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在
根据鬼片定律,如果她现在掉头就走,那这位老师很可能马上跟在自己后边,并阴侧侧地攀上自己肩膀。
嗯?怎么有点眼熟?
或在她转头的瞬间迎面贴上。
更眼熟了……
何止眼熟!刚刚那个死老头子不就是这么出现的吗!
上去打招呼更是直接pass,虽然这条更符合鬼片女主的作死步骤,但她没那么头铁,更没那么脑残。
所以斟酌半晌,徐星星选择看着她,慢慢后退。
敌不动,我慢动,我和敌人比耐性。
一息,徐星星向后挪了两步,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至下巴。
女鬼未动。
二息,徐星星的腿有些发软,但还是坚强地又挪了两步。
女鬼仍然未动。
三息,忽一阵风吹来,徐星星连忙去护手中烛火,因心中本就忐忑,她只将视线在火苗上落了一瞬,但再抬眼时,那本在数米外的女鬼此刻正正地立在她一步以内。
徐星星的身躯瞬时僵直。
女鬼身上尽是水汽,长发将她的脸全然遮挡,那被水泡得泛白的脚直直地绷着,湿透的白衣正不断地往下淌水,那水很快漫了过来,将徐星星的鞋全然浸透。
脚底传来的阴凉让徐星星的身形不受控地重重一颤,手中的烛火于此时应景熄灭。
浓黑蓦然笼罩,她的眼前霎时变黑,她本该吐槽,但脑中已空无一物,她本该逃跑,但身子僵得厉害,便是转动脖颈都做不到。
但眼睛却很快便适应了这般黑暗,她在怔愣中将面前一切尽收眼中。
女鬼的长发已然掀开,露出苍白可怖的脸,漆黑的眼珠子一错不错地死死盯着她,伸长脖颈直直地朝她探来。
湿腥扑面,腐臭入鼻。
徐星星于这一刻,才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恐惧,以及人类面对自己无法应对的恐怖时,最真实的身体反应。
她的身子好似都不是自己的了,莫说逃离,她都感受不到腿的存在了,全身上下,她好像只剩下了心脏这一个器官,只能听到那重重的心跳,便是自己的呼吸都无端消失了。
那头停在自己的两寸处,徐星星甚至能清晰看见女鬼脸上腐烂的白肉,那眼珠子黑到极致,眼白渗着血丝。
血丝在她眼中像细小蛆虫一样四处啃咬,很快眼角便慢慢地流出一道血来。
女鬼就这般看着徐星星,忽而,张开了嘴。
那嘴里淅沥沥涌出了一堆带血的碎肉,尽数掉落在了徐星星胸前的衣衫上,腥臭的气息与炸裂的画面直接让她脑中的弦霎时崩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徐星星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时而是巨人观,时而是女鬼脸,时而是枯瘦老人,时而是诡异的脚印,她无处可逃,无处能去,哪里都有鬼的影子,哪里都是奇怪的痕迹。
她慌张无措,求助无门,反抗换来的是更为层出不穷的恐吓,直到出现一声清脆的铃音。
声音不大,却瞬时抚平了她全部的恐惧,慌乱被全数驱散,她的心久违的平静下来。
随后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再次醒来,晕倒前的画面瞬时涌入脑海,她胃里极其恶心翻腾,想起身时,忽觉周身被全然锢住,她竟如何也动弹不得!
鬼压床?!
但她的腿还能动,于是便像风火轮一般胡踢乱蹬。
好像踢到了什么,但她已顾不上思考,好在周身很快放松,窒息感猛然消失,她直接爬到床头干呕起来。
床头?
她呆了一阵,脑细胞总算归位。
不是,她怎么回来了?
她抬眼看去,此时天已然亮了,虽仍十分暗沉,但相较于昨夜已好了太多。
屋中还是昨夜那般摆设,却又完全不同。
尘土尽无,便是花瓶中都有了一株颇为茂盛的绿植。
身上的被子变得轻柔温软,霉气全无,竟十分舒适。
然而这些落在徐星星的眼里,更觉得恐怖异常。
所以,她就是穿进鬼片了!
按照穿书(片?)定律,人不会穿越到完全不熟知的书或片里,尤其是这种地狱级难度的世界。
但截至目前来看,这里的一切她都觉得十分陌生。
那是不是应该有个什么系统来给自己讲解一下?
还是她昨晚走出的范围太小,所以没有发现?
但她是真的没胆子再往外走出一步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嗓子那股燥渴感紧跟着涌了上来。
喉咙再度冒烟的徐星星:……
所以,咱这个水就是非喝不可对吗?
是不是有个什么玩意控制了她的感觉器官?她怎么就能渴得这么突兀且离谱?
这般想着,她便看到了昨日她带出去的那个水壶,此刻正好端端地摆放在自己的床边。
阴冷涌上心头,徐星星看着那壶好一阵,坐起身子咬牙掀了开来。
紧接着又爬在床边干呕起来。
里边有水,但水中尽是黑色的头发。
再联系昨夜的场景,她都有点想再晕过去了。
妈的啊!就不能让她喘口气是吧!
周身温度霎时降低,直接将徐星星冻得抖一个机灵,但那温度又迅速回升,好似刚刚的感觉尽是幻觉一般。
她余光瞥到水壶,竟发现那壶中竟倏然空了。
徐星星心间猛颤,直接抬手将水壶甩到了地上,那水壶在木质地板上滚了几圈,撞到了桌角停了下来。
然后,壶口慢慢地伸出了一只枯瘦小手。
但只探出了一半,水壶忽得凭空消失,而她的头与此同时剧烈的痛了起来。
疼只一瞬,又莫名变好,而那只消失的水壶此刻又规整地摆放在床边小桌上,恰如今
早最初模样。
草了,真的草了。
徐星星只觉得浑身发麻,细思恐极,整个人焦虑又恐惧,她瞬时缩到床角,围上被子,再也不敢动了。
便是盖着被子,她也觉得周身甚是阴寒,身子控制不住地抖,冷汗一身一身地冒。
从来到这里到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可现在,她真的快要抗不下去了。
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来这里前正在干嘛?为什么这么离奇的事也能让她沾上?她是做错什么事了?要这么惩罚她?
她好害怕,到底该怎么办啊?
泪大颗大颗地涌出,徐星星整个人在角落蜷缩着,警戒地看着水壶,无声地哭着。
而她不知,此刻有一人正看着她,眸中尽是疼惜,心脏疼得更似碾碎了一般。
可他只敢立在床边,便是去抱一下都不能。
昨夜睺渊好不容易在这上千幻阵中寻到星星,正遇见她被女鬼吓至昏倒之时,他刚一出现,那女鬼便徒然消失,连同枯井,水渍,和星星衣衫上的污血。
他将女子抱回房中,用术法将这屋中上下清扫干净,他拥着她躺了一夜,清晨却见女子神色极其惊慌地挣扎踢打,而他几次呼唤后,终于发现,他的星星,竟看不见他。
他试图插手,却让女子更为恐惧,并且他刚刚欲将那壶中厉鬼直接抹杀,却差点伤及星星神魂。
细思也是,此幻境之物皆来自星星内心深处,想必与她神魂联系紧密,她如今深受重伤,自然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根本。
且因神魂太过羸弱,星星灵力全无,成了一普通凡人。
而她这般最需要自己之时,他毫无用处不说,还几番添乱。
他生平第一次想学星星骂脏话,小小幻阵,竟逼他至此。
心中愤怒层层叠加,又被他生生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星星,算账的事待出来幻阵再说。
他看着床角那如受惊小兽般的女子,心下又软又痛,哪怕眼下帮不了她,他也得快些想个办法不至于让她这般害怕。
他寻了房中各处,竟未发现纸笔。心中几经纠结,折下瓶中绿植,用术法拆成碎屑,在空中凝出了两个字。
‘我在。’
星星若是知道他在这里,便会稍有镇定吧。
可与他所想不同,女子的表情霎时更为惊恐,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涌出眼眶,甚至直接拿起枕头朝那些字扔了过去。
边扔边尖声骂道:
“滚!”
睺渊怔了,恍惚了,他想不通,为何星星会这般惧怕,又这般厌恶?
但徐星星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十分情有可原。
此阵太过强势,擒住了她的灵魂,控制了她的五感,明明是绿色的枝叶碎屑,在她眼中却是殷红阴森的血渍拼合。
而那两个硕大的‘我在’,不像救赎抚慰,更似警告恐吓。
她如今已被这一连串的惊吓折磨逼到了崩溃边缘,这两个字一出,她尖叫过后,忽觉胸口缺氧,窒息霎时涌来,她一口气没上来,又昏了过去。
睺渊更为慌乱,只觉自责至极。
他将女子放好,盖好棉被,之后再也不敢碰她,甚至连床都不敢坐了。
女子昏睡后,鬼怪消失,诡异全退,除了时间,一切皆凝。
他掀衣坐在脚踏,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天光渐沉,也未敢再碰她分毫。
而在这般极致的静寂之中,那些模糊反常之事,逐渐变得清晰明澈起来。
为何星星幻境之中的鬼怪之物并不惧怕于他?
因造出它们的女子,本就不怕他。
为何星星看不见他?
因身在阵中,便被此阵探出他心中所惧,又因无法将他束缚,便尽数反馈于星星之身。
他怕星星离他而去,更怕护不住星星。
所以他进阵之前明明探到了星星的气息,却寻了那么久才找到她的幻阵。
所以他便是立在星星眼前,星星也视若无物,甚至他设法去帮,在星星眼中也全然变了模样。
变了模样?
所以星星眼中看到的那两个字,是否也有所不同?
还有什么他不知的变化?
大抵只有星星再次醒来他才能全然知晓。
他看着女子,将手移至她的指尖处,在快要触到之极,将将停下,再不敢往前一步。
他刚刚小心翼翼地做完这般动作,忽见女子掀开了双眸,那眸光直接看了过来,定在了他的脸上。
第102章 是谁
徐星星再次醒来时已是半夜,还是那盏黄豆烛火,因是侧着脸睡,由此睁开眼的瞬间,便看见床边垂落的白色衣衫。
她僵硬一瞬,余光顺着白衣往上瞥见那女鬼正低头看她,她动作快过脑子,立时闭上眼睛,假装没有看到。
当然,这一行为十分的掩耳盗铃。
她心是狂跳的,人是崩溃的,而这种崩溃在连续两次的晕倒反馈后,触底反弹,生出了些许破罐子破摔的心境。
反正是活不了,反正都是一波连着一波把我往死里逼!
死吧,妈的,把我吓死前,我得把你的头发抓下来一大把!
周身阴冷加重,好像有气息拂在她的耳边,但等了一会并未听到什么湿冷的鬼语,又好像有发丝扫到她的脸上,弄得她鼻尖发痒。
她动了动手指,确定自己这次没有怂到不敢动弹,咬牙准备反击时,忽而听到了一声铃音,她心尖一跳,心中慌乱瞬时消散许多。
那铃音清澈透亮,明脆悠扬,与她梦中听到的十分相似,而此时,她明确感觉到,发出声音的铃铛,就在自己的身旁。
她下意识想睁开双眼,但理智很快指挥她的手将自己快掀开的眼皮给摁了下来。
是不是贴脸杀没挨够!是不是不长记性!
这般想着,忽而门口又传来颇为规律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由远及近,在这死寂深夜尤显诡异。
很快,那脚步声定在门前,顿了两息,扣响房门。
咚,咚,咚
咚,咚,咚
每叩三下,便会停顿一息,手指与木质门板相碰发出空乏又沉闷的声音,直让人的心跳都随着那声音无意识地颤着抖着。
徐星星嗓子发梗,没有回应。
不多时,那敲门声便逐渐猛烈起来,由叩门变为敲门,再由敲门化为砸门,很快那门便发出残破的咯吱声。
徐星星闭眼坐了起来,侧耳朝着门处听着,她抚着自己的胸口缓了一阵,刚做好心理建设准备睁眼下床,又一声铃音响起,门口瞬时安静了下来。
徐星星不由一怔,此时她更为真切地听到了那铃音所传来的方位与距离。
她摸着自己的心跳,那里没了慌乱,竟生出了一股浓密的温热与熟悉。
理智告诉她应该谨慎,应该装作未曾听闻,可心间的温热很快转化为丝缕渴望,她恍若梦中,手不受控制般地朝那处慢慢地探过了去。
指尖一凉。
是一颗浑圆的铃铛。
她轻轻一拨,毫无声响。
等了须臾,见并未出现什么诡异动静,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
她将那铃铛握在手中,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触到一处温软肌肤,她心尖一颤,欲将手收回,触不及防间,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笼住了。
很暖。
暖得她整个身子都为之一颤,好似周身的湿寒之气都被这缕暖意全然驱散。
这是她这几日思念至极,甚是神往的温度。
人的温度。
她满心欢喜地睁开双眼,朝那处看去,心中不由一紧。
空空荡荡,什么也无。
除了女鬼的位置莫名冒出了一团黑气。
这黑气在这地界略显突兀,但她这几日已见过太多打破认知的东西,这么乍一看见这浓稠的黑色气体,竟然觉得也还好。
此时,最让她在意是自己手之所及,到底是为何物。
明明就在面前,她手背手心的触感亦真实得紧,却偏偏什么也看不见。
握着她的那只手扣得很牢,
仿佛怕她逃离一般。却又微微颤着,淌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慌乱。
它……
好像对自己没有恶意。
于是,她没再动弹,任他握着,后估算着眼睛的位置,尽量与其对视,开口问道:
“你,是谁?”
睺渊身形重重一僵,周身气息霎时降低,直让女子打了个寒颤。
女子又欲将手抽离,他才从那愤恨怨念中探出,将周围温度提至原来。
所以,他的星星不仅看不见他,还忘了他?
可他还未来得及回,女子忽而低呼一声,紧紧捂住自己的额头。
她眉宇紧蹙,脸色苍白至极,连唇都失了血色,他已顾不上任何,直接坐在床边,将女子揽在了怀里。
女子大抵已然痛得没了精力抗拒,将额抵在他的臂膀,紧抓着他衣袖,宛若擒着求生的浮萍一般,直捏得指尖发白。
她的口中溢出零星碎语,直让睺渊的呼吸霎时停滞,那声音断断续续,艰难至极,却一字一句,都是在唤着他的名字。
“小……小……黑。”
所以,是金铃刺激了星星的记忆,才让她现下如此头痛的。
那一声声含着哭腔的低语,好似求救一般,钻入他的耳中,直磨得他脑仁生疼。
可事关她的神魂,他不能轻举妄动,他紧紧抱着女子,哪怕知晓她听不见,还是一遍遍地唤着她,说着我在。
女子的泪灼着他的皮肤,他从未像此刻一般觉得自己像个无用的废物,还不如将他凌迟,还不如将他心肺剖出。
突然女子身子一软,手上力气一松,人再次昏了过去。
他又拥了女子好一阵,才将她慢慢放下。
为女子盖好被子后,他的手指在她脸颊上几番流连,眸光渐深,俯身在她唇上印了一吻,后召出黑气将女子护住,才走出房门。
他虽不能抹杀因星星而产出的幻物,但黑气乃是世间至邪之气,如他所料,只要将那些个厉鬼围在其中,再施以术法,她们便只能待在其中再无法动弹。
就如那立在床边的女鬼一般。
且看星星的反应,她应是能够看见黑气,这样他便可用此方法让星星不至于看见那些可怖的脸。
睺渊立于门前,掀眸看向空中那已积如山峦的暗黑浓气,朱唇轻启道了一字:
“去。”
那黑气好似生了自己的意识一般,迅速涌向此幻阵中所有可能生出邪祟之地。
枯井,阴房,湖水,角落,便是门缝都未忘记。
若是不能将那些厉鬼抹杀,那不让他们出来不就好了。
睺渊又抬眼看向天际,眸光好似透过了那漫天层层叠叠的黑气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微微勾唇,漏出讥诮一笑,随即空中霎时间割开了成千上万个空间裂缝,紧接着,那黑气便分成无数条黑蛇般的小股,快速蜿蜒着流入那一个个小型幻阵。
不消片刻,在众人看不到之处,整个幻阵的外围已被一层厚重的黑气全然包裹,密不透风!
呵……
欲将魔魂撕裂再于幻阵中隐藏?
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出此等妄想,他倒要看看,是它可如愿以偿,还是出了此阵后,他会亲手将它碾碎凌剐。
星星受得苦,他定要让其成千上万倍还回来。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床边,看着床上那人,掀衣上床,侧躺面向于她,却不敢再将其拥入怀中,只将她身侧的手扣住,随后便像这幻阵中凝滞的其他事物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子,直到她再次醒来。
*
徐星星还未睁眼便觉得头疼异常,因何头疼,竟如何也想不出了。
她缓了一阵后睁开眼睛,见自己还是身处这诡异之地,心中狠狠地颓丧了一阵。
所以,她必须得靠自己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对吧,要不她就得一辈子待在这里对吧!
她颇为焦虑地咬着自己的指节,心一发狠,穿鞋下床。
反正待在哪里都得被吓,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她一定要搞清楚这个世界是什么小说电影,或者是什么无限流恐怖地界。
弄清楚以后她也许就不会像这般害怕,毕竟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她气势冲冲地走出房门,提着心劲开始在这府中转悠。
大抵是因为白日的原因,今日的院落虽说阴森依旧,但并没有发生什么诡异之事。
那为何她昨日在屋里几番遇到那些匪夷所思的事?
徐星星往周遭看了一圈,将视线定在天上,睿智地下了结语。
定然是因为白日外面阳气比较重的原因!
她那屋子阴暗不透风,看着就很容易滋生那些个阴邪之物。
她又走了几个院落,皆相安无事,只在一些可疑之地看到了些奇怪黑气,其余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到她的胆子都久违的大了起来。
甚至敢在路过一座桥时探出头往水面上瞅。
当然,只得瑟了一眼便连忙退回到了桥中心。
但就是这一眼,她恍然看见,自己头上有个什么头饰。
若是其他常见的古代头饰,她大抵也不会太过在意,只是那这头饰……好像是个铃铛?
她随手拽了下,发现还挺难摘。
两只手一同上阵去解,费了好半天的劲,又掉了许多头发才终于呲牙咧嘴地将那铃铛摘了下来。
她放在手心细细观察。
一颗金色的铃铛。
但上面的纹路甚是奇怪,一条卡通狗和一颗星?
嗯?
嗯??
这玩意很现代啊。
这什么字母?
x-ing星?
h——
忽而徐星星身形一僵,觉得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的脚腕。
不是吧不是吧……
白天外面不是没鬼吗……
不是吧不是吧……
她就是规规矩矩地在桥中站着啊……
她哆哆嗦嗦地向下看去,随后心跳霎停。
只见一只血淋淋的枯手从桥面冒出,正紧紧地扣着她的脚踝。
她已经窜到嗓子眼的尖叫还未来得及冒出,那手稍一用力,她身子一轻便要向下坠去。
一声铃音忽响,她猛地腾空飞起,后在空中夸张地转了几圈,平稳地落在了远处的平地上。
而这突如其来的铃音,仿佛一阵疾风,将她脑中的浓雾瞬时吹散,让她忘却的昨夜之事,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冒出,且很快繁茂于脑海之中。
还连带一些颇为模糊的记忆碎片。
脑子又开始灼痛,但已不是昨夜那难以忍受的程度,她从那零星的记忆之中,知晓自己穿书这一事件的同时,又发现了一个新的华点。
她好像失忆了。
否则无法解释这些记忆碎片从何处来。
且那些记忆里的一些话语真也就她这么个现代人能说得出来。
所以,新的问题紧跟着出现。
这是哪?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她倏然想起那只要她有危险便会冒出的铃音,心觉这个应是她可以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于是,她握着手中的铃铛,清了清嗓子,朝着四周道了一句:
“那个,你,还在吗?”
第103章 不畅
起初睺渊在女子醒来时,察觉到她已将昨夜之事尽数忘却后,还甚是心伤了一阵,可很快他便在这般相处中找到了别样的乐趣。
他看着女子气势颇足地走出门外,又见她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地探查各处,偶尔还一惊一乍地自己吓自己,甚至双手合十求天求地,当确认无事发生后立时神神在在,喜笑颜开。
每个动作和表情都让睺渊觉得十分欢愉喜爱得紧,他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她,围绕着她,守护着她。
只此感觉竟也让他觉得弥足珍贵,甚是满足。
就像现下,女子背对着他,忐忑问话的样子实在可爱,他的心再度被没来由地戳中,直接笑出了声。
但到底不忍捉弄她,于是轻轻拽了下她的乌发,算作回应。
没曾想女子直接一个大跳蹦出三尺远,捂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惊恐地看过来,反应过来后,松了口气,讪笑着道:“我的天哪,被吓习惯了,你这冷不丁地一下子我没反应过来。”
顿了顿又不安地再次问道:“那个……拽我头发的是你吧?
“小……铃铛?”
睺渊扬起的笑意因这么个称呼定在了脸上,反应过来这个小铃铛是他又一个名字后,心中好气又好笑,直接抬手捏住了女子的脸。
女子的右脸凭空被捏了起来,瞬时睁大了眸子,颇为震惊地看了过来。
这个表情实在可爱,看得他心间酥酥麻麻,但到底忍下了吻她的冲动。
女子忙讨好地去握他的手:
“我错了我错了,您不是小铃铛,您告诉我您叫什么名字好不好?”
睺渊勾着唇角放过了她,抓起女子一只手,在上面写了一个黑。
徐星星下意识便想起黑叔,第二反应便是手中那个铃铛。
“你等会!”她又拿出铃铛瞧,边看边认真拼读,“h-ei黑……”
她脑中精光一闪,问道:“你是这个铃铛上的黑吗?如果是的话,你……你就往我手心点一下,不是就点两下。”
说着朝面前的空气张开手心。
睺渊立时猜出那一串奇怪符号原是有他的名字,心中又绵又柔,于是乖顺地点了一下。
徐星星心中微微犹疑,又问出第二个问题:“那……你是狗?”
睺渊愣了一下,心中虽颇为不愿,但还是顺从地点了一下。
没曾想,女子的表情瞬间十分惊讶,又难以置信,她好似犹豫许久,终于又问:“你……是黑叔?”
睺渊怔了,呆了,他十分确定星星从未这般叫过他。
所以,她口中的黑叔到底是谁?
她为他起了小黑这么个名字,他原以为是因祸斗毛发之故,可现下看来,不只因这个缘由。
起初他对这个名字厌恶得紧,可后来,听着她总是那般吵吵闹闹地唤他,他竟慢慢觉得这个名字倒也不是那么难听,甚至愈发喜欢。
可眼下,她眸子认真,隐着期待,颇为小心地问着这话,让他的心瞬时如刀绞一般,疼得几欲窒息。
所以,他只是他人替身?
所以她才总是那般随意离开,那般游刃有余,又总是能看透他,轻易地撩拨他,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过往的那些蜜语甜言可有真的?那些厮磨亲密难道全是作假?
他眼前发黑,却仍凭直觉紧盯着女子,赤着眸,梗着喉,抬手在女子手上,点了一下。
他倒要看看,这名为黑叔者,到底是谁?
女子颇为欢喜地惊呼了一声,那眸子瞬时发亮,睺渊看在眼中,心脏仿佛被生撕下了一块肉一般。
“你竟然也穿了?”徐星星直接上前抓住了“黑叔”的衣袖,甚至十分不规矩地在他身上拍来摸去,边摸边道,“还变成人了?哎呦,真好,真不错啊。”
还变成人了?
这话让睺渊的心猛然一跳。
难道那黑叔,不是人?
他想起方才星星问得几个问题,若是细想极易看出端倪。
可他刚刚方寸大乱,思绪霎时糅成一团,毫无理智可言,怎还能分出心绪去思索分析。
便是如今他稍稍恢复了冷静,也不愿多思考,他只想听女子说,只想让女子亲口与他解释。
可女子听不见他满心的质问,也失去了来到此世间的记忆。
极致的恐慌和愤怒交杂往复,让他窒息异常,濒死一般。
她是他的,他的星星只能是他的!
下意识间,他已牢牢扣住女子覆在他脸上的手。
女子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道:“哦,也对,现在你成了人,男女授受不亲,怪我怪我,我就是发现你没死,太激动了。”
说着便要把手抽出,可睺渊脑仁灼痛,焦灼与慌乱居高不下,他紧紧扣着那手向后一拉,另一只手擒住她的后颈使力一揽,俯身吻了上去。
他急不可耐地撬开了女子的唇齿,疯一般的吮吻着,便是立时察觉女子的挣扎与反抗,他仍锢紧了她,不管不顾地咬着她的唇舌,与她使力缠绵。
而徐星星在这铺天盖地亲吻中,不一会儿便觉得喘不过气,便是这久违的强烈窒息感,迫使她的脑子闪出了许多杂乱的画面与碎片。
她的头又痛了起来,同样痛得还有嘴,一想到亲她的人是黑叔,她的心情就十分的一言难尽,她费力地挣扎,终于抓住空隙,急忙道:“头疼头疼我头疼!”
睺渊身形一僵,放过了她。
女子立时捂着嘴退出三尺远,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复杂惊恐,外加天崩地裂。
她缓了好一阵才语无伦次地道:“不是,黑叔,我把你当长辈,你……并且你之前是真狗,你这样……我接受不了啊!难道咱俩在这儿有一段感情?不行,黑叔,我认真地警告你,虽然我对不起你,但你再这么……我就生气了!虽然,咱俩都有铃铛,好像确实是谈对象了,但是!不行!在我恢复记忆前你不能这样!你这是乱/伦知道吗!”
睺渊看着女子那略显崩溃的神色,心情又奇异地变好了。
所以,那黑叔不是人,星星也不喜欢它。
虽说他很想知道女子为何会对不起这条名为黑叔的犬,也不懂什么是乱/伦,但他的星星心里只有他,这点认知让他的心又渗出细细的蜜糖来。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他的名字大抵和这个黑叔有很大的联系。
他危险地挑了下眉,上前去抓女子的手,刚一碰到,就被女子一个激灵地逃开了,只见她锁眉怒道:“黑叔,我的话你是听不懂吗?我不喜欢这样!”
说罢,又软了语气:“我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护着我,但……但你不能逼我啊……我现在是个病号,弱势群体,你等我恢复记忆再说。”
说罢,她掉头就走。
刚走一步又立时折返回来。
“那个,黑叔,一起?”
睺渊知她心中害怕,但现下听到这个称呼便觉得十分别扭不喜,于是直接用黑气在空中凝了两个字:
‘小黑。’
“什么?”
徐星星看着空中漂浮的两个红色大字,虽知道是身旁之人幻化的,但还是有些害怕,于是补充道,“你把字换个颜色不行吗?这么血淋淋的,看着太瘆人了。那个‘我在’也是你写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冤魂索命呢……”
红?
睺渊蹙起眉,看来此阵不仅强融了星星的神魂,还控制了星星的五感。
他抬手将黑气挥散,又持起女子的手,写:
‘名。’
“你说让我叫你小黑?”徐星星看懂了,反问道,“为什么?”
睺渊又写:
‘我不是那人。’
徐星星思虑了好大一阵,问:“不是谁?
“……要不你在空中写吧,我现在知道那个血字是你弄得了,就不怕了。”
可睺渊却不想那般了,他偏要握着女子的手,或轻或重地写着那些字,看着女子偶因发痒微颤地指尖,心也好似被羽毛轻轻地搔着,痒得发紧。
‘黑叔’
徐星星思虑片刻,不是很懂:“你说你不是黑叔?那你为何点了一下。”
睺渊一怔,写道:
‘两下。’
“两下?”徐星星很快便怀疑自己了,这几日她被吓得神经有些衰弱,很有可能真的感觉错了,于是她思索片刻,问,“那我们认识吗?”
睺渊准确地捕捉到她眼中的失落,心中怨怼又起,写道:
‘失落否’
“有点,”徐星星倒是很坦诚,“你还没说我们认识不认识?”
睺渊心中不畅,捏女子的手便用力了些,后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
‘夫妻’
徐星星惊讶了:“夫妻??那我们结婚了?就是成亲,我们成亲了?”
睺渊身形一怔,未答。
徐星星心中的狐疑升起,但很奇怪,知道不是黑叔后,再想起刚刚的吻,竟生了些许眷恋。
不是些许……好像是很多……
知道不是黑叔后……她好像很喜欢那个吻……
她是不是有啥毛病啊……
刚刚这人明明亲得她很痛啊……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她好像因这亲吻想起了许多记忆画面。
起伏的黑衫,晃动的铃铛,交融的温度与喘息。
少儿不宜,但,确实是有关回忆……
徐星星做了总结:
她跟他一定是有些关系的。
便是如今她看不见他,感觉不会骗她,还有铃铛上的拼音和图画。
虽仍有疑虑,但她已然可以确定,
她和这个人是亲密的。
思索完毕,徐星星并未过于纠缠上一个问题,转念问道:“你真不是黑叔?”
睺渊有些气急,手指发了力,极慢极深地,将不字写了一遍。
徐星星心中的别扭全无,又想起刚刚他说的夫妻。
她现在冷静之下又掺杂着头脑发热。
已知,她从来到这里有两种情况会想起一些过往。
第一,摸到了铃铛。
第二,刚刚亲嘴。
总结:能刺激她想起以前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这个透明男人——小黑。
再已知,第一次她的头疼得好像电钻在钻一般,让她昏过去不说,今早醒来还把昨天的事情给忘了。
第二次,她的头也疼了,但比之昨夜,已减轻了许多许多。
总结:亲嘴是个很好的恢复记忆的方法。
想到这里,徐星星瞬间透彻了。
眼下什么最重要!
当时是恢复记忆后逃出这可怕的地界!
睺渊不知道女子在经历怎样的头脑风暴,只以为她因着他的回答而失望落寞,由此心中又泛起浓厚的怒意与撕扯。
他还来得及做出反应,忽而他握着的那只手翻转向下与他的手掌交握,另一只手向前一探,擒住了他腰间的衣衫。
女子向前逼近一步,抬起脸颊,因看不见他,那微微涣散的眸子显得十分诱人,只见她神色异常恳切地道:
“那我们再亲一次吧。”
顿了顿又补充:“要刚刚那样让我喘不过气的,那种亲。
“可以吗?”
第104章 计策
睺渊满腔的怒和醋因女子这堪称极速的转变霎时固在心头,又凝成了一个颇为古怪的表情糊在脸上。
以至于他反应过来后咳嗽了好一阵,又无言了好一会儿,才把胸口那突突直跳的心给压制下去。
幸而星星看不见。
他这般想。
虽说他一向知道女子的跳脱和难把握,但是能把他逼成这幅模样……这世间恐怕只她一人……
女子大抵看他长久不语,又毫无动作,开口询问:“你不愿意了?”
睺渊看着那澄澈明透的眸子,和被自己吻得有些红肿的唇,刚刚平静的心跳又开始往复。
怎么可能不愿……
他只是……别扭。
对,很别扭。
虽说现下他因为女子主动求吻十分欢喜,尤其还是在特地确定他不是黑叔后才这般做。
但与此同时,他只要想到,她现下都不知他是何人,竟就这样随意地道出让人如此震惊羞恼之言,就气得让他直想将世间男子全部杀光,让她这幅模样永远只能让他看见才好。
徐星星见这人许久不回应,因本就看不见人,倒也不觉得尴尬,但看他刚刚那般急不可耐地亲自己,应该是不讨厌和她亲吻的吧……
还是这人偏爱猝不及防的主动出击,不喜被动要求的循规蹈矩?
很有可能。
世人万千,每个人都有自己奇怪的xp。
于是,秉着互相尊重的原则,徐星星便严肃地解释了一下索吻原因,当然隐藏了某些少儿不宜的碎片,并且把她的鬼迷心窍尽数刨除,将全部理由都归为记忆恢复这一十分正当的目的之上。
解释完毕,她很是大度地为各自留了后路:“如果不愿意,那咱们就不亲,没关系,别有心理压力。”
睺渊心中那细腻的欢喜在女子这颇为大方潇洒的解说下,像极速脱水的枝叶一般,很快散落一地枯黄。
她怎能就这般随意!
还别有心理压力!
你倒是毫无心理压力!
徐星星又等了须臾,见他仍然没有回应,便欲撤离身子,刚离一寸,她的身体被人揽腰一收,便与一副炙热的身躯贴近了。
她心尖猛然一颤。
这个温度,她很熟悉……
脑中虽无记忆涌出,但她的身体好像识得一般,只这般挨着,便刺激的多巴胺快速分泌,直将她的脑部全然占领,甚至每个神经末梢都应声齐呼,共同狂欢,连带着她的心跳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
徐星星惊了。
她是到了想男人的年龄了?
刚刚她以为这人是黑叔的时候可没这么没出息啊……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她有第三条幻肢,大概已经呈90度与世界招手了。
天,这要人命的生理性喜欢。
她可还不知道这人长什么样啊……
但既然感觉这般汹涌澎湃……她脑中不由得再次精光一闪。
“等我!”徐星星急声道。
睺渊身形一僵,本欲蓬勃涌出的情欲瞬间收压,他稍缓已然变粗的气息,蹙眉看着女子。
只见她退出他的怀抱,低头揪起自己的衣摆使力一扯,撕下了一块长方形布条,后将布条遮住双眸,在脑后系了一个结,做完这些后,女子抬脸认真道,
“好了,亲吧。”
睺渊心尖狠狠一颤,血气如滔天骇浪般在他体内来回翻涌,只要将他淹没。
女子莹亮的眸子被遮于薄纱之下,卷翘的眼睫透出清浅的痕迹,那布条将她挺秀的鼻梁半遮,只露出一个小巧的鼻头,还有那透红的唇。
他从前接触星星,若有似无间皆可闻到那百兽册的气息。
可自他进入幻阵之中,就没再闻到过。
想是那魔的魂魄将其偶然屏蔽之因。
那他是不是可以……
不可以。
但是,他至少可以……
徐星星眼前变黑,其他五感便更为清晰明澈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更多的感受定能刺激记忆的快速恢复。
况且,那人不是说他们是夫妻?那就……没什么的吧……
是的,没什么!她的感觉不会错!
就如现在,她能感受那人的温度更为炙热,还能闻到那人身上特有的气息更加清冽,甚至可以听到那人越来越快,越来越沉的心跳。
可是因她而跳?
她不禁抬手抚了上去,那跳动一下一下敲击着自己的掌心,又更为强势地冲入心脉,来到自己的全身各处,直让她觉得身上每个细胞都在与这心跳欢欣共振。
那人颤了一下,拥紧了她。
她稍稍侧脸,将脸柔顺地埋在他的颈间,低声唤道:“小黑?”
睺渊身形一僵,恍惚以为她忆了起来,他静静地抱着她,哪怕知晓女子听不到,还是浅浅地应了一声:“嗯。”
女子好似听到他的回应一般,好听的嗓音裹着淡柔的叹息,道:“我虽然没有想起你,但我能感觉到,我肯定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睺渊呼吸一滞,哑着嗓子问:“为何这么说?”
女子当然听不见,但她自顾自地说着,语气染着惊奇:“仅仅是
被你这么抱着,我就觉得好幸福好幸福,并且什么也不怕了。”
这般说着,她又在自己怀中蹭了蹭。
“幸福?”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于是便呆滞的,下意识地问了出来,“何为幸福?”
问罢又持起她的手,写下了这四个字。
徐星星感受着手心的触感,不知为何,脑中忽而显现出一张蹙眉不解的精致面容,只一瞬便捕捉不到了。
但她心头竟然泛起一丝难以忽略的酸疼,她稍顿须臾,解释道:“就是心脏被填得满满的,很开心又很有安全感。”
说到此处,她轻笑一声,颇为不可思议地道:“甚至刚刚我还在想,只咱们两个人在这里生活也很不错,我是不是疯了?明明二十分钟前我还被桥上那爪子吓得直想尿裤子……哈哈哈。”
睺渊并不懂二十分钟是为何意,这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如今才知,那每每与星星在一起时,便会填在心中的感觉,原来,名为幸福。
而此时,他再一次因为她的话,被那名为幸福之物,全然包裹。
他也愿意,也愿意。
只要是你,哪里都可以。
只要有你,就可以。
徐星星说完那些话,忽而想起她的亲吻任务,心中稍稍谴责了一下自己的跑题,看此人还没有动作,心一着急,便直接抓住那人脖间的金铃,凭着感觉垫脚吻了上去。
很好,没有亲偏。
她想着接下来的动作,刚稍稍启唇,还未探出舌来,那人好似突然被打开了开关,整个人热得快要炸了,他的舌强势霸道地探入自己的口中,肆意地勾缠吮咬,徐星星的脑子很快有些发懵,却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记忆像拉肚子一样铺天盖地地涌出来。
没用吗?
明明她也挺喘不上气啊。
哪一步错了?
好似察觉她的分神,那人固着她,不知是使了什么术法,下一瞬,她便换了地点,不仅换了地点,还换了姿势——
她怎么从立着变成躺着了!
可那人并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直接俯身压下,堵住了她准备发问的唇舌。
不是,她是想找回记忆,但没想着失身啊!
可她刚想去推,忽觉自己身前一凉,腰间一热,那人的手便覆了上来。
只这一下,徐星星的身子霎时软了,那人好似火焰一般,随手便将她一同点燃,她只觉得浑身燥热,只他是她的出口,只他是她的甘泉。
她看不见,由此感觉被放得愈来愈大。
他的舌蛮横地汲取着她口腔中的每一处空气,时而迫着她的舌与他缠绵,时而将她引入他的口中吸吮啃咬,她气力全无,脑中空白,只有他,只能感受着他。
她感觉到他的指尖穿过了她的发,捧着她的脸,划过她的肩颈与手臂,最后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汗滴落在了她的颈肩,她好像也出了汗,却被他全然勾入口中。
她听到身下的床板都因着这人的动作都发出了脆弱的咯吱声。
除此之外,她好似还听到了他的喘息,听到了他一声一声的星星。
在她提心吊胆地害怕那人更近一步时,发现他只是在她锁骨以上反复流连,啃咬,舔舐,吸吮,亲吻。
那双炙热的手也并未逾矩,只是或轻或重揉捏着她的腰和后背,除此之外皆未触碰。
但她已经被占便宜了,就不要因为他占得少了那么一点就感动了吧……
我那斯德哥尔摩的开端呦,要及时扼杀在摇篮里!
最主要的是,她这么试验下来,亲嘴的用处只那一次。
于是,她回过神准备将他推开时,忽然身上那人离开了。
她心说正好,稍缓口气便想要起身,可那人的身子又猝不及防间半压在了她的身上,引得她闷哼一声,她蹙眉问道:
“你干嘛?”
那人没有说话,当然,便是说话她也听不到,但她的手被那人拉住,慢慢地向下引去。
等到徐星星意识到他要干嘛时,已经晚了。
她的手烫得要死,她整个人都烫得要死,她奋力地想要抽出手,却被他锢得极紧,她抖着嗓子质问:“你干嘛!”
刚说罢,自己的耳便被含住了。
这双重刺激直让她的脑中炸开了一连串的烟花。
紧接着,一波波与此场景颇为相似的画面层层涌出,宛若海啸一般将她的脑海全然侵占。
“小黑……我不要了……”
“你能不能轻点!你是狗吗一直咬人?”
“我喜欢你吻我,好舒服啊……小黑……”
“我不会离开你的,真的,我才不想离开你。”
“小黑,你亲亲我吧,就一下。”
“我爱你。”
那些零星且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与如今尽数重合,让她忘了反抗,只呆呆地接受着那些比如今要少儿不宜许多倍的一幕幕场景。
她好像将那些与他一起的日子重新活了一遍又来到了现下,她怔愣着,感受着自己手心的温度,化被动为主动。
那人立时难耐地颤了一下,在她的耳边低吟了一声。
低吟?
这次是真的听到了。
但徐星星并未睁开双眼,她侧过脸,凭着气息,主动送上自己的唇,轻声含糊地道:
“小黑……”
“我好想你……”
第105章 不酷
徐星星清晰地感到那人身形猛然一僵,但她并未给他机会分神,手稍一使力,他便彻底乱了气息。
她趁机吸吮他的唇瓣,将舌送与他勾缠,时不时含弄他的舌尖,手上更为快速地挑拨翻弄。
她眼前漆黑,耳边尽是那人愈发粗重的呼吸,和快且重的心跳,一下一下,将她的清醒与理智全然击碎,尽数碾磨。
好像她从未在此事上过分掌控过,若不是她忆起了些许过往,大抵此次也全由他牵制。
一直都是如此。
除了现下。
大抵因着她在此场景下恢复记忆,那人一时反应不过,由此添了许多无措,她清晰地感到此时的男子易碎,脆弱又坦诚,虚虚地半压着她,乖顺地让人不忍戳破。
她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男子于她耳边极深地喟叹一声,直让她的耳朵发潮。
他的双臂收得极紧,二人之间没有丝毫空隙,那人身体愈发炙热,终忍耐不下,直接欺身过来,疯一般的与她回应,撕缠,直到她觉得手腕发酸……
就……
她开始有心无力……
怎么……还没有……
那人很快发觉,握上她的手开始发力,期间唇舌未移开她的身体,哪怕分毫。
不知多久,直到她脑子发懵,唇舌发麻,忽而他吻得更深,拥得更紧,她的手和心于此刻宛若被烧灼一般,再不能动弹。
缓了须臾,那人立时直起身子,不知从哪拿出一块绸布,慌张地擦拭着她的手和身上,徐星星心中本也有些羞赧,但见他如此慌乱,那丝羞意瞬时褪去大半。
她玩心忽起,将他正认真擦拭的手抽出,慢慢地往自己口中送去。
差至一寸时,被那人猛然将手拉下,只听他的嗓音甚是喑哑,语调中的怒含着颤意:“你做什么?!”
“我当然——嗯?”
她忙将眼上丝带拉下,看向身前那人,只见他身子微微透明,以往那甚是锋利的精致模样于此时显得很是柔和,耳尖上飞红甚是明显,眸间的羞赧亦一览无余。
大抵与她恢复记忆有关,想来她在刚刚便已经能听见他的低吟了。
应是捕捉到她的视线正正与自己对视,睺渊也怔了一瞬:“你能看见了?”
徐星星怎能少得了嘴欠,她笑嘻嘻地凑过去吻他的唇:“对啊,我们再来一次?这次让我看着你?”
睺渊的脸立时爆红,抬手一挥,屋中蓦然出现一个浴桶,只消片刻,桶中便盛满了水,又一眨眼,那水便冒了热气。
徐星星:???这速度?
赞扬的话还未说出,她眼前忽而一晃,迅雷不及掩耳间,她已
被剥光扔进了桶里。
而那人不知何时已穿戴整齐,坐在桶边的座椅上,极其认真地为她清洗双手。
徐星星:……
男子的脸近在咫尺,微微虚幻,梦中一般。她看着他细长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张殷红诱人的唇,此时那透明的身体为他周身平添了几分无辜与乖巧,她心尖发软,便凑上去亲了下他的脸,那人掀眸看过来,她笑眯眯地问:“你不洗?”
睺渊眸中划过一缕意味不明,只一瞬,便又垂头为她清洗。
却并未开口。
若不是因着他耳尖上还未褪去的红润,她都要以为他是在闹别扭了。
“我自己洗吧,你把我的皮都快搓掉了。”徐星星嘟囔道。其实他的动作很是轻柔,但太过细致,还一遍一遍又一遍,十分没完没了。
睺渊一僵,把她的手泡在水中,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嗔怪:“那你好好洗,莫做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
徐星星眨了眨眼,凑得更近了,故意问:“什么奇怪的事?”
睺渊的脸色十分别扭古怪,几番启唇却什么也未说出口,只重重地吸了口气。
她故意的,他知道。
只怪他忍不住,怪他觉得闻不到百兽册的气息,便妄想钻空子。
空子是钻了,但女子的反应让他过于招架不住了。
尤其那个动作。
如玉的柔荑慢慢靠近她的红唇,而那手明明刚刚被自己弄脏。
见他未答,女子将他的手牵过来,拉至脸边,用面颊轻轻地蹭着:“才不奇怪。”
好吧,是有些奇怪。
但是她的身体,她的心好像比她自己以为的更想让他开心,让他兴奋,让他沉沦。
于是,她又开始诚恳且不正经地逗着这人:“我还能做更多呢,你要不要试试?咱们再来一次?”
睺渊的脸乃至整个身体全然爆红,煮熟的虾此刻就是他的近亲。
他现在都有些怀念女子失忆看不见他的日子了。
什么叫做更多!什么是试试!
他才不许她为他做那样的事!
他迅速将脸侧向一旁,不让她看见他这般羞涩狼狈的模样,亦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但女子说此话的样子,已刀刻斧凿般地烙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湿漉漉的眸子,被水润泽的脸颊,还有那顺着脸颊滑落的水珠,沿着她的脖颈再至锁骨……直至没入水中。
自己手心传来的触感明明湿柔绵软,却灼得他颤栗不安。
让他……让他……
想逃了。
徐星星看着那人细长好看的脖颈红得好似要滴出血来,心中愈发欢喜想笑。
可她从来不知适时收手。
于是她恶劣地将唇印在他的手心,舌从那炙热的手心一路滑过,来到指尖,在那人羞极嗔恼地转过身来时,稍一张口,将那指尖收入口中。
那人霎时消失在她眼前,房门吱呀,几番晃动才停了下来。
徐星星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在桶里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很快,她便笑不出来了。
只见那桶水忽而变红,很快便开始滋滋冒着血泡。
在徐星星还未来得及从桶里逃出时,一个脑袋慢慢探——
刚探出了个尖就被人按了下去。
而徐星星眼前一晃,猝不及防间便被人裹上了衣衫,抱在了怀中。
再看那桶,已尽被黑气填满。
此时天色虽已全暗,但徐星星到底恢复了一部分记忆,虽说害怕,这种场面她还是应付得了的。
但张口却是:“你去哪了?竟然把我自己丢在这里,你不爱我了?”
睺渊:……
请问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再失去记忆。
还问他去哪了?
去那古井里了。
很阴很凉,倒是足够消解他心头躁动的欲念。
可现在,他又不确定了……真的……足够……吗?
如今只抱着她这片刻,他便又想去泡了。
他沉默着将她放到床上,开口问道:“你何时恢复记忆的?”
睺渊自然知晓她是何时恢复的记忆。
可现下,自觉脑子还算活泛的他,只想到了这一个可转移的话题。
然后,他便踏入了一个新的恐怖地带。
因为,徐星星也终于反应过来,她是如何恢复记忆的了。
虽说所记起的过往不是全部,也有些模糊,但已足够她半猜半拼地知晓她为何来到这里,又为何失了记忆。
并且她已经可以看见睺渊,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若是猜不出来,直接问便好了。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是靠睺渊的……恢复记忆的……吗?
真的吗?
好像是的啊……
什么好像!本来就是啊!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
她可是一直自诩大女主的啊!
虽说事业干得不怎么样……
但她也还算努力的吧!
且她看的电影电视剧里,这类恢复记忆的剧情大都靠着或悲伤或感人的刺激,亦或是主人公那不屈勇敢的灵魂。
而她……靠着……
一点也不酷好吗!
冷静下来的她,都无法直视睺渊了!
一想到她是在碰到他弟弟时恢复了记忆,她就会有‘她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的自我怀疑感和‘干这事还有恢复记忆的作用?’的荒诞感。
再想下去,睺渊也不酷了!
且他现在就不酷!
在她磕磕绊绊地回答出:“好像是你拉着我的手去给你……时……”
睺渊的脸色霎时又黑又红,简直精彩纷呈。
他知道是一回事,可他以为她回得话会是:‘就在我说我好想你时。’
他真是高估女子的正经度了!
可徐星星不知睺渊心中所想,扯着嘴角把自己心中的吐槽讪笑着说出口来:
“哈哈,不愧是魔神,您这全身上下都是宝啊,真没想到,您弟弟竟然是打开我记忆大门的钥匙啊!”
睺渊的脸当即全然变黑。
气得他再不管什么百兽册,什么克制忍耐,直接将她压在床上折腾到了天明。
便是能做得不多,也可以用时很长。
徐星星诚恳且虚弱的几番认错,才让睺渊停了下来。
随后睺渊便抱着她,扯着她的脸蛋边强行驱散她的睡意,边严肃地解释她为何会于那时恢复记忆。
徐星星虽说意识有些朦胧,但仍大致听懂了。
主要是听不懂的话,这人便会接着折腾,直到她再次凝起脑子认真听。
以下是她的详细总结。
简单来说,此阵以魔魂为基,专用来掘出人心所惧之物,那魔会在被困幻阵之人每次产生恐惧时,伺机将恐惧吸收,同时消磨阵中人魂,直至将那人魂消磨干净,吸收殆尽。
而破阵之法便是克服恐惧,寻到生机。
但因睺渊强行进入此阵,又设法将恐怖之物滞住,徐星星便受不得来自阵中恐惧之物的刺激,虽会保住神魂,但没了恐惧之物刺激,她便无法从恐惧中破出,也更难靠自己找到破解之法。
但除却恐惧,其他的刺激也能有此功效,这便需他人介入助其破阵。
因她本就受了重伤,睺渊便打算徐徐图之,那夜放出的黑气正慢慢侵蚀此阵的魂基,便是最后她忆不起往昔,他也会寻到合适的时辰方式带她出阵,只是事关她之安危,实在急不得。
可没曾想,竟偶然因此事使得她情绪波动过大,碰巧得了记忆。
听到这里,徐星星不免吐槽:“那……这和我刚刚说的……也没什么区别啊……”
睺渊觉得自己大抵也不是死不了。
他这不就快要被气死了吗?
第106章 破阵
睺渊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看着女子那甚是无辜的神色,一个没忍住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
听她痛呼一声才满意离开,后在女子饱含怒意的眼神攻击下,心神愉悦地悠然开口:“那我问你,你是何时开始忆起的?”
徐星星思考了须臾,回:“前日晚上。”
“因为何物?”
徐星星伸出手指点在他脖间的金铃上:“这个。”
睺渊好似个循序善诱的老师,顺着她的话问:“这个如何了?”
“铃音。”徐星星眸子有些亮,“我听到了铃音。”
“你为何会听到铃音?”睺渊浸在她的眸中,用大拇指在她秀气的眉毛上来回厮磨着。
“你动用术法了?你不让我撤去金铃对你的禁制,由此你每每动用魔力时,它便会有所反应。只是我觉得烦,便将那声音调得很小,几尽于无。”徐星星将那金铃捏在手心,好奇道,“为何在这里那铃音会这般明显?”
女子微微浸湿的发丝贴在脸上,抬眼看他,小鹿般的眸子水润至极,让人看了心直发软,他垂首吻她的眉眼,道:“是我特意为之,只需分出魔气稍作催动便可,只是我并不知你是否能听到,亦是在赌。”
徐星星忽而想到什么,神色微慌,忙去看他红绸下的脖颈,好在那里的皮肤仍然白皙柔滑,并未被铃铛刺伤。
“只有魔气并无杀意,它不会伤我,况且,如今这铃与我更为相熟。”睺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调一转,嗔怪别扭地问道,“现下你可还觉得你是因着……恢复记忆的么?”
徐星星欲抬眼看他,睺渊却故意压着她的后脑勺,不许她抬头,她眨了眨眼,嘴角噙笑,拨开眼前红绸,将唇印了上去。
睺渊重重一僵,呼吸霎时紊乱,心脏亦开
始狂跳,只无措惊讶地喊了一声颇为短促的“星星”,再未能发出旁的声音。
而徐星星便恶作剧一般,在那红绸之下,吸了一个又一个红色印记出来。
吸吮完毕,她满意地看着那些个“草莓”,将红绸细细地盖上,好似藏起独属于她的秘密一般,指尖又在那红绸上蹭了几番。
睺渊的身体好似过了一阵阵电流,酥麻灼热得紧,他擒住女子的手,嗓音压着浓欲,道:“安分些。”
“让我安分,刚刚为何不推我?”徐星星又胡乱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弯着眉眼,摆出油腻表情,“呵,男人,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是诚实得——”
话没说完,睺渊忽而擒着她的腰,咬上了她的脖颈。
那炙热的气息扑在颈间,灼得徐星星的身子霎时变软,偏偏这人不只是吻,还又吮又咬,直让她又麻又痛。
她想挣扎,那人便锢得更紧,她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碎着嗓音求饶。
不知多久,他才停下,徐星星被他拥在怀里,呼吸纷乱,许久没有平息。
他凑过来,勾着唇角笑问:“星星刚刚说的什么?来,再说一遍?”
徐星星当然不敢再说,便换了台词:“我是说,我悟了,是因为我太爱你了,忘记你太难了,所以你只是这样那样,我就想起来了。”
男子大抵没想到她会突然这般正经的答话,刚刚那稍稍得意的眸光霎时清透,瞳仁微缩呆看着她,脸上红晕延至耳尖,来到脖颈,红唇微启,却未说出一个字来。
徐星星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欢喜得紧,凑上去吻了下他的唇,又朝他的怀里拱去,环着他的腰叹息道:“小黑,我好喜欢这样和你待在一起啊。”
睺渊亦紧紧回拥着女子,垂落的眸光又深又浊,他嗓音极其喑哑:“你受伤了,不能在此地久呆,待我们出去,我便带你离开。”
“我知道……”徐星星低声嘟囔着,微微抬身看着男子,忽而一笑,本放在他腰间的手往下滑去,“那我们可要珍惜时间。”
睺渊的心立被揪紧,揽过女子便吻了上去。
唇舌纠缠,气息粗乱,情欲极其浓烈。
便是不能做至最后,但仅是这般相触也实在欢欣。
这幻阵倒也不是毫无用处,睺渊在迷乱中想着。
至少,让他想出了一个法子。
一个能让他们永不分开的法子。
*
破除幻阵对于已恢复记忆的徐星星来说倒是不难。
大抵也是因此,这幻阵才将她的记忆一同抹去。
睺渊将此阵中的黑气尽数收回,二人于半夜候在院中。
她幻出的鬼怪齐齐涌出,除却前几日已经见过的那几只,还有颇多没露面的伙计,甚至现世鬼片的老熟鬼都出现了。
而身在异世已久的徐星星,在看见其中的贞某,伽耶某时,都忘了害怕,直想去拥抱一下,来个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接下来的剧情便有些俗套了。
她推拒了睺渊的跟守,在被众鬼围困时手持枯枝作剑,闭目闪身而去。
她造出的恐惧只她可破,她的心魔只己可除。
便是依然害怕,却已不是她之阻碍。
疾风起,枯叶扬,虽未用灵力,但她身法极快,只半柱香,身停,鬼消。
她睁眼看着已然空旷的院落,与对面遥相对望,片刻后,将枯枝一丢,飞奔过去,扑到了那人怀里,拿出了十二分的矫情来:
“giegie,快抱抱人家,真要吓死人家了啦。”
睺渊的笑意从嗓音流出,连带着盈满的宠溺,他看着怀中小人,收紧了双臂:
“不怕,抱紧了。”
*
徐星星的幻阵消散后,睺渊并未急着让她醒来。
此时她身受重伤,而他目前并无治疗她的法子,由此便带着她去寻顾诺。
期间路过了几个幻阵时,徐星星还化作高人下阵指点了一二。
其中便包括丝离。
徐星星以为她的幻阵大抵会与啸苒有关,其实不然。
整个幻阵中全无啸苒的影子,只有丝离和她的……儿子……
是的。
幻阵给她造了个孩子。
且还是个笨孩子……
是一条通体白色的小蛇,连最简单的化形都不会,整天攀在林中某棵树上不下来,饿了就去捉两只老鼠生吞。
若不是丝离成日站在树下骂,徐星星都要以为这只是一条普通的蛇了。
而丝离在幻阵中日常很是规律,白日站在树下骂,晚上坐在树下嚎。
徐星星实在看不下去,便于一日夜间趁丝离不备,把那白蛇给偷走了。
第二日找不到儿子的丝离差点崩溃,徐星星冷了她几日又适时将蛇送出,丝离见到小白蛇后,直接抱着那蛇大哭一场,之后便全然换了性子。
不骂了又爱笑了,甚至开始亲昵地喊着:儿子,快来尝尝娘亲给你抓的田鼠呀。
看到这里,徐星星与睺渊便往下个幻阵去了。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顾诺的幻阵。
顾诺的幻阵与徐星星见过的那数个幻阵并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同。
其余人的幻阵自身皆是参与者,以己为中心,展出恐惧之事。
而顾诺,他在他的阵中,却是旁观者。
他在以完全无法改变亦无法触及的方式,旁观一人的人生。
那人便是沈黎。
他看着她于大婚前夜失了神智,重伤他人,待恢复理智后,自废功法,下山前将灭魂灯交付姜笙:
“阿诺心软,定不舍杀我,此灯便拜托你了笙儿。”
他看着她隐于山中,日子本十分平静,却偶救一男子,那男子伤好后立时求娶,被推拒后竟然住下。
他看着魅者为沈黎造了幻境,她被迷惑后与那男子欢好,顾诺一袭白衣,立在门前,听着屋内的迤逦之音,和沈黎的一声声,
阿诺。
他看着沈黎恢复理智后趋于崩溃,与魅者同归于尽,却被那男子救下,自此,住进那身体的,便成了姝姬。
而那男子,便是夏彦口中的那位皇叔。
当你所恐惧之事尽数发生时,你能如何?
当你已清晰知晓过往所有皆无法挽回时,你又会如何?
恐惧之上是破土而出,是得见新生,是恍然大悟。
而恐惧之下是锥心刺骨,是天崩地裂,是生不如死。
幻阵剧烈的颤动,此间几欲崩塌,顾诺的神魂几近碎裂。
他只身悬于幻阵上空,周身骤风围绕,灵力乱得几欲溃散,乃至七窍都渗出血来。
徐星星几次想要将他唤醒,却全然无用,试图阻下幻境,更是数次失败。
睺渊道:“如今,姝姬便是沈黎,而这些,大抵是姝姬特意留给他看的。”
他还道,他有法子破开此阵,但需动用魔力,届时他一定暴露。
徐星星正欲让睺渊动手之际,天际传来一道剑光,姜笙御剑来到了此间。
女子衣衫狂舞,直接瞬移至已快疯癫的顾诺身前,一刀捅进了他的胸口。
顾诺那浑浊的眸子霎时清明一瞬,姜笙不等顾诺开口,直接破口大骂:“顾诺,我真瞧不起你!”
“当初沈黎下山,你不去求着跪着硬缠着,现下
不与她报仇,在这悔什么?”
顾诺眼中死寂一片,唇瓣干枯至极:“我……”
“你?”姜笙横眉道,“你什么?你有苦衷是吗?沈黎知只要与你在一起,定会引得魅者易动,由此拿性命阻你拦你,甚至将峰主之位传于你,万般担子压于你身,你只能无奈留下。”
“呵,顾诺,你可是一直拿这个理由蒙蔽自己,逃避于她?这破烂理由能骗住你自己,可骗不住我!”
“其实,你一直在怪她!对吧?你怪她悔婚,怪她离你而去,怪她将一切交付与你,因此便也怄气不去看她,我猜得可对?”
顾诺的眸中盛着浓浓的悔恨,牙齿直将下唇咬出血来,却未回一字。
姜笙却不打算放过他,句句逼问道:“那我再问你,沈黎她早不失去神智,晚不失去神智,偏偏就在你们大婚头一日陷入幻境,被魅者控制,如此凑巧如此蹊跷,而你,可曾有一刻细想过,这是为何??”
第107章 出阵
顾诺不是没有想过,但他实在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沈黎清冷少言,对世间任何都颇为寡淡,除却在面对星儿的母亲池若眠时。
池若眠不在后,她便只将心绪展现于星儿。
抱她哭,抱她笑,甚至因着许翼的苛刻,拔剑直指日耀山。
而他,于那时,连许翼都羡慕上了。
为何,他所面对的她,从来都是一张面容,便是眸光都鲜少有过波动?
更莫说她的心事,便是她之哀愁,她之欢喜他都丝毫不知,丁点不晓。
他一直以为她是厌恶他的。
可她教他授他从来耐心,她之讲解从来细致,便是他故意出错,她也从未斥责,只有一脸无奈。
是的,无奈,这是她对他展露过最多的情绪。
但,便是这点真情,在他表明自己的心意后,也全然消失了。
是因他年少时太过风流?太过荒唐?
可他改了啊。
他以为他只要缠着她,陪着她,总能得她垂首,看得见匍匐于脚下的他,看得见已洗心革面的他。
她确实颔了首,答允与他结为道侣,同意与他成婚。
他那时欢喜的几日都未睡好。
可大婚前日,她因那突变,便将他精心准备了数月的大婚给推拒了。
他猜测一切缘由,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会将昨日之事尽数解决,让她不要怕,他会处理。
可她只是坚决地重复:“阿诺,我说,我不嫁了。”
他那时是何心情?
天昏地暗也不过如此了吧。
后来,她可与他解释了?
好像是的。
只有零星几句,其余皆是嘱咐后事。
她要走。
不是商量,是告知。
他在她身前一直无甚尊严,他知道的。
可……可……
他不甘。
他潇洒地应了,连送她都未送。
十余年,都未再见她一面。
哈……
他悔了吗?
是……
抽筋拔骨,肝肠寸断。
姜笙还在说,语气中染了怅然:“顾诺,你比她小上百岁,刚入昆仑时,你是什么脾性谁人不知?明明拜入天剑宗,不好好修行便罢,还各个宗门的跑,仗着这张俊俏的容颜和善言的嘴,哪个门派没有你负过的女子?
“你可知当时掌门顶着何等压力才让你继续留在昆仑?好,你又去了灵丹阁,看你在沈黎手下还算老实,掌门才算真的放下心来,可没两日,你便对沈黎说,你心悦于她?
姜笙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都笑了起来:“顾诺,你说说,你若是沈黎,你会如何想?怎么?昆仑有名的浪荡子收心了?你自己听听,可笑吗?可信吗?”
顾诺一手紧紧地抓着胸口那剑,手心淅淅沥沥的淌出血来,而他好似抓着救命浮萍,丝毫不敢松手,许久,他才艰难开口:“可我……”
姜笙并不需他解释,也不想听,由此直接打断了他:“我和若眠几番劝她让她不要轻信于你,你可知,她说什么?
“她说,道理我知,奈何心不由己呀。”
顾诺身形重重一颤,眼中血泪霎时涌了出来。
“我此时还记着她的神色,”姜笙眸中也含了泪,“无奈至极,却又含着笑意,呵,我真是不懂了,池若眠这般,沈黎也这般,男人有什么好,一个个非要结什么道侣,好了,一个生子难产至死,一个引出心魔让魅者有机可乘,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蠢!我当时怎么就瞎了眼跟这么两个笨蛋结拜的!好处没沾上,留下一堆堆的烂摊子让我收拾,真以为我很闲吗!”
姜笙悬于空中,衣袂翻起,而徐星星于此时才注意到她挂于腰间的玉佩。
宛若一朵鲜活的茉莉花,绽在那一身素净的衣衫之上。
忠贞,永不相负的花语。
不只独属男女之间。
顾诺抓住了重点,他抬眸看着姜笙,难以置信地重复道:“心魔?”
姜笙苦笑一声:“想不到吧,那般自持清傲的女子,只因毁了容貌,竟于你这浪荡子面前,生了自愧弗如之心。”
“你是说……”顾诺的眸中尽是不可置信,“可我从未因她的容貌——”
“你的从未让人怎么相信?你过往招惹的哪个不是昆仑数得上的美艳女子?”
“那时我年少无知……是,我荒唐,我该死,可我爱她从不是爱她的皮囊,她便是便是……”顾诺口中不断地溢出血来,身子剧烈地颤着,却仍执着地把话说完,“她如清朗明月,便是被云稍遮,在我心中仍是碰不到,触不及,我怎么敢?怎么敢啊……”
姜笙看他良久,终于开口:“事已至此,无须多言,顾诺,总归是你们二人缘浅。
“如今惨事已生,并不全是你的错处,也有我之责任,她之前用传音符联系于我,而我却因闭关错过,等我出关再联络于她,却不知那时与我说话的,已成了魅者……后来,我又因万魔窟异动疏忽了她,呵呵,这般说来,我与你这浪荡子,好似也没什么分别。
姜笙眸色尽染痛楚,嗓音徒然尖锐:“可现下你我身处幻阵,若是再不清醒,是要将你的神魂献给魅者吗?魅者借沈黎心中卑意伤她至此,你不为她报仇,在这幻阵中自伤,是想让那魅者趁机逃脱,再度害人吗?”
徐星星在一旁听得眼泪直掉,拿着睺渊的袖子擦鼻涕,抽泣着小声叮嘱:“你有什么事千万要与我说,不许瞒着我,我也不会瞒你。”
睺渊低低地应了一声,半拥着她。
“天呐,真的太让人心痛了,沈前辈真的太可怜了。”徐星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顿了顿又道,
“我们有什么误会一定要及时沟通,不能各自憋着,我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睺渊帮她擦泪擦鼻涕,认真地回:“我知。”
“一辈子。”徐星星接着道。
睺渊稍顿,补充:“不够。”
一辈子不够,生生世世才好。
想是顾诺已然想通,此幻阵渐渐开始消散。
姜笙与顾诺先后来到他们身边,姜笙看了已化成原型的睺渊一眼,并未问询,只道:“我们分开去将陷入幻阵中的人救出,虽需耗费些时辰,但好在幻阵中的时间与外界并不相连,但也尽量快些。”
说罢,便破开空间出去了。
顾诺深深地看了眼他幻阵中的那个女子,亦跟了出去。
睺渊和徐星星便往旁得幻阵去了。
破阵的人越来越多,后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再去救人,很快,此大阵便被尽数破开。
外界的黑气在这幻阵散去的同时紧跟消散,全无影踪。
睺渊看着眼前快要散尽的女子,稍一闭目,再睁眼时,便来到了现实之中。
他忙将重伤的女子扶起,揽在怀中,一旁的顾诺亦起身过来,并未看他一眼,只伸手为女子输送灵力。
女子忽而咳了几声,慢慢转醒,那涣散的眸子
慢慢聚焦,定在了睺渊脸上,勾出一个疲惫的笑后,看向顾诺,哑着嗓子喊了声:“师叔……”
“我无碍,顾好你自己。”顾诺收回灵力,“好好歇着,待我将此事了解。”
“你身上可有伤药?”睺渊忽然道。
顾诺微微一怔,倒未多问,直接将一个乾坤袋扔了过来,刚要起身离开,又顿住脚步,道:“莫要负她。”
睺渊正摆弄那乾坤袋,闻言抬眸刚想讥讽两句,但想着怀中女子,便只道:“不会。”
在他看来,什么误会,什么心魔,什么沟通,通通不甚重要。
如今是她欢喜他,便是她不喜欢,他也会锢住她。
他只要她在身边,仅此一点,便够了。
不论因何,不论怎样,他都不会让她离开,他会缠着她,缠得紧紧的。
无休无止,至死不休。
想到此,他侧目看向场中尚有一吸的肆怠和已然醒来的姝姬。
心中戾气霎时迸发,如山崩海啸般直朝那二人压去,肆怠和姝姬的身形于此瞬猛然瑟缩,抖如筛糠。
睺渊拥着女子,狠厉难掩。
这笔账,他着实应该好好算一算了。
睺渊这身漫溢的杀气,莫说徐星星,怕是这场中的任何一人都感知到了。
但她现下胸口实在太痛,便只伸出手扯了下他的衣袖,见他看过来后,轻轻摇了摇头。
睺渊知晓什么意思。
莫要暴露。
刚刚他们在幻阵中时,女子便想让他变回方明的样子。
他不愿,便告诉她,方知鸣和秦风已经知晓。
女子无法,只能由着他去。
但仍旧千叮咛万嘱咐,只暴露这一层她还能遮掩过去,若是彻底掉马,她就没法在昆仑混了。
他猜到掉马的意思,拥着她,让她安心。
由此,他看着女子,稍收戾气,在女子额上印了一吻,但仍抬首对朝肆怠走去的姜笙道:“姜长老,你那闺中密友交于你处置,地上那只,留给我。”
姜笙一顿,瞥了他一眼,虽未回话,但抬脚越过肆怠朝姝姬走去。
肆怠听了这话,身形颤得更为厉害,看向天空的眸子透着死寂与绝望。
而姝姬垂下的眸中划过一丝狂喜。
“悦悦!”远处传来方知鸣的声音。
“师姐!”是秦风。
睺渊微微蹙眉,心头泛起厌恶,但那秦风好似丝毫不觉一般,飞身前来,单膝跪在一边,看着徐星星的眸中,尽是疼惜与自责,“师姐……我来得晚了。”
睺渊张嘴便是人身攻击:“你来早了也无用。”
“你!”秦风稍忍怒意,“我还要问你,你不是死了吗?”
“与你何干?”睺渊勾唇将女子揽得更紧,“怎么?我未死可是妨碍你做什么事了?”
“你——”
“头,头疼。”徐星星发出一声气音。
真的疼,别吵了……
秦风立时停语,只喃喃地唤:“师姐……”
睺渊单听这个称谓便觉得甚是心烦,他刚想开口怼人,忽听怀中女子低低地痛吟一声,他心尖一颤,将拥着女子的手臂稍稍收拢,忍下了心头的燥意。
秦风刚想再说什么,忽觉场中杂乱,只见周遭那数千女子竟莫名失了神智,朝他们攻了过来!
第108章 了结
魔物想在人身附着并不容易,一种是友好共生,譬如那仁王与黑猫,另一种便是在人体羸弱时偷偷寄生,彻底扎根后再逐步展露,譬如沈黎与魅者。
相较于第一种,第二种更难发现,且更为强势,只有极少数的高级魔物才会此法,若是在魔物一开始潜入时便及时发现,虽会费些周折,但并非无法祓除,可若是待魔物扎根后才知晓,极难清除不说,还会伤及人魂,且极难复原。
若是之前,数十位高手一同出力,再施以秘术,虽会费些周折,但仍可将人与魔分离。
但如今,高手稀少,将魔彻底祓除便成了极难之事,尤其是魅者这般实力在高阶魔物之上的大魔。
这也是沈黎自废功法,隐蔽山林的原因。
由此,杀死魅者便只剩下了一个法子。
灭魂灯。
魔与人共生之际,攀附吸食人魂,反之人的魂魄亦在与魔魂相融。
魔魂若是藤蔓,人魂便是树木,树木死去,藤蔓亦会同萎。
可姜笙不知,魅者已存于世间数百上千年,狡诈顽劣,阴险至极,逃生之法更是层出不穷。
方才她以幻阵为底,借用众人恐惧之力,生生将她与沈黎的魂魄拆成数千块碎片,而这些碎片中,有一部分只属于她自己。
随后,魅者又将这些魔魂碎片不断拆解,趁幻阵中的人恐惧脆弱时,尽数侵入到他们的身体之中。
由此,今日这场中只要有一人能活着离开,她便能成功逃脱。
便是这灭魂灯灭了,她也能活。
偷偷地活。
姜笙将魂灯唤出,魅者看着那已然昏暗的烛光,坦然闭目接受即将到来的本体灭亡,并暗暗念咒欲将主识移向那些魂魄碎片之上。
可刹那之间,她双眼猛睁,瞳仁巨颤。
瞠目结舌已不足以形容她的震惊,惊恐万状已不能够表述她的恐惧。
她呆愣原地,心脏停滞,许久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她竟然于此时才发现,她费尽千辛万苦,忍受撕裂魂魄之痛分离出的那片片碎魂,竟全被那人的暗黑之气附着。
一片不落。
魔物不分颜色,不知冷热。
可为何,她现下竟会觉得浑身阴冷,身体止不住地颤着,如何也停不下来?
原来,她所谓的赌上一切在那人面前终究是蚍蜉撼树。
原来,她自认为聪明的举动,在那人面前竟这般无所遁形。
原来,那人根本就不打算放过她,只是早晚罢了。
她宛若被逼至悬崖之上,退一步万丈深渊,进一步粉身碎骨。
为何?
为何她这般努力,却只得了这么个下场?
为何她想尽一切办法,到头来,仍只是一粒尘沙?
她余光看向那人。
明明在她数米之外,却仍如山恋一般压在她的魔魂之上。
明明位于熙攘人群,却又好似与他人永隔着虚空万丈。
是啊,他一直都是如此。
从百年前横空出世,便始终屹立于众生之上。
睥睨天下,不可一世,好似永远也无人能踏进他的世界,更莫说他的心中。
但,终究是有了不同。
她的余光来到那重伤的女子身上。
若是她能在魔神铺天盖地找人之时,稍稍在意,也不至于能有如此下场。
可如今,事已至此,已身置刀俎的她,是否能利用这丁点不同,为自己寻得一线生机?
姜笙那灭魂灯的术法已施展大半,那烛光更是弱不可视。
不可。
她不能等到魂灯被灭。
魂灯灭,主魂消,她的魔力紧跟消散,届时,她便会毫无所依,只剩那些已然暴露的魂片,等着被围剿磨碎。
场中的灵兽与妖物便是于此时,全失了神智的。
姜笙的头亦跟着剧痛,但好在她尚可保存理智,才未让失魂的丝离将魂灯给抢了去。
顾诺亦头疼一瞬,用灵力压制后,便拔剑护在魂灯一旁。
秦风看了眼睺渊怀中的徐星星,想张口嘱咐几句,却终究什么也未说出口,拔剑去往姜笙一旁。
方知鸣亦想同去,但心系林悦,且场中灵兽与妖物不似一开始被控制的那般有序,皆如疯了一般,只浊红着眼,肆意乱杀。
霎时之间,尖叫四起,鲜血四溅,术法怒吼不绝于耳,甚至有些灵兽化成原型,癫狂乱战,一时间,此间宛若堕入炼狱一般,血腥杀气席卷而来。
睺渊盘腿坐地,将女子牢牢地拥在怀里,不动声色将几只攻来的灵兽击飞。
正欲控制黑气降下魅者的魔魂之力时,胸口忽而一痛,睺渊诧异垂首,便见怀中女子双眸殷红,正呆滞看他,而女子的手,已全然没入了他的胸口之中!
见他看来,女子眸光不变,顿也未顿地把手往他的心口又送了两寸。
睺渊定定地看了女子须臾,抬手将女子的手慢慢从他胸腔抽出,鲜血一涌而出,而他的神色变都未变,甚至还细心地控住那血,不至于污了她身。
他将那手拿到眼前细细端详,一时之间,他只觉浑身血气直冲脑部,冲天的怒气直接在他体内炸开。
只见女子的指甲已被尽数劈裂,五块甲片被生生翻开又刺入指尖嫩肉之中,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想是他胸骨坚硬,而这只素手又全无灵力包裹,只那般随意发力,便使得女子这细嫩柔荑被那瞬间的冲击剐伤至此。
杀气肆意翻腾,怒意如巨浪般覆来直让他险些失了神智。
睺渊阴鸷的眸光穿过众人定在了姝姬身上,直让那人猝然生了一身冷汗。
所以,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又生了动她的念头?
数百名女子于片刻前趁乱逃走,只须臾已在十里之外,而其身上的魔魂碎片已于刚刚睺渊分神的刹那,与附着的黑气尽数剥离。
睺渊双眸赤红,唇角勾起一抹癫狂的笑来。
怎么?真以为这样,便能逃了?
可是这三十年太久,都让你忘了我是谁了?
他周身蓦然爆出数百上千条巨龙一般的黑气,黑龙蜿蜒四散,放声咆哮,以极快的速度向各方追去,只两息间,便将那逃离的数百女子,从数十里之外生生拉回,甩到了地面之上。
若非他还有些神智,记得星星不喜他乱杀无辜,这数百女子怕是都要被他摔成肉泥。
此间空气霎时凝固,方知鸣等人皆目瞪口呆。
那些疯乱的灵兽都因着主魂的惊惧,瞬时停下了动作。
场中一切停滞,空气死寂,数千目光全看向了那被数百条黑龙围绕臣服的男子。
那人一身黑衣,好似与这漫天黑气融为一体,只颈间的金铃在黑夜中几番闪烁,绽出清亮明澈的折光。
他面色隐怒,在地上随意盘坐,可那地界,现下却已成了此间唯一中心。
而睺渊丝毫不觉,只顾看着怀中之人。
他抬手轻点在女子眉心,女子紧锁眉头,神色颇为痛苦,他一手揽着她轻轻安抚,另一只手的指尖慢慢引出了一条黑色蠕动的魂体。
那魂体刚暴露于空气之中,便被黑气灼烧殆尽。
坐于怪石上的姝姬倏然痛叫一声,滚落在地,便是痛得浑身抽搐,也未敢稍待,直接爬起身,朝睺渊匍匐跪拜,头颅深埋沙土之中,浑身剧颤,再不敢抬起头来。
女子昏睡过去,睺渊抱着女子站起身来,一条庞大的黑龙游了过来,乖顺地停在睺渊身边,化成一团绵软黑气。
睺渊俯身将女子轻轻放在黑气之上,随即从乾坤袋中取出伤药,持起女子的手恍若无人般开始上药。
神色之认真,动作之轻柔,只让人觉得这女子好似此世间最为珍贵的宝物一般。
反应过来的昆仑众人纷纷持剑指向睺渊,方知鸣的脸色因太过震惊显得颇为苍白,持剑的手颤得尤为厉害:“小黑,不……你不是小黑!你……你到底是谁!?”
问出此话实在可笑至极。
这漫天黑气在逐魔大战时在昆仑上空盘踞过多少次,怕是已数不清了。
遮天蔽日,混沌不堪。
除了那人,这世间谁还能有此能力?
可,他不敢相信。
睺渊不是已经死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被天罚击碎了身躯。
怎么就变成了祸斗,还成了与他们朝夕相处的灵兽?
顾诺亦惊诧至极,双眸圆睁,唇色极白,但较之方知鸣转变稍快,长剑直指,一脸戒备。
相比二人,姜笙调整更快,她诧异一瞬,便持剑攻来,而睺渊只稍稍抬眼,便将她定在原地。
“星星不喜我杀人。”睺渊将那柔荑细细包扎好,轻柔地放在女子身旁,这才转身看向昆仑众人,淡然开口,“若非你们无用,何须我亲自动手?早知如此,我一开始便不该对你们有所期待。”
“……你真是……那人?”秦风眸中尽是血丝,咬牙问道,“师姐可知此事?”
睺渊眸光一沉,团团黑气涌入秦风口中,直将他的嘴霎时撑大,他欲干呕却被定住了身躯,只能被迫承受着这源源不断灌入口中的黑气!
顾诺与方知鸣刚要阻止,却发现他们亦被固在原地,便是分毫也动弹不得!
“你要杀他?”方知鸣怒音里隐着颤意。
“当然……”睺渊见众人面色一惧,笑了,“不至于,但若不是星星阻着,我倒是真想动手。”
他抬手将那黑气收了,冷眼看着秦风俯身干呕:“我只与你说这一次,以后不会再说。
“不该想的不要想,连看都不要看。”
“睺渊,你到底有何目的?你隐姓埋名藏在昆仑又是因何居心?”顾诺想着片刻前他还只是一只普通灵兽,如今这般忽然转变,只让人觉得惊骇至极,再想起以前,更觉细思恐极。
怪不得他敢只身去往玉丘,怪不得刑场中突然蹦出个之前从未见过的大魔,怪不得玉丘于一夜之间被杀了个干净,怪不得那在天幕中被当众斩杀的祸斗,此时又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睺渊半点眼神都未分给他,只慢条斯理地敷衍道:“待我将你们未了之事了结后,再答?”
言罢,忽闻姝姬喉中溢出一声尖锐至极的惨叫,众人看去皆霎时愣在原地,只见魅者的魂魄被一股极强的外力从沈黎身体之中撕拽而出。
一开始只扯出一个扭曲残破的头颅,然后是身体,很快,那寄生数十年的魔物残魂,就这般被轻易完整地从沈黎的身体中生生剥离出来了。
众人皆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能这般轻松快速地将一个根深蒂固的魔魂从人体抽出,此世间怕是只有睺渊一人!
沈黎没了支撑,直接昏倒在地。
与此同时,顾诺与姜笙身体一松,没了桎梏,二人皆深深看了睺渊一眼,后飞至沈黎身边,将她扶起。
一人将丹药喂服给她,一人为她输送灵力。
睺渊朝那处撩了一眼:“她魂魄被侵蚀时间太久,已然支离破碎,性情大变不说,最多,只能活两年。”
顾诺身形一颤,艰难回道:“我知。”
睺渊未再多管,掀眸看向魅者那可怖狰狞的魂魄。
随后一手轻抬,食指微勾,便见场中除却方知鸣和秦风的其余众人,皆痛苦仰首,但只消片刻,每人的眉心便钻出一块扭曲蠕动的魂体。
蛆虫一般。
姜笙与顾诺看着眼前那令人作呕的魂体,一时之间神色颇为复杂,对视一眼,并未说话。
将所有碎魂尽数抽出后,睺渊掌心猛然一合,那些个魂体便一个接一个地被焚烧殆尽了。
魅者凄戾的叫声只响了一瞬便被黑气封堵。
睺渊阴鸷的眼神扫了过去:“可是看不到有人在安睡?”
场中有不少被抽出魔魂碎片的人倒地昏睡,但清醒的众人皆知,他指得是谁。
睺渊又一指轻抬,便见肆怠头颅上的剑飞离他的眉心,那头颅亦跟着飞起,堆在了肆怠的身体之上,碗大的伤口很快开始愈合。
姜笙豁然握紧剑刃,戒备地看着场中。
肆怠恢复后立时跪倒在地,低唤了一声:“神主……小的不知……”
“哪只手伤得她?”
肆怠身形一颤,浑身紧绷,但丝毫不敢耽搁地举起一只手来。
睺渊的语气无丝毫波动,像是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事,却让场中所有人于此瞬间,从内而外透出阵阵阴寒。
“吃下去。”
“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
“吃下去。”
第109章 对话
场中充斥着血腥气,有人闭目不敢多看,有人俯身疯狂呕吐,有人竟小声啜泣起来。
连顾诺他们都有些看不下去,皆敛眸侧身,不再看向那处。
方知鸣忍了许久,终于在肆怠第不知多少次将手臂重新长出,张嘴再吃时,颤着嗓子道:“为何……不给他个痛快?”
睺渊掀眸看去,笑了:“你身为昆仑修士竟还会可怜这么只魔?可要我取出他的记忆让你看看他过往是如何折磨你们修士的?”
方知鸣便是没见过,也曾听闻一二,遂抿唇止言。
丝离不知何时恢复了神智,也加入了话题:“那个姝什么姬呢,你不杀了她?”
只见姝姬悬于空中,扭曲的眼睛紧紧闭着,一脸痛苦之色。
“直接杀总归便宜了她。”睺渊坐于黑气上,轻触着昏睡女子的手腕,答得随意,“先让她在自身恐惧之物中苟活两日。”
“两日?幻境中的两日是现实中的多久?”丝离又问。
“最少也有百年。”
顾诺冷笑一声,“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不愧是魔神睺渊。”
丝离听闻后,震惊地看向睺渊:“你是睺渊?那个魔神?”
睺渊并未回她,她自己又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个小黑,许星儿喜欢的人,对吧?”
睺渊一怔,眼中柔光泛起,他敛眸看向昏睡的女子,大拇指一下一下磨蹭着女子的柔腕,笑道:“是。”
可这般神色,却让姜笙心中泛起厌恶,她满脸戒备,蹙眉开口:“睺渊,你不是死了吗?”
“是啊。”睺渊神色敷衍,“又活了。”
方知鸣想起那条受伤极重的黑犬,虽时间对不上,但还是开口问道:“是师姐救了你?”
这个问题睺渊亦曾想过。
但如今,他可以确定,救他的是星星,可若是没有星星,他大抵也死不了。
便是这祸斗身死,他的神魂依然不灭。否则,他想不出星星到此世间的理由。
千般凑巧,万般巧合,将她送到他的身边。
牵制他,桎梏他,让他心生欢喜,得见暖阳,之后,沉溺至此,再放不下。
可那又如何?
牵制桎梏也罢,约束控制也好,他全不在意。
只要不离开他,只要能永远陪着他。
可他怕。
他好像一直对人之情感并无太多感触。
便是被人剥皮挖眼,他痛到极致也仅仅是觉得无措与憎恶。
可自从有了星星。
他的所有情感皆被放大,所有触感尽数展露。
欢喜和幽怨,甜蜜与愤恨,幸福还有
惧怕。
怕她受伤,怕她离开,亦怕她不爱他。
他清楚地知晓自己有了软肋,却是第一次知道,软肋竟是让人如此甘之如饴之事。
方知鸣等了须臾,见他未回,便又开启下一个话题:“睺渊……你这次……打算何时攻上昆仑?”
此言一出,场中猛然静寂,刚刚和平共处的片刻好似比泡沫还要薄脆,都不用去碰,便会自己破裂。
方知鸣也不懂自己为何会这般问。
也许是因在灵兽山时,小黑与众人相处还算融洽。
虽说是那种‘他不理睬别人,别人也不与他搭话’的融洽。
也许是因为他脑子转得太慢,现下更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了师姐的那句护犊子言论。
“别跟小黑一般见识,他就是一叛逆的小屁孩。”
那时师姐为何会与他说这么一句?
他忘了。
总归是小黑惹了他,师姐来道歉哄他。
但从那时他便就真的把小黑当成一个叛逆又不服管教的孩子。
哪怕现在。
那比他还高的“小屁孩”,坐在黑气之上,衣袂翻飞,听了这话,掀眸看了过来,和往常一般,随性道:“我为何要攻上昆仑?”
为何?
这反问倒是把方知鸣噎住了。
“逐魔大战不就是因你而起么?”姜笙嗤笑道。
“因我而起却非我授意,你可曾见过我率兵攻上昆仑?”睺渊挑眉回道,“若我亲自上阵,你们如今还能安然在此?”
姜笙的面色透出灰白之色,却仍颤着强撑:“魔族大军不皆是因你才实力更盛的么?”
“是又如何?”睺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若我记得不错,是你们昆仑先行挑衅,我迫不得已才出面迎战,是也不是?”
姜笙神色徒然一沉,顾诺接过话道:“你灭成墟,又屠一国,昆仑本就为护万民而存,岂能坐视不管?”
“管又如何?不管又如何?”睺渊眸中睥睨又起,“你们昆仑修士便皆决然心定?无一人因你们强担此责而心生怨怼?”
顾诺亦被噎住。
这睺渊还真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便是有又如何?他们所为之事本就乃正义之举,难道便要因那不可避免的退堂之言,开始自疑?
他不会,姜笙不会。
所有活下来的昆仑修士皆不会。
他们知,便是稍稍疑虑,亦是对前人舍生取义的不尊,对先人舍生忘死的不敬。
顾诺不愿在此事上强辩,没曾想睺渊倒是先开了口:“我虽不懂你们心中道义,亦觉你们那些所谓正义之言实在无聊。”
眼见场中修士面色愈发难看,他又道,“但我现下好似有些懂得陆白司死前所言了。”
“师傅?”姜笙的嗓音徒然尖锐,“我师傅说什么了?”
睺渊并不打算回她,却不免忆起那段往事。
陆白司是被生擒的。
但被抓来魔宫时已然快要气绝。
手下在一旁恨声道:“这个老头实在难杀,竟爆出那般气力,杀死了我魔族好几员大将。”
又一魔物道:“毕竟掌门,可是有何法宝?”
睺渊对待此事一项不甚在意,在众魔争着讲述时,只心不在焉地听上一听。
但陆白司却主动唤了他。
那是他第一次与修士,平平等等地对话。
虽他独坐高台,而陆白司侧躺在地,连抬头都颇为艰难。
但他清晰地感到,这人并不惧他,却也不恨他,只是平静悲悯地看着他。
陆白司用气音费力地道:“睺渊,你兼附神魂,却选了魔性,空有名姓,却孤身一人,一身神力,却又无人可护……你啊……你啊……”
这话也许说完了,也许并未说完,只因他的头颅在落下那声气音后被一魔物的锤子砸碎了。
而睺渊却因这话呆愣许久,真的是许久。
往后数十年,直到最后身死之时。
他都在想,若是陆白司的话没有说完,后面该是什么?
偶然一次,他将这段往事说于星星。
星星落了泪,先是赞叹陆白司之品性,又辱骂了那些魔物亦连带上了他。
最后星星持起他的手,慢慢地道:“陆掌门大抵是觉得你可怜又可悲吧。”
他当时被这话逗笑了,女子却猛然扯住了他的两颊,她灿然的眸光含着怒意,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道:“不要笑,睺渊,这没什么好笑的。”
他怔愣地看着女子接着道:“天机阁算出你是世间最后一只天魔,又是最后一位神,还算出你的名字为睺渊,对吧。”
他慢慢点头。
女子眸中好似淌过什么,但他看不懂,抓不住:“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何你的名字是被算出来的,难道天机阁还有起名服务?
“但现在我懂了。”
“你的名字,是有人给你起的。”
女子的手指细细地描绘着他的眉眼,一遍又一遍:“睺渊,在你诞生之前,有人给你起了这个名字。”
空有名姓,却孤身一人。
甚至,连谁为他起的名姓,他都不知。
但这些重要吗?
不重要的。
更何况,相比于睺渊,他更喜欢小黑这个名字。
星星起的名字。
可现下,他为何会想到这些?
不知。
只是看着那浑身是血,在他身旁昏睡的女子。
他好像愈发懂得那句话了。
当他有人可护,有人愿护,亦不
再是孤身一人时。
回首望向那个脸覆面具,嗜血乱杀的自己。
竟也会生出“真是可怜”的叹息。
姜笙见他不答,指尖捏得发白,刚想再次逼问时,忽听睺渊道:“醒了。”
姜笙与顾诺俱是一怔,看向怀中之人。
只见沈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眼神空洞呆滞,失魂一般。
二人神色十分激动,顾诺的泪都涌了出来,一遍遍地唤着:“黎儿,黎儿……”
“快些回去吧。”睺渊难得好心地道,“此处已无你们的事了。”
顾诺侧首看了眼昏睡的女子,将泪拭去:“星儿我也要带走。”
周遭空气霎时阴冷,睺渊的脸隐在阴影之下,一字一顿地问道:“什,么?”
数百条黑龙在天际肆意翻滚,仰天长啸,气势涉人。
“星儿可知你真实身份?”顾诺的嗓音依然冷硬,“便是你此番降世无意开战,昆仑亦与你势不两立,这永不会变。”
睺渊的眸子在黑暗中隐着红光,笑了:“你莫不是把你这心上人所受苦楚怪到我身上了吧?”
顾诺闻言猛然一僵。
“莫说我不在意昆仑所想,便是天下与我势不两立又如何?你们是可与我一战,还是能伤我分毫?不过……”
睺渊的唇角在暗处勾起,嗓音压得极低,宛若在黑暗中蛰伏的嗜血疯兽,“你倒是提醒了我,若你们都死在此处,不就省下诸多麻烦了么?”
秦风眼中尽是血丝,持剑立起身子,声线嘶哑:“师姐若是知晓你之身份,定会憎恶——”
黑气徒然凝起,直冲秦风喉咙而去,忽闻女子低吟一声,那黑气霎时转弯,将那肆怠和姝姬团团围住,天上黑龙瞬时消散,露出皎洁圆月,便是空中血气亦被驱散。
方知鸣:……
怎么有种很是熟悉的感觉……
凡间惧内的男子不都这般做派么?
果然,如众人所想,黑气上的女子慢慢睁开了双眸,低低地唤了声:
“小黑……”
第110章 突变
徐星星的脑子昏沉得紧,醒来好一阵才意识到她正躺在一团黑气之上。
又因身上太过疼痛,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这玩意躺着怎么这么舒服。
整整迟钝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这东西……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
将世间阴邪之气化为可随意操控的武器……
这不是魔神特有的标志性技能吗?
她看向睺渊。
男子脸上竟生出一种熊孩子做坏事被抓包的清澈感。
她:……
所以……
她心中咯噔一瞬。
“扶我起来。”徐星星抖了嗓音。
睺渊将她轻轻半扶起后,她盯着男子的眉眼,慢慢把心中猜疑低声问了出来:“他们知道了?”
“你指得是他魔神的身份?”十米外的丝离将话插了进来,“对啊,我们知道了。”
……
徐星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蹶过去。
她下意识去揪睺渊的衣衫,却触到了一片湿腻。
一阵血腥气扑入鼻腔,她猛然抬头:“你受伤了?”
睺渊垂了眸子,点了点头。
她慌忙去看男子的伤口,同时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右手。
伤口虽已复原大半,但那血肉模糊的表层,仍可看出当时此伤之深重。
她木纳的脑子开始转动。
已知这里没人能打得过睺渊。
又已知她失去意识时是在他怀里,且她的右手现在疼得厉害。
由此可轻松推断出……
“我弄的?”
睺渊看着她的眸中尽是自责:“怪我出来后一直未寻到合适的机会将那魔魂碎片取出,才让那魔有机可乘,将你控制。”
徐星星因为他这没来由的自责瞬时气消:“怎么能怪你,是我一直嘱咐你不要暴露在先,又伤你在后……对不起,疼吗?”
睺渊望见女子眸中的疼惜,欢喜如甘泉般滋滋冒出,心中庆幸还好他未将伤口全然复原,面上却捏着她完好的那只手摇了摇头:“无需自责,不痛的。”
虽说知道睺渊掉马之后会生出许多麻烦,但他这乖巧温顺的模样让徐星星的心巴一软再软,由此很快便将此事给揭过去了,转念问道:“那他们身上的碎片呢?”
“一同取出了。”睺渊又轻持起她那被包扎得像五根大香肠一样的手,“只是又让你受伤了。”
徐星星看着睺渊那实在有碍观瞻的包扎手法,忍下了吐槽,道:“所以……你是因此暴露的?”
睺渊不置可否:“星星,我们走吧,回去后我与你细说可好?”
“回去?去往何处?”顾诺染怒的声音忽起,“星儿,你是何时知晓他是魔神睺渊的?我之前还疑惑于你这一年多怎得毫无音讯,可是为了躲藏于他?”
睺渊脸色徒然难看,徐星星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多少有些忐忑,刚想开口解释,又听顾诺道:
“星儿莫怕,跟我回昆仑,昆仑会护着你。”
睺渊周身戾气猛然暴涨,徐星星忙拉住他的手安抚道:“不怕,让我说。”
随后她看向顾诺:“不是的师叔,是我想跟他走的,我心悦于他。”
场中人只方知鸣一副“我就知道”的神色,其余人的面容皆万分震惊。
顾诺一脸不信,都生了怒:“星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人与我昆仑有何等的血海深仇你全忘了?幼时对你的教诲你该不会因这段时日的松懈全然抛之脑后了吧?若是你真心悦于他?那你这一年多为何连面也不敢漏,连家也不敢回?你这般随口胡言,要我怎么信你!”
徐星星没办法跟他提及百兽册,亦没办法跟他解释睺渊昨日才找到自己,怎么可能放她走,便只能像个叛逆少女一般地道:“对,全忘了,我就要跟他走,你别管我!”
说罢就拉着睺渊示意他赶紧走。
而此时一项呆滞沉默的沈黎忽然转动脖颈看向她,无光的眸子微微起伏,张嘴唤了一声:“星儿。”
众人俱是一惊,姜笙看了沈黎须臾,抬眼对徐星星道:“星儿,你可是有何苦衷?昆仑虽不敌魔神之力,但未到需靠你孤身一人维持稳定的地步,你莫要因那劳什子的救世之言便委屈了自己,你……母亲若是知晓,亦不会愿你就这般委身于这残忍嗜血的魔物的!”
姜笙这般话倒是给了徐星星一个灵感。
她想,她若是顺着这话说,摆出舍小我为大家的姿态,再顺水推舟地跟着睺渊走,把自己塑造成舍己为人的小白花,那她便不用被夹在中间做个两头都想歪的墙头草了。
这方法是明智的,便捷的,虽然会让睺渊难过一下子,但是她都跟他走了,回去再哄就好了。
可,她却不想。
她胸口和右手痛得厉害,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便随口道:“那若是我回去,能不能带着小黑一起回?”
场中瞬时死寂。
良久,顾诺嗤笑一声,道:“去做什么?让昆仑那成千上万先辈英魂死不瞑目么?许星儿,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姜笙亦跟着讥诮道:“星儿,若你真想带他回去,倒是可割下他的头颅带回,咱们回程正好顺道去祭奠师傅他老人家。”
……
所以说,这还怎么聊?
她只能调动自己贫瘠的脑细胞走理智路线:“师叔,现在昆仑还有四个能动弹的修士,请问加起来能打得过他吗?”
潜台词很清楚,她现在这幅死样子真要跟你们走,最后你们能不能走出这怪石戈壁都未可知,况且这里还有许多凡人呢。
谁知从她醒来一直沉默的秦风抢过话道:“师姐放心,便是死——”
“死个毛啊!”
徐星星倏然的情绪激动,直让她的身体痛得瑟缩了好一阵,她团着睺渊的手缓了须臾,厮磨着男子因用力都有些发白的指节,冷声道,“秦风,我以前怎得没发现你怎么这么轴?怎么?你便是死也要如何?你们都死在这里我再跟着他走,还是我主动跟着他走,明眼人都知哪个才是优选,并且,
“我就是愿意跟他走,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我这么说,够清楚吗?”
她真的有些叛逆起来了。
为何别的穿书女就左拥右抱,为何她们就能潇洒肆意从心而活?
偏偏她就要藏着掖着,活像做错了天大的事。
她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若她是许星儿,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上睺渊,便是喜欢了,也会逼迫自己放下。
可她不是。
她就是一个外来的,做个任务爱上了朝夕相处的适龄男子。
男子又恰好喜欢她,比她还恋爱脑。
她就想和他在一起,这怎么了呢?
怎么了啊?
怎么就这么十恶不赦,天理难容啊?
不仅是系统还有百兽册,现在连昆仑都要来拦?
她偏偏就不干了。
于是,她的眸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地道:“师叔,我不是骗你,亦不是为了什么救世预言,我就是喜欢他,很喜欢,所以,我要跟他走,我并不是在奢求您的同意,当然如果您同意我会很开心,可即便您不同意,我还是要跟他走的。”
睺渊刚刚一直绷得极紧的身形,在听见这番话后瞬时软了下来,戾气全无,大拇指一下一下地勾着着她的指尖。
顾诺的神色尤为苍白,好一阵才道:“你不管你的父亲了么?他若是知晓——”
“我父亲应该高兴才对,不论如何,我救世之名这不是达到了么?”徐星星笑了一声,“我生出来不就是为了干这个的么?”
姜笙忽而接过话来,声音尽是怒气:“我不管你父亲是如何说的,你母亲将你生出,仅仅是想让你存于世间,如此而已!”
徐星星看了过去,笑了:“是吗?那我要谢谢母亲。”
大抵是徐星星言语中的随意刺痛了姜笙,她目欲眦裂:“星儿,我与沈黎不同,她将你视作慰藉,而我仅是见你便觉得心痛至极,由此自你出生,我便一直刻意避着你……你与父亲争吵之事,我是知晓的,原因我亦听说一二,我未曾出面告诉你是我一直不敢去找你见你,抱歉,我早该告诉你的。”
“我当时并不听信天机阁之预言,多次催你母亲……将你打掉,可你母亲始终不同意,她说,她要感谢这预言,若不是这预言,许翼绝不会同意她将你生下,可她想,她想生下你,想让你存于世间。”
徐星星看着姜笙,又想起许星儿的母亲,将笑收回去了:“可是,她也并未问我,到底是否想存于世间。”
许星儿想吗?
她不知。
但当她被父母抛弃的时候,是不太想的。
可当她爷爷把她揽下时,她又想了。
人总归活在爱里,才更能向阳茂盛。
那她现在选择睺渊,大抵也是下意识地想要更为繁茂吧。
“走吧。”她对睺渊道。
“星儿。”沈黎倏然开口,让场中人又是一惊,更惊得是这次不只是唤了一声,她看了徐星星须臾,紧接着又道,“星儿,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声音清亮,好似已然恢复了神智一般。
徐星星一怔,犹豫须臾,想起许星儿记忆中那个温柔慈爱之人,心下一软,便让睺渊将她送了过去。
徐星星刚坐于沈黎对面,沈黎便直接拉过了她的手,朝一旁道:“我想与星儿单独说话。”
姜笙与顾诺对视一番,刚想说什么,便见沈黎面色徒然一冷:“怎么?只这点要求都不许了么?那我还不如跟着那魅者一同死了呢!”
徐星星眼见沈黎越发激动,分别递给顾诺和姜笙一个放心的眼神,道:“我与干娘告个别。”
顾诺担忧地看了一眼,才退出五米之远。
沈黎又看向了睺渊,徐星星了然便与之几番耳语想要将他支开。睺渊始终不同意,眼见沈黎的脸色越来越差,后来竟眉眼一垂落下泪来。
徐星星实在无法,直接亲了他一口才让睺渊没了脾气,退出几米远。
沈黎眸中闪过一阵阴冷,片刻又恢复先前模样,然后拉着她,开始聊起了家常。
真真的家常。
从许星儿出生到后来咿呀学语,再到后来被许翼逼着开始学剑,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讲到动情之处,还会垂泪几番。
徐星星的共情能力一向很强,看沈黎落泪,再想起她后来所经那苦楚之事,也会跟着掉几颗泪珠子。
沈黎讲罢后,看了她好一阵道:“你和你的母亲长得很像,星儿,你知道你母亲为何会身体羸弱至难产而死吗?”
徐星星看着眼前的沈黎,心中虽有些怪异,却因着女子那温润的眉眼很快略了过去:“知道。”
幼时,沈黎和许翼不止一次给许星儿讲述过。
许星儿的母亲与一场大战时被伤至根本,痊愈后亦体虚病弱,流连病榻。
沈黎抚上了她的脸:“所以,你该知晓,你母亲的死,是魔族的错,是睺渊的错啊,怎能就这般轻易地原谅于他呢?”
脸上的手毫无温度,凉得冰人,徐星星却并未推拒,她看着沈黎那尽是悲切的眸光,试图解释一二:“干娘——”
“你还喜欢上了他?”沈黎将她打断,“这是你故意说出口为了让你父亲伤心对吗?”
徐星星听着这微显偏执的语气,放弃解释,直接认真回道:“不是的,我真的喜欢他。”
沈黎微怔一瞬,笑了,道:“这样啊,这样啊……”
下一瞬,徐星星忽觉杀气直逼,她下意识伸手去挡,一把剑刃直接穿透她的手背,又没入她心口一指之深。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黎儿”直让她抬起头来。
只见一道黑气凝成利刃瞬时从扑过来的顾诺背后刺入,又以极快的速度从沈黎胸口窜出,将将停在了徐星星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