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爆马
盛陵是位于中原的一座大城,人口众多,最繁盛时可达百万有余,便是如今太后专权,朝纲混乱,也并未太过影响此地的热闹繁华。
商户云杂,门庭若市,街上川流不息,甚是沸扬。
彼时正是傍晚,徐星星正坐在街边摊位吃面,偶一抬头便望见了立在酒楼窗口的顾诺。
只见他神色极为难看,正与屋里的人大声争论着什么,设了禁制,她稍施术法,便听到了几个零碎的词汇。
其中他提及鬼市一词后,沉寂良久的百兽册倏然响了起来。
太久违,久违到徐星星激动得饭都呛了一口。
当即决定哪怕爆马她也得跟紧了顾诺!
顾诺身形忽然一僵,又潦草说了几句,便一脸阴沉地下了楼,出门后总算让徐星星看到了和他争吵的人是谁。
一位妙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小圆脸,狗狗眼,眼角挂着泪珠,更显得委屈可怜。
此人徐星星曾在顾诺那里见过,是顾诺还算亮眼的一位徒弟,名唤尤灵儿。
尤灵儿最亮眼的地方不在于她的医术天赋,也不在于她名字那独特的谐音,而在于她真的太过笨手笨脚。
笨手笨脚到让一开始穿过来的徐星星误以为她是修仙校园文中的笨蛋女主角。
等着吊炸天的高冷魁首大师兄来拯救。
或是恨铁不成钢的奶妈师尊来疼爱。
是的,她那段重伤闲着无聊的日子,还暗戳戳地磕过顾诺和尤灵儿的cp。
但后来发现,尤灵儿的顾师尊对她……
是真的嫌弃。
每每看见她做蠢事都一脸便秘的神色,骂起人来也是十分的顺畅,毫无矜贵师尊的模样,跟村口大娘倒是有几分神似。
倒也不怪顾诺。
要说他怎么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身白衣风流倜傥,端得是一幅悠闲自在,收得徒弟皆天赋不错,觉悟甚高,都不用他费心去管。
可万事皆有意外。
尤灵儿便是那个意外。
端水必撒,煎药必糊;
走路都能平地摔,
让她研墨她能弄满身,罚她劈柴她能砍住脚。
有次她给徐星星盛水做药浴,倒水的时候,脚下一滑,一头扎进了浴桶里。
在一旁重伤起不来的徐星星都被溅了一身水。
随后她仓皇起身,看见被波及的徐星星时满脸愧疚,带着一身水过来为她擦拭时,脚下又一滑,扑到了一身重伤的徐星星身上。
就……
她这一扑一压,徐星星又生生多躺了半个月。
后来,徐星星就没再见过她……
顾诺那段时日的脸,都要黑成锅底了。
如今在这盛陵,也不知尤灵儿犯了什么错,让她再次见到了顾诺这包拯一般的脸色。
徐星星跟在二人身后,到了一家客栈,顾诺开了两间房,便甩下还在啜泣的尤灵儿兀自上楼去了。
尤灵儿擦了擦眼角的泪,便也跟了上去。
徐星星在门外缓了两息,便也进店开房,然后在得知此店的价格后,又灰溜溜地滚了出来。
妈的,她离开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拿点值钱的东西!
实在不行把那白玉室砸下来一块儿也行啊!
她这一年多的时日,吃糠咽菜,风餐露宿,到底怎么过来的啊!
单说顾诺下午去的那酒楼,可是她眼馋了好几次也没敢踏进去的地方!
实在不行就爆个马吧,厌烦她的是她爹,顾诺再怎么生气也会请她吃个饭住个店的吧……
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吃顿好的就行!
对软床房什么的都不敢奢求了。
又踌躇几许,徐星星刚准备进门认亲时,忽闻一声呼唤:
“师傅!”
徐星星打眼看去,走过来的不是方明又是谁?
少年一身劲装,利落干练,才十四的年纪,已出落的比她还高了,看着她的眸子比这天上的月亮还要亮上许多,见她看了过去后又道了一声:“你果然在这!”
她侧过身去,诧异道:“你怎么在这?”
“送货啊。”方明笑着问,“师傅,你也要住这?”
徐星星:……
所以我才跟你们这些富家子弟谈不来!
“哦,这店不便宜,您应该没那么多钱吧?”方明的笑容好像更大了,“那我请您?”
徐星星向来厚脸皮,听闻后颇为做作地咳了两声道:“有劳小徒弟了。”
“把小字去掉。”方明一脸不服的和徐星星一同走进店中。
徐星星翻了个白眼:“你不是送货吗?货呢?”
“送完了啊。”方明走到柜台旁,转念问道,“师傅,咱俩一个屋?”
徐星星:“……”
“要不我还是走——”
“哈哈哈,我逗你的。”方明捧腹大笑,“师傅你真该看看你刚刚的表情,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哈哈哈哈哈,太搞笑了。”
笑你妹的笑。
徐星星选择忽视:“你自己来的盛陵?”
“当然不是,我让车夫先回椋城了。”方明一边回话,一边朝着柜台比了个两间房的手势。
“你怎么不走?”
“这不之前你说你会来盛陵逛逛,我便想看看是否能和你偶遇,果不其然让我碰到了。”方明笑得漏出了八颗牙。“师傅,我厉害吧。”
“厉害厉害。”徐星星敷衍捧场,“不亏是我白墨的首席弟子。”
“什么首席,您也就我这一个徒弟,这么说也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方明,咱俩刚见面还没一盏茶的时辰,求求赶紧你闭嘴,让我晚点动揍你的心思吧。”
二人扯着淡来到了三楼的上等房中。
此房简直太合她的心意,不只是因为房子大空气好,又通风床还软,还因为隔壁的隔壁便是顾诺的房间,这样她便更
方便跟踪于他了。
半夜她忽听顾诺房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便听见开窗的响动,她心间一动连忙起身跟了过去。
无风无月,夏日的天气,优显沉闷。
顾诺和尤灵儿二人在前方步履飞快,几经辗转,来到了盛陵城外的一处山林之前。
难不成这鬼市在这林里?
顾诺二人脚步未顿便齐齐没入山林之中。
徐星星紧跟而上。
林子虽密,可穿行其中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又追须臾,忽听耳畔有声,下意识向旁边看去,除了黑暗和薄雾,什么也无。
待她收回视线,却蓦然发现顾诺消失了,前方只剩尤灵儿一人。
还未来得及诧异,徐星星忽觉身后有掌风袭来,她迅速转身将之挡下,灵力相撞,发出一声闷响,罡风立时四散,引得密林一番震荡,又逐渐归为静寂。
偷袭之人施施然地立在对面,一身白衣随风四起,纤尘不染,眸色冷然,唇角微勾,冷笑道:“兄台好身手,只是这深更半夜你一直跟着在下,可是有何要事?”
刚刚还在前面的尤灵儿此时已来到了顾诺一旁,将手握在剑柄之上,锁眉看她,一脸警惕。
徐星星看着面前颇为肃杀的二人,眨了眨眼,纳闷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跟踪你?”
她自觉隐蔽得还算可以。
顾诺的眸中隐了杀意:“今日酉时,临岸酒楼,可是兄台窃听在下说话?”
徐星星更为诧异:“这你也知道?”
虽说她的身体因强行解开兽契损伤极大,但如今怎么也有炼虚之境。
她当时偷听,就是怕被发现所以才只浅浅用了一层术法,由此连具体的话都没有听清,照理说,不至于被发现的这么快啊……
不对……
顾诺是化神之境,她现下应该可以看到他的境界才对。
可如今她却丝毫探测不到。
只有一种可能。
“你升至炼虚了?!”徐星星惊喜道,“恭喜恭喜啊。”
顾诺杀气乍现,冷声开口:“你到底是何人?”
徐星星本就随性,既然被他发现,便不打算再多隐瞒,于是随手从身上扯下了一块儿布条,在上边用术法写了几个字:
‘看见后面的话后千万不要出声,也什么也不要问,千万千万,切记切记。’
百兽册曾告诉她,不可轻言自己身份,因为睺渊可闻天下声音。
但她这一年多过得实在憋屈,看见熟人就失了隐瞒的心思。
顾诺看着这布条上的话语眉角直抽,但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随即另一块布条又被递了过来,但飞到半途又被徐星星收了回去。
她指着尤灵儿道:“你让她走远些。”
顾诺很是犹疑,但到底没有拒绝,摆手让尤灵儿去远处等他,随后那块布条便飞落于他的手中。
他一脸不耐地将视线落在上面,却在看清字体的那瞬间瞳孔剧缩,身形骤僵。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师叔,我是星儿,唤我白墨。’
顾诺眸中的震惊迟迟未降,心中一时之间有无数问题团团涌出:
为何变换样貌?
为何隐藏行踪?
还有,为何不回昆仑?
是遇到了什么事?玉丘魔潮可曾伤了你?这般小心到底是因为何事?
但他喉咙哽咽,又想起她叮嘱的话,到底咽下疑问,没有真的问出口来。
他牢牢地盯着她,企图看出一丝端倪。
徐星星看顾诺这个神态应该是信了,由此,她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顾前辈,可否同行?”
顾诺的眼睛错也不错地盯她几息,终于在她那嬉皮笑脸的神态中,看出了一丝熟悉,随后闭目稍忍,接过她的话:“你知道我要去哪?”
“不是鬼市吗?”
顾诺又锁眉看她半晌,开口道:“可。”
尤灵儿回来看见他们二人这般哥俩好的情状,一脸狐疑,但她心中有更为急切之事,由此并未多问。
随后三人一同往密林中心行去。
却不知,太古山脉中,那浑身血气之人,猛然睁开了赤红双眸,呆愣许久,倏然勾起一抹癫狂的笑来。
第82章 情郎
今夜无月,星河璀璨,尤其在这世间最高的太古山顶,繁星好似坠在触手可及之处,不觉烂漫,只感凉寒。
睺渊用指尖狠狠剐蹭着一旁的石壁,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指甲已被生生擦断,指骨都磨掉些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可他全然不觉,只抬头望着繁星,目光一错不错。
白日里那些前来汇报的魔物又被焚得一干二净。
星星离开的这段时日,如此被他随意杀死的魔物如何也有万余只了。
这帮魔物真是没用,这么久了竟一点消息也无。
简直废物至极,无用之至。
一代不如一代。
要不他去将那万魔窟破了如何?
里面的魔物活得久,找起人来,脑子大抵会活泛一些。
或者,他直接率魔军将昆仑围了怎样?
用她在意之人将她逼至身边,星星定会听话不敢再逃。
可每每他动了这个念头,脖颈上的金铃便会罕见地发出一声铃音来。
声音不大,却极其脆亮,每每都会瞬间震至他的神识之中。
随即他眼前便会浮现,先前他无意杀死那两位道士时,星星望向他的眼神。
憎恶,恐惧,陌生。
便是他如今忆起那神色,也直让他的心尖揪痛的几欲颤栗。
他不愿再让星星那般看他。
可怎样更痛?
是她离开?还是让她对他生恶?
他又想起在白玉室中,她求他把链子打开的画面。
被黑色衣袍裹着的女子向他撒娇,被他拒绝后,眸子盛了委屈,嘟囔着道:“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他十分错愕,胸口起了怒:“我怎么不喜欢……你?”
“你就是为了和我上床睡觉,才不是真的喜欢。”
他竟无言以对,张了张口想再辩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冷硬地道:“若不是你非要离开,我怎会这般锁你?”
“那怪你让我害怕了,害怕我自然就会想逃,这是人类的正常思维吧?”
女子道完这句后,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亦没有接着吵闹,反而不按常理出牌,主动坐到了他的怀里,捧住他的脸就吻了上去。
不是吻嘴,是虔诚的从额头慢慢地啄到眉心,再到眼睛。
睺渊的身体一瞬间僵得可怕,整个人从内到外仿佛都要灼烧起来。
明明刚刚还在抱怨他是为了上床睡觉才锁着她,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勾引他?
女子最后将吻落在鼻尖,离开,问道:“你感觉到了吗?”
他看着她,嗓子干涩,许久才挤出两个字:“……什么?”
女子深深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喜欢你,不对,我爱你,你能感觉到吗?”
他怔愣地看她,完全不知道做何反应,几番启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便是发出声音都做不到。
女子的脸有些红,但一直捧着他的脸,认真地说着:“我很早便喜欢你了,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靠近你,心跳便会很快,后来你救我,护着我,让我越来越确定,我就是喜欢你,很喜欢你,很爱你。”
突然,她停顿一瞬,转念道:“但以后你若是想离开我,我不会锁着你,这才是正确的喜欢。”
他的嗓音十分喑哑,有些急切地回道:“我不会离开你。”
我根本离不开你。
女子凑过来啄他一口:“我知道,我只是想说,这才是喜欢和爱的正确表达方式,而现在我在这里心甘情愿被你锁着,也是因为我喜欢你。”
顿了顿,她颇为神气地道:“并且,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要多得多!”
睺渊呆愣了,他想否认,明明是他更多才对,明明分开他更痛苦,他更不舍,可他看着女子
神采奕奕的眸子,木纳开口:“……为何?”
女子要从他腿上爬下来,却被他锢住了身子,她便没有再动了,神色有些无奈:“就像现在,我想下去了,你不让我下去,哪怕知道你准备做一些这样那样的事欺负我,我也不下去了,这就是我更喜欢你的证明。”
“那你……不喜欢被我欺负?”
女子被噎一瞬,颇为无语地道:“喜欢是喜欢……就是太频繁了,但这是重点吗!”
他的心紧紧的,酥酥麻麻的,却还是被她逗笑了,便更拥紧了她:“那星星说,什么是重点?”
女子又捧住他的脸啄了下他的唇,脸上的不耐仍在,却也掩不住眸中的认真:“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做这些我不喜欢的事的。”
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做这些不喜欢的事的。
当时听到这句话,他是什么心情?
是心间污秽被直接戳中的无措?
还是被所爱之人坚定回应的感动?
他应是仓皇的,慌乱的,亦是雀跃的,激动的。
但这繁杂的心绪中,隐隐存着些许不服。
不服她说的那句,她的喜欢要比他多的多。
他的星星一直向阳而生,如果能懂他卑劣的占有。
而如今他将自己剐得遍体鳞伤,任自己在自虐的痛楚中肆意沉沦,也强忍了下心头那滔天的嗜血恶念。
如她所愿,做她所想。
星星,这是否,便是我爱的比你多的证明?
手上的指甲皆被他用石壁生生翻开,有的碎甲连着皮肉,他随意地撕了下来。
没有一个指甲是完好的,而他却上瘾一般,又生出来新的指甲,在石上剐磨。
不是说十指连心?
为何他却觉得不过如此?
便是之前他在腹中找一颗丢失的留影石时,将腹中脏器灼烧殆尽,那痛觉竟也丝毫不抵心神那强烈的剐痛之感。
为何就能那般痛?
比之前皮肉剥开还要痛,比那每日的挖眼之刑还要痛,比天道降下天罚时将他斩杀时还要痛。
痛到他神思混沌,宛若行尸走肉。
只能用这尖利的指甲剐蹭声让他的思绪稍稍清明。
他需要清明思绪。
世间纷杂,魔物无用,他需得将凡尘万亿声音条条捻出,细细搜寻。
大海捞针,沙里寻金。
如此艰难,这般辗转。
但他不知疲倦。
星星喜欢热闹,不是能长久耐得住寂寞的人。
由此,他将星星所熟知的人全部拎出,细揪他们每个人的一字一言,便是只有一丝疑虑,他亦会万般追踪,紧抓不放。
而这晚,在他将已不知多少次新生的指甲磨穿时,终于,让他在千万声音中,触到了一缕极其陌生的音线:
“你升至炼虚了?恭喜恭喜?”
“你到底是何人?”
无言。
不对,细听有术法声响。
“顾前辈,可否同行?”
“你知道我要去哪?”
“不是鬼市吗?”
“可。”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才让顾诺态度转变?是为了隐藏了什么才只用术法交谈?
欲盖弥彰,便是这般。
不确定一定是,但这样的线索已足够睺渊走这一趟。
最好是你,
若不是你,我怕是会忍不住用天下人的性命胁迫你回来的恶念。
星星,最好是你。
*
三人一同行进的途中,徐星星了解了顾诺此次去鬼市的意图。
为了救人。
男人。
重点:尤灵儿的男朋友。
据顾诺那带有强烈个人主观思想的讲述,此事还怪她。
是她将灵兽山弄得热火朝天,灵兽变多,兽亦会滋养山林,由此便会有许多灵兽亦或动物千里迢迢迁徙到此生活。
其中包括一批鲛人族。
鲛人不是兽,乃属妖,但并不作恶,数百年前,甚至有不少鲛人特地来昆仑拜师学艺,由此,该族群与昆仑一直以礼相待,相处甚欢。
直至逐魔大战,鲛人族刚开始亦与昆仑一同抵御魔族,只是后来险些惨遭灭族,族长便带着剩余族人,逃回深海隐蔽起来。
直到如今灵兽山又重新焕发,才又将他们引至近海。
而尤灵儿便是在灵兽山采药时,与一位名为诺壬的鲛人偶遇的。
据尤灵儿所述,诺壬因为贪玩上了山,却迷了路,又遇到猛兽,受了重伤,恰好被她所救,二人相遇相识,直到如今情根深种。
可前些时日,诺壬却莫名失踪,她心急如焚,却不敢声张,独自找寻了许久,才找到鬼市这一线索。
听闻京都富人喜爱豢养鲛人,让他们泣泪生珠,亦或随意亵玩。
她不愿让诺壬受如此苦楚,便暗自打听了鬼市所在,准备赶在别人将诺壬买走前,将人救出。
到此一环,顾诺是一直不知情的。
他一向散养弟子,医术都不怎么教,手下弟子全靠自学成才,顾仙尊不是在救人的路上便是在逍遥的途中。
教徒弟?
这辈子都不可能教徒弟。
直到,尤灵儿为了赎情郎偷了他的钱。
顾诺才被迫知道了这件事。
然后他赶忙来到盛陵寻他这不成器的徒弟,挽回一部分钱财的同时,也到底放不下心让他这蠢笨徒弟自己去那虎狼横行的鬼市了。
这……
徐星星表示她又磕到了。
这什么深情卑微男二人设?
妥妥的师尊为爱无奈陪同女主去救情郎的戏码啊。
于是,她看向顾诺的目光都有了那么一丝同情。
顾诺看着她的表情眉角直抽,伸手用力扯住了她的耳朵:“……白墨,你把你的脑子给我放干净点!”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徐星星痛呼着去扯他的手。
“都在你脸上写着呢!”
顾诺猜不到五层,也能猜个三层,他可太知道徐星星的尿性了!
“你们不要吵了!师尊你放手,白仙君也太可怜了。”尤灵儿也帮忙去拉顾诺。
顾诺总算放开,尤灵儿赶紧察看徐星星的耳朵:“都红了,师尊,你也太狠心了!”
顾诺脸上青白交加:“那是她活该。”
徐星星看着略略吃瘪的顾诺,脸上那“我都懂”的姨妈笑又露了出来,直让顾诺气得又要把手伸过来。
她赶紧捂着耳朵就往前跑。
“师尊,你能不能不要欺负白仙君了?”尤灵儿蹙眉怒道。
“……诶,你这小妮子,你再给我胳膊肘往外拐,自己去救你的情郎!”
尤灵儿神色一僵,变得颓丧:“徒儿不敢。”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徐星星在前方嚎了一句:“灵儿,你可太厉害了!我看好你啊!”
顾诺一脸黑线:“你给我滚回来!”
在这般你来我往的斗嘴声中,鬼市很快便到了。
第83章 典拍
若不是顾诺指出,徐星星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鬼市入口在这。
山林悬崖处有一颗槐树,折下一枝,悬崖边便会显出一门,此门不算小,却毫无华丽可言,没有门匾,倒是有两只完整的狮子骨架镇守两旁。
阴森可怖,十分符合她对鬼市的刻板印象。
三人走到门前,顾诺变戏法一般拿出了三个面具:“带上。”
后又道:“记得隐蔽气息。”
随即他踏步向前走去,门未开,却也不用开,顾诺便直接穿门而去。
徐星星和尤灵儿效仿走入。
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条还算明亮的街道,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有买卖吆喝者,有大声砍价者,有挑肥拣瘦者,若不是卖的东西有些奇怪血腥,徐星星都要以为这里只是一处寻常街道了。
“鬼市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徐星星开口问道。
顾诺将视线移至尤灵儿的脸上。
“我打听到鬼市的典拍堂新收了一只鲛人,定于今夜典拍,
听说那是鬼市最大的店。”尤灵儿扫了一圈,指着前方路尽头高出其他店面许多的建筑:“是不是那儿?”
顾诺看着那处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会给为师找活干,进入那堂中记得跟紧我,不可擅自行动。”
说罢,往正研究某摊位那会动眼珠子的徐星星头上扇了一巴掌:“也包括你!”
进入这典拍堂倒是废了些功夫,门口的小二将三人从头到脚细看了一遍,还盘问个没完。
什么是否提前预定,有无熟人介绍,来过几次,到后来徐星星都开始盘算等下怎么爬窗时,那人忽然让开门扉,颇有礼貌地将他们迎入了堂中。
这典拍堂的大堂十分宽阔炫目。
堂中排排桌椅板凳,整齐排列,正前方是一座高台,堂的四周叠起四五层楼,二层亦是座椅,三层隔开单间,单间之中已有人落座,再往上便有帘子遮盖,但单间皆对冲高台,可将堂下一应事物全然落在眼中。
越往上越神秘,禁制越多,想必越贵。
堂中不算静寂,但并不吵闹,三人在一楼角落处落座,徐星星随手抄起座位一旁的瓜子,被顾诺拍中了爪子。
徐星星抿了抿唇,乖乖放下。
尤灵儿关切道:“白仙君你饿了?我这里有些糕点……诶?怎么都碎了?”
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捧了过来:“……你吃吗?”
徐星星看着那碎得已不能称为糕点的渣渣,到底没舍得拒绝,伸开两只手,接了过来:“谢谢灵儿。”
然后含泪捏着碎渣往嘴里送。
就这玩意,也是她这一年多吃过最贵的东西了。
顾诺颇为无言,但到底还是落了一句:“等下出去带你吃。”
徐星星小鸡啄米一般激动点头,后纳闷问道:“我看也有人没带面具啊,为什么我们要带?”
顾诺扫了她一眼,回道:“我上次来此处,是为剿灭鬼市中的魔物。”
徐星星:……
那确实有必要带。
她看向尤灵儿那忧心冲冲的表情,往嘴里捏了点碎渣,叹了口气。
这怎么不算爱。
“魔物没剿干净吗?”徐星星接着问。
“剿了一半,”顾诺的眼神略略阴沉,“魔神便降世了。”
徐星星再次沉默。
没剿不用怕,全剿更不用怕。
就怕这上不来下不去的憋屈劲。
这不把自己往敌人怀里送吗?
徐星星又撇了一眼毫无所觉,只顾着往高台探头的尤灵儿。
红颜祸水啊,你看师尊哥都为你了付出多少呦。
而顾诺再次精准察觉徐星星的胡思乱想乱磕cp的行为,抬手往她头上又呼了一巴掌。
这般又瞎扯了几句,忽闻场中一声锣响,堂中霎时安静下来。
一女子身着锦服从后台上来,简单介绍了一下今日的货品,便开始典拍。
一件件货品被抬了上来,又以一个个让徐星星目瞪口呆的价格被人买走。
到后来徐星星实在听不下去了,苦着脸道:“师……顾前辈,你买得起吗?”
顾诺淡然道:“买不起无碍,记下谁买的便可。”
徐星星眼前一亮:“有道理。”
期间摆上了数只珍贵灵兽,徐星星便认真地将买家给记住了。
倒是不用苦记,将这些灵兽尽数收下的皆为五层正中那位买主。
那处设了禁制,因顾诺的前车之鉴,她不敢再使术法,便从识海取出一个追踪香丸,手指轻弹,那香丸无声无息地飞至上空,落在了五楼那半遮的帘子上。
她一个人在这世间生存,还不能使用原先的功法,活得艰难,便在百兽册休眠前半胁迫,半哀求地要了些或许会用得上的物件。
其中便包括这追踪香丸。
世间倒是也有类似的,只是比之要更清晰更难破除,由此现在哪怕只是碰到帘子上,但化开的气息定然已经蔓延至单间中的人了。
“出来了!”一旁的尤灵儿忽然道。
徐星星定睛看去,只见台上摆有一台透明琉璃水棺,馆中的男子一头银发在水中四散荡开,上身赤裸,从腰往下是一条长长的鱼尾,散着银色的光泽,干净明澈。
他面色惨白如纸,双眸微阖,薄唇是淡淡的粉色,微微垂头,状似昏迷。
不怪尤灵儿喜欢,纯洁又魅惑,与之长期相处,真的很难不动心。
这么想着,她脑中忽然想起那张更为魅惑的面容来。
“南海鲛人一只,起价,一万金。”
立时有人加价,不多时便加到了五万金。
尤灵儿一脸焦急,徐星星想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但想到自己现下是个男人,便只能作罢。
最后以二十万金敲锣定价,出价者又是五楼正中那位买主。
徐星星微微后仰,向那处投去余光,心中不由叹道:
真是有钱。
也算有所收获,且十分容易跟踪。
鲛人之后又有两件货品,拍完后女子刚准备敲锣散堂,忽然台下一小厮朝女子挥了挥手,女子便往后台去了。
堂中的人虽有疑虑,但纷纷起身准备离去,徐星星朝顾诺递了个眼色,便准备去跟踪那五楼的买主。
忽然,那女子又回到了台上,抬高声音道了一声:“诸位且慢,还有最后一件货品!”
堂中人错愕一瞬,倒也耐心坐下身来瞧看。
货品摆出的那瞬,徐星星的身子霎时僵直,连呼吸都停滞下来。
一只小狗。
小黑狗。
女子开始介绍:“祸斗幼崽一只,上等灵兽,起价十金。”
“十金?”底下客人难掩不耐神色,“我以为最后摆出来的会是什么珍贵货色,没想到只是只狗,是只狗也就罢了,你自己看看你这犬,我怕是还没将它带到家中,它的气便已断了。”
话是没错。
那只黑犬趴在笼中,四肢上皮肉尽无,全是森森白骨,指甲破碎,爪子磨平,身下正不断得淌出血来,已从笼中流到了高台的锦毯上。
女子仍是一派端庄模样,回得不卑不亢:“若不是这犬受伤,我们也不会出价这般低,十金,若是往常,怕是连祸斗的一颗牙也买不到。”
说罢,她微微仰首,提高音量:“可有谁出价?”
场中只有人零星在回,而五楼那位将所有灵兽收下的买主,竟难得没有竞价。
“五十金,好,五十金,可还有人加价?”
“六十。”徐星星不受控地将手举了起来,喊了一个数字。
“好,六十金,还有吗?”女子敲锣的速度有些快,“那这只祸斗便属那位客官了!”
徐星星这时方如梦初醒,她转头对顾诺道:“那个……顾前辈,借点钱?”
想必顾诺面具下的脸色定然十分难看,他胸膛起伏的甚是厉害,最后深深吸了口气,从牙缝中憋出几个字:“还我一百金。”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那么小气嘛。”徐星星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道。
随后起身作揖:“那我去跟踪那买主,你和灵儿先回去,对了,记得把狗带回去。”
“我与你一起。”顾诺跟着起身。
尤灵儿亦站起来:“师尊,我也与你们一起——”
顾诺抬手制止她,拒绝的话说得扎心:“我与白兄境界比你高,带上你实在累赘,你回去等消息吧。”
然后,不等尤灵儿回话,便直接向外走去。
“灵儿记得把狗带回去。”徐星星嘱咐一句便马上跟了出去。
门口那小厮已经不在,由此出去的路倒很畅通,徐星星用术法探出香气后,紧跟而去。
然后于跟踪的途中找准机会,直接仗着术法高强,将那买主这次购置的东西给偷了出来。
也是受益于她这一年多的磨炼,干完此事后直接脸不红心不跳地将那放着灵兽和鲛人的乾坤袋扔给顾诺,让他先行回去。
顾诺眉角直抽,都有些心疼那被掉包还不自知的买主。
收好乾坤袋后问她要干什么,徐星星表示她还要再跟一路。
不为别的,只因百兽册在这买主与手下提到王府时,又响了起来。
这大抵是条大鱼。
这一跟,便又多跟了一日一夜。
倒不是她太慢,是那买主在途中又拐到别处购了几位美颜女子来。
就这般一直跟到买主的府中,她稍作标记后,便往回赶,回到盛陵已是第三日晚上。
还未到客栈,便见方明已候在门口,他看见她后,眼前一亮,赶紧迎了过来,他张开双臂准备来个熊抱时被徐星星抬脚踹开。
随后方明眼巴巴地凑了过来:“师傅,你前日怎么一声不响便消失了?连口信都没给我留,我以为你抛下我就走了呢。”
徐星星敷衍哄道:“师傅又不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有要事时突然离开是极其正常之事,你要习惯。”
方明不服气地冷哼一声:“你也太绝情了,亏我收到你的传音后,点好饭菜等你回来。”
徐星星眸子猛然一亮,往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还是徒儿最好啦!”
话音未落,徐星星忽觉得周遭温度猛然降低,她还来得及反应,便觉一道带着血气的寒风从身前极速掠过,而刚刚还立在眼前笑着的方明,
于这眨眼之间,消失无踪。
第84章 后堂
睺渊来到盛陵外山时,一位身穿锦衣的美颜女子率领一队魔物,已在山顶等候多时。
此女乃贪魔锦奴,数百年前便驻在此地掌管鬼市,听闻魔神来此故而早早便候在此地。
群魔看见睺渊立时仓皇跪地,头深埋地上,不敢抬起,齐声呼道:“神主万福。”
如今魔族尽知魔神睺渊再度降世,只是无一魔敢私自向其他族群透露此事。
睺渊脸覆面具,看都未看他们一眼,便径直往南部的悬崖而去。
锦奴急忙紧随其后。
刚踏入鬼市,睺渊便望见了被拦在典拍堂门口的顾诺等人,他的视线挨个扫了过去后,那本就忐忑不安的心神霎时俱颤,眉宇狠狠皱起,身形几欲站立不稳。
便是这般距离,竟也丝毫探不出星星的气息!
难道是他猜错了?
锦奴只以为魔神不喜生人,便赶忙解释:“今日是典拍堂典拍之日,故而这鬼市之人便多了一些。”
也是魔神来得太急,她得到消息时,已来不及将人撤离。
“若神主不喜,奴立刻关闭鬼市,将他们遣散干净。”
“不必。”睺渊紧盯着那三人的背影,喉中泛了血气,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放他们进去。”
典拍堂中妖魔居多,货品来路皆非正统,买主大多相熟,便是不熟知也需得有熟客介绍才能进入。
这规矩从昆仑围剿鬼市后便一直如此。
睺渊并不知晓此事,抑或说从不关心。
锦奴乃大魔,因未参战在天罚降下时侥幸保命,如今盘踞一方,便是现下的昆仑也不管轻易招惹。
但生而为魔,对魔神的惧怕与信奉篆刻在魂魄之中,且她深知魔神厌恶修士的性情,由此连忙应下,手指轻轻向前一弹,那守门小厮立时感应,换了态度,将顾诺等人迎了进去。
锦奴做完此事后,俯首道:“神主,您可要去堂中歇息?”
睺渊又在原地站了须臾,便抬脚向前走去,锦奴忙补充道:“前堂混乱,奴带神主去后堂吧。”
“嗯。”
睺渊只应一字,便由锦奴将他领到了典拍堂的后堂之中。
此处与前堂只隔着一帘,睺渊立在帘缝处,死死地盯着顾诺身旁那陌生男子的眉眼,指甲不受控制地将手骨剐得咯咯作响。
最好是你,最好是你星星,我真的,快疯了。
你到底在哪?到底在哪啊?!
睺渊心中的慌乱与期许同时到了极致,可仍然,仍然没有探到星星的气息。
在他几欲呕血,魔气爆开之际,看见了那陌生男子随手抓了把瓜子,却被顾诺拍中了手。
男子抿了抿唇,一脸不舍地将瓜子放下,那委屈之中又缀着微微不服的神色,霎时之间,在睺渊的神魂之中炸开了花。
几乎同时,他的脑中闪出成千上万个女子做出那般神情的画面,且与眼前男子全然重合。
“求求你了,把链子打开吧,疼,你看我的手腕都红了。”
“你的衣服真的太大了,真的就不考虑给我买两件自己的衣服穿吗?”
“晚上能吃红烧肉吗?”
“不能?为什么?我今天还挺乖的啊……”
熟悉自这一丝开始,很快变得清晰起来,
一丝变为一缕,一缕化为万千,这般细细瞧着,那男子的脸已完全幻回女子的容颜,变得极其鲜活明艳起来。
那神采奕奕的眸子,那不拘小节的动作和笑容,还有那看戏一般的调侃之色……
不是她又能是谁?
他本该狂喜,本该愉悦,却在看见她那与之前一般无二的笑脸时,心中倏然席卷起滔天的怨恨和苦楚来。
她离了他便这般开心?这般自在?
不是说不想离开他么?不是说舍不得他么?
不是说,很想很想他么?
思念在哪里?不舍又在哪里?
身在地狱的明明只有他一人,痛入骨髓的只有他自己。
重重的心跳剐蹭着信纸,厮磨的响动加重,痛得他整个人都颤栗起来。
他想将女子直接掳走,再将她锁到更严密更逃不出的地界,
深海如何?
光亮和声音皆透不过去,伸手不见五指,如他的识海一般。
他会陪着她,禁锢着她,让她只能碰得到他,只能依靠着他,只能朝他这般笑。
她只有他就好,只有他就足够了。
恶念压制不住,睺渊刚想瞬移而去,却见那人极其小心地将碎得不成样子的糕点捧在手心,一点一点地捏起,细细品尝起来。
他呼吸猛滞,瞳孔骤缩,理智全然回归。
他呆呆地看着那人瞬间发亮的眸光和吃到美味的满足模样,餍足的神色透着那么一丝颇为心酸的自怜。
刚刚那几乎将身体都快要破开的灼痛,变为一种更为细腻的刺痛,这种痛渗入静脉,来到四肢,竟让他泄了全身力气,连骨头都跟着瘫软下来。
……那明明,是块很寻常的糕点啊。
他就这般怔愣着,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将糕点吃完,最后还不十分不舍地含了下手指。
他的喉结不自主地滚动两番,眼眶有些发热。
他的星星……这段时日,受了许多苦么?
衣服也有些破旧,手心也生了茧子。
而他……而他……
却直到现在才找到她……
他这段时日被苦痛和癫狂围困,好像从未思考过他的星星为何会离开……
他的星星,是否有着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如果可以,你这么锁我一辈子,我也是愿意的。’
那些蜜语甜言,是否并不全是在骗他呢……
泪水倏然滑落,隐在面具之下,悄无声息。
锦奴看着睺渊那目不斜视的模样,走向前去柔柔地道:“神主也看出这三人是修士了?”
见睺渊不答,她又道:“那白衣男子于百年前曾来过此地,莫说带着面具,便是他化成灰我也识得,今日既送上门来,那我便将他的命收下了。”
恰好看见顾诺往星星头上扇了一巴掌,睺渊眉心一跳,默许了锦奴的话。
“还有他身旁坐的那位女子,
若是做成炉鼎,卖万金定不成问题。”
锦奴见睺渊不答话,以为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中,便越说越起劲:“那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子倒是没什么姿色,但他既然与白衣修士关系如此之好,定不能让他好端端地回去,那……”
锦奴眼珠一转,喜悦透着残忍,只听她笑道:“将他做成人彘如何?”
睺渊周身气温霎时降低。
而锦奴正说到兴处,竟毫无所觉:“如今京都的那些富商大臣对待仇家都喜欢这样的把戏,将人断了手脚放在瓮中,在瓮中放入蛇蝎,人在瓮中受尽蛇蝎啃咬,却不能死去,那蛇在人身中能钻出好多个洞呢,哈哈。
“或者放入蛊虫,那虫在人腹中产卵,再破腹而出,这些个修士身强体壮,有时那肠子心肺流一缸,人也死不了,便是只听他的惨叫,也是有趣的紧呢。”
“是吗?”睺渊勾唇轻飘飘地落了两个字。
“对……”
锦奴抬眼回话时忽觉不对,但为时已晚,弥漫周遭的黑气瞬时将她缠绕,稍一使力,她的四肢便被生生扯去!
随后她的身体便如烂肉一般坠落在地,血花四溅,那张美颜的脸上尽是黑血污秽。
睺渊一脚踏上她的头颅,睥睨道:“有趣?我看你如今倒并不觉得有趣。”
一缕黑气从睺渊指尖流出往锦奴眉心钻入,锦奴不敢稍作抗争,任由睺渊将她的记忆看遍。
黑气收回后,她刚想开口求饶,便听睺渊道:
“用个瓶子将自己装起来,今后,你便这么活。”
锦奴身形狂颤,流出的泪混入黑血之中,她恳求道:“神主饶命,鬼市鱼龙混杂,奴这般会被人杀死的!”
“哦?”
睺渊稍一勾指,侯在门外的小厮便被招了进来,他将一缕魔气送入小厮的神魂,随后冷眼看小厮在地上翻滚,最后漏出狂喜的面容,小厮匍匐在地,朝他叩头,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黑气将锦奴的口舌牢牢固住,她只能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发出毫无用处地呜呜声。
睺渊淡然开口:“今后这鬼市由你管制,在她的瓶内放入蛇蝎虫,还有,让她多活些时日。”
小厮将头深埋地上,道:“回神主,小……小的谨记于心!”
“是瓶,不是瓮。”
“小的遵命!”
“外面那些货品可都卖完了?”睺渊又隔着帘缝向外探看。
“回神主,快了。”
“本尊这里有一货品,可否典拍?”
小厮赶忙回道:“当然可!神主典拍之物定然是世间珍宝。不知神主要卖什么?”
“我。”
*
他为何要这样?
隐藏身份有数种法子,他为何要变成犬身,钻入狗笼?
他为何要故意将伤口拨开,将四肢的血肉撕破?
为何?为何?
不知。
只是看到星星僵直着身子,说出“六十”这个数字时,胸中溢出极其宽泛的愉悦来。
可真奇怪,这愉悦迅速被‘她竟然对其他祸斗心怀善意’的想法压盖下去,又生出怒气来。
这怒意在睺渊看见是一位陌生女子来接他,而星星消失无踪时,全然消散,又转为‘她果然不在意他’的怨怒与悲戚。
他怎么可能跟别人走?
从笼子窜出寻她而去,看着她跟着那买主,看着她去偷东西,再默默地跟着她来到王府。
他什么时候露面?
为了让她发现他是那只犬后心疼于他,他就这般安静地跟着,忍着,直到盛陵。
直到那少年跑出,喊她师傅。
要抱她,对她笑,缠着她,为她买吃的。
她探出手去摸他,眸子溢出的笑尽是宠溺:“还是徒儿最好啦!”
再看不到其他,也听不到其他。
还是徒儿最好
那他呢?那他呢?
那他又算什么?
分开的这四百八十二日果真太长,
长到你已将我忘掉,心中进了他人?
理智崩断,心神俱裂。
死吧。
那就死吧。
碍眼的人,都去死吧!
第85章 重逢
徐星星都不知道自己用了什么牛劲才跟上那股血风。
直到那血风停在盛陵外的山野之上,化成人形将方明高高举起,她才看清来人到底是谁。
近段时日在梦中才能见到的人,此时正立于不远处,周身黑气环绕,赤眸尽含癫狂,枯骨单手擒着方明的脖颈,宛若从炼狱爬出的厉鬼。
明月被乌云遮挡,原野袭来狂风,将二人衣衫乌发吹得凌乱,却乱不过徐星星此时的心。
她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那人,心脏狂跳,呼吸梗阻,全身僵硬,只以为是梦。
他瘦了,怎得瘦成这般模样,神还会瘦吗?
那黑袍好似挂在他的身上,骤风一吹,更显得整个人单薄枯瘦,好似只剩了一副骨架一般。
这段时日,她想让他找到,却又怕让他找到,躲躲藏藏,浑浑噩噩。
每日尽量让自己繁忙起来,抓了许多厉鬼,除了很多魔物,灵兽却没找到几只。
吊儿郎当,糊涂度日。
好想他,真的好想他啊。
睺渊的血眸从方明脸上移向她,在黑夜之中闪着殷红的光,直让她想到在夜晚索命的恶狼。
“星星,若他死了,你可会心疼?”
他嘶哑的嗓音裹在风里,灌入她的耳中,她看着那尽是疯意的眸,又看向一旁的方明,如梦初醒,惊慌漫溢。
只见方明的脸红得发紫,张着嘴费力地呼吸着,两只手使力去掰那只骨爪,却宛若蚍蜉撼树。
便是再思念于他,现在也不是分神的时候。
她想起刚刚睺渊说的那句话,恍然意识到,他好像并不是在找到她后,将她擅自离去的恨意祸及旁人,而是……
误会了什么。
他是何时找到她的?
近段时日他一直在太古山脉,都让她放松了警惕。
他将方明抓走前,她在干什么?
与方明说话,好像……
还摸了方明的头……
坏了……
她在灵兽山摸一头公牛的角,那牛角都能被他生生掰断,现在他没有将方明的头直接掰断已经是极其给她面子了。
所以,接下来她的回话很重要。
一语言错,方明便会尸首分离。
睺渊杀人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她连拦都没办法拦。
求他不要动手?
不行,那只会更触怒了他。
斥责他?
更不行,加速方明的死亡不说,她也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二进宫的小黑屋大概率不会那般风景宜人了。
还海边?还繁星?
她大概睁眼闭眼只能看见霸道魔神给她准备的五百平大软床。
好在,她在白玉室那段时日,已经学会了如何撸毛,很简单,总结下来,只是仗着一点——
他会心疼她。
围绕这一主题使得法子,简直屡试不爽,百试不厌。
于是,她将掩饰尽除,变回原本容貌,嗓音染了哭腔,颤声道:“小黑,你这样……我害怕。”
说完,徐星星本人都恶寒起来。
我在魔神面前装绿茶。
害怕不是装的,哭腔也不是装的,是刚刚见到他时便生出的,若不是如今的情况不适合思念的泪水,她如何也会落两滴眼泪。
不管这泪看起来属不属鳄鱼,只求魔神大人能发发慈悲,别将她再送进小黑屋。
想他是想他,但她还没恋爱脑到抖m的程度。
睺渊果然僵硬,在徐星星稍稍松口气准备再接再厉时,忽见方明寻到这瞬机会,从袖中掏出一刃,直接刺入了睺渊的手臂之中,
这点伤害对魔神来说,简直隔靴搔痒,但睺渊的手下意识发力,于此瞬间更攥紧了方明的脖颈。
徐星星心间骤停,电光火石之间,她瞬移而去,凝出冰刃直接将睺渊那只枯手斩下,接过方明朝着另一旁瞬移而去。
血流如注,睺渊呆呆地看着那只断手,一脸的不可置信,很快那不可置信便变得破碎又疯狂。
他看向她的眸红得好似被鲜血尽染,带着陌生与毁灭,在徐星星以为他要发怒时,他忽而大笑起来。
那笑声在荒野四散,被风席卷,让人觉得周身发凉且瘆人,他好似疯魔一般,笑得极其癫狂,许久许久才停了下来。
他抬眼看她,将眼角的泪轻轻拭去,明明是笑着,那精致的面容于此刻却比厉鬼还要阴森可怖:
“星星,你的心中,装着好
多人啊,
“可为何,独独没有我呢?”
黑气霎时弥漫四周,倏然间将被徐星星护在身后的方明锁喉举起。
那人一半的脸已全然没在黑雾之中,他仍是笑着,眼尾红透:“星星,你真以为你能护得住他?”
黑雾化作蛇状便要往方明七窍里钻。
徐星星已经来不及反应,当即用刀对准自己的右手,使出全力斩了下去。
刹那之间,睺渊朝她瞬移而来,那断掉的手于这瞬间重新长出,生生地将刀刃接住,疯癫的眸于此时添了清醒的怒,不管自己手心流出的鲜血,他锁眉看她,怒斥道:
“你在做什么?!”
徐星星抬眼看他,终于在他眸中望见那熟悉的疼惜,她再也绷不住,大哭起来,丢掉冰刃,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边哭边道:
“你不是怪我吗?我砍了你的手,还你一只手不就好了吗?”
睺渊那一直一直空洞的心,在女子抱过来的那瞬被立时填满,明明还在发怒,明明还是在意她与那小崽子的亲近,却发现自己如何也恨不起来了,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讥诮地冷笑道:
“还?你说还?星星,你抛下我,离我而去,一消失便是两年,毫无音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你,你便砍了我的手,现在口口声声说要还我?星星,那我便要问了,你拿什么还?仅一只手么?”
徐星星哭得更大声了,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把一句话完整说完: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是故意要砍掉你的手的,但你真的不能杀他,他是方启的弟弟,你杀了他,我要怎么办啊?”
睺渊一颤,心又揪痛起来,他想将女子扯开,也这般做了,但见女子抱得更紧,到底没舍得再使力,他嗤笑一声,对着怀里的头顶道:
“若我真要杀他,你以为你能从我手中将他救下?什么方启弟弟?是你的徒弟才对吧?我真是没发现你还有这等喜好,将兽契情定尽数与我解开,倒是生了兴致和旁人扮上了师徒,那我现在便将他杀了,再化作他的模样,当你那最好的徒弟如何?”
他将最好二字咬得极重,嗓音都添了一丝血气。
而落在徐星星耳中却只觉得,这人说话真是越来越神经了,神经得都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哄他了。
她一开始也没想着收徒,后来在方明的恳求之下,心中便想着教给他一些防身之术也可,毕竟世道险恶,生存艰难,有些自保能力总是好的。
可若是因为她那时的心软,害方时丢了命,那她定会自责而死的,她在睺渊怀中仰头看他,继续退步:
“你若是不想让我将他收作徒弟,我与他断绝师徒关系不就好了,何必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在这喊打喊杀?真要吓死人了。”
睺渊本就在低头看她,忽而与她对视,心间不由得一紧,喉间亦跟着一涩,便想吻上去。
可这冒头的情欲立时将他拉至那个疯狂的夜晚和阴寒入骨的清晨,那晚他有多欢愉,第二日发现她离去时便有多心死。
惧便于相逢这瞬产生,他恍然意识到,他竟对眼前这个心心念念之人生了怯,好像那日她的离去,是因着他的触碰,他的越界。
于是,他便真就再不敢碰她了。
心间起了烦躁,语气跟着冷了:“极端?我可砍他手脚了?”
“没有没有,是我,我太极端。”徐星星不懂他为何又冷了脸,但她精准捕捉到那赤红的眸中一闪而过地迁就,她小心翼翼地道,“你不要生气了,都怪我,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睺渊心中的怒并未抚平,却在看见女子哭到红肿的眸子时,生出了越来越多的无奈。
他一直知道他对她是全无办法的。
可如今他才意识到,这种毫无办法,竟让他全然不受控制地一再退步。
他想过要惩罚她,要困住她,要让她后悔离开他,甚至刚刚他还在想着,他要在她的面前一点点地将那崽子撕碎,让她惧怕,让她不敢对旁人生一丝一毫的心思,只能有他,只能看着他。
可如今,女子便只是这般哭着央求,柔柔的示弱,他便卸掉了所有刺甲,这么长时日聚起的恨与恶,竟如何也凝不起来了。
但他到底不想如此快的原谅她,仍冷着声音质问道:“你是为了他,才这般与我示弱的?”
有一部分,但也有私心。
徐星星摇了摇头:“不是的,是我想哄你的。”
“哄我?为何?”睺渊蹙了眉,“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吗?明明是个缺爱的小孩子。
“因为我心疼你,你对我这么好,好不容易找到我,我却砍了你的手,你得多难过啊。”徐星星这般说着又想掉泪,“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对不起,你要是还气不过,就砍了我的手吧。”
睺渊想到刚刚她要砍掉自己手时那决绝的目光,锁了眉:“谁要砍你手,说什么心疼我,你便是仗着我不舍得伤你,才那般威胁于我吧?”
也许有吧……
但那时她真的没想太多,那般紧急之时,肾上腺素占领脑子,她只想让他消气,只想让伤害降到最低。
睺渊的声音更冷了:“所以,你拿自己的身体威胁我,只为了救他?”
徐星星:……怎么又哄回去了。
“什么是只为了救他,什么仗着你心疼我,你才不心疼我!”徐星星又开始胡搅蛮缠了。
睺渊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我如何不心疼你了?我要怎样才叫心疼你?星星,是否将他撕碎,再将你掳走,你才能确定我现下这般对你一再退让,到底是不是心疼于你?”
“之前我一直做噩梦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想让我做噩梦吗?你知道那梦多可怕吗?”徐星星怒了,都松开了两只手,“你撕吧,你将他撕碎,我也活不了了,我会愧疚死,内疚死,让噩梦折磨死,反正都是死,你锁不锁我又有什么区别!”
提到噩梦,睺渊果然滞一瞬,他的眉宇又狠狠皱起:“你现下还会做那噩梦么?快让我入你识海。”
徐星星看着他眸中掩饰不住的关心,又落下了泪,拉过他的手牵着:“现在不做了,但我好怕那个噩梦,小黑,你不要杀他好不好?”
睺渊将她的手团在手心扣紧,重复道:“星星,让我入你识海。”
“我们回头再说此事好吗?”徐星星又往他怀里拱,“你再不放了他,他就快死了。”
随即又补了一句:“只要你放了他,我保证,马上与他断绝师徒关系,好不好?小黑?”
睺渊定定地看了她好一阵,到底软了心肠,他轻抬指尖,黑气散去,方明扑通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见方明总算脱离生命危险,徐星星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但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只朝着睺渊露出一个笑来,蹭了蹭他的胸口:“你最好了。”
睺渊想到那幕,又沉了眸:“我最好?最好这个词在你口中还真是廉价。”
“廉价?怎么廉价了。”徐星星有些不服,嘟囔道,“反正我对你说的,都是真心的。”
“那对别人说的便是假的了?”睺渊挑眉道。
“不是假的也是虚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你对我最好了。”徐星星又收紧了双臂向他撒娇。
阴晴不定,古怪阴鸷,还一直想锁住她。
可,他对她真的很好,
她一直知道。
“最好你还抛下我。”
“我没有,我让你等我了,怎么就是抛下了。”
“那为何悄无声息地离开?”
“你让我大张旗鼓地离开吗?”
睺渊被噎一瞬,道:“你可与我一起。”
徐星星刚想反驳却见方明已慢慢转醒了,她用眼神朝睺渊示意一下,便见他的脸又冷了下来。
她便垂
眸不敢再说,睺渊看着乖巧的她,心里不是滋味的紧,却又完全找不到出口,最后狠声道:
“那今后这个词,只许对我说。”
徐星星怔愣一瞬:“哪个?”
睺渊紧盯着她,开口:“最,好。”
徐星星心中一跳,捏了捏他的手指:“好。”
睺渊得到了她的肯定答复后,稍平了心,他看向地上已清醒的少年,道:
“星星可还记得要做什么?”
“记得记得,当然记得。”
徐星星松开双手,看向方明,还未开口便被这崽子义正严辞的铿锵发言打断了。
“师傅,我不要!”方明又在地上咳了好一阵,仰脸回道,“你不要受他胁迫,我不怕死!”
徐星星听了这话,只想一脚踹在方明脸上。
你听听你说得什么屁话!
你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吗?
你看见我刚刚为了哄他废了多大劲吗?
你再逼逼,你活不了,我也活不了了!!
他指不定再把我关在什么鸟不拉屎的地呢!
果然,身旁之人的气息霎时阴沉,黑气又有弥漫之势。
徐星星赶紧抓住一旁人的手,眉角直抽,板着脸道:“怎么是胁迫,这是我喜欢的人,方明,论辈分,你还要叫他一声师母。”
但是拿杀兄仇人当师母,实在是太痛苦恶心的一件事。
忽略睺渊的黑脸,徐星星接着道:“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徒弟了,你看,如今你才知我真正的模样,我的功夫也从未认真教过你,若你想去昆仑,我会为你引荐,只是,我已不想再做你的师傅了。”
“对不起,方明。”
她今晚好像一直在道歉,可是她跟踪这几日,到现在连一口饭都还没吃。
可少年不理解她的苦心,仍拒不低头,不知死活地梗着脖子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是你不认我,我也会认你的,你今日说这般话,都是因为这个坏人拿我的命逼你,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与我断绝关系!”
徐星星真的欲哭无泪,无语凝噎,她想去把方明闪醒,想把他的中二病给闪飞,想告诉他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人是三十多年前杀人不眨眼的魔神,他真发怒了,一百个你师傅也干不过他!
睺渊的耐心十分有限,他又笑了,嗓子微哑:“是吗?你师傅不是真心想与你断绝关系吗?”
眸中红光隐现,刚收起的利齿又要探出,直让徐星星打了个冷颤。
不要吧……
不要生气了吧!
眼看方明又想回话,徐星星神经紧绷,脑回路直冲头顶,为了阻止他再说什么逆天之言,她一把拉住睺渊脖颈上的铃铛,垫脚吻了上去。
第86章 共眠
睺渊瞳孔骤缩,身形猛然一僵,周身戾气霎时消散。
他心间狂跳,好似回到了在白玉室时,那无数个星星主动吻上的瞬间,可欣喜又迅速被泛滥成灾的畏惧掩盖,他就这般惊颤着,丝毫不敢动弹地承了这个吻。
直到女子离去后的怅然来袭。
徐星星看向已然目瞪口呆的方明,压下心间的不忍,冷了嗓音:
“看见了吗?我看起来像是被胁迫的吗?我喜欢他,不能离开他,他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我很听他的话。”
“所以方明,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绝情的话,一定要让我说第二遍吗?”
方明呆愣地看着徐星星,神色慢慢归为破碎,后又化为苦涩,他看着她,好似不认识她一般,在徐星星想再添一把火时,他颤巍巍地站起了身,一个字未留,兀自离开了。
风虽已不像之前那般狂烈,却仍不停地刮着,方明那小小的身躯浸在黑夜,让人看着眼眶直发热。
早知今日,她当时还不如不收他,如今她好像个践踏人心的渣女。
哎,她这干得算个什么事啊。
睺渊在一旁冷笑:“怎么?心疼了?”
徐星星有些低落,却只是道:“我只是饿了。”
方明挺好的,是个好孩子,可她……可她已经害了他哥,不能再害了他了。
“我能送送他吗?”
睺渊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你果然舍不下他。”
徐星星轻轻勾住他的小拇指,低声解释道:“不是舍不下,你想太多了,只是他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我不放心罢了……小黑,你知道的,我对不起他哥,若是他再出什么事,我会恨自己一辈子的。”
睺渊的心弦好似也被她勾住了,跟着细细的颤,他想纠正那句“我对不起他哥”,他想说做错事的一直都是他,她没必要替他担这些罪责,却在看见她那泛红的眉眼,咽下那些话,只开口道:“我去送他。”
徐星星:……
徐星星:???
“你不信我?”睺渊看着徐星星睁大的双眸,又沉了脸。
“我也去。”徐星星直截了当。
“不必。”
徐星星又搂住睺渊的腰:“不行,我也去。”
睺渊身子僵直,却如何也说不出放开二字。
最后谁也没去成,睺渊派了几只高阶魔物伪装成修士连夜将方明送了回去,顺便按照徐星星的意思,让那几只魔物留在椋城,在暗中护卫百姓。
睺渊也是没想到,魔物能有一日与护卫一词相关。
之后,他变成了方明的模样跟徐星星回了客栈,当晚便宿在了她的房中。
徐星星立时戒备万分,主要是实在害怕触发那些个惩罚机制,但二人分别一年多,久别胜新婚,今夜按理定当天雷勾地火,激情一整夜。
她正发愁怎么拒绝能让睺渊不那么应激时,没曾想那人竟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睡在了一旁的矮塌上。
徐星星怔愣一瞬,便下意识以为他还在生气,可现下她正乐得如此,便直接熄灭烛火闭眼睡觉。
一盏茶后,她还没睡着,
半炷香后,她仍十分清醒。
……
她指定是有点毛病在身上。
黑暗中的那人实在太安静了些,她竟然都觉得不习惯了。
她又在床上翻滚几圈,终是叹了口气,下床上塌钻进了睺渊怀里。
睺渊也一直未睡,克制着自己屏蔽她的气息,可那气息却无孔不入,压抑着自己不去想她柔软的身体,那画面却迎面而来。
他的渴望与畏惧相撞,直让他整个人仿佛置身炼狱,扯得他焦虑异常。
直到那气息将他包裹,他才好似被生生救出,却又陷入了更重的纠结撕扯。
他由着她钻,压下欲念,只是稍稍收紧了怀抱:“不是很累吗?怎得还不睡?”
徐星星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寻到他的手拉住:“你还在生气?”
怎么……这么不像他之前的风格啊……
睺渊看她,感受着心中密密的酥麻。
生气已算不上,除却欲念与畏惧的揪扯,他只是有些委屈怅然,这般心绪的交杂之下,让他整个人十分无措,完全不知如何消解。
可他却点了点头,故意蹙眉冷着声音道:“你这般凑过来不怕我将你强行带走,把你困住?”
徐星星看着他那别扭的冷淡神色,笑了起来:“那你怎么刚刚不把我带走,还跟着我回来?”
对啊,为什么?
他只是在星星哭诉着提起那噩梦时,想通了他之前一直没有深想的那个问题。
他沉了眸:“星星,你实话告诉我,你离开我,与那百兽册可有干系?”
怀中女子的身形果然一僵,抬眸看他,干笑道:“小黑,你好聪明啊。”
……是夸奖,但他很不高兴。
她总是这样,哄他骗他,却又事事不与他说,让他慌乱发疯,再一脸悔过的道歉。
要他怎么安心?他怎么能安心?
他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了,嗓音带了怒气:“你为何不与我说?可还有什么瞒着我?”
徐星星立时有些喘不上气,但这种喘不上气
反而让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发现这点后,她更为肯定自己是有点毛病在身上的。
斯德哥尔摩本摩就是她。
她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褶在指尖细细地揉搓着:“告诉你也没用啊……”
睺渊觉得自己气得血都快吐出来了,他捏住女子的脸向外扯,狠声道:“快与我说!便是一个词一个字也不能拉,若是再敢糊弄我,我便将你锁在深海,让你再也看不到日月星辰,只能守着我。”
“疼疼疼!”徐星星拍开他的手,两只手捂着自己的脸,道,“你俩斗法,憋屈的都是我。”
“谁俩?我和谁?百兽册?还是那个所谓的神?”
睺渊急得都想直接用术法去看她的记忆,可她下一秒却嬉皮笑脸地抱住了自己:“深海啊,只有咱俩吗?那也挺好的呀,我喜欢和你单独在一起。”
睺渊:……
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在勾他?!
等他上钩好再次和那个所谓的神将他甩掉?
若不是那神帮她,他怎会睡得那般死?她又怎会有如此的伪装,连他都看不破!
还有放入铃铛的那个用以监视他的术法,上面尽是和百兽册一样的气息。
那神到底是何用意,为何要逼他至此?
他浑身炙热,抓起塌上的被子,将她整个裹住扣在怀里,忍了好一阵才压下心头的燥意,随后隔着被子道:“别打岔,快说!再转移话题信不信我让那些魔物在路上便把方明给杀了!”
徐星星:……
好吧,实在瞒不过去了,百兽册……这你可不能怪我了啊。
于是她从被子里漏出头,将之前与百兽册的对话大致与睺渊讲述了一遍。
当然也隐去了一些内容,比如严惩模式,比如,若是强行拔出百兽册的后果。
睺渊若是知道她受人威胁,定然不论后果如何,也要把百兽册从她识海拔除。
便是如今他没有法子,此时也会在他心中埋下一颗雷,假以时日,他以为时机成熟强行拔除百兽册时,万一……万一百兽册还有后手呢?
它在她识海中待了那么久都未暴露它其实一直在监视着她,那她怎么保证它那时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她不敢赌。
所以还不如听话认命,反正,她本来的任务便是寻找灵兽。
于是,她半真半假地道:“百兽册想让我赶紧将灵兽全找到,好与我解开联系,它看见你就害怕,也巴不得早点离开呢。”
睺渊很是狐疑,一脸“你骗谁呢”的表情,问道:“那你的噩梦呢?你与我神交后便开始无休止的做梦,那噩梦的开启条件可是与我亲近?”
徐星星:……
所以这人的智商这么逆天,她要怎么糊弄。
“是有关系,但这也主要因为我,是我太害怕太内疚了。”
抱着他睡觉的感觉太过久违,由此困意很快来袭,刚刚讲百兽册时徐星星便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她在他的臂弯找了个舒适位置,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中,轻声道:
“不要想那么多了,交给我就好了,我会解决,不会离开你的,好困啊,我不行了……”
声音越来越低,睺渊回拥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身上轻轻拍着,一直到星星彻底睡着,都没再说一句话。
他看出星星对他的隐瞒,却也没再逼问下去,此事一开始并未细想,如今细究起来,只让他愈发心惊。
为何星星的任务是找灵兽,而那百兽册却监视着星星对他的好感度?
为何明明是他的错处,那惩罚却施加于星星之身?
星星找完灵兽后又会如何?将她送走还是随意抹杀?
她离开的原因定然没有那般简单,可是那神威胁于她?
他的身体愈发寒冷,直让怀中的人都蹙起了眉,他忙用术法将身体加热,看着女子变得平缓安然的眉眼,他的心恐慌到了极致。
他要怎么才能留住她,要怎样才能将她永远绑在身边?
他要怎么才能将星星完完全全的独属于他。
这是他的命,他怎么可能将他的命交由一个他完全不信任的物件支配?
他赌不起。
他就这般看着怀中的人,连眼也不舍得眨,一夜未眠。
第87章 王府
翌日。
徐星星因心中有事,早早地醒了过来,稍一抬眼便与看了她一夜的睺渊对上了视线。
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那人眸光一暗,敛眸哑声道:“醒了?起来吧。”
“嗯?”徐星星的脑子还未完全重启,神色微微朦胧,听话地半支起了身子。
那人眸光倏然变浑,直接抽出胳膊下了矮塌。
立在门口道了一声:“我在外面等你。”
随即变成方明的模样出门去了。
只留徐星星一人在屋里发懵。
……
……???
怎么了??
人呢??
请问她是什么虎狼吗??
她向他索要早安炮了?
怎么逃得像个被榨干的男人??
徐星星又发了一会呆,清醒后一脸愤恨地下了结语:
果然男人睡过以后就不知道珍惜了!!
她下床洗了把脸便准备出门,却在路过铜镜时顿住了。
话说……
既然睺渊已经找到她了,那她就没有再伪装的必要了吧。
于是,徐星星美滋滋地脱下这身洗褪色的男装,穿上乾坤袋里闲置许久的好看衣衫,又稍稍打扮了下。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都要掉泪了。
这一年多她怎么过得啊,顶着那男人脸男人身,突然理解了岳百银的邋遢。
更不要说她还没有岳百银长得帅啊!
所以除却必要的个人卫生,她一点也不想洗脸收拾也不是她的错吧!
她起身开门,刚踏出房门便与侧倚在门边的睺渊对视了。
只见睺渊身形一僵,眼睫微颤,转身便要下楼。
徐星星眼疾手快地揪住了他的衣衫。
余光扫到周围没人,便使力一拽,用力一推,向前一欺,对着方明版魔神来了个大大的壁咚。
满意地看着他瞬时呆滞的眸子,抬脸便要亲上去,却在一寸处将将停下,蹙眉轻声道了一句:
“变回去。”
随后不管他如何反应,直接吻了上去。
要碰到的前一瞬,睺渊变成了原本的模样,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擒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俯身吻上了她。
却只是轻轻一触,便分开了。
随即他直接瞬移到了一旁兀自下楼去了。
徐星星立在原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呆了好大一会儿,心头的怒气才猛然爆起。
这感觉好比她买了一块惦记了很久的蛋糕,却在刚出门的那刻被人撞到了地上,还踩了一跤。
而她,却连味都没尝到!
因此,她对那个路人的恨瞬间超过了她对蛋糕的馋,她恶狠狠地擦了下嘴,看向那已经变回方明的背影。
妈的!
不亲就不亲!
在白玉室把人家当小甜甜,粘人粘得拽都拽不下来。
现在,她巴巴地往前凑,他却像个遁入空门的和尚。
这就是睡前睡后的区别?
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她蹭蹭蹭地下楼,便见顾诺和尤灵儿正坐在楼下,旁边还坐着一位男子。
男子身穿浅灰衣
衫,头带灰色帽兜,将那头银发遮得严严实实,一双浅蓝色的眸子藏着胆怯,不时得落在尤灵儿的身上,一脸局促。
果真我见犹怜。
顾诺看见她后眸子一亮,随后很是无语道:“前几日你那神神叨叨的模样,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今日怎得突然变回来了?”
徐星星撇了撇嘴,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扮着玩。”
顾诺明显一脸不信,但到底没再开口讽刺,也难得没有逼问。
尤灵儿一双眼睛睁得极大:“师……师……师姐??你……你……你是那位白仙君?”
徐星星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将茶饮尽,还未来得及咽下,便见尤灵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让她一口水喷了出来,尽数落在顾诺眼疾手快遮在脸前的衣袖上。
她连忙去扶:“怎么了这是?快起来啊灵儿。”
“我……我……那只狗……”
在尤灵儿抽抽嗒嗒地讲述中,徐星星总算听懂了她的意思。
原是她买下来的那只狗丢了。
不过……如果没人提,她都快忘了她买了一只狗了。
但如今……那只狗是不用找了,昨天晚上她还搂着睡了一宿呢。
大抵这几日一直以泪洗面,尤灵儿的眼睛甚是红肿:“它跑得实在太快了,我还没走出两步,那笼子就空了……呜呜……都怪我师姐,听师尊说那只狗和你之前的灵兽——”
“咳咳!”顾诺忽然咳嗽起来,随后怒道,“你该向我磕头吧!花的都是我的钱。”
徐星星看向反应这般大的顾诺,心下了然,现在他们都以为小黑已经死了,那她看见和小黑很像的祸斗自然会睹物思人。
她当时确实是睹物思人了。
只是如今再提到那只犬,她才又想起幼犬身上那极重的伤。
昨夜她抱着他睡,别说伤了,便是丝毫血腥味也无,大抵又如从前那般兀自愈合了。
她又想起擒着方明脖颈的那只骨爪,还有那枯瘦的身形,心下立时有些沉闷,刚刚丢蛋糕的怒气便全然消散了。
只是,他去哪了??
明明看他下楼却并未见到他。
她好容易将尤灵儿哄好,刚站起身,一直没出声的诺壬又起身行了个大礼:“多谢仙君救命之恩,诺壬无以为报,今后若是仙君需要,诺壬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星星赶紧还礼:“哪里哪里,不用不用,你更要谢灵儿和师叔。”
这般礼来让去,徐星星已很是心累,她刚准备坐下,便见一人颇为强势的落座在她身旁,将她和顾诺隔了开来。
方明版睺渊。
徐星星无语一瞬,只得朝一旁椅子上落座。
睺渊面色微冷,身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潮气,细探衣料,却很是干爽。
徐星星不懂他怎么好似比她还生气,但想到那只小狗,便决定不与他计较。
徐星星大致与顾诺说了下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听到那处仁王府,顾诺表示有所耳闻,说那仁王其实并非皇家血亲,只是深受太后喜爱,便破格提了这么个外姓亲王。
而徐星星此次前去,并不全然是为了灵兽。
前日跟踪时,她曾偷偷跟着潜了进去,看见不止她跟踪的那一个买主买了美貌女子,其余被迷晕或者被绑入府的女子,零零散散也有二十余人。
她暗觉此事并不简单,便想跟进去细看,被一从未见过的结界挡在外面不说,还被人发现了行踪。
她自觉隐蔽能力相较以前进步许多。
不知怎得仍被人察觉,她赶在暴露之前赶紧回来搬救兵了。
救兵指的便是顾诺。
她当时甚至想用传音符直接将顾诺唤过去。
但顾念方明,毕竟二人许久未见,刚没说两句话她便丢下他失了行踪,于是,便又赶了回来。
可如今她有了睺渊,心下便不打算与顾诺一同去了。
毕竟这世间,谁能有魔神厉害。
但顾诺听罢竟主动要求与徐星星同行。
尤灵儿也跟着求顾诺带上她,便连诺壬也要凑热闹,皆被顾诺冷脸驳回。
三人饭罢便启程前往京都,从盛陵到京都并不算远,到达时也才中午。
徐星星一直等到晚上准备行动时,又与顾诺在关于带不带“方明”一事上起了分歧。
直到徐星星一再保证方明很厉害,才让顾诺十分不服气地闭了嘴。
最后扔了一句:自己的人,出事了自己负责。
徐星星翻了个白眼做了保证。
已是三更,无月无星,十分静寂,尤其是这王府,刚踏进去后,徐星星竟忽觉自己的五感都下降了许多。
顾诺面色亦是一僵,他锁眉低声道:“这王府之中定有魔物,且此魔的能力不容小觑,若非万不得已不要使用术法。”
“为何?”
“此魔物将整个王府以魔识包裹,我们如今隐蔽身形倒是不会被察觉,但若是动用术法,很难瞒过它。”
怪不得她那时会被发现。
徐星星点头后带着顾诺二人往她发现的那处结界行去。
绕过巡兵,穿过几处走廊,三人总算到了这结界之前。
在远处时看不见,但是如今立在这结界前,好似站在一只猩红庞大的怪物前。
此结界虽是半圆,但并不规则,好似把某个器官割下了一半罩在了大地之上,细看上面还翻腾着血色脓疱,腥臭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几欲作呕。
顾诺到底见多识广,他一眼便认出这是逐魔大战时一些高阶魔物常用的结界,他从乾坤袋中翻出了一个刀刃,细看却更像是猛兽的巨齿。
顾诺解释道:“此物乃魔神手下一魔将的牙齿,可破开这等结界,但若是划开得太大,怕是会惊动魔物,划开太小,破口会很快闭合,且只能划开一次,第二次便会被察觉,由此只能一人进去,你俩在此看守,我进去探看便可。”
“我进去。”徐星星道,“这府中关押地大都是美貌女子,若是情况紧急我还能隐蔽其中用以自保,况且我比你厉害,我进去。”
顾诺刚想发怒,徐星星却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趁他不注意,夺过那魔齿往结界上一划,一个只有她腰身粗细的破口便出现了。
她不等顾诺说话,闪身钻了进去,而睺渊仗着自己身材矮小,用极快的速度,紧跟着跃了进去。
由此顾诺辱骂的话还未道出,面前的破口便已经合上了。
结界内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亦不是亮堂堂的白,而是诡异浓稠的红。
好似浸在血雾中一般,直让人觉得身上都潮湿黏腻起来,血腥的气味直接窜进鼻腔,刺激人的五官,便是眼睛都是湿黏的,好似糊了一层膜一般。
徐星星忍下呕吐的感觉,又适应了好一阵才看清身边的一切。
而她在刚看见的那一瞬间,便直接与一张血淋淋的人脸,正正对上。
第88章 魔识(修)
基于这段时日的锻炼,徐星星多少也有些进步。
她的心脏对于这种贴脸杀的反应,已经从跳到嗓子眼,降低到只在原地乱蹦跶了,甚至还能压下恐惧迫使自己去理智观察。
这是一张女子的脸,与其说是脸,不如说是头,身躯全无,脖子断口处正淅淅沥沥地向下淌着血。
一根肠子粗细的肉状管道从头骨破出连到上方,被红雾淹没,不知通向何处。
那管道不住得扭动着,好似在向上传送着什么,每次传送时,那颗头颅便会翻着白眼,或痛苦或享受地嚎叫一阵,让人看着只觉得诡异又心惊。
好在并无攻击力。
徐星星便打算绕过去,
刚走一步,那人头忽然双眼大睁紧紧地盯住了她,目光空洞异常,眼神极致涣散,哑着嗓子道:“快给我更衣!”
徐星星:???
她实在没想到还有这茬,心尖一抖,反应便慢了半拍。
“我说你呢!快给我更衣!”女人没得到回应声音变得急躁起来。
“好,我为您更衣。”徐星星应道。
“我要郎君送我的那件红衣。”女人眼珠一动不动地定在她的身上。
“我这就去拿。”
“快些!”
徐星星应了一声,便忙绕过那颗头向里走去。
没走两步又是数颗人头,他们或高或低的坠着,有些在咿呀自语,有些已全然灰白,天上的肠子交杂错乱,而随着走动,她也终于看清楚那肠子是链接在了何处。
每一个
肠道伸入上方的一张嘴中,嘴好似有意识一般,不住地吸着肠道下的头颅。而无数张类似的嘴则生在那如大腿般粗细的活肢上,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那活肉枝状物在上空陈列夹杂,最后又扭曲交织成一人粗细的肢干,延伸到地上。
大树一般。
这什么玩意啊。
徐星星看着这一幕幕匪夷所思的画面,直觉得头皮发麻,真想吐了。
她不再细看,就这般绕过了无数人头,和活肉肢干后,忽而听到远处传来人声,她忙隐于一肢干之后。
一道女子声问:“你那边熟了几个?”
“只一个。”另一个女子答道。
“我这边有两个,我们往那边看看。”
这般说罢,那两道声音便朝着徐星星的位置走来了。
“这株挺粗的,我看看里面有没有。”
那声音说着走到不远处一株肢干旁,而徐星星也于此时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竟是一个普通女子。
不知她做了什么动作,那肢干中间竟慢慢打开,随即她从肢干中掏出一个如苹果大小的晶体来,那晶体颇为透明好看,微微闪着红光,女子看见后亦笑得灿烂,对一旁另一个女子道:“好,再摘一个便够了。”
说着便朝徐星星躲藏的这株肢干走来。
还真就是两个普通的人类女孩子,她们来的途中还逗弄那些人头,那人头也是碎语几句,她们便故意应着,随后又冒出几阵笑声。
徐星星趁她们不注意,便快速躲藏到稍往后的肢干后面。
“谁!”一女子突然超这边看来。
另一女子笑她:“谁能往这边来啊。”
“昨日王爷刚说过有人闯入,嘱咐我们小心一些。”说罢那女子慢慢地朝徐星星的位置移了过来。
徐星星细细地听着那脚步声,算好距离打算发起攻击时,忽然一旁的一颗人头朝着那女子说话了:
“阿娘,我不想嫁人。”
那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另一个女子哈哈大笑起来:“看,是你多想了。”
女子翻了个白眼回那头颅:“好,不让你嫁。”
头颅笑得很是开心,真如活人一般:“谢谢娘亲。”
随后她嘟囔一声晦气,便折返回去从刚刚徐星星躲藏的肢干中取出一颗晶体。
“五颗,够了,我们走吧。”这般说罢后,二人便说着话离开了。
当那声音几不可闻时,徐星星才从肢干后出来。
刚准备向前接着走时,忽觉衣衫被扯,她扭头看去,便见地上竟冒出了一只手将她的衣角牢牢抓住。
她拿出匕首准备去砍,一缕头发竟不知何时将自己的手臂缠住,与此同时,她刚刚躲藏的肢干倏然间睁开无数只眼,挨挨挤挤,密密匝匝,从上到下,那墨黑的眼珠子尽数转向了她。
徐星星的san值瞬间狂掉到底。
汗毛倒竖,冷汗狂冒,便是腿都有些软。
我日你妈的修仙界啊。
每每当她觉得自己有所进步时,它总是冒出一些新的玩意来恶心她。
这都不是害怕不害怕的问题了!
这是她多久以后才能吃得下饭的问题了!
刚刚喊阿娘的那颗头颅突然凑了过来,朝着徐星星嘻嘻地笑,七窍不住地流出血来:“美人,你留在这里陪我吧。”
陪你妈!我陪你妈你听见了吗!
但便是暴跳到如此地步,她也没有失去冷静真的骂出口。
这一年间,她除掉了那么多的魔物,大概能摸索一些规律。
比如低级魔物大多食腐肉。
而越是高阶的魔物,食用的东西越是复杂。
比如这里虽皆是头颅,但徐星星知道,这些头颅不是吃食。
她大概能猜到,那些嘴和肠道大抵用来吸取人类的记忆或是欲念的,而头颅的那些无意识自语,应是记忆回溯时,那时的情绪和事件再次外露的表现。
刚刚那两个侍女取出的晶体,应该才是魔物的吃食。
由此,她很确定,如今这个头颅说的话,与那些欲念回忆全然无关。
这是魔物借着这头颅的嘴在与她对话。
“我会保护你,不会让她们发现你的,你留在这里吧?美人?”又一个头颅伸过来道。
徐星星尽量不让自己看那满满一肢干的眼睛,回道:“你也太没诚意了,想让我留下也不亲自出面,还要借别人的嘴跟我说话?”
周遭的头颅忽然大哭起来,声音有高有低有粗有细,鬼哭狼嚎一般,林林宗宗皆汇入耳,直让人身心发凉,只听他们齐声嚎哭着道:“都怪他,都怪他!我要杀了他!”
“……杀了谁?”徐星星应和着问道。
“那只……嗯?”眼前的头颅突然停止哭泣,眼珠夸张的在眼眶里兜了两圈定在她的身上,“美人,你在套我的话?”
徐星星连忙摇头:“我看你哭得这般可怜,关心你罢了。”
“关心我?你在关心我吗?”那千万道目光好似从上到下舔过了她的身体一般,又一头颅说话了,“美人,你能脱掉衣服吗?”
还未等徐星星回答,地上竟然伸出无数只手扯她的衣衫。
“我给美人脱,我给美人脱。”周边的头颅皆凑了过来,直要朝她身上拱来。
徐星星身上发寒,不敢再多耽搁,直接瞅准机会将发丝和手臂尽数斩断,从那挨挨挤挤的头颅中瞬移而出。
周遭头颅皆转头看向了她,本来沉寂的肢干亦全睁开了眼,刚刚还相对静寂的肉林瞬时嘈杂,尖叫哭声四起,肢体乱舞,头颅乱飞,狰狞咆哮着朝她围攻而来。
徐星星刚要回击时,却发现他们忽然齐齐顿住,皆惊恐地看着她的身后,齐声哭喊起来。
她顺着那视线看去,只见漫天的黑气如巨浪一般席卷而来,所过之处肢干和头颅全被灼尽。
那黑气很快来到她身边,将她团团围绕却并未触及她身。
待她周身黑气散开后,刚刚的红雾,头颅肢干全被烧尽,只留一片平坦地界。
随后她便看见了远处立着的那人。
他赤红的双眸在看见她的那瞬霎时熄灭,单手一勾她便悬浮起来朝他飞去。
她亦看着他,张开双臂朝他扑去。
他接住了飞过来的她,将她紧紧拥着:“我来晚了。”
徐星星亦紧紧抱着他,惊喜道:“我以为你没进来呢!”
“若是顾诺没在,不用那法子我们亦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结界,倒不会如这般被送至不同地方。”
“不同位置?你去哪了?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徐星星仰头看他,微微蹙眉,“结界不是将现实的地方隔开吗?我看这里不像现实中的王府啊。”
睺渊俯首看着她的细微表情,心头酥酥麻麻,绵柔得紧,回道:“不错,但这结界并不是术法所铸之结界。”
“那是什么?”
“是一魔物的躯壳,世人一般将它唤作腐尸林。”
睺渊对手下的魔物并非全然了解,只是腐尸林产出的果实深受一些大魔喜爱,甚至有大魔为讨好他给他送过几只,当然,被他连带着大魔一同烧死了。
“我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说是大都长在乱葬岗,白日是寻常的树状,夜晚才会化出四肢,到处行走,刨坟挖尸,也没听说是这么奇形怪状的样子啊。”徐星星想到那堆眼睛就恶心,被其激出的密集恐惧估计得折磨她好几日。
“这里并不是他的真身,而是他外放的魔识。他身上有两处很受其他魔物喜爱,一是那身躯壳经过特有术法炼制会成为效用绝佳之结界,二是其魔识中产出的肉晶,对了,这种肉晶,不止是魔物,很多人类也甚是喜欢。由此,腐尸林现如今已然不多见了。”
睺渊道完用手指轻轻揉了揉徐星星紧锁的眉头,又一直摁压到了太阳穴,语气添了柔意,“可是吓到你了?”
徐星星稍闭了眼,享受他的按压,撇嘴道:“也不是吓到,就是太恶心了。”
忽而她想到什么,睁开眸子问道:“那你把这些都烧了不会惊动那大魔吗?”
“灵力或许会惊动,魔气不会,尤其是比他强出很多的魔气。”睺渊莞尔一笑,挑眉道,“便是知道又如何?”
徐星星忙摇了摇头:“不行,还是不要让顾诺知道你是魔神比较好。”
睺渊稍沉了眸,扣紧了她:“你不是想当魔神新娘?怎得?又不愿了?”
这是两码事吧……
想归想,但她不至于想让人喷死啊。
但她不能这么说,于是选择倒打一耙:“什么我不愿?是你不想娶才对吧。”
睺渊果然一僵,锁眉道:“我何时说过不想娶你?”
“那你今早怎么不亲我?”
徐星星觉得自己是有些强词夺理的天赋在身上的,两件毫无干系的事都让她扯到一起,神色还颇为理直气壮。
而平时智商一骑绝尘的魔神,每每到这时都会被徐星星瞬时拉低到和她同一水平线上。
只见他的眸子倏然睁大,耳尖都开始泛红,他微微蹙眉想要反驳,却被她事先挣脱了怀抱:
“我就知道,你就是嫌弃我了。”
第89章 老道
睺渊只觉得自己浑身气血直往头上涌,脑门青筋突突地跳,他把人又拉回来固在怀里,别扭地道:“怎么嫌弃你?况且……今早怎么没亲你?”
这人真是能把人气死,若是以前,他定让她几日下不来床,连话都说不出。
她又怎能知晓自己忍得多辛苦?
尤其“变回来”那三个字,直让他脑中霎时空白,炸开的欢喜与膨胀的欲念几欲让他失控,只想将她掳到太古山脉永远困在身下才好。
可那畏惧紧跟着腾起泛滥,阴魂不散地弥漫在他心头,还有星星那因为亲近他便会生出的噩梦,他又怎能罔顾?
于是只是轻轻触碰,他便狼狈逃离,甚至跃入后院的古井之中才能将那蓬勃的情欲暂且压下。
如今竟说他嫌弃她,到底谁抛下了谁?到底谁让他日夜不安,恨她念她?而她却将他抛之脑后,收徒潇洒?
可女子偏不按常理出牌,蹙眉抱怨:“那叫亲吗?我连什么味都没尝到。”
他的心好似被她随意捏在指尖,欲又被轻易勾起,她总是这般,让他觉得她爱他怜他,却又在他愉悦欢愉之时,盘算着要逃。
真真是可恶极了。
他听见自己骨骼都因忍耐咯吱作响,却也只是咬牙回道:“星星,你告诉我,你想尝什么味?”
没曾想女子却忽然隔着衣衫戳了戳他的后腰,说了句完全无关的话:“你好瘦啊,胖点抱起来才舒服,多吃点啊,宝宝。”
什……么??
睺渊呆了,身体愈发燥热了,不知是因为那不老实的手指,还是因为她这随意的言语,还是最后的那个词——宝宝。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炸开了,想要她,吻她,想让她脑子里什么也不剩,只有他。
他这边燥得像跳入岩浆,女子那边已经看向周围转移了话题:“我们怎么能从魔识中出去啊?”
睺渊:……
这人的脑子转得还能再快些吗?!
那脑瓜成日都装了些什么??
怎么能跳跃得这么快!?
他这一刻大概是狗性爆发,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这么想咬她的脖子呢?
不只脖子,从上到下都要留上深深的齿印才够!
若是以前,他怎么可能任由她随意逃掉,不锢着她道出个所以然绝不会轻易罢休,可如今在这地界,再任她这般胡言下去,她倒是若无其事,更难耐不堪怕只他一人。
由此他将欲念归置一旁,单手在空中带着怒气重重一划,不敢看她,只扣着她的手生硬地道:“来。”
眼前倏然变为一不小的庭院,亭台楼阁,清幽雅致,若不是这压制不住的血腥之气,真是如画一般的王府宅邸。
徐星星瞬时便将睺渊那莫名其妙的别扭抛之脑后,朝着那些房间一个个看了过去。
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
只见那房中陈列之物简直残忍至极,惨虐之至。
有些房中尽是被挖出心肺的灵兽,有些房中堆积着大量被拆解的人类肢体,仅是头颅就堆了半个房子,大抵不时便要被运送至刚刚那魔识之中。
其中不乏一些低级魔物埋在其中啃食,那咀嚼声含糊黏腻,直让人反胃欲呕。
每看过一处房子,睺渊便会将其中的残肢碎体连同魔物一齐焚烧殆尽。
就这般走了几个庭院,徐星星终于在一处稍大些的阁楼之中看到了五十余名的活人少女。
她们一排排地站在堂中,神情极其呆滞,好似失了魂魄一般。
徐星星看了一圈,在其中找到了几名她昨日见过的女子。
她那日虽想着将她们救下,但因很快被人发现行踪,便兀自逃走了,若是知晓此地这般血腥,她如何也不能那般耽搁。
怪她心存侥幸,想着这诺大京都有钦天监守护,钦天监之中还有几位昆仑修士值守,如何也不至于这般猖狂,简直视人命为无物。
幸而那日她所见的女子大都在此地,只有几位容颜更为上乘者不知去向。
若是让她在腐尸林看见这些美人的头颅,那比让那一肢干的眼睛往她身上凑还让人痛苦。
哎,这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负担吗?
她让睺渊在此地留守,而她便独自将结界之中其他地方转一圈,看看有没有需要救的人。
睺渊当然十分不乐意,但他们二人之中很明显她更有责任感,所以她又一顿撒娇顺毛,外加保证绝对不会跑,也没能让睺渊同意。
他用黑气将整个房屋全部密封,称若是有事,他能马上察觉,
于是徐星星妥协,二人便接着巡逻。
但真别说,跟着魔神闯这魔物的结界,有种和王者玩青铜局的肆意感。
又除掉了n只魔物外加焚烧许多血腥残忍之物后,二人刚要往回走,徐星星却在路过园中一处大湖时,偶然发现了一缕极其细微的昆仑独有的仙术痕迹。
十分偶然。
偶然到若不是她手贱拿石子随手往水中打了个水漂,大抵是发现不了的。
细腻到那气息仅出现了一瞬,且只有一丝,若不是她对其生出了极强烈的熟悉之感,那便极有可能会以为自己是感觉错了,然后施施然离去。
她当即表示要下到湖中。
睺渊并未多问,为二人施下隔水咒后便一同下湖。
进入湖中,刚刚那感觉好似真是幻觉一般,竟什么也察觉不到了。
还是二人来到湖中心时,睺渊察觉一处水流与其他地方不同,徐星星将神识向下使力探去,才在那深深的淤泥之下,触及一个玉匣。
用术法将其取出,徐星星在打开的那一刻终于得知自己为何会觉得熟悉。
玉匣之中放有一块玉佩,玉佩是芙蓉花的模样,中间刻有一字,那字十分模糊,只可看出一部分,但并不足以让人认清。
这样的玉佩成色并非极好,但同样材质和形状的玉佩,她娘也有一块。
准确的说是许星儿的娘。
那是她死后留给许星儿为数不多的东西。
这两块玉佩的气息十分神似。
那块玉佩上篆刻的是她娘的小字,若是如她所想,这被抹
去的字,大抵也是主人的名字。
徐星星将那刻字之处细细磨蹭,试图猜出那缺失的字体,却不慎将手指划破,血液渗出染了上去。
那玉佩上忽然显现出两行字体,只一瞬便消失殆尽。
但徐星星看清了。
‘姜笙,灭魂灯,杀魅魔,可解此局。’
姜笙?
这不是祁丹宣的师傅么?
听闻姜笙天赋极高,不过百岁便升至合体,后在逐魔大战中,一己之身对抗魔将,魔将死,而她也受了极重的伤,便是如今也需不时闭关疗愈才可稍缓痛楚。
虽说她完全不懂这是什么,但第六感却告诉她此事需得尽快告知顾诺。
可楼阁之中还有五十余名女子。
现在她们那般呆滞,若有不测定然无法逃离,可眼下也实在无法全部带出,并且对比还有一只未知大魔的外面,这里才算安全的。
若是强行带走,人数太多还不会自己躲,她又不知大魔能力,若是打斗起来,她不敢保证可以全都保下。
并且若是打斗时顾诺在旁,睺渊也不好发挥能力。
她刚想跟睺渊说让他守在这里,她去去就回,却又觉得不妥,她若是告知顾诺再进来,还不如让睺渊出去带信然后趁顾诺不注意顺便将那大魔解决来得快些。
她将这想法讲给睺渊之后,睺渊神色虽然不满,但见她一脸焦急的模样,倒是没有拒绝。
徐星星在睺渊走后便去往阁楼看守那些女子。
黑气待她过来竟然化成一条小蛇绕在她的腕上,她会心一笑便准备好好研究下这些女子是否是中了什么术法。
可还未来得及探看,便觉有魔物气息由远处而来,且速度极快。
竟然没让睺渊杀光?
她忙立在那些女子身后,做出呆滞神情。
只眨眼间,那只魔物便落在了房门前,抬手便推门而入。
此魔一身道袍,鹤发长须,很是仙气凛然,大抵是进入结界直奔此处而来,由此没有发现这结界中其他魔物已经死光。
他手中持着一个铜铃,只轻轻一摇,刚刚静默站立的女子皆将目光看向了他。
他口中念念有词,言罢又跟着一摇铜铃,便朝外走去。
这些女子亦跟着他走出了门。
他就这般在前面走着,不时摇一摇铜铃,五十余名女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宛若行尸。
就这般走出院落来到一处空地之上。
老道在空地之上又神神叨叨地念了一段咒语。
徐星星暗自盘算着这么只魔物,若是打起来,她不见得会输,刚准备动手时便见那空地之中蓦然显出一道颇大的门来。
那门隔着一层薄膜,她看不清那方,却在那方溢过来的气息中闻到了铺天盖地的魔气和生人气息——
那里还有人?
待她反应过来,已经有几位女子顺着门走了进去,很快便消失门内。
徐星星压下刚刚提起的灵力,跟着那些女子一步一步往门中走去。
最后一人进入,老道亦跟了进来,门也于他抬手间消失。
而如今这眼前,哪里还有王府的踪迹。
只见她身处于一荒野山谷之中,站在一高且宽的石台之上,与她一同立在这里的除却刚刚进来的五十余名女子,还有本就立在石台之上一大批貌美女子。
多少名?
她竟一时数不清。
石台之下有数千,不对,上万只魔物在肆意欢腾。
老道立在石台正中,只轻摇手中铜铃,魔物便霎时安静,他振臂高声道:“今日乃月圆之夜,处子阴血可让众将之魔力大幅提升,此有一千整女子,”
随即他手中铜铃一摇,铃音一起,台上女子倏然恢复了神智,看着这般场景皆尖叫起来。
而这尖叫声让底下的魔物更为沸腾。
老道最后一句话紧跟着道出:
“活物盛宴,随君享用!”
第90章 仁王
顾诺看到那块玉佩后,脸色霎时惨白至极,后又愁云覆面好一阵,才开口道:“姜笙如今正在闭关,且她闭关之地不在昆仑,我得亲自去一趟才可。”
睺渊看他踌躇,知他不放心王府中事,便道:“结界中的魔物已尽被师傅铲除,又有我之助力,顾前辈不用担心这里。”
主要是太碍眼了,若不是不能暴露身份,他真想直接将顾诺打晕扔走。
顾诺还是一脸纠结,但他还算相信徐星星的能力,便道:“此玉佩上乃是昆仑血咒,若不是紧急之事,昆仑修士不可擅用,且……”
他神色十分恍惚,好似大病一场,绷直唇角没再说下去,思虑片刻,捏紧玉佩道:“若是有何难事,让你师傅不要逞强,等我回来再做定夺,我去去就回,最迟明日中午。”
睺渊点头应下。
顾诺不再耽搁,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睺渊化作自己本来的模样,手中凝出纯黑面具带在脸上,将视线定在王府某处。
*
陆成岸的生母是朝中一员大将的女儿,虽为庶女,但亦受尽宠爱。
可她却不听父母媒妁之言,与一戏子私奔,生下了他。
后来日子难熬,戏子时时殴打母亲,母亲受不住跳河自尽,那每日被打之人便成了他。
直到他被齐王找到。
齐王是当今皇上的叔父,手握兵权,正直良善,而那距他已很是遥远的外公,便是效力于齐王麾下。
听齐王说,将他和母亲找到是外公死前的遗愿,如今将他寻到,他外公便能含笑九泉了。
可他在舅舅家中过得并不好,受人欺侮,遭人嫌弃,食不果腹,衣不覆身。
他开始恨他的母亲。
很是奇怪,以前会觉得母亲可怜,可如今看着他那些个姨母舅母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他便愈发觉得她那样的下场,真是活该。
怎得这般蠢笨,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去找那戏子?
若不是她那猪脑,他何至于这般寄人篱下?
齐王看望他时发现了他的窘境,将他带走,养在府中。
他满心欢喜的以为终于可以好好活着,却发现,其实也只是从一个地狱来至另一个地狱罢了。
只是这个地狱,是他自己亲手所造。
他开始嫉恨,为何齐王世子可以那般自在如高飞苍鹰,而他偏似那沟壑脏鼠?为何齐王府中便是庶子也温润知礼,不像他一般像个乡野村夫?
还有那齐王之女,一副清冷造作之姿,他与她说话,她也只是淡淡应着,从未正眼看他。
不是看不起他,又是什么?
他便是于此时遇到了那只黑猫。
黑猫说,它可助他飞黄腾达,一人之下。
只一点,将身体借给它。
后来,他步步高升,平步青云,而齐王被贬回封地。
再后来,齐王求他相助,他假意应下,却转头揭发。
齐府男丁斩首示众,女丁皆充为军妓。
他欲将那齐王之女纳为侍妾,却反被她辱骂,他一气之下,将人随手丢给了人牙子。
后来听说那人牙子将人卖给了客来安的少东家罗全次。
哈哈,真真是好。
看看离了他,等你的到底是何等地狱。
自此他身边美女如云,金银成山,以前那个卑微低贱的少年已然不见,只有浸没在财富中愈发空乏的腥臭人魔。
他捉腐尸林,食肉晶,身体康健,福寿连年。
他以为此生再不会有人阻碍他,将他踩在脚下。
直到遇到这个脸覆面具之人。
黑猫不在,他还是他,只是他。
不知为何,他在看见那人的瞬间便生出了极重的恐惧来,竟吓得尿了裤子。
他被黑气钉在地上,满脸黄尿,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那人高坐大堂,只轻轻抬手,跪地之人便如瓜果一般个个炸开。
直到黑猫出现。
黑气在这诺大王府中畅快翻涌,肆意攻击,惨叫痛苦不绝入耳,而睺渊坐在王府大堂正中,俯视着地下跪拜的众人,宛若看着蝼蚁一般。
这王府之中可还有人?便是普通凡人,身上也尽染了浓重魔气。
只是稍离女子片刻,他心中便开始烦躁起来。
他留着黑气缠着她,她再如何逃,他也能将她找到。
凡尘腥臭,只她的气息清透。
此地人欲和腥气交杂,让他厌恶得紧。
外面跃入的黑猫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微微蹙眉。
可算来了。
这般他便不用再去寻了,真是浪费时辰。
那只黑猫正正地落在仁王头顶,随后那竖起瞳仁倏然发散,
黑猫便喵喵叫着钻入了仁王旁那贵妇的衣摆之中。
而仁王的眸子瞬时变为猫科动物特有的竖瞳,与刚刚那瘫软懦弱的气场大有不同,他连连叩首道:“神主久等,奴才不知神主莅临,来得迟了,还望神主赎罪。”
睺渊对那结界中的人惦念的紧,并未回他,便直接从指尖流出黑气,探入了他的眉心。
陆成岸不敢动弹,只顺从地任由睺渊将他的记忆看遍。
黑气刚从陆成岸的眉心中流出,他便忙不迭地跪地道:“奴才听闻您近日不喜人扰,便不敢贸然前去请安,但奴才从未懈怠——”
陆成岸的话还未说完,身躯便猛然炸开。
“啰嗦。”
睺渊言罢便起身离去,剩余王府中的人与魔在他身后逐个爆开,便是魂魄亦未留下。
*
台上女子纷乱异常,尖叫哭声四起,混杂着魔物吼叫之声,让徐星星心烦意乱的同时却愈发冷静自持。
她在老道说话时悄悄向前挪动,待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手腕的黑蛇得她命令瞬时窜出,直接从那老道的后脑勺穿过,又从眉心射出。
不管其他魔物能力如何,这只魔物得先死!
老道身形晃动一瞬,便直直地向下栽去。
这一突变让石台女子和下方陷入狂欢的魔物生生安静两息。
徐星星便是在这两息之中,瞬时在石台周围展开结界,又凝出数把冰刃隔空送入石台其他女子手中。
她走到前方大声道:“若是有魔物袭上,这结界会护佑你们,若是有魔物欲破结界,你们便用这些冰刃去刺,去砍,去扔!”
一女子哭出声:“我……我不会啊……”
徐星星看她,认真道:“不要怕,我会护着你们。”
众魔开始沸腾,嘶吼咆哮不绝于耳。
“我们打得过他们吗?”又一女子道。
一魔物持斧高高跃起朝石台砍来,徐星星直接拿剑扔去,冰剑与斧子重重相撞,直让魔物后退数丈:“看见了吗?就这样扔。”
冰剑在空中转了数圈又回到了徐星星的手中,徐星星在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持剑站在众人身前,笑着道:“打不打得过都得打,除非你想让他们吃了。”
“仙君,我擅用弓箭,你可否借我一把弓?”一长相颇为英气的女子道。
徐星星忙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弓扔给那女子,她娘生前最爱制造兵器,这弓便是她随手炼制的一把,又无人用,在乾坤袋中都快落灰了。
女子试了试,赞道:“好弓!”
“送你了。”
徐星星看向台下,只见众魔纷纷拿出武器准备攻击,她长身立于女子前方,大声道:“守住石台,护住自己,其他的交给我,我不会让你们死。”
言罢,她微微侧脸,幽了一默:“至少不是今夜。”。
众女子不知,为何那看起来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仙君,会有那般神通。
上万魔物齐齐涌上,她一人持剑将她们护在身后,明明是那般瘦弱身形,却让她们觉得,世间竟能有人伟岸至此。
雪霜降下,将万魔冰冻,破开的魔物被她斩下头颅。
灵力肆意,冰霜漫天。
她一开始还游刃有余。
可谁都看得出来,魔物太多了。
且有的魔物,能力并不在她之下。
一波被斩,又一波涌出,她猝不及防间也受了伤。
可便是口中吐出鲜血,衣衫尽被血染,她也没有退后一步。
石台上女子的勇气便是这时生了出来,越来越多的女子开始和那一直在射箭相助的女子的一样。
活这么大第一次拿起剑,去砍,去刺,去扔。
蚍蜉撼树。
却取悦了那位女仙君。
她笑了,仍是一派风轻云淡:“对,就这样,这不是做得很好吗?我看你们都很有大将之风!”
大将吗?女子也能当将军吗?
“我不要当将军,我要入昆仑,护苍生!”那持弓女子朝着仙君大声喊道。
女仙君将一魔物头颅斩下,甩落一剑的血花,扬声道:“好!我在昆仑等你呀!”
豪情逸致,潇洒肆意。
原来女子也可这般活着,原来女子也能如此纵情。
“今日能与仙君同仇敌忾,共抗魔军,是我云瑶活此一生最大的幸事。”那女子用弓箭射落一飞跃而来的魔物后高声道。
女仙君的身形已有些不稳,却还是回道:
“今日被魔军围困,是咱们倒霉。”
她转念又道:“可是能与姐妹们一同杀魔,是我最开心的事,谢谢你们。”
虽然很累,很痛,但是你们的关切和善意,我看见了。
你们的努力和勇气,我也看到了。
而我之所以还不倒下,不是我多厉害。
仅仅是因为身后站了你们。
仅此而已。
一魔物的触手围攻而来,徐星星眼疾手快砍下数根,却防不住身后刺来的那根,她稍挪身体,避开要害,准备生生承下这一击。
忽而眼前魔物瞬时炸开,漫天黑气宛若黑山压顶。
一人瞬移而来,金铃折光,而她只望得见他的赤眸。
那人眸中尽是痛惜之色,几欲泣血,他将她揽在怀里,动作轻柔,声音却染了怒:
“今后别想让我离开你。”
顿了顿又咬牙补充:
“哪怕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