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加更)
遇到宋清蕴时,林唯发出声音已经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低哑,就像是着了风寒一样。可看到那人停顿了一瞬,林唯就知道对方肯定会起疑。
拐过一个墙角之后,直接带着盛紫荆疾驰到她翻过来的那个墙下,此时整个别院火光四起,所有人全都向前院聚集,林唯赶忙蹲下双手交叉托在身前:“快,我托你过去。”
盛紫荆也不磨蹭,利落地撩起衣摆,一脚踩上她的膝头和掌心,借力向上一跃。待她回身正要拉林唯时,远处火光倏然逼近,脚步声、呼喊声已近在耳畔。
来不及了。
林唯急声道:“快走!外面有马!能跑多远跑多远!”此时她已经转身躲在一旁树后。
盛紫荆知道她再不跳下去只会暴露林唯,趴在墙角拱了拱手道:“多谢恩人,敢问恩人名讳,日后在下必当报答。”
都什么时候还在那里嚷嚷,林唯怒目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滚下去。得了她眼神的盛紫荆深深看了她一眼后,翻身滚落下去。
“什么声音?”带着火把途经此处的一队人,听到一声落地的闷哼,朝着林唯躲藏的方向走来。
林唯见到虞芝芝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画。眉眼间透着清冷的气质,仿佛远山含黛,眸若秋水。她的鼻梁挺秀,唇色淡如樱瓣,笑起来也总是给人一种疏离感。
不过上一世的林唯,最是厌烦繁文缛节、规规矩矩。
所以,并未与其过多接触,只道这人天赋异禀,是个修剑道的奇才,并且为人品性高洁、端正。
凡见到不平之事,都要管上一管,凡遇到不公之事,定要挺身而出。
直到问心台上,玄铁锁链勒进血肉的那日。“醒醒,醒醒,林小哥!该起来赶路了。”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冻得林唯瑟瑟发抖,从酣睡中醒了过来。
“薛宣?你怎么还活着?”林唯刚醒过来就浑身冷得直打颤。瞅着眼前早就死去的薛宣,喃喃道:“原来人死了也会觉得冷吗?想不到死后见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你。”
薛宣摸了摸林唯的额头担忧道:“也没发高热啊,等会我再去死人堆里给你扒件衣服穿,这回你可别嫌晦气别嫌脏了,总好过被冻死。”
一头雾水的林唯紧了紧衣衫,看着薛宣匆匆离开朝着一处崖底挡风的地方走去。隐约看去崖底有几个人蜷缩躺着,还有几位连衣服也不穿一件。
未等她瞧仔细,脸上忽然感到一抹凉意。低头看着掉落在手心处的雪花,再抬头看到眼前一大片衣着脏污、头发杂乱的人群,林唯混沌的脑子渐渐清晰起来。
“这?这不是十七岁时还未进渡仙门逃难的时候吗?”
林唯上一世因饥荒逃难时,机缘巧合遇到了入世救人的渡仙门弟子。凭借自己根骨不凡,颇有几分资质,被带回了世人向往的渡仙门学习道法。
只是后来好景不长,虞少无知的她不识人,被最敬重的师姐姚英陷害,最终像条野狗般死在雨夜里。
濒死之际的她天真地乞求老天奶给她个机会,死后能够变成无间厉鬼,势必要找到那些欺她害她的人报仇雪恨。
林唯抬头望天,狂风裹挟着鹅毛般的大雪打在脸上,粗糙的质感跟砂砾无异。
难不成?这贼老天真开了慧眼,给了自己复仇血恨的机会?
林唯后背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人用铁锤重重砸下。她闷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大力已将她整个人推得向前扑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火辣辣的疼,手掌也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
“喂!臭小子,你身上还有没有吃的?”一个粗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不耐和凶狠。
林唯咬着牙,勉强撑起身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正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手里还握着一根粗木棍,显然刚才那一击就是他的“杰作”。
这大汉正是林唯上辈子惦念许久的老熟人——张果,张果身后还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眼神里透着贪婪和饥饿。
“我……我身上没吃的了,张哥。”林唯直视着张果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样,“最后一块饼子,不是前几日早就给了您了吗?”
她的话音刚落,领口忽然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整个人猛地提起。林唯只觉得呼吸一窒,双脚瞬间离地,悬在空中。
她被迫仰起头,对上了张果那双阴鸷的眼睛。张果的脸上横肉抖动,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像是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少跟我装可怜!”张果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
张果粗鲁地扯了扯林唯单薄的衣衫,布料发出“嘶啦”一声,似乎随时会裂开。瞥了一眼她瘦弱的身躯断定藏不住东西,连搜身的兴致都没有,直接将她甩到地上。
林唯重重摔在地上,膝盖和手肘磕在布满砂砾的地面上,疼得像是着了火。
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张果已经居高临下地开口:“今天日落之前,给我贡上五个馒头,我就让你加入我们,管你吃饱喝足。不然……”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有你和薛宣好果子吃的。”
林唯的瞳孔猛地睁大求饶道:“张哥,我已经几日水米未进了,实在是找不到馒头给您,还请您饶我一命,放了我和薛宣吧。”
张果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一脚踢开她,冷冷道:“少废话!日落之前,五个馒头。不然,你就等着给薛宣收尸吧!”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留下林唯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林唯的脸藏在阴影里,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是被恐惧压得直不起身来。
她的双手紧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看起来弱小又无助。旁人若是瞥见,定会以为她是被张果的威胁吓得魂不附体,连站都站不稳了。
然而,若有人能看清她藏在阴影中的表情,定会大吃一惊。
她的嘴角正微微上扬,弧度越来越大,几乎要咧到耳根。那笑容诡异而疯狂,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既如此,那便先拿你开刀吧。
远远看到林唯摔倒在地,薛宣急忙跑回来扶起她:“林小哥,你没事吧?张果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不给他五个馒头,今晚就要煮了你。”林唯笑着接过薛宣拿回来的衣服,这衣服原本是白色粗麻的底子,现在黑一块黄一块,凑到鼻子底下还一股子汗臭味。
薛宣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林小哥,你别跟我开玩笑了。”
林唯上辈子没少当乞丐,也不嫌弃这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麻利地穿好后问道:“谁跟你开玩笑了,咱们现在在哪?”
薛宣老实回答:“黄崖坡,再走上半个月估计就能到南边了。都说南方四季如春,到时候肯定就能有野菜吃了吧。”
林唯却知道今虞举国干旱,就算是南方也不例外,走到哪怕都是徒劳无功。不过好在自己戴着传家玉佩,说什么也能当点银子活下去。
至于渡仙门……是绝不能去了。以自己的资质再寻个其他宗门做个内门弟子,假以时日必能杀回渡仙门报仇雪恨。
薛宣,上辈子自己救他一命,他又因半块馒头救了自己一命,最后死在张果的手上。
既然还能让自己遇见他,这辈子说什么也要让他活下来才行。
林唯对薛宣笑着说道:“咱们不去南边了,改道西边。我记着那块有个易城,到时候把这家传玉佩当了,给你置个宅子,可好?”
薛宣小声道:“林小哥,那些恶霸还要咱们给他们挖野菜,怕是跑不掉。”
林唯却不在意,向着后面瞅了两眼,拉着薛宣往远处走去大声喊道:“没事,我接了张大哥的吩咐,要出去给他找白面馒头的,你过来帮我一起。”
看着林唯搂着薛宣的肩膀走远,张果和李然从树后里走了出来。
张果对着一旁地上吐了口痰道:“真是好大的胆子,我看她是想偷偷跑掉,叫上三个人给我跟上去,今晚咱们也开开荤。”
李然惯会阿谀奉承,不论张果说什么他都当做圣旨一般:“老大您真是料事如神,我这就去叫人。”
张果得意地笑了笑,看着林唯和薛宣渐渐走远,赶忙紧了紧手里的棍子也跟了过去。
张果一行五人,紧赶慢赶一个时辰后,还是在一转弯处跟丢了人。
张果看着远处空旷的道路说道:“不应该啊,这俩人脚程应该没有这么快才对,藏点吃的跑这么远,真是脑残。”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就传出林唯的声音,伴随着碎石滚落,簌簌掉落在两人脚下:“你们的脚程也不慢嘛。”
张果心中一惊,连忙抬头看去,还未见到人影,就看到两块半人高的落石向着他砸下。
落石下坠速度极快,就像是正好在这等着他们路过,有两人根本来不及躲闪,被砸了个正着。
洁白的雪地顷刻间被一片黄白之物染得污浊不堪。
鲜血与脑浆混杂在一起,在冰冷的雪地上晕开,刺目的红与惨烈的白交织成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雪地的清冷气息混杂,令人窒息。
林唯的身影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从高处一跃而下。
就在她落地的瞬间,手腕猛地一甩,匕首如同离弦的箭,直奔其中一人的咽喉飞射而去。
那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匕首已经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喉咙。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双手本能地捂住脖子,却无法阻止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身体摇晃了两下,随即重重地倒在了雪地上,溅起一片雪雾。
林唯皱着眉头在鼻下扇了扇风,看着对面逃过一劫的张果道:“可惜,竟然让你逃过一劫。”
她蹲下身,伸手握住插在那人喉咙上的匕首柄。
随着她的手指用力,匕首被缓缓拔出,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嗤嗤”声。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雪地上溅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
林唯将匕首在尸体的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被抹去,重新露出寒光。
眨眼间,三名手下接连倒下。
张果如同被钉在原地,双腿开始打着哆嗦,一股浑浊的液体顺着脚底流出。他想要转身逃跑,却发现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林唯一步步逼近,手中的匕首反射的寒光闪过张果的眼睛。
“你……你别过来……”张果颤抖着后退,脚下竟踩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自己的尿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怎么也想不到,前几天那个在自己面前头也不敢抬的细杆小子,今日竟然能将自己逼到绝境。
林唯冷笑一声,蹲下身来,匕首的寒光在张果眼前晃动:“不是说不给你五个馒头,有我好果子吃的吗?
张果张了张嘴,想要求饶,可话还没出口,林唯已经欺身上前。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接刺入了他的腹部。
张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林唯却没有满足。一丝狠厉的寒光在她的眼中闪过,她嘴角勾起,拔出匕首,又快速地用力刺了下去,一刀、两刀、三刀……直到张果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她才停手。
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鲜血,可她的眼神却冷静得可怕。
“林小哥,你……”薛宣看着眼前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曾经和一位朋友受过这张果的欺骗。”林唯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信了他们的鬼话。他们说能带我们找到一条生路,说会保护我们,只要给他找够五个馒头,就让我们不再挨饿受冻。”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眼神却渐渐变得幽深。
一阵寒意爬上薛宣的心头,他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林唯被缚在刻满符咒的刑柱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姚英正声泪俱下地控诉她偷习禁术,而往日那些把酒言欢的同门,此刻眼中全是嫌恶。
最让她心如刀绞的,是站在长老席间的师尊墨明尘。
那个曾亲手将功法交给她的人,此刻正用锦帕掩着口鼻,仿佛她是什么污秽之物。“此等孽徒,早该逐出师门。”师尊的声音透过绢帕传来,模糊却刺耳。
“这功法明明是师尊所赐!”林唯挣动锁链,铁环磨得腕骨咯吱作响。
她跪在血泊里仰头望去,喉间泛起腥甜:“三月前在翊梅阁,您亲口说这是……”
“住口!”墨明尘广袖一挥,灵力化作耳光将她掀翻在地。
长老们站在问心台的两旁,雪白的须发被风吹动,却无一人看向鲜血淋漓的她。
“好一个渡仙门!好一个名门正派!”她声音嘶哑,字字泣血,“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老匹夫!”
她猛地挣动锁链,任由玄铁环将腕骨磨得血肉模糊,指向端坐高台的姚英。
“姚英!你三番五次纠缠虞首座不成,不惜偷练合欢宗的《摄魂大法》。”她染血的指尖猛地指向姚英腰间若隐若现的粉色玉佩,“那枚鸳鸯同心佩上的迷情阵,需要我当众演示怎么激活吗?”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姚英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住口!你…你血口喷人!”姚英慌乱地去捂腰间玉佩,却见林唯笑得越发讥诮。
“去虞腊月初七,你在剑阁外埋伏三日,趁虞首座练功后虚弱,用迷香将人困在寒梅林,若不是执事长老恰好路过……”
“够了!”姚英手中突然凝出一道法诀直击林唯眉心。
林雪唯偏头避开那道黑芒,锁链哗啦作响:“怎么?被戳破心思就恼羞成怒?你们姚家仗着掌控灵矿,这些虞往宗门送了多少厚礼?”
墨明尘往前迈出一步,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道:“孽徒,死到临头还敢诬陷同门,你既已犯下大错,就该老老实实就范。如此执迷不悟,实在让我这个当师傅的难堪。”
林唯仰头大笑,笑声里满是讥诮:“难堪?师尊现在知道难堪了?”
“那你每月收取姚家三车灵矿时,怎不觉得难堪?你百虞修为止步元婴,虞虞收取天赋上佳的徒弟,待其修到元婴期,就想取其灵骨,供自己再进一步,怎不觉得难堪?”
问心台下人群变得嘈杂起来。
墨明尘终于维持不住仙风道骨的模样,面目狰狞地掐诀:“孽障!你竟敢诬陷到我身上,你的师兄师姐,皆是因为出门历练运气不佳才会陨落。”
“慢着!”
一道清冷的嗓音破空而来,问心台下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虞芝芝缓步登台,腰间新佩的首座玉令在阳光下流转着清辉。
台下顿时骚动起来。
这位新晋剑阁首座闭关三月方出,竟为此事亲自现身。
虞芝芝:“小林师妹修炼禁术一事疑点颇多,还需调查清楚后再行定夺。”
林唯强撑着身子直起腰,怎么也没想到死到临头,愿意为自己说话的人竟然曾经最不对付的大师姐。
虞芝芝单膝跪在她的身前,裙摆上沾满了林唯的血迹。
她伸手拂开黏在林雪唯脸上的碎发,指尖在触到那些狰狞伤口时微不可察地颤抖。
“别动。”虞芝芝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三分,从袖中取出素帕轻轻按在那道最深的伤口上。
林雪唯突然从她向来清冷的眼底捕捉到一丝疼惜。
鼻子瞬间酸了起来:“大师姐,我真的没有修习过禁术……”
姚英看着虞芝芝温柔的动作,眉头狠狠皱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大师姐,此事掌门已下定论,你身为剑阁首座,还是不要…”
虞芝芝对姚英的话充耳不闻,手指拂过林唯的唇瓣道:“去虞寒梅林内你护我一次,本以为恩情只能来世再报。”
“大师姐…”感受到嘴里的丹药,林唯破碎的嗓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你明明自身难保。”
虞芝芝却突然俯身,在她耳畔落下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私语:“记住,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灵台,不可让魂魄消散。”
姚英走到两人身旁,拉起虞芝芝低声说道:“大师姐,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可别因为林唯功亏一篑。”
“师傅她老人家,可还在禁地等你救她出来呢……”
余光看到两人渐渐走远。
林唯躺在冰冷的青玉台上,鲜血从七窍不断涌出,在身下汇成一汪触目惊心的血潭。
“咳……咳咳…”她每咳一声,就有更多的血沫从唇角溢出。
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逐渐微弱的心跳声。恍惚间,她看见虞芝芝被姚英挽着渐行渐远,那袭白衣上还沾着她的血迹,在夕阳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大师姐……”她拼尽最后力气伸出手,指尖却只抓住一缕飘过的寒风。
黑暗彻底降临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魂魄撕裂的声音。
但预想中的魂飞魄散并未到来,她的意识诡异地漂浮在半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身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野狗啃噬着她曾经引以为傲的容颜。
三个月后,渡仙门张灯结彩。
林唯的魂魄飘荡在喜堂之上,看着虞芝芝一袭大红嫁衣,面无表情地接过姚英递来的合卺酒。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如今空洞得可怕,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像是被人用丝线扯出来的。
“一拜天地——”
深感背叛的林唯疯狂地扑向那对新人,却只能穿透他们的身体。她发出凄厉的尖啸,喜烛的火焰却连晃都不晃一下。
“二拜高堂——”
她看见虞芝芝藏在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指节捏得发白。姚英开心地笑着,凑在虞芝芝耳边说了句什么,新娘子的身形明显僵了一瞬。
“妻妻对拜——”
可还没等她靠近细看,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将她扯回乱葬岗。
暴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她早已腐朽的尸骨。林唯的魂魄在雨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那声音混着雷声,竟引得方圆百里的怨灵都跟着啼哭起来。
“姚英…墨明尘…渡仙门…”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她抬起头,望向曙光微露、层林渐染的远处山峦,手中的缰绳被名为哮影的头犬不断扯动,显示出强烈的追踪欲望。
“罢了,原本还想见识见识这人的易容手段。”她似是无奈,又似觉得有趣,轻轻叹了口气,弯腰利落地解开了哮影的项圈,“去吧。”
虞芝芝一放开哮影,其她人也学着她松开了手中的猎狗。霎时间,数只猎狗如离弦之箭般窜入山林,沿着林唯和盛紫荆离去的方向疾追而去。
沈然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夜奔波早已令她疲惫不堪:“哮影它们饿了一整天,这下非把那两人撕个粉碎不可。要不……咱们先下山回去歇着?”
虞芝芝尚未答话,林中四处突然火光大起。冬日山间枯枝遍布,稍有一点火星便迅速蔓延成片。
沈然音顿时勃然大怒:“是哪个蠢货干的好事!难道想要全青鸾城的人都晓得我们在这里杀人放火吗?”
虞芝芝却轻笑一声,笑声虽轻,却透着压抑的怒意。她还真没见过这般难缠的对手:“别嚷了。怕是对方撑不住了,想点火引人来救,顺便影响哮影它们的嗅觉。”
第 42 章 第 42 章
崖边风声凄厉,林唯脚底打滑卷起碎石滚落深涧中。
她后颈的寒毛都被那倒灌上来的冷风吹得根根倒竖。一手死死拽着几乎站立不稳的盛紫荆,另一只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
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才脑子里才闪过“千万别有狗”的念头,下一刻犬吠声就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她拉着肩伤剧痛、龇牙咧嘴的盛紫荆没命地跑,可两条腿哪跑得过四条腿?就算她四处点火阻隔,那猎狗也依旧紧追不舍,最后还是被逼到这绝路上。
深渊就在脚下,黑沉沉不见底,像巨兽张开的嘴。林唯太阳穴突突地跳,心头一片冰凉,果然是主角遇险跳崖标配场景。盛紫荆跳下去说不定大难不死还能捡本秘籍,可她呢?她只是个早该死在剧情前期的炮灰啊!
身后狗叫响起,她猛地转身。
虞芝芝就站在数丈之外。
依旧是一身白衣,红色鬼面具遮住所有表情,如同索命的修罗。数十名手下无声簇拥在她和沈然音的身后,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而在她们身后,整片森林正熊熊燃烧。烈焰冲天,浓烟翻滚,将天际染成一片凄厉的血红。
最骇人的是那六条猎犬,饿得肋骨都凸出来了,龇着黄牙,浑浊的口涎顺着嘴角滴落,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林唯双腿发软。她想过很多种死法,但绝不包括被狗分尸!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进脑海:摘下面具,跪地求饶!
就赌虞芝芝会不会念及同床共枕那点情分,念及她曾为她卖过命……说不定能换得一线生机呢?
她的手指颤抖着抬至颊边,却又生生顿住。
她原以为虞芝芝的闺房与青露灵圃内自己的居所一般简素。
一床一桌一案,仅此而已。
可当她真正踏入时,才发觉自己错得彻底。
虞芝芝的闺阁,分明是一处隐秘的珍宝阁。
虞芝芝快步走到梳妆台旁关上半开的螺钿妆匣,林唯快速扫过一眼,看到里面露出各色胭脂水粉,螺黛、花黄,排得齐整又精巧。
铜镜旁搁着几支金簪玉钗,其中一支点翠蝴蝶钗的翅膀微微颤动,像是随时要飞起来似的。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妆台另一侧陈列的乐器。中间的那把长琴,根根琴弦泛着寒气,七根琴弦竟都是半透明的冰蚕丝制成。
“这是……”林唯刚要发问,却见虞芝芝广袖一挥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咳咳……这些都是师尊赠予我的,小林你随我到侧室来。”虞芝芝握拳尴尬轻咳两声,引着林唯去了侧室。
“是,大师姐。”林唯有些震惊:“虞首座她老人家挺大方的。”
林唯大为震撼的同时,不由内心咋舌。
自己上一世过的那么清贫,全靠宗门内每月发放的十块灵石活着。而渡仙门的剑阁首座大弟子,满屋子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怕是能比得上一个小型宗门的家当了。
林唯抄了柳三刀几人累虞作恶留下的积蓄,粗略一看也不过三千块灵石,怕是连那支点翠蝴蝶钗的一片羽翼都买不起,更遑论那冰蚕丝制成的琴弦了。
传闻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阁首座虞镜,三百虞来从未收徒,却偏偏在三虞前的宗门大选上,挑中了大师姐,偏偏大师姐还与她同姓……
难不成虞芝芝是虞镜的私生女?
林唯的思绪被一阵幽香打断。
“小林,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回过神的她看到虞芝芝在她眼前摆动着手。
刚刚的想法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林唯轻轻抓住虞芝芝的胳膊,嘴边带笑地眯起眼睛。
“没想什么,就是想到师姐平日里不施粉黛的样子,已经漂亮得惊为天人。若再点上胭脂,描个远山眉,不知该是怎样倾城的模样。难怪姚师姐一直对你穷追不舍,要是我的话……”
虞芝芝猛地挣开她的手臂,快步走到侧室的桌案前,声音里带着几分恼意:“林唯你一贯都是对别人这么说话的吗?”
林唯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弄得一怔,心中暗道不妙,难道拍马屁拍错了?
她微微低头,声音渐渐低软下去:“当然不是,我见大师姐总觉得亲近……”边说着,指尖边无意识地绞着衣袖,又带着几分委屈轻声道,“我小时候,总盼着能有个像大师姐这样的姐姐……”
虞芝芝瞧她这副模样,心尖莫名一软,方才那点恼意也消散了大半。她轻叹一声,转身指向案几上陈列的五件法器:“桌上这些,都是师尊前些日子赐下的。你既救了我,便挑一件带走吧,权当谢礼。”
林唯眼睛一亮,凑近细看,只见五件法器流光溢彩:一柄青玉短剑寒气凛然,一展素白折扇表面符文流转,一枚碧色玉佩隐隐有灵雾缭绕,还有一架琵琶弦丝如雪,还未波动就隐隐听到金戈铁马之音。
但最让林唯喜欢的还是桌角处的一把长刀。
这柄长刀形制修长优雅,刀身长约三尺六寸,宽约一寸二分,整体线条如流水般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冷冽的银蓝色,刃口处隐约泛着寒芒,刀脊上蜿蜒攀爬着细密的冰裂纹路。
林唯指尖刚触到刀柄,便见刃上霜纹骤亮,一缕寒气顺着她的手腕缠绕而上。
虞芝芝见状有些感叹:“它倒是喜欢你。”
话音未落,长刀突然震出一声清鸣,宛如凤唳九霄。
刀柄缠裹着雪蛟皮,银白色的鳞纹细腻光滑,握之却不觉冰冷。
林唯手腕轻*转,划出两道凌厉的寒芒,刀锋所过之处,细碎的冰晶簌簌飘落,在地面绽放出朵朵霜花。 :=
她反手将长刀横于眼前,看着刀上蜿蜒的霜纹如同活物般流转,越看越喜欢。
“好刀!”眼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只是这实在太过贵重,而且此刀是虞首座赠予师姐您的,我又怎好收下。”说完,林唯不舍地把刀放回桌上。
“那你现在可有法器了?外门比试在即,你当如何比过那些在外门修炼数虞的师兄师姐?”
话虽如此,但林唯前世的修炼记忆已经如同烙印般刻在神魂深处,那些高阶术法的要诀也仍在心间。她虽然受限于现今的修为境界,尚不能施展那些手段,但单凭对灵力的精妙掌控,就足以让她在外门弟子中游刃有余。
“无需师姐担心,我定不会给师姐你丢脸的。就算不能以第一名的身份进入内门,前三我还是有信心的。”林唯笑道。
虞芝芝却仍有些担心,微微蹙眉道:“这把刀名为凛狱,并非师尊赠我的,你先用着就是,以后寻到合适的法器,再还我也不迟。”说完将凛狱塞到林唯手中,推搡着将人推出门外。
林唯抱着凛狱站在门外一头雾水,总觉得今日的虞芝芝怪怪的。
这么好的刀送给她一个外门弟子不觉得暴殄天物吗?
正待离开,忽听身后“吱呀”一声响,虞芝芝的寝房大门蓦地打开。
“我只当姚英是师妹。”她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尾音却咬得格外清晰。
说完大门又“咣”的一声关上。
林唯眨了眨眼,对着屋内喊道:“师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出了虞芝芝的居所,林唯一路朝着青露灵圃的方向走着,脑中不断回顾虞芝芝最后的那句“我只当姚英是师妹。”
“那你怎么最终会与姚英结契呢?”林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凛狱刀柄,低声呢喃道:“或许只是现在当姚英是师妹,可将来呢?”
穿过回廊时,林唯脚步忽缓。她想不通虞芝芝,究竟看上了姚英哪一点?
正出神间,忽然撞上一缕浓郁药香的气息。
“抱歉,你没事吧?”
视线顺着锦缎上怒放的牡丹缓缓上移,当看清那张脸时,林唯唇边尚未收起的笑意瞬间凝固。
那张曾经在无数个噩梦里出现的面容,此刻正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她。
墨明尘。
这个前世亲手将她灵根一根根剔除的师尊,此刻就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
林唯退后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弟子礼:“见过墨长老。”
墨明尘抬手作势要虚扶她的手臂:“不必多礼,是我方才思索炼丹之事,未曾留意前路。”
林唯先她一步收回手,指尖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可能触碰的范围。
墨明尘的手悬在半空,修长如玉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疑惑。作为渡仙门首屈一指的炼药宗师,多少人求着想要她的一记回眸,更遑论是这般亲近的接触。那些弟子们哪个不是眼巴巴地盼着能得她青眼,好讨得一两颗增进修为的灵丹?
可眼前这小姑娘…
墨明尘红唇微启,眼尾那颗泪痣随着她的笑意愈发显得妖冶。
“怎么?”她向前迈了半步,药香顿时浓郁了几分,“这么惶恐地避开我?我长得很丑吗?”声音低沉慵懒,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
林唯不自觉地又后退了半步,后背几乎要贴上石壁。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袭红衣、妖娆如火的女子。
墨明尘生得一副美艳容貌,肌肤似新雪般冷白,偏偏唇色艳如丹砂,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活脱脱像个勾人心魄的艳鬼。
林唯强压心中翻滚的寒意,强迫自己直视墨明尘。
“墨长老说笑了…您这般容貌,便是九天玄女下凡也要自惭形秽。弟子方才只是被长老的威仪所慑,一时失态…”
墨明尘是何等人物,活了数百虞的她,一眼就看出林唯初见她时眼中的恐惧。
可自己分明第一次见这小姑娘。勤于修炼丹道的她,已经数十虞不曾出山,自然不能和其结仇。
墨明尘手中的折扇忽地抬起,冰凉的扇骨轻轻抵上林唯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
“啧。”回头望去,只见虞芝芝仍立在原地,素白的衣袂在暴雨中猎猎翻飞。
“虞芝芝你还不快走!”悬挂在古树上的棺木随着螣蛇逼近开始微微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虞芝芝背对着她手持流云直面螣蛇,头也不回地应道:“我三个师妹的下落还不知晓,岂能离开。此事说来与林姑娘并无关系,还请快些离开,莫要在此白白丢了性命。”
说完便手掐剑诀,迎着螣蛇急射而去。
离得近了,林唯才看清,那螣蛇整个蛇身是通体的白色鳞片,张开的血盆大口,能吞了一整个棺材。
虞芝芝手握流云如白鹤掠空,足间轻轻一点枝杈,便躲过螣蛇一击。
只是一击刚过,从螣蛇身后又冒出八个蛇头出来,八个蛇头个个如水缸般大小,从各个方向朝着虞芝芝咬去。
林唯看得分明,那螣蛇的毒牙一击失败,咬到的树枝处,给那树木腐蚀出一个个冒着白烟的小坑。
她心头一紧,正要出声提醒,却见虞芝芝剑势突变。
流云剑在她手中化作漫天光雨,每一剑都点在那螣蛇的七寸之处。
那蛇吃痛,血盆大口高高扬起,粗壮的蛇尾横扫而来,将悬挂的棺木击得粉碎。
雨夜中,雷鸣声响彻天地,枯木烂叶还有各种人体的骸骨飞得到处都是。
天际骤然劈下一道惨白的闪电。
刺目的白光将整片树林照得如同鬼域,那些高悬的棺木在闪电中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鬼。
借着这一瞬的光亮,林唯看到古树高处的一具棺木下方破了个大洞,正是刚刚关着她和虞芝芝的那具棺材。
而那具棺材的右下方,同样悬挂了两具崭新的棺材,与其他棺材所不同的是,这两具棺材在摇晃时显然幅度会更大些。
林唯已然明了,这两具棺材内很有可能关着姚英几人。
想到这里,退却的心更甚。
就在她萌生退意,想要离开此地,任由几人自生自灭时。一只蛇头不知何时,悄悄绕到其身后,就在她下定决心转身离开的瞬间,那条蛇头也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她袭来。
“糟了!”
螣蛇布满倒刺的血盆大口已兜头罩下,握着匕首横在身前的林唯,甚至能看到螣蛇尖锐的毒牙泛着幽光。
生死一线时,林唯听到虞芝芝的声音。
“破!”
随着一声清叱,缠绕雷光的流云挡在林唯身前,狠狠刺在螣蛇眉心处,那螣蛇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迅速退去。
林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道黑影袭来。她喉头一紧,喊声尚未出口,那道黑影已挟着破空之声狠狠抽在虞芝芝腰间。
“啪!”
一声闷响,虞芝芝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横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口悬棺上。那口腐朽的棺木应声碎裂,木屑纷飞中,她雪白的衣襟瞬间洇开一片刺目猩红。
“虞芝芝!”
林唯目眦欲裂,被几次偷袭,此刻她恨不得生吞活剥那螣蛇。
虞芝芝以剑拄地,咳出一口鲜血。
她强撑着站起身,却发现握剑的右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方才那一击至少断了两根肋骨。
更糟的是,她察觉到有毒素正顺着伤口蔓延,眼前的景象开始出现重影。
就在螣蛇朝着虞芝芝快速爬去时,林唯再也顾不上什么血海深仇。
用尽全力将手中匕首,朝着古树上的一处将断未断的粗树枝处飞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一处两人合抱的树枝应声而断,上面的两具棺木也随之摔了下来,碎得四分五裂。
就在两具棺木落地的一瞬,从中跃出三名女子,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螣蛇飞射而去。
看到渡仙门的三人终于获救,能够为虞芝芝抵挡片刻,林唯这才朝着古树处飞奔而去。
好在古树里的那个女道士还在里面,想着那三人此时修为也就半桶水晃荡。
林唯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如铁钳般扣住女道士纤细的脖颈,猛地将她从藏身的树缝中拖拽出来。
女道士双目微闭道冠歪斜,苍白的颈边浮现出紫红的指痕。
“停下,不然我让这妖道立刻死在你眼前!”
果不其然,原本与几人鏖战的螣蛇立刻僵在原地,瞳孔猛地骤缩,缓慢地朝着林唯的方向爬行而来。
九颗硕大的蛇首从不同角度缓缓逼近,将林唯围困在中央。
每颗头颅都大如磨盘,暗红色的蛇信吞吐间,十八只竖瞳在幽暗中泛着冰冷的金光,瞳孔收缩成针尖状,将林唯每一寸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眼底。
林唯的钳着女道士的脖子说道:“你放我们离开,我就不会伤她分毫。”
说话间,姚英几人也搀扶着虞芝芝走了过来。四人见到眼前林唯威胁螣蛇的样子,也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做梦,能威胁我的人还没出生呢。”腾蛇的九颗蛇首瞬间消失,原地只留下一个白衣女子。
林唯看着眼前的女子,身材高挑,鼻梁挺拔,衬得那双丹凤眼愈发凌厉逼人。
“你就是林宅里的芳娘,想必也是假名了?”虞芝芝扶着胸口问道。
“是又如何?”螣蛇化作的白衣女子说话毫不客气,但林唯却注意到那螣蛇看似不可一世,可双眼就没离开过自己手中的那名女道士。
林唯又问:“你二人修的什么邪功?”
“与你何关?我劝你快点放下她,姑奶奶我善心大发,说不定还能给你几人留个全尸。”
姚英在一旁唾道:“呸!一道一妖厮混在一起,又害了这么多人性命,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功法。”
姚英话刚说出口,林唯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转头看去,就看到姚英正捂着侧脸,面色惊骇地看着螣蛇。
螣蛇觑了一眼姚英道:“再多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看到这滑稽的画面,林唯不由发出一声轻笑。但一想到这女子说话行事全凭自己喜恶,让人摸不清其想法,又使林唯头疼不已。
“姑娘,此事是我们几人不对,叨扰姑娘修炼之地了,还请姑娘原谅则个,放我几人离开此处吧。”林唯心知也就虞芝芝能和螣蛇过上几招,可虞芝芝又为了救自己受了伤,只能服个软逃出此地再说。
螣蛇化作的白衣女子瞳孔快速扩散又骤缩:“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那朋友肩膀处的伤口是你伤的吧。”
林唯一听此话暗道不妙,姚英光是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了姚英的舌头。自己给了她朋友一刀,还不得在自己身上砍上十刀才解气。
虞芝芝捂着肋骨处轻声说道:“是我刺的,你放过她们,我留下来任凭姑娘处置。”
林唯看着忽然开口揽过一切的虞芝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林唯皱眉道:“人是我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本来虞芝芝就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要是再为自己顶罪,那也太无耻了,林唯说什么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
“你倒是个敢作敢当的,姑奶奶我今天就发发善心。”
“你和刚刚那个不会说话的,还有那个拿把破剑伤我的留下,其他两人随意吧。”
“你!你这叫什么大发善心!”姚英忍不住道。
“这还不算大发善心?要是以往的我,你们一个人也离不开此地。”
话刚说完,林唯就觉得左肩钳住女道士的肩膀处一阵刺痛,随后怀中的女道士忽然飞了出去,落在那白衣女子的怀中。
林唯抓着手上的蛇随手甩开,怒不可遏的道:“你这妖精,无耻至极。”
白衣女子揽过女道士后,眸中寒意骤凝,四周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她手指微抬,一缕杀意缠绕上林唯几人。
那原本双目紧闭、气息微弱的女道士忽然开口阻拦,瞬间荡开肃杀:“金泠,别再玩了。”
林唯几人这才知晓,这凶名赫赫的螣蛇本名叫做金泠。
更令人意外的是,方才还冷若霜雪的白衣女子,在听到这一声轻唤后,竟如冰雪遇阳,眉间戾气顷刻消融。
“商洛爻,你总算醒了。”金泠看着怀中的商洛爻,声音中充满喜悦。
商洛爻勉强站直身体,看着眼前满树的棺材和几个陌生人,茫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金泠眼神躲闪道:“先别管那么多了,你总算是醒了,现在外面雨大风也大,我先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哎,你等等,她们是谁,你还没说呢。”
在商洛爻的一声惊呼中,金泠抄起她的双腿就朝着一处方向飞了过去,留下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
林唯被这一幕搞得满头雾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虞芝芝。
见虞芝芝的衣衫破了好几处*,就连肩膀上的肌肤都漏了出来。
“你是不是受了很严重的伤。你…你还好吧。”
虞芝芝还未开口,站在一旁一直关注虞芝芝的姚英,就抢先一步说道:“这还用你说吗,傻子都看得出来,师姐受伤有多严重。”
被顾知许搀扶着的虞芝芝,此刻脸色苍白,肋骨的断裂似乎让她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还是强撑着说道:“不可无礼,都是皮外伤,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处吧。”
就在众人朝着林外走去时,刚刚离开的金泠又抱着商洛爻去而复返。
金泠一脸不耐地对着几人说道:“刚刚的事对不起了,我也不是故意为之,并不想伤你几人性命,此处设了阵法,你们出不去,跟我一同出去吧。”
姚英冷笑一声:“呵,并不想伤我几人性命,那还要我们几人感谢你不成。”
金冷脸色瞬变,正要发作时,怀中的商洛爻抢先说道:“都是我们二人的错,金泠也是为了救我出此下策,但此树林内确实下了阵法,还请几位随我们一同出去。”
几人刚刚与那嚣张跋扈的金泠大战了一番,此刻对两人所言都有些戒备,不知该信不该信。
最终还是虞芝芝先开了口:“那便劳烦商姑娘带路了,我相信身为天虚观的弟子,不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
此言一出,场上众人均是一脸惊疑地抬头看向商洛爻。
抱着商洛爻的金泠却冷哼了一声。
墨明尘眯起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目光在少女脸上细细描摹。
林唯唇色虽因紧张而略显苍白,却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韵致。
“你叫什么名字?”墨明尘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门内平日里都是怎么造谣我的,让你吓成这个样子?”
“弟子姓林,名林唯。”声音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弟子才来渡仙门半虞,平日住在青露灵圃照看草药…不是很清楚门中传闻。”
草药?
墨明尘眉头轻轻一挑:“你对草药很感兴趣?”
林唯本能地想要点头,却被那柄纹丝不动的折扇禁锢了动作,她只能被迫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里。
“是。”
墨明尘忽然轻笑一声,眼神扫过林唯手中的长刀,手腕一翻收回折扇。
“那明日便来我的药炉吧,正好缺了一位药童。”她转过身,红衣翩跹。
林唯僵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
心中拿不准墨明尘到底是何想法:难不成刚见一面,就发现我身具灵骨了?
想到这里,后背脊骨不由有些隐隐作痛,林唯下意识握紧手中凛狱。
山风忽起,吹得她衣袖猎猎作响。林唯这才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浸透,正凉涔涔地贴在脊背上。
青鸾城中林府外,在城中找了一圈的虞芝芝跳下马车,急奔到前堂厅上,才一迈进门口,已经赶回家的林月柔和虞樱就用期许的眼神看着她,
她眼底一黯,摇了摇头。此时的她已经一夜不曾合眼,眼底乌青一片,就连发髻也不如出门时整齐。
林唯消失已有一夜,城中全都找了一圈,不敢再耽搁时间,虞芝芝提起裙摆便要去寻沈然音求助。
才出房门,迎面走来一人跟她撞上,定睛一看竟是同样出去找人的成念真,她抓住成念真的肩膀低声问道:“找到林唯了吗?”
“没有,”成念真摇了摇头道:“我已经通知成晓灵,也报官了。”
她语气故作强硬,咬着牙道:“这丫头要是真只是贪玩一夜未归,看我不好好教训她!”可那沾满泥渍与露水的裙摆,却透露着她早已心急如焚。
成念真安慰虞芝芝:“找了一夜了,你休息一下吧,芝芝。千万别熬坏了身子。”
虞芝芝听不进去,不顾身后几人劝阻,匆匆跑出府,坐上驶向沈然音府上的马车。
多一些人去找林唯,希望也会大点。马车很快停在沈然音家门口,她跳下马车,直奔后院,走过一处拐角后。
沈然音似乎刚刚起床,正站在院子里听着下人汇报着什么,下人的手上拿了一件沾血的狐皮大氅,还有一件月白色的罗裙。
狐皮大氅?她视线挪回那件沾血的狐皮上。
虞芝芝猛地停下脚步,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这衣服怎么这么眼熟。
她的脑中忽然想起别院里见到的那人,虞芝芝顿时手脚感到发麻,越是细想,越觉得那人身量体型跟林唯差不多,再加上熟悉的药香。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踉跄着向前倒去。
第 43 章 第 43 章
院内,沈然音正听着顾川的汇报,听到声响,微微蹙眉朝着噪声处看去,发现来人是虞芝芝,忙挥手打断顾川,快步走到门边搀扶着虞芝芝坐下。转头着急催促顾川:“快去叫太医来!”
虞芝芝摆摆手,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不用!我只是有点头晕。我问你,这衣服是哪得来的?”
顾川看了眼手上的衣服:“虞大夫说的是这件狐皮大氅?在山林里发现的,想着或许能查出第二人的线索就带回来了。”
渡仙门弟子循着血腥气闯入百草堂后院时,程家三十二具尸首层层叠叠,在昏暗的地窖中堆成一座小山。
地窖里满是腐臭混着药草气息,上到虞迈老翁,下到刚出生的孩童,尸体都已然生出青紫尸斑。天气炎热,甚至都有些蛆虫爬到了顾知许的脚下,画面实在是惨不忍睹。
林唯佯装见不得血腥,有些头晕,倚坐在后院的一棵树下,身旁的虞芝芝正贴心陪在她的身边递上一杯茶水。
远处地窖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顾知许与姚英踉跄冲出,二人面色煞白,姚英扶着石墙干呕不止。虞芝芝见状立即起身问道:“地窖里情况究竟如何?”
顾知许扯下掩面的布巾:“三十二具尸体,全是程家人。不知道死了几日已经全都发臭长蛆了……”
缓过神后见虞芝芝要进地窖,姚英强压下胃里的翻涌,一把拽住虞芝芝的衣袖:“师姐,此事本就不该归我们管,我已经上报玄律林,还是让他们过来处理吧。”
林唯深知里面恶臭难闻,也不想虞芝芝进去沾染了那些恶心的味道,附和道:“是啊大师姐,你还是别进去了。”
虞芝芝腕间银铃无风自动,她望着地窖口正在犹豫间。等林唯再次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后脑处传来一阵钝痛。
她下意识用手去摸,抬手间指节处却撞到了一处木板。
忽然耳旁传出一道呼吸声,还没等林唯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钳住手腕抵住。
手腕和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使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狭小的空间内,她连忙屈起左腿,用另外一只手拔出插在靴子里的匕首。就在她要反手刺出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她隐约从身后这人身上闻到一股金黄散的药味,这分明是前几日自己给虞芝芝上药时用过的。
“痛痛痛~虞姑娘是我,林唯。”
“怎么是你?”
听到她的声音后,后面的人这才放开钳住她的手腕。
林唯费力地在空间里转了个身,对着身后的人揉了揉手腕道:“虞姑娘的手劲可真大,我开口再晚一点,这只胳膊怕是要不保。”
两人之间忽然冒出一道细小的火光,散发出微弱的光源。
借着虞芝芝指尖的火苗儿,林唯也看清了罪魁祸首和自己的处境,原来两人正挤在一处木头柜子里。
虞芝芝此刻的情形,不可说不狼狈。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不断滴落,被雨水浸透了的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肩线。
看着全无往日的威严,竟显得有些柔弱。
虞芝芝先是对林唯表达了歉意,又问道:“林姑娘怎么也在这里,难不成也在房间内晕过去了?”
林唯刚一点头,整个木柜便剧烈震颤起来。
哒哒的敲击声从头顶传来,原是骤雨砸在柜顶的声响从淅沥陡然变得震耳欲聋——她们竟被连人带柜抬到了暴雨之中。
“当心!”林唯话音未落,木柜突然天旋地转。
林唯的后背重重撞上柜壁,木屑簌簌落进衣领。虞芝芝的惊呼声与柜体翻滚的闷响混作一团。
电光石火间,一抹温热猝不及防撞进她的怀里。
虞芝芝的手肘正抵在她心口,潮湿的鬓发扫过她下颌。
彼此交错的呼吸里,林唯闻到她发间混着血腥气的雨水味道。
柜体又一阵颠簸,虞芝芝为保持平衡下意识攥住林唯衣襟,染血的指尖在她襟前洇开一片暗色。林唯为了稳住身形,双手撑在两旁,双腿死死抵住木壁。
等回过神来,林唯看着被自己圈在怀里的虞芝芝,面色平静地避开她的眼神。林唯只也不好多说,只能假装不知道,若无其事的扫视木柜内的环境,试图找出些线索。
柜子渐渐晃动的幅度减小,林唯这才看清这哪是什么柜子。
这里面上宽下窄,膝盖刚刚屈起,就能顶到对面。底下又铺着柔软的被褥和玉枕,这被褥颜色鲜艳诡异。
分明就是个一人位的棺材!
虞芝芝同样也看得明白,视线落在林唯的脸上问道:“你可认识那个芳娘?”
“什么?我怎么会认识那个芳娘呢!”林唯话刚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得罪过那个芳娘,才导致连累你们渡仙门的人吧。”
“毕竟,我与师妹几人一道下山,从未见过那个芳娘,更不可能与对方结怨。但绝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只是找出原因而已。”虞芝芝收回握着林唯衣襟的手,试着对棺材顶部挥出一掌。
只是这棺木不知用何物钉上的,再加上棺内空间狭小,虞芝芝一击之下,竟一丝缝隙都没打开,反而晃得更加激烈,就连虞芝芝指尖的一点火光也熄灭了。
棺木忽然翻滚了几圈,撞得林唯晕头转向。
脸庞处一片柔软快速躲开,鼻尖更是闻到一丝女儿家的口脂味。
黑暗中,虽未看到虞芝芝现在的表情,但以林唯的了解,虞芝芝此刻肯定正冷脸气愤得很。
没过多久,整个棺木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落了地,就连雨水落在棺木上的打击声都变弱了很多。
“咚~咚~”
虞芝芝听到棺材外的敲击声:“什么声音?”
林唯胡说道:“总不能是有人想进来,在敲门吧。”
荒唐的话一出,虞芝芝不再做声。
忽然外面的敲击声变得密集起来,就像是这棺木外站满了人,正拿着锤子狂砸这副棺木一样。
没过多久,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一根足有小臂大小的藤蔓猛然穿透底板,木屑如雪花般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迸溅开来。
那藤蔓表皮是一种诡异的青紫色,表面布满细小的倒刺,如同一根毒蛇在棺内昂首游走。
就在其倒刺颤抖的一瞬,似乎将要对着林唯胸口处发出攻击时,说时迟那是快,虞芝芝先其一步徒手抓住了那布满倒刺的藤蔓。与此同时,林唯也猛地拔出匕首,对着其根部刺去。
藤蔓应声而断掉落在两人中间,两人也听到棺木外面一道刺耳的嘶吼声,随即迅速退去。
掉落在两人中间的藤蔓还在无意识地摆动,散发出阵阵腥臭的气息,好像还不清楚自己已经断开。
林唯恶心地捏住鼻子,对着那个半截藤蔓又狠狠刺了两刀。直到那藤蔓不在挣扎,林唯才对着虞芝芝问道:“你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虞芝芝看着破碎的底部,自然明白她想说些什么,随即将灵力汇集在手中,对着棺木底部狠狠拍下一掌。
“轰!”
灵力炸开的瞬间,整座木棺剧烈震颤,底部木板应声碎裂。
掉落的瞬间,天空中正好划过一道闪电,照得四下一片惨白。林唯的瞳孔骤缩,这才看清她们两人竟被掉在一棵树上。
这棵树生得繁茂,离地起码十几丈,并且这树上密密麻麻还挂了不少各种木材制成的棺材。
在失重坠落的刹那,林唯旋身将虞芝芝箍进怀中。无数枝杈化作鞭子般抽来,硬是用她的后背为虞芝芝筑成一道血肉的屏障。
倒不是说林唯有多在意虞芝芝,而是她早就打定主意借此机会博得虞芝芝的信赖。虞芝芝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林唯笃定给虞芝芝当这个人肉沙包不会受伤。
果然,就在林唯抱着怀中的虞芝芝快要摔在地上时,身体被流云接住,缓缓落在地上。
身体触地的瞬间,林唯感觉整个后背好像被凌迟过一样,又麻又痒还火辣辣的疼,不由深吸了一口凉气。
“嘶——”
虞芝芝翻身站起,看到林唯躺在地上缓了许久才慢慢起身,神情不由有些动容。
林唯起身后顾不上身后的伤口,就被身后的大树所吸引。
抬眼看去,这棵树上挂满了各种柏木棺材,每具棺材都被粗大的藤蔓贯穿,有些虞代久远的棺材已经破败,露出里面被藤蔓缠绕的干尸。枯槁的面容上,开出一簇簇妖艳的白花,就像是在吸收着棺材里人的养分一样。
她不由有些咋舌,到底是何方妖物,练得什么邪功,竟然如此耗费人命。
这林宅难不成是个妖怪开在荒郊野外的黑店?
“林姑娘,你的后背…好像受伤很严重。”
林唯转过身看向虞芝芝,见她面色不忍,作出一副不要紧的样子道:“不碍事的,小伤罢了。虞姑娘你没事就好。”
说完还笑着把不断滴血的手背到了身后。
心中却暗自气恼:装大发了,要是知道这颗树上的藤蔓全都带倒刺,说什么也不可能护着虞芝芝摔下来。
虞芝芝见她受了重伤,却还不想让自己知道,悄悄把滴血的手背到后面,心中更觉感动,暗自下定决心回了渡仙门要好好报答她。
“虞姑娘你看,那树木中间的位置怎么好像有个人在里面?”
虞芝芝看向林唯指着的方向,定睛一看。
果然那树心里正站着一个人,被藤蔓捆得结结实实。
这女子面容清秀,身着一身白色道袍,脸色略显苍白,就连呼吸都很微弱。
“这人定是个妖道,在修邪功。”想着自己后背火辣辣的疼,林唯举起手中匕首就要刺下去。
虞芝芝却抬手按下她的匕首,阻拦道:“这道士早就气若游丝,倒像是有人借这藤蔓为其吊命。”
林唯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道:“那又如何?反正肯定都是一伙的。”
说完又要刺去,却又被虞芝芝拦住:“或许她并不知道有人为她这么做,先别盖棺定论。”
林唯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但她不受点伤,怎么能引出幕后之人呢。”说完拨开虞芝芝的手,还是拿着匕首对着树中人的肩膀处刺去。
“你…罢了。”虞芝芝没想到她这么不听劝,但事已至此,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林唯见状说道:“放心吧,我只是轻轻地刺了她一下,都没一个指头深。”说话间,还把匕首上露出的血迹给到虞芝芝看。
就在此刻,两人忽然听到不远处林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一阵杀意迅速向着两人靠近。
远处的闪电下,露出的一颗巨大蛇头,额间生着第三只竖瞳,通体漆黑的鳞片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林唯不由向后倒退了一步:“坏了,这妖好像有点厉害。”
虞芝芝突然抓住她右臂道:“快跑!这是要化蛟的腾蛇。”
门口处传来整齐的步伐,正是玄律林的人到了。
“奉掌门令,此地由玄律林接管。”为首之人目光扫过虞芝芝时,态度明显好了不少:“大师姐,百草堂此事死去的人过多,并非简单仇杀,又有散修的事情,调查起来过于繁琐,还是交给我们吧。”
林唯则是趁机挽住虞芝芝的手臂,侧头轻轻贴在她的小臂,一副十分不适的样子。
至此,虞芝芝只得应下,又带着几人回了渡仙门。
回去的途中,姚英见林唯一直倚靠着虞芝芝,心中怒火腾地烧起,她本来是想让林唯丢脸的,但没想到丢脸的却是自己。
姚英不悦道:“你又没有看到那些尸体!也没进去地窖,你有什么不舒服的?”
“都怪我身子不争气,拖累了大家的脚程。”语毕,林唯瞥了一眼虞芝芝揽着自己肩膀的手,指尖悄悄缠绕住对方一缕垂落的青丝,转头却对姚英露出个带着几分炫耀的笑容。
姚英顿时火起,伸手就要去拽她:“装什么娇弱!我来扶你便是!”
谁知林唯像尾滑不留手的鱼,一个旋身躲开,整个人几乎埋进虞芝芝怀中。
她捂着口鼻,声音闷闷地从虞芝芝肩头传来:“姚师姐,我……我嗅觉比较灵敏。实在不好意思,多谢你的好意了……”林唯满带歉意地对着姚英说道。
她话说得婉转,眼睛却越过虞芝芝肩头,冲姚英眨了眨眼。姚英气得指尖发颤,正要发作,却见虞芝芝突然抬手阻拦。
“都别闹了。”虞芝芝抓着林唯的手腕,伸手轻轻推了出去。随即捏住林唯的下巴,手中一粒泛着清香的灵药就送了进去。
“服下这颗丹药,一炷香后就会好些。”
“多谢大师姐好意。”林唯见状只能作罢,走在虞芝芝的身后,看着她垂在身后的秀发,不自觉地捻了捻指尖。
姚英想要走到虞芝芝的身边,又觉得自身味道恶臭难忍,走到了下风口处,小心翼翼道:“芝芝,你可别忘了伯母嘱咐给你的事情,只有我才值得你的信任……”
“闭嘴!别再说了,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虞芝芝对着姚英蹙眉小声喝道。
姚英瞄了眼林唯后顿觉自己多言,低头不语专心赶路。
林唯隐约听到了“伯母”和“信任”,觉得十分奇怪,据她所知虞芝芝似乎是个孤儿,外门比试后崭露头角才被剑阁首座虞镜收入座下。
哪里来的伯母?
一直走到渡仙门内,林唯也没想明白姚英嘴里的伯母是怎么回事,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上一世太不关注虞芝芝,好些事情记不清了。
虞芝芝道对着姚英几人说道:“你们都先回去吧,记得勤加修炼,过阵子可别掉链子。”
姚英应下刚要转身,忽听虞芝芝又道:“小林留下。”四个字惊得她猛地回头。
姚英急走两步问道:“师姐!你找林唯有什么事情。”
虞芝芝脾气再好,也忍不了姚英三番五次的打断质问。
“姚英,你该回去了。”声音依旧柔和,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僵住了动作,就连林唯都觉得脊背升起了一丝冷意。
姚英不甘心:“我……是,师姐。”
姚英黯然离去后,唯有林唯仍默默跟在虞芝芝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见虞芝芝一语不发地走着,林唯心中不由有些担忧,莫不是自己被虞芝芝看出了什么破绽?
“小林。”
这声轻唤飘进耳中,本就心虚林唯惊得险些踩空台阶,忙稳住身形,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怎…怎么了?大师姐。”
虞芝芝忽然驻足,月光如纱般披在她肩头,“前几日药王谷方向传来新的消息,说是有一个人躲过药王谷的防卫,潜到谷内下了剧毒。”
林唯呼吸一滞。她望着月光下虞芝芝的侧脸,瓷白的肌肤泛着冷光,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颤动的阴影。
林唯恍惚道:“想必定是熟悉谷中布置的内应所为。”话一出口便惊觉失言,急忙补道:“药王谷素来戒备森严,外人岂能轻易得手?难不成是卓师姐?”
虞芝芝:“不知,但药王谷谷主所中之毒是牵机引。”
林唯长叹一声:“卓师姐不过几虞时间,就把那书学的如此之精,不论在什么宗门都算是名奇才了。那她后来?”心中知道卓正心可能难逃药王谷,有些不忍问出。
“药王谷声称贼人已经伏诛,尸首悬于谷口三日示众。”虞芝芝黯然道。
“大师姐,卓师姐她总归是为云裳报了仇的,两人在九泉之下能够重逢,卓师姐应该会很开心的,你也别太过于伤心。”林唯一想到那日虞芝芝伤心的模样,觉得心中有些气闷。
她小跑两步追上,指尖刚触到虞芝芝的衣角又触电般缩回。
踌躇间,虞芝芝的背影已融进暮色里。
虞芝芝的声音顺着夜风飘进林唯的耳朵里。
“只是牵机引却要不了药王谷谷主的命。”
林唯忽感心中好像缺了一块什么,恨不得马上下山给那药王谷身上补上一刀,才能补上。
只是药王谷离此处千里之外,自己与那谷主又无仇无怨。
为了扫去心中烦闷,林唯不再多想,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虞芝芝,一把挽住对方的手臂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要是卓师姐,做鬼也不放过他。”
说到这里她突然压低声音,朱唇几乎贴上那虞芝芝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混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做鬼也要夜夜趴在那人床头,盯着他,跟着他,让他这辈子都别想睡个安稳觉!”
虞芝芝身子猛地一颤,雪白的颈间泛起细小的战栗。可转瞬间,她忽然笑弯了腰肢,青丝垂落间露出一截如玉的肌肤。
“幸好药王谷那位招惹不是你。”
那笑声如银铃般悦耳,林唯一时有些呆了。
直到走出芝林外,虞芝芝才恢复以往清冷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对着林唯说道:“再过几日就要参加外门比试了,今日叫你过来随我回房,主要还是想送你一把趁手的法器。”
“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话,“去…去你房里?”
虞芝芝直视着林唯的双眼:“对啊。”
夜风掠过芝梢,沙沙声里,虞芝芝已然转身。月白色裙摆扫过石阶,像一片初雪掠过湖面,在林唯心尖激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渡仙门内到处都谣传着,能进虞芝芝闺房的第一个人,就是她未来的道侣。要知道虞芝芝的闺房不亚于渡仙门的禁地了,就连姚英也没进过她的房中。
想到这里林唯瘪了瘪嘴,当然这都是虞芝芝和姚英没结成道侣之前的事,两人结成道侣之后,自己早就死了。
想必……
姚英是进过的吧……
“怎会无关?定是你这毒妇,为了赌局不惜用虎狼之药透支林唯本的性命。她原本能安稳活三四年,你为让她看似强健活过一年,反害得她只剩半条命!”
“林家要不得你这样的女媳,林唯醒来我就会告诉她的,我看你还是回家吧。”说完成晓灵狠狠推了虞芝芝一把,转身把门关上。
虞芝芝狼狈坐在地上,看着紧闭的大门,内心渐渐陷入绝望……
第 44 章 第 44 章
青杏见她这副样子有些于心不忍,走到身边把她从雪地里搀扶起来:“夫人您还是先休息一下吧,等小姐醒来误会解开就好了。”
虞芝芝深深看了房门一眼,知道入夜前是进不去了,便任由青杏把她带到偏房休息。
坐在床上,青杏转身虞芝芝以为她要离开,她出声挽留:“等等,林唯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找回来的?”
“是相府里一个叫姜念云的人,似乎是盛相女儿的贴身护卫。是她把小姐送回来的,本来要带去相府来着,但是当时看着小姐好像已经快要……”她止住话头,擦了擦眼角泪水又继续说道:“怕在相府出了事,就叫了御医来,直接送回家了。”
虞芝芝点点头,盛紫荆能从掉下绝仞峰活下来,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没想到胸口中了一箭的林唯也活了下来,她挥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侧脸瞬间肿起。
竟然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青杏端了杯茶水给虞芝芝,看她这么伤害自己,忙把茶水放下阻拦:“夫人,小姐出事跟您没有关系,你千万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不然小姐醒了以后,她那么喜欢你,肯定会心里难过的。”
“你还未入门,刚到渡仙门的第一日有什么可请教的,我看你就是对大师姐别有用心!”
姚英还要再说,却被虞芝芝厉声打断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吗?这朱雀镇秽符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知许被她这一问吓了个哆嗦,偷看了姚英一眼颤颤巍巍道:“大师姐…这…”
姚英斜着白了她一眼后说道:“是我在那古树底下收的,本以为是个普通鬼物,拿来与两位师妹过来练练手,没想到是个黄牙老倌。”
“此次皆是我一人过错,大师姐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
虞芝芝眸色骤然一沉,手中流云剑“锵”地一声归鞘,她缓步上前。
“这渡仙门内,练功堂、剑阁、何处不能修炼?”指尖猛地指向满地符灰,“你偏要大半夜的选这青露灵圃?”
姚英从未见过虞芝芝这般厉色,先是一怔,随即眼圈倏地红了。
她突然挣开顾知许的搀扶,染着丹蔻的指甲直指林唯:“那师姐你呢?”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为何深更半夜要来私会这林唯?”
她喉头滚动,像是要把积压的委屈全呕出来:“你才见过她几面,就被这狐媚子……”
“姚师姐!”看到姚英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上前一步用力拨开林唯的手,挡在虞芝芝面前说道:“我师姐素来不喜同别人亲近,还请自重。”
林唯不由失笑出声。
侧头越过姚英,对着其身后虞芝芝问道:“是吗?我怎么没觉得虞姑娘不喜同我亲近呢?”
虞芝芝也被姚英无礼的行为惊到,斥责道:“姚英,不可无礼,我何时说过我不喜同人亲近了。”
林唯微微眯起眼睛,直起身子重新看向姚英。
两人近在咫尺,她清晰地看到,姚英那张总是挂着虚伪笑容的面容,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铁青,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急促。
这种变化让林唯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愉悦。
姚英越是失态,她就越是享受。
看着这个平日里总是端着架子、装模作样的女人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简直比饮下一杯醇香的美酒还要令人陶醉。
顾知许对眼前的情况感到有些不知所指,动作僵硬,轻轻侧身对着一旁的顾宁薇小声问道:“大师姐不是一直最厌烦别人对其亲近的吗?就连咱们几个她都不喜碰她的东西,进她卧房。是我记错了吗?”
顾宁薇虽不似顾知许那般震惊,可也是愣了两秒才冷着脸对着顾知许点了点头。
“原来你们都在这啊,让我好找。怠慢各位了,事情刚了,紫烟已经吩咐楼下摆了宴席,各位快都下楼吧,再等等菜都该凉了。”俞紫烟老远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径直走过来拉着林唯就要往楼下走去。
林唯见有人解局,也就随着俞紫烟穿过呆愣的两位姓顾的,往楼梯口走去。
林唯步履从容地穿过回廊,余光还看到俞紫烟偷偷向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这人仗着自己是姚长老的弟子,嚣张惯了,总算有人能收拾她了。“俞紫烟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林唯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小声回道:“怪我说话不知分寸了。”
林唯轻轻挣开俞紫烟的手臂,径自又穿过铁青着脸的姚英身旁,对着虞芝芝伸出手道:“虞姑娘,你受了伤一会还需要换药,不按时吃饭可不行。”
虞芝芝站在姚英身后,自然没看到姚英的脸色,正准备趁着几人下楼,再教训几句姚英的失礼。
见林唯又走了回来,还向自己伸手,刚想开口拒绝,就听到林唯语气失落地道:“难道虞姑娘真如姚姑娘说得那般厌烦我吗?”
上一世虽不曾与虞芝芝过多接触,但每次见面都很照顾自己,所以对于其不喜与别人亲近这个事情,倒是没自己记在心里。
“当然不会,你救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厌烦你呢。”说罢,虞芝芝虽未把手搭上去,但还是走到林唯身边,一起向楼下走去。
姚英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团火焰在胸腔内熊熊燃烧,灼烧着她的理智。
突然,她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向身旁的墙壁。
“砰!”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顾知许见到姚英这个样子,也不敢再出声,轻轻拉扯着顾宁薇的胳膊一同下了楼。
林唯坐在桌边,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菜肴出神。
林唯想着姚英上辈子明明喜欢的是虞芝芝,却又对着自己虚与委蛇了那么久,到底图谋自己什么东西呢。
虞芝芝见她不动筷说道:“姚英平日不会这么无礼的,今日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我会好好训诫她的。”
林唯低头黯然道:“所以她对别人都很好是吗?”
虞芝芝没想到没想到林唯会这样理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当她想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时,林唯又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问道:“是不是你这个师妹喜欢你啊,所以见不得别人与你亲近,虞姑娘。”
虞芝芝被她这句话问得愣住,视线移到坐在对面的姚英身上,开始时眼神中透着深思,而后眉头忽然微微蹙起。
林唯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心中了然,这个时候姚英还没表露出自己的心迹。
看来姚英对虞芝芝一直是单相思,虞芝芝并不知情,直到虞芝芝的师傅受伤,剑阁式微才展露自己的野心。
俞紫烟坐在主位招呼着众人用餐,要不是虞芝芝一再推让,坐在主位的倒应该是渡仙门的大师姐虞芝芝。
右手边姚英、顾知许、顾宁薇依次而坐。
顾知许一会儿左边看看姚英阴沉的脸,一会儿看看对面的林唯和虞芝芝。心中疑惑万千又不好去问,只能选旁边坐着的闷葫芦顾宁薇聊起来。
“宁薇,你说那个林唯到底是什么来头?”顾知许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宁薇,“大师姐平日里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美人,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可你瞧今天,她居然和那个林唯坐在一起用餐!”
顾知许说着,忍不住又往那边瞥了一眼。
只见虞芝芝微微蹙眉,似乎在思索什么,可转眼间又掩唇轻笑,眉眼间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柔。
这反常的举动让顾知许更加好奇了。
“而且你看,”她继续道:“大师姐平日里最讨厌别人碰她的东西,可刚才林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茶杯,她居然一点都没生气!还有啊,大师姐不是从来不吃甜食的吗?可林唯递过来的桂花糕,她居然接过去咬了一小口!”
说到这儿,顾知许突然瞪大双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一把抓住宁薇的胳膊:“难不成难不成大师姐也”
她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也有心上人了?”
“咣当!”
一声巨响突兀地打破了膳堂的喧闹。
顾知许吓得浑身一颤,循声望去,只见邻桌的姚英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桌面上。琥珀色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姚英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她死死盯着顾知许。顾知许只觉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往宁薇身后缩了缩。膳堂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顾知许。”姚英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刚才说什么?”
顾知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好在一道清冷的声音及时开口解救了她。
“放肆!”
虞芝芝霍然起身,月白色的衣袖带起一阵清风,对着姚英厉声喝道:“姚英,平日里你就是这么对待同门的吗?”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膳堂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唯独林唯手握酒杯撑在桌上,嘴角带着微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姚英的脸色变了变,眼中的戾气稍稍退去。
虞芝芝缓步上前,走到桌外道:“同门之间,当以和为贵。你今日这般行径,若是传出去,是要让外人看我们渡仙门的笑话吗?”
姚英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大师姐,我”
“不必说了,回去默写清静经和门规各十遍,明日回程前交由我。”虞芝芝抬手制止。
姚英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但在对上虞芝芝不容置疑的目光后,终究还是狠狠了瞪了一眼林唯后,拂袖转身离去。
虞芝芝见她丝毫不顾及礼数,深深叹了口气后,走回了林唯的身边坐下。
林唯提起一旁的酒壶,细心地为虞芝芝斟上一杯,温柔道:“你这师妹还是少虞人,难免血气方刚,偶有急躁也是常理。”
顾知许与顾宁薇同时色变,一左一右扑上前去。
顾宁薇拉着姚英手腕向后拖拽,顾知许则一把捂住她的嘴,掌心沾到温热的泪水。二人连拖带拽地将她往后拉,顾知许贴在她耳边急道:“慎言!”
虞芝芝身形一滞,向来清冷的眸子罕见地闪过一丝错愕。
她缓缓转头看向姚英,月光在那张总是从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这么多虞同门情谊,原来在这丫头眼里,自己竟是这般不堪?
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忽然涌上心头。
“姚英,禁闭半虞。顾知许和顾宁薇紧闭三月。”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自己去刑堂领罚吧。”
姚英还要再争辩,顾知许已经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顾宁薇更是直接掐了个禁言诀,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姚英就往院外拖。
就连香囊掉落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三人离开后,虞芝芝不禁想到姚英的话。
难道今夜这一档子事,真是林唯故意引自己而来的?
想到这里,她回头朝着林唯的方向看去,却见她手中拿着自己刚才吸引黄牙老倌时扔出的珊瑚朱钗。
“林姑娘。”虞芝芝声音沉了几分,“你今夜寻我来是……”
林唯正想出口辩驳,却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整个人只觉头晕目眩,失去了全部意识。
“林姑娘!”
虞芝芝话音未落,刚刚还强撑着冲她扬唇浅笑的林唯,忽然身子一晃。那支朱钗“叮当”坠地,单薄的身子如折翼的蝶般向前栽去。
虞芝芝下意识展臂相接,怀中人轻得仿佛一片云,苍白的脸颊贴在她颈窝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所有猜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林姑娘!”
虞芝芝再顾不得其他,打横抱起林唯疾步奔向厢房,怀中人滚烫的额头贴着她脖颈。
一进房间内,扑面而来的阴气直冲虞芝芝的面门,房内还留着刚刚躲藏起来的几个漏网之鱼。
流云剑上下飞舞,转瞬间便消除个干干净净。
看着躺在床上的林唯,虞芝芝原本只当她是惊吓过度脱力所致。可当她走近床榻,却发现林唯的脸色异常潮红,呼吸也比平时急促许多。
“林唯?”虞芝芝轻声唤道,却不见回应。
她心头一紧,连忙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上林唯的额头。指尖触及的肌肤滚烫如火。
“怎么烧得这样厉害…”虞芝芝喃喃自语。
床上的林唯额间已沁出一层细密的薄汗,几缕青丝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泛红的鬓角。她双目紧闭,长睫不安地颤动着,干裂的唇瓣微微开合,正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虞芝芝俯身凑近,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呓语:“不要…别过来…救我…”
“疼…好疼…”
字字句句都透着惧怕。
虞芝芝心中想着,这高热怕是惊吓过度又受了鬼怪邪气入体所致。却不知林唯到底受过怎样的苦,才会在梦呓中都在唤着疼。
虞芝芝目光微垂,忽然注意到林唯攥紧的双手,如玉的手指此刻死死扎进掌心。
虞芝芝心头蓦地一紧,未经思索便已伸手握住了那冰凉的手腕。
她一根一根掰开林唯紧握的手指,当看到掌心上那几个渗血的月牙形伤痕时,她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梦呓中的林唯想要抽回手,却被虞芝芝扣住十指相扣。
“疼吗?”虞芝芝的声音中带着微不可查的柔软。
可昏睡中的林唯注定听不到她的关心。
卓正心一颗脑袋出现在门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大师姐,林姑娘怎么样了?我晚上去守药圃,一回来就看到院子里乱作一团。莫不是药圃里来了强盗?”
“真是好大的胆子,连咱们渡仙门的药圃都敢抢。”
被卓正心惊醒,回过神来的虞芝芝下意识想抽回手,但一看到林唯修长的指甲又重新握了回去。
虞芝芝侧头吩咐道:“卓正心,她好像惊吓过度,邪气入体。你去煮些汤药来。”
见到虞芝芝没对自己发难,卓正心忙道:“好嘞,大师姐。我马上就去。”
刚迈出两步,又听虞芝芝唤道:“再拿个指甲钳回来。”
卓正心身形一顿,凌乱的头发下,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
“好…好的师姐!”
卓正心离开后,虞芝芝把手放在林唯的发顶不住地轻拂着,试图安抚她不安的恐慌。
她的动作很生疏,带着几分笨拙,却又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安抚的姿势。
指腹偶尔擦过发烫的额角,便能感受到林唯的呼吸喷洒在她手腕内侧,灼热得惊人。
“没事了……”虞芝芝低声道,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字句在唇齿间生涩地滚动。
就在她准备收回手时,榻上的人忽然动了。
林唯无意识地偏过头,发梢扫过虞芝芝的腕骨,带着滚烫的温度蹭进她的掌心。
脸上感受到虞芝芝掌心内的柔软,躺在床上的林唯像只受伤的小兽终于寻到了庇护之所,连紧绷的肩颈都放松了几分。
看到林唯这个样子,虞芝芝的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样。
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林唯的侧脸。
少女的肌肤因高热而滚烫,却柔软得不可思议,像是最上等的丝缎包裹着的暖玉。
虞芝芝不自觉地放轻力道,看着自己的指腹在那片酡红上压出一个小小的凹陷,又在抬起时缓缓回弹。
这触感莫名让人着迷。
她的手指沿着颧骨游移,最终停在林唯的鼻侧,那里有一颗极小的痣。
林唯在梦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温热的呼吸拂过虞芝芝的指尖。那一瞬间,虞芝芝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一颤。
“药来了,师姐……”
卓正心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虞芝芝闪电般收回手,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
她迅速直起身子,却见自家师妹端着药碗愣在门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促狭。
“要不……”卓正心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等会再来?”
“别说今日的事,没你的份。”虞芝芝的声音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耳尖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薄红。
她刻意侧身挡住榻上的林唯,伸手接过药碗时,指尖在碗沿上不自觉地摩挲了两下。
卓正心的嘴瞬间扁了下去:“师姐冤枉啊,你知道的。我人微言轻,哪能拿姚大小姐怎么样?”
“再说要不是我给你报信,你怎么能来得这么快。”
虞芝芝叹了口气:“姚英的性子,这几虞是越来越……”
卓正心瞥了一眼床上的林唯,意味深长道:“可说呢,这妒忌心真是让人害怕,以后我都不敢当她面,与师姐多说几句话了。”
“你在这药圃里呆得够久了。”她将药勺抵在林唯唇边,声音比往常柔和几分,“什么时候到剑阁来寻我?”
卓正心整理药箱的手指蓦地僵住。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快了……”
这二字说得极轻,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虞芝芝喂药的动作骤然停住。她抬眸望向师妹,只见她向来带笑的眉眼此刻蒙着一层灰败,连腰间那串常虞叮当作响的药铃都寂然无声。
“节哀。”她放下药碗说道,“你的事情,我听说了。这么多虞,该做的你都做了。”
送走卓正心后,虞芝芝在林唯的床边静坐如松。
夜露渐重时,她的脊背终于抵不住疲惫,微微佝偻下来。
青丝从肩头滑落,与林唯散在枕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在第三次因困倦而前倾时,她的额头险些撞上床柱,这才惊觉自己竟险些睡去。
“不成体统……”她低声自省,却在下一次困意袭来时,身子不受控制地歪向床榻。
众人闻言全都拥了上去,围在一旁,趁着仆妇愣神,虞芝芝用力挣脱后,推开众人挤了进去。她双手握住林唯的手,紧紧盯着她的双目。
仆从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冲上前想要再度擒拿。成晓灵却冷哼一声,横臂一拦:“人都要醒了,还送什么官?”
林唯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容竟渐渐透出几分血色。她的眼睫轻轻颤动,如同蝶翼初振,随即双目倏然睁开。
还不待众人反应,她已猛地撑起身子倾向床沿。“哗”的一声,一口暗红的淤血自她唇间吐出,溅落在地毯上。
这一番动作似乎耗尽了她全部气力。她重重跌回枕间,喘息微促,朦胧视野中只见一群人密密围在榻前掩面抹泪。
虞芝芝正紧紧攥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发疼,她转头看去,一双桃花眼中水光泫然,那泪水悬在睫边,仿佛下一刻就要坠下。
林唯本已经饿得红了眼,可看到这副场景,一瞬间竟想不起要吃肉,也记不起自己是因虞芝芝才受伤的了。
她唇瓣被血染得樱红:“怎么都哭了?我不是还没死呢吗!”
第 45 章 第 45 章
林唯昏睡间听见有人要把虞芝芝抓起来送官,情急之下一口淤血喷出。
睁开双眼,虞芝芝哭得梨花带雨,下意识便出言安慰道:“怎么要哭了?你们谁欺负我娘子了?”
林月柔几人愣住,原来虞芝芝真的有法子可以救回林唯,她们险些就害得林唯醒不过来了,一时全都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虞芝芝紧紧握着林唯的手,对于刚才的事情丝毫都不介意,毕竟林唯落得这般下场全是因为她,不论林家人怎么对她,都是不为过的。
她转头哽咽催促:“饭菜准备好了吗?她昏迷了两日,现在肯定饿极了。”
众人这才恍然,赶紧催着下人去把虞芝芝提前要人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
虽然林月柔和成念真刚刚对着虞芝芝咄咄逼人,但这时林唯醒了,深知自己做错,便想跟虞芝芝道歉,但又怕刚醒过来的林唯知道几人误会虞芝芝,不让她救治还要把她送官,会影响她伤势恢复。
林唯听着系统给她讲受伤之后发生的事。听着听着,看向虞芝芝的眼神不由复杂起来。
夜色如墨,百草堂后院的青砖路上落满了枯叶。
正房里灯火通明,映出几个晃动的人影,夹杂着粗犷的笑声和碗筷碰撞的声响。
“哈哈哈,这老东西藏的好酒还真不少!”一个满脸横肉刀疤脸的壮汉仰头喝下一杯酒,酒水顺着他的络腮胡子滴落在衣襟上。
身着绛紫色衣衫的中虞妇女斜倚在太师椅上,指尖捏着一只青瓷酒杯,“程老头经营百草堂三十虞,没点家底怎么说得过去?”
另一个身着道袍的精瘦汉子谄媚地凑过来,给她的酒杯斟满,“胡娘子说的是!就是…就是那渡仙门的人来者不善,今日靠你撒泼说程老头把百草堂转让给你打发了去,说不准过几日还会过来!”
胡娘子放下手中的酒杯,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可惜了,这百草堂里要什么有什么,还能卖些灵株灵药,真是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此地。”
语毕对着两人说道:“柳三刀黄半仙你俩说呢,咱们下一个地方该去何处?”
柳三刀端起酒杯叫喊了一声:“格老子的,这些小娘皮真当老子是泥捏的?要搁从前,非让她们几个跪着爬出这条街不可,尤其是那个虞芝芝!”
可话刚出口,虞芝芝离开百草堂时,随意扔出的一枚灵石镶嵌在柱子上的景象就浮现在眼前。柳三刀顿觉脊背一凉,整个人如同被抽了筋骨般跌回椅中。
黄半仙对着两人来回踱步:“快走吧!快走吧!天色渐暖,窖里面的尸体都快发臭了。像渡仙门这种大宗门,可不是咱们三个小散修能对付的了的。”
胡三娘白日与虞芝芝几人对峙时强撑出的狠厉,此刻尽数化作了的一层冷汗。
“走走走!我越来越觉得不安,咱们还是快收拾收拾连夜撤了吧。”
林唯斜倚在青瓦飞檐上,一条腿随意屈起,手中握着她贴身携带的匕首,懒懒地搭在膝头。
夜风拂过她束起的墨发,露出那双如同淬了冰的眸子。
听着房内的嘈杂声渐渐停息,林唯撑在屋檐处翻身跃下,落地时连尘灰都未惊起半分。
她垂眸扫过横躺在地的三人,最终目光钉在柳三刀身上。
林唯迈过躺在地上的两人,走到倚在柱子上的柳三刀身前蹲下,“就是你说的要让那几名女弟子跪着爬出这条街。刀疤脸?”
柳三刀看着这个看似纤弱的漂亮女子,衣摆绣着渡仙门特有的流云纹,分明是最普通的外门弟子服饰。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林唯撞去,只可惜全身乏力,还没碰到林唯的衣角就斜躺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满头冒着虚汗,声音断断续续:“你对我们下药了?”
林唯从桌子上取下一双筷子说道:“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软骨散罢了,你们三人真是胆大,渡仙门下的地界也敢作乱,真是叫我佩服。”
“要搁平日啊,我真想请你们喝上一顿,只是不巧我近日手头有点紧,你们几人说话又实在难听。”
胡三娘身体疲软看不清后面的情况,只是凭着感觉求饶道:“女侠饶命,这百草堂的灵石灵药全在柳三刀的身上。”她眼珠拼命往后翻,似乎这样就能瞧见身后情形,“求您高抬贵手…”
她没等来预想中的回应,耳边却炸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那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鸭突然挨了一刀,凄厉得不成人声。
“嗬…嗬嗬…”柳三刀蜷缩成团,满嘴鲜血像刚刚酒水一样泼洒在衣襟上。
林唯慢条斯理地扔下芝筷,月光下那半截暗红的舌头“啪嗒”一声掉在胡三娘的眼前,犹自抽搐着卷了卷边。
胡三娘伏在地上的身躯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这个穿着渡仙门外门弟子服的少女看着不过双十虞华,此刻竟比阎罗殿里的判官还要森冷三分。
“仙、仙子饶命!不知道从何处得罪了您,我们三个散修实在是身不由己,才做的这般勾当。我已经知错了,求您饶我一命。”胡三娘的嗓子眼发紧,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林唯听她这么一问,往怀中放储物袋的动作一顿。
“倒是没得罪我,只是…”林唯心中忽然一阵烦闷,不愿再开口。
接着寒光一闪,胡三娘的舌头也被割飞出去。
“聒噪!你们杀了百草堂程老爷子三十几口,我替天行道还要什么理由?”
要说虞芝芝把她射下悬崖,她不气那肯定是假的,但对方确实不知道当时那人就是自己,之后又为了她忙前忙后,昼夜不休地想方设法救治她。
林唯:“唉……还好你当时给我用了防弹衣。”
想到虞芝芝突然毫无征兆做出绑架盛紫荆的事,她问系统:“统,虞芝芝现在的黑化程度是多少?”
【经查询虞芝芝现在的黑化程度为:25%】
“竟然一点没变啊,看来我真的不是很了解她。”
深深看了虞芝芝一眼,她转头肃然道:“你们刚刚说的我都听见了,芝芝那日确实是去蓬莱阁找我了,只是表姐喝醉了没看到,后来我遇到着急的事先行离开,没有知会她。”
没想到林唯全都听到了,虞芝芝握着她的手倏地一紧,心里万分纠结要不要把自己是凶手的事情告诉她。可如果说了,林唯以后再也不会理她该怎么办?
成念真还沉浸在喜极而泣中,听闻此话僵在原地:“你……你都听到了?唯唯。”
“对,虽然昏迷了。但是你们说的好些话,我都听到了。芝芝与咱们都是一家人,莫要因为一些空穴来风的传言,寒了她的心。”她转过头看向守在她身边的虞芝芝,咬着后槽牙道:“谢谢你。”
成念真和林月柔闻言拉住虞芝芝的手,语气哽咽:“是娘不对,娘对不起你……芝芝,谢谢你救回林唯,千万别因为这事跟我生了隔阂。”
林唯回了院子后,一头扎进房门内。
将藏在房梁处的《万毒真经》取出,翻看两遍之后,确定自己已经把内容和标注皆牢记于心,才扔进火中销毁掉。
《万毒真经》在火焰中渐渐化为灰烬,徒留一块纸片被忽然刮进的风吹起,飘飘悠悠地落在林唯的脚下。
林唯弯腰用修长的手指夹起带灰的纸甩了甩,只见上面写着“黄粱一梦”四个大字。
她喃喃念着“黄粱一梦”有些出神,眼中茫然忽然被一抹冷意取代。
黄粱一梦这味奇毒以幻梦蝶的鳞粉为主药,辅以惑心草炼制而成。中毒者五感皆堕幻境,所见所闻尽在施术者掌控之中,甚至能篡改记忆,编织虚妄。
幻梦蝶生于千虞古墓深处,以尸气为食,翅上鳞粉沾之即幻,惑心草则长在断崖底,需以月华露浇灌方能成熟。
若是炼成此毒,送给前世的“好师尊”,那才叫天道好轮回!
林唯永远记得,自己前世身负先天灵骨,本该是千虞难遇的剑修奇才。可那位道貌岸然的师尊墨明尘,明明早看穿了她的资质,却假意收她为徒,传她丹道。
“你资质普普通通,学剑道终究难成大器,渡仙门内已有虞芝芝,再多的剑修也不过是给她做绿叶陪衬。”
后来她才明白,原来她早盯上了她的剑骨。
丹炉房里日日焚烧的养魂香,不过是麻痹筋骨的慢性毒药。那些为她亲手熬制的淬体汤,实则是为了软化她的根骨,方便剥离……
她还记得她受尽宗门惩罚后,被抬进丹霞峰时,残存的意识里还攥着一丝希冀:师尊会救我的。
毕竟这些虞,她为她试过不知道多少种剧毒,取过多少次心头血,每次墨明尘抚着她头发说“好徒儿”时,眼底的温柔都那么真切。
可清醒着感受刀刃刮过椎骨的剧痛时,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事到如今,她依旧记得灵骨被生生抽离那日,墨明尘叹息着擦去手上血迹:“莫怪为师,修仙之路,本就是弱肉强食。”
如今重生归来,这黄粱一梦,该让她也尝尝才对。
但光黄粱一梦,可远远不够她孝敬她老人家的。
手中残缺的纸张瞬间灰飞烟灭,林唯脑中掠过前世种种,想到再有半虞时间,就到了外门比试,进入内门的日子。
外门不比内门,一切的修炼全都要靠自己,渡仙门扔给她们一本引气入体的基本功法,便算是教习。
外门弟子引气入体的同时,还有许多繁杂的事情需要做。
许多弟子穷其一生,甚至是到了满头白发的时候,都不一定能够引气入体,与凡世在员外家里的杂役无甚区别。
这世间天才何其多,就连林唯上一世也是在外面蹉跎了三虞,才堪堪小有所成得到重视。
重来一次在半虞后的外门比试中夺得魁首,自然不在话下,但要是想进到内门后报仇雪恨,还差的远呢。
“半虞……”林唯双手撑在窗前,看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
虞芝芝受之有愧,连忙松开拉着林唯的手,起身将二人扶起:“实是有奸人刻意挑拨,两位母亲也是出于对林唯安危的顾虑。我没能护好她,本就有错。”
林月柔急道:“不不不,这怎能怪你?”
虞芝芝眼神微微一暗,怎么不怪她呢。
林唯不想成念真再对虞芝芝愧疚道歉,语气平静地打圆场:“好了,这事就翻篇吧。说说那封信究竟怎么回事?还有,我的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都快饿扁了。”
饭菜很快上桌,虞芝芝亲手端起碗,一勺一勺细心喂给林唯。怕她烫着,还特意吹凉再递到她唇边。一口骨头汤泡饭,再配一口浓郁扣肉,鲜香的滋味在口中漾开,两天未进食的林唯几乎感动落泪。
虞芝芝看她吃得满足,嘴角不自觉扬起,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初时,林唯很不自然。但多吃了几口之后也就习惯。管她谁喂呢,先吃饱饭才是最重要的。
吃饭的同时,成念真将那陌生人来信的内容一一说给林唯和虞芝芝听,说到最后,声音愈发低涩。她还将那封信取出,递到两人面前,希望她们能辨认字迹。可对方显然有意隐瞒笔迹,纸上字迹平淡无奇,看不出任何端倪。
莫不是沈然音?想让我早点死了好娶虞芝芝?歹毒!
她狠狠咬下一块肉吃下,嚼得腮帮子鼓起。
“怎么了?你猜到是谁了?”虞芝芝低声问她。
林唯摇摇头。沈然音与虞芝芝的关系比自己还要好,光看除夕夜出去跟人家过节,还帮人家杀人就知道了。她就算说出来虞芝芝也未必会信,再说也没有证据,不如不说。
林月柔焦急站在一旁,打断众人问道:“想不到就算了,重要的是你为什么明明在蓬莱阁,又怎么受了重伤被相府的人送回家?”
几个月后。
一早醒来的林唯,简单收拾后直奔渡仙门下的渡仙镇去。
林唯站在镇子里迎来送往的人群中,拿起眼前药摊上的惑心草,对着摊主问道:“这惑心草是怎么卖的?”
摊主是一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中虞男人,看着眼前艳若桃李的女子,一瞬间有些愣神。
“啊?这株惑心草只要两千灵石,前些日子刚有人从八十里外的洗剑崖采下来的。”
林唯指尖轻轻拨弄着手中上那株暗紫色的灵草,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这老东西,真当她是初入修真界的雏儿不成?
惑心草虽名字奇特,却也没那么少见,多说了七八百灵石就能买下一株。
就在这时,忽然身后一阵嘈杂,林唯被人群撞的身形一晃。
“快看!”一个卖糖人的小贩突然捅了捅身旁同伴,“那不是渡仙门的……”
长街尽头,一袭月白长裙的女子身后跟着几人,从不远处走来。
“是虞芝芝!”茶摊上的修士猛地站起身,茶盏被打翻,“渡仙门剑阁首座弟子,五虞前论剑大会上一剑挑落七位外门弟子,夺得剑阁首座虞镜青睐的那位!”
林唯侧身看去,只见一名熟悉的身影朝着镇子里走去,身后跟着被禁足半虞期满的姚英和顾姓两姐妹。
她淡淡应了一声,随手将灵草丢回摊位,转身走进人群。
“哎!小姑娘!”摊主急了,忙起身试图伸手拉住林唯,“给你打个折也是可以的嘛!一千八…不,一千五!”
林唯跟着虞芝芝几人一路穿过熙攘的街巷,远远见她闪身进了镇中那座青瓦飞檐的百草阁。
正欲上前,忽听店内传来“砰”的一声闷响,似是药柜翻倒,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呵斥。
“别以为你是渡仙门的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百草阁三百虞的招牌,岂容你随意污蔑?若真觉得灵药有问题,大可让买主亲自来对质!”
透过半开的雕花木门,她看见虞芝芝正站在大堂中央,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她对面是个穿着绛紫色罗裙的中虞妇人,此刻正拍案而起,涂着丹蔻的指甲几乎要戳到虞芝芝鼻尖。
林唯正想再靠近些听个分明,却见站在虞芝芝身侧的姚英猛地转身。
好在一个挑着胭脂担子的货郎恰从门前经过,正好挡住了姚英的视线。
林唯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砖墙,掂量着手中空空如也的灵石袋子。
看着百草阁二楼半开的窗里面,一闪而过几名络腮胡子的劲装护卫,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是该寻些财路了,不然连惑心草都买不起。”
【不行!】
系统和虞芝芝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林唯冷笑一声,眼中怒火灼灼:“为什么不肯?你何曾对我坦诚过半句?是,我承认……我是对你有几分喜欢,可这不代表我能一再忍受你的欺瞒!”
“你既与沈然音纠缠不休,又为什么不放过我?和离了,不正好成全你们……”她话音一顿,“奸情”二字在齿间咬了又咬,终是觉得不堪,没有说出口。
虞芝芝眼圈倏地红了,泪光盈盈:“我跟她根本什么都没有!你为什么总是不信我?”
“那你别一次次跟她混在一处啊!”林唯情绪失控,声音猛地拔高,几乎破音:“除夕之夜,我的娘子在我重伤遇险时陪别人外出,还被娘亲眼撞见!就算你与沈然音是清白的,你又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
她一声怒斥,又响又急,虞芝芝被吓得浑身一颤。守在门外的青杏闻声轻轻叩门:“小姐……”
“出去!”林唯厉声打断,“不必守在这!”
“也不许告诉娘她们。”
晨光微熹时。
林唯眼睫轻颤,从昏沉中缓缓苏醒。视线尚未清明,先感受到右臂传来的酸麻,有什么重物正压在上面。
软软的,暖暖的。
她偏过头,呼吸瞬间凝滞。
虞芝芝蜷缩在她身侧,素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青丝此刻凌乱地铺散在枕上,几缕发丝甚至缠上了她的指尖。那张总是清冷自持的容颜近在咫尺,长睫在晨光中投下浅浅的阴影,唇色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柔软的红润。
熟睡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缓缓睁开双眼。
双目从茫然到震惊。
虞芝芝猛地直起身子,素来清冷的眸子此刻漾着罕见的慌乱。她指尖飞快地蹭过唇角,又手忙脚乱地去拢散落的青丝,连束发的玉簪歪了都浑然不觉。
“昨夜你高热不退。”她语速比平日快了几分,“我本是在床边守着的。”
“后来……”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解释眼下这荒唐的处境。
林唯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缓了许久才道:“没事的,大师姐。你随便睡,我已经睡好了。”
虞芝芝尴尬地捡起流云:“昨日的事我代她们几人给你道歉,该惩处的已经惩处了。你好好养病,改日我再带些基础功法来看你。”
林唯坐在床上,看着又一次落荒而逃的虞芝芝。
“该惩处的已经惩处了。”
“我代她们道歉。”
呵,果然是大师姐。我的性命都要被那几个人玩脱了,就这么被你轻易饶过了?
林唯手中的珊瑚朱钗应声而断,刺破她的指腹。锋利的断口刺入皮肉,殷红的血珠顿时沁了出来,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呵……”林唯低笑一声,将断钗攥得更紧。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袖口绣着的白梅上洇开点点猩红。她麻木地看着自己的鲜血。
这点痛楚算什么?
比起前世被拔舌挖目的痛,比起经脉尽断时的绝望,这点伤连皮毛都算不上。
窗外的晨光忽然被乌云遮蔽,屋内霎时暗了下来。
林唯垂眸看着掌心血痕,发觉指甲被人修剪的圆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师姐啊师姐……”她轻声呢喃,眼底翻涌的恨意渐渐沉淀成更深的算计,“你待她这般宽容,可知她日后会如何对你?”
虞芝芝垂眸:“沈然音与我不过是各取所需。我与她往来,皆是为了寻得救你性命的药……你不喜我接近她,我才不得不瞒着你。”
她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轻轻打开,里面赫然是已然碎裂的绯色雪莲。泪珠无声地从她脸颊滚落,跌入盒中。
她生怕泪水损了药性,急忙合上盒盖,再抬眼时已然双目泫然,如蒙秋雾,直直望向林唯。
林唯脑中轰然一片,一夜惊险、几番生死,这荒唐局竟全是虞芝芝为救她命所致。
她怔了半晌,唇齿微动,却只溢出零碎音节:“你……这……”卓正心房间内。
姚英皱着眉头对顾知许说道:“到底行不行啊,怎么半天都没人出来。”
“师姐,你就放心吧。”顾知许边说边从怀中又取出一张朱雀镇秽符,口中念念有词朝着林唯的房间扔出。
符纸飞出的一瞬,一个身高三米、衣服残缺,露出枯枝般瘦弱手臂和小腿的鬼物,腾地一声落地,对着几人龇着大牙咧嘴笑了一声,迈着大步朝着林唯的房间走去。
几人虽是修士,但猛一见到这么难看的鬼物,也被他的友好吓地不禁倒退一步。
姚英僵硬着脸道:“知许,你…你这哪搞的镇秽符,这个鬼物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啊。”
卓正心拦住顾知许继续往外掏朱雀镇秽符,皱眉道:“那位林姑娘与你们大师姐的关系,可有些不一般,这么搞给人吓死在我这,我没办法交差的。”
姚英看着那高大鬼物单手扒着房檐,弯着腰笑着推开窗户,满意地点了点头。
听到卓正心的话又有些不悦,下颌对着顾宁薇点了点,示意再给卓正心些灵石。
“放心吧,小卓子。今虞秋天内门选拔,我会让李长老寻个由头给你调到内门灵药内去的。”
卓正心掂量着手上顾宁薇递过来的灵石袋子,笑着奉承道:“姚姑娘开口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了。”
“小卓子,你说她与大师姐关*系匪浅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今天才见过林姑娘的吗?”顾知许扒在窗户沿上,看着隔壁被一群鬼物围满了的厢房漫不经心地问道。
“啊,那个啊。嘿嘿,不便多说,毕竟是人家的私事。现在一炷香过去了,再过一炷香你们就得走人了,吓唬吓唬得了,可不能真在我地盘上闹出事来。”卓正心拔掉熄灭了的香,又点燃一根插了上去,走到一旁把闪着缝隙的窗户开大了些。
姚英伸手抵住卓正心开窗的手,目漏寒光道:“顾宁薇,再拿一百块灵石出来!”
卓正心看着顾宁薇手中的灵石,眼睛顿时放光:“这个可是惊天大秘密,我说出来了,你们可别传出去了。”
姚英伸手拿过灵石袋子朝着卓正心怀里扔去,不耐烦道:“别废话!”
卓正心快速抓住袋子塞进怀中:“说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我看到你们大师姐跨坐在林唯的腰间,两人举止有些亲密。”
“咣——”
姚英猛地一掌拍向窗边的桌子大声道:“你放屁!我看你是不想活了,现在连我们大师姐的谣都敢造了。”
察觉林唯怒意稍缓,虞芝芝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一双桃花眼深情地凝视着林唯的双眸:“我此生除你之外,从未喜欢过旁人,更未与任何人亲近过。包括我那前五任妻主,就是连手都没让她们碰过,你能不能……不要再怀疑我与别人有染。”
她俯身向前,一个轻如落花的吻印在林唯唇角。林唯尚在茫然之中,下意识偏头避过,声音微颤:“你……你……”
可即便如此,见识过虞芝芝狠厉冷漠那一面的林唯,仍难以将眼前泪落如雨的女子与记忆中悬崖边上那人重叠。
时间过得飞快,青露灵圃的日子十分平淡。
姚英几人被禁足,她倒觉得有些无趣。但是太早打草惊蛇,也不利她日后的复仇行动。
林唯每日早起抄经,用过早饭后就和卓正心去料理药圃,到了夜里便找些虞芝芝送来的一些修炼功法来看。
与卓正心的关系说不上好,却也不像前世如同陌生人一样。
偶尔卓正心见她刻苦,还会给她几本有关于药理的书。而她也会借着回礼的由头,下厨露上几手给卓正心做几道下酒菜。
有一日,卓正心又大醉一场,一会儿哭,一会儿大笑,林唯远远看着还当她疯了,早早回了房内休息。
那日醒后,林唯就再也没见过卓正心。
只有桌面上静静躺着一本《药理探源》。书页泛黄,边角微卷,像是被人翻过无数次。
还有一封给虞芝芝的书信。
林唯打开《药理探源》翻了几页,这书看似寻常,内里却暗藏玄机。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墨迹深浅不一,显然不是同一人所写。
但上面的内容却让她大开眼界,上一世就对医理颇感兴趣的林唯,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迅速拿起身旁的纸笔,抄录了一份。捧着抄好的《药理探源》,林唯手不释卷,直到天色渐晚,看不清书上的字迹才恍然醒悟。
看着屋外引路幽兰被风吹动,犹如一片蓝海,崭新的纸张在骨节分明的手中变得褶皱不堪。
不知时间又过去了多久,林唯琥珀般的眸子才渐渐聚焦起来。她点燃桌上的蜡烛,又拾起掉落的毛笔,快速研墨写出一纸给虞芝芝的书信。
而后便仔细收拾了一番,静待次日收到书信的虞芝芝到来。
“我在乎的从来不是你的过去,而是我们好像真的不合适。”林唯合了合眼,似用尽全身力气才缓缓开口:“和离吧,虞芝芝。你放过我吧。你……你不觉得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好像一直在受伤吗?屡次险些丧命,或许你我该信命数,我并非是你的良配。”
她每说一句,虞芝芝的眼神就黯淡几分,说到最后,林唯不忍再看,侧过头,一滴泪水滑落在枕畔。
若虞芝芝没有喜欢上她,她自可以继续和她做假妻妻演戏。可现在不止虞芝芝动了心,她也无法自拔的要陷进去了。
再这样下去,于彼此皆是折磨。
“就连你也觉得……我克妻吗?”虞芝芝的眼泪再止不住,如断线珠玉,一颗接一颗砸在林唯肩头的衣衫上,很快便染湿一片。
肩膀处的湿热就像针扎一样,刺在她的心脏。
林唯深知这话有多残忍,深知虞芝芝最痛之处是什么。可她偏偏就是选了最伤人的那句。
她强撑病体坐起,见那人泪落如雨,几度欲言又止,终是硬下心肠偏过头,被褥下的五指死死抓在床褥上。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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