


    她没有忘记,乾元当时想强行标记她时候的样子。


    乾元浑身的酒味,看到床上的她,像是猎人看到了猎物,贪婪、急切、欲望……


    那双眼睛太过于浑浊,脏的至今让人记忆尤深。


    但现在的乾元却不相同,眼神清澈,听到岁岁被人欺负后,眼神里全都是生气的怒火。


    强势维护她和岁岁的时候,和曾经那个打人的林唯,完全看不出来相似之处。


    一个人真的会在短时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虞芝芝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头疼,脑海里面闪过些片段。


    “没有人……能一直相信……”


    “不能……她不会的……”


    声音断断续续,却持续地在她的脑海里回荡,带着痛苦,将她刚才所有的思绪全部绞乱。


    虞芝芝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头,总感觉自己遗忘了许多东西,但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像是人走到绝境般,哪怕用头、用身体撞击前面坚硬的岩石,也迫切地想开出一条路,否则后面跟着的野兽便会将她一口吞噬掉。


    她的表情痛苦,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却不断地用手捶打自己的头,每下都用力到了极致。


    林唯听到声音,急忙扔下了手里的筷子。


    她先用一只胳膊搂住人,另一只手直接握住虞芝芝捶打脑袋的两只手,束在头顶,随后将蜷缩的人整个搂在了自己的怀中。


    “阿九,现在别想任何其他的东西,跟我深呼吸。”


    “吸气……呼气……”新手指引也介绍过抽卡系统的规则,和林唯曾经玩过的抽卡游戏很相似。


    系统里能够抽到的东西分为三级,分别是【优】【良】【凡】。


    其中【优】等级物品稀有,价值也最高,【凡】则是最为普通的物品,抽到的概率也最大。


    能够抽到的物品应有尽有,随机出现,不能够指定。


    抽卡的时候,如果抽到的物品是【优】,整个页面都会变成金色。


    林唯看到了系统弹出来的抽卡提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抽卡页面,紧张地心跳都快了几分。


    来个金色吧,她真的很需要啊!


    如果能让她抽到【优】类物品,她愿意接下来五年都吃香喝辣。


    【已消耗一次抽卡机会。】


    随着系统机械音落下,系统页面也开始变化。


    抽卡键被轻点一下,如同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一秒、两秒、三秒……


    三秒之后,原本是透明色的系统页面,开始从边缘染上些浅金色。


    林唯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看着颜色慢慢加深,最后变成灿烂至极的金色!


    她第一次就抽到了最为稀有的物品!


    【恭喜获得优类物品[猎物瞄准镜],有效时间为[无限期拥有]】


    【物品描述:最锋利的箭刃,指向目标猎物,不容一丝失误。】


    林唯看到物品描述,默了两秒,[猎物瞄准镜]的功能用法没介绍清楚,中二的气质倒是快溢出来了。


    [猎物瞄准镜]偏向枪战游戏中的瞄准镜,有个“十”字符号,可以瞄准物体。


    林唯佩戴上瞄准镜后,眼前便出现了“十”字符号,可以根据自己的意识决定瞄准哪里。


    她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物体的用处,起床拿了屋内挂在墙上的弓和木枝劈成的箭。


    这是林母曾经用过的弓箭,不过因为是用桑树枝做的弓臂,弓弦材料的韧性也差,用过一段时间就搁置在屋里,给原主和妹妹当玩具,林母换了更好的弓。


    她试着瞄准屋里的桌子,“十”字符号便立刻对准桌子中央,只是弹出眼前忽然弹出警告。


    【提示,此物品不在瞄准镜射击范围内。】


    林唯放下弓重新躺到床上,心里也有了大概。


    桌子这种东西不属于系统认定的“猎物”,因此也不在瞄准器辅助的范围内,看来她明天得去找找真正的猎物进行实验。


    因为睡前的那次抽卡,林唯格外兴奋,梦里都是金光闪闪的景象,所以第二天醒的也格外早。


    她穿好衣服,先去灶房看了看。


    灶上的陶罐都是干干净净的,灶灰上面能看到些药渣,起码庄大夫给的药她们已经吃了。


    看完之后,她又往里面走,按照记忆家里的存粮也在这里放着。


    林唯弯腰打开里面被盖住的一个罐子,里面只剩下些小麦面粉,平铺开将将一个底,可能一顿都不够吃。


    旁边还放着四个不大的红薯和些野菜,但也能算一顿饭,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了。


    林唯撇了撇嘴,怪不得系统那么大方的送给她新手礼包。


    要是没有新手礼包,她也不用等虞芝芝来扒皮抽骨了,恐怕会先被饿死。


    今天怎么说也要去城里买些米面回来,如果有可能,最好再去药房一趟,买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虽然说庄大夫说不用治,但她可没有忘,原书中虞芝芝被打的留下了永久疤痕,还是不能轻易忽略。


    她把四个红薯放到了陶罐里面,又加了些水煮熟当早饭,林唯只吃了一个,余下的三个留着。


    吃完,林唯放轻脚步,走到虞芝芝和岁岁在的屋门前面。


    她没有进去,只透过细缝处看了看屋内的情况。


    可能是因为昨晚折腾的太晚,两个人都还没有醒。


    岁岁侧着睡在里面,脸卧在枕头上,手还紧紧拉着虞芝芝侧边的那一截衣袖,这时候倒是能看出来些孩子模样了。


    虞芝芝也闭着眼眸,发丝稍显凌乱,好在没有难受的神色。


    不继续发烧就行,林唯也放下了心,回到屋里拿着那把旧弓,背着家里唯一的背篓出了院子。


    殊不知,在她脚步声消失后,原本应该是熟睡中的虞芝芝睁开了眼睛,里面都是警惕。


    “阿九,别激动,对,就是这样,慢慢放松下来。”


    林唯虽然着急,但语气却沉稳,用搂人的那只手有韵律地轻轻拍着对方的脊背。


    等到陶罐里的鱼汤开始咕嘟咕嘟地响,虞芝芝急促地呼吸才慢慢平静下来。


    林唯侧过头看对方的状态:“现在好点了吗?”


    虞芝芝的脸上全是冷汗,浸湿了额边的发丝,原本被养出几分血色的脸此刻又显出苍白。


    她像是刚刚回过神,顿了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林唯的怀里,对方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服还能感觉到。


    虞芝芝的嗓子哑地不像话,却还是道:“放开我。”


    林唯见人真的没事,才发现她还束着对方纤细的手腕,连忙放开,“你刚才的状态太过危险,我只能先把你抱住。”


    虞芝芝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似是自言自语地道:“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自己脑海里似乎闪过些记忆碎片,但偏偏只有些只言片语,除此之外便是大片大片的红色和黑色,似乎要将她完全淹没。


    “现在记不起来,就不要再想了,要不然头又要疼了。”


    林唯主动帮她转移注意力道:“我炖的鱼汤快好了,你去屋子里把岁岁叫醒,我们准备吃晚饭。”


    岁岁哭完,林唯便让人先去屋子里休息,可能是太累,过了会儿小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虞芝芝也知道自己刚才的状态有多么差,几乎不能够控制自己,像是陷入极深的梦魇,而且似乎是刻意不让她记起来。


    她只能将这件事情暂时放到脑后,应声道:“好。”


    鱼汤已经彻底沸开,鱼肉也被炖地软烂,林唯小心地把鱼肉盛出来,然后把刚才擀好的面条下进去。


    没有刀,面条是她用筷子压出来的,因此也圆圆滚滚,沸在奶白色的鱼汤中,更填几分鲜美。


    岁岁睡得眼睛都没有睁开,进到灶房里便道:“阿姐,好香。”


    “今晚我们吃鱼”,林唯看面条煮的也差不多了,道:“你和阿九拿个碗筷,现在就能吃了。”


    鱼汤鲜美,鱼肉滑嫩,面条也足够劲道,每吃一口都是新滋味,都让人欲罢不能。


    岁岁手里攥着筷子,纠结地都不知道下一口先吃什么。


    林唯看得好笑,“先吃鱼肉,小心点鱼刺。”


    说完,她才看向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抿的虞芝芝,看着就是食欲不佳。


    她问道:“你的头还疼?”


    林唯想到刚才的情况,应该和虞芝芝的失忆有关。


    但是治疗失忆,从古到今都是一个难题,哪怕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让对方吃好穿好,把身体养好,再过几天带人到镇上看看郎中。


    “阿九,你还好吗?”岁岁也关心道。


    虞芝芝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下,才道:“不疼了。”


    林唯这才放下了心:“那就行,鱼肉和煮的面都还有,你多吃点。”


    虞芝芝看了她一眼,便又收回视线。


    她只是在想一件事情。


    如果没有确认错,刚才乾元抱着她的时候,她似乎闻到了乾元身上的信香的味道。


    阳光的味道。


    虞芝芝试图回忆那天晚上,乾元想要强制标记她时候的信香是什么味道。


    但她反而想不起来,全都是对方那双浑浊的眼睛,而她屏住呼吸,想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细想下来,竟然只有刚才那缕,若有似无的太阳的味道。


    “你俩……其实挺配的。真要分开,还真有点可惜。她要是能不那么……不那么变态就好了。”


    林月柔也点了点头,温声道:“我从前老是犯头疾,一到换季就疼得厉害。可自打芝芝给了我那方子,让青杏煎了服用,今年到现在一次也没发作过。”


    这事林唯从未听人提起过,虞芝芝竟也一个字不曾向她透露。


    成念真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这家里啊,已经冷清太久了。要是你俩真能有个孩子,会不会芝芝就不会那么……”疯癫?成念真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万一再生个小疯子出来,那还是太吓人了。


    桌上众人的心情多多少少都有些低落,只有成夏捧着虞芝芝送给她的医书,边翻看边吃饭,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林唯怔怔地坐着,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慢慢攥紧。她一直以为虞芝芝是那样冷情的人,从不会在意她的家人。却没想到,那人竟一直这样悄无声息地,替她关照着家中每一个人,甚至比她这个做女儿的,还要上心。


    一股酸涩蓦地涌上喉间。她再也坐不住,匆匆放下碗筷。


    “我吃饱了,先回屋了。”


    话音未落,人已起身离去,只留下桌上面面相觑的家人,和一碗还没吃到一半的饭。


    半夜三更,林唯躺在床上想着被杜清妍莫名其妙杀死的盛泽兰,再想到虞芝芝跟她说过“你怎知杜清妍手上只有一本天书呢?”。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的睡不着,万一虞芝芝上次对她下毒是因为杜清妍用了其它道具呢?虞芝芝对她和她家人的在意不似作伪,真的忍心用那么残忍的方式下毒杀她吗?


    但这些都是林唯的猜想,或许只有彻底打败杜清妍之后,才能逼问出结果了。


    第 75 章   第 75 章


    次日一早,林唯顶着黑眼圈草草用过早饭,便赶往了皇城司。


    虽然和离了,但两人起码还在同一衙门任职,总是还能再见面的。


    她有好多问题想要问虞芝芝,到底是还有什么,她自己默默做过,不曾告知与她的。


    可等她赶到皇城司时,虞芝芝的屋子落锁紧闭,人似乎还没有到。这结果让林唯心底有些失落,难道就只有她一个人不习惯这次突然的分开吗?


    她默默回到自己的值房,打开对着虞芝芝屋子的窗户,从她的位置上朝外看去,一眼便能看到虞芝芝何时能够回到房间里。


    桌上的茶热了又凉,一直到太阳高升,让林唯等的望眼欲穿的虞芝芝才从她窗前经过。可这并未让林唯的心情变得更好,反而更加郁闷,因为经过的虞芝芝看都没有看她的屋子一眼。


    林唯猛地起身想追过去问虞芝芝,到底有没有从杜清妍那套出什么话,是不是还有什么其它的天书,导致虞芝芝那一次对她下毒。但一想到才说过给她半年时间考虑,而且两人才刚刚分开一天时间,自己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追过去,好像有点太舔了吧。


    坐下之后,林唯拿起桌上的书册翻看,强制自己不要再去想虞芝芝是不是因为杜清妍做了什么才对自己下毒,也不要去想虞芝芝以身做饵会不会受到杜清妍的伤害。


    但……太阳就快落山,虞芝芝竟然回来之后的一下午都没有找她说过一句话!


    说话能如此直白不留情的,全太清宗也很难找到除了沈鸣筝之外的第二个人。


    还来不及意外沈鸣筝为何没有随沈翩尘她们回沈家,也没时间去想沈鸣筝不是才和她闹了脾气怎么又主动找过来,虞芝芝注意到林唯淡下去几分的笑容,更是眼前一黑。


    祁映雪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明艳张扬的女子,她先是被沈鸣筝过人的容貌给镇了一下,再听到对方这么理直气壮的话的时候,忍不住说:“这是虞师姐的房间,你、你又不是剑峰的人,你怎么能随便进”


    沈鸣筝一声冷笑:“我不是剑峰的人,但虞芝芝是我们沈家的人,我来见自己家的人怎么了?你没事就让开!”


    “你、不行,我奉师尊的命令,要守在虞师姐左右!”祁映雪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就这么直接顶着沈鸣筝的威压说“不”。


    沈鸣筝见此,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怒气已经清晰可见。


    正当她要发作之时,那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但走出来的却是沈鸣筝和祁映雪都没想到的人:


    “沈师妹,小意从思过崖出来没几天,还需要静养,你若有什么事,还是小声点吧。”


    林唯笑意盈盈,说完话后,还冲沈鸣筝眨了眨眼。


    沈鸣筝见到她,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


    她直接略过林唯,看到卧房内的虞芝芝刚穿好宗服,头发都没梳好,就这么散着发走了出来,凤眸中已经是火光大盛。


    “师姐等一下!你怎么就就直接出来了?”


    虞芝芝一走出来就嗅到了这相当尴尬的氛围。


    见到她,沈鸣筝直接彻底无视了林唯和祁映雪,声音里都是压着的情绪,神色阴翳道:“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


    “呃这个”虞芝芝见到沈鸣筝,更是难得有几分无措,不知要拿什么态度面对她,于是诚实说,“师尊说要我在这儿关几天,等禁闭结束我就会回金霁阁的。”


    “我是说回沈家!”沈鸣筝几乎咬牙切齿。


    这下虞芝芝更汗流浃背了。


    前几天沈翩尘就说要回沈家,但沈鸣筝这会儿出现在凌霄阁,很明显就是她还没走,而且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要等自己跟着一起走。


    难道沈翩尘没告诉沈鸣筝,自己暂时没打算回沈家吗?


    虞芝芝看得出来沈鸣筝这会儿已经相当不满,若是自己说不回沈家,以对方的性子没准就要在这儿用朱焰绫把她捆起来打包带回去了。


    正当虞芝芝还在琢磨该怎么给沈鸣筝顺毛时,林唯接话道:“沈师妹,小意要去哪里她自己会有安排,到时自然会告诉你,何必这会儿急着追问呢?”


    “林唯,我们家的事你插什么嘴?关你什么事?”沈鸣筝对林唯是半点不客气,甚至称得上盛气凌人。


    “阿筝!”


    虞芝芝忍不住喊了一声,觉得今天沈鸣筝的脾气似乎格外暴躁一些。


    往日她虽看不惯剑峰的人,却也没到如此直接的地步。


    虞芝芝拉住沈鸣筝的手把她往旁边带了点,想和另外的两人隔开点,也算是打破这紧绷的氛围。


    沈鸣筝看向她的眼神相当凌厉,但到底还是没有挣脱开。


    然而,林唯见此,带着淡笑的神色未变,紧跟着说:“沈师妹,小意是我们剑峰的人,是我的亲师妹,我又为何不能说她的事?”


    沈鸣筝神色冰冷:“林唯,我忍你很久了,别以为这是在剑峰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林唯笑容依旧:“沈师妹,有什么话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如果憋出什么问题来,小意也会说我的。”


    虞芝芝眼前一黑,觉得今天林唯也不对劲。


    左边,她听到了沈鸣筝的朱焰绫燃起的爆裂声;右边,她听到了林唯的佩剑“飞光”飞出的破空声。


    “那个,宗规说了宗内门徒不能擅自斗殴”虞芝芝还想再争取一下和平,但话音未落,已见一红一白两个身影飞了出去。


    “林唯,你敢不敢应战!”


    “沈师妹,你这般主动好学,师姐怎么忍心拒绝?”


    虞芝芝:“”


    俩人这么一说,“擅自斗殴”的性质就变成了“商量切磋”,自然也不算触犯宗规了。


    沈鸣筝周身升腾着火焰的朱焰绫即便在唯幕之中也丝毫不落下风,水滴被蒸发为了蒸汽,在一片雾气升腾中,隐约可见炽烈鲜红的身影;而另一边金水双灵根的林唯更为如鱼得水,飞光青色的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优雅飘逸的弧线。


    “这”从刚才到现在,祁映雪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状态。


    “没事,你就先看看学习一下吧。”虞芝芝扶住额头,干脆摆烂。


    就像王停对虞芝芝没什么好脸色一般,沈鸣筝与林唯关系不和,是整个太清宗都知道的事情。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或许要归咎于虞芝芝上剑峰这一事。


    林家以炼丹为专长,作为少主的沈鸣筝在去太清宗之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丹峰门徒了,而那时的虞芝芝,也以为自己会去丹峰。


    却不想再灵根觉醒之时,她反而是金灵根,没有一点火气。


    要进丹峰,有火灵根是最基础的,这样一来她自然与丹峰无缘,反而被姜流照收为了亲传门徒。


    沈鸣筝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看剑峰的一切都相当不顺眼。


    在进入剑峰后,虞芝芝过得是相当快活。林唯性情温柔体贴,又极为照顾她,她一开始没少在沈鸣筝面前夸赞这位好师姐,等意识到对方对剑峰的不满后,为时已晚。


    更何况,沈鸣筝这个“现第一世家”的少主,和林唯这个“前第一世家”的少主,因为曾经存在着竞争关系,在家族层面亦是不和。


    于是依着性子,沈鸣筝没少对林唯冷嘲热讽,饶是林唯脾气再好,也是忍不下去的。


    虞芝芝甚至想她俩早晚会有打起来的一天。


    毕竟,从客观到主观,她们多得是打架的理由。


    “虞师姐,我们就这么看着没、没事吗?”祁映雪颤颤巍巍地问。


    “没事。”虞芝芝十分淡定,“就算有事,凭我们俩也是拦不住的。”


    “啊?”祁映雪更担心了。


    虞芝芝倒是没太担心。


    一方面她已经看出来了,虽然同为金丹后期,但沈鸣筝到底是丹修,先天在战斗上就比身为剑修的林唯劣势,而林唯剑法比平日更柔和一些,是不会伤到沈鸣筝的;另一方面,她这会儿也没多少精力去担心。


    她脑袋里的声音响个不停,都快炸了。


    【你不愿意回沈家,却愿意留在你师尊这儿,还袖手旁观看我被你的好师姐欺负。虞芝芝,你当真是好样的!】这是沈鸣筝的声音。


    【沈鸣筝数次冒犯我,小意作为我最亲近的师妹,竟然从来不劝阻,宗门到底是比不上家族的。】这是林唯的声音。


    虞芝芝:“”


    她实在是满头问号,想说明明是你们两人打起来了,怎么还在心里说我的不是啊?


    而且,她哪里有袖手旁观从不劝阻的,她每次都劝了好吗!


    【呵,到底是预言之子,肯定认为自己又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连沈家都不会在你眼里!】


    【相像的只会是皮囊,小疾只会是那一人,而小意也终究不可能是她。】


    虞芝芝:“”


    如果不是因为抬手捂住了半张脸,这会儿一定可以瞧见她陡然僵硬的神色。


    “虞师姐?”


    祁映雪突然感觉自己身边人周围的气场发生了些微的变化,忍不住开口喊了声。


    “嗯,怎么了?”虞芝芝放下手,笑吟吟地看过来,“说了不用担心的,她们过一会儿应该就会自己停下来了。”


    “哦”


    见祁映雪收回了视线,虞芝芝的笑顿时就敛了去。


    她抬眸看向空中那两个争斗的身影,脑袋里还有些杂乱的声音。


    前几天被姜流照质问的那些问题,她并不是没有想过。


    这个声音为何出现,是难以找到答案的;但它出现的内容到底是真是假?虞芝芝不敢说完全是真的,可自从“谢释疾”这个名字出现,这些内容至少也是半真半假了。


    除了姜流照那儿的声音每次都说一些语焉不详的话,沈鸣筝、林唯和姬绪云三人,都各自围绕不同的事。


    姬绪云是魔宗的计谋。


    林唯是说她的容貌与那位已故的谢师姐的相像,时时透过她来看那位谢师姐,却始终觉得她不如对方。


    而沈鸣筝,是认为她贪慕名声与权势。


    虞芝芝的睫毛颤了颤,不知该对眼前的情况作何想法,甚至她只能感知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跳。


    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好像驶向了万劫不复的方向。


    末了,她只能在心里留下一个疑问: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


    林唯把她当谢释疾代餐这回事,虞芝芝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姬绪云是魔宗卧底,虞芝芝会指责自己识人不清;那么沈鸣筝呢?


    她和沈鸣筝自幼一起长大,对彼此品性该是最为了解的才对,沈鸣筝怎么能认为她是贪恋权势之人?


    虞芝芝甚至还在心中颇为讽刺地想:若她当真那么在意名头和权力,应当想尽办法讨好沈鸣筝才对!


    她这头思绪颇多,天上正打着的两人也是相较不下。


    沈鸣筝眼下也看出了林唯的游刃有余,不由得气急:“林唯,你都不敢拿出全力和我打吗?”


    “沈师妹,同门切磋点到为止即可。”林唯轻飘飘说着,但视线反而是落在了下方站在栏杆内的虞芝芝身上。


    沈鸣筝自然也注意到了对方的注意力在何人身上,朱焰绫立刻腾飞过去,同时咬牙道:“林唯,你们林家缺人缺到要挖别人墙角了?这么恶心的事你也干得出来!”


    “沈师妹此言差矣。”林唯从容躲开攻击,面上虽然还是带着笑,却有几分阴恻恻的味道,“同为世家,谁没有爱才之心呢?你说小意是沈家的人,可她在沈家算什么?少主的陪读?还是个高级家仆?你们可是连个门生的名头都没给她。”


    “你!”沈鸣筝瞪大了眼睛,大怒道,“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唯轻轻嗤笑,眼底却是一片凉意:“沈师妹,怎么没关系?至少我瞧着可比你诚心呢?”


    在下面围观两人打架的祁映雪突然发觉两股灵力的碰撞变得更为激烈起来,忍不住说:“她、她们真的会自己停下来吗,怎么越打越凶了?”


    虞芝芝闻言,也将注意力集中看向了上方,不由得惊讶沈鸣筝的攻势竟变得这么迅猛。


    这人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


    虽然沈鸣筝看不上落魄的林家,但过去几十年两个人的纷争仅停留在口头上,也是为彼此的家族留几分颜面,今日这番大打出手,实则是百年来第一次。


    看来魔宗出没,当真让大家的精神都不太好。


    虞芝芝揉了揉自己隐隐有些疼痛的额头,思索着如何想办法喊停。


    也不能真的让她们打太久。


    沈鸣筝作为丹峰的亲传门徒,在剑峰峰主的凌霄阁内和剑峰的大师姐大打出手,这消息传出去,即便沈鸣筝是沈家的少主,也必然会遭受抨击。


    更何况,看这架势,虞芝芝也担忧沈鸣筝盛怒之下,真把林唯伤着哪儿了。


    从储物戒指中拿出几张符箓,虞芝芝正要催动,一人走进后殿喊道:“沈鸣筝,你怎么在这儿?”


    而后,一阵庞大的威压压了下来,让天上的沈鸣筝和林唯停了下来。


    后殿院落内的四人齐齐行礼:“见过曜冶真人/师尊。”


    来人正是明萱,她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先到沈鸣筝旁边说:“你跑到凌霄阁来,和林师侄打架?你不怕我宗规伺候吗!”


    “我们是正当切磋!”沈鸣筝脸色依然不虞,面对明萱的威胁丝毫不为所动。


    “我还不知道你那德行”明萱对此指指点点,尤其是看到一旁笑容得体的林唯,更是感叹师门不幸,当初收了沈鸣筝这祖宗。


    但她手一挥,又说:“唉算了,后面再来教训你们。现在先说正事!”


    “虞芝芝,你快随我去一趟主峰,有很重要的事!”


    她咬牙猛地一捶桌面起身,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迈出门的一刻,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虞芝芝在她不知道的情况,给她下了蛊,又或者她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咚咚咚——”


    不等房门打开,林唯冷着脸先一步推门进入,反手关上房门,虞芝芝正坐在桌前翻看着什么,林唯一把将剖心案的文书扔在桌上,淡淡道:“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这案子为什么不让我去调查?”


    “对方现在已经暂停,而且这背后的人很危险,我不想你深入冒险,你做做样子调查一下好了,等过些时日的,我来处理。”虞芝芝抬眸望着她,话音一转又道:“昨夜没睡好吗?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林唯:“是啊,蚊子有点多。看你倒是精神挺好的,红光满面。”


    既然虞芝芝说了危险,那她也没必要上赶着去送命。


    虞芝芝眼尾带笑:“现在就有蚊子了吗?那我晚上睡觉也要小心些了。”


    “师尊,请仔细调查姬师妹,她或许与魔宗卧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虞芝芝终于将这压在她心头的话说了出来。


    而姜流照闻言,眉头顿时紧蹙,在白皙细腻如玉般的额间留下一道痕迹。


    她细细摩挲着手指上莹白的储物戒指,沉默良久后才开口:“你为何这么说?”


    虞芝芝微微吸了一口气,解释道:“自一个月前从昏迷中醒来,我偶尔会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很像姬师妹的,我听到了几句说”


    她把自己在姬绪云那儿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注意到姜流照的神色越来越冷峻。


    姜流照不苟言笑,但虞芝芝与她相处的这些岁月里,她也多是清冷温和的,远称不上“冷漠”。


    可此时,虞芝芝却是真切感受到了眼前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与威压。


    “师尊?”她唤了一声。


    姜流照望着她,阖上眼眸轻轻吐息。


    殿内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沉默到让虞芝芝的心逐渐下沉,


    待沉底之时,姜流照动唇,然而说出来的话,却让虞芝芝遍体生寒:


    “你仅凭自己听到的、不知来历的声音,就怀疑自己的同门?”


    “甚至这个对象是与你交情匪浅的师妹?”


    女人的长眉缓缓舒展来开,美丽得不可方物的脸上此时面无表情,虞芝芝却觉得像是布上了一层薄冰。


    那双墨色的眼眸,虽然像往常一样深邃不可见底,可她却读出了隐隐的愤怒与失望。


    虞芝芝登时感觉心脏像被刀搅般抽痛起来。


    她想过跟姜流照说,对方可能会难以接受;可不曾想,姜流照却是半点不信的意思,甚至怀疑她别有居心。


    被信任的师长质疑,这显然是非常不好受的。


    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师尊,我绝非肆意猜忌师妹!事实上,我已经经过了谨慎的对比,知道这声音并非是空穴来风!”


    “那么,这就能证明你所听的都是真的吗?”


    姜流照平静到冷漠的眼中倒映着虞芝芝的身影:“这个声音从何而来,有何目的,你可找到了答案?”


    “我一直想找到!”


    虞芝芝说着就有些委屈,这一个月来她一直担惊受怕,偏偏这事不是个能随便倾诉的。


    就像她最初在藏书阁看的那些书中所写一样,“听到莫名的声音”在修仙界内,多半是“不详”的征兆,不是走火入魔就是恶鬼缠身,更逞论她如今还顶上了一个“预言之子”的名头。


    如果不是事关魔宗虞芝芝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及自己听到的声音的。


    但姜流照不为所动:“‘想’,那便是还未找到。”


    虞芝芝近乎要被她眼中的冷光刺伤,也更加气愤和委屈。


    她想,师尊既然一点不信她,那自己不如干脆就把在师尊这儿听到的几句话说出来与她对证。


    然而话到嘴边,面对姜流照如冰锋般的神色,虞芝芝竟觉得自己仿若失声,那几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即便那些话语焉不详,可处处透露着姜流照对她的怀疑。


    在本就不信任的前提下,如果她说出来了那些话,姜流照又会如她所想,转而信任她吗?


    心中百转千回,虞芝芝压下了那些要全盘托出的念头,但这样一来她却是更为烦闷。


    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她口头上不落下风道:“是!可是,魔宗之事怎能疏忽?况且我只是向师尊请命调查姬师妹!”


    若是那群执法堂的门徒在这儿,必然要目瞪口呆,震惊于天下居然还有人敢如此强硬地顶撞长虹剑尊。


    “好。”


    姜流照突然应下,反倒让虞芝芝惊诧。


    “执法堂下一次轮值在三天后,我便请令由你担任这一次轮值的判官。你所说的调查姬绪云是否为魔修一事,我将给你等同于一峰之主的执法权。”


    她们分明是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可虞芝芝却觉得自己完全被姜流照的视线俯视笼罩。


    而她的师尊,就这么冷漠地说出最残忍的话:“如此,三日后就由你去亲自羁押审讯姬绪云。”


    今日,她因为宗主的一道预言而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押入执法堂;现在,她要因为那不知来历的声音去怀疑与她交好的姬绪云是魔宗卧底,甚至要求师尊去调查。


    姜流照这番话,无非是想让她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虞芝芝想:如今她在师尊眼里,恐怕已经是个整日不思进取、不守规矩,还品行不端的人了。


    毕竟,过去百年在剑峰,姜流照除了教授虞芝芝赤霄剑法与修炼之术外,对她旁的功课要求也极为严格。而日后若要成为一峰之主,心怀天下,德行操守这些更是授课的重点。


    同门之间猜忌告状,还是自己的亲传门徒,用的甚至是魔宗卧底这个理由,这种行为会让姜流照多么震怒。


    可她想到在林唯那儿听到的谢释疾的名字,沈鸣筝那儿嘲讽的话语和她愈发喜怒无常的脾气,师尊对她逐渐无情的评价


    还有这一个月以来的辗转反侧。


    虞芝芝好不容易气色好转的脸庞,此时又变得煞白一片,但她的声线已经不再发抖,反而是愈发坚定,说:“好,那就我来。”


    姜流照阖上了眼,不知是否觉得虞芝芝已经误入歧途无药可救,她只缓声道:“你当真如此坚持?”


    “我知道这件事听起来很荒谬,但我不能就这么放过。”虞芝芝是依然不肯退让。


    姜流照垂眸看着眼前人低头时露出的小小的发旋,注意到虞芝芝的双手从方才起就紧紧握着,白皙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凌霄阁大殿内又陷入了一阵死寂。


    仿佛过去了许久,虞芝芝才又听到了姜流照的声音:“你说调查一事,此次我便走这一趟。”


    姜流照退让了一步,答应了她的请求。


    但虞芝芝完全没有获得任何正面情绪。她甚至在想,师尊是否真的会去调查,还是只为了搪塞她?


    随后,她又听到:“这些时日你便待在自己的那间卧房里,没有要事不用出来。”


    这是要关她禁闭了。


    虞芝芝说不清此时到底是气愤多点还是难过多点,但她不想让自己在姜流照面前更显难堪,于是提起一个笑起身行礼道:“多谢师尊,那徒儿便听令退下了。”


    姜流照没有看她,只是亦如平日一样淡声说:“嗯。”


    见此,虞芝芝终于是待不下去了,垮了笑快步朝内殿走去。


    而这时她险些撞上了一个人。


    “唉哟!”


    祁映雪被突然冲过来的人影吓了一跳,但见是虞芝芝,脸上绽开一个笑正要打招呼,却在看清对方侧脸时愣住了。


    突发这么一个小意外,虞芝芝只得停下了脚步,她眯起眼提起一个笑,对祁映雪轻声道:“抱歉小师妹,差点撞到你了。”


    “不、没事的虞师姐”祁映雪望着她喃喃回复。


    虞芝芝跟着笑笑:“那我先走了。”


    她说完,又冲祁映雪点了点头,不等对方回答就先自己离开了。


    而祁映雪站在原地,望着虞芝芝快步离去的身影,方才的惊鸿一瞥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双素来蕴着明媚笑意微微弯起的眉眼微微耷拉了下去,圆润的眼尾被涂抹上了点点嫣红,在近乎惨白的脸上分外惹眼。


    这张漂亮俏丽的面庞极为少有的出现了如此脆弱的模样。


    虞芝芝没有想哭的意思,她觉得自己是被气成这样的。


    姜流照那隐含失望的眼神令她感觉喉咙简直辣到疼痛,连带着眼眶都酸了起来。


    这会儿进了自己的卧房,虞芝芝直接扑到了床铺上,深吸几口气平复呼吸,又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柔软的棉被拂在脸上,带有浅浅一层檀木气息。


    姜流照喜好檀木,凌霄阁内也多有檀木制品。


    在突破至金丹期之前,虞芝芝一直住在这间卧房内,而这个房间距离凌霄阁大殿又是最近,许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染上了味道。


    该是熟悉安心的气息,虞芝芝这会儿却只觉得窝火。


    但反正关于魔宗的事,她要说的也说了,剩下的爱谁管谁管去吧。


    带着怨气这么想着,奔波了一整天的身体终于到了极限,虞芝芝就这样沉沉睡去。


    后来的几天,日子似乎变得平淡起来。


    虞芝芝向来不是乖巧安分的性子。


    一开始她还赌气把自己一个人关房间里,但坚持了不到一天就实在憋不住。


    姜流照没有再来见虞芝芝,她便也不像往常被关禁闭那样老是往凌霄阁大殿跑,而是就在后殿的院子里走动。


    只是因姜流照不喜旁人打扰,凌霄阁内除了几个仆役以外就再无旁人。


    哦不对,如今多了一个祁映雪。


    虞芝芝还没习惯自己突然多了一个师妹,是第二天被喊醒,推门发现竟然是祁映雪来喊她去吃饭。


    “小师妹,你还会做饭么?”


    只有金丹以上的修士才可辟谷,从此告别一日三餐的日子,而虞芝芝修为跌落的这三年,她多是吃辟谷丹的。这会儿突然要吃饭,她还有点不大习惯。


    “不是我做的,是师尊、师尊嘱托了厨子的。”祁映雪一面说着,一面看了虞芝芝好几眼。


    一天过去,虞芝芝依然是那派淡然随性的样子,昨日她见到的对方那脆弱的模样似乎只是一时眼花。


    听到姜流照的名字,虞芝芝脸上的笑略微淡了一点。


    她想到了自己刚上剑峰时的日子。


    那几十年姜流照可没有额外请厨子上凌霄阁,虞芝芝吃的是辟谷丹。


    但当着祁映雪的面,她很快又笑道:“那师尊很照顾你,人间饭菜可比辟谷丹好吃太多了。”


    “辟谷丹是什么味儿?”


    “没味儿,所以吃多了我都快要丧失味觉了。”


    “啊?”祁映雪皱了皱鼻子,又问,“那虞师姐,你就一直吃辟谷丹吗?”


    “之前在沈家还是吃一日三餐的。不过上了剑峰之后,师尊不开火做饭的,也没喊厨子,所以就吃辟谷丹了。”虞芝芝看着剑峰峰顶已经不知下了多少天的唯,漫不经心开口,“我这可是沾了小师妹的光呀?”


    “不、不是的是师尊让我,来喊你”祁映雪被她的笑晃到了眼睛,低下头细声说着。


    “嗯?”虞芝芝没听太清,凑近了点,“小师妹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祁映雪涨红了脸,下意识退了几步。


    虞芝芝见状,觉得有点好笑,于是自己又主动拉开了距离:“说起来倒是还有点遗憾。原来说好要教你练剑的,但师尊现在关我禁闭,剑峰又在下唯,这安排怕是要推后了。”


    “没关系的,反正、时间还很多”祁映雪低着头,小声说。


    接下来几天,虞芝芝就和祁映雪成了“饭搭子”,而姜流照这回叫来的厨子当是江夏人,做的饭菜口味都极为合两人的口味。


    才几天,虞芝芝因为一番折腾而终日带着几分惨白的脸色就好了不少。


    这一日她像前几天一般,到点准时醒来,准备去吃早餐。


    而在迷迷糊糊尚且模糊的视线里,虞芝芝看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窈窕的熟悉身影。


    “师姐?”


    早上刚醒,虞芝芝清亮的声音还带有些许沙哑。


    林唯听到她的呼唤,柔美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抚上她的眉眼应道:“嗯。”


    “你怎么来了?”虞芝芝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林唯出现在这里,有些意外,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太能觉察到的紧张。


    姜流照将她关在这儿,虽然她可以在凌霄阁内活动,但到底是“禁闭”,旁人应该是不能来“探视”的。


    而现在见到林唯,虞芝芝不可避免地会想到那个声音、还有谢释疾的名字。


    但林唯并不知道虞芝芝复杂的心理活动,她解释说:“我前几天听仆役说你去找我,便去了金霁阁,却得知你被师尊关了禁闭,本来当时就想来见你的,但师尊不许。今日总算得了师尊的许可。”


    “师尊?”虞芝芝眉头一蹙,不明白姜流照为何突然允许林唯来探望。


    难道说,师尊已经查出来姬绪云的情况,知道她前几日并非空穴来风地怀疑同门吗?


    虞芝芝眼睛一亮,正想向林唯再问一些外界的风声。却突然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你是谁?还能在这儿拦着我?”


    熟悉的嗓音穿透雨幕,林唯侧首,果然看见盛紫荆的马车不知何时已与她并行。车帘高挑,露出盛紫荆那张写满关切的脸。


    林唯漠然回头,不欲理会。与盛紫荆之间,早已无话可说。这人看似温婉,内里怕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阿唯,你可是在烦心杜清妍让你当众难堪之事?”见她不语,盛紫荆竟急急跃下马车,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我可以帮你的。”


    雨水模糊了视线,林唯脚步一顿,任由盛紫荆拉着。望着对方脸上那关切神情,一个疯狂的念头忽然窜入脑海。


    既然杜清妍不能以超自然的方式死去,那若是被另一个“主角”所杀呢?


    “先上马车再说吧。”林唯终于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平静。


    第 76 章   第 76 章


    马车内暖意融融,林唯接过盛紫荆递来的布巾,默默擦拭着湿发。


    “杜清妍实在欺人太甚。”盛紫荆语气愤慨,“即便你与虞芝芝已经和离,她作为师姐,也不该这般不顾旁人眼光,整日在你面前与虞芝芝故作亲密……”


    林唯打断她:“够了,你找我,究竟所为何事?”她岂会听不出这番挑拨,不愿再让盛紫荆说那些令人作呕的揣测。


    街上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各种吃食飘出来的香味,更是让林唯忍不住抿了抿唇。


    早上的红薯虽然顶饱,但是个头不大,林唯还只吃了一个,加上在林子里面转了几个时辰,现下肚子早就空了。


    她摸了摸肚子,只能不断在心里想着,快了快了,卖掉东西后就能吃到了!


    这样一边在心里重复,一边捂着鼻子当闻不到,又走了一刻钟后,终于看到了她想见到的肉铺。


    肉铺老板是个汉子,年纪三十岁左右,正拿大刀剁着骨头,见到她问道:“姑娘要买肉?看看想要些什么,这边都是好肉,十五文一斤。”


    细肉都是好肉,若是猪下水之类的肉,就要更便宜一些。


    “我不买。”林唯看着老板,问道:“你这里收野味吗?今天刚从山上打的。”


    肉铺老板停了手中的刀,像是惊讶她这么年轻的猎户,“收,不过我得先看看。”


    虽然说日常来肉铺的,还是买猪肉多,但是也有不少富户爱吃野味,每次买份量都不少。


    林唯从篓里面拿了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余下的一只野兔和蛇还放在里面,又用野菜盖住。


    肉铺老板成日里接触的就是肉,自然能看出来她带过来的是新鲜货。


    他当机立断道:“十二文一斤,行的话我就收了。”


    “十六文。”林唯道。旁边的人叽叽喳喳,听到这些话的张家男人脸色铁青,“你自己就是无赖,还好意思让大家评理?”


    “哦,那就是不敢让自己家小孩再说一遍了?”


    林唯没跟着男人的思路走,“所以你也知道这些话不光彩,说不出口吧?”


    “而且,你也知道我是无赖,那我可是想揍谁就揍谁,可不管大人小孩。”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从对面所有人身上扫过,平端地多了些压迫感。


    “你还想打人?”听到这个的林唯,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总算是她能够做到的事情了!


    终于不用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我给你拿块布巾,再帮你找身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保证洗的干干净净。”


    “烧好水后,你便拎着水桶去屋子里洗,门可以锁起来,我帮你在外面守着,不会有其他的人。”


    虞芝芝顿了下,问道:“你的衣服?”


    目前家里只有三个人,岁岁的衣服她自然穿不下,那就只有乾元的衣服了。


    林唯点头:“家里现在没有新的衣服了,等你身上的伤好了之后,我带你和岁岁去县城里上买几身。”


    虞芝芝垂眸,想拒绝却也说不出来。


    若是洗完身子后,还要穿着身上的脏衣服,那让她更不能接受。


    见到虞芝芝点头答应之后,林唯也松了一口气。


    烧好热水拎到屋子中,虞芝芝想将门关紧。


    木头经过风吹雨淋后便容易变型,她纤细的手指抵着插栓,指腹的位置几乎都泛了白,却怎么也插不进去。


    在院中的林唯,本来就一直关注着虞芝芝,看到后径直走到屋门前:“我来试试?”


    虞芝芝侧开身子,将位置让开,指尖收回来,却不小心碰到林唯伸出来的胳膊,如同一片羽毛轻轻掠过。


    林唯的注意力全都在她眼前的门上,插栓被雨淋过,所以一些位置膨胀后突起来。


    她左右推了推,手掌用力,慢慢地木头推进对应的锁眼中,靠着蛮力将突起的位置抹平。


    “咔嗒”一声,门被完全锁住,虞芝芝看向旁边的人。


    插栓在里面,外面没有打开的方式,并且现在被严严地卡住,靠她的力气打不开。


    如今屋内只有她和林唯两个人,对方想要做什么,她完全逃不掉。


    这是她特地给林唯的“机会”。


    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强制标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虞芝芝心里默默数着数,十、九、八,七……


    数到五的时候,连她心里都不知道期待什么结果,只感觉各种想法在她的头脑里面乱窜。


    只是还没有倒数完,虞芝芝便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碰。


    她的心忽地沉了一下,对方甚至连十秒钟都坚持不住。


    明明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虞芝芝的心底却涌起一股愤怒。


    既然如此,那在刚才又为什么教训那些满口污言秽语的人,还给她银子作为道歉的赔礼?


    你林唯和这些人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贪图标记、占有她,一群该死的人罢了!


    她握紧手心的石子,想着自己在心里想过无数遍的报仇计划,以及如何杀死对方。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抬眼,便听到了林唯的声音。


    “那个……门锁好了,你要不要试试?”


    说话的时候,林唯特地放缓了语气,显得格外温柔。


    当然,温柔是表面,实际上她心里快害怕死了!


    插栓卡进去,再拔出来后,原来的突起的位置变得平整,比之前好上不少,力气小也能轻易开关。


    她拍了拍虞芝芝的胳膊,想让对方亲自试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结果系统的机械声开始疯狂提示。


    张家男人本以为自己家占理,谁知道现在村里的人都向着个无赖,现在还被人威胁,也彻底恼怒,挥着胳膊就朝林唯冲过来。


    “阿九,你们往后退一退。”


    林唯说完这句话,才接过男人挥过来的拳头,抬手挡住后,手腕一弯,男人便发出杀猪似的尖叫。


    她现在的力气可比之前要大多了,哪怕对面是五个人同时上,她也不用担心打不过。


    “你快住手,我手要断了!”男人想收回手,却被牢牢地锢在原地,动都动不了。


    他怎么不知道林唯的力气这么大!


    “我们不是要给你们家孩子道歉吗?松开了离得远,我怕你听不见。”


    林唯反而把手腕往相反地方向弯了弯,男人整张脸上都疼地皱起来。


    张家男人立刻道:“不用道了,不用道了,是我的错,是我们家孩子的错!”


    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家孩子是什么样,本来就是看虞芝芝和一个孩子弱势,想趁机捞点钱。


    谁知道林唯人这么狠,动起手来完全不讲道理。


    哪怕男人在费力挣扎,林唯也轻轻松松,没让人逃脱开来:“既然你都承认自己错了,那是不是要道歉?”


    张家男人疼的快要背过气去,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子,哆嗦着开口:“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你家孩子,二虎你也快道歉!”


    二虎看到自己的爹被打了,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走到岁岁的面前,嗫嚅着声音道:“对……对不起,我错了……”


    其他的几个孩子和他们的家长,看到张家男人的模样,生怕林唯下个人就打到他们身上,也急急忙忙道了歉:“我错了我错了……”


    声音乱做一团,岁岁又忍不住红了眼睛,这次却不是委屈和害怕。


    林唯看向自家孩子,问道:“岁岁,你听到他们道歉了吗?”


    “听到了。”岁岁小声道。


    “那就行,下次再有人欺负你,阿姐再帮你教训他们。”


    说完,林唯的视线扫了眼孩子们,见到他们纷纷往后退,露出害怕的神情后,才把张家男人的手放开。


    到底是孩子,她也不至于真的打,但也不会任人欺负,得让这些孩子们知道害怕。


    事情解决完,看热闹的人也纷纷离开,但话里话外都是说,今天林唯打人她们看得解气,那可是为了保护自己家的坤泽和妹妹!


    富贵娘也在看热闹的人里面,打算回家做晚饭,结果随便瞥了眼,就看到了有人在和林唯说话。


    这村里,难道林唯还能有朋友?


    富贵娘正想多瞧上两眼,结果就看到说话的人不正是自家闺女!


    野味不比猪肉差,甚至野兔和野鸡的肉吃起来更香,十二文一斤是真的在压价了。


    肉铺老板听到这话,嘿了一声:“妹子,你看看这野兔和野鸡身上的毛都没拔,这可都占着斤两呢,十六文一斤可真不行,这样,我给你十四文一斤怎么样?”


    “十五文。”林唯现在穷地兜比脸干净,一文钱都不舍得放过,还价道:“我以后再打到猎物,先给你送过来。”


    猎物肯定还要继续打,倒不如趁机找个稳定收货的。


    肉铺老板咬咬牙,从她手上接过来野物:“十五文就十五文,咱可说好了,日后若是打到的猎物可得第一时间给我送过来。”


    若是一般人,肉铺老板会死咬住十四文不松口。多一文都不收。


    但他常年都收野物,自然是有些眼力的。


    林唯带来的猎物,伤口都在致命处,且只有腹部的伤口,一击毙命,足以证明这是个打猎的好手,往后不愁收不到好猎物。


    他让步一文钱卖人情,眼下看是亏,但若日后他收到野猪之类的大物,那才是赚。


    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称出来十一斤六两,也就是一百六十一文钱。


    林唯挨个数过去,确认没有出错后,留出十五文,余下地揣到自己口袋里。


    她把十五文又给了肉铺老板,笑着道:“老板,再给我来一斤肉,肥一点。”


    “行嘞!”肉铺老板干净利落地切了一斤肉给她装上,“回去熬油啊?”


    “对。”林唯点头。


    猪油熬出来之后,留着日后炒菜做饭用,熬完后的猪油渣香香脆脆,还能给虞芝芝和岁岁她们当零食吃。


    猎物卖掉,林唯的背篓也轻了不少。


    她先是回到刚才经过的包子摊前,花六文钱买了三个心心念念的素包子,自己囫囵吞枣地吃了一个后,那股馋劲总算下去不少,剩下的两个包子和刚才买来的肉一起放到背篓里面。


    林唯又到了粮铺前面,有不少人都在等着买粮。


    “老板,怎么粮价又涨了这么多?”


    “是啊,粳米五十文一斗,小麦面四十五文一斗,连豆子都涨了五文钱!”


    老板把上一个人的粮称好,也接话道:“这粮价也不是我自己定的,你去其他铺子上问问,指定找不出一家比这低的,只能比这个价高。”


    “去年江禾郡有水灾,咱们这有旱灾,南北的收成都少了,粮价自然就高了。”


    林唯把话听了进去,面上却不显,和老板说:“粳米和小麦面各来半斗。”


    如今在位的皇帝就是虞芝芝的皇帝爹,可惜昏庸无能,在位期间也是毫无建树,修建可供千人居住的长生殿,不知民生疾苦。


    几年之后,老皇帝去世,朝堂乱、民间也乱,虞芝芝便是借着这个机会不断培养势力,最后得以登基。


    拿上米面之后,林唯去了药铺,把篓子里最后一样东西卖掉。


    “蛇?”药堂的老郎中眯着眼睛看了看她篓子里面的东西。


    林唯点头,蛇虽然可怕,但也是味珍贵的药材,蛇肉能祛风除湿,蛇胆可以治疗疯热病和咳嗽惊厥,甚至连蛇皮泡酒都有不错的功效。


    “你这条蛇不小,但是蛇头被砸了,价格就要低点,只能给你一两银子。”


    这种大蛇可遇不可求,抓到也是赌上一条性命,若是到京城那种地方卖,口才好点,说不定还能卖出五两、十两的价钱。


    但东和县毕竟是个小地方,一两银子不少,足够节俭的人家吃半年,这个价也不算少,只是林唯没有立刻答应。


    “一两银子可以,就是郎中得送我些解热驱寒、治疗外伤、祛除疤痕的药,若是有驱虫防虫的药粉也给我来些。”


    抓到这条蛇是意外之喜,原本林唯还觉得买药和买粮之后,卖猎物的钱都得花光,现下也不用担心了。


    老郎中点头,他们本就是药堂,抓这些药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这个可以。”


    商量好后,林唯就把蛇给了郎中,她没有要银子,让药堂里的人帮她换成了铜钱。


    摸着兜里沉甸甸的重量,林唯想着回家再把她自己留的野味炖了,让虞芝芝和岁岁也尝尝肉味。


    “可以吗?”她瞄了一眼虞芝芝的小腹,有些担心。


    虞芝芝收紧手臂,低声道:“我是大夫……”


    屋内烛光熄灭,床帐飘然落下……


    第 77 章   第 77 章


    “对……对不起,我本想放你自由,让你自己做出是否要来找我的选择的。”虞芝芝的声音断断续续。


    一滴汗水顺着林唯的下颌滑落,滴到手臂上。


    她眸子里染上了一层水雾,意识也有些混乱起来。她喘着粗气回道:“你……你就是蜘蛛精,恨不得用你的蛛网给我包裹起来,我才……才不信你说的鬼话。”


    虞芝芝眼尾泛红,手腕被林唯紧紧束缚着,正想说些解释的话,忽然唇齿被林唯的指jie粗暴探入,阻止她继续开口,只能发出些呜呜丫丫的声音。


    一阵颤li之后,两人相拥躺在床上,缓解情shi过后的余韵。


    林唯的指尖从虞芝芝肩膀滑到腰\间,最后手背掠过小\腹,引得虞芝芝气\喘连连,不满地嗔了她一眼,抓着她不老\实的手,又放回到腰\间。


    “够了,别闹了。你还没尽兴?”


    王二:“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咱们林大还怕家里坤泽呢?”


    郝大摇摇头,刻意拿捏着腔调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看看林大的坤泽,比我们在县城里看到的不知道要好看上多少倍呢,家里有这么个娇娘子,也怪不得林大看不上我们了。”


    话虽然是对林唯说的,但是自始至终,巩荣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虞芝芝,眼神还有着藏不住的惊艳。


    他倒是不知道,穷乡僻壤地大柳村,还能生出这么个美人。


    若是说之前,林唯对待几人的态度是井水不犯河水,她只和对方划清界限便可。


    但现在,听到巩荣的这句话后,她却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了。


    且不说,她的好感度和生命值都绑在虞芝芝身上。


    单是路上碰到巩荣这种随便调戏的无赖,她也是看不过去的。


    林唯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将篱笆门打开道:“你们把嘴巴放干净点,若是再说出这种话,也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的时候,她也在心里默默给对面三个人点蜡。


    她都不用回头看,便知道虞芝芝此时的眼神会有多么冷。


    当然,眼前这三个人的容貌估计对方也会记得清清楚楚,方便日后清算和报仇。


    巩荣听到这大话,眼神才不舍地从虞芝芝的身上挪开,他不屑地笑着问道:“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在他们当中,三人家里都比较富裕,尤其是巩荣,但是林唯的家境却差点意思。


    他们接纳原主,也是因着她是乾元的缘故,再加上能把跑腿干杂活的事情交给对方,才接纳了原主。


    如今听到林唯说要对他们不客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根本没有人相信。


    “是啊,我和郝大都好害怕啊,怎么你要打我们三个吗?”


    “林大也是摆上谱了,让我还以为是县衙里面哪位大老爷来了呢,你说是不是?”郝大已经在旁开始捂着肚子笑。


    他们三个人笑的格外嘈杂,林唯等了会儿,唯静下来才问道:“笑完了?”


    她揉着手腕,微微侧了侧脖子,语气平静,无形之中却又一种气势。


    巩荣有一瞬间被她吓住,转念却想到对方平时的样子,重新放下了心。


    他冷哼一声道:“你若是不想和我们交往也行,把欠我们三人的酒钱还来,一共五两银子。”


    “若是没有银子”,巩荣的语气一顿,随后便用手指着林唯的身后,“你拿身后的坤泽来赔罪也可以,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林唯直接把巩荣的手“啪”地一声打掉,清脆的响声在他们之间响起来,甚至连隔着几米远的虞芝芝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我没有记错,上次尧云酒馆、上上次江家酒馆、上上上次万香酒馆的银子都是我付的吧?如果真要算钱,我倒是觉得你们欠我五两银子才对吧?你们又准备什么时候还呢?”


    原主为了融入几人当中,明明没有银子,偏偏每次喝酒都是争着付钱,回来之后就去变卖家里的东西。


    如今倒是被巩荣颠倒黑白,说成她欠对方的银子了。


    “还有,我的坤泽也是你能随随便便说的吗?”


    话音落下,林唯便一脚踹到了巩荣的身上,直接让人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郝大和王二甚至来不及反应,愣在旁边的时候,林唯已经又往人身上连踹了好几脚。


    她是真的生气,踹人的时候也格外用力,巩荣一会捂住自己的肚子,一会又捂自己的腿,最后只能闭着眼睛在地上哀嚎。


    哀嚎声把愣神中的郝大和王二也唤回来,巩荣竟然被打了!


    他们说起来,也不过是对方的小弟而已,若是现在不帮忙,过后也免不得要被巩荣教训。


    于是两人当即挥着拳头上去,林唯余光中瞥到,微微弯腰躲过,转身便用两只胳膊,一边一个,卡住对方的脖子,直接将两人抡着在空中转了个圈,其后才将人掀倒在地。


    “哎呦!”声音伴随着重物衰落的声音,惊得旁边人家的狗开始汪汪地叫。


    从巩荣开始说些淫词秽语的时候,虞芝芝便捂住了岁岁的眼睛和耳朵。


    但几人的哀嚎声,还是传到了岁岁的耳中。


    她看不到情况,只能着急地问道:“阿九,阿姐怎么样了?”


    虞芝芝抬眼看向院子门口,三人已经全部被撂倒在地,林唯却站的稳稳当当。


    “你阿姐……没事。”


    林唯却打地酣畅淋漓,看着他们用一盏茶的时间慢慢站起来后,揉了揉手腕问道:“你们还需要我赔罪吗?”


    三人急忙摇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那还敢肖想我的坤泽吗?”


    几人这下连眼睛都不敢抬了,语气里都带着几分颤抖:“绝对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那就给她道歉。”林唯垂眸看她们,莫名带着压迫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说这话了。”


    林唯踢了他们一脚,“声音大点。”


    三人不敢不听,又扯着嗓子将刚才道歉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


    院子中的虞芝芝没应,带着些复杂的视线落在林唯的身上。


    林唯促狭一笑点头道:“你太快了,确实有点……”话还未说完,便被虞芝芝掌心堵住,她满面通红,声若蚊蚋:“别说了……”


    林唯唇瓣微微弯起,眼底笑意更甚:“虞大夫是不是肾阴虚?”


    话音刚落,虞芝芝一记眼刀飞过,林唯赶忙止住话头,清了清嗓子话音一转又问道:“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点了点虞芝芝的小腹。


    虞芝芝握着她手指拿到嘴边,轻启贝齿咬了一下。


    “回到鬼方县之后。唯唯你真的不怪我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唯,生怕刚刚只是林唯贪她身子,色欲熏心说出来安抚她的话。毕竟林唯有多不喜欢小孩子,她是知道的。


    就连卢朵整日在医馆见面,林唯也只是偶尔买些吃食,给些零花钱,不见她亲近。


    林唯轻轻吻了吻虞芝芝的眼眸:“当然不怪你了,只要是你的,与你有关的一切,我都喜欢。我只是担心我们两个照顾不好她。”


    “为什么?”虞芝芝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自认她和林唯并不缺钱,养活一个孩子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怎么会照顾不好呢。


    林唯试着换另一种方式,让虞芝芝理解她的担心:“嗯……你觉得她长大了像你的话……”


    虞芝芝赶忙摇头:“不好不好!”她性子冷淡,就连跟虞樱都没有那么亲密,那孩子长大以后,岂不是和她也不亲了。


    “但如果像你这个软柿子,也不太好……岂不是很容易受欺负?”


    林唯眉头一跳,被她猜中心底想法了,怎么不觉得开心呢?


    深知虞芝芝已经休息的差不多,她将虞芝芝紧紧揽在怀里,手脚又开始不老实的乱动。


    “不管了,让娘她们带吧。你我才刚成亲,二人世界还没享受够呢。”


    虞芝芝猜到她心中所想,忙抵住她肩膀阻拦:“不可以!”


    “你不说没事的吗,虞大夫?”


    虞芝芝双手压在她的肩膀,两人姿势瞬间转换:“那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不如换我来服侍你。”


    看着眼前的胴、体,林唯吞了吞口水:“……明明你才和你折腾人好吧,起码你喊停,我还会停下。”


    等到林唯从县城里回来后,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的灶房也都生了烟,正是吃饭的时候。


    她到家里的时候,岁岁和虞芝芝刚捡野菜回来,坐在院子里面说话。


    因着太阳好,野菜长得也快,她们今天捡了不少,虞芝芝特地把手里的野菜也交给岁岁。


    岁岁现在瞧着比昨夜里要开朗些,抱着怀里的野菜就往灶房走过去,“我去放好,这些足够吃三天了。”


    虞芝芝收回视线,转头便看见林唯推门进来,原本正常的脸色瞬间浮上一层冷漠。


    这时岁岁也从灶房里面出来,不知为何便想起来早上被她吃掉的红薯,整个人都害怕起来。


    “阿姐……”她弱弱喊道。


    若是阿姐又后悔让她吃了红薯怎么办,自己又要挨打吗?


    早知她应该把婶婶给她的饼子留下,这时也能让阿姐不要那么生气。


    林唯不知道小孩在想什么,她走进院子里面关上门,朝着孩子招招手:“岁岁过来,阿姐给你带了包子。”


    说话的时候,她把背篓放下,将里面的包子拿出来。


    从县城里走回来,哪怕她用野菜掩着,包子也凉了些,没有刚出炉时候那样香,但是包子皮是用细面做的,看着就要比糙饼软和。


    皮薄馅厚,大的占了整个手掌,岁岁光是看着就想咽口水,肚子都开始咕嘟咕嘟地叫。


    “阿姐,真的是给我的吗?”岁岁抿了抿唇,总觉得眼前的包子要比早上的红薯还要好吃。


    说话的时候,林唯已经拿着包子弯腰递给她,“是啊,阿姐特地给你买的。”


    见岁岁接过包子,她又把包子递给旁边的虞芝芝,“另外一个给阿九。”


    伸手的动作只维持了一秒,虞芝芝便接过了包子。


    林唯微微挑眉,从她回家后,虞芝芝便沉默不语,她还以为让对方吃东西要费一番功夫呢。


    不过这样也好,能吃东西身体才会好得快,好感度才能涨啊。


    包子的个头大,岁岁要用两个手捧着吃,她试探着咬了口包子的外皮,便有种麦面的香气,还带着些甜。


    里面的菜也不是她平日里吃的野菜,格外清甜,好吃的她几乎要眯着眼。


    注意到她小表情的林唯,忍不住弯了下唇角,“好吃吗?”


    岁岁重重点点头,“好吃。”


    阿九早上果然没有骗她,阿姐不仅早上给她留了红薯,晚上还给她带了包子,她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打了。


    “好吃就多吃点。”


    趁着岁岁低头咬包子的时候,林唯瞅准时机,伸出手摸了摸岁岁的头发。


    林岁岁下意识抬头,嘴巴却还没有停止吃包子,眼神里都是茫然,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刚才是林唯。


    她眨眨眼,咽下嘴里的包子,“阿姐,你吃了吗?”


    岁岁问出来这话的时候,虞芝芝的视线也落到林唯的身上。


    “我吃过了,你们吃就好,不用给我吃。”


    她说后面两句话的时候,虞芝芝明显感觉到乾元的目光是在自己的身上。


    虞芝芝咽了口包子,在心底冷哼,乾元是认为自己会分给她吗?


    不得不说,虞芝芝猜的不错,林唯虽然没有想着让虞芝芝分给自己包子,但一直都在等着好感度增加的播报。


    直到接收到虞芝芝冷淡的目光后,她才认清现实。


    看来不是系统检测失灵,单纯是虞芝芝比岁岁难哄多了。


    在两人吃包子的时候,林唯带着背篓去了灶房,把米面放到盛粮的罐子里头。


    她今日背着猎物上山,又用脚走到县城里面,体力也不剩,因此合起来只买了一斗,等到吃完再去买就可以。


    放完米面,林唯把肉和野兔拿出来,肉被她放到灶台上,今日有些晚了,熬油可以明天再做。


    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灶房门是开的,岁岁和虞芝芝都看得清清楚楚。


    岁岁的眼睛都直了,小小的人一会儿看看灶台上的肉,一会儿又看看林唯手上的野兔,忙的脑袋都看不过来。


    虞芝芝则是眯了眯眼,看着忙碌的身影,今日的乾元似乎与昨日大不相同。


    哪怕被两人盯着,林唯也泰然自若,晃了晃手上的野兔,“我们晚上吃烤兔子怎么样?”


    虽然说她买了包子,但一个包子也不能让人完全吃饱,更何况从县城里走回来,林唯吃到肚子里的包子早没了,还是得再吃点东西。


    野兔还是要烤着吃才香,烤过之后,野兔皮金黄酥脆,屈起手指敲敲甚至都能听到响声。


    破开酥脆的外皮,里面便是软烂脱骨的兔肉,香的能让人舌头都吞下去。


    烤兔子,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岁岁就想到林母在世的时候也给她们烤过。


    当时她年纪虽然小,却没有忘掉烤兔子的香味。


    “阿姐,真的要烤吗?”岁岁都顾不上手上拿着的包子了,“我和阿九今天刚捡了些柴火,我这就抱过来。”


    抬眼就能看到堆在院门口整整齐齐的柴火,也不用担心遭遇危险之类的,林唯也就遂了她的愿,“麻烦岁岁了,最好多往这里抱点。”


    得到肯定,岁岁小心翼翼地把包子放到碗里头,然后开始往林唯的面前抱柴火。


    跑的时候枯黄毛躁的头发都在头顶晃,显得格外有生机。


    林唯就坐在虞芝芝的旁边,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排斥,说着家常话,“自己捡回来的柴火,估计吃着都更香。”


    隔得近,乾元的气息也靠的更近,虞芝芝暗中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石头,面上仍然是那幅冷淡的神情,“是吗?”


    “对啊”,林唯完全感知不到危险,她说完就低头看向虞芝芝的腿,“你的膝盖还疼吗?”


    虞芝芝这时才正眼看向她,只是语气带了些冷嘲热讽:“疼不疼你难道不知道,我还以为这伤是别人打的?”


    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此事未与虞芝芝商议,怕是要惹她忧心。


    不过林唯看着盛紫荆悠然的模样,但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带她过来当皇城司的人质。


    盛紫荆仿佛看穿她的顾虑:“你放心,只是一个由头,我不会让你受伤的。再说,若错过今日,等她们将证据转移殆尽,再想查可就难了。你难道不想在杜清妍身上出了这口恶气?””


    林唯神色一凛。只怕此刻不答应,盛紫荆也早已派人去皇城司递了消息。


    她早该猜到盛紫荆没有表面看着这么简单的,虽然不知道对方想利用这件事做什么,但说白了对两人都没害处,真调查出来什么,最好盛紫荆怒火中烧,直接了结了杜清妍。


    林唯展颜笑道:“那便按紫荆说的来吧。”


    盛紫荆眉眼弯弯,笑意深长:“不知道一会虞大夫,不对,是虞副指挥使赶来会向着你这个前妻主呢,还是现在的新欢曾经的师姐杜清妍。”


    第 78 章   第 78 章


    酉时,虞芝芝带着皇城司的一队人马赶到煤山,盛紫荆撩开帘子从车上从容走下,见到虞芝芝身边跟着杜清妍时,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你们师姐妹真是感情甚笃,自虞副指挥使和阿唯和离之后,总是黏在一起呢。”


    “劳国公惦念了。”虞芝芝眸色微凝,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煤山,问起了盛紫荆什么情况:“林唯怎么会跟你到这里来?”


    杜清妍神色紧张地望着盛紫荆的一众人马,盛紫荆收回视线落在虞芝芝身上:“狩猎。有一只鹰掉进矿区,我和阿唯进去找,结果鹰没找到,阿唯人也不见了。”


    “阿唯?”虞芝芝眉头紧锁,有些不满意她对林唯的称呼。


    “没错,虞副指挥使不会和离之后,还要管着前妻主的朋友如何称呼她吧?”盛紫荆望了眼天,在杜清妍皱眉时补了一句,“眼前天就要黑了,矿区里矿洞和废弃的洞口很多,再晚可就不好找人了,在这山里头冻上一夜,只怕也要冻出个好歹来。”


    眼下还未到夏日,山林里早上时还会起霜,若真在矿洞里待上一夜,肯定得伤了根基。盛紫荆不信虞芝芝曾经作为林唯的娘子,会一点旧情不念。


    杜清妍往前迈了一步,急道:“你确定林唯是丢在里面了?那煤山据我所知是大皇女的外戚家的私产,更与米尚书有关,依我看还是在这等着,让里面的人寻到送出来的好。”


    “依虞指挥使看呢?阿唯可是你们皇城司的人。”盛紫荆转头看向虞芝芝。


    虞芝芝神色淡然:“依我看……师姐说的有道理。”


    哪怕只是一个字,也能听出来虞芝芝语气里的冷意,能把人冻死。


    但是林唯却觉得很好听,无他,全都是系统的[目标人物好感度-10]衬托出来的。


    虽然说每次都能让她多十次抽卡机会,但她也要有命抽卡啊!


    林唯转移话题,把手上的药膏递给对方:“你和岁岁每天都涂一次,若是三天后腿还疼,记得和我说,我们再去县城里。”


    “你的背上和腰上如果有擦不到的地方,可以让岁岁帮忙。”


    虞芝芝接过来陶罐,可能是因为乾元拿的时间久,温温热热,还带着对方手心的温度。


    她顿了片刻,才道:“不用你管。”


    林唯不放过任何一个为自己说好话的机会:“你其实可以试着相信我些。”


    虞芝芝这次倒是抬了抬眼,语气平淡道:“相信你不会放我离开,还是相信你不能让我自己抹药?”


    林唯:“……”


    她以后再也不随便做承诺了!


    “当然是相信我会对你好。”


    “你现在怀疑我说的话正常,毕竟前几日你在家中受过诸多委屈。”


    “但是县衙牢里的人都还能改正自新,你是不是也给我一个机会,好好看看我今后是如何待人的,对不对?”


    相比较外人前的轻佻,这些话却是说的正经,能听出来几分诚意。


    虞芝芝却不会为她的三言两语所打动,她只想把县衙牢里的酷刑在乾元身上挨个试一遍。


    “你现在不说,自己和昨日的不是同一人了?”


    林唯倒是想说,毕竟原主留下的黑锅实在太大。


    但系统的限制,让她只能把所有心思都压下去:“你不是不相信?”


    虞芝芝摩挲了下手中的药罐:“那倒是我的错了?”


    乾元比她想象的还能颠倒黑白。


    林唯立刻道:“那肯定也不是你的错。”


    虞芝芝不想再和她说下去,“既然药已经送来了,你也可以走了。”


    原主做的孽太多,林唯倒是也没有多少挫败感。


    在原本的世界,她曾经捡到过一只遭受过虐待的流浪猫。


    猫猫的脖子上被人绑着铁丝,每次呼吸都会摩擦脖颈处的血肉。


    一只眼球也被打坏,却还敢从野狗嘴下抢食物,林唯没忍住把猫猫捡回了家。


    因为被人虐待过,捡回家的时候,猫猫对她很防备,连靠近都会很凶的呲牙。


    但她却很有耐心,帮助猫猫养伤治病,投喂罐头猫条,然后被容许靠近三步、两步、最后能将猫猫抱在怀里面撸。


    一只猫猫尚且还需要罐头猫条,她又怎么可能凭借几句话,就获得对方的信任。


    毕竟平心而论,若是她遭受那些磋磨,恐怕比虞芝芝还要想将人抽骨扒皮。


    林唯转身想要离开,走到屋门口后却顿住了脚步。


    虞芝芝下意识地握紧她衣袖里藏着的那颗石子,不知道乾元要做些什么,“你……”


    “我突然想起来,你记得腺体处的伤也要抹药。”


    林唯也是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她刚才忘了嘱咐这件事。


    虽说只是破了个皮,但腺体处的皮肤也更为细嫩,若是治疗不好容易留下祸根。


    她现在和虞芝芝的生命值绑定着,得把人养好,最好身上一丝伤都没有。


    只是腺体实在隐秘,林唯也知道这话多有冒犯,说完就急忙跑出了屋子。


    不用看,她都知道虞芝芝如今是何种眼神。


    屋门晃晃悠悠一会儿后,总算没有吱吱呀呀的声音。


    虞芝芝的视线却还落在屋门口处,她就知道不能够相信乾元的话。


    流氓、色痞、无赖!


    从虞芝芝的屋子里出来,林唯便见到了从灶房里面出来的岁岁。


    “岁岁,看到灶房里面的粳米和麦面了没有,以后我不在家,你和阿九吃就行。”


    若是放到往日,岁岁必然不敢相信林唯的话。


    但她已经吃过了烤兔,便觉得阿姐说的话是可以信的,“阿姐,我到时候做了,给你留最大的那张饼。”


    林唯笑了下,觉得小孩懂事地过分,“好,那阿姐等着吃。”


    她说完,本想让小孩快些回屋睡觉,却见到岁岁仰着小脸看她,说道:“阿姐,灶房里的肉,便在那里放着吗?”


    “那要放到那里?”林唯有些不理解。


    岁岁小声道:“婶婶说过村里好像有贼人,让我们把东西都放好。”


    对岁岁来说,肉实在是好东西,若是被偷走了,她肯定要把眼睛都哭坏。


    也是听到这话,林唯才反应过来。


    这个世道,人要是饿了什么都做的出来,更不必说夜里悄默声地翻过篱笆院子偷东西了。


    “多亏了岁岁,要不然我们家的肉可能还真的会被贼人偷走呢!”


    林唯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阿姐去把肉和粮食都挪到屋子里去。”


    岁岁点头道:“阿姐,我和你一起!”


    盛紫荆闻言一怔,杜清妍脸上却漫上一层喜色,不再争执,由虞芝芝出面跟煤山内的人交涉,约定两个时辰后,若煤山的人还没有找到林唯的话,便进去帮忙,在此期间不许煤山内有人进出。


    山林到了夜晚,慢慢变冷,距离两个时辰还早,索性几人都回了自己的马车里等着。


    盛紫荆撩开车帘上车,轻叹了一声,显得十分为林唯惋惜一样:“没想到虞大夫竟是这么不念旧情的一个人,再怎么说你也是她的前妻主,难道还比不上她那个师姐吗?这煤山夜里冷得能冻死人,她也不怕你真出事了。”


    林唯坐在车里紧咬后槽牙,车外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低骂一声:“看来我无论对她多好,也比不过她的家人和师姐,我真是看错了人。紫荆你可一定要帮我出了这口恶气,不查出杜清妍干的那些脏污事,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盛紫荆身姿微微前倾,伸手想要将手覆在林唯手背安抚,可林唯似乎没能看到,抬起桌子上的手,愤愤地在膝盖上重重拍了一下。


    旁边的马车里杜清妍端坐车内,焦急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杜清妍急的要跳脚,反观虞芝芝则是坐在一旁淡然地喝着茶水,似乎一点也不关心林唯死活的样子。


    早饭吃了红薯后,虞芝芝又看了看灶房内里其他的东西。


    她中午本想将罐子内的小麦面做成饼也吃了,但被岁岁使劲拦着,只能作罢,两人一起吃了野菜。


    吃完后,虞芝芝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镰刀锄头之类,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重新捡了块石头。


    她想到昨日被乾元攥着手腕,毫无还手之力便觉得羞辱。


    石头不大,但有锋利的地方,虞芝芝试着用石头压了下自己的腺体,便感觉到些许刺痛从脖颈处蔓延开。


    她收起手,将石头重新握在手心,才感觉到昨晚她想划破自己的腺体有些冲动。


    腺体可以说是坤泽身上最为脆弱的部位之一,哪怕受些小伤都可能让人痛晕过去。


    若她真的毁了自己的腺体,乾元不会给她上药,只会趁着她极度脆弱为所欲为,而那时候的她只能任人宰割。


    “阿九,我想出去捡野菜,你要和我一起吗?”


    岁岁的声音打断了虞芝芝的思绪,她将各种想法都按捺下来,抬头回道:“我这就来。”


    屋子里还有着乾元的味道,虞芝芝不想在家里待着。


    只是刚出门,虞芝芝便听到个妇人的声音,“岁岁,晌午吃的什么?”


    她抬头看过去,是离着林家不远的一户人家,长相温和的妇人正隔着篱笆说话。


    妇人应该是和岁岁很熟,小孩比在林唯面前要自然许多:“婶婶,我煮了野菜吃。”


    也是这时,妇人看到了岁岁身边的虞芝芝。


    她愣了一下,才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来婶婶这里,满满还想着和你一起玩呢。”


    满满也是妇人的孩子,和岁岁差不多年纪,两个孩子在一块玩的好。


    妇人知道岁岁的阿姐是什么人,因此家里只要稍微宽裕点,就分些饼子给岁岁。


    这次也不例外,岁岁过去之后,妇人便往她的手上塞了块饼子。


    “谢谢婶婶!”但岁岁并没有立刻进去找满满玩,而是先转过头看了看虞芝芝,才问道:“阿九能和我一起去吗?”


    虞芝芝摸了摸她的头,道:“我和你的婶婶说说话。”


    见到妇人也点头之后,岁岁才拿着饼子跑到屋里。


    “阿九?”妇人有些犹豫地问道。


    虞芝芝点头,“可以这么叫,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我叫林芸,村里人都叫我芸娘”,妇人也急忙说了自己的名字,又问道:“你要不要吃饼子,我再去给你拿点。”


    她看着眼前的姑娘,哪怕脸上带着伤,样貌和气质却是隐藏不住的好,应该就是传言中被林唯捡回来的坤泽,估摸着也是个命苦的人。


    虞芝芝看着妇人手上的茧和疤,摇摇头,“不用了,留着给满满吃。”


    她能够心唯理得的吃林唯留下的红薯,但芸娘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饼,她还是不能轻易接受。


    说完,她又问芸娘道:“这里可以去县城吗?”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就行,不过现在农忙没有牛车,只能走着去,你是要去城里吗?”


    芸娘本还想提醒虞芝芝,这个冬天各个村落都有不少逃荒过来的人,若是坤泽一个人出去,免不得要被某些有坏心思的贼人盯上。


    但这些话还没有说出来,又被她咽下去。


    林唯和贼人比,似乎也比不出来哪个更可恶了。


    “不去,只是随便问问。”


    早上起床到现在,虞芝芝站了太久,膝盖处已经有了些隐痛。


    她得趁还有时间,做对自己最有利的打算。


    芸娘应了一声,“若是你往后想说说话,也来找我。”


    想到林唯的无赖模样,芸娘想说些唯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尽量让她和岁岁的日子好过些。


    可是如果杜清妍能够凭空消失的话,那她的计划还能成功实现吗?


    虞芝芝心里拿不住,想到林唯说过利用盛紫荆杀掉杜清妍,她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停留在盛紫荆的身上。


    盛紫荆被她看得心底一寒,警惕地后退:“做什么?我刚才可没碰你。”


    对视仅一瞬,虞芝芝便收敛了所有情绪,垂下眼睫:“没事,我先回去了。”


    不行!林唯还躲在盛紫荆的马车中,杜清妍的招数让人猜不透。


    她与杜清妍有旧,失败的话说不定对方还能看在过往颜面上放她一马。若让林唯知晓,定会担心她跟着一起去,到时候对方发现始作俑者是林唯和盛紫荆的话,盛紫荆或许能够不死,但杜清妍绝不会放过林唯!


    第 79 章   第 79 章


    林唯在马车里等了又等,直到车外终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另一辆马车驶离的动静,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车帘晃动,盛紫荆无精打采地钻了进来。她将煤山里发生的怪事细细盘问一遍后,林唯敏锐地抓住了其中一个细节。


    “你是说,离开时,芝芝只是看了你一眼,然后就快步走开了?”林唯的眉头微微蹙起。


    盛紫荆还在说着里面死了好多人,事情有多诡异:“没错,阿唯你觉得杜清妍是怎么突然消失的?我的家仆不至于胆大到敢骗我,但这世间真有此等术法?”


    是夜,宁王府书房灯火通明。屏风上的黛巘连绵迭起,月光透过流云纹的蚕丝帘,落在书案后女子的侧脸上。


    虞芝芝缓带轻裘,金簪入乌发,眉目艳艳,肤白胜雪,不见半点外人口中疯癫到命不久矣的病态。绯红金绣裙襦上凤凰展翅,三千青丝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站在案桌另一头的卫云翰刚汇报完,虞芝芝原本淡漠的眼眸转瞬透出几分冰冷,勾起的唇角又藏着几分意料之中的无趣。


    “林秉儒哪有这个能耐?”


    卫云翰的语气有些犹豫:“殿下的意思是……这是宫里头那位做的?可礼部尚书这些年为大齐鞠躬尽瘁,也从未与任何一位皇子私下相交。那位莫不是为了给宸王铺路?”


    林国公林秉儒如今在礼部领侍郎职,礼部尚书退位后,尚书之位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礼部惯来是朝中清流党集结之地,然礼部掌管科举,亦是收拢年轻一辈预备役官员最好的去处,所以礼部尚书的立场至关重要。


    因李氏姻亲关系,林国公府近年来与宸王一派来往密切,林国公若是真成了礼部尚书,新进的人才极有可能入宸王一派,文景帝不会不知。


    但文景帝还是这么做了。


    虞芝芝莹白的手指随意拨动桌上的官员名册,懒声道:“他好不容易废了我的太子位,又担心我留有后手,先是从林家选出女儿赐下圣旨,后又急不可耐的令礼部尚书告老还乡——”


    顿了顿,“不出所料,他对宁王府很不放心。”


    卫云翰:“所以那旨赐婚圣旨,是文景帝派来监视我们的?”


    “也未必。”


    说完这句话,虞芝芝忽地转向窗口的方向,只是一瞬,脸上的戒备之色便褪去,说了句:“进来吧。”


    卫云翰为内阁首辅之孙,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察觉不到外头的动静,闻言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直到看清来人的脸后,才握着折扇拍了拍胸脯:“隐二,你下次来能不能出个声?”


    被叫到的女子一身黑色劲装,径直走向虞芝芝,行礼:“殿下,今日宸王带荣亲王、顺亲王、礼亲王府的世子和郡主去了林国公府。”


    她将在林亲王府后院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旁边的卫云翰听得津津有味:“殿下,莫非是咱们那位陛下知晓我们缺钱,特意送了个金饽饽来?到时候咱们的军饷可就都有着落了。”


    虞芝芝侧目过去,眸光在烛火的映照下变得柔和:“刚刚不还觉得她是文景帝派来监视的?”


    卫云翰背后发凉,快速摇着手里的扇子,眼珠子一转,胆大包天的提议:“要不殿下使个美人计?”


    铮——


    虞芝芝还未说什么,隐二的剑已经架到了卫云翰的脖子上,卫云翰手中的折扇‘啪’地落到地上,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拨开剑锋。


    “隐二,收剑。”虞芝芝的目光落在卫云翰发抖的手上,低笑一声,“吓坏了卫公子,明日就该去向老师请罪了。”


    她口中的老师,是卫云翰的祖父,当朝内阁首辅。


    隐二闻言又‘嗖’地收了剑,剑锋远离,卫云翰急喘了几口气,心里直犯嘀咕:他这话也没说错啊。虞芝芝平日里以男子的装束示人,前几年不对外称病时,凭那张脸不知迷得多少姑娘芳心暗许,撩拨个久居后院的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但他到底不敢再把这话说出来。


    隐二又继续说起国公府的事情,说到虞芝浚单独去寻林唯时,卫云翰的脸上的神色也严肃了一分,正气愤的想说这军饷不要也罢时,就见隐二的脸上浮现几分为难之色。


    他催促道:“林唯跟宸王说什么?”


    “她说曾在长安街上见过殿下,还说……”


    隐二闭了闭眼,“还说她对殿下仰慕已久,非唯不可。”


    啪——


    卫云翰好不容易重新捡起来的扇子又落了地,发出一声惊叹:“还真是之前招惹来的桃花债?”


    隐二的剑又蠢蠢欲动,卫云翰当即闭了嘴。


    书房一时间落针可闻,窗口的风卷起书页,发出哗哗轻响。


    虞芝芝美目深沉,落在礼部官员的名册上,她看了会儿,缓缓扬起唇角,笑道:“倒是有趣。”


    同一时间,国公府,碧澜轩。


    “父亲深夜来寻我,是已经将我落水之事调查清楚了吗?”林唯坐在床上,冷冷淡淡的点了下头,算是行礼。


    林秉儒平日里都是派人将林唯叫到前院去问话,今夜都能屈尊过来已属不易,此刻见林唯还躺在床上,不由皱了眉。


    “听闻你下午在院子里闹了好大一场,如今倒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林唯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旁边照顾的沉香替她回答:“回老爷,小姐午后受了风,刚刚又起了回烧。”


    床头搁置着见了底的药碗,林秉儒扫了眼,勉强信了。


    “我知道嫁给宁王之事让你受了委屈,但圣旨已下不可更改。”


    林唯摩挲着暖炉上镶嵌的暖玉,歪头不语。


    林秉儒眉心拧得更深,对于林唯的反应极为不满,低斥道:“你好歹是皇子正妃,嫁过去后要安分守己,别再闹出今日这种事来。”


    林唯眨了眨眼,语气无辜:“父亲这是何意,什么叫闹出今日这种事?今日之事从头到尾我可有半句谎言?”


    林秉儒被噎得一顿,也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归根结底受害者是面前这个女儿。


    林唯一帖药下去此刻起了作用,体温没一开始那样难熬了,额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浅色的瞳仁从林秉儒脸上缓缓划过,不放过她爹的任何一丝表情。


    有懊悔,有烦躁,却没有半点为人父母的心疼与爱怜。


    这太荒唐了。


    林秉儒进屋时,第一句话问的便是林唯柔之事,可林秉儒却跟她说什么?说到了废太子府上要安分守己,不能闹事。


    最好安分到……废太子发病时也站着不动,死得悄无声息。


    也是,如果不是她下午非要海棠去捞簪子,那些人就不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林唯柔主导,林唯柔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善良小姐。


    明明差点淹死在湖水里的人是她,发烧发到大夫束手无策的也是她。


    现在倒成了她的错了。这会儿走人,让沈鸣筝和林唯单独待着,虞芝芝还有点担心这俩人万一继续打下去该怎么办。


    但好在明萱也想到了这点,当即让沈鸣筝赶紧回丹峰,这人虽然看起来分外不爽,但面对自己师尊的命令也还是要听的。


    只是临走时沈鸣筝还不忘对她说:“我回金阙阁了,你弄完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去。”


    虞芝芝:“”


    这祖宗明明对她那么多意见,为什么这么执着让她一起回去。


    另一边是笑容依旧的林唯,她过来拉住虞芝芝的一只手,轻声说:“别有太大压力,等你这边的事忙完了,我再来找你。”


    虞芝芝:“嗯。”


    对代餐态度都这么好,真不敢想当年谢师姐是什么待遇。


    回到正事上,甫一听到明萱说有要事要找自己,虞芝芝的心底还升起了点期待,以为是魔宗卧底一事有了进展。


    结果明萱告诉她,是宗主召见。


    “宗主?”虞芝芝重复了一声。


    “怎么了,你还一脸失落?”明萱反问,“宗主重病之中都要召见你,足以见对你的重视啊!”


    虞芝芝听了没开口,只在心中说:宗主能不重视她吗?


    做出那个什么五色石、预言之子的卜卦,可正是宗主本人啊!


    明萱见她看起来兴致不高,想找个新的话题,又问:“唉说起来,刚刚沈鸣筝怎么和你们峰的林唯打起来了?”


    虞芝芝眉头一跳,心说这两人矛盾多得去了,谁知道今天为什么突然吃了炸药真打起来了?于是随口扯了个由头:“最近魔宗一直在造次,可能大家火气都比较旺。”


    没想到明萱还真在思索这个说法,最后还点点头:“你说得真有可能,我还听说你和你师尊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虞芝芝疑惑。


    “我师姐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明萱回答得理直气壮,“我倒是挺佩服你。师姐进入化神期之后我就没敢对她使过性子。你却能和如今大乘期的长虹剑尊吵架。”


    虞芝芝腹诽,她们那儿哪能叫吵架,她师尊从头到尾表情都不带动一下的,只有她自己在那里唱独角戏。


    而且,明萱这话说着好像姜流照很宠溺她,但是实际上,在她那儿听的声音都是语焉不详的。


    姜流照什么都不和她说,也并不信任她。


    思绪走到了这里,虞芝芝又情绪分外复杂地想:虽然她不知道声音出现的目的是什么,但至少为她撕开了目前生活的部分假象。真要说起来,这声音当是帮了她的。


    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自双亲死于魔宗手下后,虞芝芝就被接到了沈家,沈家对她而言是第二个家;到后来进入太清宗,在这里生活了近百年,这里俨然也是她的家。


    现在,那些看似美好的假象被揭开,她又当何去何从?


    就这么怔神的片刻,明萱已经御风带她到了太清宗主峰的正清堂前。


    正清堂,即是历任太清宗宗主的住所。


    这座府邸比宗门内的任何一处阁子都要高,且依山而建,其规模可见一斑。


    但看着恢宏气派的建筑,推门进去,却是满屋苦涩的药味,以及仿若带着死亡气息的焚香腐朽味。


    看着殿内一片漆黑,又嗅到如此具有冲击性的味道,虞芝芝当下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她知道宗主重病,却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境地。


    明萱又领着虞芝芝往殿内走了些,正清堂极大,走得离殿内近了点,虞芝芝才看见了些微的火光。


    她看着那跳动的赤色火焰,发觉这竟是姜流照的本命灵火。


    在正清堂最深处的高台旁,赫然伫立着姜流照高挑挺拔的身姿。


    她师尊这段时日一直行踪不定,想来当是如明萱所说,一直在正清堂照顾宗主了。


    虞芝芝不免又想到,百年来,姜流照很少和她讲过自己的事。就比如她的师尊和宗主曾经关系极好,一同游历过九洲。


    但这样一来,姬绪云的调查又该如何?


    她师尊总不能真的是搪塞她的吧?


    “见过宗主师姐,姜师姐。”走在前面的明萱先行礼。


    虞芝芝赶紧回过神跟着行礼。


    这个过程中,她注意到姜流照只是朝她们这边瞥了一眼便再无旁的。这前几天的在凌霄阁争论的气,这会儿又在虞芝芝心里续上了。


    “咳咳,无需多礼,快咳,起来吧。”


    一道虚弱、喑哑至极的声音陡然在大殿内响起,虞芝芝这才注意到,高台之上竟然还坐着人。


    但女人大概是实在太虚弱了,近乎趴在了桌子上,身形枯槁,原本当是贴身的宗服在她身上也根本撑不起来。这会儿她抬起头,借助火光,可以看见女人脸上没有任何颜色,憔悴到了极致。


    虞芝芝之前见过宗主几面,印象里的宗主是相当沉稳优雅之人,其容貌亦称得上“光彩照人”,如今这般模样,当真是病入膏肓。


    她当即觉得不忍,想说就算见人也不必强撑病体坐着,躺着唯息便是。


    但在场的姜流照和明萱都未开口,自己这个小辈自然也只能闭嘴。


    她这会儿倒是想,她师尊一个醉心修炼的剑修,当真还是不会照顾人的。


    宗主都病成这样了,正清堂怎么还打扮得像鬼屋似的,怎么都该弄得亮堂、舒服一点吧?


    “宗主师姐,你要见虞师侄,我已经带到了。”明萱抱拳禀告。


    “咳,我知道多谢阿萱了。”女人像是想笑一下,但她竟然连唇角提起一个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原本是叫小照去的,但她不肯走”


    底下的虞芝芝正竖着耳朵偷听,听到这声“小照”,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这原来是在喊她师尊。


    她在心里琢磨着这个称呼,又偷偷看站在一旁的、她那始终神情淡漠的师尊,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小号的姜流照,被叫着“小照”时会露出乖巧的笑。


    不对她师尊真的会有“乖巧的笑”这种表情吗?


    毕竟在虞芝芝的记忆里,从第一次见到姜流照起,对方就一直是这幅不苟言笑的样子了。


    “宗主师姐身体虚弱,需要定期用灵火去除寒气才行。恰好今日走不开,本尊便叫了明萱师妹。”姜流照开口解释。


    “咳多谢小照。”女人眯了眯眼,似乎是在笑。


    而反观她师尊,依然不为所动。


    师尊也太严肃了点!


    虞芝芝不由得在心里评价了几句,宗主这一看当真是时日无多,师尊既然这么关心对方,也该多留点温情的时刻吧?怎么能还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那、你们就都下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同虞师侄说”


    兀地,女人将视线落到了虞芝芝身上。


    这番对视,虞芝芝才发觉宗主的眼睛竟然是一片淡蓝色,而不知是否是瞳色诡异,她突然感觉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


    “是。”明萱隐有担忧地瞥了虞芝芝一眼,还是听令退下。


    但姜流照并未动。


    “咳咳,小照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女人捂嘴咳嗽了好一阵。


    然而姜流照只是淡声道:“并没有。但为灵火,本尊还不能离开正清堂。”


    但见到这一幕,虞芝芝想到自己前几天,那般费力想找到姜流照,结果只是被对方冷言质疑一番;这会儿在宗主这里,宗主让姜流照走她都不走的。


    她想,姜流照说要调查姬绪云,也不一定是搪塞她,但排序得是在照顾宗主之后了,


    信任在意与否,顷刻间已经可见。


    虞芝芝还在为自己感到几分郁闷,就听见台上女人说:“咳好吧。虞师侄,你走上来一点吧,我后面可能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也会小的。”


    注意到宗主的头发中已经掺上了尽半数的白发,虞芝芝蹙了蹙眉头,还是忍不住半跪禀道:“宗主,您应当以身体为重。若是不舒服,去内殿说也是可以的。”


    宗主一愣,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笑着开口说:“呵呵,你倒是个体贴善良的孩子没事,就在这大殿里吧。毕竟怎么着都该正式点。”


    虞芝芝闻言,还是听令地走上了几级台阶,来到了宗主的对面。


    离得近了,宗主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眸更显得又几分迷离诡谲。


    虞芝芝前些日子才刚去翻了宗主的生平。


    宗主名为盛夜,号碧月剑尊。


    作为太清宗的第一百零九代宗主,盛夜出身自凡人界的一户普通人家,而非在修仙界。她至今应该有千余岁了,这般岁数达到洞虚巅峰的修为,与金水木三灵根的天资,在历任太清宗宗主中算不得多么出众,但一身奇门易数的本领,称得上独步天下。


    她的眼睛会变为这种淡蓝色,还有虚弱的身体,多半是由于卜卦太多、窥探天机所导致的。


    虞芝芝毫无顾忌地与盛夜对视,她长睫一颤,便从宗主眼中看到了笑意的波纹:“你不怕我的眼睛吗?”


    她也跟着眨了眨眼,如实说:“头一次见会觉得有点新奇,但很漂亮的。”


    “很多人,会很害怕我的眼睛,觉得我会窥探她们的命运。”可能是因为说多了话,盛夜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虞师侄,我已经听说了,因为我的那份卦辞,让你在宗门内饱受非议我很抱歉。”


    “宗主您言重了。”虞芝芝当即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我想,这和您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若说来之前,她还对盛夜有那么几分埋怨,觉得这人有事没事为什么非要算那些莫须有的卦;这会儿见到盛夜的样子,虞芝芝是一点怨念都不再有了。


    甚至此时见盛夜行将就木的样子,虞芝芝心中甚至还升起了几分悲悯。


    天下道法万千,盛夜也不过是修习了卜卦的术数,却要遭遇如此折磨,当真是不公。


    “哦?可是做出卦辞,是我。”盛夜目不转睛地盯着虞芝芝。


    “卦辞本身并不会为我带来什么影响,带来变故的,当是听到卦辞的人。”虞芝芝果断道。


    而听了虞芝芝的话,盛夜低笑了几声:“你当真是个好孩子啊。”


    盛夜的态度倒是让虞芝芝有几分意外,她还以为盛夜作为卜卦之人,应当对卦辞深信不疑的,却不想对方连着夸赞她。


    且不论心中怎么想,虞芝芝还是垂眸低头以作谦逊。


    殿内沉寂片刻,虞芝芝没有再听到盛夜的声音,便想抬头想问盛夜叫她来到底是为何事,总不能只是为了道个歉吧?


    然而她一抬眸,就见到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盛夜突然瞪大了眼睛,神情狰狞,鲜血自她口中溢出,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


    她颤巍巍地抬手指向虞芝芝,口中还发出“嗬、嗬”的刺耳声。


    虞芝芝离盛夜相当近,她眼看着盛夜似乎要向她扑来,忍不住想要后退。


    一直在台下站着的姜流照已经瞬间来到了虞芝芝身旁,将她的肩膀揽住,往后带了一步,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盛夜的喉咙里依然在发出“嗬、嗬”的怪声,虞芝芝看到她的眼睛瞪大到几乎要突出眼眶,那双无神的蓝色眼睛死死钉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什么怪物一般。


    随后,盛夜身子剧烈一抖,倒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看着那滩鲜红的血液,还有穿着华丽白袍倒在地上的枯槁人形,虞芝芝头晕目眩,下意识地寻向她此刻最信赖的人。


    但她第一次,在姜流照那素来波澜不惊的墨眸里见到了如此明显的波动。


    虞芝芝没有看明白其中蕴含着何等复杂的情绪。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坠了下去。


    太清宗第一百零九代宗主盛夜暴毙于正清堂大殿内。


    而当天,九洲内就流出传闻,是“预言之子”虞芝芝害死了这位苦命的宗主。


    林秉儒语气缓下:“我会好好处置海棠。”


    林唯垂眸,掩去眼中讥讽,扯了扯淡色的唇,“只是海棠就够了吗?海棠告诉我,连我的那一旨婚约也是四妹妹同父亲提议的,不知此事真假?”


    “先别急着找理由搪塞我,这桩婚约到底是怎么来的,父亲心里最清楚不过。父亲有句话说的没错,嫁去宁王府后,我好歹也是正一品王妃,有些事如今做不得,到时候就不一定了。”


    林唯面上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父亲是觉得宁王一定会在新婚当夜杀了我,还是觉得四妹妹今后一定不会迈出国公府一步?”


    “你竟然想对你妹妹下手?”林秉儒一拍桌子,怒道,“我竟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推你下水的是海棠,你妹妹今日也确实有做错的地方,但你竟然想要对她下手,若是传出去,你就不怕外人说你恶毒跋扈?”


    林唯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道:“外头有关我恶毒跋扈、克兄克母的传言多了去了,如今再添一条克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国公爷觉得呢?”


    林秉儒来之前听李氏跟他哭诉林唯的言行,还觉得李氏夸张了说辞,在他印象中,他这个女儿一贯逆来顺受。可到了此刻,他终于意识到,林唯已经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了。


    偏偏林唯所倚仗的王妃身份还是他向圣上提议的,林秉儒只能压下怒气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唯叹了口气,嗓音轻缓:“下午的事已经明了,我原以为父亲会替我撑腰,看来父亲来时并不打算要对四妹妹做惩戒。”


    “她跪在祠堂里反省。”


    “祠堂啊。”林唯轻轻咬着字,向沉香招了下手,示意她去换暖炉中的碳。


    “跪祠堂不太合适吧?那里还放着我娘的牌位,毕竟李氏那边占用我娘嫁妆那么多年,要是半夜显个灵托个梦,吓着四妹妹就不好了。父亲觉得呢?”


    林秉儒眯着眼,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要你娘的嫁妆?”


    林唯拉了拉绒被,十根手指白皙如玉,握力之处泛着粉,无一处不精致。她静静跟林秉儒对视,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微笑,慢条斯理的吐出几个字:


    “父亲英明。”


    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让林唯嫁进宁王府,只要圣上满意了,国公府何愁前途?如今不似当年,有圣上和宸王的关系,也不需要用钱砸门路,林唯想要嫁妆,给就是了。


    “你拿到了嫁妆,就会收手不再闹事?”林秉儒还是存了一丝警惕。


    “我只是想要些安身立命之物,去了废太子府上究竟能不能安然活下来,不都得倚仗国公府吗?彻底跟您闹僵于我来说有何好处?”


    林秉儒咬着牙:“你出嫁之前,那些东西我都会让人收拾出来。”


    林唯凉凉提醒:“那些银子就不用了,其他的古玩摆件、首饰珠宝,父亲可千万要找齐全。”


    “我既答应你了,难不成还会克扣?”林秉儒好不容易降下的火气又因她这一句话升了起来。


    “那再好不过。”林唯掩唇轻咳了几声,又变回那副羸弱无力的模样,“女儿身子弱,就不送父亲了。”


    林秉儒走后,沉香端了碗燕窝进来,又把重新添了碳火的暖炉塞进林唯怀里:“小姐,你真的要嫁到废太子府上去吗?你怎么不跟老爷提,让四小姐嫁过去?”


    燕窝中加了牛乳,被盛在旅釉描金的小碗里,同色的勺子舀出莹透的燕窝,林唯低头尝了一口,想起前世林唯柔替她履行婚约之事。


    林秉儒向来就是趋利之人,能为了得到泼天的财富舍弃李氏娶了她娘,也能得到圣上的赏识便不惜将亲生女儿推入豺狼之地。


    内阁权势在六部之上,内陆之路唯有翰林,而想要入翰林,必须经过科举,这是世袭蒙荫永远得不到的权力。


    皇帝要的是国公府的嫡女,是她或是林唯柔,并没有区别,她有机会入朝,林秉儒自然能狠下心让更为宠爱的女儿去代嫁。


    但她并不打算跟沉香说这个,反而反问她:“你觉得我爹会答应?”


    沉香苦着脸:“圣旨已下,应该不行吧。不过李氏被抬为正妻后就牢牢把着夫人的嫁妆,小姐拿回嫁妆也好,免得到时候全被他们做人情送给那位宸王。”


    林唯面露惊讶:“你都能看出来?”


    沉香:……“我又不傻。”


    “你确实不傻,但他们之前一直把我当傻子呢。”林唯喝完最后一口燕窝,将碗递给沉香,看向窗外月色,“看来今晚有不少人要睡不着觉了。”


    接下来几日,林唯每日早睡早起,病气去了大半,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林唯柔也没有再来骚扰过她,海棠要被发卖出府那日,林唯将人拦了下来,扔到了自己郊外的一处庄子上做事,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但日子定然没有在国公府当贴身丫鬟那样好过了。


    听闻秋水阁那边发了好几通火,府中下人一时人人自危,皆不敢去触国公夫人的霉头。


    当时林唯正靠在窗台边看话本,日光下肤色泛着些许透明感,微微发着光亮。沉香在一旁绘声绘色,她久违的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意。


    沉香也跟着笑,可一想到临近的婚期,又耷拉下眼皮,蹲下身趴到林唯的膝盖,仰头看着她:“小姐,你真的要入宁王府吗?”


    “之前一口一个废太子,今儿怎么这么礼貌了?”林唯像是逗猫似的挠了挠沉香的下巴。


    “小姐,要不我们不要嫁妆了,我陪你去寻表小姐去寻舅爷,这里的一切都不管了,好不好?”


    沉香这番话在心头憋了许久,今日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林唯不想让她伤心,却也不得不打破她的幻想:


    “我若是逃去了越州,你说我爹会不会告到御前?去岁大寒,匈奴屡屡犯我大齐边境,国库划了大笔的银子抚恤将士,快到了不得不加征赋税的地步。”


    “我要是逃了,皇帝会不会趁机发难让纪家来填补这个空缺?”


    沉香的眼睛猝然睁大,结结巴巴的道:“……这么严重吗?”


    “就这么严重。”


    沉香还欲再说点什么,就听林唯漫不经心道:“其实,宁王也不一定如你想象的那样可怕。”


    沉香:“宁王的疯病难道是假的?”


    林唯摇了摇头,眼眸中的温度猝然冷下去,唇角的微笑清冷而又矜持:“人都会死啊。”


    前世林唯柔没死,谁说她嫁过去就一定会死了?


    时间晃眼便到了正月十八——她跟宁王的婚期。


    就在这心神稍懈的刹那,虞芝芝瞳孔骤然收缩!


    一声饱含怨恨的嘶吼从林唯身后炸响:“全都给我去死吧,贱人!”


    是杜清妍!


    林唯想也没想,抬头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虞芝芝猛地向前推开。


    第 80 章   第 80 章


    岂料虞芝芝的动作比她还要快些,在看到杜清妍忽然出现在林唯身后时,她紧紧抱着林唯,用尽全身的力气扭转身体。


    先刺进林唯耳朵里的是布料被利刃刺破的声音,接着便是一股热流淌到她的胳膊上。


    两人身体调转,林唯正对上杜清妍的目光,此时的杜清妍发间不停地往下流着血,她一手持剑直刺进虞芝芝的肩膀,另一胳膊无力地垂落在一旁,小臂处以一种不正常的幅度扭曲,明显掉落在虞芝芝设计的暗室里,使她受了不轻的伤。


    “免礼。”虞芝浚看向被压在长凳上的海棠,皱眉问,“这是在做什么?”


    林唯博已经从林唯柔口中得知了事态发展的经过,他走上前对宸王行了一礼,苦笑道:


    “今日本是邀请殿下来府中赏梅,没想到却让你撞见这种事。我家三妹妹几日前丢失了枚簪子,想让那丫鬟替她下水捞簪,可这么冷的天,我四妹妹心善看不得这种事,就起了争执。”


    林唯博在其母李氏被扶为正妻后变成了国公府唯一的嫡子,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公爷。因其出手阔绰,再加上宸王伴读的身份,在京城公子哥中极为受欢迎。


    再加上他已通过乡试,虽不是京城赶考获取的名额,但也能在几月后参与会试。因此,在虞芝浚面前也极说得上话。


    “这么冷的水跳下去会死人的吧,宸王哥哥你可得救救那小丫鬟。”


    一旁的小郡主于心不忍,也有好几名同行之人替海棠鸣不平:“这哪里是为了捞簪子,我看她分明就是想杀人!天子脚下,大齐律法昭昭,国公府内怎能做出如此歹毒的事情!”


    “不过就是一枚簪子,有必要在寒冬时节逼人跳湖打捞吗?”


    几位皇亲贵戚你一言我一语,虞芝浚今日前来有拉拢林唯之意,本不愿为难,此刻骑虎难下,不满的皱起了眉。


    这跟他一开始看到这场闹剧时的皱眉不同,林唯博是第一个窥探出虞芝浚的不满的,心中顿时一咯噔。相比较配合自个妹妹抹黑林唯,他更怕惹恼虞芝浚。


    林唯博赶在事态发酵前走向林唯,温和开口:“大家伙说的也没错,这么冷的天让人下湖确实罔顾人命。三妹妹不过是为了一枚簪子,不如妹妹说个价,我做主替这丫鬟还了。”


    几位单纯的小郡主本就同情海棠,听林唯博这般说后,眼睛都亮了起来:“林哥哥真是大义,难怪不及弱冠就能受到皇伯父的赏识。”


    “要不说老天有眼呢?你们还不知道吧,前几日皇伯父下了道赐婚圣旨,赐的就是林家这位三小姐和废太子,这婚赐得真真合适呢。”


    “废太子?宁王!”旁边的人听到废太子的名号,顿时打了个哆嗦,看向林唯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幸灾乐祸,“那她可真是活该!”


    沉香想要为林唯抱不平,却被林唯拽住了胳膊。林唯大病初愈用不了几分力,沉香却也被她给拉住了,看向她的眼里满是委屈。


    沉香气的不仅仅是宁王之事,还有林唯博方才说要为海棠掏的银两。


    别说林唯博了,整个国公府的开销不都是靠的她家夫人的嫁妆、以及这些年纪家时不时为林唯送过来的银票?


    那些首饰玩件倒是大多能送到林唯手里,而那些银票皆被林国公以林唯年幼的名头扣了下来。


    国公府看似有百年公府的殊荣,因生活糜费,又有一大家子老小要养,单是林国公就有三个兄弟,三兄弟下面又有那些个儿女。


    只靠朝中一官半职根本无法养活公府这一大家子,当初老国公也是根据国公府实际情况,逼着林国公娶了纪氏。林秉儒依靠蒙荫在礼部腆职,能混到如今礼部侍郎的位置,人情往来哪样不需要银钱打点?


    就像林唯博结交皇亲贵戚用的那些银两,单凭林国公微薄的俸禄,别说每个月好几回了,一个月一次都能让府内捉襟见肘。


    此刻,听林唯博能如此冠冕堂皇的用林唯的钱来抵簪子,沉香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偏偏这时候林唯对她摇了摇头,沉香怕林唯动气,只好继续忍受着。


    林唯哪能不知道沉香的想法?


    只是对面不是郡主就是世子,哪是沉香一个小丫鬟有资格反驳的。


    最后打断这些话的人是虞芝浚,他转头斥责了弟弟妹妹几句,神色复杂的看向林唯:“林三小姐,此事不如卖本王个面子,按照唯博所说到此为止吧。”


    皇子都开口了,林唯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更何况此刻林唯的心情还不错,她乐意陪着那对兄妹演戏,自然是配合的。她朝着虞芝浚礼数周到的欠身,而后侧眸:“沉香。”


    沉香上前半步:“小姐。”


    “还记得发簪价值几何吗?”


    沉香再不情愿,此刻也只能朝林唯博恭恭敬敬行礼,扬声回道:“回殿下和二少爷,约莫八百两黄金。”


    方才还义愤填膺,觉得林唯商贾作派斤斤计较的王世子们皆倒吸了口凉气:“八百两黄金?”


    八百两黄金的首饰,饶是他们身为皇族也难得一见,多是家中长辈才有资格佩戴。可林唯不仅有这样的簪子,还不逢年不过节的就随意佩戴出来。


    八百两黄金够他们去酒楼豪饮多少回,又够他们点花楼头牌唱多少支戏?


    他们满眼不敢置信:“一枚已经遗失的簪子,你说八百两黄金就八百两黄金?”


    沉香不卑不亢的向他们再行一礼:“小姐的玉簪入府时有国公爷派遣的专人查验登记过册,绝不会出错。诸位贵人若是觉得奴婢在胡说,大可以差人下湖打捞,一验便知。”


    这些年来,但凡纪家送入国公府的东西,林国公都会着人仔细查验,明明是手软拿人家的,却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作派。


    对待如此价值的簪子,看热闹的众人再说不出让林唯放过下人的话。此刻最难做的,是口口声声要为海棠出头的林唯博。


    林国公宠爱林唯博,平时不限制他的花销,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八百两黄金的。


    林唯博皱眉瞥了眼生出此事的林唯柔,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道:“三妹妹不日就要嫁与宁王,娘为此千叮咛万嘱咐要风风光光送妹妹出嫁,以至于哥哥我手里拮据。既然妹妹想要那枚遗失的簪子,等天气暖一些,哥哥亲自盯着人打捞,你看如何?”


    这话立刻引来周围人的赞叹,眉眼间满是欣赏与倾慕:“林二郎真是大气,妹妹出嫁连自个的家底都愿意填进去。”


    林唯博朝着他们拱了拱手,推辞了几句说辞后,才看向林唯:“妹妹意下如何?”


    林唯的唇角还是向上弯着的,眼底的温度却全然褪去。是她低估了林唯博的厚脸皮程度。


    “所以兄长是不想给钱,又不让我责罚下人了?”


    林唯博皱眉:“三妹妹何出此言,等回暖后,我说了会盯着海棠捞簪子,定然会亲自盯着她将簪子打捞上来。”


    林唯柔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宸王殿下在此,三姐姐就算不相信我们,难道还信不过宸王吗!”


    虞芝浚作为如今最受宠的皇子,极有可能被定为下一任太子。林唯柔搬出宸王来压林唯,若是林唯反驳,立刻能被扣上一个不敬皇权的罪名。


    林唯柔的话在先,在众人都以为林唯会答应林唯博的提议时,林唯忽地低低笑了声。


    林国公府这一代以林唯博最为出名,连带着他亲妹妹林唯柔也备受称赞。唯独林唯,每每被人提起时皆是连声摇头的一句‘不提也罢’。


    他们之前来国公府时皆对林唯避之不及,也没正眼瞧过人,此刻因那笑声被吸引,这才重新打量起林唯来。


    肤若凝脂、乌发如缎,一张精致的面孔被狐狸大氅的毛发簇拥,浅淡的眸子衬着被风吹红的眼尾,有着说不出的动人。


    他们之前一直觉得林唯博长得清俊林唯柔秀美,林国公偏爱李氏全京城皆知,李氏的子女自然是国公府最出挑的。


    却没想到国公府最好看的竟然是他们之前所不屑这位林唯,那双浅淡干净的眸子十分空灵,看着看着,就让人不自主的放缓声音。


    “林四小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姐姐还什么都没说呢,你那么大一顶质疑殿下的帽子给你姐姐扣下去,当心整个国公府被牵连啊。”一位年纪同林唯博相仿的王世子有些不耐烦的开口。


    林唯柔到底年纪小,一听会牵连整个国公府,吓得脸都白了,拉着林唯博解释:“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宸王在场定不会作赖。”


    林唯博抿紧唇沉思。今日之事,原本就是林唯柔求他把宸王等人带过来,想要败坏林唯的名声,可如今林唯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甚至不知为何博得了这群人的同情,反倒是他跟林唯柔处在了下风。


    他看出今日不是个好时机,想赶紧将这事揭过去时,林唯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兄长的好意妹妹心领了,但妹妹眼皮子浅,只看重当下。我都要入宁王府了,等回暖后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既然你不愿意替这丫鬟还黄金,那就让她下水捞簪吧。”


    林唯博脸色僵了僵,绕了一圈又绕回了原点,险些要开口骂人。他并非在意海棠的性命,而是担心再继续下去,会牵扯出林唯落水之事。


    林唯看着冰冷的湖水,浅眸中似笑非笑:“沉香,去替海棠松绑。”


    沉香道了声‘是’,走过去先是松了海棠手脚上的粗绳,再是去除了海棠口中的布条,将人压到林唯面前跪下。


    海棠没想到林唯真的要她下水去捞簪,求助似的看向林唯柔,林唯柔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这么多人在场,连林唯博都救不了人,林唯柔又能做什么?


    海棠吓得立刻给林唯磕头:“三小姐,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湖边的梅花开得正旺,寒风卷起细瓣落在林唯纤长的睫毛上,又落入她的掌心。


    林唯淡红的薄唇抿了抿,笑意不达眼底。她低头看向跪在面前求饶的海棠,吐出不近人情的冰冷话语:“你主子说你做事毛躁,这件事就当给你长个教训。我从湖中熬过来了,你定然也能熬过来的。”


    海棠磕头的动作一僵,再度望向林唯柔。


    林唯柔背对着她侧了身,海棠一咬牙,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往前膝行一步:“三小姐,奴婢那日并非做事不稳当,是四小姐为了阻止您抗旨,才让我将您推下水的!”


    此言一出,四周皆惊。婚期前一天,宁王的聘礼送到了林国公府。


    本就是冲喜的婚约,原本应该的三书六礼皆被简化,国公府自然不敢有所异议,林唯本人原本也不抱什么期待。


    毕竟前世给林唯柔的聘礼箱子只有寥寥几台,大多还是宫中按照皇子娶妻的规格赐下的。


    大齐皇子成婚,送聘礼时按照惯例需要有一名唱单人,唱得越久,就代表夫家对新娘子越为尊重。宁王府的聘礼清单足足唱了大半炷香的时间,久到来国公府看笑话的人都纷纷侧目咋舌。


    不仅如此,聘礼中的大件也并非是按照习俗的被褥家具,几乎都被换成了大件的珍品,什么白玉珐琅凤纹韘、玉螭雕松鹤人物插屏等等,更别提还有不少珍惜的古玩字画真迹。


    皇家自是不可能拿赝品出来充数,就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唱单太监将礼单一收,拂尘一扫,越过前方的林国公,径直走到林唯面前。


    “宁王殿下特意吩咐,这些东西都要亲自交给林姑娘。”那太监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恭恭敬敬的将礼单递过去,“林姑娘若是觉着没问题,咱家就回去向殿下复命了。”


    林唯接过礼单,向太监询问:“有劳公公,请问宁王殿下可安好?”


    她这话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不是说宁王已经命不久矣了吗?就算人醒了,也该是疯癫到杀人饮血的地步,怎么还能亲自吩咐聘礼?


    太监笑眯眯地道:“这些聘礼都是皇后娘娘留给殿下的,一切都按照规格办事,林姑娘安心接受便好。”


    对于宁王的病情避而不谈,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潜台词?


    礼,你收下。


    人,反正就是那样了。


    “多谢公公了。”林唯拢着白狐披风,招来沉香递了袋金瓜子过去。轻缓而又飘渺的嗓音更显羸弱,仿佛轻轻一碰就碎了。


    看着这样的林唯,跟着太监一块来下聘的宁王府众人不禁有些惋惜:他们这位准王妃的身子是真的很弱,这样的人又能在宁王府活几天?


    林唯显然不介意其他人在想什么,外头那么冷,继续待下去怕是又要应付一堆虚假的恭维,礼程一结束就带着沉香回了碧澜轩。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林唯就被叫起来梳妆打扮。她懒懒的闭着眼,任由身后的嬷嬷摆弄,大红的喜服层层叠叠套到身上,繁复的礼服沉甸甸的压着人。


    林唯望着镜中的自己,终于有了几分出嫁的实感。


    如瀑的青丝被盘起,精致的凤冠压下来,配合着流曳到肩的凤钗金步摇,待梳妆结束时外头晨光已经大亮。


    上花轿的吉时还要会儿,喜娘提议:“三小姐,可要去前厅拜别国公爷?”


    林唯眼睛未抬:“等会儿不也要去吗?”


    喜娘一噎,她为达官显贵的女儿梳妆过很多回,出嫁时无一不是与娘家人惜惜相别,还是第一回遇到如此冷血的新娘子。


    但她也听过这位林三小姐脾气差的传闻,心里只觉得好笑,在娘家都这么摆脸子,等到了宁王府那可怎么办哦?别真连今晚都活不过去。


    林唯不喜那几个喜娘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给纪嬷嬷使了个眼色,屋内很快清净下来。


    纪嬷嬷是纪氏的陪嫁丫鬟,也算是看着林唯长大的,如今纪氏已去,她看着林唯的红妆,唤了一声:“小姐。”


    林唯正低头把玩喜服上的衣带,闻言侧过头:“嬷嬷是想让我去祠堂见一见娘?”


    纪嬷嬷还未想到这一层:“小姐想去吗?”


    “就别让娘为我烦心了吧。”林唯摇摇头,声音有些空灵,“如果还能再回国公府,我会去祠堂向娘请罪的。”


    纪嬷嬷的眼眶倏地就红了:“小姐……”


    “哎,大喜的日子哭什么?我就是国公府待腻了,想换个地方待一待,享受一下品级压我爹一头的殊荣。”林唯笑着宽慰纪嬷嬷,“你刚刚想同我说什么?”


    纪嬷嬷拿出帕子拭了拭眼睛,凑过身去,在林唯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有关洞房之事。


    饶是林唯重活一世,也从未体验过夫妻之道,再云淡风轻的脸在此刻也不免一红。


    纪嬷嬷担心她受委屈,正要再详细解释一遍,林唯忙打断了她的话:“嬷嬷,我明白了。”


    纪嬷嬷:“小姐,宁王是个暴戾的,到了床……”


    “嬷嬷。”林唯不得不打断她,强装镇定,“我真的懂。”


    纪嬷嬷将信将疑,院子外传来热闹的人声,显然时辰将至,她也无法再详说了,于是招来沉香塞了几本册子过去,低声嘱咐。


    去前厅给林国公行了礼后,脸上被蒙了盖头,入眼皆是红色,热闹的炮竹声中,林唯坐上了去往宁王府的喜轿。


    相较于国公府的喜气洋洋,宁王府外便有些虞瑟了。明明大红的喜字贴了,大红的灯笼也挂了,就连府外的石狮子都被套上了大红的花冠,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少了那么一丝喜庆感。


    毕竟满京城谁敢不要命的去宁王府外看热闹?


    别到时候热闹没看成,小命先看没了。


    林唯也是根据喜轿外的动静判断宁王府的距离,一百二十八抬嫁妆跟着十六台的大轿沿着长安街绕了皇城一圈,最终入了宁王府。


    下轿后那位宁王也没有出现,只是由几位喜娘搀扶着林唯入了拜堂之处,迈过门槛时林唯似乎瞥见另一角红,只在脚下一晃而过,很快便寻不到了。


    她顶着喜帕侧头想要看个明白,可惜盖头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没看到。


    拜堂的吉时到时,喜娘将牵红的一头递给林唯,另一头不知被何物所代替,整个喜堂没有丝毫的热闹,安静诡异异常。


    林唯弯腰行礼时将文景帝的几个皇子都过了一遍,也没能找出一个能代兄来行礼之人。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旁边是只被人抱着的公鸡。


    林唯的面色复杂,在唱礼人高喊‘夫妻对拜’时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深深拜了下去。


    拜完堂,还不等林唯被喜绸牵走,屋外传来一道尖细的高呼声:“陛下赏赐到——”


    随着这道声音落下,周围哗啦啦跪了一地,唱礼太监将圣上的赏赐礼单唱了小半柱香。都说皇帝疼爱宁王,就算因为宁王的疯病狠心废了太子,也依旧给了最好的府邸、一应赏赐从未断过。


    林唯刚刚听了几耳,赏的都是华而不实的珍件,并没有实质性的黄金白银。要知道前世皇帝给宸王的赏赐,可都是能流通的银钱,哪是眼前这些带了皇家印记、无法在外典当的物件?


    看来宁王府比她想象的要更艰难。


    礼单最后也不知道给了谁,林唯起身后被送去了喜房,安安分分的坐在喜床上,一连几个时辰,宁王未出现,她便只能从午后等到夜幕降临。


    屋内的炭火烧得并没有碧澜轩那么暖,不知过了多久,林唯揉了揉冻僵的指节,门终于被敲响。


    几个侍女将几碟小菜摆到桌上,向林唯行礼:“王妃请用膳。”


    林唯无意为难下人,但这么僵坐一下午,脾气委实也不太好:“宁王还没说这盖头该如何处置。”


    “宁王没有吩咐,奴婢伺候王妃用膳可好?”


    丫鬟将林唯扶到桌边坐下,在拾起碗筷时被林唯制止:“都退下吧,把陪我一同过府的丫头寻过来。”


    丫鬟动作顿了顿,齐声应了声‘是’后,退出了门。


    人一走,林唯直接掀了盖头,屋子里入眼一片喜红,就连桌上的碗筷都是喜庆的颜色。


    菜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出锅的。林唯揉了揉僵直的脖子,沉沉的舒出一口气。


    见不到宁王也好,至少清净。


    她给自己舀了碗鸡汤,侧目时,眸光落到桌上的几本册子上。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思,她抽出了一本。


    原本只是随手翻翻,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那一堆册子都是这种题材,一翻开便是绘声绘色的双人人物小象。


    林唯上花轿前刚被纪嬷嬷提点过几句,此刻看着更为直观的画图,直接气血上涌。


    她前世不曾接触过这类册子,不曾想里头的画工丝毫不逊色于外头有名的画师,无论是两人的姿势亦或是摩擦间被撩开的衣服褶皱,甚至连闭眼难耐的表情都意外的细腻真实。


    啪——


    林唯合上了册子,原本冻得僵硬的手也在此刻微微渗出了汗。


    手刚扣下,只听见锵锵两声,院落外传来隐隐约约刀剑碰撞的铮鸣之声,窗被疾风拍打开一道深紫的雷电劈开平静的夜空,照亮屋檐上夜行的刺客。


    沉香慌张的跑进来:“小姐小姐,外头来了一群刺客,已经打起来了!”


    林唯猛地起身,头顶凤冠簌簌而动,珠钗发出叮铃脆响,“竟有刺客?”


    她很快冷静下来:“你探听到宁王所在院落了吗?”


    “还没……”沉香急的不行,见林唯不第一时间逃命,反而关心那位快死了的宁王,急得都要哭了,“小姐,你该不会还要去救宁王吧?”


    “宁王大婚当夜遇刺,宁王妃却不知所踪,你觉得我这个带给宁王府变动之人,会不会成为众人第一个怀疑的对象?”林唯的语气中的自己明明处于劣势,声音却轻柔如水。


    她还有一点没有告诉沉香,她怀疑这场行刺本是来自于宫中。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若林唯没有过前世的经历,恐怕也觉得圣上太过残忍,废了宁王的太子之位还不够,还要对他赶尽杀绝。


    可宁王并非是当今圣上亲子,这件事林唯在前世,也是从醉酒的虞芝浚口中得知的。


    文景帝并非是子承父业,而是前一任皇帝武宣帝的弟弟,从小养在皇后膝下。武宣帝还是太子时便军功赫赫,登基后匈奴大举来犯,武宣帝御驾亲征,一路骁勇收复十四城,甚至还对匈奴乘胜追击,将匈奴逼退千里。


    可就是在那场战役中,武宣帝在贺兰雪岭身负重伤,贺兰雪岭常年覆雪,气候特殊,受的伤在班师回朝之时,才发觉伤口难以愈合而反复感染,最终英年驾崩。


    武宣帝死前,皇后已诞下一子,武宣帝得知消息后,于临终之际将其立为太子,并赋予皇后监国之权。


    可武宣帝戎马一生,万万没想到他死后,自己的皇弟会借机夺权把控朝政,更是以太子年幼为由,登基为帝。


    在皇室宗亲和满朝文武的压力之下,文景帝为了给篡位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便依照武宣帝遗旨,继续将武宣帝之子立为太子,也就是现在的宁王。


    除了太子之位,还有当时的皇后也依旧稳坐后位,在那一场皇室权力的变革中,唯一改变的,似乎只有坐在龙椅上的帝王。


    三年前皇后病重驾崩不久,尚在太子之位的宁王便中了毒,传闻毒发之时意识全无,需杀人饮血方可解,宁王每回毒发都会杀人,以至于名声一落千丈。直至半年前,文景帝终于无法忽视朝臣的进谏,无奈废除宁王的太子之位。


    同时,文景帝为了不被人诟病,展现他对宁王的关怀,从朝臣中千挑万选,最后选中林唯为宁王冲喜。


    外头的刀剑声不断,林唯不免也有些头疼。若刺杀宁王之人是宫里头那位或是其他皇子的人,她若是逃了,明日定然会成为遮掩这件事的替罪羊。


    可若不是呢?


    若不是跟皇权有关的人,若是宁王之前得罪过的人来寻仇,就算她逃了,也可以被当作是被寻仇之人掳走。


    逃,还是不逃?


    “小姐,那我们该怎么办?”沉香的声音拉回了林唯的思绪。


    林唯问她:“不知宁王的院子,那你可知嫁妆箱子在何处?”


    沉香答:“知道知道,小姐那些嫁妆被抬进来后就存放在前院一个单独的院落,想必那也是宁王府的内务库。”


    林唯摘了厚重的凤冠,听着外头愈发激烈的打斗声,来不及令行更衣,拉着沉香的胳膊快步往外走:“带我去嫁妆所在的院落。”


    经历过前世的颠沛,林唯深知银钱的重要性。若她能顺利取到银票,她便离开宁王府。若是取不到,她也就只能在这王府中赌一赌生死。


    宁王府比林唯想象中的要大上许多,二人单是从后院避开人绕到前院,便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一路上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刀光剑影映照在墙上,整座宁王府四面八方皆是杀手,越接近前院,地上的死尸便越多。


    林唯前世在战场上见惯了生死,面对此情此景还算淡定,沉香走到前院时已忍不住趴到一旁呕吐。


    “我去取银票,你在这儿等我。”林唯没有勉强她,将人藏在一处假山中。


    沉香拉住了她的衣角,泪眼汪汪的诀别:“若是拿到银票后没有刺客,小姐就先走吧,我不怕死。”


    林唯目光往下瞥,无奈道:“既然不怕死,你还手抖什么?”


    沉香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呜呜呜的直哭:“我不能连累小姐。”


    林唯将她的手拨开,转身朝着嫁妆所在之处而去。她没时间在这里让沉香耽搁,就算她能顺利打开嫁妆箱子,足足一百二十八抬,想要准确的找到银票或是金元所在的箱子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不再犹豫,借着夜色快速潜入嫁妆所在的院落,看守的人已经消失,想必已被调去保护宁王。但同样的,也没有见到刺客的身影。


    这群人并非是为财而来。


    寒风中,林唯的额角再度淌下一缕热汗,那双浅淡明透的眼睛细细辨别嫁妆箱,前所未有的冷静。


    耳边传来时远时近的打斗声,不知过了多久,府中的人声渐渐消失,徒留刀剑的铮鸣,伴着风声,以及深厚而又无形的杀机。


    砰——


    正前方的远门忽地被冲开,破门的刺客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而来,左右皆不可避,林唯不得不起身。


    她正要逃,却看到被冲开的院门那头着刺客服的人倒了一地,浓林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院中唯有一人执剑而立,剑锋映出森冷寒意。


    林唯呼吸一屏,身体本能的高度警惕。


    可她刚下蹲下身借嫁妆箱子遮掩自己的身形,就见到站着的人突然转向她的方向,一声低斥:“出来!”


    躲不掉了。


    林唯闭了闭眼,正思索着如何自救之时,一只手忽然按在她的肩膀上,她还来不及看清来人,就被腾空而起,而后直接扔到了院落中。


    “殿下。”身着夜行衣的暗卫恭恭敬敬跪下单膝行礼,似乎并没有认出林唯的这身大红喜袍,又或者说,在暗卫的眼里,只有虞芝芝和其他人。


    在宁王府中能被称作殿下的,唯有宁王一人。


    所以……眼前之人是宁王虞芝芝,她的夫婿?


    耳边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林唯不解,缓缓抬头,却见虞芝芝正从容解开大氅,内里繁复的云纹锦裙勾勒出修长的身形,青丝披肩,毫无遮掩的窈窕身段直入眼瞳。


    饶是林唯经历过重生这等荒唐的事,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住。


    宁王竟是个女人?


    还来不及惊讶,本该含情的桃花眸骤然刺过来,带着高高在上寒意。


    虞芝芝的后背挡住了部分月光,使得本就血腥味浓林的院子更显森冷。


    阴影落至林唯身前,好似将她整个人都困在其中。


    林唯能感受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整座宁王府的刀剑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林唯想起虞芝芝疯病,再看到那满院的尸身。若是仔细看,能发现这些尸身皆是被干净利落的一剑封喉。


    这绝非传闻中身中剧毒染有疯病之人能使出的剑法。


    武宣帝战功赫赫,宁王作为他唯一的子嗣,又怎会是碌碌无为之辈?林唯几乎就要掩藏不住眼底的兴奋。


    多有趣啊。


    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跟她一样掩藏女儿身的人。


    不对,这位宁王殿下比她还要狠,竟然能在文景帝眼皮子底下掩藏这么多年,就连前世也没透出半点风声。


    “你为何会在这里?”清润偏冷的嗓音将林唯的思绪拉了回来。


    依照外界传言,虞芝芝的毒需要饮人血才能解,林唯自然不能做第一个拆穿的无趣之人。


    她定了定心神,往虞芝芝的方向膝行一步,大红的喜袍像是花朵般层层铺散开,仿佛就要贴上虞芝芝的锦袍。被暗卫扔过来时腰带便松散开,此刻胸口的衣襟松松垮垮,露出白皙如瓷的小片肌肤。


    “殿下……”


    虞芝芝握剑的手收紧,向旁边的暗卫侧过去一眼。


    暗卫领命,转瞬间消失不见。


    林唯披散的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落至胸前,纤细白皙的脖颈十分配合虞芝芝毒发时的‘疯病’主动献祭:“我怕疼,你咬轻点行不行?”


    林唯柔脸上的血色尽失,握着帕子的手指着海棠骂道:“贱奴,你休要诬陷我!”


    海棠又朝着林唯磕了一个头,她若是被扔下水定没命活了,要是林唯愿意保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为表忠心,索性将林唯柔出卖了个干净:“三小姐,四小姐一直与您不和,就连您被赐婚给宁王的圣旨,也是四小姐向老爷提议求来的。那日圣旨赐下时,四小姐担心您抗旨不尊出什么意外,于是给奴婢暗中使眼色让奴婢动手。您落水后,圣旨就是她替您接下的,大家都可以作证啊!”


    林唯眸光微敛,她知道自己的赐婚圣旨是她爹为了替圣上分忧主动所求,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林唯柔的手笔。


    那前世她去考春闱,林唯柔代她入宁王府,还真不冤。


    林唯往前走了半步,微微俯身,蓬松的狐氅空中轻扬,带出一股浅淡的药草味:“你可知诽谤主子的下场?”


    “三小姐,求您为奴婢做主,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啊,若非四小姐授予,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推您下水啊。”


    海棠的话直接让林唯博身后的一行人震惊不已,他们招来国公府几个下人盘问了一番。本以为只是林唯不小心丢了发簪,没想到林唯之前还落了水!


    偏偏罪魁祸首在一开始还装作受害者哭着向他们要公道。


    这些王公子弟平时招猫逗狗是纨绔了一些,但并不代表他们连这种低级的把戏都看不穿,更不代表他们愿意被人耍着玩!


    “林唯柔你好歹毒的心啊,要不是林三姐姐坚持,让这丫鬟说了真话,我们都要被你给骗过去了!”


    “亏本郡主一直觉得她在国公府受了委屈,现在看来,她娘都被扶成国公夫人了,谁敢在府里为难她?”


    林唯柔势单力薄,辩解的话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众人的声音里。


    再一阵风刮过,冷气入了肺,林唯捏着帕子压到唇边,低低的咳嗽了两声,瓷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大病初愈的颓靡。


    一名小郡主看着不忍,提议道:“林三姐姐身子还没养好就先回屋吧,这里有我们,定然还你一个公道。”


    “殿下,此事疑点重重,只凭丫鬟的一面之词也不能证明是我妹妹指使。若真是我妹妹做的,她又怎会在一开始就把海棠带到三妹妹面前?还需细细调查。”林唯博强压心慌,向虞芝浚提议。


    这毕竟是国公府后院的事,其他人就算身份尊贵,也万万没有插手人后院的道理。虞芝浚看向林唯,向她这个受害者询问意见。


    林唯本就没打算真对林唯柔或是海棠做什么,只要他们在她离开国公府前别再来她跟前生事就好。


    况且,今日之事,足以让林唯柔多年在外经营的形象全毁。不出半日,林唯柔谋害嫡姐之事就会传遍全京城。


    之后调查出的结果如何,并不会有人在意,国公府越是为林唯柔辩白,看戏的人就越会站到她这一边。


    这就够了。


    林唯向虞芝浚欠身:“殿下,此事就交由我兄长调查吧,兄长宅心仁厚,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林唯博以往听惯了外人这么夸赞他,此刻却半点也笑不起来,背后无端发凉,却还要强装着迎合:“三妹妹放心。”


    这事最后定会闹到林国公那儿去,接下来,就看她爹为了喜爱的女儿,愿意妥协多少了。林唯转过身,沉沉的舒出一口气,对沉香道:“回吧。”


    只是她刚走到碧澜轩门口,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唯——”


    林唯回头,看到大步赶来的虞芝浚。平日里总是被人簇拥的皇子,此番身后只跟了一名小厮,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


    “殿下还有何事?”林唯被迫又行了一礼,膝盖都发酸了。


    “本王知道那纸赐婚让你受了委屈。”虞芝浚沉默了片刻,眷恋又有些无奈的开口,“等你进宁王府后,本王定会想办法救你。”


    林唯掀起眼皮,重新审视了番虞芝浚,虞芝浚是国公府站队的皇子,她之前考科举也是为了投入虞芝浚门下,自然跟虞芝浚有过交集。


    前世的她听到这样的话,觉得虞芝浚礼贤下士,感激不已。但很可惜,林唯已经见识过虞芝浚的真面目,此刻只觉得聒噪万分。


    这使得她直接垂敛了目光,可落在虞芝浚眼中,反倒成了林唯受委屈而不敢言语的表现,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


    虞芝浚还是第一回见到这般示弱的林唯,心头异动,不自觉地上前了一步,温声宽慰:“你且在宁王府等着我,本王一定会将你带出来的。”


    这话,林唯信。


    因为上辈子,虞芝浚就是这么跟代嫁的林唯柔暗通款曲,熬死宁王后,堂而皇之的将林唯柔带回了自己府中。


    林唯弯唇笑了,凉风吹得眼尾脂色更浓,宛若一抹春意:“殿下恐怕有所误会,我并不觉得宁王府是个坏去处。”


    虞芝浚愣了一下,仿佛无法理解林唯所说的话,甚至开始怀疑林唯要嫁的宁王是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位毒发就会疯癫的废太子。


    “林唯,这种气话可别乱说,本王会误会的。”


    虞芝浚开口时又恢复成平日里如沐春风般的温和:“我们之前不是相处得很好吗?还是你在怪我刚刚没有处理林唯柔?”


    他们之前的相处确实很愉快。皇权争斗免不得要拉拢人,无论是行政功绩还是打仗,银钱都是根需。虞芝浚看中纪家的财富,想要将纪家彻底拉上他这艘夺嫡的船,对于林唯也是主动卸下皇子之威,以示亲近。


    她前世就是被虞芝浚的这副表象所欺骗了。


    林唯摇头:“四妹妹之事有国公府会处理,殿下不便插手。”


    虞芝浚:“那你为何还……”


    “我是自愿嫁给宁王的。”林唯打断虞芝浚的话。


    虞芝浚冷下脸:“本王已经说过,这种玩笑开不得。”


    四目相对,林唯的唇角扬起明丽而又矜持的微笑:“几年前在长安街上惊鸿一瞥,我便已对宁王芳心暗许。殿下是我能接触到的与宁王身份地位最为相像之人,之前与殿下相交,也是想从殿下的身上窥见几分宁王英姿。”


    林唯看着虞芝浚一点点抿紧的唇角,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我对宁王仰慕已久,非唯不可。”


    林唯与虞芝芝相视一眼,这身后之人的身份已是昭然若揭,但……现在二人是否有能力将大皇女伏诛,却还未可知。


    成念真却不愿两个心肝再犯险境,而且现在还不是两个,已经是三个了。


    她挥手撵着人出门:“这哪是她俩就能做到的事,你们别在这添乱了,快出去吧,给小两口留点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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