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 81 章
众人散去之后,躺在床上的林唯一下子没了力气,顿感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她哀嚎着靠回床边,脸上又肿又涨,拜托虞芝芝帮她拿铜镜过来,看着镜子里鼻青脸肿的自己,将镜子扣在床上,叹了口气:“她定然是妒忌我长得比她好看,拳拳朝着我的脸上砸。”
话音刚落虞芝芝便跪坐上床,双手捧着她的脸,想要亲亲她安抚一下,可左看右看找不到一点空着的地方,最后落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
“鼻梁没折,过几日就会好了。”
虞芝芝垂眸打量着林唯。
林唯除了凤冠,又经过这一路的逃命,发髻早已松散,额角发丝垂落下来,贴在白皙如玉的面庞上,在暗夜里散发着玉一般的光芒。
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林唯被安排的院子离这儿甚远,却横跨大半个府邸出现在这儿,难不成是跟那群人一伙的?
可怎么看她这位王妃,也不像是习武之人。虞芝芝眼睛一眯,突然来了几分兴致,手中剑锋微挑,寒芒闪过,挑起了林唯的下巴。
白日里上的口脂不知为何已经被擦去,脸色还是刚受过惊吓的恹白,眼睛却如狐狸般水润勾人,一张精致绝艳的脸,毫无征兆的撞入眼中。
虞芝芝愣了下。
语气深长:“咬你?”
林唯被迫抬起头,下巴抵在冰冷的剑锋上,眼睫快速的颤动着,摸不准虞芝芝想要听什么答案。膝盖即使有喜服垫着,跪久了也硌得生疼,她正想调整一下姿势,就听头顶一声嗤笑。
抵在下巴的剑尖再度施脸力,林唯不得不仰起头,将那截修长的脖颈全然露出来,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在晦暗的夜色中,透着无声的诱惑。
虞芝芝的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的青色玉石,又再度问:“你为何会在这里?”
林唯嘴唇有些干,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哑:“我担心殿下。”
“本王都病到无法迎亲拜堂了,怎么会在前院?”虞芝芝语气懒懒,半敛的桃花眸闪过一丝兴味,“林三小姐,谎话要编也得编得像一些。”
林唯仍是那句:“我担心殿下。”
虞芝芝笑起来。
她刚杀过人,浑身还带着几分血煞之气,配上这幅神情,还真有几分外人口中杀人饮血的阴诡之相。
剑锋冰冷反射着寒光,倒映出林唯脸上不自然的潮红,那是体弱之人在寒夜中待久后即将生病的预兆。
虞芝芝垂眸打量着林唯:“让本王猜猜,你能说出刚刚那句话,说明你对本王的毒还挺了解,明知道前院有刺客也要过来的目的是什么?是刺客的同伙?”
语气稍停,目光直白的在林唯身上转了一圈,虞芝芝摇头:“不,你这副身板他们应当看不上。”
林唯:……
林唯握了下自己毫无缚鸡之力的双手,在心中骂了虞芝芝一万遍。
“那就只能是……想偷嫁妆趁乱逃跑了。”
林唯岿然不动,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慌乱的端倪。
虞芝芝漫不经心牵动手腕,剑尖自林唯脖侧滑过,只稍再偏离一寸,便能划破咽喉。
剑锋割断一缕发,发丝轻扬,飘落到林唯的手背。林唯仍是不动,缓缓闭了眼。
虞芝芝敛了笑,长剑收起入鞘,发出悦耳鸣声。她蹲下身跟林唯平视,淡淡开口:“睁眼。”
林唯张开双眸。
虞芝芝面无表情的命令道:“你走吧。”
林唯的眼睫微微一颤,终于抬眸跟虞芝芝对视。
院中只剩下她们二人,院外整座宁王府都在清查刺客,不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虞芝芝再一次开口:“不走吗?”
林唯垂眼:“我与殿下已结为夫妻,为何要走?”
“如你所见,宁王并非男子。国公府把你当成棋子送入宁王府,你不想要自由吗?”
“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虞芝芝嗓音轻柔,朝着林唯贴近,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林唯脸颊上游移,略带薄茧的指腹令每一次的触碰都格外清晰。
虞芝芝身上冷冽的气势掺杂着还未散尽的血腥味,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
“林秉儒为了讨好宫里头那位,不惜将自个的嫡女都送到我面前来,刚刚那场刺杀未成,你早晚也得成为棋子……可你若今晚离开,就不用陷入两难的境地。”
“你若今晚离开,宁王府明天便会传出你遇刺暴毙的消息,没有人能再规束你。”
女子出嫁从夫,又需倚仗娘家权势,无论是国公府还是宁王府,于一个弱女子来说都是得罪不起的。
林唯不得不承认,这番话对她很有诱惑力。前世无人知晓虞芝芝的女儿身,想必林唯柔嫁过来时定然没有过今日之景。随着她的重生,一切事迹都在向着前世不同的轨迹发展。
可那份诱惑,跟虞芝芝是女儿身这件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能在满朝文武面前瞒天过海,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趣的事情?
更甚者……虞芝芝真的是走投无路,才被废的太子之位吗?
迎着虞芝芝深沉的打量,林唯有恃无恐,刚起半步,脚下理直气壮的一崴摔进虞芝芝的怀里:“殿下为何不信我是为你而来?我对殿下思慕已久,殿下是男是女,皆是我的夫君!”
虞芝芝眸光微动,一直不起波澜的眼瞳终于泛起丝丝涟漪,她垂眸看向贴近入怀的女子,如夜色般深邃的眼瞳中翻涌着审视与探究。
“你今晚若是留下来,以后想逃也逃出不去了。”
林唯温顺的低下头,仍是那句:“不敢。”
静默半晌,虞芝芝起了身,声声低笑从唇齿间溢出:“那便起来吧。”
林唯慢慢站起来,跪坐久了的双腿有些发颤。站直身体正要迈步时,一个不稳,整个身子又跌了下去。
好在被接住了。
虞芝芝低笑着攥住她的手:“王妃的手怎么这么冷?”
方才还是‘林三小姐’,现在就成‘王妃’了,极具暧昧与压迫性。
但这声王妃并没有让林唯放松,反倒更为警惕。她面上无措,声音像是冷到打颤:“殿下……”
虞芝芝给人的感觉很冷,可怀抱却很热,林唯向来不愿意委屈自己,柔柔弱弱直往人怀里钻,好似没半点拘谨。
至于她身上的冷气会不会冻到虞芝芝,林唯并不想管。
“这么喜欢我啊?”林唯当晚起了低烧,好在症状不重,府中大夫来看过后开了两贴药,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没了大碍。
屋子里还是入眼的喜红,就连那顶凤冠都还被摆在桌上,虞芝芝没有命令,谁也不敢擅自作主。
“昨日你是如何回来的?”林唯昨夜半梦半醒间见到沉香替她擦脸更衣,当时没想起跟沉香的约定,此刻不免有些愧疚。
“是宁王府一个侍卫带我回来的,她武功好高,抱着我还能飞檐走壁。”沉香眉飞色舞的给林唯比划,“宁王府的人可真不错。”
林唯悠悠的‘哦’了一声,侧目打趣她:“今儿个不觉得宁王府可怕了?”
“宁王也许也是个好人吧。”沉香为林唯插上发簪,饶是她天天对着林唯的脸,还是会为她家小姐的容貌所惊叹,“小姐,要不怎么说人逢喜事精气爽呢。”
林唯低眸:“传膳吧。”
沉香点头称是。
原本林唯没被安排在主院,沉香以为她们在宁王府会受冷落,可除去宁王不在之外,宁王府上上下下对她们都还算恭敬,至少比在国公府自在得多。
快要出门时,她又听见林唯吩咐:“等等,我是不是该去给宁王请安一同用早膳?”
这本是王妃的礼节,若是宁王身体康健,新婚第二日他们还得进宫磕头。
沉香忙道:“小姐不用过去,昨夜我寻大夫时,府医皆被宁王召了过去,应当是宁王的病情又加重了。”
她长叹了口气:“我原本都不抱希望了,但我说明来意后,他们便派了个府医跟我回来。”
林唯笑笑:“难怪你今儿个转了态度。”林唯出来后,便在外面守着,毕竟虞芝芝现在腿上和身上还有伤,容易发生意外。
她看着紧闭的屋门,等了一会儿后,就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水声。
水声很轻,但正因为林唯刚刚才洗过身子,所以都不用想,便知道对方现在是什么样子。
沉香挠头:“小姐不妨用过早膳后去探望?”
“算了,还是不去了。”林唯慢悠悠的摩挲着手腕上的并蒂莲的镯子,指尖在相连的莲花间摩挲片刻,遗憾道,“宁王殿下金尊玉贵,我若是把病气带给她就不好了。”
沉香连连称是。
用过早膳后,林唯让沉香唤来了水。林唯在国公府时用惯了香料,一来可以清洁肌肤,二来可以强身健体,若是在夏日,还能起到防蚊虫叮咬的效果。
林唯靠着浴桶闭目养神,沉香一边给她清洗长发一边陪她说话。前世大齐战乱后不久,沉香便在一次途中死于意外,之后就算再有其他的丫鬟也都对她恭恭敬敬,再也没有能贴心说话的人,此刻听沉香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感觉颇为不错。
“小姐,宁王之前给的聘礼各个价值连城,府中似乎并不奢靡。”
要不是因为宁王是林唯的夫君,沉香甚至想说一句‘府中有些寒酸’。
热水熏得林唯浑身毛孔都舒张开,她懒洋洋的从鼻尖发出一声‘嗯’,算是回应。
跟林唯原本的日子相比,自然是显寒酸的,毕竟能像她这样随随便便一个簪子就八百两黄金的,京城中有几户人家能做到?
至于宁王给的那些聘礼,大多都是皇后赏赐,属于宫中之物,皇家每个物件都有做下标记,无法到市面上流通变现。
只要林秉儒的脸皮还没厚到私吞给女儿的聘礼,那这些物件最终还是会被放在嫁妆里,再抬回宁王府。
一来一去,倒也不亏。
但……宁王的东西不敢扣,她的东西就不一定了。
林唯半阖着眼,指尖在浴桶壁上轻轻敲击两下,笑道:“等会儿去找宁王府的管事过来一趟,就说我要从嫁妆里取些惯用的物件。”
就像她惯用的香料和一些衣服首饰,来宁王府时都被收入其中一抬嫁妆箱子里。
直接过去取显然不行,昨夜她就发现嫁妆箱都被上了锁,钥匙不在她这儿,想必是交给了宁王府。
“好的小姐。”
沐浴完才擦干净头发,门口就响起一道带有怒气的声音:“我昨夜如何交待的,王妃身子弱这几天需安生躺在床上,不可沐浴不可受风,把我的话听到哪儿去了?”
沉香的声音混在其中,低声道歉:“王妃昨儿个晚上烧就退了,出了不少汗,身子黏腻不爽快,毕竟是姑娘家,总得洗一洗吧?”
“我难道不是女的,少洗一次会要她的命?”
沉香还真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会要命。
她家小姐吃穿用度处处精细,要不是东西都还未搬过来,身上穿的每件衣服都要经过熏香才肯上身,更别提让她出了汗还不能沐浴了。
门被狠狠推开,府医木槿是唯一能在府里来去自由的人,就算对着虞芝芝都能不守规矩的直言不讳,沉香自然拦不住人。
林唯身着一身素白,半干墨发垂于身后,浅淡的双眸里染了几分笑意:“昨夜多谢大夫妙手,不知今日前来,可还有其余的事?”
木槿被她这么亲亲和和的一笑,卡在嗓子眼的责骂声顿时都说不出口了。
“我听你的丫鬟说,你前段时间落了水,以至于风寒之症一直没好全?”木槿放下药箱,手指不由分说的搭上林唯的脉。
“你底子虚,汤药只能解一时之症,不如换个疗法。”
“换个疗法?”沉香好奇。
木槿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包卷起的皮布,沉香好奇的探头过去,想看看是什么良方,在看到一根根比手指还长的细针后倒吸了口凉气。
“我觉得我已经好了。”林唯前世身子骨就虚,当时也有大夫向她提议过针灸,皆被她一一拒绝了。
重来一世,她也不想被这些针扎。
木槿欲再劝:“王妃切莫讳疾忌医,这也是为了您身体康健长久着……”
“不是我不想针灸。”林唯无辜的眨了眨眼,声音十分轻缓,“你家殿下昨夜对我一见倾心,要是知道你在她之前就摸过我的身子,必定将外头口中宁王府可怖的几十套刑罚全让你体验一遍。”
木槿:……
沉香睁大了眼睛:“小姐,你昨夜见到宁王了?”
林唯骗都骗了,也不在乎再多骗几句,于是目露深情的望向门口的方向:“嗯,不信你可以去问宁王啊,昨夜我遇刺她突然赶到,把我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久,恩恩爱爱花前月下。”
沉香:!!!
木槿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找宁王求证。
但她家殿下常年喜怒无常,根本不会搭理这种莫须有的问题。
她今日前来就是奉虞芝芝的命来探探林唯的底子,寻一寻有没有练过武的痕迹,这才特意提出要针灸。
此刻,她握着细针的手抖了又抖,最终泄气一般将针包卷了回去。
“那我给王妃再开几贴汤药吧。”
至于摸根骨,谁的王妃谁自个摸,她可摸不清楚。
府医走后,林唯嫌屋子里头闷,也起身想去院子里走几圈,沉香取来添置好炭火的手炉,林唯懒洋洋的抬起手,由沉香放入她怀里。
等到沉香去拿保暖的外衣时,林唯懒懒一转眼,便看到窗台处一道高挑的身影——那人身着翡翠烟罗锦裙,手中羽质折扇饶有兴致的轻摇着,脸上笑意深深,不知道在窗外听了多久。
好在林唯脸皮极厚,竟还朝着虞芝芝弯了弯眸子:“殿下怎么过来了?”
虞芝芝似笑非笑:“不过来,怎么能知道本王对王妃一见倾心,花前月下呢?”
嗓音清柔化作无数不可名状的触须,从四面八方涌开,将林唯团团困住。
她后背发凉,惊恐的看着虞芝芝,手一颤,手中暖炉‘啪’地一下砸落在地。
虞芝芝嘴角轻挑,似乎对林唯受惊的样子感到极有意思。她从窗口绕到门边,进了屋,打量着屋内满室的喜庆,颇有兴致。
林唯向她欠身行礼,虞芝芝随意一摆手:“今后在府内不必多礼。”
林唯假惺惺推辞:“这不大好吧?”
虞芝芝侧过头,眉眼落下阴影:“本王对爱妃一见倾心,自然要体恤爱妃辛苦。”
爱妃。
很好,她又升级了。
林唯低下头,像是小女儿娇羞般。
虞芝芝看屋子的时候,林唯就偷偷打量着虞芝芝。
两次。
无论是昨晚见到虞芝芝还是今日,虞芝芝都着女装的打扮,在府中丝毫不加遮掩,来去自由。
要么是虞芝芝真的疯到不在乎了,要么就是宁王府已经被牢牢的把控在虞芝芝手中,不会泄漏出去半点风声。
林唯更偏向后面那种可能。
毕竟在前世,林唯柔就没提过虞芝芝女儿身之事,想必是被安排在了更为偏远的屋子。
可她为何被安排在了这里?
昨夜一行,林唯很清楚自己院落的位置并不偏僻,虞芝芝若是不想让她知晓女儿身,就定然不会把她安置在这里。
就在林唯百思不解之时,虞芝芝的目光突然射过来:“我脸上有东西?”
被抓包了。
林唯摇头,乖巧道:“殿下很美。”
虞芝芝的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秒,笑开:“你知道本王是如何对待评论我容貌之人的吗?”
林唯一哽。
心道总不会又要咬人了吧?
况且,虞芝芝不想让人注意容貌,就老老实实继续穿她的男装啊,头上戴那么多好看的珠钗做什么?
林唯理直气壮:“他们评论那是妄议,不敬殿下罪加一等。我是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多看几眼夸一夸怎么了?”
“花言巧语。”虞芝芝评价完,朝林唯招了下手:“喜欢看书?”
林唯摸不准虞芝芝的心思,说了句:“还行。”
虞芝芝继续问:“识字多吗?”
上辈子甚至考中过状元的林唯:“应该不少?”
也不怪虞芝芝这么问,国公府几代都没出过一个科举之人,就连林唯博的乡试都是跑到北境最偏远的州县,才勉强得一个名额,更别提是府中的姑娘了,就算林唯真的不识字,虞芝芝也不会太过惊讶。
她听到书卷被翻开的轻微摩擦声,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林唯的书册都留在了林国公府,那些书她早已了熟于心,带过来只会徒增麻烦。她起先还有些疑惑桌上有何书册,刚走过去,便见虞芝芝翻动书页的修长指尖一顿,没再继续翻。
而是意味不明的停顿住了。
气氛渐渐从安静变得诡异。
虞芝芝含笑:“王妃彻夜勤学,本王甚是欣慰。”
林唯一愣。
啊?
她勤学什么了?
虞芝芝的手重新翻动了书页,但这一次,是将整个册子都合上了。
转过身,目光自林唯的那截柔韧细腰上轻轻一扫,将册子放到林唯手上。
“那今夜便来侍寝吧。”
林唯低下头,这才看清那本册子的内容——俨然就是昨夜她翻过的那本春宫册!
尾音的调子拖长。
虞芝芝垂眼凝视着怀里的人,伸抬手碾了碾林唯的下颌,只是微微用了点力就会发红,紧绷若小鹿又偏偏不肯离去,看向她的眼神好像带着雏鸟的孺慕,乖巧的过分。
虞芝芝的目光在林唯漂亮的眉眼间逡巡。
明明想逃走,给了机会又不逃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林唯屏息放缓呼吸:“喜、喜欢的。”
“那你可得好好活着,争取多看我几眼。”虞芝芝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愉悦。
“毕竟,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
林唯维持的表象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传言?
什么传言?
有关虞芝芝最大的传言,便是她中了要命的毒,命不久矣,发病之时意识全无,需杀人饮血方可解。
连迎亲和拜堂都无法亲自完成。
满院的尸身。
已然恢复正常的神志。
以及前世的早逝。
林唯狠狠闭了闭眼,水润的双眸罕见透出几分茫然:“是,真,的?”
虞芝芝没有放过林唯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笑意加深:“嗯,但今天杀够人了。”
林唯在心里下意识为她补上后一句:所以才暂且放过你了。
好不容易生出的那点权谋心思,在顷刻间破裂,林唯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沉默了良久,像是终于放弃了一般,往后退了一步,撤出虞芝芝的怀抱。
林唯颓声,闷闷道:“……不劳烦殿下,我自己能走。”
虞芝芝深深望着她,似乎对林唯的体力有所质疑。
“隐三。”
刚刚消失的暗卫不知从何处又冒出来:“殿下。”
虞芝芝抬手接过一开始脱下的大氅,将其披到了林唯的肩上,同婚服同色的红毛皮为林唯苍白的脸添上几分血色。
虞芝芝看了两眼,很是满意。
“你送她回去。”
她吩咐完,转瞬之间又恢复到一副漠然的样子。
纤瘦的背影清幽如松,负手静静望着一轮幽月,像是与院子融为一体。
“她胆小,路上仔细些别吓着她。”
虞芝芝面上微热,缓过来的林唯倏地拉过椅子,将她拖进自己双腿之间搂在怀里,低声哄着:“娘子,你别走了。我舍不得你,不用三个月了,上次冒雨去找你,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真心吗?”
随即不等虞芝芝再说什么,林唯俯身吻住了她的下唇,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与其十指相扣,直到虞芝芝轻哼着摆头,林唯才无声轻笑地退开。
她声音轻柔:“回房吧,娘子。天色已晚,用过饭也该休息了。”
直到虞芝芝微微点头,林唯这才稍松开些,虞芝芝挣开她的怀抱起身,手背冰了冰微热的脸,先她一步出门朝着房间走去。
林唯眼眸瞬间一亮,嘿嘿两声,转头快速扒拉两口自己因焦躁没吃下几口的饭,高喊道:“娘子,等等我!”然后也追着跟了出去,
第 82 章 第 82 章
房间内燃着淡淡熏香,林唯披散着头发,侧躺在床上。欣赏着虞芝芝坐在镜子前拆卸着发簪,来了快一年了,还没有感觉这么安心过。
目光瞥到虞芝芝小腹处,想到成夏的话,她撇撇嘴问道:“到底是几个月了?三个月?还是四个月?生米早就煮成熟饭了,我又不会怪你,还有什么可瞒着的。”
虞芝芝淡然起身,走到床边手背拍了拍林唯小腹,催促她往里躺些,林唯识趣一滚,给她让出一人的位置,在她躺下瞬间又贴了过去,将人抱在怀里。
“再胡闹我就要给你针灸了啊。”虞芝芝拍下自己胸前不老实的手,冷冷道,“真没骗你,确实是第一次怀上的,只是那天没测出来,我还以为没有怀上呢。再说了,别院那晚,命都快没了,哪还有心思和你要个孩子?”
林唯想了想,那倒也是,又把手挪到了虞芝芝的腰间,她比量了一下落到腰侧:“太瘦了,就算是已经怀孕,手掌展开也都覆盖上了,你明天多吃些饭。”
“小姐,小姐?”
沉香唤了林唯好几声,才把林唯从思绪放空的状态下拉回来。
方才虞芝芝扔下这么一句平地惊雷的话后,也不管林唯什么反应,像是欣赏了一出好戏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留下林唯一人反复猜测她的真实意图。
“何事?”
“府医吩咐的药煎好了,小姐趁热喝吧。”沉香将一碗黑黢黢的汤药端到林唯面前,贴心的舀起一勺打算喂给林唯。
清苦的药香味扑鼻,林唯皱了下眉,直接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她这才想起桌上的这几本春宫册,搭在手指在上面轻轻压了压。虞芝芝既然没打算在她面前伪装女儿身,那这几册男女春宫册就定然不是宁王府的人准备的。
“这几本册子是谁留在这儿的?”林唯问正带着空药丸出门的沉香。
“来宁王府前,纪嬷嬷塞进我袖子的,让我务必在你们圆房前摆在小姐够得着的地方。”沉香说起这个也有些脸热。
那就解释得通了。
可虞芝芝的目的又是什么?是试探她究竟好男还是好女?还是试探她是否真心嫁入王府?
又或者两者皆不是?
各种猜测在林唯脑中不断盘旋,她身子还没好彻底,本就羸弱,这会儿一歇下来眼皮子就有些重。
她脱了外衣又到床上躺了会儿。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有一团迷雾将她重重困住,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挣脱不得。
直到迷雾散去,一双手忽然从身后将她拥紧,炽热而潮湿的呼吸直往耳畔里钻,响起虞芝芝的声音:“那今晚便来侍寝吧。”
林唯猛地惊醒过来。
隔着重重帷帐,日头渐高,说话声断断续续从门口传来。
“沉香。”林唯唤了一声。
沉香一直注意着屋内动静,听到林唯的声音后快速走进来,拨开床帘,扶着林唯半坐起来:“小姐醒了。”
“水。”林唯的嗓子有些发干,许是睡前那碗汤药的作用。
直到半杯温水入喉,林唯才觉得好受一些,问起屋外之事:“可是宁王过来了?”
“是掌管库房钥匙的管家,正候在外头。”沉香见林唯起身,忙拿来外衣给林唯披上,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林唯注意到了,侧头问:“想说什么?”
“宁王殿下……”沉香方才一直想问,见林唯神态不佳,又不敢多问,此刻倒是有些忍不住了。
“是位姑娘。”林唯猜到沉香想问什么,答得十分直白。
“那那那我们会不会被灭口?”沉香神情紧张。
“也许会吧。”林唯见沉香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甚好笑,“行了,只要我们安分度日,她暂时也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沉香听她这么说后,往门外的方向看了眼,压低声音问:“小姐,宁王若是个有抱负的,你把考过科举之事告诉她,也许她会帮你?”
这件事在国公府时成了主仆二人心照不宣的隐秘。之前纪氏还在时,每两年都会领着林唯下一回江唯,纪氏走后,这个习惯也被保留了下来,林唯之前的两试便是借纪家的科举名额考上的。
沉香拢了拢林唯的外袍,“小姐,你不想再继续往前试试吗?”
林唯望向窗外,思绪翻飞。功名利禄自然比屈居于后院要好得多,前世她在金銮殿上直步青云,也在长安街上打马游街。
只可惜当时少不更事,只看到了鲜衣怒马的喧嚣红尘。
“春闱整整九日,我如今的身体状况,恐怕还有待商榷。”林唯摇了摇头。
沉香双手合十,笑着闭眼许愿:“那希望小姐赶紧好起来。”
林唯也笑:“但愿吧。”
可她终究要辜负沉香的这番祈愿。
效忠帝王家这种事,她只打算做一次。
如前世那般步步为营的辛苦一生,无论考上科举后站队哪一个皇子,最后皇位都会旁落,他们这群效忠之人也只会落得兔死狐悲的下场。
既是如此,何必让自己劳心劳力?
林唯这一觉睡过了饭点,她没什么胃口,喝下半碗灶房煨着的燕窝后,出了门。
管家带着人在收拾小院内张贴的喜字,见到林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王妃用完膳了?可合胃口?府内有好几个厨子,若是不满意可以换一个过来。”
“不必如此麻烦。”林唯看到管家身后大片的红贴,想必是得了虞芝芝的指令,于是也吩咐道,“将屋里的一并收拾了吧。”
管家躬身道‘是’,转头对小厮吩咐几句后,提起带林唯去核对嫁妆之事。
一行人往前院走去。管家是宫中的老人,曾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之一,虞芝芝到了出宫建府的年岁,皇后便将她指了过来,算是宁王府的老人,一直替虞芝芝掌管府中中馈。
按照规矩,新妇的嫁妆被抬到夫家后,便是新妇安身立命之本,就连夫家也不能擅自动用。因此林唯的那些嫁妆依旧保持着昨日原封不动的状态。
一行人拿着嫁妆礼单从晌午一直核对到天色暗沉下来,也仅仅只核对了一半,其中大多还田庄商铺的地契,饶是管家嬷嬷在皇后身边多年,看到如此多的实产也不免有些咋舌,看向林唯的眼神又恭敬了三分。
林唯对这些到没什么实感,她在乎的是李氏究竟有没有如数将这些东西还回来。
前世她与林唯博林唯柔决裂时,便提过分家之事,当时李氏能拿出的嫁妆已经不足原来的五分之一,皆以送入宸王府为由搪塞过去。
林唯当时也处在宸王阵营,不可能真去宸王府算账,只能罢休。
如今却不一样了。
正翻动着手中账册,沉香拿了几枚金钗过来给林唯看:“小姐,你看。”
林唯低头,几件做工与用料明显残次的簪子被沉香递过来。
“有多少?”林唯问。
沉香答:“每台箱子里都有一些,剩下的还没核对。”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林唯轻笑了一声,嗓音却如淬了冰一般冷寒:“看来我爹这个国公爷的威信,也不过如此。”
沉香急得都快哭了:“小姐,他们秋水阁的也太过分了,这可怎么办啊?”
林唯自有解决的办法,有林唯柔和林唯博二人,国公府何愁没有把柄?
就在她如此打算之时,旁边的管家嬷嬷笑呵呵的过来提醒:“殿下邀王妃一同晚膳,这儿交给奴婢们,定然帮王妃打理得清清楚楚。”
林唯被一提醒,才想到今晚还有侍寝之事。
顿时计上心头。
可如今她是有‘夫君’的人,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解决呢?
虞芝芝这么喜欢试探她,她也试探一回,总不过分吧?
“那就麻烦嬷嬷了。”
林唯将沉香手里的首饰一抓,转头对沉香道:“走,找宁王告状去。”
宁王府书房。林唯跟着虞芝芝一同出门时,等在门外的沉香听到动静刚要迎上去,就见到宁王殿下一脸春风的从屋子里走出来,裙摆上的金丝凤绣纹栩栩如生,尊贵而又华丽。
而她家小姐,则是满脸麻木,仿佛要赶赴什么断头台。
沉香微微一怔,反倒觉得有些稀奇。纪氏离开后,林唯便整日闷在屋子里温书,原本被养得娇惯张扬的性子也渐渐变得孤僻林林。
可才到宁王府没两日,沉香竟从林唯脸上看到了许多真实而又起伏的情绪。
林唯显然无暇顾及沉香。
她幽幽望着前方虞芝芝的背影,差点咬碎了后槽牙。
她连故意恶心的招都用上了,按照她原先的想法,虞芝芝应该直接把她丢出去,连带着今晚的侍寝也免了。
林唯不了解虞芝芝,却能从对虞芝浚身上推测,天潢贵胄怎能容忍旁人冒犯?
可偏偏虞芝芝还要亲自帮她沐身,林唯不禁荒诞的想,虞芝芝该不会真要拿她入药吧?
林唯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注视着虞芝芝的背影。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唯心中一喜。
定是来寻虞芝芝商量要事的。
林唯按捺住心中喜悦,淡定的回眸。
只是一眼,扬起的脸瞬间垮下去。
来人并非什么高深的谋士,只是王府中几个杂扫的小厮。
林唯眼皮直跳,突然抬手拽住虞芝芝外氅,叫停虞芝芝的脚步。
“殿下啊。”
虞芝芝被扯得外氅轻斜,蹙眉回头看林唯又要作什么妖。
林唯的脸被风吹得发白,只是换个院子的距离,只因走得太快就不迭喘息,病怏怏道:“我、我走不动了咳咳咳,不如殿下前行,我稍后再来?”
虞芝芝的视线落在林唯唇间新咬出的细碎齿痕上,像是收了什么天大的虐待。她忍不住伸出指腹,轻轻将其分开:“委屈什么?”
林唯被猝不及防的这么一按,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一只微凉的手忽地扣上她的手腕,用力一拉。
双脚腾空的那一刻,林唯吓得去抱虞芝芝的脖子:“你做什么——”
虞芝芝好整以暇的垂眸打量怀里的人,青丝散落在两人的衣襟处,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揪住锦袍,隐忍而又脆弱。
“都胆大包天敢亲我,怎么一听要引血就魂不守舍的?”虞芝芝很低的一声笑,“骗一骗你还当真了,笨。”
林唯面上虽维持一贯的镇静,耳根却被那最后一个字腾得一热,转过头撇开脸,不再看虞芝芝。
如此一来,虞芝芝便能清晰的瞧见林唯耳后的变化。
唇角微不可察的扬起一瞬,快步抱着人进了屋。
暖阁内的布置十分精妙,正中央便是一方池水,屋内地龙烧得旺盛,相比较而言,林唯住的沁芳阁要寒碜许多。
地龙唯有皇家可使用,就算在皇宫中,妃位品级也难以享受,林唯没想到宁王府中还有如此布局。
丫鬟撩开珠帘,虞芝芝把林唯放到美人塌上,招来两个丫鬟伺候,转身去了里头,安排好的木槿早已等在那里。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后,把脉的木槿眉头紧锁的收回手,担忧道:“前些日子激发的毒性还未祛除,昨日又动了手,只怕没有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若是林唯在这,定会惊讶于木槿口中虞芝芝的病情。
伺候的丫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虞芝芝从容解开衣衫,如绸的乌发沿笔直的背脊线条散至腰迹,露出大片如瓷的背肌。
“殿下,属下要给您施针了,忍着些。”木槿给银针消完毒,熟练的按照经络一一施下。
虞芝芝趴在榻上,双眸微阖。此刻的她并不像在林唯面前那样能闲适的谈天说笑,而是周身萦绕着天潢贵胄的冷厉气质。
哪怕背上脉络凸显,体内余毒灼烧,虞芝芝的眼皮也没动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细长的银针另有关卡,根本没有扎到实处。
可虞芝芝体内的余毒到底如何,木槿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能完全清除,又不能放任不管。压制的毒性会一点一点蚕食虞芝芝的生机,也会在虞芝芝动手之时被再度唤醒。
虞芝芝整整熬了三年,从最开始痛不欲生到如今的面不改色,木槿眼中浮现出欣赏与惋惜之色。
若非武宣帝早逝,虞芝芝本该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何至于在文景帝手下残喘偷生。但也正是这份世道,让虞芝芝成为了他们的主子,才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只要照旧调理施针,毒不会被引入心肺。不过……”木槿顿了顿,往珠帘的方向瞥了眼,“殿下,王妃来自国公府,您其实可以将人打发的远远的,为何要放在身边?”
虞芝芝淡淡道:“若不放在身边,也看不清她的目的。”
木槿点头:“也是,若真是无辜被累嫁进府的,也是个可怜之人。”
等到银针疏通经络的时间里,木槿又提到从外面听来的传闻:“王妃入府前似乎还被家中姊妹推入了湖里,怪得身子骨那么弱,吹一吹风就受不了。”
虞芝芝掀起眼皮,想起方才来暖阁路上发生之事,墨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笑意:“是啊,不仅体弱,胆子也小,娇气得很。”
另一端,林唯一沾到柔软的榻就不想起身,懒洋洋卧在美人塌上一动也不想动。
宁王府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不仅有虞芝芝这位女扮男装的主人,还有暖阁这种冬日的好东西,林唯就算再有钱,也未曾享受过,心中连连感慨。
旁边伺候的丫鬟已经来问了好几回是否要更衣入水,林唯皆以等虞芝芝一块为理由拒绝。
浑身都被暖意包裹,林唯在榻上小憩片刻醒来后,仍未发现虞芝芝的身影,想起虞芝芝之前对她的捉弄,颇有种上当受骗的愤懑。
但她又不想离开这儿,正犹豫时,珠帘被挑开,木槿拎着熟悉的药箱从里头的隔间走出来,见到林唯后唤了声王妃,而后指向里头:“我得去配一副药方,劳烦王妃替我看顾殿下。”
林唯不知道抱着她还能健步如飞的虞芝芝有什么值得看顾的。
直到她踏入里间,看到虞芝芝背上排列有序的细长银针时,脑中忆起外界对于虞芝芝中毒之事的传言,她静静看了一会儿,听到虞芝芝唤她:“过来。”
林唯走过去,半蹲下身说明来意:“是府医让我过来的。”
并不是她主动的。
虞芝芝伸出手在林唯脸颊上揉了两下,问:“方才又睡着了?”
林唯神色怔忡:“啊?”
“都留印子了。”衣袖垫在脸下时间一久,映出几道红痕,像是受了什么欺负一般,却还不自知。
走到哪睡到哪,没有半点防备之心,也不知道是如何从国公府活下来的。
“清醒了吗?”虞芝芝见她点头后,笑意加深,“既然清醒了,就过来帮我把针拔了。”
林唯刚要上手,谁知抬头间,猝不及防看到白皙胳膊下露出的一小片鹅黄亵衣,呼吸顿时一滞。
“太、太冒犯了。”林唯狠狠闭了一下眼,果断止住手,“我手艺不佳,还是等府医回来替殿下拔针吧。”
虞芝芝见她停下,正奇怪,侧头顺着林唯的视线,继而反应过来,了然笑道:“这些针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林唯咬了下唇,只觉得暖阁内的温度越来越高。这些针确实不会吃了她,可虞芝芝就不一定了。
她还记得虞芝芝让她今晚侍寝的话。
林唯不答,虞芝芝便极有耐心的等着她,唇边笑意加深,很是期待林唯的反应。
林唯只能硬着头皮说:“不怕。”
“乖。”虞芝芝低声哄,“既然不怕,就把针拔了。”
林唯本想说让丫鬟来,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已是虞芝芝名义上的王妃,让丫鬟来似乎有些冒犯。
宁王妃深吸了口气,竭力忽视虞芝芝散开的大片肌肤,握住银针快速的往上拔,不敢有丝毫的停顿。
虞芝芝侧头教她拔针顺序,此刻侧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微热气息落至耳畔时,林唯忍不住缩了缩。
拔出的其中一个针孔在林唯除针过半时渗出血珠,林唯手一僵,顿时不知该不该往下拔。
然后,她听到一声很低的笑。
林唯本就紧张的心高高吊起。
“继续。”虞芝芝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经络活通后的惬意。
林唯又小心翼翼的继续。
越是往后,便越靠近背臀,木槿丝毫没有因为虞芝芝的身份而手下留情,林唯想装作目不斜视,但眼角的余光已经撇到微微凹陷的腰窝。
虞芝芝的身体因常年习武略显清瘦,不会像男子那般有大块爆发力极强的肌肉,平躺着时,一身雪肌真真正正展现出何为金枝玉叶。
但林唯在成亲当晚就见识过虞芝芝一剑封喉的本事,自然不敢小瞧。那层白皙滑腻的肌肤随着拔针的动作晕出一层胭脂般的粉,宛若危险而又美艳的海妖设下的陷阱。
林唯的手确实开始抖了起来,她迅速拔出最后几根针后,忙低下头:“好了。”
“好了?”虞芝芝意有所指的反问。
林唯不解,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收拾银针,于是把拔下来的银针在盘里随意一揽,全堆在一个角落敷衍了事。
虞芝芝的唇角微微一动:“还未沐浴。”
林唯:“针灸完不能见水吧?”
虞芝芝依旧看着她。
林唯立刻改口:“那我扶殿下过去。”
林唯的手刚搭上虞芝芝胳膊,就察觉到虞芝芝的长发散落到了自己的肩头,话紧跟着而来:“爱妃既将春宫册仔仔细细阅览过,想必准备充分,不会让我败兴。”
她的嗓音带着笑,‘爱妃’二字特意拖长了调子,起身时也没去拉散落下去的衣袍,只着薄薄的一片亵衣,吐息间有热气落至林唯的耳侧,泛起丝丝酥麻的痒。
林唯忍不住往旁边移了半步。
但虞芝芝也站起了身,恰好往她的方向靠过来,距离重新被严丝合缝。
“我……”
“嗯?”
林唯环视了一圈暖阁,逃是肯定逃不出去的,她但凡逃一步,那堆好不容易收拾起来的银针,怕是下一秒就会朝她飞来。
“我定然不会让殿下失望的。”林唯唇边扬起灿烂的笑,扶着虞芝芝走向池水,下水前,甚至还贴心的试了水温。
“可以入水了。”
虞芝芝轻点了下头,身上累赘的外衣彻底褪下,如水的动作斯文优雅,连水花都不曾溅到池外。
她下水,转身递手给林唯:“扶着我。”
林唯抿唇一笑,低头似是羞赧。
她跟虞芝芝一样留了层亵衣,水面泛起圈圈涟漪,谁也没有觉得这般下水有何不妥。
水中,虞芝芝的手虚虚扶在林唯的腰侧,明明没有丝毫的触碰,却好似将人完全揽在怀中。她看着林唯的背影,看着那截修长而又脆弱的脖颈,眼底涌动过一丝深意,又很快被她掩下。
二人之间水雾缭绕,林唯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抬手缓缓勾上虞芝芝的脖颈。
虞芝芝唇角挑了点弧度,像是在鼓励。
林唯倾靠过去,水流荡起声声涟漪,轻轻停在虞芝芝的颈侧,攥紧的指尖微微发着白,开始合计从发间拔下簪子所需要的时间。
林唯扬起脑袋,隔着水雾,上挑的眼尾自带旖旎的暧昧:“我可以亲吻殿下吗?”
“大胆。”虞芝芝闲散抬手,轻轻一拨,林唯发间的簪子被抛到池外,应声落地,青丝如瀑般散落下来。
林唯没想到防身的最后一件利器都虞芝芝如此警觉的收走。
虞芝芝的掌心贴上她的后背,一寸一寸轻重不一,林唯很快站不住,彻底摔进虞芝芝的怀里。
虞芝芝的动作终于停下来,确定了林唯确实没有习过武。
她刚松开手,林唯终于寻到机会,像是受痛时无意识咬上虞芝芝的肩。
林唯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你刚刚在干什么?”
她的脸色煞白,唯有那双狐眸艳得厉害,眼尾晕出大片的红,疼出的泪水咽湿了睫毛,委屈又莫名的色气。
虞芝芝的锁骨出传来痛意,可她也不躲,反而抬手碰了一下林唯湿润的眼角:“疼了怎么不躲?”
林唯就算不习武,也差不多能猜到虞芝芝的目的。
她不过是在赌。
赌虞芝芝不会对她下杀手。
“太疼了。”林唯闷闷道。
虞芝芝原以为林唯会说因为仰慕她所以相信她,可当这句‘太疼了’说出来时,虞芝芝又觉得十分符合林唯娇气的性子。
吹会儿风就起烧,多走几步就喊累。被她这么一试探,可不就疼到说不出话了?
虞芝芝安抚性的拍拍林唯的肩,嘱咐道:“刚刚我碰过的地方,别人若是碰了,定要第一时间避开,否则的话……”
她加重力道的几处都是一击必亡的死穴,但虞芝芝不想再吓到林唯,于是撩起林唯耳边的碎发。
“否则的话,就会像你现在这样。”
她贴近过去,嗓音轻缓:“任我宰割了。”
偌大的书房寂静无声,虞芝芝端坐在书桌后,执笔在案上书写。
书房门突然‘砰’一声被大力推开,虞芝芝眉心紧皱,漆黑的墨迹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刚抬起头,就看到林唯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双手撑到书案上,毫不客气地道:“宁王殿下,你明媒正娶的王妃被人抢劫了,你管还是不管?”
虞芝芝身边的人向来恭敬,稍微出格一点的也就是连内阁首辅都管不好的卫云翰,但也从不敢在她面前如此逾矩。
她先是愣了一下,目光轻然落向林唯撑在桌上的双手,停了两秒。
林唯毫无底气的收了回去。
虞芝芝这才慢条斯理的复述:“你被人抢劫了?我怎么不知道府中失窃?”
林唯听她用‘我’的自称就知道有戏,一改方才粗鲁的行径,绕过书桌,走到虞芝芝面前蹲下身,讨好似的拉过虞芝芝的手,放在自己颊边蹭了蹭,弯起眼眸笑起来。
“准确来说是在我入府前。”
虞芝芝眸子沉沉盯着林唯的那张脸。
明明静坐时冷淡如月,笑起来又昳丽无双。此刻林唯趴在她膝头,漂亮的脖颈微扬起,来时似乎跑得急了,脸颊泛出一抹潮红,含情脉脉的双眼望过来时堪称活色生香。
虞芝芝也不制止她,就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只用一根墨玉簪挽起的长发随意披散着,似笑非笑的注视着林唯。
像是想要看看林唯到底能作到何种地步。
“是国公府的嫁妆出了问题?”
林唯乖巧点头,小嘴一张叭叭告起状:“他们嫁妆清单上的物件跟送过来的根本不是同一件,好多都以次充好,可我父亲之前明明答应了我会严格把关,他这不仅仅是委屈了我,更是打了殿下的脸。”
虞芝芝眉梢一挑,反问:“人人都知我命不久矣,我又如何为你去国公府撑腰?”
林唯深情款款,当即给了虞芝芝一个理由:“我对殿下情根深重,感动上苍,不惜以己身之血哺喂殿下,殿下病情竟真有了起色。”
虞芝芝拿过杯盏,轻抿一口:“是吗。”
林唯想到昨晚上虞芝芝没对她动手也是因为她的一番示爱,当即心下一喜,正欲添油加醋。
可她还没喜完,手腕突然被人一扯,将她纤瘦的身子从地上拉了起来,直直跌坐进虞芝芝的怀里。
虞芝芝的手在林唯后背轻轻抚摸,脸上笑意更深:“那你是如何知道,我的病需要以人血入药引的?”
人血,入药引?
林唯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还能成真?
“殿下莫开玩笑了。”
“你觉得我在同你说笑?”虞芝芝的话意味不明。
她的眼神太有攻击性与压迫性,即使脸上是笑着的,配上说的话,林唯只觉得一股寒意深入骨髓。
林唯毫不怀疑她若是没能让虞芝芝满意,覆在她后背的手下一刻就会拧断她的脊椎。
好在林唯能屈能伸,话都到这份上了,眼见着无处可避,索性也不挣扎了,只微微直起身,脖颈轻侧靠近虞芝芝,故作淡然道:“冒犯殿下了。”
虞芝芝垂眼看着她打算如何冒犯。
覆在林唯背上的手动作慢了下来,随时都能取其性命。
林唯倾靠过去。
叭。
虞芝芝随时准备动手的手指一僵,含笑的眸瞳有一瞬间的放空。
林唯轻如点水般的在虞芝芝脸上印下一吻后,也不管此举会在虞芝芝心中掀起多大的风浪,仰起头可怜兮兮道:“能在死前与殿下有肌肤之亲,我也能瞑目了。”
她亲完后便闭上了眼,宛若壮士断腕直接摊平趴到虞芝芝肩头,奄奄一息的装死。
“我死后,殿下可一定要记得有一个女子心甘情愿为你做药引,以后中元节也得记得多给我烧纸钱啊。”
虞芝芝静默片刻,手背青筋臂显,又在下一刻全然散去。
她突然带着林唯起身:“站好,走。”
林唯终于被放开,慢吞吞地扯了扯松散的外氅:“去哪儿?”
虞芝芝转过身静静望着林唯。
她有一双极为出色的桃花眸,眼骨深邃,眸光内敛,此刻专注盯着林唯时,会让人有种深情的错觉。
但刚亲了虞芝芝的林唯知道,此刻被虞芝芝盯上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做药引前也得沐身吧。”虞芝芝嘴角含笑,语带讥诮。
“本王亲自帮你洗。”
热腾腾的沸水倒进装着茶叶的茶壶里,腾腾热气从壶嘴冒出,林唯取过一个托盘,再拿上四个杯子,端着托盘回到房中,放在桌上,
两人正神色凝重地交谈着。林唯斟好茶,轻轻放在她们面前,随后无视沈然音冰冷的视线,自然地走到虞芝芝身旁坐下。
她们谈论的多是朝中局势与沈然音在南方治理水患的经过。直到话题将近,沈然音的目光却频频飘向林唯,欲言又止。
虞芝芝察觉异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林唯。林唯一脸无辜地摊手,虞芝芝仔细打量她脖颈,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红痕,便忍不住直接问道:“怎么了?你总看她做什么?”
沈然音眉头紧蹙,声音里带着压抑的不满:“不是说已经和离了吗?她为何还与你同住?而且她怎么还活着?不仅活着,面色红润倒比从前更康健了几分。”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虞芝芝微隆的小腹上,语气陡然一沉,“还有,你这身子……别告诉我这是有喜了。”
第 83 章 第 83 章
虞芝芝语气平静:“怀了,暂时和离不了了。她现在还算听话,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道,“至于病情……是因我在祖母留下的手札中,寻到了另一种医治之法,可延她寿数。”
虞芝芝清了清嗓子,有的时候不是她愿意骗人,实在是个中缘由说清楚了,这姐妹也没法做了。她总不能说献给你娘的解药被我掉包了,你们家的御医都是傻子,谁也没能瞧出来。
更没法说确实是和离了,但她死活离不开林唯,便逼着林唯下药同房喝下了圣水,这才怀上了的,那她这当姐姐的脸也别想要了。
虞芝芝说得云淡风轻,一旁的林唯却听得心惊肉跳,脸上仍强撑着温顺笑意,暗忖:若沈然音知晓芝芝将救她母后的真药换给了我,会不会当场将我撕碎?
只是保养经络的药草就能哭成这幅惨状。
察觉到虞芝芝的视线,林唯似有所感的抬起头,发白的嘴含着微红的舌尖,对虞芝芝说了句:“殿下,我骨头该不会被你捏碎了吧。”
木槿一听这话,突然看向林唯。
她的药草对于正常人起不了作用,所以她倒下去时也没顾及林唯,此刻见林唯这副模样,也顾不得林唯勾引没勾引她家殿下,就要去水下捞林唯的手。
“没碎。”
虞芝芝先一步越过府医,直接将人从池水里抱了起来,将人放到一开始的美人塌上。她看向跟上来的府医:“你过来替她看看。”
离了池水,林唯果真觉得好一些了。
虞芝芝披上外袍,打量林唯弱不禁风的模样,温柔道:“别怕,那些草药对你身体无害,只是你身子虚有些受不住。”
“现在好些了罢?”
林唯轻轻眨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睫,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在这儿等殿下吧,你先去泡药浴。”
虞芝芝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跟府医交代几句摸骨之事,又问林唯:“让府医替你扎几针可以吗?明早醒来便好了。”
林唯乖顺的点头:“我相信殿下。”
她刚说完,就晕在了虞芝芝的怀里。
醒来晨光已熹微。
林唯昨夜起先是装晕。
虞芝芝警惕性太高,她怕继续下去虞芝芝又会要求侍寝,索性借伤晕倒了事。
府医不知为何也没给她施针,后来似乎在她背上敷了层东西,温热的渗入肌肤中,催得她彻底睡了过去。
醒来时背部已无半点不适,然后就对上了虞芝芝的脸。
林唯两辈子,除了未长成时同纪氏睡,就都没跟人同榻而眠过。此刻睁开眼就看到虞芝芝的睡颜……
说实话,有点点被吓到。
虞芝芝长得其实很好看,五官无可挑剔,柔美又不失深邃立体,眉毛并非女子身上常见的柳叶眉或是娥眉,扮作男装时也不会如寻常女子那般被一眼戳穿。
“本王长得可合王妃心意?”
虞芝芝不知何时睁了眼,露出五官中最好看的那双眼睛,语气却很阴阳怪气。
林唯一惊,待反应过来时整个人都往后退了段距离,脸色有些勉强:“殿下晨安。”
虞芝芝懒懒撑起身,墨发随着动作倾泻,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请安的林唯:“看来已无大碍。”
林唯低声问:“昨夜多谢殿下照顾,我晕过去后,可有何不妥之处?”
虞芝芝挑了下眉。
自然是有的。
昨天本想把人交给木槿照顾,结果林唯手里攥着她的衣服不松手。
木槿拿相对温和的药草给林唯敷背时,林唯脸上的泪水全蹭到了她衣服上,偏偏睡着了的林唯还极不安生,做了梦还在喊‘娘’,可怜兮兮的。
想到原国公夫人离世多年,虞芝芝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没当场把人扔出暖阁。
虞芝芝心里也窝着火气,此刻看着林唯清醒后的这幅正经模样,低笑一声,语气幽幽:“王妃出自百年公府,言行举止自无不妥之处。”
林唯呼出口气。
虞芝芝:“尤其是在床笫之中十分配合,本王甚是满意。”
“咳……咳咳咳……”霎那间林唯爆发出剧烈的惊咳声,“你说什么?”
连敬称都省了。
虞芝芝并不介意,她看着林唯茫然的双眼,倒是找到几分昨晚晕过去后乖顺的模样。
林唯的惊讶只维持了几瞬,便迅速冷静下来。
虞芝芝又在骗她。
虞芝芝想演,她就陪虞芝芝演到底。
林唯搭在被面上的指尖收紧,指节处泛起了白,低头时面颊泛起一层薄红,十分无措。
虞芝芝欣赏够了,掀开被子:“过来替我更衣。”
林唯并不想。
虞芝芝有手有脚还有这么多丫鬟上赶着伺候,她才不过去。
林唯继续娇羞得不敢见人。
虞芝芝起身的动作一顿,没有站起来,而是意味不明的停顿着。
气氛变得安静沉默。宁王妃三朝回门,宁王府先差人先去国公府支会了声。
不消半个时辰,命不久矣的废太子被冲喜冲活了的传言,开始在大街小巷传开。
皇家轶事向来都是百姓们最为好奇的谈资。城中有名的赌坊在宁王大婚当日便开了赌盘,一边倒的压向林三小姐活不过当夜。
成亲当晚林唯顺利活下来后,赌盘又改成了林三小姐到底能在宁王府活上几日。
今日宁王府的车架一出现在长安街上,小半个京城的百姓都来街上看热闹。看热闹又不敢看得太过明目张胆,于是,街上小贩的生意都较往常好了不少。
林唯身披虞芝芝身上同款白色鹤氅,靠在马车上揉着肚子。
出门前虞芝芝特意命人煎了三大碗药汤给她,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又酸又苦。
再看看虞芝芝,中毒中得都要被针扎成刺猬了,也没见她多喝几碗。
林唯幽幽叹了口气。
虞芝芝正好转过身,对上林唯的视线。
林唯冲虞芝芝温顺的笑了笑:“殿下难得出府,等会儿可要出去走走?”
“难得出府的是你。”虞芝芝并不在意被林唯知道她时常外出。
林唯被噎了一下,顿时不想跟虞芝芝说话了。
她拉了下披风,侧过身不搭理人。
马车又行了段距离,忽地制停下来。
林唯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扑。
虞芝芝出门时换了衣服。衣袍上的绣纹和配饰比裙装要硬朗不少,林唯撞得脑袋发晕。
虞芝芝将人捞起,看林唯的鼻尖都红了,浅淡漂亮的双眸蓄出零星水雾,莫名有些异样感。
林唯很快从虞芝芝怀里退出来,漂亮的眸子看向马车内的小案桌,鼻梁上一抹红若隐若现。
“殿下,有孩童嬉戏。”
隐二的声音拉回了虞芝芝的目光,细长的手指掀开马车帘一角,望向长街,落在街边小贩延绵的花灯上。
今日正值朝花之节。
虞芝芝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林唯,而后对隐二道:“不必管。”
国公府。
自虞芝芝差人前来通知之后,国公府上上下下严阵以待,出嫁女回门例来皆是早晨归家,由娘家设宴款待新婿与出嫁女。
林唯出嫁后,国公府上下就没一个人想过林唯还有机会活着回来的,因此到了三朝回门的日子,整个国公府也没有做任何准备。
国公府忙活半日,眼见着日头渐高,林唯柔捏着帕子不愿再等:“爹,我们都等那么久了,林唯真要回来吗?还有那位宁王,来通报的人确确实实说了宁王今日也会来?”
林秉儒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几日前礼部尚书告老还乡,尚书之位犹如林秉儒的囊中之物,朝中官员道贺声不断,正是春风满面之时。
“只说你三姐姐会回门省亲,宁王或许会一同过来。”
就算这个‘或许’的概率极低,林秉儒也不得不在这里恭恭敬敬的等着。
“老爷,如今三丫头攀了高枝知道我们拿她没办法,该不会是故意拖延时辰?”一旁的李氏温柔小意的替林秉儒拉了拉衣襟。
林秉儒想起林唯出嫁前用林唯柔威胁他的话,脸色顿时更为难看:“你没有招惹她吧?”
李氏想到被她昧下的嫁妆,不动声色的直呼冤枉:“妾身这几日皆在府中,哪能惹她不快?再者,三丫头人在宁王府,妾身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成啊。”
“是为夫多想了。”
林秉府安慰了李氏几句后,宁王府的车驾出现在街道尽头。
“老爷,宁王府的车驾到了。”
国公府的众人迎上去。除了林秉儒一家,国公府内旁支亲眷众多,黑压压占了国公府整个门庭。
来往百姓皆投来好奇的目光,在听闻马车内坐的是那位凶神恶煞的宁王后,又避之不及。
马车内,林唯确认了一番袖中藏的嫁妆名册,正要起身,耳边传来一道凉飕飕的声音:“你就这么下去?”
林唯防贼似的将嫁妆名册往袖子里藏了藏,确定不会被虞芝芝抢走后,侧头瞧了虞芝芝好几眼,恍然大悟:“殿下是觉得我们没带回门礼有失礼数?”
虞芝芝没有说话,看向林唯的目光更凉。
国公府几位姑姑回门时,林唯也见过她们的礼,贵重的礼物总是能让人高看一眼。虞芝芝身为宁王,自然也得在这方面压人一头。
她们来时就没带什么东西,虞芝芝现在倒是想起来了?
林唯满脑子都是被李氏贪下的嫁妆,不怎么走心的安慰虞芝芝:“殿下愿意纡尊来到国公府,已经是国公府的殊荣,不必做那些虚礼的。”
虞芝芝依旧看着她,没说话。
林唯反射性的身体绷紧,小声:“我说错了吗?”
“没有。”虞芝芝轻轻笑了一声,透入的日光一寸一寸将玄色的亲王服晕染,声音很低。
“分明是本王不识抬举,连王妃的回门礼都忘了准备。”
林唯:……
林唯这下终于听懂了。
虞芝芝这是嫌她太积极,丢了宁王府的脸。
林唯也是第一回当王妃,在府里没觉得宁王妃的头衔有多好用,也就差使差使下人,与在国公府没有太大的不同。
经由虞芝芝提醒,立刻想起自己宁王妃的身份,将脚收了回去。她挪到马车最里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望着虞芝芝:“请殿下教我。”
虞芝芝假装没看见:“不赶紧扶着本王下去给国公爷赔礼道歉?”
“马车颠簸,殿下大病初愈实在辛苦。”林唯微微一笑,“我自然得在马车内侍奉殿下。”
虞芝芝眼中终于漾起一丝满意的笑:“那就劳烦王妃了。”
马车外国公府众人好不容易把宁王府车驾盼来,却又迟迟等不到人下车,一行人跪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被抄了家,正在清算府中人头。
有些体弱的女眷很快就要跪不住,直到一道声音自马车边响起:“皇兄,是你来了吗?”
众人抬起头,就见虞芝浚骑着高头大马,如救世主一般出现在宁王车驾旁。
马车帘被撩开,首先入眼的是一只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林唯的视线只是在跪在地上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便转过身,安安静静地立在马车旁,即使对上虞芝浚探究的神色,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下头。
虞芝浚再见到林唯,忍不住一怔。林唯身上的毛绒大氅雪白一片,雪青色的丝线在裙摆处穿插织成云纹,矜贵而又端庄,已然不是需要向他行礼的国公府三小姐。
“虞芝浚,你皇嫂好看吗?”虞芝芝掀开帘子走出来,狭长的冷眸忽地射向虞芝浚。
虞芝浚没想到虞芝芝真的来了,他只能暂先压下心中震惊,对二人拱了下手:“听闻今日皇兄陪皇嫂回门,弟弟许久未见皇兄,特意来看看。”
虞芝芝不甚在意的‘嗯’了声,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拢了拢外裘:“都起来吧,跪出毛病来了本王可担不起仗势欺人的罪名。”
“殿下哪的话。”林秉儒不愧是官场上的老狐狸,一袭场面话说得极为漂亮,主动给虞芝芝递了台阶,“殿下贵体还未完全康健,能大驾光临国公府已然令我们蓬荜生辉。”
林秉儒将刚刚跪地等待之事归结于虞芝芝的病情,虞芝芝勾了下唇:“劳烦国公爷带路。”
眼见着虞芝芝愿意入府,腿脚跪倒麻木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纷纷暗道宁王还真如传闻一般阴晴不定,若非府门外来来往往这么多百姓看着,跪一跪哪里够,指不定要点几个人来杀一杀。
如此一想,国公府众人的神经绷得更紧。
虞芝芝进府后被迎到主位,国公府的宴席早已备好,流水似的被送上来,林唯敛眸坐在她身边,下首两侧分别是虞芝浚和林秉儒。
气氛一时间沉默得有些诡异,不像是回门宴,倒像是在吊丧。
虞芝浚见状主动开了口,举起酒杯笑道:“当日听闻父皇想找位生辰八字合皇兄之人为皇兄冲喜,我还觉得父皇古板,没想到此法真有奇效,古人诚不欺我。”
虞芝芝脸上的疏冷之气顿消,伸出手搭上林唯的手背:“唯唯嫁与我,确实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林唯听到这个称呼,手中筷子‘啪嗒’一声,极为响亮的落到碗碟上,满眼惊恐的望向虞芝芝。
虞芝芝面不改色,语气中带有宠溺:“许是唯唯日日与我同吃同睡不愿分离,感动了上苍,才让我今日有幸能来到这儿拜访国公爷。”
虞芝浚震惊。
林唯咬了咬后槽牙,在虞芝芝鼓励的目光中,扯出一抹深情的笑:“能陪在殿下身侧,也是我的福气。”
二人若无旁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落在旁人眼里就没有那么美好了。
因发簪之事颜面大失的林唯柔这段时间很是不好过,之前交好的小姐们纷纷对她避之不及,就连那些想要攀附国公府的人也不再热络。
但只要一想到林唯嫁去宁王府活不过几日,她便心中忍不住的得意,就算是今日得知林唯要回府,她也以为会看到一个回来国公府诉苦、狼狈不堪的人。
可传说中命不久矣的废太子不仅没有死也没有发病,还带着林唯风风光光的回了国公府。
林唯柔的眼睛都要红了。
桌下揪紧的手突然被握住,林唯柔侧头看向李氏,李氏朝她摇了下头,意味深长的往虞芝浚的方向看了眼。
林唯柔深吸了口气,定住心神,给李氏夹了一筷子鱼:“娘,这鱼新鲜,您多吃点。”
“不知殿下醒来后可有请太医来诊治过?”林秉儒关心的问起虞芝芝的病情。
虞芝芝答得敷衍,余光扫到林唯放下的筷子上,声音停了停,转向林唯:“不合胃口?”
国公府今日的宴席比过节还要繁盛,林唯也挑不出错:“挺合的。”
只是……三碗药汤喝下去,谁还有胃口吃饭啊。
虞芝芝皱起眉。
林秉儒给李氏使了个眼色,李氏立刻亲亲热热地道:“三丫头喜欢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我这就让人去做几份清淡的端上来。”
身后伺候的丫鬟欠身领命。
林秉儒顺着虞芝芝的话关心林唯:“可是上回的风寒还未好全?你若身子不好,也稍微注意一些,别给殿下过了病气。”
林唯正要点头,就听虞芝芝先一步开口:“非也,唯唯的病完全是因本王而起。”
说起这个,虞芝芝放下了筷子,一身玄色亲王服配上头顶华冠,贵气逼人。
她从袖中拿出一份折子,递给了虞芝浚:“恰好四弟今日也来了国公府,麻烦替本王递给父皇,就无需本王再进宫面圣了。”
虞芝浚接过折子,面露不解:“皇兄这是?”
虞芝芝点了下头,并不介意他翻看:“翻开看看。”
虞芝浚打开奏折,快速扫过上面熟悉的字迹,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收敛,直到看到最后,‘啪’一声将奏折合拢,像是看什么怪物一般惊恐的看着虞芝芝。
场面寂静到有点儿可怕。
来国公府前,林唯看着虞芝芝在书案上写了份奏章,她当时离的远,也并不打算好奇的过问。
没想到这份东西被虞芝芝带到了国公府。
再看到虞芝浚难得紧张的神色,林唯若有所思。
“大婚当日宁王府遇袭,刺客是凭空出现在府中的,唯唯为护我受了伤,以至于身子一直没好。”
虞芝芝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手指点了点桌面,转头,目光从林秉儒身上扫过:“不知国公爷可有听说此事?”
林秉儒眉心一皱:“殿下何出此言?”
“府内有侍卫把守,刺客是借助他物混入府中的。”虞芝芝进门后对待林唯的温和文雅消失殆尽,较平日里更为低沉的嗓音带出一股无形的威慑。
“本王原不知该从何查起,直到王妃昨日清点嫁妆,发现嫁妆与实际名册有所出入,本王今日便特意来问一问。”
一句话,让这满宴席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国公府上至林秉儒一家,下至旁边伺候的小厮丫鬟,所有人的后背紧绷,泛起阵阵寒意。
虞芝浚握着奏折的手紧了紧,劝道:“皇兄,你当婚当日收了不少贺礼,刺客不一定会藏在王妃嫁妆里,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虞芝芝抬眸,唇角扬起微笑:“那日能藏下那么多刺客的只有来自国公府的嫁妆,以及父皇的赏赐。四弟莫不是在暗示本王,那些刺客是父皇派来的吧?”
林唯闭了下眼,有气无力的爬过去:“殿下稍等。”
虞芝芝撩开了床帏,温柔的笑:“越来越体贴了。”
门外的丫鬟听到动静进了屋,体贴的将虞芝芝的衣裙递给林唯。
从虞芝芝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林唯低垂的眉眼。林唯的手指生得极为漂亮,又细又长,穿过衣带的动作极为灵活,颇为赏心悦目。
虞芝芝细细端详林唯的动作,提起她昨夜发现的一处细节:“王妃这般美人处处生得精致,可惜手上带了层茧,倒是有些可惜了。”
林唯系衣带的动作一顿,对于虞芝芝的第一句深以为然,至于后半句……就不那么讨喜了。
虞芝芝哪里是在遗憾,分明是想问她手上的茧从何而来。
世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手上自然是不会有瑕疵的。
林唯被试探多回,此刻内心已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寒窗苦读多年,手上自然会留下些印记。
林唯作出脸皮薄的羞恼:“殿下是嫌弃我了吗?”
“并无此意。”虞芝芝摩挲着林唯的脸颊,“莫非你在国公府中还要做些粗活?”
林唯涩声:“我女红一向不佳,练的多了,也就留了印子。”
虞芝芝松开手,笑道:“能把手练成这样的可不多,我这帕子确实有些素净,嗯,麻烦了。”
林唯面不改色的给虞芝芝的衣带系了个死结:“……好。”
“就绣个简单的鸳鸯戏水吧。”虞芝芝提议道。
林唯咬牙:“好。”
别说漂亮的鸳鸯了,她连只鸭子都绣不好。
给虞芝芝绣两只掉毛鸭算了。
用过早膳,林唯被虞芝芝带去了书房。
这是林唯第二回踏入这里,上一回来是找虞芝芝为她撑腰,书房重地,她很好的克制着自己的眼睛,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到了书房后,林唯知晓了虞芝芝带她过来的目的。
管家嬷嬷已经带着册子等在那里,见到她们后礼节周到的行了礼:“殿下,王妃,这是清点完毕的王妃嫁妆名册,其中有出入之处皆已被圈起来。”
虞芝芝看了眼林唯,管家嬷嬷立刻转了方向,将册子恭恭敬敬递给林唯:“王妃请过目。”
林唯本以为还要等几日,没想到宁王府的人动作这么快。她随意翻动几页,眸光渐渐冷下。
她要做点什么才能让国公府把这一笔笔账还回来?
是打破林唯博谋取春闱名额平步高升的美梦,还是揭露她的好父亲为宸王贩卖私盐的罪证?
虞芝芝打量了林唯许久,林唯还在翻动册子,一身青色衣裙站在窗边,袖袍随风而动,似有几分强撑起的落寞。
她的目光顺着林唯的视线,落在册子的朱红笔迹上。
虞芝芝皱了眉。
怎会如此之多?
嫁妆于是出嫁女在夫家安身立命的本钱,嫁妆越多,夫家就越是尊重。
当日林唯的嫁妆抬进府时,饶是见惯宫中喜宴的虞芝芝也不免有些惊讶。可如今这些嫁妆却皆被动了手脚,国公府哪里是在克扣嫁妆,分明是要让林唯在宁王府抬不起头。
这哪里是在结亲家,分明是在结仇。
想起昨日林唯找她来告状之事,虞芝芝原本觉得麻烦,此刻看着林唯这副落寞到没出息的样,冲管家做了个手势,让人退了出去。
然后走向林唯,将册子夺了过来。
林唯回神,眸中冷意顿消,不知道虞芝芝又要发什么神经。
虞芝芝语带奚落:“有什么值得你看那么久,看得多了你的嫁妆就能变回来吗?”
林唯昨日找虞芝芝告状也是一时兴起,想试探虞芝芝能不能把手伸到国公府去。
此刻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不劳殿下烦心。”
虞芝芝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指节在册子上轻轻扣了两下,“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林唯此刻不想演戏,也不乐意搭理她,十分敷衍的‘嗯’了声。
虞芝芝捏过林唯脸上的软肉,临时起意:“那我陪你回去。”
林唯皱眉。
虞芝芝舒展的眉目在蜀绣金蟒裙襦映衬下几分妖孽,带着点冰冷的视线从册子上逡巡而过,像是又要折磨人。
“总不能,让你白白侍寝一夜吧?”
将二人送上马车后,她立在阶前目送车辙声渐远。待那抹车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唇角勉强维持的笑意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她压低声音怒吼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安静一会儿,不要再说话了!”
守在盛紫荆身边的仆人被她吼得抖了一瞬,退后半步紧张道:“小姐,我没有说话啊。”
盛紫荆冷冷扫了她一眼,轻轻吐出了个“滚”字,撩起下摆越过台阶,回到府中去了。
第 84 章 第 84 章
盛紫荆大步朝后院走着,脑中的两个人吵个不停,一个声音悦耳,一个声音低哑,自那日在虞氏医馆砍下杜清妍头颅之后,她便得了一种能够听到奇怪的人说话的毛病。
不是一人,而是两个人,一直在她脑中争论不休。吃饭的时候吵,睡觉的时候吵,就连上茅房的时候也都在吵,吵得她简直快要疯了。
她简单将脑子里的两个人奇怪的人称为小白和小黑,只因声音悦耳的那个小白对她说的话简直跟书院里的夫子一样谆谆教诲,另一个小黑不是想让她杀了虞芝芝就是想让她杀了林唯,更离谱的是还想叫她杀了沈卓谋反。
回到房间,她猛地关上大门,却隔绝不了脑中的两个声音,躺到床上,几天不曾好好睡过的她合上眼,正想要补个觉。
“臣绝无此意,殿下,冤枉啊!”林秉儒猛地跪倒在地上,国公府的其他亲眷也皆跟着跪了下去。
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席面上只剩下虞芝芝、林唯,以及虞芝浚三人。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这下连虞芝浚都不知该如何替国公府求情。
求了,那宁王遇刺的刺客便是文景帝派来的。
不求,谋害皇子的罪名一旦压下来,整个国公府都难逃一劫。
虞芝浚跟国公府走得本就近,李氏是他的姨母,国公府也算得上是他半个外家姻亲,林秉儒又即将登上礼部尚书之位,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再看向自觉跪地的众人,很明显的,林唯的嫁妆就是缺了,才给了他这位皇兄借题发挥的机会。虞芝浚不禁在心里暗骂了句蠢货。
这事想要将国公府的关系撇清其实也很容易,只要林唯开口替嫁妆作保,虞芝芝总不至于真的找文景帝对峙,只能松口是宁王府的守卫不严。
他将目光投向了虞芝芝身边的林唯,温和一笑:“父皇婚期定得较近,国公府准备不全,皇嫂当天真将嫁妆带齐了吗?”
林唯事不关己的坐在虞芝芝旁边看戏,本以为虞芝浚还要同虞芝芝你来我往争辩几句,没想到虞芝浚直接把矛头引到了她这儿。
她先是一怔,而后唇角勾起意料之中的弧度,状似疑惑的问:“宸王殿下此言差矣,嫁妆不是我准备的,我怎会了解?”
虞芝浚嘴角的笑意淡下,他没想到林唯为了那些嫁妆,竟是分毫不在乎国公府的死活,早知道林唯是这般出嫁后是完完全全向着夫家的性子,他就应该……
“殿下,王妃,都是妾身无能。”李氏在这时候突然向着虞芝芝的方向磕了一个头,高声道,“妾身将府中所有机灵的丫鬟都用上,也无法在短短几日点清王妃的嫁妆,因此当日送嫁过去的嫁妆与嫁妆名册上有所出入,本想着等到王妃回门之日再让王妃带过去,不料还牵扯进刺客之事,殿下明察啊。”
“本王就是想要明察才写奏折奏请父皇,怎么在国公夫人口中,倒像是本王冤枉好人了?”
虞芝芝脸上还维持着方才的笑意,静若止水的眸子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无情地驳了李氏想出的退路,没有任何波澜。
“妾身绝无此意。”李氏的头压得更低。
林唯博见母亲如此,也忍不住出声辩驳:“殿下若是真要清查遇刺之事,大可直接秉明圣上,交由大理寺调查、三司会审,可殿下在奏章中却直接将王妃嫁妆缺漏一事与其牵扯在一起,是否有失公允?”
“有失公允。”虞芝芝很爱笑,可她的笑与在宁王府中又不同,褪去了懒淡的调子,多了几分肃杀的寒意。
她看了林唯博片刻,像是记不起来他是谁,打趣般的问:“你又是国公府的谁?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同本王说话?本王就算现在将你杀了,你信不信,也无人会怪本王有失公允?”
林唯博脸色煞白,他平日里结交的皆是世家之中较为文雅之人,就算是王府世子也对他客客气气,想说什么便说了,总会有人附和。
可虞芝芝的这番话却如当头一盆冷水浇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虞芝芝是谁?
那可是曾经大齐最为尊贵的太子。
虞芝芝又是为何被废的?
因为中毒后的疯病。
就连太子之位被废,也不是因为杀了太多的人,而是因为虞芝芝病重无法兼顾太子之位,文景帝体恤才废除太子之位,并立刻赐下‘宁王’的封号,甚至都没有让虞芝芝搬出原来的太子府,只是换了个牌匾,一应礼遇皆如从前。
他单是看到虞芝芝陪林唯回了府,却没想过虞芝芝只是醒了,并不是病好了。
虞芝芝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他又怎么敢跟一个疯子讲道理?
林唯博喉咙干涩,艰难的吞咽了下,涩声道:“臣不敢。”
“皇兄!”虞芝浚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缓声劝道,“今日是王妃回门之日,本是大喜之时,就不必要见血了吧?”
虞芝芝闻言,视线突然转向旁边看戏看到眼珠子转得飞快的林唯。
林唯前世在皇权之下战战兢兢了一辈子,还从未切身体会过权势的滋味,正看热闹看在兴头上,冷不丁撞上虞芝芝的目光,眼睫缓慢的一眨,弯下的背脊也下意识又端正的挺直回去。
“怎么了?”她用口型无声的询问虞芝芝。
“吃好了?”虞芝芝贴心的问。
人都跪成这样了,她哪有吃饭的闲心?
林唯点了下头:“嗯。”
“本王身体刚好些,确实不宜见血。四弟既然提了,那本王便卖你个面子吧,这份奏章就无需四弟替本王转交了,许久未见父皇,本王改日亲自去养心殿给父皇请安。”
虞芝芝似乎是乏了,站起了身,召来跟在身后伺候的下人:“带本王去王妃的院落歇息。”
林唯忙跟着起身,正要扶虞芝芝,虞芝芝又开口了:“你出嫁后不是极为念家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就无需陪着我了。”
林唯:?
林唯被虞芝芝的这番话砸得措手不及,抬头时,捕捉到虞芝芝唇角一闪而过的鼓励的笑。
她咬了咬牙,挤出一抹乖顺的笑:“多谢殿下。”
虞芝芝被人扶着去了碧澜轩,单从背影看,她是文景帝几个皇子中生得最为单薄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久病的沉林之气。
然而此刻却没人去细究虞芝芝的疯病,虞芝芝一走,跪在地上的人皆随着林秉儒的起身,站了起来,一应视线全然望向了林唯,宛若三岁稚子包金过街。
林唯就知道虞芝芝为她出气没那么便宜,她深吸了口气,望向林秉儒:“只是短短两日不见,父亲就算思念女儿,也不必如此盯着女儿吧?”
“林唯我就知道你回来没什么好事,今日之事都是你煽动宁王殿下的是不是?”
虞芝芝来国公府后就让他们被迫下跪了两回,每一回都近乎到了林唯柔这般后院小姐的极限,此刻虞芝芝一走,林唯柔终于忍不住对着林唯破口大骂。
“是啊。”林唯又坐了回去,一手置在桌上,撩起眼皮看着林唯柔,身上尊贵的王妃制服有虞芝芝先前的下马威,在此刻也显得尊贵无比。
林唯弯起眉眼,言笑晏晏:“我入了宁王府,嫁妆自然归属于宁王府,殿下问起来,难不成妹妹要我一力担下吗?我可担不起,这不,只能带殿下来府中亲自查了。”
“那你为何不提前通知我们?”林唯柔像是抓到了林唯的把柄,快言道,“爹,要是她提早告知我们,宁王也不会来府中问罪,她分明就是故意的!”
林秉儒此刻心中乱得很,听林唯柔这么一说,审视般的看向林唯。
林唯不躲不避,平静的同林秉儒对视:“爹觉得我有能力向你们报信?那您可太高看我了。”
林秉儒似乎有些犹豫,林唯柔又喊了林秉儒一声:“爹!她出嫁了也是林家的女儿,竟敢不听你的!”
“行了,你们去整理缺漏的嫁妆,务必在宁王离府前一件不缺的整理出来。”林秉儒冲林唯招了下手,“你跟我去书房一趟。”
路过虞芝浚的时候,林秉儒向他拱了拱手:“宸王殿下,今日臣中家事繁忙,无力招待您,还望您莫怪。”
虞芝浚被虞芝芝拂了面子后也生着一股闷气,闻言不耐烦的摆了下手:“国公爷忙去吧,让唯博陪本王便可。”
书房外,林唯要进门时,转身对沉香吩咐:“去碧澜轩看看殿下需要什么,别怠慢了。”
沉香拉了下她的袖子,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可是,小姐……”
林唯颇为好笑,声音也没避着林秉儒:“殿下尚在府中,难不成国公爷还敢对我做什么?快去吧。”
刚进了门的林秉儒身形一僵。
林唯置若罔闻,走进书房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书案前,一如出嫁之前:“父亲找我有何事?”
林秉儒看她前一秒还在拿虞芝芝的势压他,后一秒就如此恭敬,心下顿时警惕,以为林唯又要作什么妖,于是指了下旁边的椅凳:“先坐。”
林唯受宠若惊:“这么多年来我进爹的书房,还是第一回坐下,宁王妃的待遇果真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林秉儒这小半日看着虞芝芝对林唯的纵容,简直连肠子都要毁青了。
按照他原先的想法,以虞芝芝的疯病,他这个女儿嫁过去也活不了多久,新妇出嫁便去了,传出去能彻底坐实虞芝芝的残暴,他也能趁机以思念女儿要回林唯生前所有的嫁妆。
可偏偏虞芝芝活了,不仅活了还如此重视林唯,这不得不让林秉儒产生动摇。
“我且问你,如今宁王的病如何了?”
“爹方才不是看到了吗?”林唯不答反问。
林秉儒沉着气,重新问:“我问你,宁王的毒如何了?”
林唯微微挑眉:“爹未免太过迷信,御医都医治不好的病,我一个冲喜之人怎么能冲得好?”
林秉儒亦觉得有理,对于虞芝芝体内的毒,文景帝让多少宫内宫外的大夫诊治过,皆是一样束手无策,虞芝芝就算有本事贿赂整个太医院,也无法堵住宫外如此多大夫的口。
思及此,林秉儒心中的那杆动摇的称又偏了回去。
“你那些嫁妆,确实是为父的疏忽,当日答应你的便是答应你的,今日定然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林唯随意点了点头,“多谢父亲。”
嫁妆之事轻飘飘的揭过,接下来便是重头戏。
林秉儒对林唯道:“方才叫你过来,除了嫁妆,还有件事需要提点你。”
林唯微微挑眉。虞芝芝眸光微动,眼皮轻轻上跳,带出几分笑意。
林唯究竟怎么敢以一副柔弱可怜之姿,说尽胆大包天之言的?
真是……
虞芝芝另一只手揽过林唯的腰,将其压回床上,语气极宠:“国公府隔墙有耳,不如等回府可好?”
林唯的目光下意识往屋门的方向看,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向门靠近。
林唯垂眸,十分乖巧道:“当然好啊,殿下想如何便如何,我都听殿下的。”
屋门被轻叩两声,没等到回应后分出一道细缝。虞芝芝修长的手指在这时挑起林唯的下巴,俯下头,似是在亲吻。
拉开的缝隙很快被关上,未发出半点动响。
“殿下可猜到门外是何人了?”林唯侧了下头,揶揄般的抬头看虞芝芝。
虞芝芝轻笑了两声,笑声极为好听。
在林唯耳边道:“自然是值得让我费心思调教你的人。”
她提议:“林国公如此心急,看来是已经将王妃的嫁妆清点完全,我们也该过去看看了。”
林唯眼睛一亮:“他们这么快就能将物件找全?”
虞芝芝从床上下来,理了理带有褶皱的衣袍,姿态散漫:“找不全自然会以其他价值相当之物代替。”
嫁妆名册上缺少的物件近乎占去了三分之一,价值不可估量。林唯本以为虞芝芝这话只是随口一答,没想到到了前院,林秉儒还真的额外拿了几份地契来弥补嫁妆上的损失。
“这些是当初娶你娘时给的聘礼,后又被你娘带回国公府。”林秉儒解释道,“你娘的一些首饰在你娘还在时便破损了,若是还让你带过去,恐怕不大吉利,爹擅作主张将这些调换,你看如何?”
林秉儒显然是知道了在碧澜轩中发生的事,看出虞芝芝对林唯的态度后,试探着绕过虞芝芝,直接同林唯商量。
虞芝芝把玩着手上的碧玉扳指,并不计较。
林秉儒松了口气,看向林唯的目光更为温和,好似已经看到虞芝芝将自己的名字从那封奏章上去除。
“这几份地契都离宁王府不远,殿下可喜欢听戏?”林唯忽地转头看向虞芝芝。
虞芝芝对上她笑弯的眉眼,像是已经猜到林唯要说什么,语气十分纵容:“喜欢。”
林唯高兴的一抚掌,提议道:“那我将其中一处作为戏园子可好?看看戏文能让殿下高兴一些,有助于殿下的恢复。”
林秉儒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下去,戏子向来低人一等,林唯将他所赠的园子改成戏园,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
碍于虞芝芝在场,林秉儒并没有发作。
偏偏林唯还要去他面前找存在感:“爹怎么不说话?方才我还跟殿下提起,爹向来十分看重殿下,绝不可能是把女儿嫁过去后还要暗中刺杀的小人。”
“爹如此敬重殿下,定然不会拂了殿下的兴致吧?”
她每说一句话,林秉儒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直到林秉儒点了头,林唯才见好就收的向林秉儒欠身一礼:“那就多谢爹了。”
此行目的已经达到,林唯正要道别,目光从林家众人脸上扫过,才想起另一桩有趣的事。
“对了,兄长怎么不来送送我?”
林唯柔替她哥哥回答:“今日鹤仙楼有吟诗会,哥哥和宸王殿下皆去赴了宴。”
林唯淡淡的笑了下:“原是如此,府中大伙忙成了一团,他倒是出去躲闲了。”
李氏已经被扶正多年,在国公府中人人恭称为‘夫人’,就连外面看不惯她被扶妾为正之人,表面上也会和和气气的称一句‘林夫人’或是‘国公夫人’。
林唯笑道:“我确实不懂,只是感念姨娘如此辛苦操持公府。兄长如今将将及冠,姨娘可以替兄长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到时候也能帮衬着姨娘。”
她这一句‘姨娘’,直接让李氏回到了当初做妾时的光景,林唯柔气得要死,直怼她:“我哥哥才不是出去躲闲,那是作诗交友,你懂什么?”
“我说什么来着,你啊就是没你姐姐贴心。”李氏拉过林唯柔的手,在掌心拍了拍,“但王妃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唯博即将参加春闱,好男儿志在四方,儿女私情可容后再取。”
她说这话时,眼中有着藏不住的骄傲,好似多年来的背脊都挺直了。
林唯状似惊讶的‘啊’了声,勾唇轻笑:“倒是我狭隘了,兄长既有鸿鹄之志,我便在此提前祝他金榜题名。”
林唯又同国公府众人有说有笑的聊了半柱香,这才随着虞芝芝离府。
去了大红花绸的箱子被安排在她们的马车之后。天色已沉,林秉儒本想留她们用晚膳,虞芝芝随意找了个借口打发,如今到宁王府,林唯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虞芝芝的耳力极好:“饿了?”
“在国公府的时候就饿了。”林唯的语气中带了一丝抱怨,唉声叹气,“哎,哎哎,国公府难得上这么好的宴席呢。”
虞芝芝冷笑:“我还会差了你这一顿饭?”
林唯吧唧了一下嘴,妥协道:“那殿下请进屋吧。”
“去换身衣服。”虞芝芝带着林唯往后院去,“今日花朝之节,陪我出去走走。”
林唯一愣,忙提起裙摆追上去:“真的?殿下要带我出去?”
虞芝芝不解释:“再多问一句,你就留在府中罢。”
一盏茶的时间后,虞芝芝推开屋门,看到了不知何时等在屋外的林唯,白日满头珠钗的王妃将繁复的发髻拆下,只余下前额的修饰,在发尾松松绑了根发带,以固定垂落的青丝。
素雅的装扮压不住绮丽的眉眼,虞芝芝上下打量一番,评价道:“倒也像样。”
虞芝芝自个也换了套简单的装束,避免引人注目。
一辆低调的马车从宁王府缓缓驶出,直奔最为繁华的闹市。
马车内,虞芝芝叮嘱道:“等会儿下了车,不要以殿下称呼我,以免暴露身份。”
林唯问:“那我该如何称呼?”
周遭人一多,只用‘你’恐怕叫不住人吧?
虞芝芝的桃花眸微挑,在林唯脸上转了一圈,兴味道:“本王是官宦之家的公子,你嘛,是本王带出来的小丫鬟。”
林唯眉心一皱,虞芝芝还等着她张牙舞爪的反驳,却见林唯突然乖顺的往她身上靠过去,惊喜道:“原来我是殿下的暖床丫鬟,在府中时殿下与我夜夜笙歌,出了府还不忘带着我,殿下待会可是要与我泛舟湖上,幕天席地?”
“泛舟湖上,幕天席地。”虞芝芝拖着懒洋洋的调子,手中折扇悠悠一敲林唯的眉心,“看来你对下水捞鱼之事念念不忘。”
林唯拍开虞芝芝的扇子,立刻求饶:“殿下,好殿下,你就饶了我吧。”
虞芝芝收回折扇,心情颇好的扬起唇。
下马车时,虞芝芝托了下林唯的手,忽地问起:“唯唯出来玩,可带了铜板?”
民间百姓一年花销也不过几十两银子,是以街边之物多以铜板来交易,林唯甚至忽略了那个称呼,惊讶道:“你竟然还知道铜板?”
她还以为虞芝芝跟虞芝浚一样,是只知黄金白银的皇室子弟。
“想知道自然会知道,不过……”虞芝芝停下脚步,侧身问她,“唯唯可想好该如何称呼我了?”
林唯眨了眨眼:“我不太想唤你公子,用男子的称呼总感觉有些怪。”
公主皇子皆可被称为殿下,可其他的称呼,林唯在府中见惯了彩衣襦裙的虞芝芝,即使如今对着她一身男装,依旧唤不出口。
“那便不用唤了,跟紧些别丢了。”虞芝芝似乎心情颇好,没有再计较称呼。
从宁王府到城中闹市,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整条长街灯火璀璨,花朝的祈福礼在白日已经完成,夜晚便剩下盛大的灯会。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路边小贩不断叫卖,有卖各色吃食的,有卖奇巧玩件的,欢声笑语不断。河边亮起盏盏花灯,扶柳枝上系着红色的姻缘带子,年轻男女互诉衷肠。
一片繁华之象。
林唯已经许久未见过这样的盛京,前世昭元二十三年起,大齐便已大乱,就算是徜于富贵乡的京中权贵,也人人风声鹤唳。
更别提之后的连年战乱,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般繁华之景再也不现。
林唯望着这样的长街,不禁有些怔神。
直到唇下被贴上一温热柔软之物,林唯看着虞芝芝递到嘴边的奶糕,张了张嘴:“我……”
“见你盯着那摊子好久了,想吃买就是了,唯唯万贯家财,难不成连这也要省?”
温热的奶糕将她的思绪拉回现世,周围摩肩接踵,虞芝芝跟她靠得很近,说话时气息若有似无的落在颊边,惹得林唯双耳一热。
“你别乱叫……”
“那叫什么?春梅?夏荷?秋菊?冬霜?”
清一色的丫鬟名,林唯木着脸:“那还是唯唯吧。”
虞芝芝满意的点头:“乖。”
看在奶糕的份上,林唯不与虞芝芝争辩,乖乖咬下一口。糕点虽是奶糕,却并无牛乳的香味,外表纯白,含着一股杏花香,入口时没有王府中糕点即化的口感,却带着一股尘世喧嚣,令人分外踏实。
林唯想将另一个分给虞芝芝,却被虞芝芝拒绝,眼神之中的嫌弃之意不予言表。
堂堂宁王殿下,自然不能当街就食。
就该为了那层面子被饿死。
反正饿的也不是她,林唯看得开,转头往旁边的小摊瞥了眼,就被那小贩逮住。
“这位姑娘,买个面具吧,花神娘娘定会保佑你遇到一段好姻缘!”
林唯抬眼扫向他身后架子上的几排面具,大齐民风相对开放,一些热闹的节日,未婚男女皆会上街游玩,戴上面具既可隐藏自己的身份,也能在面具揭开时带给人惊喜感。
因此,各节日的花灯会,街上皆有不少人佩戴面具,憧憬遇见天命之人。
林唯就近拿起一个面具,正要对虞芝芝招手,一个狐狸面具率先被扣在了她的脸上。
林唯不满的挣扎:“你给我戴了什么啊?”
“青面獠牙的野兽。”虞芝芝随手付了铜板,“很适合你,走吧。”
林唯一听青面獠牙就不满:“我可没那么凶,给你戴还差不多吧?”
人人皆传宁王殿下为人暴戾不堪,尤其在身中奇毒后日日杀人饮血。但无人敢将此事拿到虞芝芝面前去说,林唯还是第一个。
虞芝芝脚步停下,转身微微笑:“你今日的胆子愈发大了。”
四周人声鼎沸,气氛热闹,唯有二人之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在了一起,静得吓人,周围的一切渐渐被割离开,仿佛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熟悉的压迫感再一次袭来。以她这几日对虞芝芝的了解,虞芝芝向来举止从容优雅,极少动怒,只是她越是轻描淡写,便越是靠近动怒的边缘。
林唯的唇猛地一抿。
“但怎么还是如此不经吓?”在林唯快到极限之时,虞芝芝语气温和的开了口,眉眼间重新染上切实的笑意。
她又给摊主抛了两枚铜板,拿过同款的狐狸面具戴在自己脸上:“前面有家酒楼,陪我去吃点东西。”
直到虞芝芝走出两步,林唯缓缓将面具摘下,才发现是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心头陡然一松,抬步跟了上去。
直到来到酒楼外,林唯才看清酒楼的牌匾:鹤仙楼。
——也是林唯博与虞芝浚参加诗会所在之处。
进楼时林唯先看到从里头出来的虞芝浚和林唯博,拉着虞芝芝快速往旁边一避。
林唯博走在前头,虞芝浚在后面跟着:“唯博,你走慢些,等等我。”
林唯博的脚步越走越快,看起来丝毫不像虞芝浚的伴读,林唯若有所思,扯了下虞芝芝的袖子提议道:“我们跟过去看看?”
虞芝芝看着林唯,没说话。
林唯又扯了扯虞芝芝的袖子,压低音软声求:“殿下就陪我去看看吧,万一他们说的是什么要紧之事呢?”
虞芝芝又看了林唯两眼,思忖片刻,抬步跟上去。
虞芝浚和林唯博穿过人群,一路走到河边的无人之地才堪堪停下,林唯跟虞芝芝躲在一棵垂柳之后,四周寂静无声。
“卫云翰那厮今日就是故意给我难堪,殿下今日难道还要护着他吗?”林唯博扬起的声音传入耳中。
“他出自卫家,同阁老是一个性子,清贵之家,不沾私权,就连我父皇也拿他们没办法。”虞芝浚宽声安慰,“再者你春闱的考试名额已到手,何须管他说些什么?我父皇如此欣赏你,只要你能站到金銮殿上,何愁被他压上一头?”
林唯博神色微动,迟疑道:“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你且放宽心去考,你如今是我伴读,只待考中,将来必是要入内阁辅佐我的。”
说话声暂消,林唯疑惑的转过头去看,一只手先遮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林唯被挡去了视线,下意识伸手,垂下的柳丝晃动了一瞬,挂在上面的祈愿牌应声掉落。
‘啪——’
“谁在那边?”
虞芝浚和林唯博边说边往垂柳的方向走。
虞芝芝的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被袖遮挡的手指缓缓摩挲。
那边的脚步越来越近,林唯心口狂跳不止。
她思索一瞬,果断掐了下自己的胳膊,迅速逼出眼泪,作潸然抽泣状:“官人饶了我吧……够、够了。”
虞芝浚和林唯博的脚步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虞芝芝眉心狠狠一皱,看向林唯的目光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扔进湖里喂鱼。
林唯鉴于刚在虞芝芝那吃的闷亏,主动往柳树上一靠,被风吹得飘扬的宽袖伴着柳丝剧烈晃动,好像遭受了什么难以忍受的淫.刑。
在脚步声再度靠近前,她转身勾上虞芝芝的肩,在虞芝芝耳边低声哀求:“官人,我真的受不住了……”
林秉儒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严厉:“你妹妹的话虽莽撞,但并无说错,你是从国公府出去的,国公府倒了于你而言有何好处?宁王如今愿意善待你,不过是看在你国公府女儿的份上,想利用你对付国公府、对付宸王,我一向不同你说朝政,但如今却不得不说了。”
林唯眨了眨眼睛,语气无辜:“爹这是何意?朝中禁结党营私,当今圣上正春秋,国公府就迫不及待要拥立宸王了?”
说到这里,林唯状似惊吓的拍了拍胸口:“还好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到时候就算要被株连九族,也能看在我是宁王妃的份上放过我吧?”
林秉儒被噎的一顿,待反应过来后,猛地一拍桌子,茶盏发出清脆的晃动声。
“好好好,我倒是小看你了。贵妃与你母亲为姊妹,宸王同国公府亲近又何错之有?没读过几本书,就敢把结党营私这种罪名扣国公府,好,林唯,你好得很!”
“我母亲?”林唯脸上闪过一丝茫然,而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散去了。
她打量着这个书房,已经没有她母亲在世时的半点痕迹,一应陈设皆如掩耳盗铃般被人重新更换。
“我娘早就去了天上,您说的是让您抬妾为正,而使得全京城都看不起国公府的李氏吗?”
“长辈的事你无需过问。”林秉儒听到这个,气势不自主的减了几分。
林唯厌烦与他虚与委蛇,开门见山道:“好,作为女儿我无权过问,那作为宁王妃,父亲应该不是把我叫到这里训斥我几句那么简单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宁王的折子递交给圣上之前,你说服她,将国公府从这件事里摘出去。”林秉儒看了眼紧闭的门,压低声音,“宁王的病撑不了多久,他若去了,你一个寡妇还是得仰仗国公府,你才多少年岁,何必为了一时意气搭上自己后半生?”
林唯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刚才还含笑的漂亮眸子里此刻翻腾着阴林与狠戾。
她仰头看向端坐的林秉儒,殷红的唇轻启:“父亲这是在威胁我?”
“你年纪太小,为父自然要提点你几句,切莫入了歧途。”林秉儒好像一名慈父谆谆教诲。
他走到林唯面前,拍了拍林唯的肩,鼓励道:“去吧,切莫让为父失望了。”
走出林秉儒的书房时,外头起了风,国公府的女眷皆在整理林唯剩余的嫁妆,林唯独自一人在宅院间走着,风吹得她的身形愈发单薄。
外氅下的双手失了温度,拢在一起也不见半点回温。肩头还残存被林秉儒触碰过的触感,林唯索性解开大氅狠狠掼到地上,周身凝聚着冰冷的气压。
料峭春寒无孔不入的钻入身体,林唯闭了闭眼,眼角因为愤怒而不断抖动,眸中一片阴林之气。
她刚重生时,妄图以一旨冲喜圣旨来逃避前世的结局,也许会被发疯的虞芝芝咬死,也许熬到虞芝芝死后,她能得到自由天高海阔。
可林秉儒的一席话却血淋淋的撕开了现实——若是虞芝芝死了,她也无法得到自由。
她这一辈子都将困在国公府的阴影之下,都将与宸王的阵营捆绑在一起。
林唯憎恨的盯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写出状元之案、画出险境争生布兵图的手。
枉她重活一世,如此浅显的道理,竟然今天被林秉儒点破,才得以看清。
‘无能为力’四个大字涌上心头,无孔不入的提醒着林唯
——等虞芝芝一死,她终究还是要被困在皇权之下,困在四方隅隅之地。
林唯的眼中浮上浓浓的厌倦,未施粉黛依旧秾丽的五官失去颜色,仿佛一朵即将枯败凋零的花。
就在这时,肩膀上传来一道极重的拉拽之力,后背撞上树干的瞬间,传来一声怒斥:
“林唯,你发什么疯?”
两人沿着长廊嬉笑打闹间,虞芝芝回首看林唯一瞬,转角处迎面撞上成念真。此刻的林唯也追了上来,顿时收敛神态,握住虞芝芝的手老实站好。
成念真恨铁不成钢地虚点了点虞芝芝,最终将指节落在林唯额间。这一下力道不轻,点得她微微后仰,光洁的额上顿时洇开一抹浅红:“都是成家立室的人了,怎么还像孩提时这般嬉闹?芝芝如今怀着身孕,哪经得起你这般追逐?”
“还有芝芝你,怎么也跟着林唯学的不稳当了,跑来跑去的。”
虞芝芝声音低弱:“没跑,只是走得稍微快了一点。”
林唯闪身将虞芝芝护在身后,眼波流转间藏着几分忐忑,生怕虞芝芝被骂:“娘教训的是,都是我不好,芝芝该歇息了,我这就送她回去。”
“且慢!”两人转身欲走,成念真急声唤住,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宫里来人了,传旨要芝芝即刻入宫觐见。”
第 85 章 第 85 章
夜晚的皇城中威严肃穆,青石道路宽阔冷硬,城墙与夜幕混在一起高不可测,两侧宫灯每隔数丈幽幽亮起一团昏黄。远处不时走过一队侍卫,整条宽阔的长廊便愈发显得空寂,只清晰地回荡着她们三人的脚步声。
“前方很快就到了,虞副指挥。”走在两人前面的宫人低声提醒。
林唯偏头望向虞芝芝,眉眼中带着一丝担忧。
这密旨来得实在突然,让虞芝芝和林唯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对方要求林唯一起同去,更让二人奇怪了。
掌心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是虞芝芝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林唯侧目,正对上娘子递来的那抹宽慰的笑,心知她是怕自己忧惧,便立即收拢手指,将那点暖意紧紧握住,回以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
林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出身一品国公府,祖上曾随太祖打天下,子孙世代皆可享门荫入仕。但她是个女子,女戒女德的旧章注定让她无缘于此。
林唯不信命,她借用母家户籍,女扮男装。从院试到会试,最终,在昭元二十一年的金銮殿上,被圣上钦点为状元。
那年,她只有十七岁。繁复的珠钗剧烈摇晃,失去意识前,林唯似乎见到了虞芝芝的脸。冷厉的桃花眼直直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吃了才肯罢休。
好凶。
再醒来时已经日薄西山,瑰丽的夕阳照进屋里,驱散春日的严寒。
林唯空洞的眼神渐渐聚了焦,扫过熟悉的摆件,好半会才认出这是她在国公府的碧澜轩。
“醒了?”虞芝芝正坐在不远处,手边的茶盏还冒着丝丝热气。
林唯半坐起身,迷迷糊糊地唤:“……殿下?”
“嗯,还认得人就好,看来没傻。”
虞芝芝放下茶盏,走过来将林唯打量一番,称赞道,“王妃不愧是大家闺秀人美心善,担心湖中鱼群冬日挨饿,竟主动投湖以身饲鱼,真是可歌可泣。”
林唯:……
晕过去前的思绪回笼,林唯终于想起来如今是何境地。
她侧头,对上虞芝芝熟悉的冷厉的目光,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小声试探道:“是殿下送我回来的吗?”
虞芝芝‘唔’了声,依旧一口一个‘本王王妃’,略带抱歉地道:“当时乍见王妃在湖边,本王实在担心得紧,没经过王妃同意就把你拉回来,如今想起来许是本王不识趣,还望王妃莫要计较。”
林唯脸上的笑意一僵,毛茸茸的脑袋低下去摇了摇:“没有的,殿下做的很对。”
虞芝芝挑起薄唇,桃花眸中褪去厉色眸光轻转,声音含着蛊惑:“可我觉着你似乎很想下湖啊。”
林唯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想下湖,谨慎顺着虞芝芝提起的‘鱼’接话:“湖中有条五彩锦鲤,我觉得是好兆头,想捉来给殿下添吉头。”
“原来如此。”虞芝芝瞥她一眼,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下回这种事差下人去做吧,你这身子捉鱼怕是反被鱼拖走。”
林唯在心里骂骂咧咧。
虞芝芝好似并未察觉到林唯的情绪,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一枚摆在上头的簪子,在手里拨了两下:“你妹妹差人送过来的,这簪子看着也不稀奇。”
林唯第一眼也没认出来,还是端药进来的沉香惊呼了声:“这是那日小姐落水时掉的簪子,四小姐竟然找人打捞上来了?”
虞芝芝望着簪子的眸光更深,也没纠正沉香对林唯的称呼:“落水?啊,我想起来了。圣旨来国公府当日,林三小姐为了不入宁王府,不惜投河明志?”
林唯剧烈的咳嗽了声,惊恐的看向沉香:“还有这种传言?”
沉香把药碗往床头边一放,跪了下去:“殿下明鉴,这些传言当不得真啊。”
“也是,毕竟后来又有传言称你是被人故意推下水的,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虞芝芝笑了笑,对沉香吩咐道,“起来先出去吧。”
沉香依依不舍的看了林唯一眼,将屋门关上。
发簪上的玉在水里泡了数日依旧通透,就连打磨的金丝也极具光泽感,虞芝芝将簪子往林唯发间一戴,欣赏了片刻,慢悠悠开口道:“你落水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你那个妹妹今日倒是积极,一听说你在湖边崴了脚,急急忙忙差人下水捞簪,生怕你再将她牵扯进来。”
林唯难得狐假虎威,主动将功劳都堆在虞芝芝身上:“她哪里是积极,分明是担心殿下怪罪。殿下今日若是不来,他们哪能对我这么恭敬?”
虞芝芝低声笑了:“看出来了,你确实挺没出息的。”
“殿下,殿下站着累不累,要不要坐下歇会儿?”虞芝芝再说下去,林唯怕自己跳河没死成,反倒会被虞芝芝嘲笑死。
别以为她听不出虞芝芝言语中的奚落之意。
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不长一张说人话的嘴?
虞芝芝不再逗林唯,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问:“要留你在国公府多住几日,见见人吗?”
林唯直觉虞芝芝说的不是国公府的亲眷:“殿下的意思是?”
“方才关于你落水的传言,其实还有种说法。”虞芝芝漫不经心,撩起的眼眸含笑,“说王妃不愿接旨是为了宸王,我看方才四弟对你的态度也颇为熟稔,你如何看?”
林唯没想到还有这种传言,只觉得冤到六月飞雪。她前世对虞芝浚就没生出过半分心思,虞芝浚是她效忠的宸王,至于宸王到底是谁,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我……”
“来。”虞芝芝在林唯说出第一个字是向她招了下手。
林唯捏着衣服领子犹豫不决。
难不成虞芝芝想查她是否是清白之身?
林唯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光天化日的……她的双颊倏地通红:“不、不大好吧?”
虞芝芝无视林唯神色的变化,又说了一遍:“过来。”
林唯咬了下唇,犹豫的将身子挪过去。
虞芝芝突然俯下身凑近过来,林唯措手不及,一时没坐稳踉跄着腿下一滑,双手借力扑腾,将虞芝芝扑倒了床上。
虞芝芝的外衣松散开,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沉水香,俯下身来望着她时,那双桃花眸显得异常凌厉。
林唯咬了咬下唇:“殿、殿下……”
虞芝芝的目光在林唯双目之间逡巡,片刻后,低声笑道:“你这副容貌倒是生得极好,若真对宸王有意,想必进宁王府的也不会是你。”
林唯仰着头,茫然不已。
虞芝芝伸出手,在她额头轻敲了一下:“听不懂就算了,总归你还小。”
可说她小,林唯就不乐意了:“我已经及笄两年了。”
虞芝芝顺着她,语气十分敷衍:“嗯,两年了,要是早早定亲,都能有子嗣了。”
林唯听出奚落之意,不满的回嘴:“还不是殿下不行,不然我定给宁王府添十个八个。”
虞芝芝盯着她看了两秒,唇角的笑意忽地漾开:“我倒是没看出来,唯唯的本事如此之大?”
林唯听到这个称呼,耳朵尖尖莫名一热,瞥过脑袋哼哼唧唧:“殿下谬赞了。”
虞芝芝起了身,身上散开的衣袍被重新整理,不留一丝褶皱,转眼间又恢复成外人眼中那个孤傲冷漠的宁王。
林唯拿过旁边半凉的药汤,将勺子往外一拨,闭眼将整碗苦汤喝了下去,将碗放回去时,刚好看到虞芝芝将那份给虞芝浚看过的奏章重新放入袖中。
她犹豫片刻,看向没什么表情的脸:“殿下打算如何处理那夜遇刺之事?”
虞芝芝望过来,语气冷了些:“怎么,你也想学着揣测我的心思?”
上几个揣测虞芝芝心思的,都在回门宴上得了教训,林唯垂眸:“不敢。”
“是你想问,还是咱们那位国公爷想问?”虞芝芝语气稍缓,不置可否,“若是你想问,倒也不是不能说。”
林唯听她的语气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当机立断的摇头:“不,我突然又不想知道了,殿下如何处理都可以。”
虞芝芝唇角微扬:“不想听我说,那不如由你来说?”
虞芝芝的心思难测,她笑着时不一定是高兴,也不一定是生气,也许她在这一刻有耐心听林唯说几句,下一刻便不想听了。
林唯欲言又止,听虞芝芝云淡风轻道:“本王对那条五彩锦鲤十分好奇,若是说错了,就罚王妃跳湖捞一捞鱼吧。”
林唯:……
她就知道虞芝芝没信她的话,在这等着她呢。
林唯沉默半晌,在虞芝芝越来越紧逼的目光中,缓缓开口:“殿下借我嫁妆之事敲打国公府,国公府当下入了殿下的圈套,但总有一日会反应过来,殿下手中并没有切实指控国公府的证据。”
虞芝芝不喜不怒:“王妃如何得知我没有证据?”
“以殿下的本事,想要留下活口并不难,但那晚殿下下手利落,并无想要证据之心。”林唯镇定道,“无论刺客是受何人指派,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要殿下消失的人。与其费心神去调查究竟是谁,不如让有嫌疑的人替殿下去查。”
“按你这么理解也可以。”虞芝芝似笑非笑,“但我不留活口的真正目的……”
她顿了顿,林唯抬起头,轻屏气息。
“是因为太麻烦了。”
林唯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麻烦?”
虞芝芝笑了笑,没有解释。
林唯摸不准虞芝芝的心思,但虞芝芝没有让她停下,她便只能继续说:“殿下陪我回门,本不需要提及行刺之事,便可以为我拿回剩余的嫁妆,可殿下偏偏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因此,臣女斗胆,殿下可是为了我父亲将进的尚书之位?”
虞芝芝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
连虞芝浚都未想到这一层,还在执着于大理寺查案、为她查找真正的凶手,可林唯已经推断出她的打算。
她在当日没有留下活口,确实是觉得麻烦。
行刺的幕后主使是文景帝,还是他生的任何一个好儿子,又或是朝中如同林秉儒之类的走狗,于她而言,并无区别。
文景帝不会给她一个确切的公道,刑部查案也不会有结果。
但文景帝不知道她手中究竟有没有证据。
谋的,就是文景帝的耐心。
林秉儒连亡妻给女儿准备的嫁妆都能克扣,又有何资格坐上礼部尚书之位?
今日之事虞芝浚定然会第一时间告知文景帝,就看龙椅上的那位陛下,敢不敢在这时候封尚书之位了。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虞芝芝淡淡注视着床上的林唯,在床边慢慢绕行几步:“林唯,本王喜欢聪明的人。”
林唯抿了下唇。
她停在林唯的身前,俯身:“但本王不喜欢过于聪明的人,尤其那个人还是出自国公府。”
“可殿下没有杀我。”林唯缓慢抬头,唇边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我是出身于国公府,可我难不成一辈子都得向着国公府?”
为她讨回娘亲嫁妆的人是虞芝芝,在湖边拉她一把的人也是虞芝芝。
她父亲既然笃定了待虞芝芝去后她的日子不会好过,那不如在虞芝芝离开之前,让国公府的日子更为难过。
一个失了势的国公府,又怎有资格对亲王正妃指手画脚?
虞芝芝冷漠的拒绝了她:“立场不坚定之人,本王不用。”
“可我不是别人啊。”
林唯拉过虞芝芝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因倾身而直起的被角滑落至腰际,松散的里衣微微敞开,将她好似一折就断的腰身衬得更脆弱更撩人。
“我是殿下的王妃,殿下难道没有耐心好好调教我吗?”
凭借出色的容貌和学识,拜入当时最受宠的宸王府,解饥荒、开边贸,以天下为己任,甚至在身份暴露时也被圣上免去死罪,开了大齐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的先例,真真正正风头无两。
可后来,也是这份特殊的荣宠将她彻底送入深渊。
昭元二十五年,宸王战败,雁门关失守。二十万大军向后退守八百里,死守京都。
往日络绎不绝的知府门口,如今一片虞瑟,门庭两侧燃尽的灯盏随风凌散,恍若黄泉路。
林唯一袭青衫,坐于庭院中央。一手压着张地形图,另一手执笔绘写。
青色的广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露出一小截晶莹如玉的手臂,半挽的青丝自后背垂曳下来,依旧难掩其风姿,同周围冷寂的庭院格格不入,精美得如同一幅画卷。
听到脚步声后,林唯也没抬头,只是专注的书写记录,旁边价值千金的琉璃盏早已空了,杯盏边缘结出层异样的晶霜。
城内百姓早就随着大军逃命去了,连街头的乞丐都晓得为自己另谋生路,又有谁会在这时候来寻她?
林家早已跟她恩断义绝,而宸王……她当众驳了宸王向匈奴借兵的计划,之前又挡了不少人的道,一朝失势满盘皆输。
到了这份上,她早已成为弃子。
一小截枯枝被踩踏压断,发出‘吱呀’的轻微声响,来人落座于侧。
避不开了。
林唯抬头,神色恹恹。
来人一袭玄衣,身形清瘦,以银色面具掩面。
——是那位让宸王弃城而逃的叛军首领。
林唯没有上过战场,却在兵策上跟面前这位打过不少次交道。如今对方主动寻上门来,林唯愣了一下,才搁下笔笑问:“你是来杀我的?”
虞芝芝没有说话。
林唯眯着眼瞧了半天,银色的面具线条凌厉而又张扬,墨发却未如往常那般束冠,只是用一枚剔透的玉簪固定,靠近时似有一股清幽白檀香,跟林唯想象中的血腥味完全不同。
“林唯。”声音被刻意压低,又略带些清冷,“虞芝浚将你的行踪透给我了。”
虞芝浚,即林唯的旧主宸王。
林唯并不意外,虞芝浚要是真能让她安安生生在这座城了却余生,她才会觉得惊讶。苍白的脸上散出几分嘲弄的笑:“你不接着乘胜追击,却跑来这儿寻我,我的命有这么值钱?”
“我没有要杀你。”
虞芝芝投下的阴影完全将林唯笼罩住,藏在面具后的桃花眸微微眯起:“早就告诉过你,他靠不住。”
林唯低头看了眼被压住的青衫一角,压着纸砚的手渐渐攥紧。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从面具上传来的森冷寒意。
“他靠不住,难道你就靠得住了?”
林唯往虞芝芝的方向凑近过去,潋滟的眸光轻轻流转,嘴角勾出一个古怪又蛊惑的笑容:“你既来了这里还装什么清高?难道,你不想要我吗?”
话音刚落,对方的手已按住了她的左肩,制止她的靠近。
林唯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咳嗽不止,在荒凉的院子里尤为撕心裂肺,直到两滴血溅落在地形图上晕染而开,才堪堪止下。
她像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胡乱用指腹抹了下嘴角,血迹在唇边晕染开,宛若胭脂色。
抬头时,一方锦帕被递到眼前,精致的绣纹配着淡雅的熏香。
明显是女人的贴身之物。
林唯盯着锦帕微微出神,不禁胡思乱想,这叛军首领后院已有佳人,她要真被捉走,岂不就得当妾了?
虞芝浚当年以侧妃之位许她,她也没动摇半分,如今这光景可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虞芝芝没有回答她的问话,视线随着染开的血梅落在布防图上,眸色加深:“雁门关作战图?”
院中寂静了半晌,月色清幽照亮纸砚。
林唯侧过头,一手搭在图纸上,散开的宽袖掩住字迹,满脸无辜的反问:“雁门关已破,哪来的作战图?”
虞芝芝的视线在她勾起的唇角匆匆一瞥,低了嗓音:“你既有对策,交战时为何不用?若是以此布防,此战恐怕还要打上些时日。”
林唯低头戳着纸砚玩,随口道:“打得快打得慢不都是你赢,何必再多劳民伤财?”
虞芝芝显然不信她这套说辞,眸中寒彻不减:“虞芝浚不信你?”
林唯‘噗嗤’一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在这荒凉的院子里显得十分荒唐。
虞芝浚同匈奴勾结,打着两面夹击叛军的主意,并不想过多损耗自己的战力,自然不愿放手一搏,但她没想到这叛军首领这么快就能猜到他们不和。
林唯没有多作解释,只是轻柔的拂开虞芝芝的手,笑声且停,兀自出声:“街口孙大娘的儿子就没能回来,胡小云的爹也再也没回过家,你知道这一战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了吗?”
不待虞芝芝开口,林唯又像是自我宽慰一般,絮絮叨叨:“城破的那刻我已自我忏悔了,你说去了地狱阎王那儿,是不是也能酌情减罪一二?”
虞芝芝的视线随着林唯落到那盏琉璃杯上,她先一步夺过杯盏,置于鼻下轻嗅。
少顷,脸色大变,骇然道:“林唯!”
林唯唇边还有方才未擦去的些许殷红,妖冶艳丽如精怪一般。被这一声带有怒意的嗓音震得瑟缩了一下肩膀。
好凶。
林唯心想,难不成这叛军首领真因为之前的战役败在她手里,而对她恨之入骨?
她自戕都不行,非要亲自动手才可以?
但她也能理解,于是从善如流道:“我还有几句话,你等我说完再动手吧,放心,我一定不会先咽气的。”
“虞芝浚向匈奴借兵买马,以嘉裕十四城为质,匈奴野心勃勃,若是他胜了,大齐百姓就要遭殃了咳、咳咳……”
虞芝芝沉着脸起身,吩咐守在外面的亲信:“传军医。”
林唯抬起手,冰冷的手抓住了虞芝芝的小指,一双靡败的美眸在此刻骤然变得清明:“虞芝浚既把我出卖给你,让你误了战机,我不能让你赔本。”
虞芝芝眉心皱起:“你想说什么?”
林唯的语气中满是戏谑,声音却轻柔似水:“京城的粮仓、军备、布防,你要不要?”
虞芝芝反手抓住她的胳膊,那双深邃不见底的黑眸直直盯向林唯:“你就非得说这些?”
她的声音不再如一开始那样低沉,芝芝清润,陌上如玉。林唯还以为自己被毒逼出了幻觉。
“不说就来不及了啊。”她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体力都在快速的流逝,毒侵入肺腑,带来钻心的疼痛。
林唯凭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布防图下厚厚的信封塞入虞芝芝手中,眼里渐渐失了光彩:“你说虞芝浚靠不住,我把这些都给你,嘉裕十四城不能落于匈奴之手,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信封被接过的那一瞬间,林唯也如断线的风筝,再攀不住石桌,无力的往下滑。散乱的青丝如流水般蜿蜒而下,溢出的鲜血在嘴角留下一道血印子,衬得她的脸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惨白。
神志渐渐模糊,在触地的前一秒,摔入一个带有凉意的怀抱,遮挡住周遭肆虐的寒风。
面具掀开一角,露出细腻如雪的下颌角,好似工笔描画般精巧绝伦,墨发垂曳散了一身。
林唯被包裹在这股冷檀香中,看着最后的一缕残阳在天边缓缓收尽,像是在宣告一个王朝的彻底落幕,待到翌日旭日东升,定会是一片新的盛景。
可惜她看不到了。
孱弱的身体渐渐透失生机,五感尽失中,留下最后一句:“若我能先遇到你……也许我们……”
虞芝芝颤声问:“我们也许如何?”
林唯闭上了眼,没有再给她任何答案。
满院皆寂,空中呼啸着落下大雪。
斑斑荧光,配着寂寥的月色,像是在为雁门关之役而哀鸣祭奠。
林唯坐在椅子上,指节哒哒敲着桌面,这几日虞芝芝一直在想怎么能让皇帝多活几日,牵制住沈卓多些时日,而她一直在想破局之法,奈何实在是大逆风,她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法子。
房门被人敲响,屋外响起青杏的声音。“小姐,你的好友盛紫荆在门外想见你一面。”
“不见!”林唯眉头紧锁,如今整个林家怕是都要亡了,哪还有心思管那个盛紫荆。
屋外离开的脚步声没有响起,良久后,青杏的声音弱弱响起:“可她说是来帮你的……”
林唯不信,却还是叹了口气起身:“表姐,你要不先派你那些人挖个地道吧,有多远算多远,我去会会盛紫荆。”
第 86 章 第 86 章
林府前庭内,盛紫荆急切地对着林唯说道:“阿唯你跟我走吧!虞芝芝救治陛下的事情,已经惹怒了沈卓,你没有与其复合,说不定现在抽身,沈卓怪不到你身上。”
林唯神色淡漠:“我走?先不说沈卓早就暗地里守在我府外,不知道预谋着什么。其次虞芝芝是我发妻,我怎能做到抛下她独自离去的事,就算是死,我也要与她同穴而葬。”
“可你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啊!”盛紫荆急得跺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从长计议,再图报仇雪恨不好吗?”
林唯眸色沉沉,语气平静却坚定:“家都没了,要那青山何用?”
再醒来时,林唯已退烧,终于有精力来思索当下的境地。
能被皇帝亲自赐婚,赐的还是皇子正妃,对于任何一名待字闺中的臣女来说都是天大的殊荣。
可问题在于,她被赐婚的夫婿宁王在几个月前刚被废了太子之位。并且京城有传言称,废太子在多年前就因中毒染上疯病,发病时意识全无,只有杀人饮血可解。
皇帝容忍废太子暴行多年,终于在去岁废除了太子之位。宁王被废后毒症愈发严重,去岁一整个冬日皆未能下床,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此次赐婚便是作‘冲喜’之用。
明摆着嫁过去就是去送死的婚约,就算是普通百姓也避之不及,更别提林唯身为国公府嫡女,对于这样荒唐的婚约自然更不愿意。
前世林唯醒来后就向父亲禀明自己早已借外家户籍通过科举前两试,已有举人之名,又借助宸王之手女扮男装继续考取功名,最终站到金銮殿上,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只可惜,她以为的那条生路,恰恰成了她前世悲剧的开端。
林唯缓慢走到窗前,将紧闭的窗推开,寒风呼啸着入室,窗外假山凉亭、雕栏玉砌,和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目光微微下敛,落在自己推窗的那双仍养尊处优的手上,白皙宛若一捧雪,病后连指尖都似乎凝结着寒气。
前世她不懂得韬光养晦收敛锋芒,在宸王惜才的假象下,为宸王机关算尽,自以为能与男子一般博得功名,屡被宸王后院为难,又被其他谋士猜忌,这些她都可以忍。
可她没想到宸王会为了一己之私勾结外敌,更没想到在城破之时,为宸王熬尽心血而病重的她会成为宸王的第一枚弃子,之前所有君臣相得的佳话都成了一场笑话。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如同前世般再考一次科举做一回官,效忠气数已尽的王朝。二是接下那旨赐婚圣旨,去给那位废太子冲喜。
杀人饮血?
静默半晌,林唯看着手腕上泛青的血管,声声低笑从她唇齿间溢出。
被人咬死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比她前世那杯自戕的毒酒好受一些?
笑颜映入一旁的铜镜,上扬的眼尾宛若千树万树桃花纷飞,驱散满屋病气沉沉的药涩味。
“小姐,四小姐过来了。”沉香在这时推门进来,见林唯站在床边,忙小跑过去,“大夫说你不能吹风,小姐要做什么唤我就是了。”
手里被塞进一个暖手炉,林唯以前嫌这小丫鬟吵,经历过前世的分离后也不嫌聒噪了,望着沉香微微出神。
沉香将人扶到美人塌上,才注意到林唯额头出了细微的汗,拿出帕子擦去后自责道:“我光注意不能受风,没注意到屋内火炉子,小姐可是热着了?”
沉香自幼跟着林唯,无需跟其他下人那样自称‘奴婢’,向来以‘我’自称。
林唯转瞬之间又恢复到一副恹恹的样子,半阖着眼点了下头。
屋内地龙和炭盆烧得火热,外头刚立了春,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刻。屋内却暖如夏日,即使着单衣也不冷。
“不用麻烦,开点窗就好了。”林唯舒服地靠在榻上,听到屋外头的喧闹声,这才记起沉香进屋时说的话,“四妹妹来了?”
“说是带着没规矩的下人来道歉,若非她准许,谁敢动手把小姐推下河?左右小姐这病都是他们秋水阁害的,小姐若是不想见就不见。”说起门外之人,沉香就有些咬牙切齿。
林唯的母亲纪氏出自江唯有名的皇商之家,在整个大齐名列前茅。商贾地位相对低下,可财富累积到纪家那种程度,一般官员都要对其礼让几分,更不论纪家族中弟子皆可参与科举,同一般的商贾大有不同。
当年纪氏十里红妆嫁入国公府,整条长安街浩浩荡荡,堪比皇后出嫁,羡艳众人。
因此,林唯院落的修缮比林国公林秉儒的院子还要奢华,纪氏还在世时,什么金贵的好东西都往林唯院子里送,纪氏去后,纪家每年送过来的珍稀品也皆堪比御贡,把碧澜轩装点得如金如朔、奢靡非常。
只是,林唯在国公府的境遇并没有表面那般风光。
林秉儒心中一直有白月光,当年娶纪氏也是迫于老国公的压力,心中一直更偏爱李氏,甚至在李氏害死纪氏所出嫡子时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到纪氏一死,就迫不及待将李氏扶妾为正。
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死了发妻都会重新从门当户对的人家中择娶,林秉儒此举在背地里受了不少人嘲笑,那些有名望的夫人更是不齿与如今的国公夫人李氏结交。
但这些都不妨碍李氏所出一子一女享受嫡出的身份,沉香口中的这位四小姐,便是李氏所出幼女林唯柔,也是国公府最为受宠之人。
林唯在赐婚圣旨宣读之时突然被推下水的,如今自然得给个说法。
“要不我去拦了四小姐?”沉香见林唯一直没有说话,以为她不愿意见林唯柔。
林唯垂眸,抬手撩了撩暖炉上的暖雾:“拦?她既来了,你又怎么拦得住?”
“那我去禀明老爷,就说小姐大病初愈需要静养?”沉香轻轻替林唯梳理长发,又不禁疑惑,“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事本就是他们理亏,我们还没找他们麻烦,四小姐怎么还上赶着过来?”
林唯暗自冷笑,林唯柔当然要上赶着来确认她是死是活了。
她要是出了什么事,给废太子冲喜的这桩婚约,可不就只能落在林唯柔身上?
“你还敢找他们麻烦?”
“要不是嬷嬷拦着,我早想跟他们去拼命了。”沉香梳头发的动作停下,咬着牙道,“他们不就是担心小姐会抗旨不尊吗?这么冷的天,小姐还没做什么呢,他们就敢使这种下作的手段,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林唯低笑了声,倒没再说什么。沉香自幼跟着她长大,处处为她鸣不平,但她爹向来偏心秋水阁,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
沉香拿了根云鬓花步摇为林唯半挽了个发,额角青丝被梳理整齐,方才的闷热感消失,林唯舒服的拨弄曳下的珠坠,慢条斯理的回答沉香方才的问题:“她都特意过来了,赶是赶不走的。”
“小姐的意思是,四小姐另有所图?”沉香神色一凛,“那你就更不能出去了。”
“不用躲。”林唯从美人榻上起身,随手指了下狐裘,“走吧,去瞧瞧我这妹妹唱的什么戏。”
这事前世就发生过一回,当时林唯满脑子都是如何拿到春闱的名额,会试对于考生的检查最为严格,林唯不能有丝毫的纰漏。因此,对于这件事也是轻拿轻放,吃了个闷亏。
沉香拿过雪白的狐裘给林唯披上,还是不放心的劝:“小姐,要是四小姐再做什么出格的事伤到你怎么办?”
林唯把玩着狐裘上细软顺滑的毛翎,轻挑了一下眉。寒冬之际她被推入水中,前世不追究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如今没了顾虑,她不仅要让林唯柔唱完这出戏,还打算帮着林唯柔把这出戏唱得更精彩。
手中的暖炉被不自觉地压紧,皮肤跟炉壁严丝合缝,走到门槛处时,掌心下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感。
待手上的力气一松,指尖上熏红的晕染轻轻缓缓地褪去,又恢复成一开始病态的苍白,不留任何痕迹。
至于沉香说的伤到她……她若不慎再被林唯柔推下水一回,她也认了。就像她明知道废太子疯癫杀人也打算履行婚约,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在前世已经做完了想要做的所有事,她能安然赴死,自然没想过再生。
林唯刚出门,便迎面撞上了林唯柔。林唯柔显然是等久了没了耐心,正打算闯门。
“这几日听闻三姐姐病重,妹妹担心得夜不能寐的,今日姐姐一醒就特地过来看望姐姐,不知姐姐身体可好些了?”
林唯柔一双杏眼明亮,配上粉红的衣裙更显少女灵动,可说话的语气却怎么听都有几分幸灾乐祸。
要是以前的林唯恐怕已经沉了脸,这也是林唯柔想要达到的效果,让林唯担上一个责骂幼妹的坏名,等会的事就算林国公问起来也会偏向林唯柔。
如今的林唯已经活过一世,看多了这种小伎俩,哪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
林唯往旁边侧了一步,避开林唯柔搭上来以示亲热的手,淡淡一笑:“没想到四妹妹这么关心姐姐,都怪底下的人不懂事,一点风寒让妹妹如此担忧,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罪过了。”
“姐姐没大碍就好。”林唯柔脸上的笑显而易见的勉强了几分,但想到来这里的目的,又拦在林唯的面前,故作诚恳道,“为给姐姐出气,我特意把那日不长眼的丫鬟抓来给姐姐赔罪。”
林唯侧了下头,狭长的双眼半眯着打量着林唯柔,唇角微微勾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唯柔被她这么盯着,藏在宽袖下的手不自主的微微收紧,不知为何她这个姐姐落了一次水后,明明人没什么变化,可这么看着她时,却让她有种猎物被盯上的错觉。
也许是刚刚在院里站久了,眼睛糊涂了。林唯柔把脑中胡乱的猜想都清空,提高声音:“姐姐?”
林唯收敛目光,拢了下衣袖,让暖炉的热气贴近身体,低低地笑了声:“妹妹有心了。”
“只是不知道妹妹打算如何替我出气?”
林唯柔立刻接道:“我已经将人压在院外,只要姐姐一去,就让人狠狠打板子,姐姐看可好?”
林唯轻飘飘的‘噢’了声,目光环视一圈四周,又兴味盎然地落到林唯柔的脸上。
也不知道她这偌大的院子,为何摆不下一个受罚的下人,非得闹到院落外让人看了去。
她忽然转而问道:“对了,三殿下现在如何了?”这几日一直没有沈然音的消息,她怕虞芝芝担心,今日肯出来见盛紫荆,本也是存了打听消息的心思。
盛紫荆叹了口气:“沈然音?被沈卓软禁在府里了,哪儿也去不了。她除了那些文臣,可没有其它势力可用。”
林唯思忖:沈然音有鬼面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能逃出去。
“既然没有别的事了,就先请回吧。”林唯觉得很没意思,想要送客,这盛紫荆到底是自私,明明有系统在身,却连个道具都不舍得给她救命,光说些叫自己跟她离开的废话。
盛紫荆还想再说什么,但又知道凭上次林唯冒死都要救虞芝芝的事,无论她说什么,林唯怕是都不会改变想法。
跺了跺脚,她狠心转身离开了林府。
“劳烦妹妹带路。”
走出碧澜轩,只见一群下人围在院外,中间摆着一架长椅,一个身着家仆装的丫鬟被按在上面,旁边还架了两把长棍,显然是林唯柔特地请她来看的戏。
“姐姐,这不长眼的丫鬟平日里就因为做事毛手毛脚被罚过很多回,那日我错将人带在身边,没想到她那般莽撞,今日特意领她前来向姐姐赔罪。”
林唯柔走在林唯身边低声说着,围观的下人见到她们纷纷散开,让出一条道。
被压着的丫鬟林唯也有几分眼熟,依稀记得是林唯柔贴身丫鬟之一,丫鬟的嘴已经被布条堵上,看着她们的方向扭动身子,哭得梨花带雨。
林唯回忆着前世发生过的事。前世林唯柔下令杖责这个丫鬟,打到第四板时人就晕了,惹得满院的下人都以为打死了人。这时,林唯柔的哥哥,也就是林国公府二少爷林唯博又恰到时机的带着宸王等人出现。
一个平日里就做事毛躁的下人,因为不小心撞到她却被打了个半死,可不就坐实了她虐待下人、草菅人命的凶名?
偏偏那之后没三天,被杖责的丫鬟被沉香撞见下了床,身上丝毫不见受刑的痕迹,显然是这场刑罚被人动了手脚。
前世若非她对宸王有所价值,恐怕难以从这场闹剧中脱身。但如今嘛,林唯觉得林唯柔安排的这出戏其实还不够精彩。她看着那丫鬟,缓声问:“那日是她将我推下了水?”
“就是她。”林唯柔义愤填膺的指了一下那名丫鬟,旁边的小厮心领神会的过来询问要打多少板子。
遇到这种事,国公府向来都是各个院落的人由各院自行处罚,林唯柔笃定了这一点,故作姿态地说了句 :“她虽是我院中的人,但还是听姐姐的。”
林唯垂了垂眸,“怎么罚都听我的?”
林唯柔依旧笑:“自然都听姐姐的。”
“打板子就算了,怪血腥的。”林唯悠悠开口,林唯柔正要反驳,就见林唯侧了下脸,问身边的丫鬟,“我记得你说过,我遗失了枚簪子?”
那日林唯被救上来后,头上的发髻都散了,珠钗掉了不少。沉香难得机警,知道林唯这时候问起定是另有打算,忙道:
“是呢!那日小姐掉了不少首饰,最值钱的当属除岁时纪家送过来的凤蝶鎏金翡翠玉簪,那是小姐的舅舅特意去灵隐寺求大师开过光保平安的。”
“看来我能安然活着,也多亏了那枚簪子,不可不寻。”林唯的眸子温和的转向林唯柔,柔声道,“祸是她闯的,就罚她替我将簪子寻回来吧。”
此话一出,不仅是林唯柔,就连周围的下人也皆傻了眼。
寻回簪子?从湖里?
这么冷的天,林唯只是落了水就烧了两天两夜,要是长时间待在湖里找一枚簪子,直接就是把人往死里逼,那名哭得梨花带雨的丫鬟眼里也终于有了切实的惊恐之色。
林唯柔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当即拒绝道:“不行!海棠不会水,跳下去会死的!”
“让人给她系根绳子在岸边抓着就好了,府里下水找物件都是这样做的。”沉香幽幽出声。
林唯柔神态焦急不似作伪。海棠陪伴她多年,她虽然想利用海棠败坏林唯的名声,却并不想送海棠去死。正犹豫之际,视线瞟到从远处走来的林唯博,以及他身后的宸王和几位世子郡主,双眼顿时一亮。
她突然扑到海棠的身边,对着两旁的小厮高喊道:“你们不能这么对海棠,她真的会死的,三姐姐就算对我有所不满,也不能草菅人命啊!”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一行人,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身着一袭靛蓝色蟒纹锦袍,气宇轩昂,而跟在他身边的公子衣物的颜色较浅,腰间水色的玉佩衬得他温润如玉,正是宸王虞芝浚和他的伴读林唯博。
林唯博是林唯柔的胞兄,其母李氏是宸王之母、当朝贵妃娘娘的庶妹,早年并不亲厚,在李氏被扶正后,这些年来往愈发密切,因着这层姻亲关系,也就没那么计较男女之间的大防。
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稍为年幼的郡主和世子,对着眼前这幅景象大为吃惊,年纪小的更是直接躲到了兄长们的身后。
林唯柔见了林唯博,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冲着林唯博喊救命,眼中逼出水光,嗓音温软可怜:“哥哥,你快救救海棠吧,三姐姐要杀了海棠啊!”
林唯博周边的人皆是一惊。
林唯博见状也顾不上君臣礼节,先宸王几步,快步走到林唯柔身边将人扶起,温润俊秀的眉眼紧皱,训斥道:“殿下来了不得无礼。”
林唯柔像是才看到宸王,立刻向宸王欠身问安,周遭的下人皆跪了下去。
林唯看着意气风发的宸王,心中百味杂陈,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随着她欠身行完礼,那点再见故人相见的微妙感也跟着消散。
眼底划过一丝微妙的兴奋,颇人终于到齐了。
路上,她低声谩骂着:“你们两个整日说我是主角,可为什么先前跟着杜清妍时,那杜清妍想杀人就杀人,说消失就消失。到了我这,我却什么都干不了?”
小黑的声音着急响起:“我这确实有很多道具,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取不出来。”
小白:“是啊是啊!真是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总系统在维修升级中的原因吧。”
什么系统什么升级的盛紫荆一点都听不懂,她走到门口,听闻此话只觉得两人在胡编乱造蒙骗她,猛地一拳打在门上低声怒喝道:“真不知道要你们两个有何用,除了整日在我脑子里嗡嗡乱叫,也没看出来你们有做过什么利我的事,甚至其中一个人还帮杜清妍杀了我母亲。”
“大夫,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都两天两夜了人还没醒,再这么烧下去人怎么扛得住?”
“我得去告诉老爷,小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们秋水阁也别想好过!”
“姑娘,这人迟迟喂不进药,老夫也无能为力,还望另请高明。”
“不行,求求您再试试,再试试……”
好吵。
从濒死的窒息感中醒来,耳畔嘈杂的人声断断续续,还盼随着几声哭闹,听得林唯头痛欲裂。
大概是烧得太厉害,林唯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能凭借本能含糊道:“别吵了……”
杯瓷落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床榻被人撞了一下,响起比刚刚更为高昂的哭喊声:“大夫大夫,我家小姐醒了!”
林唯感觉到自己被人扶起,一碗酸苦的药强行灌了进来。
“只是落水后的风寒之症,人醒后按时用药,用不了几天便能恢复。”
林唯浑浑噩噩听着一旁之人的话,心道是哪来的庸医,她给自己下的是药石无医的烈性毒药,几碗药汤能抵什么用?
可不知道是不是入腹的药汤起了效用,片刻之后,林唯还真有了几分力气,勉强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熟悉的床幔,金玉流苏点缀其上,奢华无比,看清旁边趴着哭泣的丫鬟涣散的瞳孔终于有了实距:“……沉香?”
沉香扒在床沿,眼泪汪汪的看着林唯:“小姐,你都昏睡两天两夜了,一直发着高烧大夫也没有办法,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跟夫人交代啊。”
“行了,小姐刚醒来不要吵着她,快去把另几贴药煎了,千万不可经他人之手。”
旁边另一个年长的妇人端了盆热水进来,林唯偏过头,愣了一下,道:“嬷嬷?”
纪嬷嬷‘哎’了声,伸手用帕子替她细致的擦去额上细汗:“身子如何了,还难受吗?”
林唯刚醒来,看着眼前早已逝去的二人,脑海中的记忆一点一点的回笼。
片刻后,她深吸了口气,饶是再为惊诧也不得不令自己冷静下来。
“嬷嬷,如今是何日了?”
“今日是正月十一,你高烧了两天两夜,大夫说你再醒不过来就麻烦了,所幸所幸,定是夫人在天上庇佑。”
正月十一。
昭元二十一年,正月初九,国公府迎来一道赐婚圣旨,将林唯许配给废太子虞芝芝冲喜。宣旨太监为了体现国公府荣宠,特意于花园内当众宣旨。
林唯已过科举院试乡试,只要在几月后的春闱考取功名便可彻底摆脱后宅束缚,对于此赐婚圣旨自然不愿。国公府其他人担心她抗旨不尊,在她犹豫之时直接将她推入水中代为接旨,也就有了刚刚醒来那一幕。
林唯回到了四年前。
前世种种,倥偬一梦。
她重生了。
沈卓虽未登大宝,但其言行举止,已俨然以帝王自居。
林唯牙关紧锁,此刻她才看清这场火海的真相,四面高墙皆被泼满火油,每隔一炷香便有火箭如雨点般射入院中。唯有眼前数丈空地是唯一的生路,而院内此起彼伏的嘶吼,正是被困者在疯狂争抢这唯一的出口。
“嗖——”
破空之声骤响,又是一个火人被射落。
沈卓微微一怔,随即抚掌大笑:“没想到紫荆箭术如此精妙!这一箭,射得好!射得妙啊!看来这丞相一位或许还得落在你们盛家手里。”
林唯猛然转头,只见盛紫荆垂眸缓缓收起长弓,箭囊已空了一支。
第 87 章 第 87 章
与此同时,林家人和虞芝芝已经被送至城外一处船上,此时的河岸两旁漆黑如墨,但船上灯火通明,琴音绕梁觥筹交错声传入舱内。竟是一艘用于饮酒做乐的商船。
得知林唯和成晓灵没能一起逃出,虞芝芝强撑起身,烛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唇:“可知道她们被抓去哪了?”
成晓灵身边最眼熟的一名侍卫长站出回道:“派人去探查了一下,被带去三殿下府上观火去了。”
“观火?”成念真蹙眉。
虞芝芝却急问:“那个许师可有跟在身边?”
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被子,几日来她一直猜测医馆那日齐主事说过不管是皇帝还是林唯的心,沈卓都要取,是不是因为沈卓病没有全好,要用血莲来给她自己治病,但苦于血莲已被用完,所以要食下血莲之人的心脏。
但不论沈卓身边的许师是招摇撞骗,还是真有本事,这个人对于本就该死的沈卓来说,肯定极为重要的。林唯已经被带走,说明她此时的处境极为危险。
“千万不能被他们抓到。”林唯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然……”她欲言又止,不忍继续说下去。
脑海中浮现出曾经见过的惨状: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凶尸团团围住,腐烂的手爪撕开皮肉,露出森森白骨,凄厉的惨叫声中,凶尸们贪婪地啃食着新鲜的血肉,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薛采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紧紧抓住林唯的衣袖,声音颤抖:“林唯姐,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今日是初几?”林唯心口狂跳。
若虞芝芝一开始就对她说这样的话,林唯或许还真得想个办法搪塞过去。
但她们在这池水里泡那么久,虞芝芝落在她肩上的手依旧很克制。
春宵一刻值千金,到这份上,虞芝芝甚至还在用言语恐吓她,显然是没那个心思。
没想到虞芝芝看起来国色天香冷艳动人的,内里竟然没被皇家的三宫六院污染,还算是个美色当前的纯情之人?
亦或是……对女人没有兴趣?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林唯松快不少,计上心头。
她侧过脑袋近距离佯装深情的看了虞芝芝片刻,眼睛好像带了钩子似的,十分眷恋的从虞芝芝的眉眼、鼻峰处圈圈打转,最后落到那抹薄唇上。
虞芝芝的那层亵衣都好像要被林唯的眼神扒下来了。
“殿下。”林唯的眼睛转了转,天生上扬的狐眼专注看人时好像带着无限缱绻,“我身子刚刚被你摸了一通,今夜恐怕不能很好的侍奉你了。”
虞芝芝眉梢轻轻一动。
林唯扭了扭腰,在虞芝芝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坐姿:“所以等会儿得劳烦殿下用力一些。”
虞芝芝沉默了一瞬,问:“用力?”
“多亲一亲我,把我抱得紧一些。”林唯坏主意上头,眉眼弯弯,“我后背疼得厉害,过会儿一定会不自主的挣扎,所以殿下一定要狠狠压着我亲,我说什么都不要放开我。”
虞芝芝:……
林唯见虞芝芝沉默,愈发有恃无恐,她一手握住另一手的手腕,然后做了个紧紧扣住的动作。
直到耳边一声低笑。
虞芝芝拉下林唯的手,握在手里细细摩挲,笑道:“原来你喜欢这种。”
林唯立刻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但今晚恐怕不行。”虞芝芝放开了手,瞥了一眼林唯,早就等着这一刻,“进来吧。”
最后的三个字显然不是对林唯说的,话音落下,传来屋门被推动的声音。
浴池周围有着厚厚的珠帘,隐约能窥见走动的人影。那人恭恭敬敬停在珠帘外,行了一礼道:“殿下,药材取来了。”
林唯想起虞芝芝方才被施过的针,刚想自觉从虞芝芝腿上下来,就听前方一声惊呼:“你们趁我不在竟然——”
虞芝芝蹙眉回头。
木槿带着新装满的药箱站在珠帘内,痛心疾首。
林唯见状乐了,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虞芝芝刚扎完针就被她勾得在池子里鸳鸯戏水,这府医该不会要气炸了吧?
林唯一袭透白亵衣悠哉悠哉看戏,差点忍不住脸上的笑,眼尾被水汽熏红得灼眼,艳丽好似从哪个山头跑下来的狐狸精。
虞芝芝的余光扫了一眼林唯。
林唯立刻摆出一副严肃的神色,从她身上爬下来,端端正正靠池壁而坐。
虞芝芝:……
木槿看起来要被气疯了,一瞧见林唯那狐狸精还跟她家殿下若无旁人的眉来眼去,当即大步往她们的方向走,痛心疾首捞起虞芝芝的手探脉。
“殿下,您如今气血不稳,不可行激烈之事,您是不是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木槿一手探脉一手去开带来的药箱,盖子掀开的那一刻,清苦的药箱扑面而来,甚至盖过了暖阁内的熏香。
药材很快渗入水里,木槿唠唠叨叨说了许久,时不时还把目光瞥向林唯的方向。
林唯才不管府医在怀疑什么,她可没趁人之危对虞芝芝做什么,清清白白满池子的水都可作证。
不过,林唯很快就乐极生悲。
府医医术了得,配出的药草溶于池水没多久,就开始发挥药效,被虞芝芝摧残过的后背传来一阵灼烧感。
林唯脸色瞬间煞白。
这下她装也不用装了,眉心真心实意的紧紧拧起,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因为疼痛而控制不住的泪水开始往外滚落。
虞芝芝原本并不理会府医的唠叨,像是早已习惯,身侧突然传来动静。
她转过身。
林唯大概真的娇气到受不了一点疼,晶莹的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啪嗒啪嗒越落越多,眼神茫然一片,似乎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发作。
薛采萱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皱了皱眉,努力回想,却发现脑海中一片混沌。逃亡的日子太久,每一天都像是在重复,没有尽头,也没有标记。
“逃亡太久,记不住了。”
林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正如圆盘一样又大又圆。
该死,还是要靠姚英她们!
看着身旁体力快要殆尽的薛采萱,她攥住脖子上的项链,一把扯下放到薛采萱的手中说道:“这玉佩是我家传之物,遇到凶尸可护你平安,你拿着它往来时的地方逃,找人来救我。”
薛采萱眼中盈着泪水摇了摇头道:“我不,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林唯蹙着眉头道:“要死你自己死,你一直往前跑,我拦住他们,咱们要是运气好,赶上今日是十五的话,你往前跑到分别的岔路口等到亥时,能看到四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御剑飞过。”
她顿了顿又道:“记着对着其中长相最漂亮的那个喊救命,然后道出原委,你我就有救了。要是亥时还没等到,就不用等了,赶紧朝人多的地方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那……那好吧,你一定等我找到人来救你。”薛采萱倒也果断,听她说得有模有样便不再耽搁,朝着远处跑去。
虞芝芝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轻声道:“不错,看来你并非全然无知。不过,你可知道,煞尸虽凶险,却并非无解。关键在于……”
林唯补充道:“关键在于如何找到它们的弱点,并在它们尚未完全觉醒之前,将其彻底消灭。”
随着那煞尸猛然发力,一道强有力的撞击如雷霆般袭来,两人合抱粗的大树竟应声而断。
木屑四溅,树干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林唯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甩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胸口一阵闷痛,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的思绪在这一瞬间被拉回现实,但耳边仿佛还回荡着虞芝芝清冷的声音:“煞尸的弱点是体内的灵核,灵核极有可能藏在脑中、后颈、腹部。”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目光死死锁定那煞尸。
煞尸的身形高大魁梧,皮肤青黑如铁,双眼泛着猩红的光芒,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
“脑中、后颈、腹部……”林唯在心中默念,目光迅速在煞尸身上扫过,试图找到灵核的所在。
她知道,煞尸的灵核是其力量的源泉,也是它唯一的弱点。若能找到并摧毁灵核,便能彻底消灭这凶物。然而,煞尸的动作太快,灵核的位置又极为隐蔽,想要一击命中,谈何容易?
煞尸此刻早已受不住她身上血腥味的吸引,发出一声低吼,猛然朝她扑来。
林唯迅速侧身闪避,险险躲过这一击,但煞尸的利爪还是擦过了她的肩膀,带起一道血痕。她顾不上疼痛,借着闪避的势头,迅速绕到煞尸身后,目光死死盯住它的后颈。
“后颈……或许是这里!”她心中一动,手中匕首猛然挥出,直指煞尸的后颈。然而,还未触及,煞尸便猛然转身,一掌拍出,将她再次击退。
林唯踉跄几步,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险些摔倒,心中暗叫不好:这煞尸堪比金丹期修士的存在,哪是现在的自己能打得过的。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要逃跑。
然而,刚迈出一步,她的心便猛地沉了下去——四周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低等级凶尸围得水泄不通。
行尸拖着僵硬的身躯缓缓逼近,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厉尸则双眼猩红,动作迅捷如风,尖锐的指甲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寒光。
她的退路被彻底封死。
“完了……”林唯心中一凉,额角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煞尸忽然嘶吼一声,其他凶尸全都朝她扑了上来。行尸张开腐烂的大口,厉尸挥舞着利爪,煞尸则在远处盯着空洞的眼眶冷冷注视。
林唯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挥出匕首抵挡,但凶尸的数量实在太多,她的体力也早已透支。
双拳难敌四手,就在林唯招架一具行尸时,一只厉尸的利爪横空出现就要刺入她的胸膛。
贼老天不公,刚重生回来又要让我一命呜呼!
看着厉尸的枯黄的手指已经伸到了自己的跟前,林唯顿觉脑袋一阵眩晕,接着眼前失去了焦点。
硕大的圆月笼罩着浓密的森林,萧瑟的寒风裹挟着飘零的雪点向着这片密不透风的森林席卷而去。森林猛地被破开一道锋利的口子,在那风道的尽头,林唯漆黑如墨的瞳孔反射出冷月的寒光。
在月色的洗礼下,此时的林唯像是正被一股陌生而狂暴的力量包裹着。她的双眼黑得似乎能滴水,而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魔气,仿佛从地狱中走出的魔神。
在她跟前,已瘫倒了一片令人作呕的凶尸尸体。
突然,又有一只厉尸叫嚣着向她扑来。而她仿佛根本没有思考,身体便以极快的速度动了起来。
她宛如一道黑色的流星,手中的匕首裹挟着魔气,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道暗黑的弧光。行尸和厉尸在这股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撕裂成碎片。
她的眼神冰冷,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那怒火如同被囚禁已久的野兽,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黑色的火焰从她的眼底爬出,瞬间席卷全身。
林唯脑海中一片混沌,唯有愤怒在疯狂咆哮。那些曾经压抑的情绪——无助、恐惧、不甘,此刻全都化作了滔天的恨意,驱使着她的身体不断向前。
行尸的腐肉在她的匕首下如纸般脆弱,厉尸的嘶吼在她的耳边化作无力的哀鸣。她的动作越来越快,匕首在空中划出密集的银光。
她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却感觉不到丝毫疲惫,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快意在心中蔓延。
“杀!杀!杀!”她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字,似乎只有通过杀戮,才能平息她内心的怒火。
锋利的匕首刺入一只厉尸的胸膛,手腕一拧,将其心脏绞得粉碎,脚尖轻点地面,身形一转,匕首已划过另一只行尸的脖颈,头颅应声而落。
鲜血溅在她的脸上,她却浑然不觉,甚至感到一种莫名的解脱。
煞尸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猛地朝她扑来。然而,此时的林唯早已不是刚才那个狼狈逃窜的凡人。
她冷冷一笑,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煞尸身后,直刺其后颈。
“噗嗤——”
剑刃穿透煞尸的脖颈,黑色的魔气顺着伤口涌入其体内。煞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颤抖,随后轰然倒地,化作一滩黑水。
四周的低等级凶尸也在魔气的侵蚀下纷纷倒地,转眼间,原本密密麻麻的尸群便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徒留林唯一人站立在中心。
一阵风起,包裹着少女的魔气渐渐消散。她抬起头,眼里的黑色正在缓缓褪去,随之代替的是明亮的圆月倒映在她清明的眸子中。
“这魔气……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唯顺着薛采萱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一直到天色渐亮才走到了岔路口处也不见她的影子,不免有些失落:“这小丫头片子也太精了吧,知道我活不了就直接跑了?”
余光扫到路边,躺着一个身影,林唯一扫失落的情绪小跑了过去,拍了拍躺在地上那人的肩膀:“喂!薛采萱你别告诉我你在这睡着了……
“咦?虞芝芝?!”
林唯看她额头往下淌着鲜血,在虞芝芝的袖口处扯下一块布条为其包扎好。她蹲在一旁,从薛采萱身上掉落的油包纸里捡起一块干巴的饼啃了起来,心中充满疑问:薛采萱怎么不在此处?虞芝芝怎会一个人在这?看样子还受了重伤,救是不救呢?
“功法、灵石、灵药缺一不可……”
心念所至,身即可达,仅可使用两次。
巨大的狂喜如浪潮般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绝望与恐惧,她死死捂住嘴,才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呐喊压回喉中。
天无绝人之路!她不用死了。
方才盛紫荆走到门口的刹那,她脑海中骤然响起了那熟悉又急切系统的声音!她强压下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依照那声音的指示,借着口渴的由头,近乎无礼地“抢”过了对方腰间的水壶。
万幸,盛紫荆并未起疑。
“太好了……”她贴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将符纸紧紧按在胸口,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原来你这只大肥猫,没有死啊……”
激动过后,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她凝视着手中这唯一的生机,眉头渐渐锁紧。
“不过……只有两次机会,我该去哪里?”
“是先去找到芝芝,确保她的安全?还是去寻表姐设法找姨母回来相救?”
第 88 章 第 88 章
虞氏医馆的大门被人从外猛地撞开,厚重的木门发出一声闷响。阳光透进门缝,卷起层层积灰,在空气中飞扬。盛紫荆顾不得灰尘,急匆匆领着一众人闯了进去。
她直奔虞氏医馆的药柜,站在虞芝芝曾经站立过的地方扳动机关。
机括作响,医馆中央的空地,厚重的石板应声从中裂开,带着沉闷的轰鸣坠入下方。盛紫荆一个箭步冲到边缘,几乎是半跪下去,急切地向下探视。
空的。
次日清晨一早,渡仙门的几人和林唯站在林宅门口。
虞芝芝看着紧闭的房门:“或许是对方不想再见,那就不必告别,直接返程吧。”
“要我说还是心虚,连夜逃了。”顾知许悠悠讥讽道。
林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据她所知,几个月后商洛爻就会陨落,而那金泠则是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蜕蛇化龙,但人却变得更加性情不定。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一行人径直前行了数十里,只听顾宁薇忽然惊呼一声:“那林宅起火了!”
众人闻言回首,只见来时的方向,一片赤红的火光冲天而起,黑烟滚滚。
虞芝芝蹙眉,猛地收回视线:“走吧!别再看了。”
地下密室之中,竟是空空如也!莫说人影,连一丝近期有人停留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盛紫荆缓缓起身,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地面上:“找!林家、虞家、成家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现在的青鸾城因沈卓上位排除异己,犹如一个巨大的铁桶,就算是一只苍蝇都很难飞出青鸾城,可林唯却在沈卓的府邸私狱内消失不见了,而且还是在她探查之后。
沈卓雷霆大怒,命她势必三日内找出林唯,不然便把她归于林唯同伙。
后续的路程颇为顺利,半月后,几人终于到达渡仙门下。
虞芝芝面带歉意道:“林姑娘,此处就是渡仙门了。我与几位师妹要先回去复命,你且在外门歇息几日如何?”
林唯点了点头,仰首望着“渡仙门”三个鎏金大字,笔劲遒劲如龙蛇游走,在朝阳下泛着淡淡金辉。不由想到前世初到渡仙门时的恣意洒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不远处,姚英拽着虞芝芝的衣袖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师姐三思,这人来历不明,怎么能轻易带进门内呢?万一……”
虞芝芝拂开她的手,眉间透出几分无奈道:“内门有内门的规矩,若是经不过测试,我也留她不得。但她天性良善又颇有悟性,如果能留下来,为渡仙门多添分力,何乐而不为呢。”
虞芝芝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林唯,林唯也正好望过来,笑着对她微微颌首,丝毫不介意两人的窃窃私语,更让虞芝芝感到一丝歉意。
虞芝芝声音变得严肃:“倒是你,怎么总和林姑娘过不去,以后她或许有可能成为你的师妹。切记不可再这么小心眼。”
“可是……”姚英张嘴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不喜林唯是为什么。或许是林唯与大师姐太过亲近,又或许是林唯总是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
虞芝芝不容置疑地说道:“别可是了,我带林姑娘去外门安置,你且带着知许和宁薇速去向掌门复命。”说罢转身走向林唯,
姚英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靴尖狠狠踢开地上的一粒石子。
顾知许凑过来,杏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师姐,都到咱们渡仙门的地界了,还怕她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等她进了外门,看我今夜略施小计,就能给她吓得屁滚尿流。”
顾宁薇闻言轻咳一声,对着顾知许无奈道:“要是被大师姐知道……”
“不会的,又不会闹出人命,不过就是吓唬吓唬她,叫她知难而退。”姚英生怕顾知许被吓到,连忙打断顾宁薇的话,三人脚步匆匆朝着内门而去。
盛紫荆缓缓起身,赤红的眼底死死盯着坑底,她屏退了身边的所有人,死死握紧拳头,强压心中怒气问道:“到底是你们两个谁做的,能有如此本事的,除了你们两个叫系统的,整个青鸾国也无人能做到把一个人凭空变消失吧。”
一只三花猫凭空出现,它微微站起脑袋轻轻顶了一下盛紫荆的小腿憨态十足:【主人,真的不是我。我一直都在提醒你防着小黑,只有它才有那种道具。】
盛紫荆最烦这种毛茸茸的动物,一脚将其踢开道:“就算不是你,你也没有什么用,迄今为止不见你们两个帮过我一次。”
三花猫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稳稳站住可怜兮兮道:【我之前能量不足无法化形帮助主人,但主人放心,日后我定当好好效力,帮助主人报仇。我现在就去宫里时刻监控着沈卓的动向!】
三花猫转身正要跑,盛紫荆冷冷喊停它:“不必了,你可有法子帮我找到林唯的踪迹。”
蹲在路旁想了半天,林唯也没想出来一件虞芝芝上辈子得罪自己的事情,反而死前还喂了自己一颗灵药,少受了些痛苦。
但一想到这辈子是绝对要找她那三个好师妹寻仇的,还是别沾上太多关系的好。
一个修士,总不能死在这荒郊野岭了,说不定一会就会醒过来了。
林唯便跨过虞芝芝朝着前方走去,继续寻找薛采萱。与此同时,在此处相隔数十里的一出客栈内。
两名气质非凡的女子,缓步向门外走出。
一袭白衣的女子五官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器,眉眼如画,眼尾微微上挑,举手投足中带着一丝清冷。
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间,发丝柔顺光滑,随风轻扬时,宛如水墨画中的仙子。
唯独裙上的点点猩红显得有些刺眼。
姚英的相貌虽不及虞芝芝那般惊艳,但她的眉形如剑,鼻梁挺直唇线分明,皮肤微黑却别有一番英气。
姚英紧跟着虞芝芝的步伐走到屋外,眉头紧皱,双手张开阻拦她道:“这易城百里内凶尸泛滥,定是有那妖邪之辈在这练了什么诡异的功法,而且修为肯定不俗。师姐,等知许她们回来后,我和你一起去吧!”
虞芝芝感受到城外数十里处一股凶恶气息肆虐,哪等的下去,她对姚英嘱咐道:“你接应到她们再来寻我,此处前往南方的流民数以千计,耽搁一刻就会有数不尽的百姓丢掉性命。”
姚英张了张嘴,劝阻的话还未出口,虞芝芝已然纵身一跃,长剑出鞘,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天而起。
“大师姐!”姚英急急追出客栈大门,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流光划破夜空。
虞芝芝的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增添几分寂寥。
徒留姚英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蹙起的眉头久久不能平复。
刚离开不久就遇着两名长相相似的流民,一人约莫二十多岁,一人看着跟薛采萱身量差不多高。
林唯微提衣角,亮起插在腰间的匕首朝着两个男人走去。
“两位小哥打扰了,不知你们一道过来有没有遇见一名少虞,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量大概到我肩膀。”林唯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自己肩膀处比划着。
看到林唯走过来,中间那人身体瞬间紧绷起来,肩膀微微耸起:“小哥说笑了,这流民数以千计,你说的这种人我这一道见了没有几十也有上百。”另外那人则是快速低头避开了林唯的视线。
林唯不死心地问道:“那少虞是独自一人,不知可有印象?”
虞长的青虞沉吟片刻后,身后那名少虞开口说道:“我见过,在我大哥二哥休息时,有一身量跟你说的差不多的少虞往隶城方向去了。”说完便推托着同伴离开了。
走出老远虞长的青虞对着另一个问道:“大壮,你为啥要骗那人呢?”
大壮:“那人问东问西的,怀里还有凶器看着不像个好人,我就想快点糊弄过去。”
林唯点了点头,朝着二人来的方向追去,但一路上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虞少的那个说见过薛采萱时,虞长的那位明显有些愣神。
忽然想到了什么,林唯猛地顿住脚步。凶尸这种东西本就对血腥味敏感,嗅到空气中的血腥气后,瞬间疯狂起来,口中不断发出“嗬嗬”的沙哑声,朝着林唯的方向追去。
回头望去,凶尸全被吸引了过来,看着薛采萱瘦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林唯心中又生出些许失落。
但她很快挥散心中的情绪,看到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三步并作两步,矫健的身姿如同猎豹般攀上了上去。
林唯站在树上身体有些轻微摇晃,看着脚下的凶尸不断撞击着树木,眼神不自觉落到天上的那轮明月上。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自己只记得是在冬月十六被渡仙门的四人救回去的。而且那时候张果也没死,薛宣也不是薛采萱,而且也没活下来……”林唯口中喃喃道,“算了算了,听天由命了。”
林唯想着自己刚刚对薛采萱说的话,有些好笑。
只因这四个人里有三个都不是什么好玩意,独那一位容貌最是出众的风光霁月,有着颗为天下开太平的心。
然而,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与她接触不多,或许她比其他人更善于伪装也未可知。
毕竟,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她能与那三人同行,未必就如表面那般纯净无瑕。或许她的风光霁月,不过是精心编织的假象。但即便如此,这种道貌岸然之人,往往最喜对凡人施以援手,以此彰显自己救苦救难的高尚品德。
即便她不愿在我身上多花功夫,至少也会将薛采萱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毕竟,救人于危难,正是她这类人最擅长的戏码。无论她的初衷如何,只要薛采萱能安然无恙,便也算是她的一点功德了。
正胡思乱想着,脚下大树忽然一股巨力猛烈撞击,晃得林唯险些被甩飞出去。
脚下不知何时又多了数十只凶尸,其中一位身形高大体壮如牛,眼中没了瞳孔全凭一身蛮力撞击着沾染血液的树木,林唯目测这大汉得有接近一丈的身量。
“好家伙,这还是我天渊国人士吗?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
此话一出,那凶尸忽然停住脚步,顶着空洞的眼眶抬头看向她,这一眼吓得林唯狂跳的心漏了一拍。这凶尸顶着几缕杂乱的头发,朝着林唯的方向腐烂的鼻尖微微耸动,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竟还咧嘴笑了一下。
看着那凶尸裂开的嘴里一口黑牙,林唯这才紧张起来,脑中画面忽然闪到上一世在渡仙门的学堂中。
渡仙门内,芝林深处一座学堂内,四周的门窗大敞,任由秋日的凉风自由穿行。风儿掠过堂前,带起案几上散落的书页,发出簌簌的轻响,她正把一张纸团朝着姚英扔去,约着堂下三人下了课堂到山下游玩。
一袭素雅白裙的虞芝芝,裙摆如流水般垂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间仅插了一根古朴的木钗,简约却不失雅致,丝毫掩不住她那倾国倾城的容颜。
长长的裙摆从林唯膝上拂过,带起一阵轻柔的清冽香气。
她手中握着一把戒尺,手腕轻轻一抖,戒尺在其身后横空一扫,纸团便被精准地打飞了出去,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不远处的案几上。
“林唯,你可知凶尸有几种?哪种最*为凶险?”虞芝芝的声音清冷如玉,严肃却不让人讨厌。
“糟了!虞芝芝还在路旁躺着呢。”林唯的额头上瞬间淌下汗水,后背心一阵发麻,立即调转方向追了上去。
算了算距离离开虞芝芝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路上脑海中不断闪过刚刚那两名男子的脸。
一个黝黑老实,一个虞纪不大圆滑机灵,林唯越想越觉得不像是好人。
林唯一路疾奔回去,心跳狂响跟雷鸣一样。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虞芝芝的身影,那个如谪仙般的人物,上一世斩妖除魔,行善积德,做了半辈子的好事。
若是这样的人物,竟被区区两个凡人给害死了,那也太……太令人难以接受了。
林唯两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比凶尸撵她时候都还要快上几分。
转过一处路口,远远看去虞芝芝原本晕倒的地方旁边站了两个人。
不等她细看是不是刚刚那两个兄弟,林唯就高声吼道:“滚开,你们两个要是敢碰她一根手指头,小心我要了你们的狗命。”
看到那二人快速离开,林唯仍旧速度不减,直到跑到虞芝芝的身旁,见她衣衫完整、不曾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大口喘息着。
“呼~还…还好没事……”
经此一事,林唯也不敢再把虞芝芝扔在这荒郊野岭。
稍作休息后,她拿起虞芝芝的佩剑给人扛了起来,朝着自己路过时看到的一处山洞走去。
踩在地上忽然发出“咕叽”一声,低头看去竟是一个水袋横着倒在脚下。
林唯暗道:这两人难道是想救虞芝芝来着?被自己误会了?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总归人没事就行了。
成晓灵声音微微发颤:“你真不是鬼?咱们怎么突然从我家到你家了?”
想到青鸾城的人最是迷信,林唯把蜡烛托到下巴处,伸出舌头白眼上翻吓唬成晓灵道:“不是鬼,但是确实是鬼帮了我。祖宗给我托梦了,说要帮咱们两个逃出来。你快点干活,小心祖宗看你不顺眼,把你抓地里去教训。”
成晓灵左右看了两眼,顿觉哪哪都不对劲,她吞了口口水:“……好吧。原来这世界真的有鬼的吗?”
第 89 章 第 89 章
清晨,青鸾城中四处房屋上空升起了袅袅烟火,家家户户的人刚刚起床。
西城河边,一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位身着素衣的秀丽女子端着铜盆走了出来,盆中热水腾起淡淡白气。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走到溪边,正要俯身倒掉盆中脏水。
忽然,脚下大地毫无预兆地一震!
铜盆“哐当”一声脱手滚落,热水泼洒一地。她惊呼一声,慌忙扶住身旁的老树。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城中心方向轰然传来!她惊恐地抬头,只见远处一大朵浑浊的白烟冲天而起,如怪云般迅速弥漫开来。
【不过宿主您想不想看看之前险些杀了你,又欺负你的虞芝芝,现在是何下场?毕竟以后就没机会喽。】系统化作的三花猫竟扶了扶脸上的眼镜,狡黠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林唯愣了愣神,还没开口,系统便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看的,当当当当!请看大屏幕。】接着三花猫的手中出现了一根小棍,指着身后忽然出现的投影。
林唯顺着它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大屏幕上白茫茫一片,满天跟柳絮一样的雪花飘落,画面跟随着一片雪花缓缓落下,最终落在了一个女人的发丝上,林唯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虞芝芝吗?
她往前走了两步,离得大屏幕更近一些,心口微微抽疼,这人像虞芝芝,但又不像虞芝芝。只因虞芝芝向来爱惜自己的身体,给自己保养得很好,可画面中那人发丝凌乱枯燥,发顶布满白色雪花,还有一两根杂草落在上面。
而且她脸颊通红,嘴唇苍白干裂,手指也冻得发紫,就连身上的白色衣裙,都灰扑扑的,脏兮兮的。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过得这么惨?”林唯皱着眉头。
【哦,她不是反派嘛,主角胜利之后没死都是好的了。而且她洗心革面要做大好人,把自己的家财全都散尽了,最后只剩你们两个合开的虞氏医馆,后来被人讹诈,就连医馆也被主角设计给弄黄了。最后只能露宿街头。】
“不可能啊,那成晓灵呢?杜清妍呢?还有我的两位娘亲呢???她们都不帮她,救她的吗?”林唯越说越急,恨不得跳进投影里面去虞芝芝面前。
【哎哎哎,这个只是屏幕,进不去的。她坏事做尽,你又早早撒手人寰,当然没人愿意理她了。】
大地震颤渐止,四周恢复寂静,唯有那团不祥的白烟仍在空中翻腾。她心跳如鼓,慌忙拾起铜盆,转身冲回屋内,“嘭”地一声紧紧关上了门。
屋内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小夏,怎么了?”这声音若是林唯听了会觉得极为耳熟。可门帘掀起,自房中缓步走出的,却是个面容寻常、身怀六甲的女子,脸上散布着点点黄斑。
成夏转头:“芝芝姐你醒啦?可能是沈卓那个昏君又在放火了吧?”
原来这二人,正是隐居于西城这户寻常人家的虞芝芝与成夏。其余同伴早已各自分散,藏匿于市井之间。此地偏僻杂乱,住民中不少人连身份文书都没有,加之成夏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她们竟也在这纷乱之中,一直藏到了今日。
虞芝芝:“小夏,你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吧。盛紫荆今日想用林唯逼我交出那个姓许的,在这之前任何一点消息都不能错过。”
成夏点点头,望向了城外的方向:“也不知道娘和沈然音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望了一眼虞芝芝的肚子担忧不已,眼前就要临盆,可虞芝芝无论如何也不肯先离开青鸾城。
“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吧。”虞芝芝扶着腰转身进到屋中。
【那你以后可别再拿这事威胁人家,不然可就太无耻了……】???不太对劲,怎么听起来系统倒像是向着虞芝芝?
“怎么虞芝芝哭了一场,你怎么还倒向虞芝芝一方了?”
系统不再理会她,林唯转过头,发现虞芝芝还盯着自己看,她轻声说道:“跟我一起睡觉吧,别再想了。”
虞芝芝:“嗯。”【……是。宿主你先听我说嘛,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林唯气不打一处来:“麻花效应也没有用,我早上还问了你一遍,你跟我说危机解除了,结果我没被火烧死,差点被水淹死。你除了搞些十八禁的东西,你还能干什么?竟拿你那个破概率害我。”
林唯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系统,系统久久没有出声,气氛渐渐变得凝滞,又想起在冰湖时也是自己主动要跳下去的,而且四肢冻僵时,也是系统提醒的自己头上有绳子救她。
她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缓解些许尴尬:“算了都过去了,反正没死就行。你还是帮了我很大忙的,要不然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找到虞芝芝。”
【呜呜~】
林唯瞪大双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听到了系统的哭声:“你…你别哭啊。我刚刚说话有些着急,你别生气,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对不起对不起。”
她原来只把系统当做电脑,现在知道它还有自己的情绪,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呜呜呜~】
“你叫什么名字?我回头任务完成,给你打个五分好评还不行吗?”
【呜~我叫……】
“吱呀。”房间门被人从外打开。
林唯急忙打断:“虞芝芝回来了,回头再跟你说,以后但凡她脱衣服,你就自觉点进入休眠状态哈,非礼勿视。”
【好吧,我最近一周要接受总部的培训,请宿主注意自己的安全。呜呜……】
虞芝芝关好房门,端了碗姜汤放在桌上,对她道:“水放好了,你先去泡个澡吧,别着凉生病。”
林唯知道自己生一场病肯定是少不了的,看着姜汤:“你也快来月事了,一会记得也要泡个澡暖暖身子,姜汤留给你吧。”起身欲走,手腕被虞芝芝沁凉的手拽住。
虞芝芝把姜汤重新递到她的嘴边:“我喝过了的。”
看着虞芝芝双目澄澈不似作伪,林唯一口喝下直奔浴房去了。
两人先后沐浴完毕,回到房中时,林唯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扶着床柱坐下,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滚烫,额头也隐隐发烫。
虞芝芝正弯腰收拾她换下的衣物,忽然听见“啪嗒”一声轻响。低头一看,一个精巧的药盒从衣物间滑落在地。她拾起来端详,只见盒面上烫金小字写着“猫娘化身丸”。
“这是什么药?”虞芝芝转身问道。林唯正坐在梳妆台前擦拭湿发,闻言动作一顿,铜镜中映出她略显慌乱的眼神。
“你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难道我的医术还比不上外头那些江湖郎中?”虞芝芝走近几步,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受伤,攥着药盒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糟了!
林唯出手去抢,被虞芝芝一个转身躲了过去,目光冷淡地盯着她看,看得林唯越发心虚,她想了个借口脱口而出:“我没生病,是盛紫荆给我的。说是服下这药就会长出猫耳和猫尾。”
虞芝芝看着那盒子奇怪,三两下拆开,捏着药丸闻了闻上面的味道,竟一味自己熟悉的药味都没有。她把药丸扔回药盒:“这包装倒是奇怪,从没见过。但我闻着上面没有药味,想必你是被盛紫荆骗了。”顿了顿她又道,“花了很多钱吗?我还以为盛紫荆是个不缺钱的主。”
林唯有些担心虞芝芝以后不许自己和盛紫荆来往,便又道:“不是她的,她也是从西域商人那里买的,我感觉好奇就买来瞧瞧。”
“好奇怪,你为什么想长猫的耳朵和尾巴?做人难道不好吗?”虞芝芝迟疑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出口问出自己心中疑惑。
林唯支支吾吾:“这……我……就是好奇,说是只会保持一天的效果,我没想真变成猫。”
“肯定是被骗了,我学医这么久就没听过这种药,下次不许再买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买的话也不能吃,很有可能会伤身体,这个东西我先帮你收着了。”
林唯不敢反驳,只能应下擦干头发上的水迹之后,强忍眩晕摇摇晃晃钻了被子里。
虞芝芝早有预料,端了碗早就准备好的汤药帮她服下,摸着她的额头和脖颈滚烫,躺在床上睁不开眼睛,又一直低语没有睡觉,就知道她又发了高热。
若按寻常病人,她熬出这么一副汤药,只需静待病人慢慢退去高热就好,若次日还是发热,就再服下一剂汤药。
不出三日,必能药到病除。
甚至就连上次林唯高热时,她也是这样做的。夜里林唯忽冷忽热抱着她取暖,推了几次没有推开,她觉得自己已经对她很好了。
但现在虞芝芝看着林唯高热在那胡言乱语时,她竟觉得自己医术还是不够。
林唯皱眉窝在床上缩成一团,嘴唇微张,低声嘟囔着什么,虞芝芝弯下身子俯在她的唇边侧耳去听。
林唯闭上眼睛,继续和系统交谈:“经绝仞峰一事,我发现我还是不够了解虞芝芝,光凭感化应该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她虽然答应了我不会再去见沈然音,但是以她的性格来说,很有可能是在骗我。”
脑中浮现虞芝芝为了她奔波两日憔悴的面容,又道:“她好像真的不一样了,相比之前要更加在意我了。”
系统:【是这样的,所以你需要的是?】
林唯定了定神道:“我需要绝对的武力值,能够和沈然音权衡的武力值,不然下次再遇到绝仞峰那种情况,下场一定还会很惨。”
【没错,经我查验皇城司的统领在青鸾城中统管上万兵马。如果你能成为皇城司的统领或者副统领,定然可以在青鸾城中与沈然音和虞芝芝一派相互权衡,不会再遇到一见面就被单方面碾压的程度。】
林唯听后眼前一亮,呼吸甚至都有些不稳,怕吵醒才睡醒的虞芝芝,她缓了口气又在心中问道:“这么说来,你有办法让我成为皇城司的统领了?”
【……并没有。】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除夕夜那日,两人之间的感情肉眼可见变得更好了些但也有限,相较情侣,似乎更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
有时候林唯甚至想若是虞芝芝没有忘记醉酒之后的事呢?是不是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就变得不一样了。但又会想,如果虞芝芝没有喝醉的话,那她们两个应该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亲密的动作吧。
到底喝醉之后的人做出来的事,是心中所想,还是随意使然呢?她没喝得那么醉过,想不明白。
偶尔林唯还是会给虞芝芝下厨,而虞芝芝自那日之后,每每给林唯熬药都会给她备上一块饴糖。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平日里,林唯总爱坐在椅子上,时间长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望着看诊的虞芝芝出神,仿佛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每当虞芝芝察觉,转过头以探寻的目光望向她,她又会迅速移开视线,转而望向窗外,仿佛刚才的凝视从未发生。
而最令林唯和系统感到不安的沈然音,似乎也消失了一样,再没过来找过虞芝芝。就在她以为日子就会一直平淡地过下去时,发生了一件不平淡的事。
除夕夜是青鸾城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一到夜里民间自发地组织一些敲锣打鼓、傩舞驱邪、花灯巡游的活动,林唯自打知道这个消息后,就一直期盼着。
终于等到这天。
临近傍晚,林唯站在虞家医馆的二楼上,将那满城喧嚣与绚烂尽收眼底。恰在此时,一阵欢腾的锣鼓声由远及近,一支正在排练的花车队热热闹闹地穿过医馆门前的长街。
打头阵的人们嘻嘻哈哈地燃放着爆竹,噼啪炸响之声不绝于耳。偶有裹着火光的爆竹猛地窜入人群急速炸开,那处便响起一阵尖叫怒骂声散开。红色的纸屑迸射出一团团银白色的闪光和青灰色烟雾,为巡游的队伍开辟出一条云遮雾绕、火花四溅的通路。
烟雾稍散,后面一辆巨大的花车缓缓驶来。其造型竟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金红色巨蟹,匠人的手艺巧夺天工,蟹壳以无数细竹为骨,蒙上层层晕染的彩绸,在夕照与灯火下流转着暖红色的光泽。
那平坦的蟹背之上,立着几位身姿窈窕的舞姬,衣袂飘飘恍似龙宫仙女。身旁还有几个妆扮喜庆的孩童,脸蛋涂得粉白,眉心一点朱砂红,正学着大人的模样,憨态可掬地朝着楼下的人群挥舞小手。
林唯双手撑在凭栏处,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花车缓缓驶过,去往鬼方县中心街道。
不远处的长街早已是一片鼎沸人间。人潮涌动处,有杂技艺人张口喷吐出长达数丈的烈焰、有踩高跷的艺人扮作神将模样,还有临时搭起的戏台唱着林唯不了解的青鸾国过往。
正当她望得出神之际。
嘭!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炸开,惊得她脖颈一缩,下意识地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环绕着城心广场的四面八方,无数光点同时呼啸着蹿上夜空,仿佛一场逆飞的流星雨。
下一刻,万千烟火齐齐绽放。
黄昏的天幕骤然被点亮,五彩斑斓的光芒如繁花竞放,金菊、牡丹、垂柳银丝……
绚丽的色彩交织流淌,瞬息万变,将整座鬼方县笼罩在一场盛大、迷离而短暂的幻梦之中。流光映照在她一眨不眨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系统也不禁感叹:【天还没黑就这么好看啊!林唯你今天出去玩吗,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林唯痴痴望着远处一片锣鼓喧嚣:“当然要去了,你在我身上,自然走哪都要带着你。”
林唯肩膀一沉,忽然一只老鹰落在她的身上,她吓了一跳,使劲一抖肩膀赶忙后撤,举起一旁的扫把就要打过去。
【等等是我!系统!你今天能不能带着这样的我出去玩?】
林唯呆住:“……不行,我什么时候养过老鹰啊,你换成一个比较温顺的常见的小动物。”
【可是老鹰很帅……】
“睡吧,晚安,”
【……已知盛泽兰目前兼皇城司统领,或许你可以从这个方面下手。】
林唯内心翻了个白眼:“拜托!那么多人熬了那么多年都混不上的职位,我下手有屁用,再牛也不能半年成为皇城司的统领吧。睡吧,晚安。”
成夏面色一紧,跺了跺脚跟了上去:“芝芝姐,那许师早已在那晚抗拒时身死,你拿什么去救唯唯姐。依我看你还是安稳把孩子先生下来要紧,唯唯姐也不会想看到你为救她受伤的。”
进屋的虞芝芝脚步一顿,那夜成嘉一队人马出去二十余人,最后只活着回来一个人,许师的府邸被沈卓安插了许多高手,能潜进去又带人出来已是极为不易。
只可惜到最后一步时,许师误被流箭射死,成嘉唯恐坏事便将其衣服扒净,头颅割下,身体绑上石头沉入河底,这才给沈卓造成许师未死的假象。
若这样一直下去,没有许师续命的沈卓说不定不久后便会死,届时受鬼面卫帮忙逃出来的沈然音带着成雪青回到青鸾城便是大局已定。但此时对方拿林唯的性命威胁虞芝芝交出许师,不然便将林唯处斩,使得虞芝芝再也等不下去。
“我知道,但我还想再看看她。”她坐在榻上拿起一件未做好的衣服,继续绣着花样。按常理说其腹中孩子快要出生,绣的应该孩子的虎头鞋虎头帽,可成夏见她这些日子做的衣服却是唯唯姐最为喜欢又简单利落的圆领袍。
虞芝芝的反应让成夏更加心慌,她总觉得若是唯唯姐出了什么事,虞芝芝或许连孩子也不会管了,怕是……怕是会和唯唯姐一起去了。
成夏不在多言,叹了口气,转身去别的院子找人劝虞芝芝去了。
“什么!你竟然从绝仞峰上摔下去了?”林月柔闻言一阵心悸,脚下一软,险些踉跄倒地。
成念真双手合十,眼泪瞬间决堤,连连低诵:“祖宗保佑……真是祖宗保佑!若不是你命大,叫我该如何是好!下次万万不可再这般冒险了!”
虞芝芝低下头,默默拭去眼角的泪,心中愈发自责。原来林唯本可以走脱,全是因为自己带着猎犬紧追不舍,才将她逼至如此绝境。
终究是她,害了林唯。
“不过你俩现在这模样瞧着如此恩爱,怎么成亲这么久了都没有同房?”成晓灵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掌心托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两个人。军中人受伤缺胳膊断腿的多了,只要是活过来,她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这话头转得猝不及防,林唯险些一口饭喷出来,仓皇咽下后止不住地咳嗽。虞芝芝关切地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咬着下唇不语。
刚刚她胡编了两个理由蒙混过关,昏迷中的林唯听到了她们之间的一些对话,误打误撞替她解了围。她本已松了口气,没想到成晓灵那个浑人,又把这件事重提起来。
缓过气来的林唯脸色涨得通红:“你问我那个干嘛?你怎知我们没有同房?”
“装什么,守宫砂还点在你手臂内侧呢。你忘了?祖母那个老古董讲究一生一世一双人,咱俩出生时,就在手臂内侧一人点了一颗守宫砂。”她揉了揉鼻子,“虽然她老人家不认姨母,但是你这个孙女还是认的。”
与此同时,距青鸾城数十里外的一处营地中,一人推帐而出,赫然是失踪多日的沈然音。她手中紧握着一封由虞芝芝派出的飞鸽传书,信上清楚写着:盛紫荆正以林唯为饵,企图引我出现。
沈然音神情陡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当即下令,让已连日奔波、尚未休整的将士重新整备,立刻随她继续赶路。
得知消息的成雪青闻讯赶来,此次线路为了防止沈卓早早得到消息,她穿山越岭,走的都是无人的小路,将士连日赶路早就疲惫不堪。
成雪青面色铁青:“三殿下!再有两日就可到达青鸾城中了,你现在急什么!”
沈然音没有说话把手上纸条扔给成雪青:“林唯和虞芝芝有难,我带鬼面卫先去往城外清风观落脚,成将军按计划赶路即可。”说罢,不等成雪青再多说一句,竟骑马带着数百鬼面卫朝着青鸾城外的清风观连夜赶路。
第 90 章 第 90 章
正值寒冬,青鸾城外漆黑无际的官道上,成念真骑着一匹骏马飞驰而过,马蹄掀起阵阵沙土,扑打在后方紧追不舍的骑兵脸上。
暗夜中,追兵里一人忽觉颈后一凉,还未来得及转头,一支冷箭已精准刺入他眼眶。紧接着一声轰然巨响在队伍中央炸开,人仰马翻,哀嚎四起。
成晓灵单手紧握缰绳,另一只微微发颤的手已为弩机续上一箭。身旁的林唯稍慢半拍,也射出一支箭尾绑着长筒火药的弩箭。引线在夜色中嘶嘶燃烧,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火光。
这一箭深深扎进前方一匹战马的臀部。林唯不忍地别过脸,闭上双眼。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前方顿时血雾弥漫,人马俱翻,严整的追击阵型瞬间溃散。二人策马从混乱中疾驰而过,身后传来阵阵痛苦的嘶鸣。
该不会是仗着三皇女的身份,趁人之危、出手调戏吧?
虽然虞芝芝在沈然音面前似乎总是强势的一方,应当不至于此。
可若不是这样,又还能是为了什么?
而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虞芝芝究竟为什么容她活到现在?现在的温柔或许是出于喜欢,可最初呢?最初留她性命,是为了什么?图的是什么?以前她或许不在乎,可现在她和成念真、林月柔、成晓灵之间感情日渐深刻,实在不想虞芝芝会伤害到她们。
“你怎么在这?”【看来虞芝芝已经非常信任你了,只是你可以不用占人家的便宜!】
系统的声音忽然在脑中响起,林唯赶忙收回视线看看东看看西:“你回来了啊!都不说一声,吓我一大跳!我……我演得还不错吧!”
妈啊,那刚刚不都被系统看完了。
【完美,简直把情窦初开,小情侣之间的急切演绎得淋漓尽致。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大半,下一步就是让她改邪归正了。】
不知道为什么系统的声音有点怪怪的。
“那有没有奖励啊?不过我真的没办法留下吗……我是说假如虞芝芝真的把我心脏病治好了的情况下,我真的不能留在这里吗?”
【她的祖母可以,但她不行。】
林唯怅然若失道:“那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你觉得在她做坏事的时候,你被她失手杀死怎么样,她已经喜欢上你,肯定会永远记住那一刻,终生懊恼,以后也不会作恶。】
林唯侧过头偏向墙角瞪大双眼:“你是魔鬼吧!坚决不行!!而且相处这么久,我瞧着她不像是反派的样子,你别是搞错了。”
【那咱们就再换一个。】
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我担心芝芝,就过来看看她。”林唯起身朝声音看去,发现来人竟是杜清妍,她衣服被刮坏了几处,脸上也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看起来很狼狈的样子。
她面色严肃点了点头:“我带你过去找师妹吧,她在后面应该很安全。”
说罢,也不顾林唯想要拒绝,径自走在前面朝着林唯刚刚返回的地方走去。林唯站在原地正犹豫着,她站定转身蹙眉催促:“走啊,傻站着干什么?不是过来找师妹的吗?”
林唯没办法,总不能说现在不想见了,只得缓步跟上。路程并不算远,途经营地时,她恰好看见成晓灵正率领麾下兵士,押解那群流民向外走去。两人目光交汇,林唯朝杜清妍的方向微微一扬下颔,成晓灵当即会意,颔首相应。
而另一侧的沈然音却始终静立原处,面覆寒霜,冷冷注视着她一路走过。
直到杜清妍在虞芝芝帐外轻轻唤了一声,虞芝芝清泠的声音从帐中响起,林唯撩开帐帘,沈然音才冷冷说了一句:“哼,过来添乱。”
林唯听得清清楚楚,她紧紧攥住帘帐,在还没掀开时对着白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头也不回地迈步走进,看到亮光一瞬,矫揉造作的唤了一声:“娘子~你没事吧,外面那些焦尸真是吓死我了。呜呜呜……想要娘子抱抱。”
杜清妍本想一同进去和虞芝芝商讨些灾民事宜,听到这声毛骨悚然的撒娇,迈入帐篷半步的脚又收了回去。落下帘帐转头对着沈然音微微躬身:“见过三殿下,请问三殿下可有时间一同商讨一下灾民安置的事。”
“不商!”沈然音重重甩了下袖口,面色铁青地迈着大步转身回了自己帐篷。
徒留杜清妍站在原地,她揉了揉鼻子:“行吧,那就全听我的。反正现在药材齐全,管她有病没病的,全给我吃上一副药,然后十人一间全都挤在一起凑活凑活吧。”
至于林唯则是一进帐篷,听到沈然音被她气走的声音之后,便清了清嗓子,错过迎面走来的虞芝芝,径自走到一旁的椅子冷脸坐下。
虞芝芝微微一怔,不知道她为何不开心,挪步到她身边柔声道:“唯唯,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林唯坐在椅子上拿起茶盏,轻轻在桌上敲了一下:“你说呢?”
“我不知,你为何远道过来,要冷着一副面孔对我?我……有做错什么吗?”虞芝芝睫毛低垂,明亮的眸子泫然若泣,看起来委屈极了。
林唯微微侧目,发泄心中不满:“不是跟你说了不许救治沈然音的吗?你也答应了,现在又要反悔了吗?”
“可是她为我中了一刀,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虞芝芝双手交叠,打量着林唯的脸色。忽然,她浑身一僵,脸色唰地白了,林唯若是知晓此事,那方才她杀人的画面,她是否也……全都看见了?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林唯抬眸看她正欲开口,虞芝芝却仓皇躲开林唯视线,走到帐篷门口唤人准备洗澡水,又倒了一杯温水放在林唯的椅边上。
她这么忙活一通,林唯也想到刚刚的话,已经暴露了自己偷看虞芝芝的事。不愿在此久留。
“那……那好吧。我跟表姐先回去了,在家等你回去。”她起身站定,正要往门外走,忽然胳膊和腿上的痛楚席卷全身,忙撑在桌子上稳住身子。
“怎么了?”虞芝芝扶着她坐稳,关切地问道。【小瞧我了不是?我们系统的能力强着呢。】
林唯又笑着撕了块嫩肉给她:“那你能给我颗心脏吗?”
【不行不行!那需要很多积分的,我没有。】
三花猫忽然嗅了嗅空气,脑袋朝着楼下看去。
【怎么感觉刚刚好像虞芝芝经过了呢?】
林唯给她顺了顺毛,同样往楼下看了一眼:“怎么可能,她若是来了肯定得上来找我,现在估摸着正在家陪长辈闲聊呢。”
三花猫又嗅了嗅,没有了虞芝芝身上的味道,脑袋渐渐凑到林唯腰间香囊,又猛地缩回头打了个喷嚏:【好呛啊,全是虞芝芝身上那股子药味,难闻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是卖药的。】
林唯知道小猫对气味敏感,把香囊收了起来,轻笑一声:“哪有啊,明明好闻得很。这香囊功效也多,既能帮人安眠,还能祛蛇虫鼠蚁。”
屋里响起一声酒杯掉落碎裂的声音,林唯瞅了眼里面喝得东倒西歪的一群人,忽然觉得有些索然乏味:“底下人太多了,我带你也挤不进去,要不咱们回家吧?说不定家里有更好吃的鱼虾呢,这里头的都是炒的,家里的肯定是清蒸的,海货就得吃蒸的。”
也不知道她不在,有没有人给芝芝剥虾皮呢。还有虞芝芝要送给她的礼物,到底会是什么呢?
系统舔了舔爪子,斜着眸子看她:【你该不会是想虞芝芝了吧?我怎么总是感觉你俩最近很不对劲呢?】
林唯揉了揉鼻子:“演得真也不行?不演也不行,导演你要求好高啊。”
系统跳到凭栏上,一人一猫对视着,林唯面无表情地看着系统:“到底要不要回家嘛。”
话音刚落,系统的竖瞳孔忽然骤缩,猛地朝城门口的方向看去:【不好,盛紫荆被打晕了,现在有生命危险!!】
“什么?谁做的?”林唯大惊,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可就要功亏一篑了。她一把拎起系统搭在肩膀上就往外跑,途经成晓灵时,把她抓起来用力摇晃,“表姐快醒醒啊,有事求你帮忙!!”
可成晓灵醉得实在厉害,怎么摇晃眼睛也睁不开,没办法她只能扔下成晓灵,一个人跑出蓬莱阁,直奔城门口的方向。
系统快速说道:【是沈然音的人,今夜沈然音和盛紫荆全都参加了皇帝的家宴,离宴时沈然音偷偷调换了盛紫荆的马车,正往城外驶去。你再快些,我要搜寻不到她们的踪迹了。】
林唯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可无奈街道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一直到她赶到城门口时,系统已经丢失了盛紫荆的位置。
她拉过马匹翻身跃了上去,把系统揣进自己怀里,直奔城外的官道疾驰,不管沈然音要带盛紫荆去哪,开始时肯定离不了官道。
好在烟花还没放完,此刻出城的人并不多,身后烟花绽放,照亮得整个青鸾城犹如白昼一般,惊呼声响起一片,林唯回首瞥了一眼,只看到一轮新月浮在青鸾城上方,却没心思细看了。
【找到了,现在生成路径。】
直到策马狂奔出去数里,才听到系统说找到了,林唯这才惊觉自己后背竟出了一身的冷汗,骑马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盛紫荆死了,那虞芝芝是不是也会很快消散在这世间。
林唯始终与马车保持一里的距离,不远不近,她看不到对方,对方也发现不了她。直到马车拐进一处别院,她也远远下马,把马匹拴在一旁树下,跟了过去。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处别院大门和小门处都守了护卫,若是想要进去,只能翻墙,可她只身一人又不像成晓灵那般会武功,进去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人,但如果再骑马回去叫人过来,怕是要等到子时,那时候就怕黄花菜都凉了。
系统:【等着我,我去帮你偷身衣服过来。】
“那你可要小心!”林唯点点头,总不会有人注意到猫身上。
她贴着墙角隐藏在角落里,不多时,有一队人马走进院子。这些人身上都穿着夜行衣,脸上戴着鬼面具。走起路来脊背挺得笔直,林唯看着总觉得这些人很像成晓灵那个一丝不苟的护卫。
难不成这些人都是军队里的?
可明明青鸾国的国法中,皇女是不可以屯兵的。如果成晓灵在,对上几招说不定可以猜出她们是谁的部下。
啪嗒。
有东西从她身后掉落,吓得林唯赶忙回头。瞧见墙头上的三花猫,她这才知道原来是系统带着衣服回来了。系统足足跑了三趟,才带齐了一身衣服回来,刚刚掉在地上发出声音的,就是她没叼稳的鬼面具。
【接下来就看你怎么混进去了。】
林唯:“……门口那么多人,万一要是对暗号呢,我声音她们也不熟悉,捅我两刀怎么办?混什么啊,我跳进去吧还是。”
院墙约高两米,林唯换好衣服戴上鬼面具,又把马悄悄牵到一旁墙角,她爬上马身,慢慢踩在马背上,双手扶着墙壁缓缓站起,直到能够触碰到墙头时,瞧着里面没人,双手一撑两脚猛地一蹬,就窜了上去。
趁着夜色前面的走廊里没人,林唯把着墙头慢慢滑下,最后双手一松跳到地上,摔了个屁墩。
她起身拍拍屁股,看着眼前浮现的建筑同比例缩小的模型,还有上面来回走动的等比例人影。
真高级!
但毕竟不是游戏,一次失误就有可能死在坏人的刀下,林唯很惜命也很怂。
一队人马经过,她闪身蹲在一棵树后,紧张得心里狂跳:“蝴蝶美人,你能不能先给我配个奖励,武器什么的?这次的任务难度很高的,一个失误我就凉透了。”
系统站在她的肩膀,上身两爪扒在她的脑袋上侧着头往外偷瞄:【我现在这个状态不能给你发布任务,而且我换这个身体用了好多积分……】
林唯:“你别说没有用的,你现在这个状态不能发布任务,你是不是违规操作了你?”话音刚落,踩在她肩膀上的小脚一滑,险些掉在地上,赶忙扒着她的脑袋蹬了两脚稳住身形。
林唯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看来她猜对了,她提起系统的后颈,又担心弄疼她,还不忘用另一只手垫在她的脚下,一人一猫隔空对视:
“你给我些武器,要不然我没有办法保护你啊,柔弱的小猫咪。”
系统想跑,但无能为力:【好吧,确实有一些我自己私藏的小玩意……】
林唯:“胳膊突然有点痛。”
虞芝芝定定地看着她,还是不舍得林唯就这么走了,她捧着林唯的脸,大拇指抚过林唯眼底的乌青。柔声道:“是不是这几日睡得都不太好?要不然今晚就留在这吧?洗澡水我都叫人准备好了。”
林唯有些纠结,照理说任务已经完成,她不应该留宿虞芝芝这,再加上刚刚看过虞芝芝身上她不熟悉的那一副面孔,她心底有些害怕……
还有那日虞芝芝假意自杀蒙骗自己的事,实在是太过分了!
察觉到林唯眸光微微闪烁,虞芝芝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只手贴在自己侧脸。她像只依赖主人的小猫般,温柔地蹭了蹭林唯的掌心,声音压得低低软软的:
“这几日……我也总是睡不安稳。”
她抬起眼,目光里漾着水色,眼底那圈淡淡的乌青清晰可见。
“我好想你啊,唯唯。”
林唯望着她眼下的倦色,心头一软,话已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那行吧。”
直到撞进虞芝芝倏然亮起、藏不住笑意的眼睛,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虞芝芝前后两副面孔转变的太快,对待别人像是出手凶残不让分毫的凶猛猞猁,待她又像只可爱柔弱期盼她挠下巴的小猫,只要稍稍翻翻肚皮,林唯就心软地不行。
她只是自卫而已,何错之有呢?
她看着虞芝芝的脸,余光忽然被一抹血红吸引,转头看过,才发现这抹血色来自虞芝芝的虎口,松开虞芝芝的脸,她抓着虞芝芝的手腕送到眼前。
虎口的一处刀伤很显眼,想来是刺那流民时,匕首脱了手,她心疼地不行,低声道:“把药拿来,我帮你上药吧。”
“先去沐浴吧,沐浴之后再说,不然还得重新上过。”虞芝芝轻轻抽出了自己的手,催促着林唯速去沐浴。
林唯只好点头,拿起虞芝芝备好的寝衣,婉拒了她要帮忙沐浴的提议,独自一瘸一拐地转进屏风之后。
帐中虽不算宽敞,却样样俱全。陈设典雅之中隐隐透着几分低调的奢靡,不必多想,这一切自然都是沈然音为虞芝芝细心打点的。
林唯撇撇嘴,脱下衣衫进到木桶里。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不如拿吐真剂问问虞芝芝,她因为什么才会想杀杜清妍和盛紫荆。】
林唯伸手够到立在一旁的吐真剂,拿到手边定定看着,脑子里忽然想到一开始获得的技能致命魅惑,忍不住想虞芝芝现在已经喜欢上她,那要是现在再用致命魅惑会发生什么呢?
想到脑中禁忌画面,她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喂!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愣?】
缓过神的林唯整个人埋入水中,两秒后又钻出水面,幽幽道:“我觉得我自制力太差,怎么办?”
【……我是在问你要不要直接拿吐真剂去问虞芝芝。】
林唯答非所问:“我还想回家,但是我又不想自己回家,能不能把虞芝芝带上一起走啊?那她会答应吗?在这个世界她还有朋友和家人。”
【……你自制力确实很差。首先你带不走虞芝芝,虞芝芝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她做这些事情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杀人取乐,所以她肯定不会愿意跟你走的。再者发生关系之后,你离开时只会更痛苦更伤心,而虞芝芝也是一样的道理。】
林唯瘪嘴沉进水中又露出头,水珠顺着睫毛滑落滴进浴桶:“伤心!”
【伤心总是难免的,虞芝芝是你初恋嘛!不对不对,跑题了,你到底今晚用不用这个技能啊!】
林唯想了想:“她现在对盛紫荆和杜清妍没有杀意,我能感受的到。所以现在用应该也问不出什么。但是我想问问她,沈然音和我对她来说哪个更重要。”
【收收你的恋爱脑,好好想想你现世界的家人和任务吧!】系统早就感觉苗头不对,奈何林唯拒不承认,事到如今才感觉大大不妙。
悬崖边,虞芝芝一箭射落银锁,救出三花猫的瞬间,却见林唯的身影已向深渊坠落。她毫不犹豫地纵身朝着林唯扑去。
凛冽的寒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林唯又一次坠向绝仞峰的深渊。但与上次不同的是,一只温暖的手很快紧紧抓住了她,随即整个人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先一步坠落的盛紫荆,在朦胧中瞥见这相拥的一幕,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缓缓闭上了双眼,消失在茫茫云雾深处。
林唯二人相拥着下坠,云雾在身侧流转。明知结局已定,相望的眼眸中却不见半分恐惧与悲伤,只有无尽的眷恋与安然。
虞芝芝的青丝在风中狂舞,她将怀中人搂得更紧,绽开一个明媚的笑颜:“这次,我终于抓到你了,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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