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修补
老庆头是桂城中有名的金银匠人,城中达人显贵的金银饰品皆是出自他手,甚至还有不少首饰售往京都,每日铺中客人满满登登,自然也挣得了不小家业。
可如今,他已接连五六日没有开张,不见外客,甚至躲到了城外的宅子中。
只因近日周边城镇的金银工匠都莫名失了踪影,生死不明。
甚至有一家连着数十口人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有人道是仇家寻仇,有人猜是妖鬼横行,更有人说是冤魂索命。
老庆头虽不是什么善人,但也自觉从未做过亏心事,一开始他还心中坦荡,直到他一相熟之人的死讯传来。
此人是他徒弟,从小无父无母,受尽苦处。拜入他门下后,行事勤勉,踏实肯干,学成后辞别了他,去了离桂城相临的洛城做了金银匠。
二人每月通信,也时常来往,半年前老庆头还赴了此人孩子的满月宴。
看着自己徒弟越过越好,他自然甚是欣慰,可前几日竟传来他们全家被火烧死的消息。
尸身成灰,连同他那不足七个月的婴孩。
可这次却与之前不同,先前只是人莫名失了踪影,此次连带着房屋亦被烧毁殆尽。
早先官府便察觉了此事并非凡人能为,便上报了昆仑,昆仑虽已派人调查此事,但却毫无进展,由此便有了他如今这般东躲西藏的情状。
天色未暗,他便让家仆将大小门扉全部落锁,甚至又加了数层防护,并下令家中妇人老小皆不可在夜幕时踏出房门。
老庆头端坐内室,而外间是他特意高价寻来护命的散修。
他已多日未曾好眠,手中握着保命的符咒,连衣物都是白日那套,好方便逃命,他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但到底撑不住了。
就眯一会便好。
他的眼睑渐渐垂下,很快进入沉睡。
不知多久,他猛得惊醒,看天色还暗,屋中灯火仍明,长舒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符。
“若再睡,你的命怕是要没了。”
一道如玉石相撞的声音在房中蓦然响起,在这死寂深夜犹显空灵。
这嗓音很是好听,却让老庆头的衣物立时湿透。
他只觉得脖子僵硬,冷汗直冒,浑身发软,竟如何也起不了身。
“我数到三。”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却于话音刚落时,又瞬时道,
“三。”
下意识间,老庆头迅速从床上翻下,整个人直接正面趴在了地上,死亡真在眼前时,他倒是生出了一些胆子。
他不敢抬头,飞快地爬了起来,朝着那声音跪地磕头,额头与地面发出重重撞击声响,鼻涕与眼泪齐下,他口舌颤抖着求饶:“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不一会儿,那地面便糊上了一层血渍。
“我要你将此铃修好。”少年将一物放于桌上,道。
老庆头一怔,脑子快速地
反应了过来,他颤巍巍地抬头,总算看见了此人面貌。
雌雄莫辨的容颜比他见过的美艳贵妇人还要动人心魄。
少年一身黑衣,长发未束,颈间红绸贴着肌肤,更衬得脖子细长白皙,正中系着一条细短金链,链底坠着一颗金铃,为这身素气黯然的妆束添了一层明艳与张扬。
他此时正坐在内室的矮塌之上,神色倦懒,目光冷然,清冷似下凡仙人,又鬼魅如山间精怪。
老庆头并不敢多看,迅速跪行到桌前细看桌上的铃铛。
大小如普通铃铛,形状倒是有细微不同,上面还刻着一只狗和这是什么?但老庆头却越看越心惊,这锻造手法与雕刻技艺显然出自于他徒弟之手!
可他已无力探究,只拼命压下心头的恐惧之意,问道:“仙人是想如何修?”
少年不语,抬起一指虚空一点,老庆头的脑中便显现出一个铃铛的模样。
与此时桌上的铃只有细微不同,却已经十分相似,若没有几十年的功夫,能做成这般已是十分不易。
倒是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他垂首道:“我马上就去修。”
“多久?”
桌上这铃与少年要求的差距虽只在细微,但便是这小小细微,也不是仅仅修改便能完成,他需得全部融化之后重新锻造,但此事关乎性命,老庆头斟酌几番说了个本就不太充裕的时间:“三日,只需三日,仙人放心,我定——”
“明日午时。”
老庆头浑身一僵,只听少年的声音宛若催命符咒:“可需我再说一遍?”
老庆头的汗水顺着脸颊徐徐地往下流,流过额间,又染上血色,淌进了他的眼中,他眼前模糊,却不敢抬手去擦。
外间的散修现在毫无动静,应是已经被杀,他手中的符咒已被汗浸透成了纸浆,却亮都未亮。
这少年的能力深不可测……
他的徒弟便是在这般窒息的恐惧中死去的吗?
他的喉中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呜咽,随后将头深深地覆在地上,泣道:“仙人,时间太短了,我年岁已高,实在做不了如此之快,半日,哪怕再宽限半日也好。”
小黑冷眼看他须臾,笑了,眸中却闪过暗红:“老庆头,是叫这名姓吧。你的徒弟向我举荐于你,我当是什么奇才,却是这般不中用。”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着,一下一下像是在往人脑中钉钉子:“外面走廊往里走,再过两道院门,那屋睡得可是你的妻子?”
老庆头身形一僵,面目惊恐地看了过来。
小黑支起下巴,笑得像个孩童:“瞧你的神情,那就是了。哈,你徒弟死时,他的妻子可是哭天抢地地要杀我报仇,不知你死时,你的妻子可也会那般痛惜?或者,你妻子死时,你是会畏缩不前,还是抵死相抗呢?”
一开始寻人修补金铃时,他心下死寂,不愿与这些凡人多说一句。
声称难做之人,杀;面色为难之人,杀;语气不善之人,亦杀。
直到遇上一个人。
他不知此人的名字,或者说知晓也并未在意,但此人哪怕他半夜突然来访,亦无丝毫不耐,只稍稍惊恐,便如对待寻常客人一般殷勤地接待了他。
随后从内室中还出来了一位妇人为他斟茶,这妇人神色怯懦,却始终陪在那人身旁。
姿态不安却又坚定。
好似护着什么。
小黑意识到这点时,心中立时腾起汹涌的妒意,让他憋闷得透不过气。
此人按照约定时间将铃铛制好,却于他记忆中的不同。
这人满面歉意地道,若是师傅在,肯定能制好,但是如今这铃铛的品相已是他的极尽努力之果。
他很是不满,问此人他的师傅是谁。
这人却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般,闭口不言起来。
小黑心中燥意又起,抬手便是一条人命,吸收了他的记忆后,便欲离去。
可那妇人却双眸通红地让他偿命,辱骂之词尽出,神色崩溃绝望之至,他又恍惚起来,脑子不自主地想到那将他抛弃的女子,心脏不可抑制地骤疼起来。
说什么会永远护着他。
说什么将他当作家人。
都是谎言。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便是这无用凡人也能轻易得到他求之不得的东西?
而他却要被人抛弃,宛若游魂一般荡在人间?
小黑痛到极致却笑了起来,挑眉问那妇人:“这般不舍,去陪他可好?”
他看惯了绝望与恐惧,却从未见过这般的神色,那妇人眼中尽是恨意,竟无丝毫惧怕之情,就这般痛骂着他,消散于火光之中。
屋中有孩童哭声响起。
他未看一眼,抬手烧了这座家宅。
都死了也好。
死了才是干净。
小黑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人,看着老庆头神情更加绝望,他竟奇异地畅快了。
老庆头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到底低了头,认下了小黑所说的时间。
正午时,他将那铃呈给了小黑,小黑起初还很是满意,却在看到缝隙时陡然沉了眸子:
“此处为何毫无刻痕?”
老庆头想接过来看,又觉不妥,他细细地想脑中那铃铛的模样,自觉没有出错,但到底不敢这般说,只道:“仙人莫急,是什么痕迹?奴才老眼昏花,大抵是没有看清,要不您说于我,我为您刻上……”
小黑的语气极寒,说出的话却像个不讲理的孩童:“为何看不清?便在那缝隙处,为何偏你看不清?”
修士的五感本就强于凡人太多,老庆头看不见是极其正常之事。
可小黑却越来越急,宛若癫狂:“你为何看不清?那字就刻在那里,如何就看不清了?”
老庆头慌忙跪下:“仙人莫怒——”
“你不是眼力过人神手在世?这么简单的一个铃铛你却做不成?如何当得起这尊称?”
小黑眼神空洞,只死死地看着手中那颗金玲,说到此,他扯了下唇角,“如此显眼的字你却看不见,什么眼力过人,这眼睛你不要也罢。”
话音刚落,老庆头的眼前蓦然变黑,剧痛紧跟着来袭,他惨叫着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而他那两颗眼球滴溜溜地滚落在一旁的草地上,宛若被人随手掷下的石子。
小黑对耳边惨叫充耳不闻,只口中喃喃道:“那我便自己刻……对……星星说是她亲手刻的,我也应自己刻……”
于是他便在老庆头凄戾的哭喊声中,缓缓地,一笔一画地刻下了他在心中临摹成千上万遍的陌生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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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说,那是她与他的名字。
他不明白中间符号是什么意思,他问了,徐星星却没答,但那时她的眼睛亮得好似将整个夜空的星光都盛了进去一般,让他全然失神,甘愿沉沦。
而现在,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晓那是什么意思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老庆头的叫声渐弱,一直到月亮高升,他才刻完。
他笑了起来,十分满意,便拿出一条黑色发带,将长发半束于脑后,后又学着星星的样子,把铃铛系了上去。
做完这些后,他长久阴暗的心好似总算找到了一丝突破口,竟久违地愉悦起来。
起身欲走时,余光瞟到了尚有气息的老庆头。
再未多分去一缕视线,手轻轻一挥,这桂城外的宅中所有人,便悄无声息地被火焚尽了。
*
桂城没有宵禁,不知今日是什么节日,城中各处都很热闹。
小黑走在街道上,遥遥地看到一家酒楼,牌匾上写着“客来安”。
他想起星星曾与他说这酒楼十分有名,便是许多辟谷的修士也知晓这里。
在全国开有数十家,没曾想此处也有。
倒也正常,桂城本就是西南大城,连着附近数个城镇皆以手工饰品闻名,否则他也不会找到这里。
他的脚步缓缓停下,停在了店门不远处。
距离上次他与星星在客来安吃饭,已是数个月前,如今想来,似是很遥远的事了。
此酒楼的菜式多样,星星曾带着他在玄城开设的酒楼一连吃了一个多月也没吃够。
倒是他多次嘲讽鄙夷,星星才恋恋不舍地换了地方。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憎恶那时的自己。
为何连那般简单的事,他也要嘲弄。
想到这里,刚刚稍好些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客官,饿了吗?咱们客来安上了新菜品,要不要尝尝?”店小二在门口朝他招呼。
他看了过去,许是他面色不善,店小二头一缩,有些惧。
若是星星在身边,她会如何?
扯着自己的衣袖,兴致勃勃地道:“小黑,咱们去尝尝吧。”
他会如何?
会调侃道:“你不是刚吃过么?怎得还吃?”
星星定是笑着的,眸子一如既往地亮:“哈哈,修仙就是好,吃多少都长不胖。”
他早该意识到的。
星星是星星,不是许星儿。
手指曲了一下又伸开,好似女子真的在一旁一样。
他又笑了,眼神朦胧:“好,我们便去尝尝吧。”
店小二一怔,神色颇为慌张地左看右看了一阵,看这位长得好看贵气,但是脑子好似有点问题的客人已经越过他进了屋子,便忙朝店中喊道:“客人……”
想到刚刚这客人神经兮兮的模样,他生生将‘一位’咽了下去,只朝里面的小二道了一声:“来客了!快些招待!”
第52章 睺渊
今日是腊月二十七,三日后便是新年,由此这几日的桂城热闹非凡,街上各处皆喜气洋洋。
但罗全次现下并不开心。
前几日他新收了一名女子,清冷雅致,容貌一绝,甚合他的心意。
他便以为这年会过得十分滋润惬意,谁曾想,前日他刚让人将此女开了苞,还没怎么折腾她几下,她便觉受了奇耻大辱,趁守夜不备时咬了舌。
待人发现时,此女已然气绝。
罗全次气得差点没吐出血来,把那千般手段使在那守夜身上也没有缓过心中这股憋屈。
倒也不怪他如此肉疼。
这女子乃是当今皇帝亲叔叔齐王的女儿,是真正的皇亲贵胄。
半年前齐王因反对太后掌权,被太后贬回封地,谁知这齐王表面从命,私下却暗藏祸心,于月前太后去白山寺为国祈福时趁机刺杀,计划败露后,太后盛怒,便将齐府男丁斩首示众,女丁皆充为军妓。
此女是由专门做此事的人牙子将人诈死后拐出的,又转手卖给他,他花的金银可是全国客来安整整三年的营收所得,他爹若是知晓定要骂死他的!
因此,他将那守夜人折磨半死后,又亲手将此女的皮剥下才将心底的怒气稍稍降下。
幸而此女只是咬舌,未曾伤及皮囊,近几日他盖着睡觉,也倒还能睡得安稳。
若非如此,他现下定然癔症发作,焦躁异常,断然无法端坐轿上装他的风流君子。
罗全次长着一副好皮囊,乘坐步辇在街道大呲呲地行过,一路上得了不少女子投掷的瓜果。
他拿起一颗,眉目多情地看着那投来的女子暧昧地咬上一口,又引得底下一阵低呼。
“不就是有钱吗?嘚瑟什么?三十多岁还未娶妻,不是断袖就是不行。”
底下一道人声传来,声音并不响,但罗全次耳力极好,将这句话全然尽收耳底。
他身形顿时僵直,眸子宛若死寂。
幼时和玩伴捉迷藏时,他只身藏去了厨房,偶然撞翻了一锅烧透的热油,那热油尽数浇在了下身,连着两条腿都皮开肉绽。
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更莫说那床榻之事。
他那物件已成干巴巴死皮一张,便是平日拉撒都是他父亲专门求了仙药才可正常排解,更莫说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他的身子开始发颤,闭目忍了须臾,微微抬手,便有一轻装男子凑了过来,他做了个手势,那男子微微颔首后,隐在了街道之中。
接下来的行程,他周身空气极其低沉,尤其看到成对男女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佝偻着身子,似有抽搐痕迹。
一旁的老奴察觉不对,便开口劝道:“少爷,回府吧,刚刚那口无遮拦之人应已被抓入府中,您可随意惩治于他。”
罗全次没理他,只阴沉沉地看着那正在调情笑闹的男女。
“少爷,您忘了老爷说的话了?”
罗全次一怔,回过神来。
是了,不能闹大。
他是客来安的少爷,再如何疯也要顾及客来安的颜面。
于是他抬手回府。
却在步辇转动时,看到了前方百米处刚刚踏进客来安的男子。
他呆愣片刻后陷入了极大的兴奋之中,眼睁得奇大,眸泛精光,身子颤抖,甚至开始剧烈的喘息起来。
在老奴以为他要犯病准备点他睡穴时,罗全次猛然攥住了老奴的手:
“去客来安!”
*
刚刚点的饭菜很快上齐,小黑却迟迟未动筷子。
他对食物一向无甚欲望,有时看着星星吃饭的模样才会勾起几分食欲。
这般呆坐良久,他到底拿起了筷子,夹起一道他往常觉得不错的菜送入口中。
无甚滋味。
为何与她一起吃的味道倒是很好呢?
一开始,她拉着他在街中寻找吃食时,他是一惯的扫兴态度。
可她却不厌其烦地给他夹菜投喂。
“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我天!这什么人间美味!是我这种平平无奇的人能吃的吗??来来!快!张嘴!”
“把你狗嘴张开,别逼我动手啊!”
“那咱们剪刀石头布,我赢你就吃。”
“一口,就一口,这个真的好吃,哈哈哈,辣死你。”
……
他想见她。
十分想见。
现在,立刻。
想见得要死。
便是偷偷的也可。
就如之前数次,藏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看着她,
便好。
他将筷子搁下,起身准备离去时,一把折扇点在了桌上。
对面施施然落座了一人,此人的视线好似舔过他的脸,细看却又是一派知礼模样,只听他笑道:“如何?可是不合口味?来人——”
小黑并未回话,亦不打算搭理此人,起身欲走,却被一位老奴拦住了去路。
此人又说话了:“是我唐突,在下罗全次,客来安的少东家,这几样饭菜皆是我家拿手菜品,怎得一口不尝便要离去?”
小黑未看他一眼,只眼睑轻抬,拦他的老奴便被一股重力击退,掠过数张桌椅,直直撞到墙上,喷出一口鲜血来。
后他无视众人惊呼,走出店门。
而立在原地的罗全次,眼睁得更大,眸中尽是惊喜之色,竟拍手道:“竟然是个修士!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好玩儿了!”
*
小黑在山间被堵时丝毫不觉奇怪,自从吸食魔物后,他总是能轻易探知人性中那肮脏污秽之处。
但是他现下着急去见星星,心中便生出极重的烦腻来。
这人浑身恶臭,腌臢至极,便是现在离他百米开外,他亦厌恶之至,几欲作呕。
刚刚若不是身处闹市,这人已经连人带魄被他烧尽。
可现下,小黑看着将他包围的散修,妖兽,还有……魔物,竟罕见地惊讶起来。
他蓦然想起之前星星曾说的一句话:
有钱能使鬼推磨。
如今看来,不只能使鬼推磨,还能使得修士和魔物同仇敌忾,并肩而立。
罗全次端坐在妖兽身后的步辇之上,眼中尽是发现了宝藏一般的贪婪之欲:“美人,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回家?莫非是没有
归处?若是今夜没有住处,去我家可好?”
小黑眸中杀意尽现,也笑了:“若我不去呢?”
“美人,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罗全次向前探身,“我看你很喜欢金铃,恕我直言,你颈间的铃成色并不算好,这样,只要你跟着我,我便赠你一车十成金的铃铛如何?”
他身子前倾,身上散发着死人的腥臭味,便是洗过数遍,还是洗不净那股黏腻的腐烂之气。
这样一个污秽之人,也有资格说星星赠予自己的金铃成色不好?
哈哈。
火光乍起,直冲罗全次而去,却被一名修士抬手化解。
战斗一触即发,妖兽,修士,魔物齐上。
小黑亦腾空迎战。
罗全次大喊:“不可伤他的脸!”
各类术法在空中来回交错,魔物与妖兽的嘶吼充斥在这寂然山间。
这些无名散修竟然有数名皆为化神之境界,妖兽全为上等,魔物亦是高阶。
且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作战有序。
一时之间,小黑竟觉有些吃力。
待他适应后,瞅准时机,将作为主要战力之一的魔物灼烧,魔物在火中惨叫,却无法避开,它四处翻腾,却也不能稍降火力,不多时便没了气焰,很快便被烧灼成灰。
他并不打算将之吸收,却在伸掌施法攻击另一只妖兽时,体内翻腾出一股极强的气力直将他的手伸向那只高阶魔物。
而那只魔物随即化成一股黑色的烟钻入了他的掌心。
头立时像要炸开,疼得他几近昏厥。
他眼前时而发黑,时而发红,周遭一切像在旋转,那高阶魔物的记忆像利箭一般穿透了自己的脑膜。
他脑中被强行塞入了诸多画面,有自己的,有魔物的,他捂住头寻不到落点,然后脑后一痛,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身处一密室之中,手脚被缚,视线被阻,只闻得到粘稠的血腥与潮湿的腐臭。
欲调动术法时,却发现体内灵气滞堵,竟提不上一丝一毫的气力。
应是被下了药。
耳边忽然响起低低的喘息,他虽灵力被封,但五官仍旧灵敏,于是他稍稍侧头,躲过了要舔上自己耳朵的舌。
身旁之人呼吸一停,随后粗鲁地抓住自己的头发,脖子一探,将他整个耳朵含在了嘴里。
臭气弥漫开来,那人浑浊的粗气喷在自己后颈之上,那腥腐之气贯进他的鼻腔,让他快要呕出。
头皮发麻,心脏刺痛,青筋暴起,血液在体内四窜叫嚣,仿若要将他撕裂。
他已快被撕裂。
他的手上指甲猛然钻出,欲去擒那人,可自己的四肢和躯体被牢牢困在木头上,那捆仙绳已然勒尽皮肉,却还是挣脱不出。
耳朵在被那恶臭的舌勾弄舔舐,那绳子深深地勒紧他身上各处。
就是在这般极致的愤怒与绝望之中。
小黑脑中那每每飞快闪过,却又触摸不到的画面竟逐渐清晰起来。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今后,你便叫做春松吧。”
“什么?想离开?哈哈,春松,你在作何妄想?”
“为了拒我,你竟这般对待你这张脸,你以为本宫是看上了你什么?”
“来人,将他的皮扒了扔在街中,春松,本宫看上的东西,怎能让你带走!”
他的挣扎变浅,头疼欲裂之中,思绪却愈发清明起来。
“妖怪啊!抓妖怪!”
“你天赋异禀,可愿随贫道回山,拜本道为师?”
“徒儿啊,我试了你全身各处,发现由你的眼制成的丹药实属最上品,放心,不怕,本道成仙之日,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
……
哈
哈哈哈
原来如此啊。
哈哈哈哈
那日因急着修铃,他并未去与魔使相会,没曾想,今日在此得了那自己已然不甚在意的记忆。
哈哈哈哈哈
他果是魔神啊。
怪不得。
怪不得他会被星星拒之千里……
怪不得他会被人随意抛弃。
原是他不配啊。
哈哈哈哈哈哈
那令人窒息的画面,那不堪回首的记忆。
怪不得,
怪不得星星每次提到他的记忆都会三缄其口?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管你何时记起,都不能让它影响你今后的日子。”
哈哈哈哈哈哈!
过去的已经过去??
他的耳朵正被一个男人用那奇臭无比的嘴侍弄。
你说已经过去?
此时被捆绑的他和那被囚在牢笼里的他又有何区别?
哈哈哈哈哈哈!!
“若是你知晓了什么,要是想不开,一定要与我说,不要自己憋着独自消化。”
我知晓了!
我记起了!
可是如今,你又在哪呢??
你又在哪呢?!!
话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你,在哪呢??
为何将我抛下?又为何独自留我承受这些?
为何那些无妄之灾,羞辱可笑之事都附于他一人之身?
为何无人救他于水火??
为何偏偏他就是睺渊!?
他想他已然疯了,眸中都流出血来,脑中的撕裂感和身上的疼痛竟让他生出了一丝快意。
似是察觉他的挣扎变浅,罗全次停止吸吮他的耳,淫/笑道:“不挣扎了?是不是觉得舒服了?”
他刚想将手向下探时,余光扫过小黑手臂上的血痕,于是痛惜地道:“”哎呀呀,这么好的皮囊让你划破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说罢,竟然伸舌要去舔小黑,不,睺渊伤口上溢出的血。
差一点要触到时,罗全次的身形忽被一股无形之力冲到了密室墙上,他胸口一痛,口中立时涌上血腥。
罗全次忍着剧痛看向那被捆得结实的美人,便是他只是一个毫无灵气的凡人,也能察觉此人周身翻涌的戾气。
他心中惊惧,刚要喊人,空中突然幻出团团黑气,那黑气好似无数条有意识的蜈蚣一般,扭曲翻滚着钻进他的七窍之中,他双目大睁,浑身抽搐,几近窒息!
捆仙绳霎时断裂开来,睺渊眼上的黑布被黑气燃尽,那双溢血的眸子看向罗全次,空旷无神,却笑得妖冶:
“来,选一个死法。”
第53章 恶念
睺渊觉得自己脑中好似有什么崩坏了,撕裂了,碾碎了,他头疼至极,脑子都拼不出整个了,有的记忆愈发清晰,有的记忆却逐渐模糊起来。
到最后,他连自己到底是谁都要分不清了。
“春松,你这张脸我是如何也看不够的。”
“徒儿,你到底是人是仙?竟有这般修复之能?”
“春松,本宫到现在都没碰你,是真的喜欢你。”
“哈哈!你以为你能逃出贫道掌心?来人,将他关入白玉室,以备炼丹之需。”
“春松,你再不理我,我就要生气了。”
“本来一只眼能炼一颗丹,如今十个眼珠子都炼不成一颗,贫道挖了你的眼还得攒上数日,不知道的人以为贫道在等母鸡下蛋呢,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春松,你可以走,但总要留给我些念想啊。”
“魔神在上,魔族定会一统三界!”
“春松……春松……”
“……徒儿……药引……”
“睺渊,你可知错。”
他眼中淌出血泪来,明明现下眼睛完好,却又好似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大抵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他已经丝毫分不出气力去想了。
只是在这时明时暗的画面下,眼眸十分偶尔的聚焦之时,恍惚想到自己还在密室之中。
为何在此呢?
看着眼前贴在墙上正惊惧地看着他的那人。
模模糊糊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
是了,这人含了他的耳,腥臭的舌舔舐了他的耳廓,那舌尖使劲钻他耳孔的感觉他还能忆起。
他好像找回
了些什么。
刚刚那失神,空洞和绝望在这一瞬化为对血腥的渴望,对恐惧的期许,对痛苦的迷恋。
他抬眸看向贴在墙上的罗全次,将刚刚他说过一遍却又忘记的话,重复了一遍:
“说说吧,想怎么死?”
言罢,罗全次口中的黑气倏然化成无数根尖刺,在他口中猛地炸开,瞬时穿过他的舌头,两腮,下颌乃至脖颈。
却细致地绕过所有致命部位。
罗全次双目充血,眼白上尽是血丝,细看还有像发丝般粗细的黑气宛若活物来回钻动。
他不能动,无法出声,每喘息一下,喉咙中便会发出脓血震动的呼哧声。
罗全次惊恐地看着面前那人,只见睺渊抬手抓住那只刚刚被含过的耳朵,用力一扯,那只耳便被他整个撕了下来!
而睺渊却眉都不皱,只随意一抛,那只玉色耳廓便在落地之前被黑气灼尽了。
血液从耳根顺着那白皙的脖领向下流,浸透脖间的红绸,染红颈间的金铃,而他面色不改,仿佛毫无所觉一般。
罗全次鸡皮起了一身,只觉得脑中的血液都在惊惧尖叫,眼泪脱眶而出,若不是身体被束缚,他定已哭喊着逃离此地!
这人到底是人是鬼?
怎得断耳如同断发一般得心应手,自如淡然?
怕不是比他还疯!?
睺渊抬眸,空洞的眸子为之添了几分阴森之气,他微微歪头:
“不说?那我便帮你选了。”
这间密室还算宽广,装束阴暗华丽,一半婚房一半刑狱,竟诡异地和谐共存。
睺渊此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黑衣不知何时已被人换成了红裳。
他看向罗全次那身婚服,觉得扎眼,却又不懂为何扎眼,他微微抬手,见婚服燃起了红火,心中才稍稍舒坦。
如刚刚扯下耳朵时一般,不知为何,却觉得要如此做。
他果真是又忘记了什么。
重要么?
不知。
只知晓,罗全次的恐惧和惨叫,总算让他因剧痛而迷惘的脑袋,稍稍畅快。
红火并未过分烧灼,只细细地舔舐着罗全次的周身,将婚服烧尽后又慢慢灼起了暴露在外的皮。
睺渊便在罗全次的惨叫声中,从那些刑具中挑挑拣拣,拿起一把趁手匕首,走到罗全次身边。
黑气蓦然柔顺起来,像有神志一般,自动将罗全次的口撑开,展现在他的眼前。
睺渊就这般将刀刃探了进去,看着罗全次愈发怛然失色的模样,手腕轻起轻落,机械一般,割下了一刀一刀又一刀。
罗全次的身躯几次痉挛,胸腔和喉管发出了宛若破锣般的声响。
睺渊竟觉有些动听,便割得更加细致,一直割到无处下手时,他仔细将那割碎的舌肉往罗全次的喉咙处推了推,绽开了一个无神的、大大的笑:“给你个惊喜。”
话音刚落,罗全次只觉得闷堵在自己喉管处的血肉全然消失,他口中那本被割碎的舌,竟在这一瞬间霍然而愈,恢复如初!
猜到睺渊要做什么的罗全次立时绝望之至,想开口求饶,却被黑气固住了舌根,只能含糊地呜咽。
睺渊满面鲜血,宛若修罗,却像个孩童般,拍手笑了起来:“哈哈!开心吗?
“我又将你治好了!”
罗全次只觉得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他的口腔和舌头一次次被剐得稀碎,又一次次地修复如初。
便是这般苟活三十年也从未想过死这个字眼的罗全次,现下脑中一遍遍冒出来的只有一句话:
让他死吧!
让他死吧!
求求让他赶紧死掉吧!
睺渊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停了下来,脸上的笑也全然消失,累了一般,伸出手指,朝着密室某处一划,那处空气凭空打开一条裂缝,一个人从那里掉落。
那是罗全次守在门外的下属。
睺渊用匕首指了下罗全次,随口道:“将他剐了,割两千块肉下来,记住,少一块都不成。”
罗全次的下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早就见惯了主子的残忍,也做惯了血腥之事,但没曾想有一日要将这手艺使在主子的身上。
“怎么?不愿?”睺渊蹲在下属的身前,用匕首拍了拍此人的脸。
在罗全次身边做事的人,自然有着极强的洞察力,他迅速地分析利弊后,接过睺渊手中的刀,走向了他的主子。
此时的罗全次,遍身焦肉,唇舌已无,只有上半张脸仍完好无损。
罗全次看着下属走进,眸中恐惧和期望交加,但随着第一刀落下,这两种情绪便混为铺天盖地的绝望。
没人能救他。
这便是他以往折磨的那些人所承受的感觉?
密室中很快布满血腥之气。
睺渊盘腿坐在地上,双眸不眨地看着眼前场景,耳边充斥着痛苦凄戾的尖叫,脑中剧痛稍稍平息,眸子却愈发空泛。
明明无悲无喜,却无端想笑,明明心中荒芜,却无由憎恨。
憎恨他的过去,憎恨他的身份,还憎恨什么?因何憎恨?
他竟如何也想不起了。
血肉割破的声音仍在传来,心间的弦明明被之抚慰,他却不受控制地往更深的地狱坠去。
他就在这愈发难听恐怖的惨叫声和浓厚刺鼻的血腥味中,想起了越来越多、越来越细致的东西。
囚禁他那牢笼的温度,刀片刮过皮肉间的触感,利刃将他眼珠挖出的声音。
一点一滴,一幕一景,该想起的和不该想起的,他全然想了起来。
他怎么没死?
他不是死了么?
天道不是将他的肉身尽毁了么?
为何他又会在此?
他的胸腔已然空了,笑容却愈来愈大,头痛成了他的兴奋剂,让他的五感愈发敏锐起来。
他的视觉和听觉越过室内的血腥与惨叫,来到了外界尘世的喧闹之中。
嬉笑怒骂,熙熙攘攘,人间烟火。
“娘亲,我想再要一串糖葫芦!”
“还吃?你牙不想要了?”
“公子,奴家心悦你……”
“客官免谈,本店概不赊账!”
“多买些糖,孩子爱吃,大过年的,别太小气。”
林林总总皆汇入他耳。
杂乱,陌生,又厌烦。
再看向这阴暗密室。
恶意不被压制,如山一般席卷心头。
为何他们如此正常?
为何偏他活得像只臭鼠?
他也在笑,为何却又不觉开心?
为何?
为何?
好刺耳,好刺耳啊!
若都如密室之中这人那样惨叫便好了!
若都染上血腥便再好不过了!
术法从他周身全然炸开。
灵力,魔气山呼海啸般从他体内向外涌去。
恶念如杂草般丛生,胸口却愈发畅快。
都如他一般,就好了。
金铃在这瞬间感受召唤,霎时拆解组合成一副金色的枷锁拷在他的脖颈,脖铐内侧生出密密麻麻的坚刃深深扎入他的皮肉,刺进他的经脉之中!
颈间蓦然传来的痛楚,让睺渊在这迷雾一般的境地中,看了一丝清明,便是这丝清明让他将释放的魔力全部收回,可淹没整个国的魔气倒流回体,生逼着自己吐出一口血来。
他好似稍稍回神,却又不知为何回神,心中因脖间的痛楚泛出了一阵阵恐慌。
到底为何恐慌,他仍不知晓。
但那没来得及收回的灵力,化为巨浪般红色火焰,以他为中心向外荡过桂城,外界哭喊,痛嚎,呻吟乍然而起,又慢慢归为安静,最后喧嚷与鲜活皆归于尘土,
他本该脑中澄澈,他本该心中欢喜,他也确实笑了起来,肆意地魔怔一般的大笑回荡在这荒芜鬼城。
可不知为何,那丝恐慌却始终如影随形,与颈间的铃铛一同,将他的魂魄扯得生疼。
密室不在,繁华不在,他就这般笑着,宛若疯魔。
良久,笑声渐渐停歇,他盘腿坐在荒芜与死寂之中,任由心中隐痛放大,在这周遭皆是烧灼焦味的地界,抬头看向繁星。
时间流逝,而他一动未动。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一生。
繁星褪去,天到底慢慢亮了起来。
整个上空围满了人,那些人拿着长剑指着他,其中一人怒声道:
“灵兽祸斗,名讳为小黑者,你可知你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祸!”
小黑。
小黑?
小黑!
睺渊的眼神愈发明亮
,那段唯一模糊的记忆像烟花一般在脑中绽开。
星星,星星。
这一刻,他好像跨越了数百年的岁月,寻到了他那漫长记忆中唯一的鲜活。
唯一且短暂的鲜活。
与此同时,徐星星喊了整个晚上的千里传音终于接通。
女子又气又慌的声音终于到达睺渊的心间,在他空寂的神魂之中反复涤荡:
“小黑,你干了什么?!”
第54章 再见
徐星星赶到桂城时,天色已然大亮。
不,这地界,如今已经不能称之为桂城。
说是千里焦土也不为过,全然没有半点之前繁盛模样。
残损城墙像是屹立的天然墓碑,好似在告知着人们,这里曾是一座城。
那城墙上方,是御剑浮空的昆仑三千修士,以某处为圆心,一层层向外叠开,将里面围得密不透风。
方知鸣老远便看见了徐星星,便飞至她的身边,开始讲述此事原委:“昨夜薛老察觉桂城生变,率人来探,本以为是魔物作怪,没曾想……”
即使不说徐星星也懂他的意思,她未应声,方知鸣便继续道:“他犯的罪孽太重,薛老发现时欲将其斩杀,但小黑当时神智不清,且实力强劲,竟直接伤了数十位结丹修士,若不是后来师傅携三千修士赶来,怕是薛老的命都要不保……”
方知鸣看着徐星星的表情,叹了口气道:“师姐,你是没看到当时小黑有多疯,若不是我们到达及时,他都要将一元婴修士给撕了,一点不夸张,那修士的脑袋只差一点就给扯断了。”
“数个化神修士竟也压制不住他,还是我突发奇想与你传音,他才怔愣一瞬,神智稍回,师傅他们这才看准时机布下杀阵。”
“今日……小黑死局已定……师姐,你便看他最后一眼吧……”
看他最后一眼吧。
最后一眼……吧
饶是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真到达现场,听到这句话,徐星星发现自己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事情发展为何会这般失控??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胸口憋闷,几欲窒息,不知心间那股将她快要淹没的情绪是愤怒还是悲伤。
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就像那渺小无力的蚁,什么也料不到,什么也护不了。
徐星星缓缓心神,飞向前去,外边的修士一层层让开,她便顺着这个通道来到了最内层。
看到岳百银朝她扬了扬手,她便飞到了他的身旁,随后,岳百银往后稍撤,又将她一拉,便将她引至许翼的一旁。
她并未抗拒,站稳后,也终于敢抬眼看向阵中那个自己近段时日朝思暮想之人。
那人位于焦土正中,单膝跪地,着一身红衣,美得张扬肆意,他长发披落,浑身浴血,便是微微垂目,也掩不住那滔天的戾气。
而他脚下,是绵延数里的金色法阵,宛若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困在其中。
绝杀阵。
在来的路上,她思考很多,想着到了这里,她定要站在他身前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也想过什么都不说直接甩他两巴掌。
可真到了此地,又知晓了他那将死的结局,她的心间只剩烦乱无措,竟完全不知该做些什么了。
也什么也不想做了。
“他救过你,倒也是一只护主的好犬,”许翼先开了口,还是那冷淡模样,神色并未变动,只道,“但此事关系重大,百姓枉死众多,定不可轻饶,他今日必死,你去与他将兽契解了吧。”
徐星星梗了一下,问:“他为何会做如此之事?”
她话音刚一出口,阵中那人的身形猛然一怔,抬脸直直看向了她,随即,那双本来毫无神采的眸子,蓦然绽出极亮的光华来。
徐星星眼睛一酸,落了眸。
许翼稍稍侧目,反问道:“重要吗?桂城上万百姓已成枯骨,何种理由也不应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之事。如今事已至此,因果自受,你不必为他惋惜。”
是,既然事情已无法挽回,那小黑就要承受自行的恶果。
以命偿命,本该如此。
是的,本该如此。
许翼看徐星星陷入沉默并未动作,便再次开口提醒:“去吧,把兽契解了罢。”
徐星星面无血色,丝毫不敢抬眼,只摇了摇头:“不了,就这样吧。”
顿了顿又道:“我死不了。”
许翼刚想发火,被一旁的岳百银拦了下来,他稍稍定神,叹了口气,大声喊道:“收阵!”
三千修士皆竖起二指放于唇边,念起术法,那术语穿至空中有了形状,又汇成数千条金色的绳索,通往上空的乌云之中。
术法停下的瞬间,众人一同大喊:
“现!”
便见乌云之中缓缓落下一张巨大的金色法阵,正与地下这张交相辉映。
许翼又问:“不解契?”
“不解。”执拗一般,只木着脸,垂着眼回了这干巴巴的两个字。
许翼到底是心疼了她,换了种说法:“可还有话与他说?”
徐星星那木然的眸子总算动了动,终于再度将目光移向法阵中心那人。
什么话?
问他为何会做这种事?
为何会这般滥杀无辜?
她传音的时候问了。
可小黑只是安静听着,并未回一个字。
再去把她反复问过的那些话再问一遍?
有何意义。
更何况,她已经在竭力压制想要将他带走的念头,若真站在他面前,难保她不会心软。
于是,她收回目光,道:“无话可说。”
小黑似是察觉她逃避的行径,这必杀之阵竟颤动几番,修士们慌忙念咒才又将此法阵重新稳固。
那金色大阵徐徐向下,周遭空气向外荡开,而阵中之人总算没了动静,死寂一般。
徐星星几乎将那下唇咬破,她微微侧身,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杀阵中心之人。
她将五感降至最低,只在心中默念着相同的话语。
他罪大恶极,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如若现在不死,以后也会是巨大的潜在危险。
他该死。
他该死。
一遍又一遍,宛若催眠一般。
身后的方知鸣看她浑身颤栗,面色惨白,连嘴巴都毫无血色,心下担忧道:“师姐,要不你回去吧,待会便好了。”
待会……
那她定然可以忍下这一会。
她救下的灵兽,如何也要看着他走。
就一会便好。
她还要给他收尸。
不对,这杀阵怕是会让他烟消云散,她收不了尸。
那好,那她只需纠结这一阵。
过了这一阵,她就再也不用为他心烦了。
马上,他死了便好了。
再也见不到便好了。
时间很强大,她总能忘记他,也总能安抚好自己。
忽然,一旁岳百银拽了拽她的衣袖:“小黑在给你什么东西呢,诶,那东西飞过来了,什么玩意儿?好像是只金铃啊。”
她呼吸猛然一滞,转头看了过去。
视觉放大,只见正朝她飞来的那只金铃,竟和她碾碎那只一般无二,只是上面篆刻的拼音稍稍生疏,一看就是小黑自己刻下的。
世间全然安静,只有她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和泛滥于心间的反问。
再也见
不到,
便好了吗?
不是那种知道他活着的见不到。
而是那种,再想念再想念也无处可寻的见不到。
完完全全地再也看不到了。
像黑叔一样。
像奶奶一样。
她逼着自己钻进去的牛角尖,就在这一瞬间,全然碎裂了。
不要!
我不要!
“师姐!”
“诶,星星!”
等她脑子回神时,她已然抓着金铃朝着阵中那人飞了过去。
世间万物皆熄了声音,只那人的眉眼愈发清晰。
而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她好像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般认真地看过他了。
脸上尽是血迹,却更突出那双极其好看的眸子。
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瞳孔放大,毫无神采,宛若失明一般,眼眶一旁似有红色泪痕,恍若哭过。
看见她朝他飞来,小黑的眼睑微颤,似是不确定般蹙起眉头,后让他那双空洞的眸子拼命聚焦。
那目光几经恍惚,终于定在了她的身上,随即绽开异常澄澈的光芒来,好似一个死去的人重新复苏了一般。
让她蓦然想到之前与他一同看过的晴海。
他不自主地张开了双臂,应是想接住她,可徐星星只是落在了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
他眉目稍稍失落,但也只是一瞬,又殷切地看着她,呢喃了一声:“星星……”
嗓音沙哑难听。
是了,此时锁兽链生出的倒刺应已刺穿了他主要的经脉和喉管,能发音已是不易,当然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徐星星看向小黑那被锁兽链牢牢铐住的脖颈,金铐下的伤口仍在徐徐流血,没入他的殷红衣领之中。
她心尖抽痛,脸上却摆出不在意的神色,她将金铃随手一掷,冷声开口:“坏了便是坏了,修得再像也不是之前那只了。”
小黑身形一僵,看着那铃铛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后撞上了他的衣摆。
他眸中的光暗了下去,神色微碎,但未发一言,只缓缓弯腰将那铃铛捡了起来。
徐星星眼泪几次想要脱框而出,都被她忍了下去,她咽下嗓中的潮意,再次开口:“小黑,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你为何会这么做?”
小黑并未回答,直起身子看着她,抬脚迈了过来。
每走一步,金色的法阵便会亮起数道宛若激光般的金色光线,试图拦住他的脚步。
可他恍若不觉,任由阵法在他身上划下一道道血痕,血淌一地,而他却连视线都未偏移丝毫,紧盯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身前。
徐星星想要后退,可身体如何也动不了,她看着小黑在她身前站定,缓缓地持起了她的手,轻轻地攒在手心,大拇指细细地磨蹭着,宛若珍宝。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手抽出,可心中却前所未有贪恋他的温度,一直压抑的情绪有爆发趋势,她又咬唇忍了下来,但声音到底放低了:“都这般了,你还是什么都不与我说么?”
小黑看着她,认真,虔诚,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
金阵法力又起,直接将他的手臂刺穿,而他颤都未颤,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顺,撒娇一般地道:“星星果真不在意我的死活了么?”
徐星星强迫自己怒视着他,冷笑道:“我为何要在意?你拔了啸苒的舌,如今又犯下这等弥天大错,你让我如何在意你的死活?”
她看见小黑的眸子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随即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来:“那这条命,不要也罢。”
随后拿出金铃,学着她以前的样子,笨拙地系到了她的发髻上,又看向了她,认真开口:“这铃算我送于你的,新的。”
顿了顿又道:“不许丢……”
“算我,求你。”
徐星星强行硬起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泪意涌上,她忙垂下了眸,稍缓须臾,佯装怒声道:“你这算什么?赠送遗物?我才不要,一会我就扔了,你的所有东西我都得扔了,然后就把你忘了,你这疯狗,我知道你是想气死我!”
小黑看她发怒,反而笑了起来,声线沙哑却缱绻:“星星,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
徐星星还在无能狂怒:“想你妈!真想我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这一天天的容易么我?问你什么也不说,就知道说这些有的没的……”
小黑不等她说完,手腕一拉,便将她慢慢地抱在怀中,他的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中,声音喃喃道:
“星星,我好疼啊。”
第55章 直言
许翼看着阵中已经抱上的二位,眉角不由得抽了抽,锁起眉头,压下心间冒出的怒气,忍了须臾,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岳前辈,你们都与自己的灵兽这般亲密么?”
岳百银本不用到此,是方知鸣告知他事关小黑,他才赶忙跟了过来,此时听见许翼这般问,他多少有些心虚,心虚之下又有些怅然,
他面上不显,淡定胡诌:“这在我派中实属常事,掌门莫要多虑。”
许翼抿了抿唇,不再开口。
虽不多虑,但仍然抗拒。
做不到理解的许翼,几复纠结,叹了口气,垂眸不视,选择尊重。
突然修士后方有所喧闹,不多时一修士前来传报,称是玉丘之主罗川前来拜见。
听闻此名,许翼和岳百银默契十足地对视一眼。
昆仑、玉丘、成墟是此世间的三大修仙之地。
千百年来,昆仑灵气优渥,仙门众多,门生精良,实力磅礴,乃当之无愧的仙地之首。
成墟第二,玉丘最次。
而这微妙的平衡在逐魔大战开始时被生生打破。
只因魔神降世的第一件事,便是弹指挥手间将那成墟灭了个干干净净。
连一座山头都没有拉下。
成墟也是真的成了废墟。
于是绵延千万年的成墟山脉如今成了一片占地颇广的湖。
名为,
成清。
玉丘则不同。
当时的玉丘之主一直以自己势单力薄为由,躲在后方,只求自保,从不出手。
而玉丘的位置在西北极寒之地,距离魔域甚远,有昆仑和人间在前,天险在旁,便也成了极适合躲藏的地界。
与之相比,昆仑便显得首当其冲。
昆仑与魔域只隔着太古山脉,逐魔大战开始之时,昆仑所在便是魔族的必攻之地,也是护佑苍生的第一要塞。
修仙者大都心怀天下,不畏生死,但也总有例外。
罗川便是例外之一。
魔神出世,势不可挡,第一次交手便将昆仑大乘修士全部爆头。
此事一出,仙地乃至整个天下一片哗然。
不少人生了畏惧,偷偷离去。
罗川与那些单纯贪生怕死之人不同。
与之相比,他惜命惜得更为坦荡。
别人都是偷偷摸摸,他大张旗鼓不说,甚至离开时,还怂恿了一批实力强劲的修士,与他一同转投玉丘门下。
此前他在天剑宗名气不小,是当时掌门的关门弟子。
由此,掌门得知此事后,直接气得喷出一口血来,一向和蔼慈善的人,连骂几声竖子。
数十年前,玉丘之主仙逝,传位罗川,随后五十年,玉丘实力迅速与昆仑持平,且有赶超之势。
不用说,也知罗川功不可没。
此等杂事许翼一向不甚在意,昆仑与玉丘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之前与之便只是泛泛之交,后罗川临阵脱逃又引他不喜。
因此现下听闻此人姓名,他诧异之时,心中不免厌恶。
于是,侧目问道:“他可道明来意?”
“不只他一人前来,还有一位,自称是客来安的老板,罗元成。”修士道,“说是要为其子讨回公道。”
*
怀抱有收紧之势,徐星星并为挣扎,更确切地说,她丝毫不想挣扎。
她的鼻尖充斥着血腥气,手不由得去抓小黑衣物,却恍然发觉,她所碰之处,竟全被鲜血浸湿。
她心尖揪得更为厉害,想再骂,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小黑从未在她面前这般示弱过,更别说喊疼。
他用冰刃随意将自己的手划伤,有丁点儿不愿便将自己的手剐成森森白骨,天雷将他劈得遍体鳞伤,便是刚刚他走向她的每一步,那法阵都会在他身上割下一道血痕来,再渗进血肉灼伤他的五脏六腑。
钻心之痛。
他却面不改色。
他好似从不是怕疼的人。
可如今,他像是将自己刨开了,摊平了,将全然的自己湿漉漉血淋淋地铺在她的身前。
而她,也终不再舍得多刺一刀了。
她的心一软再软,不能再软,颤着声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小黑,到底发生什么了?”
小黑深深地缓慢地呼吸着,随着他每次呼吸,金铐便会涌出一股热血,浸透她的衣衫,直让她心颤。
他的气息打在她的颈间,一派沉溺姿态,听到她的话,他又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却未回一个字,连狡辩也无。
她心中凄然又起,只觉得委屈至极。
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知道。
徐星星想不明白,想不通,心里抓狂又绝望,这感觉几欲将她推回那个黑叔死时的夜晚。
为什么不论在哪,不论何时,她都护不住她想护住的东西?
为什么不论如何努力,她都留不下想留住的事物?
情绪汹涌,她不再掩饰,任由泪水肆意涌出,她边哭边道:“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为什么你什么都不与我说?我什么都不清楚,这件事太大了,我护不住你,怎么办?我没办法护着你啊。”
她揪紧小黑的衣服,像是在揪着自己的心。
“小黑,你说你想我,又怎知我不想你呢?”
睺渊拥着她的身子猛然一僵,瞳孔骤缩,呼吸好似停了一般。
徐星星不再管什么害羞不害羞,合适不合适,只觉得她要说这些话,她想说这些话,若再不说,小黑怕是永远也听不到了。
“我开心时会想你,但想起你不在身边,便又觉得不开心了,难过时也会想你,然后便又觉得更难过了,我拼命找灵兽,想治好啸苒,然后大大方方地见你。我现在是合体修士,很厉害,但是遇到那些厉鬼,还是会害怕,每当那时,我就会更想你。”
“小黑,我好想你,我不想离开你,我已经好久没见你了,我以为再见你时,啸苒已被治好,至少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我会努力让我们像之前那样……”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小黑,我护不住你,我没办法护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个好主人,你恨我吧,我就是个普通人啊。”
说到这里,徐星星再也控制不住,直接大哭起来。
睺渊自始自终僵着身子,心跳也停滞了一般,久久没有回神,只是脑中心间,整个身体,甚至连带着他所有活过的岁月,都汇成了两个字,不断在他的魂灵之中冲刷,放大。
星星,星星,星星
回忆最初袭来时,他仿佛又将那可怖骇人之事重新经历了一遍。
他失了神智,状若癫狂,极度嗜血,满心憎恶。
脑中反复跳出的一句话是:
为何他还活着?
为何还让他活着?
而如今,他心中一直弥漫的窒息绝望之感全然消失,瞬时被铺天盖地的狂喜代替。
绝望转化为庆幸,死寂变幻为生机。
还好,还好……
还好他并未真的死去,
还好他变成了一只灵兽
还好让他遇到了她
星星,星星,
我的星星。
哭着哭着,徐星星又有些恨铁不成钢:“都怪你!都怪你把事情搞成这样!”
说着又气极,她揪着他的头发使劲往后扯:“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还不如不救你,一开始还不如不遇见你!”
睺渊的脑中倏然响起雷鸣,刚刚升到天上的心瞬时摔回地底,他嘴唇都泛了白,将女子用力抱着,语气含了怒意:
“我不许!”
“不许你大爷的不许,再来一次,你就死吧你!早死早超生,别到头来为祸人间还伤我心,你就是条渣狗疯狗,早点变成一条死狗就皆大欢喜了!”
他也像染了孩子气,气到手抖,大声反驳着:“我不许!我偏不许!便是我死了,你也甩不掉我!你不是不在意我的死活了么?你以为这阵真能杀死我?便是我成碎成渣,我也会日日夜夜缠着你!便是我魂飞魄散,我也会找到你!别以为你能甩脱我!你别想着甩脱我!”
“滚你大爷的!现在不哑巴了?好生生问你,你聋了一样,跟我吵架气倒是顺了,我就知道你就是想气死我!我可真他妈倒霉,怎么养了你这么只本命灵兽!”
徐星星气得两只手去抓他的头发,用力往后薅,企图把小黑从她身上扯下,
无果。
她便要去抓更多的头发,却在右手略过他的右耳处时,心中猛然一跳。
……
什么……?
她不确定地将手再次覆了上去。
心瞬然空了。
什么也没有。
耳朵呢?
小黑的右耳呢?
她的胸口倏然间像是被灌进了大量的沙石一般,直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惊讶,恐慌,心疼,不解,一涌而上,直让她发了力,将小黑一把推开,拨开他的头发细看。
没了。
果真没了,
只余一层薄皮碎肉,上面尽是淋漓的鲜血和未成型的血痂。
这是……被人生扯了下来?
她手颤,心颤,连身体也是颤的,看着他的眸子,哑着嗓子问道:“你的耳朵呢?”
睺渊看着那双小鹿般的眸子全然红透,抚着他脸的手霎时冰凉,哭腔尽显,而这一切,皆是因为他。
他本该狂喜满足,雀跃欢愉。
可现下心中闪过的,却是层出不穷的慌乱。因为二人距离太近,他都没办法迅速压制,只能敛眸遮掩。
唯有此事,唯有这件事,他不愿让她知晓。
死也不愿。
甚至,比让她知晓他是魔神还要让他恐惧。
他的不堪,他的羞耻,他被人绑在木桩上任人凌辱的模样。
这些令人作呕之事。
哪怕带入坟墓他也不愿暴露分毫。
这也是他始终不开口的原因。
至于断耳。
他忘记了,或者说本就不甚在意,一只耳朵而已,便是真的没了也没什么可惜。
所以哪怕他拥有极强的恢复能力,也未分出一丝心思将之复原。
更何况,在那猝不及防的失控到来之时,疼痛血腥是他甘之如饴的期愿,又怎会特地分出神来,将自己的耳朵修复?
可如今,
他悔了。
他看见女子都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泪水顺着脸颊不断留下,他心如刀绞,竟第一次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突然,他闻到一股气味。
那熟悉的,腥臭的,腐烂的难闻气息。
随后,一道人声传来:“许掌门,莫不是这天杀的恶犬是你女儿的本命灵兽,你便不舍得动手了吧!那我儿子和这全城百姓便要白死了吗?!”
第56章 自责
远处是停于空中的数千玉丘修士,身着灰衣,有序浮立,宛若一团暗云悬空。
近处是一架屋子般大小的飞鸾,装饰靡丽华美,不用猜便知里面坐着的人是谁。
再近的地上便是罗元成与他的一众家丁,此时数十名昆仑修士挡他们身前,阻止他们进入法阵之中。
秦风早就没了耐心,语气冷然:“罗元成,你是听不懂人话么?我们好声好气与你说,你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啊。”
方知鸣拦了下秦风,接着道:“罗老板,您的心情我理解,凶手我们也自会处置,但里边是我昆仑绝杀阵,不可擅入,您就在此稍等便好,我昆仑自会给您和全城百姓一个交代。”
“稍等?”
混在其中的一玉丘修士开始帮腔,“从事发到现下都快六个时辰了,你们昆仑的稍等是
多久?真是墨迹,若由我们玉丘动手,这恶犬早已神魂俱灭,还轮得到你们在这叽叽歪歪?”
“逐魔大战时没见你们冲锋陷阵,如今倒是将尾巴翘得老高,对着魔族当小白兔,惩治灵兽倒又成了大尾巴狼。”秦风冷笑一声,“玉丘果真名不虚传。”
“你!”
“退下。”
高处飞鸾内传出一道颇为威严的声音,“休得无礼。”
玉丘修士稍稍退后,面上仍是一派不服神态。
“真不让他无礼你早些出来啊,”秦风暗自嘟囔,“真是热闹看够了。”
方知鸣将他向一旁扯了扯,暗自竖了个大拇指。
两位貌美仙子从飞鸾并排走出,素手如玉,柔柔将车帘掀起。
一男子从中走出,身高八尺,风姿绰约,身着金线白衫,虽是一派淡然姿态,一双眉眼却闪着精光。
他面覆薄纱,步履款款,在车头站定后,俯视众人,开口却是说于并未露面的许翼:
“许掌门,此兽由你惩治我自是放心,不过,我那长于凡间的罗家子孙昨夜亦在桂城,他生性良善,从未做过恶事,可如今却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不知许掌门可否通融,将这犬送予我处置,好让我亲手为次儿报仇血恨。”
那声音之中灌了灵气,在场每个人皆可听到。
徐星星自然也将此话收入耳中,她锁了眉,拿出传音符,方知鸣很快说话:“师姐怎么了?”
“这人是谁?他说的次儿又是谁?”
方知鸣压低了声音:“此人是玉丘之主罗川,至于他口中那位次儿……师姐,几日前我曾与你说过他,客来安的少东家,罗全次。”
徐星星脑中瞬时闪过电光。
罗全次?
罗全次?!
“昨夜他也在桂城?”徐星星惊讶的语调中染了颤,她好似终于扒开了那层坚硬的外壳,瞧见了血肉模糊的内里。
此事要从月前说起,昆仑一位女修莫名失踪,经调查,最后一切线索皆指向罗全次,然昆仑准备潜入罗府查探的前一晚,一中阶魔物在近处惹事,待人去追时,却被引到了百里外的一洞窟之中。
而那失踪女修的尸身,便是在此洞窟中发现的。
后经验尸,这位女修生前受尽折磨,其手段之残忍,实令人发指。
手指全无,腰部以下的皮被尽数剥离,上身有无数灼烧刀剐痕迹,乳端都被咬去了半个。
魔物被抓,几番拷问,却始终言辞含糊,不知所云。后强行进入其识海,才发现是被人抹了记忆。
几日后,昆仑修士又寻到机会潜入罗府,线索全无不说,连罗全次都失了行踪。
当时徐星星正在外找寻灵兽,方知鸣特地传音于她,叮嘱她在外要小心行事,说随着探查深入,昆仑又发现数具被虐杀的尸体,尸体有男有女,却是无一例外的貌美。
且每每昆仑修士快要找到什么有用信息时,便又会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搅乱。
方知鸣老实答道:“大抵是在的……他爹罗元成都来了,正喊着要为其报仇呢。”
说到此又叹了口气:“怪不得咱们同门将京城四周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没曾想他竟然躲到了这里……”
……
徐星星止了声,方知鸣后面说的话,她全然听不见了。
好似日光播开浓雾,她终于瞥见周遭事物,入目却是痛楚血腥和不可示人的污秽。
之前啸苒但凡提及要做她的灵兽,小黑眸中便会溢出毫不遮掩的杀气,因此小黑差点杀死啸苒的缘由,她虽不知全部的来龙去脉,但也能猜测一二。
此事却不同。
小黑虽然睚眦必报,野性难驯,但到底没有疯到只在街中走一走,便要无缘无故将一座城灭了的习性。
所以他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为何失了神志?
为何断了右耳?
又为何身着红装?
开始时,她只望着小黑灭城的结果,对他经历的事刻意选择视而不见。
可如今,她在得知罗全次在城中后,她脑内一直轰鸣,好似无意触到了什么。
尸体有男有女,却是无一例外的貌美。
她抬头看向小黑那张摄人心魄的脸,便是如今染了血污,也不能稍逊他那绝世惊鸿之资。
若是罗全次看到了小黑,会放过他吗?
小黑虽然功法颇强,但那玉丘之主都是罗全次的祖宗,小黑真的能从他的手里顺利逃脱吗?
她不敢想了。
她突然懂得了小黑的闭口不言。
谁又能将这种事随口道出?
谁又能经过这种事后毫无波澜?
那她又该怎么问,才能将这一切猜测确定?
断不能直接言明,小黑本就抗拒在意,她不能再状似随意地扒开他的伤口。
她斟酌几番,想到了计策。
随即干笑了两声,朝着手中传音符道:“罗全次啊,之前我也曾遇到过他,他还邀我去他宅中做客呢。”
方知鸣诧异道:“啊?师姐——”
声音猛然切断,只因那传音符被紧握在一人手里,那人凝视着她,目光阴鸷可怖,冒着红光,周身灵力翻涌,又有癫狂之态,他残破的嗓音响起,一字一句,含着血气:“他,邀你?”
不等她回答,小黑握着她的手力道加重,直让她生疼:“你答应他了?可随他进府?他,可有伤你?”
句句艰难,字字发颤。
这下,不用再多问,徐星星全然清楚了。
她摇头,把泪都晃了出来:“没有,我没理他,我又与他不熟。”
可小黑的神情并未放松,他扣着她的手腕,紧盯着她:“那他就这般放弃了?没再围堵你?不可能!你莫要瞒我,快说与我听!”
所以,罗全次又围堵了他。
她再也说不下去,冲进小黑怀中,双手抱着他的腰肢,大哭起来。
她想起那只被剥了皮的小狗,也只是因他人形好看,便将他随意囚禁伤害,再将之折磨欲死后随意丢弃。
为何他总会遇到这种丑恶之事?
为何这不可理喻的苦难总会汲于他身?
徐星星的心脏疼得像是被人生挖了一块肉,竟第一次连带着自己也恨了起来。
都怪她!都怪她!
他既然做错了事,将他锁在灵兽山便好,为何非要将他赶走?
为何非要避而不见?
自己的灵兽自己看不好,管不了,如今快要护不住!
都怪她,都怪她!
小黑有些不知所措,抱着她的身子亦在颤抖,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不怕,我在呢,他死了,我已杀了他。”
她那只要细想便皆是漏洞的随口胡诌,他却这般深信不疑,他一向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人。
只是当担忧比之其他心绪多出很多时,才会全然抛下所有疑虑,一心填满心中那名为担心在意的沟壑。
所以,小黑,你是否在意我比我在意你要多的多?
她的心蓦然发狠,将面前的人又抱得更紧了些。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你的耳朵到底是怎么没得?
不重要了,过去了。
今日,我定会护着你,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这般想后,她的心蓦然畅快起来。
她忽然想起之前祁容礼问她的话:
“苍生与家人,若你是我,你又会做何选择?”
她当时刻意逃避此问,如今真面临如此相似境地,她终得以知晓自己真正的选择。
我定要护着你,哪怕万人唾弃,哪怕与世人为敌,我也要保住你!
*
许翼仍未露面,只用相同的音量回道:“此事我昆仑自会处置,不劳玉丘之主费心。”
罗川沉默须臾,道:“那还请许掌门快些,我便在此亲眼看他灰飞烟灭。”
罗元成紧跟着哭喊道:“次儿!爹不能亲手为你报仇实在难消心头之恨,待这恶犬死后,爹就下去陪你!”
罗川微微锁眉,朝下方递去一个眼神,那人领命后,直接将罗元成半拉半押拽入了马车之中。
罗川随即又道:“元成与我同宗,我兄长乃他太祖,自修仙起,我一直多有照拂,今日他经丧子之痛,若有无礼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罗丘主都修仙了还不忘关照后世之人,可真是我辈之楷模。”岳百银讽道。
修
仙筑基,便是断了凡人身份,往事皆为前尘,不可再扰凡间之事,便是有心照料,也大都只一世之久,送了父母,离了同辈,便凡尘皆忘,一心修行。
还未见这般直接管了这么久的。
怪不得客来安能越开越大。
“见笑。”罗川只落下这两个字,又转念道:“许掌门何时动手?”
许翼沉默着看着阵中二人,良久,回道:“等。”
“好。”
道完此字后,罗川果然不再言语。
一盏茶后,罗川又道:“莫非许掌门于心不忍?那大可不必如此为难,便交由我玉丘替天行道可好?”
“交给你们玉丘?谁人不知你们玉丘的手段?谁又未曾听闻你们玉丘是如何修行?莫不是要将这特等灵兽用做炉鼎?”
徐星星转身立于小黑身前,发丝与衣诀同飞,她的声音透过层层昆仑修士,传到了罗川耳中:“说什么看着他灰飞烟灭,道什么为次儿报仇,罗丘主,你的话里,怕是只有这句才是真心的吧。”
“您千里迢迢来到此地的目的,便是将这祸斗据为己有,好吸收他的功法吧!”
第57章 搅乱
听闻此言,罗川仍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模样,他沉了眸,任由心中毒蔓肆意攀附。
便是这只灵兽千年难遇,而他真正到此的目的却不是全然为此。
当然,若是目的达不到,他只将此兽带走也未尝不可。
但他也知晓,暴露所想,全力图之,便可能什么也得不到,尤其是这只千年难遇的特级灵兽,还是昆仑掌门许翼女儿的本命灵兽。
而许翼的女儿许星儿,又是天机阁占卜的救世之人。
是此世间除他以外唯一的合体修士。
想到此,他喉中觉得干渴,伸出舌头舔了舔唇。
这女子的声音是从阵中传出,又是在场修士中,他唯一辨不出修为之人,定是许星儿无疑了。
但罗川状似不知,仍是一派风轻云淡,道:“妄言如棘刺舌尖,歪曲事实惹祸端,世人皆知我玉丘门人皆循规蹈矩,刻苦修炼,谁人在此信口雌黄?如此颠倒黑白,就不怕惹祸上身?”
敢如此说的徐星星,断然不是毫无缘由的。
她着急寻找灵兽,去了诸多地方,偶有一次听到玉丘,百兽册有了反应,告知她此处有灵兽。
根据庆州的经验,能被百兽册这般说的地界,应不只是一只两只。
但玉丘距离太远,她又只一人,不敢冒然前去,便向顾诺打听此地。
顾诺听闻后,直接了当地阻了她。
告知她此地不似从前,那里鱼龙混杂,邪修众多,将人困起来做炉鼎之事常有,不可擅去。
她说她可是合体。
顾诺很是轻蔑:你境界是高,奈何顶着一颗猪脑,邪修花招众多,直接毒药一送,你就成了一个乖乖被人抽取法力的炉鼎,到那时,你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还去寻兽?
她觉得受到侮辱的同时,也很有自知之明地蔫了,便讨好地邀他一同去,但被顾诺以没空为由,果断拒绝。
听风就是雨的胡诌,徐星星一向擅长,胡搅蛮缠亦是她强项,欲加之罪她何患无辞。
更何况,她手里还捏着一张牌。
“循规蹈矩,刻苦修炼?”
徐星星哈哈笑了两声,“你这人说话就不怕遭雷劈么?若玉丘真如你说的那般墨守成规,那玉丘之主应当是正义良善之人,那我倒是想不通了,先不说你贪生怕死,未战先怯之事,单说受你照拂的罗家子孙罗全次,他怎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做出那般丧心病狂之事?”
话语刚落,她便听见小黑呼吸霎时停泄,在他体内灵力失控前,她手向后一探,准确地将他的手拉住,手指轻轻勾了下他的小拇指,在心中安抚道:
“别怕,我骗他的,我后面说的所有关于罗全次的,都是骗他的,一个字也不要信。”
手心那温热软绵的触感,让睺渊的心久违地柔了下来,他有些恍惚,生怕是梦,便将那手扣得更紧了些。
那手的主人仿佛察觉到他的不安,又挠了挠他的手心,手不安生地在他的掌心转了几番,找准位置后,将那如葱玉指,一根根地钻进他的指缝之中,随后,一大一小的两只手,便牢牢地扣在一起,手心贴着手心,好似再也分不开了。
十指紧扣。
睺渊好似忘了如何呼吸,连带着心脏也欢脱雀跃起来。
他神色呆滞,四肢僵直,身上的剧痛全然不觉,撕扯的头痛亦尽数忘却,只有手上的触感是活的,且愈发清晰鲜明。
以往也曾有过这般十指相牵,为何现下的感觉会如此强烈?
强烈到他无所适从,心神皆乱。
强烈到他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再次将女子抱入怀中。
仅仅抱着吗?
不够,不止,他想要得更多更多。
想将她牢牢禁锢,不让她离开分毫,便是衣物也是障碍。
想与她赤裸相见,紧密相连,想含她的唇,咬她的舌,想舔舐她的每寸肌肤,想填满她身上每处空隙,让她身上遍布着他的味道,想彻底地占有她,全然地侵占她,永远永远,再也不要分开。
他的星星,只属于他。
他看着女子的侧脸,碎发,眼睫,鼻梁,朱唇,每一寸,每一毫,直到眼睛酸痛,也不舍眨眼。
星星,星星。
我的星星。
我的星星。
乍然听到罗全次这个名字,罗川平静的眸中总算闪过一丝阴狠来。
这竖子,平日里玩玩那些凡人也就罢了,竟不知天高地厚地将手伸到昆仑女修身上,若不是看罗全次幼时受尽苦楚,他早将其杀了。
但好在因他及时插手,昆仑并未找到什么证据,于是他沉声道:“仙君不仅污我玉丘声誉,还要毁我次儿身后名声,他已死去,灰飞烟灭,仙君可是不知死者为大的道理?”
“哈哈,”徐星星将小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毁罗全次的身后名?您作为玉丘之主,门派管得不怎么样,说瞎话的能力倒是一绝,这话你自己说得就不恶心么?”
罗元成挣脱束缚,从马车中窜了出来,遥遥地指着她骂:“你这贱妇!竟敢如此辱我次儿,你这般蛇蝎心肠,我看你是和那恶犬一伙的!”
“你才贱!你才贱,你全家都贱,就是有你这样的爹,才养出罗全次这么个败类!”论骂人,徐星星鲜少败绩,随即,她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若不是我境界高些,罗全次奈何不了我,如今我定然已被虐杀致死了!”
此言一出,不止罗元成,便是许翼罗川皆呆愣在地,在场修士皆鸦雀无声,看着场中的女子。
罗川朝罗元成投去一个眼神,眸中杀意乍现,又立时被压了下去。
顾不上看众人的怔愣模样,徐星星只觉被小黑扣住的手又被握得生疼,便在心中再次安抚道:“我骗他们的,回头向你解释,你不要担心,也不要说话。”
睺渊将心中的担忧和疑虑压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颇有些乖巧意味。
徐星星的心被莫名戳了一下,偷偷用指尖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手背。
睺渊的手被猝不及防的痒激得一颤,心也跟着痒了起来,只觉得便是在这绝杀阵中,也很是欣愉惬意。
为何,为何只要她在身边,欢喜便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许翼开口,打破四周冷寂:“星儿,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你问方知鸣!”徐星星一脸认真。
蓦然被点名的方知鸣呆了一瞬。???????我是谁,我在哪?
见众人都在看他,他迅速想起徐星星刚刚在传音符中说的话,又看了眼阵中的女子正用严肃的目光死盯着他,他抖了抖,莫名会意,清了清嗓子开始瞎编:“确有此事,就在数日前……师姐与我说的,她当时太过慌乱,所述不清,言罢还特意叮嘱我不要外露……由此,
我才守口如瓶。”
说完,他看向徐星星,见她肯定地眨了下眼,心中才舒了口气。
又对上许毅冷然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身边秦风突然眉目狰狞地道:“他这变态竟敢对师姐下手,早知如此,探查时我便该将他斩于剑下!”
许翼面色亦是微怒,稍压后沉声问道:“你该知晓我派正调查此事,为何不说?”
徐星星自来到这里,心中一直不甚畅快,现下逮住时机,便立刻落下泪来,情真意切地都让她自己快相信这事是真的了:
“我一女子,被歹人如此非礼,怎么说?怎敢说?若不是知鸣那时正好传音与我,此事我便是死了带入坟墓,也不愿与旁人说半个字的。”
“那为何你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倒是说了?”一玉丘修士质问道,“莫不是又在胡编乱造吧!”
“又?”
徐星星猛地擦了下眼泪,“先不说我身为女子,名节之重,还请问我前面哪句话是胡编乱造?是你们玉丘贪生怕死,还是将人用做炉鼎?万魔窟异动你们不来,魔物暗自聚集你们不管,现下惩治灵兽,你们倒是跑得比谁都快,不是包藏祸心是什么?别跟我说你们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只为看昆仑怎么绞杀祸斗的!若真是如此,何用带这么多的人?这是干嘛?来挑战昆仑权威?抢这仙地之首吗?”
“我今日将这事道出,便是要将你们玉丘之主那张虚伪的嘴脸给撕碎了!这热闹还轮不到你们来看,便是小黑十恶不赦,也轮不到你们在这里叫嚣正义!”
一直沉默的罗川突然抓住错处:“所以,许仙君的意思是,这兽是你指使的?”
徐星星料到他会这般问,嗤笑一声:“罗丘主许久不来中原应是听不懂人话了,我的意思是,
“这一切,皆因罗全次始,那罗丘主作为玉丘之主,罗家的祖宗,是否也需稍担错责?”
罗川沉默了,薄纱覆面,看不清是何神色,良久,他好似轻笑一声:
“此事皆为你一面之词,便是真乃事实,如今你安然活着,次儿已死,你想让本座负什么责?这桂城上万百姓,可不是因本座死的,也不是被次儿杀的,是你之灵兽祸斗,亲手做的,你在此处慷慨激昂,实则是在为祸斗逃脱罪责吧。”
“我是活着,可是多少人却被你那次儿生生虐杀致死。”
徐星星面目凄然,看向许翼,“此事已出,罪孽已种,女儿不是在为小黑脱罪,小黑为我出气时遭人暗算,失了理智,才犯下此等大错,今日之罚,我愿与小黑一同承受!但!”
她转念道:“如今玉丘之主不承认他的袒护包庇之罪,就让他赶紧滚可以吗?便是受罚,我也不愿被如此恶臭之人围观!”
第58章 意外
全场冷寂,独余风声。
刚刚还很是阴沉的天色有转晴迹象,云层之上浮沉着大块大块的明亮光斑,闪耀夺目。
如同睺渊现下的心境。
他的头颅依旧灼痛,脑子仍然昏沉,从一开始见到星星到她向众人喊出这句话前,其实他都是不甚清醒的。
除了抓在手心的柔腻,和稍立于自己身前的女子,其他的一切,他都是恍惚不在意的。
好似独立于尘世之外,好像与世间隔着一层什么。
明明身在凡尘,却始终像是悬于无垠深海,窒息迷惘,独独在她身边才能呼吸平常。
只她是他的浮萍,只她是他的船舶。
而这感觉,在她说出这句话时更为确切。
“小黑为我出气时遭人暗算,失了神智。”
“今日之罚,我愿同小黑一同承受!”
一同承受。
一同。
他那不甚明朗的头脑霎时射入一道极强的光线,不管不顾地将那混沌直接劈开,让他昏眩的思绪瞬息清明起来。
他看着她,他一直在看着她,但终于在此时此刻,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女子稍向前站立半步,身体微挡在他的身前,牢牢地扣着他的手,仰首与众多修士相对而立。
气势冷峻,丝毫不惧。
这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
而那个被她护在身后的人,
是他。
意识到这点后,他身上的痛好似回归,却又与之前不同,这痛生在心间,却又让身上每处都活跃起来。
他早该想到的,早该猜到的。
他的星星,比他想得要聪明多了。
为何要保护他?
应是猜到了他所经历的恶心之事。
何时猜到的?是在看到自己的断耳时么?
这般想着,他的思路越发明朗起来。
是啊。
听星星刚刚所言,她应是事先便听说过罗全次这个人的。
所以,她故意说罗全次曾邀她入府,其实是在试探于他?
为何这般试探?
为何不直接问?
星星一向直言直语,从未像这般拐弯抹角,旁敲侧击。
为何?
为何?
他不敢呼吸,身体发热。
在飞速地将一个个可能性排除后,他终于将探究之手颤颤巍巍地伸向那个只要他想到,便会欢愉到颤栗的答案。
星星,星星,他的星星,
是在心疼他?
心疼他的遭遇,体谅他的抗拒,心疼到不愿再问一遍,只能用那般自辱的法子迂回问询。
甚至如今为求得自己的一线生机,她竟将那般丑名统统归于己身。
他那卑劣不堪的心,乍然生出极强的光亮来,将他整个人全部覆盖,让他几乎被之灼伤。
好似他之前的岁月皆是虚妄,数百年的屈辱伤痛,只为了这一刻的欣喜绽放。
他配吗?可以吗?
他有资格拥有这样的欢喜吗?
他的身形几欲站立不稳,狂喜将他全然淹没,曾经所经历的脏污,在她面前生出无所遁形的自卑,和她随手间赐予的极乐,两厢交杂碰撞的感觉,让他欣愉得快要癫狂。
而他在这往复极端的心绪中,差点失控将空间劈开,将她带到无人之地,困在角落,紧紧地抱着,藏起来。
许是他反应太大,星星发觉了他的异样,那柔柔的声音再度从心间传来:“别怕,有我呢,我会护着你。”
我会护着你。
她会护着他。
便是这般被污浊浸染的他,也真的可以吗?
便是这般卑贱恶劣的他,也能拥有吗?
可是啊,睺渊想,他是真的真的再也离不开她了。
便是死,他也绝对绝对不会放手了。
最先打破死寂的是岳百银,他反应过来后,先是咳嗽了好一阵,抖着手指了徐星星好久也没憋出个屁来,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微微侧过脸去。
方知鸣和秦风更不用说,睁大了眸子盯着她,脸色白的像纸一般。
方知鸣若是早些知道她有与小黑同归于尽的心,应是如何也不会为她打这个掩护的。
可徐星星必须得这么说,她算不上聪明,这已是她这瞬间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她只能拿名誉作赌,将他们这些煽风点火的旁观者赶走,才有希望将小黑救下!
再则,许翼若是相信了她,以为小黑是因自己才犯下这般滔天罪行,定会重新斟酌。
更何况事实也是如此,小黑只是个被人开了刃的弑杀之剑,而那开刃之人,便是罗全次那个死变态。
若是直到最后,她用尽一切气力,小黑还是难逃一死的话,那她也不要活了。
‘若我生于那时,我会死在小黑之前。’
这是她曾与岳百银说过的话,亦是她如今心中所想。
小黑受了如此苦楚,她不知道时还能强行掩耳盗铃,如今她得知了此事,若不拼尽全力救他,那这件事定会成为她今后人生最大的梦魇。
还找鸡毛灵兽,还做哪门子任务,她只会成为行尸走肉一枚,活着的每一日都会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许是罗全次行事太过惨无人道,罗川竟未怀疑她话中真伪,也没有从中挑刺,质问她某些不堪入耳的细
节。
让她准备不要的脸还没撕破,事先想好的说辞亦未用上。
与其他人相比,许翼的反应算是淡的,他亦很震惊,惊讶过后便是冷然,随后只看着她,仿佛要从中瞧出什么破绽,后垂眸掩下心绪,再睁开时,眼波重归平静,他淡然开口,气势却震慑四方:
“罗丘主可还有话说?”
罗川活了数百年,生平第一次人拿话堵到心梗。
女子话语中并不是没有漏洞。
可问题便在于,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如此毁节之事摆上台面,要得便是他摁不下面子驳她。
若他只是一凡夫俗子,草木愚夫,那他可拿出许多极尽污秽之词让她脸面尽失。
可他乃玉丘之主,对面还有三千昆仑修士与她撑腰,他便是只有一言之失,恐与本就对他有敌意的昆仑起争执不说,甚至有可能重创而归。
更何况,他那不孝子孙罗全次是个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的蠢货,是真有可能做出如此荒谬绝伦的祸事来。
许星儿之名便是他身在玉丘也是时常听闻,他底下不少弟子经常谈起她,提及最多的词汇便是:
天赋过人,清丽绝俗,世间无二,天下无双。
尤其是她晋升合体之事传来,竟有不少子弟以她为表率,更有甚者还偷偷作画,暗自着迷。
他又舔了下唇。
并不是毫无所获。
至少可以知晓,这只祸斗对许星儿来说,倒是真的十分重要。
那他,便不白来这一趟。
可现下,他是真的被逼于两难境地。
若是离开,便是变相承认了罗全次的恶行。
可他若是再多辩解,这女子有更多话术等在后面不说,她如果要强行在此查看罗元成的记忆,他定然无法推拒。
那他之前为之掩护的事,也会尽数暴露。
于是,他看了眼立在下方的玉丘修士,修士会意,走到罗元成身边,将其拉入马车之中。
随即罗川又看向徐星星的方向,仍是一派平和姿态,真如得道仙人一般,他笑着道:
“仙君还真是伶牙俐齿,三言两语便给本座与次儿定下如此罪行。但本座坚信,善恶自有天知,是非自有公论,天下人不会轻易听信你那随口戏言,事已至此,本座今日便不凑这个热闹了,但本座相信,许掌门定会给桂城百姓一个公道。”
说罢,他悠然转身向飞鸾走去,在他俯首准备进入鸾中时,罗元成忽然跃出马车,拔出一名修士的剑刃,朝着阵中冲去。
徐星星方才松下来的一口气稍稍提起,她将灵气聚在手心,以防事生波折。
罗元成好似发了疯,路上还随手杀了几个挡路的家丁。
直到昆仑修士将他拦下。
罗元成看着阵中,面目灰白,目眦欲裂地疾呼道:“昆仑妖女辱毁我儿清誉,莫要拦我,我要杀了她!!”
说着便提剑往阵中杀来,昆仑修士拔剑来挡,电光火石之间,他转攻为扑,将剑一撇,把脖子直直地朝着一昆仑修士的剑刃撞去。
血花如喷泉般涌出,冲向高处又倏然散开,喷洒在周遭人的脸上衣上。
时间变缓,画面定格。
而一直看着此处的徐星星那刚刚稍微松懈的心,又瞬间被提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慌高度。
她看着罗元成那颈间呲出的血,像是炸开在空中的花火一般。
她看见昆仑修士从一瞬慌张,到有序救人。
她看到罗元成那呼出血沫的鼻子口腔,和慢慢停止起伏的胸腔,直到他那死命张大的瞳仁没了光亮。
他就躺在地上,侧着脸盯着她,宛若要索她的命一般。
徐星星的脑子空白至极,完全不知做何动作,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手心汇聚的灵力早已没了踪影,她的四肢冰凉僵直,只觉得那罗元成像是撞到了她的剑上。
是她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何以至此?
为何至此?
与此同时,罗川的怒声在空中荡开:“许掌门,我本不欲与这黄口小儿计较,便是她污了本座声誉,本座也不愿细究,可她侮辱已故的次儿,又害得元成惨死,如此嘴毒心狠,其实是为了维护这只恶犬罢!
他仿若痛极,竟然哽咽:“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今日,我定要亲眼看着这祸斗神魂俱消,还请许掌门快些动手,好扶正祛邪,为民除害!”
第59章 争执
骤风起,厚云聚,方才返晴的天气像是幻梦,转瞬已逝。
罗元成那已僵硬的面目宛若厉鬼一般狰狞,他大睁着眼,一修士用手去盖,也未合上。
死不瞑目。
好似一位舍生取义的正义之士,好似他真的受了莫大冤屈。
徐星星只觉得仿佛浸入了冰水之中,身子发寒,控制不住地颤。
睺渊将她扯入怀中半拥着,垂头低声劝慰:“不怕,与你无关。”
而女子揪着他衣袖的手凉得惊人,一双水瞳剧缩着,满溢慌乱。
他有些无措,不知怎么哄,只能柔柔地搂着,心软到了极致,又跟着密密灼灼地疼。
那马车之中设有隔音法阵,故而他并不知晓其中发生了何事。
但这罗元成定然不是为了他那不肖子孙罗全次自戕的。
睺渊自忆起魔神身份,对人的心绪与恶念感应颇清。
罗元成提剑而来时,周身散出的不是悲切的丧子之痛和怒气,而是对生的不舍与将要发生之事的恐惧。
他不想死。
那到底是谁逼他去死的?
睺渊拢着女子微微抬眸,阴鸷的视线透过昆仑修士的层层包围,定在了罗川身上。
在那不甚清晰的腐朽皮囊下,睺渊闻到了与罗全次身上相同的腐腥臭味和那比上空云层还要厚重的恶欲。
因何生欲?
他现下将魔力压制,探不真切,但他的第一本能反应便是将之心肺掏出,抽筋剥骨。
可只一瞬,他便将杀意全然收回,不留行踪。
魔神身份不能暴露,至少不能再吓到怀中的人。
刚刚隐于后方休养的薛老御剑来到许翼身前,拱手道:“掌门,我知你心疼星儿,但事已至此,这犬是断不能留了,若是再拖,恐会引得民心忧乱,还请掌门早做决断。”
岳百银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烦躁地立在一旁扣鼻孔。
他当然知晓徐星星那些所谓的被罗全次纠缠的话都是胡诌。
这段时日她在外找寻灵兽,闲着没事便与他传音,有时询问灵兽的习性,有时关心啸苒的状况,更多的是叨叨她和小黑亲的那次嘴。
追问他这正常吗,小黑可是条狗啊,便是气极也不能亲她啊,咬她才是正确反应吧。
岳百银头都要炸了。
他不知道啊!!
他真是活了五百余年,第一次遇到在灵兽上毫无经验的事,也是第一次做人的闺中密友。
还是自己徒弟的。
于是,他逼迫宁宁给思惩崖住着的那位有经验之人送去了数十张传音符,脑子才清净了下来。
但因此他算是确定了一件事。
不论小黑对她是不是那种感情,徐星星定然是看上小黑了。
并且还很上头。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现下这般不要命护着。
哎……
他掏完鼻孔,又焦虑地把手放到嘴里啃,听闻旁边这般说,没好气地道:“那罗川说什么便是什么?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那罗元成死得蹊跷,并且你们也都知道罗全次是个什么杂碎,要不把小……祸斗带回去审问一番再做决定?”
许翼还未回话,罗川的声音便再度传来:“怎么?许掌门为何还不动手?可是在包庇此犬?若昆仑下去手,便让我们玉丘代为斩杀可好?”
此次说话与之前不同,声音中带着威压,数位境界低的修士忍受不住捂住了耳朵。
许翼微微锁眉,瞬息间,一阵磅礴的灵力从体内爆出,宛若一层巨浪向外荡开,越过最外层修士后将将停下,飞速往内合拢,将法阵与修士全然笼罩在内,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半圆结界。
见结
界已成,许翼才淡声开口:“此事关乎昆仑声誉,便是此祸之始是在罗全次,但他已死去,万事归尘,这祸斗犬虽只是一把嗜血之刃,但灾祸已出,百姓恐慌需得填补,此兽今日必须死。”
说罢,他抬手止住岳百银接下来的话语,朝着阵中人道:“星儿,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徐星星从小黑怀中撤出,又闭目缓了一秒,重新站于小黑身前,抬首看向许翼,一字一顿道:“我没在闹。”
“我念着这犬曾救过你,与你感情还算深厚,便许你在他死前,与他说几句话,不曾想你竟这般无理取闹无事生非。”
许翼眸光变得冰冷,“便是这罗全次不是好人,可祸斗所做恶事也并非作假,百姓何其无辜,他既做了,便该付出代价!”
“我知道的父亲,我知道的,所以,我愿与他一同承担。”徐星星哑着嗓子道。
许翼气极反笑:“一同承担?好一个一同承担!你若不是救世之人,真当我会因你这条命便软了心肠?星儿,你不是三岁孩童,该知晓你身上担得是何重担!”
“救世之人,又是救世之人!”
徐星星眸中染了不耐,“若不是这救世之名,我都不会出生,可不论是救世还是出生,都非我之所愿!我可以接下这头衔,但我在意的人必须还在世间,我愿护佑苍生,但我在意之人也要在这苍生之中!”
许翼眼神阴鸷,掌心一甩,凝成灵气,隔空落在了徐星星的脸上。
徐星星摁住了小黑要挡上来的手,受下了这一巴掌,她耳朵轰鸣,口中泛了血腥,用手将唇角的血渍抹去后,抬眸看向许翼:“父亲,你若是真像你表现的这般不近人情,那一开始你就不会帮师伯瞒着他的秘密。”
许翼身形一僵,眸中闪过一丝慌来。
徐星星嘴上不停,声音清亮却无端有力:“也不会在逐魔大战后放他离去,更不在再遇见他时,只因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断了自己的腿。”
她远远看见许翼的手指蜷起又张开,心中微微不忍,但还是提高了音量道:“父亲,你也有在意之人,亦有恻隐之心,应当清楚我今日为何做此选择,只是我并未有你心中之道义,也舍得下那诸多束缚,女儿在这世间活此一场,并无过多奢求,只求能够从心!”
薛老看一旁的许翼神色不对,接过话道:“从心,谁人不想从心!星儿,我当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没曾想你竟这般愚钝!你当我们昆仑存活至今是为了什么?若人人都讲私欲,那世间公道何在?是非曲直何在?!”
“世间公道是重,但个人的苦楚就定要无人在意吗?”徐星星的泪落了下来,她只要想到小黑的断耳就心疼得要命,“你们可以不在意,我没有非要让你们在意,可是,我在意啊!”
睺渊怔了,呆了,他听着徐星星的话,眼眶竟然跟着湿了。
血泪淌下,尤其灼热。
她在意啊……
她在意我啊……
“小黑该有多疼多绝望啊,该有多难过多痛苦啊,他受了那么多那么多苦,又有谁心疼过他啊!他是该死,我知道他该死,可我舍不得啊,我心疼他,我放不下!我不舍得看着他自己死,所以,我愿意陪他,我愿意和他一起死,便是这样的要求,也是我自私吗?”
说到最后,徐星星几乎是哭着吼出来这些话的。
够了足够了……
血泪徐徐流下,睺渊捂着心口,不懂胸口泛滥满溢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是高兴?是雀跃?那为何泪却不住得随着她流?
是难过?是悲伤?那为何他的心被她的这些话填得满满登登,便是现在让他去死,他也全然甘愿。
只知晓那感觉滚烫得让人眩晕,炙烤得让人沉溺。
他要被这心绪灼死了。
可,死了便死了。
真好,死了便就死了吧。
我的星星啊……
我到底要花费多少力气,才能与你相遇。
我到底要何等幸运,才能在芸芸众生中遇见一个你。
许翼面色难看,微敛了眸,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薛老神情肃然,不再争执,从怀中掏出一物,此物外观普通,令牌大小,他捏着此物,冷声道:“星儿,你真是执迷不悟,那就莫怪我不留情面了。”
言罢,不等徐星星回话,便要摁上此物!
徐星星一眼便看出那是什么。
是之前祁容礼控制锁兽链的法物!
此法物可操控所有锁兽链,能将佩戴的灵兽直接爆头!
可是这法物应在御兽派,怎么会在他的手中!
她看向岳百银,却发现岳百银不知何时已躲到了人群之中。
她瞬间了然。
怎么办?
小黑不能死!她不要小黑死!
电光火石间,徐星星脑中窜出那本御兽派古籍。
她的手快过脑子,霎时之间使出术法将那法物冰冻!
薛老怔愣一瞬,蹙眉念起术法解冻。
拖延不了多久!
机会稍纵即逝,徐星星不敢稍待,迅速回身勾住小黑的脖颈,使力将他下拉,垫脚吻了上去。
与此同时,二人身下绽开一张殷红法阵覆在杀阵之上,那法阵迤逦多变,在二人脚下旋转缠绵。
“情定!”
许翼怒目圆睁,连礼数也不讲了,一把揪住岳百银,“岳百银!你都教了她什么!”
“我……我没有……”岳百银睁眼说瞎话,“是祁容礼教给她的!”
他也当真没教,只是随手甩了一本书,但谁知道他这徒弟将那莫名其妙的阵法记得这样牢!
那法阵在二人周遭变换起伏,又很快凝成红色花瓣将二人合在中心。
睺渊瞳孔骤缩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思绪出逃,忘了呼吸,脑中宛若响起阵阵雷鸣,轰得他的头脑全然空白。
身边周遭,甚至连带着整个尘世好似都消失殆尽,天地之间,苍穹之下,只余他和面前吻上来的女子。
星星,他的星星,
独属于他的,那颗星星。
抛开了一切,丢下了所有,终是坠在他的怀中。
第60章 结契
唇齿交缠,辗转厮磨,
生老病死,死生契阔,
入魄缔心,命途共落,
情定始结,与子成说。
小黑一开始时还很是怔愣,身子僵得可怕,只知看着吻着他的徐星星,恍若梦中一般。
直到情定缔结完毕,她将唇移开,他却突然梦醒,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再度吻了上来。
徐星星心神一慌,揪住了他的衣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感受着唇上炙热的触觉,僵着脖子,理所当然地想起了上一个吻。
随即便又想起祁容礼说亲吻并不代表这只灵兽真的想跟你一起繁衍后代,也许只是因为他强烈的兽性占有欲后,便有些痿了。
当然,痿只是她个人的事。
小黑眸子轻合,眼睫微颤,认真且投入地吻着自己。
但此次却与上次不同,同样的强势霸道,却没了痛感的支撑,她只觉得唇舌连带着身子都变得酥酥麻麻,宛若微弱的电流游过经脉血管,作用到每个神经末梢,直让她舒适地想要叹息。
由此,她只是清明须臾,便被小黑牵着引着浸入情欲深海了。
好舒服啊……
小黑的舌在她口中各处勾引舔\弄,他时而吸吮,时而啃咬,好似要将她口中所有的空气和汁液吸食殆尽。
这般还不够,还要引着她的舌往他的口中带,微微用力地咬着,吮着,勾着,缠着,吸得她舌根发麻,轻微的痛感引得她直起鸡皮。
她身子发软,被他的手臂紧紧锢着,他微微前倾,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她欺了过来,二人紧紧贴着,不留一丝空隙,喘息相融,心跳相碰,肌肤紧密相贴,体温糅成一团。
好舒服啊……
真的……很舒服啊……
这疯狗怎么这么会亲啊……
她的脑子晕晕乎乎,已经快要忘了花瓣之外还有三千修士
围观。
她忘乎所以,头晕目眩,不知天地为何物,心越来越满,身子却越来越空。
她想要得更多,也想给得更多,她无意识地试着回应,刚去舔他的唇,便觉得小黑身体猛然一颤,动作愈发猛烈起来。
她脚几乎离地,身形不稳,只能去踩他的脚,他吻毫无章法,疼痛很快盖过酥麻,然后徐星星的理智便在这层层加深的疼痛中,蓦然回归了。
……
……
……
这就很他妈的尴尬了……
按照古籍中所记载的情定缔结之法,亲嘴和血液融合是两个必要条件。
所以徐星星亲了上去,再加上她的唇本就被自己咬破了,因此她不用再费力去取血。
缔结情定也只是为了与小黑真正的平等的性命相连,就像祁容礼与宁宁那般。
哪怕保全不了他,她也愿意为这一时的上头付出代价。
她不会后悔。
他救过她,便是把这条命还给他又如何?
可现在的问题是,其实只需要亲个半分钟,情定便可缔结成功……
所以她使出的冰冻术法不仅足够,还会有所剩余,毕竟她合体的境界也不是完全虚名。
但……很显然……
他俩亲的时长,莫说缔结情定的时间了,便是数十个冰冻的术法应该都已经失效很久了……
……他俩到底是亲得多么难舍难分啊……
她发誓,难舍难分的不是她。
好吧,对不起,她也有罪。
上一秒她还在痛哭流涕地为小黑控诉,下一秒便在他的吻中沉沦忘我,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便是这个情定契法很有眼力见地化成花将他俩包住,但是三千修士可是亲眼看着他们亲着嘴进去的,且这花瓣这么久还不打开……
……真的足够众人发散思维了!!
饶是徐星星脸皮这般厚的人,脸上都有些架不住了。
于是,她稍稍移了唇,但小黑又很快覆了上来,她只能伸出手去摸他的耳,左手摸上那只完好的耳后,想到另一只,她的心又灼痛了些许,于是柔柔地捏了捏他的耳垂,又移唇喃喃了一声:“疼……”
很好,本就容易让人误解的字眼,用这个嗓音说出,更让人浮想联翩。
这跟那个著名的不要停理论有什么不同?
小黑果然僵了,从一开始亲吻时就躁动的身体,现在愈发不安分。
不是,祁容礼你到底行不行啊??
小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不想跟她繁衍后代??
要不你来跟他家老二辩论一下??
但便是如此,小黑也没再继续,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徐星星唇上的伤,将额抵在她的额上轻轻蹭着,他的眉眼艳丽得紧,殷红的唇笑得餍足又乖顺,低低地道:“对不起,我太用力了。”
说罢,又凑上来舔她的唇。
徐星星抬起手,直接往他嘴上扇了一下,出口就是脏话:“舔你爹。”
小黑也不恼,只吃吃地笑,黑眸映着自己,闪着光:“爹。”
徐星星:……
不是,祁容礼,你过来,我都把他迷成这呆样了,你确定他还不喜欢我?
她很想直接问出这个问题。
但很显然,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二人接着交流。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作势推他:“那个……我们该出去了。”
小黑眸中含了蜜,看着她的目光黏潮得厉害,让她的心直发紧,他又凑上来舔舐她的唇瓣,移开后嘟囔着耍赖道:“不要。”
若是平时,她肯定一巴掌扇过去,骂着不要你妹的不要。
可现在她看着他这温软乖顺的模样,只觉得……
真他娘的可爱啊!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啄了下他的唇,哄道:“快出去吧,我爹的脸估计都要拉成驴脸了。”
他的眸子又睁大了,惊诧又激动,亮晶晶地望着她,甚是澄澈。
她看着他的这幅模样,心里也开心得直冒泡,左手捏着他的耳,右手轻轻点了一下他脖间的金铐,那金色的铐子瞬时将倒刺回收又变回了铃铛模样。
小黑脖子那一圈皮肤已然血肉模糊,没一块好的地方。
她眼圈又红了,伸手去解他的铃铛,却被他阻了,徐星星疑问地看向他,小黑扣着她的手又要吻下来,她微微侧脸想要躲开,却被他的手捞了过来,再度覆上。
是个温柔缱绻的吻。
徐星星脑子晕沉,心想算了,反正脸已经没了,也不在乎多一会少一会了。
但是她到底心有忐忑,便又主动打断了这个吻,小黑不舍地啄了又啄,又蹭着她的额道:“这个铃铛,不许拿走。”
“……为何?”徐星星不解。
明明刚刚还桎梏着你的脖颈。
“你送的,我就这一个了。”小黑眼睑垂下,一副心伤的模样。
你还有脸提,这怪谁?
但徐星星看他的样子太过可怜,抿了抿唇,决定不提啸苒,忍住想再亲他一下的冲动,转念道:“那我回头再送你一个,这个铃铛现在太危险,刚刚薛老拿的那个法物能控制它,会害死你的。”
“我知晓,但这是我的,你不能摘下。”说到这里,他忽而笑了,在她额上蹭了蹭,又吻了上来,喃喃道:“更何况,我有你,有情定。”
嗯??
徐星星将脸往后撤了撤:“你怎么知道?”
“很难猜吗?”睺渊又笑,眸中的光都要溢出来,“性命相连,心念相牵……
“星星,我好开心啊……”
在那个洞窟,星星提起这个契法时,他便不自主地记起了这个名字。
也偶尔会在星星看古籍时,跟着瞅上两眼。
他本就过目不忘,更不用说还时常将这个契法在心中捻起辗转。
在啸苒缠着她时,在别的灵兽觊觎她时,在其他修士在她跟前凑时,他的心便会霎时被阴暗填满,杀意四起。
看见她和别人说话,看她与别人笑闹,他虽都会不由分说地去强势加入,或强行将她带走,但饶是如此,每每那泛滥成灾的妒意,都快要将他逼疯。
因此,那契法在脑海中愈发清晰鲜明起来,甚至有时他会想着不如直接蛊惑着她,让她与自己缔结算了。
不为性命相连,只想成为那个唯一。
无可替代的唯一。
想得快要疯掉。
而现在,他得到了。
欣喜,欢愉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境,狂喜,雀跃亦显得很是浅薄。
“星星,星星……”他喃喃着她的名字,又黏黏糊糊地吻了上来,好似如何也吻不够一般。
好甜,好想要,好想一直这样。
抱着她,锢着她,吻着她……
怎会这样,哪怕片刻也不想分开,想将她吻得发懵,想听她那时而绵长时而急促的喘息,想看她被吻的柔顺乖巧的眉眼,想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将她的每寸肌肤都染上他的温度,想听她那因为自己变快的心跳,想将她用力揉进怀中……
想要更多更多……
是上瘾了吗,大抵早就如此了吧。
睺渊吻着怀中的人,本就笃定的事又一次一次地深深篆刻在他的心脏和肺腑。
星星,我真的真的再也离不开你了,
不许对别人笑,不许在意旁人,只能心疼我,也绝对不许再丢下我。
我会永生永世缠着你,你永远也别想再离开我。
徐星星任由他亲了一会,赶在自己沉溺前再度移开了唇:“好啦……小黑……”
“不好。”
说着又要吻上,却忽地听到外界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便听到结界破裂的声音。
徐星星身形一怔,从小黑怀中钻出,抬手将情定挥散,周围环境再次展现,而许翼设下的那张有防护和隔音之能的结界果然被破!
远处的玉丘修士快速包抄而来,外层的昆仑修士迅速向外作防御姿势。
她使劲压下自己心头溢出的尴尬,忽略围观修士那吃瓜的脸和秦风破裂的神色,又假装看不见许翼那已经黑
到极致的面容,抬眸向上看去。
只见一座飞鸾凌于上空,飞鸾上立着一人,想必是罗川,他盯着徐星星良久,忽而笑了:“想必这位便是许掌门之女许仙君了吧,我道为何结界内会现出红色法阵,果真是情定啊,跟祁容礼学的?”
后又垂眸看向许翼:“许掌门,怪不得你下不去手,原来这恶犬是你的女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