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四舍五入算地使吧。”
天使从天上来的,他从地下来,叫地使很合理。
苏叶还在想“地使”是哪来的新称呼,便听殷垣道:“你的家人朋友都在找你,你确定要去死吗?”
苏叶:“就连你也想劝我活下去?我出生没有选择,现在连死都不能自己来决定?”
她情绪再次崩溃,浑身泡在冰凉的河水里,意识半脱离身体,她感觉自己就是风里的尘埃,随时都能腾空而起,飘到很远的地方。
“为什么非要救那些想死的人呢?救回来了又怎么样?你以为敢死一次就不会去死第二次了吗?”苏叶脸上一片湿润,分不清是泪还是河里漫到皮肤上的。
她的魂魄卡在将出未出的边缘,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我真的好累好累,对我来说,就连呼吸睡觉吃饭都很累,我只想解脱,我真的只想解脱。”
殷垣耐心听她说完,“我不是来劝生的,我只是趁你还没死,再确认一遍,你真的决定要去死吗?”
苏叶:“我确定。”
殷垣:“提前和你说好,阳寿未尽的人,死了也不会立刻去投胎。你还能在外面飘上三十多年……有想去的地方吗?做人去不了,做鬼说不准能去看看。”
“想去的地方?”苏叶怔了一下神,“我想去看雪山还有草原。”
“那太远了,你做鬼去不了的。”
苏叶:“可是我还没去过呢。”
“我可以让你给朋友托个梦,让她到时候带着你的骨灰去那里看看。”殷垣话罢,苏叶眼睛猛地一亮,“可以吗?”
殷垣点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觉得她能接受吗?不是忌讳骨灰,是她能接受你的死讯吗?”
苏叶彻底愣住,眼神黯淡下来,那怎么办?
她脑中浮现出张琪琪的笑容,她们两个认识了将近十年,可以说是融入了彼此的骨血中,早已不分彼此。所有的梦想和热爱,只要她喜欢,张琪琪都会无条件地支持。
调换一下角色,她看见张琪琪突然死在自己面前,她会是什么心情?
她肯定会疯,会崩溃,会号啕大哭,余生都要生活在无尽的阴雨中,每次一想到对方,思念的伤口就会溃烂发炎一次,再也不会有愈合的可能。
她受不了张琪琪会死,张琪琪就能受得了她的死吗?
她和张琪琪还有约定没实现呢。
殷垣看她总算有了犹豫,拿着勾魂索的手挥了挥,宽袖卷起一阵湿润的风拂过她的身体。
“如果你没想好,那么死也不会让你解脱,你回去再想想吧。”
苏叶感觉自己的身体忽然沉上许多,眼前的所有景象全部黑下去,只剩殷垣那句话在她脑中盘旋。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耳畔各种声音嘈杂不清,似乎围了很多很多的人。
他们在说什么?
黑暗中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影影绰绰,苏叶的呼吸逐渐急促,胸膛有了起伏——
总算,她看到了一丝亮光,像是从水里忽然探出头,一切模糊不清的声音戳破了那层消音的隔膜流入她耳中。
他们说:“有气了,总算有气了,她活过来了。”
欢呼雀跃一道流光一样,消失在她短暂清醒的意识中,等再次醒来,她看见医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心电监护器在病床边“滴—滴—滴—”地规律运转。
病房恰在此时被推开,进来的年轻女人看到病床上刚醒来的苏叶,顿时喜极而泣,跑过去和她紧紧拥抱。
……
“你知道我看见生死簿上有个名字一直在闪有多震惊吗?”白无常真服了,“你在这卡我bug呢,我等了半天都不知道该不该去勾魂。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你倒好,一下子把人又救活了。”
他看着活过来的苏叶,一脸无语。
殷垣:“她本来就没死,是死是活全在她一念之间,关我什么事?”
白无常:“我不管,反正我白跑了一趟,再加上我搬救兵去那只妖的老巢里救你,还有帮你看小僵尸的人情,你一共欠我三次人情了,说说吧,该怎么补偿我?”
殷垣:“我请你喝酒,你喝不喝?”
白无常许久没碰酒了,听到酒字就被勾起了馋虫,口舌生津,“真的假的,那我要喝洋酒,听说有款酒特别烈,叫什么什么无忌的。”
“张无忌?”
“你逗我呢,张无忌是人,我说酒呢。”
殷垣忍俊不禁,“那酒叫威士忌。”
“听着挺像,就它了。我今天要喝个痛快。”白无常高高兴兴地跟他离开医院。
殷垣先回家回了自己的身体,点了一堆酒等人送上门。
白无常就趁机在他家里转来转去,“你家那位又不在啊?不在也好,我每次看他都有点发怵。”
不提柏扶青还好,一提柏扶青,殷垣就想到自己和他结契的事。
照柏扶青的说法,他既然结了这个婚契,柏扶青就能保他平安到老,所谓命格早夭的说法也统统不能算数。
这么看来,他做这个地府判官也没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反正离职了,他也不会死。
“老白——”
白无常不高兴地回头,“我姓王!”
“……”殷垣从善如流,“老王,你过来坐,我和你说点事。”
白无常狐疑地飘过去,“你又打什么主意呢?不会是不请我喝酒了吧?”
“少不了你的酒。”殷垣沉吟,“如果我不想干了,那我和地府该怎么解除劳动关系?”
“你不想干了?”白无常睁大眼睛,“你给我个理由,是我对你不好,还是都城隍庙的待遇不够,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商量啊。”
“……”
“……不是,你等等。”殷垣岔了个话题,“这还能商量?你之前怎么不跟我商量?”
“之前那是试用期,你见过哪个新人有资格谈条件的?”白无常理所应当,“现在你也算我们正式的同事了,待遇当然不一样!”
“请加个外包,谢谢。”殷垣有点无语,“你说说要怎么才能离职?”
“这是府君征调,就是泰山府君,东岳大帝,他老人家下的令,你和我说没用,至少也要和城隍大人讲才行。”
殷垣意外:“这么麻烦?”
“别人想干还干不了呢。”白无常就稀奇了,“我说你吃阴阳两界的饭多方便,不说给人看事抓鬼,就是从你当律师角度来看,你白天开庭万一输了,你晚上还能变个身跑法官家里或者对方律师家里吓唬吓唬他们,出出气,这多好啊。”
“我是有职业道德的。”殷垣义正词严,“我是律师,又不是什么黑涩会,输了案子还要来打击报复这一套。”
白无常搓搓手,嘿嘿两声,“城隍大人应该会喜欢你,你要是入了他老人家的眼,可别忘了给我说说好话。”
“我要是能说话,肯定提离职。”殷垣正说着,门铃响了。
来送酒的是专卖店的专职配送员,十分有仪式感地铺了个白色桌布,再摆上几支干净的酒杯。戴着白手套的手将酒从箱子拿出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醒酒,得到肯定答复后,便专业地起开酒封,往准备好的几支酒杯里一一倒入。
“您慢用。”他礼节性鞠躬,微微一笑。
殷垣点的酒不只是威士忌,还有其他两种葡萄酒,红的白的蓝的各占一个杯子,被光一照,投下各色透明的影子,格外好看。
白无常等人一走,便趴到酒杯旁边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真是太香了,我都好久没喝酒了。”
“嗯,这个好,这个够烈。我以前就爱喝烧刀子酒,这种酒一入肚就跟刀子在胃里搅动似的,火辣辣的,又疼又爽。”
他眯着眼睛享受半天,才发现殷垣一滴都没动,不由奇怪,“你怎么不喝?”
“我一会还要开车,这酒都是你的,你自己慢慢喝吧。”
“行吧。”白无常抱着酒牛饮。
殷垣看了会,实在没忍住,“这酒要细品,你喝慢点才有味道。”
“什么破讲究。”
“这酒非常贵……”殷垣大致说了个数,“比你半年工资都高。”
白无常手一抖,“我滴乖乖,这么吓人。”
“这酒来还你人情,你不亏吧?”殷垣乜他一眼,白无常咽了咽口水,“那我喝慢点。”
殷垣接到了苏叶的哥哥的电话,他以为是来报苏叶平安的事情,想也不想便接通了。
谁知道苏木气急败坏道:“殷律师,那些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查到了我妹妹的住院信息,跑到了医院来堵我。”
“他们?有多少人?”殷垣下意识起身,拿上钥匙就要出门,“你报警了吗?”
“对,大概有七八个人吧,还没报警,医院的护士和保安在拦着。气死我了,这群人真是心肝脾肺全黑透了,我妹妹这才刚脱离生命危险,他们就跑过来。”
殷垣也没想到还能这样,他以为这些人到了线下至少能有点底线的。
没想到还是高估了他们。
“你先报警,也别出去。我现在过去看看情况。”
殷垣嘱咐完他,又对在品酒的白无常道:“你喝完就离开,我还有事忙。”
白无常让他放心,殷垣出门开车一路驰往医院。
到了住院部发现那层楼比想象中的还要热闹,两排病房门全打开了,站满了出来吃瓜的人,有个大爷眼睛都只剩一只了,还在探头去看。
保安和警察死死拦着要闯进的人。
“你们都退后,听见没,全都退后,不然全都带回去关起来。”
“离病人远点,你们这样会打扰到整栋楼的病人休息!”
“都别吵吵,你们干什么呢?啊?还有没有点法律意识了?”
而想闯进去的人却都神情激愤,恨不得冲进病房把人抓起来。
“这里面的人会巫术,就是因为她,我儿子才会突然生病,现在牙全掉光了,连说话都困难,这事必须有个人来负责!”
“对,必须要她出来负责,有能耐别在里面装死,你出来啊!”
警察满脸无语,“什么巫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封建迷信呢?”
“就是她,她和那大师联合起来给我儿子下巫术,我儿子现在半条命都没了。那大师还让我们回家准备后事,呸,肯定就是他们干的,他们早料到了。”
殷垣站旁边听了会算是听明白了,焦端昨天发网上的警告起了作用,有的人还真因为骂的太脏被口业反噬了,结果这些家属不仅不悔改,还觍着脸来医院闹事。
殷垣直接道:“都这样了,也没见你们有一点反思,不全都活该吗?”
“你是谁?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家属回头,指着殷垣没好气道,“滚一边去。”
“我就是他们的代理律师。”殷垣拿出手机,在他们骂人前打断道:“我已经开始录音录像了,你们谁骂的,骂的什么,我都有证据。到时候我一个个告,反正我的工作就是这个。要是不想留案底吃牢饭的,就说话客气点,过两遍脑子再说。”
他不仅长得好看,说话的语气气势十足,凭借着优越的身高睥睨全场,愣是一个敢动的人都没有。
“你们或者你们的家人网暴在先,我都存有证据,我的起诉书还没交,你们倒先倒打一耙,说是诅咒巫术的,有证据吗?”
“网上那句话……”
“网上的人说你是sb,你是吗?”殷垣反唇相讥,“倒是你们,居然敢跑医院来闹。警察同志,这已经算扰乱公共秩序和寻衅滋事了吧。这里可是医院,万一出点事,人命关天。”
“没错,等我们的人来了,你们一个别想跑,全都跟我回去。”警察严肃道。
殷垣趁机把他们一个个的脸都记了下来,就是这些人或者他们的家人在网上骂的焦端。
殷垣自认为自己心眼不大,很爱记仇。等晚上夜深人静,他带着这些人去拔舌地狱溜一圈,长长见识,看他们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这里面还有人不死心,“我儿子现在人都躺到医院奄奄一息了,总要有人负责吧!”
“我妹妹被你们逼得跳河,你们谁来负责?!”苏木再听不下去,一把推开病房们,朝着外面大喊。
“你们在网上一人一句地跟风造谣,把她逼上了死路,她要是有任何意外,你们都是杀人犯!”
不知道谁嘟囔了句,“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差,还怪得了别人吗?”
这句话彻底点燃苏木的怒火,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揍人,场面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
第102章
带头闹事的人都被警察挨个拷走,苏木还算幸运,警察看在苏叶刚脱离生命危险,不能没人照顾就当场教育他两句,把人留在了医院。
一大帮人热热闹闹地走了,刚才七嘴八舌喧嚣不断的走廊忽然恢复安静。
殷垣和苏木面面相觑,“你的脸。”
殷垣拿出递过去纸巾,苏木的哥哥脸上有一道被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沁出来几滴血,瞧着还挺骇人。
“唔……谢谢。”苏木接过来,道了声谢,“刚才谢谢您帮忙,嘶——下手真狠啊不过他们说的什么牙齿脱落,连话都说不出来,我什么都听不懂,没头没脑地跑过来,这帮人搞什么鬼。”
殷垣清凌凌地看着他一边擦血一边呲牙咧嘴,“这些人都是网上借着流量骂人的主力军。骂的越多,口业积攒的越多,反噬也就越重。哦,反噬就是他们说的病得下不了床。”
苏木手指一顿,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说的什么巫术是真的?”
“不是巫术。”殷垣解释,“这就是最简单的因果关系,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他们蹭热点流量,颠倒黑白曲直,诽谤侮辱别人是因,现在口舌生疮就是果。能严重到住院奄奄一息的人,肯定不止一次这样干过了。”
“活该!呸。”苏木狠狠啐骂一口,不过他想起来面前人的身份,不禁好奇道:“你不是律师吗?怎么对这个也有了解?”
“书上有,我恰巧看过。”殷垣顿了顿,“焦端不仅是这次案子的当事人,也是我长辈。”
“焦大师?难怪呢,那我懂了,您这是主业律师,副业大师,家学渊源啊。”苏木一副明白了的表情,脸上的血一直往外渗,一张纸都被浸透了,他骂了句,对殷垣道:“您帮我拍个照片成吗?”
“?”
“我拍下伤口发给警察,打了我的王八蛋一个都别想跑,都给我蹲局子去。”苏木道。
殷垣接过他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苏木配合的呲牙咧嘴,一副疼得要命的样子。
“怎么样,我这演技好吧。”苏木笑呵呵接过来手机,十分满意自己的表情,这谁看了不同情他。
殷垣欲言又止,“警察要看伤情鉴定的结果给出处罚,照片没用。”
苏木这伤看着吓人,估计连轻微伤都不算。
苏木一听,“那我去找医生看看,殷律师你来都来了,正好进去看看我妹妹,她刚醒,你帮我做做她的思想工作。”
他看了眼病房,愁眉苦脸,“我现在一句话都不敢说,深怕刺激到她了。唉,她不犯病还好,一犯病,就跟魔怔了一样,整天要闹着自杀。”
殷垣:“她是抑郁症?”
“抑郁加焦虑。”苏木谈及妹妹,嘴上叹气,但眼中隐隐含着骄傲,“她小时候,我爸跑了,我妈工伤死了。我那时候也才十五岁,保险公司和单位赔了一笔抚恤金和保险费,林林总总也够我们俩生活了。我就一边上班一边拉扯她长大,后来工作有了点气色,一忙起来就把她忽视了。”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她因为家庭原因,被人在学校里面孤立了好长时间,也是那时候她精神出了问题。不过她脑子聪明,高考考了好大学,大学里又拿了学校的公派留学生名额去国外读了几年书,现在在国内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我以为她会越来越好,让我妈在天之灵也能看到我和妹妹过得很好,结果又碰上了这种事情。”
苏木叹气,“我一老爷们,比她大了十来岁,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怎么说都不对,不理解她。可是我也不能支持她去死啊!”
殷垣打交道的人里不乏有各种精神病人,和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属聊天下来后往往能发现,大部分的病人其实才是家里症状最轻的。
多的是家里人不理解病人,甚至认为病人是家庭的负担。苏木这样的做法不说是最好,起码也是做的很不错的那类家属了。
“只要是真的关心她,就算不说出来,她也能感受的到。”殷垣道。
“但愿吧。”苏木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那我先去了,您自便。”
殷垣敲了敲病房门,里面讨论声短暂的停了两三秒。
“进来。”
“琪琪,我现在感觉真的好了不少,你不用这么担心我了,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比昨天精神多了?”
苏叶穿着身病号服,光脚站在地上转圈,“你相信我,从醒过来后,我就想开了,我觉得我现在死了就亏了,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去看呢。”
张琪琪听着她说的话,既欣慰又疑惑,“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苏叶提到这事,异常兴奋起来,“我说出来你都不信,你知道我在濒死之际的时候看见谁了吗?一个穿红色汉服的男人,长得超级好看,还会飘。关键是,就是他把我留下来的。他说倘若我活着的时候没彻底想开,就算是死了,这些烦恼也会如影随形。我一听这话有道理啊。”
“我活着还能到处走走看看,有你有我哥,要是死了,身边没有家人朋友,那岂不是跟坐牢一样难受。”
刚推门进去的殷垣:“……”
他昨天的原话不是这样的吧?
稍微放心下来的张琪琪:“……”
坏了,病情又加重了。
张琪琪忐忑不安:“你说你在河里看见个穿红衣服,特别好看的男的飘在天上?”
“是啊。”
“完了完了,抑郁转精神分裂了。”张琪琪喃喃自语,“不行,我去找医生过来给你看看,怎么还出现幻觉了呢!”
她转身朝外面走,迎面撞上进来的殷垣,整个人卡了一下壳,“欸,殷律师,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苏叶醒了,就来看看。”殷垣冲她点点头,“她怎么样了?”
“……情况不太好。”张琪琪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殷垣突然来了,她也不好离开,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把待会请医生过来看看的想法暂时摁在心里。
“苏苏,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案子的代理律师殷律师……你这什么表情?”
苏叶愣愣地看着殷垣,这张脸她死都不会认错的。
“琪琪……你要不还是给我找一下精神科医生吧,我可能病情真加重了。”
她疯了吗?居然看见那个飘在天上的人跑到医院来了,还是什么律师?
张琪琪:“???”
“……”殷垣慢半拍反应过来自己马甲又掉了。
算了,本来马甲全漏风了,也不差这一个洞。
“咳。”殷垣轻咳,“我们昨天见过,看你这反应应该没把我忘了。”
“啥?”苏叶猛地抓了把离她最近的张琪琪,“琪琪,你要不掐一下我吧。我感觉我不是疯了,我是压根没醒。”
怎么跟做梦似的,梦到哪句出现哪句。
张琪琪一点没收力,苏叶疼地嗷一声,“居然是真的!”
“律……师?”苏叶指了指他的衣服,“你的红色那件袍子呢?”
“那是晚上的工装。”殷垣面不改色道,“我有两份工作。”
“你……我……你,你当时一甩袖子,把我弄回了身体去,你你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殷垣一脸深沉:“给你算命的焦大师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要不是他,我就被人贩子卖了。”
“他算出你命不该绝,让我帮帮你。”殷垣点点头,“你懂吗?”
苏叶:“!”
“我懂了!”苏叶狂点头,“你们就是传说中的龙组对吧,平时大隐隐于市,一到关键时候,就出来和敌对势力斗法,保护龙脉,维护华夏和平。”
这下轮到殷垣沉默了,“……你一会还是去精神科看看吧。”
苏叶无辜地眨眨眼睛,“你们这行要保密是吧?我和琪琪的嘴特别严,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
“……行吧。”殷垣感觉越解释她会脑补越多,索性不说了,转移话题,“你醒过来就好。我来是告诉你,案件起诉材料我都递给法院了,过几天应该就能有开庭的消息。”
“好,我没意见。”苏叶点头,“不过大师那边怎么说?他被骂肯定很生气吧?”
焦端不仅不生气,还在家里享受退休生活呢。
殷垣:“他比你好多了。”
张琪琪拿手机给她看这两天的事情,“焦大师网上回复可硬气了,让那些不道歉的人可以准备后事了,直接贴脸开大。”
苏叶:“真的假的?有人道歉吗?”
“还没见到。”殷垣刚说完,张琪琪拿着手机忽然惊呼一声,“你们快看,有人道歉了。这个人……是带节奏最狠的那个人啊。”
——理智的审判者:我向本次事件中的两个人道歉,是我不懂事,为了蹭流量,罔顾事实,恶意造谣,引导大众走向错误的认知,从而造成了严重后果。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郑重向当事人道歉,从今天起,我这个账号将不再使用,完全回归到了三次元生活中,希望大家都引以为戒,不要随随便便就跟风造谣别人。
下面一堆人评论:“老哥,你被夺舍了还是被枪指着脑袋了,喝了几两说这话?跟他们硬刚啊,别怂!”
“说吧,大师给你多少钱了,带一带兄弟们啊,我也想发财。”
“大哥你是不是收到律师函怂了?是的话就点点头。”
“取关了,怂包。”
“不是,你们都不知道昨天出大事了吗?好几个吐槽这事的大博主全出事了,现在都住进医院去了。大师那话,有可能是真的哦,骂过他的人都得付出代价。”
“对,我看有个博主直播着突然下线去医院了。”
“到底怎么了?我断网了吗?这怎么还有点诡异啊?”
理智的审判者:大师说的没错,我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还请大家嘴下留情,多积阴德。
张琪琪一条条读出来,看得后背也有点发凉,“这都是真的吗?好几个博主都出事了。”
有人跟着理智的审判者后面同样道了歉,表示身体确实有点不舒服,不是口腔发炎就是莫名其妙嗓子疼得要命,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发表过过激言论的人。
网友的态度前后反转这么大,再加上隐约间有点玄学存在,不少路人跟着也吃起来了瓜。
就在这时,娱乐圈的常青顶流影后夏夜直接转发了焦端的帖子,高冷地留了一句评价:人说话,说人话,说话仁。
她粉丝分布在各个行业,各个年龄阶层,数量庞大到可怕。这句评价就像一颗炸弹,把本就不少人关注的事情推向高潮。
更高潮的是,四九城公安市局亲自用官方账号认领了焦端的身份,他不止是天桥下摆摊的人,还是从业几十年的老刑警。
谁都可能是骗子,他绝对不会。
评论区吃瓜的网友简直要疯,“今天真的不是愚人节吗?又是夏夜又是公安局,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妈呀,官方都出来辟谣了,看来大师肯定没问题。”
“有人能解释一下吗?老刑警退休后,摆摊算命真的合理吗?”
这条评论下,官方回复了:他不是摆摊算命,他只是闲的在当便衣到处观察。
“哈哈哈哈哈,笑死了,便衣警察。突然合理起来了,为了蹲点犯人,你们干什么职业我都觉得很合理。”
“串起来了,都串起来了,难怪那个小姐姐发现了男朋友是人贩子,说不定她男朋友早就被警察锁定了,只是借机提醒一下而已。”
……
苏叶激动,“我就说你们是龙组吧,还是被国家收编的那种!”
“……”
他被地府收编还差不多。
“你别脑补了。”殷垣也是服气,“这么多理由,你挑个喜欢的信一信。”
“夏夜又是怎么回事?她现在都是半退圈状态了,居然也会公开支持我和大师欸。”
殷垣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夏夜为什么出来发声。
可能夜枭水军不够了?
网上的舆论一百八十度转弯,不少网友已经意识到自己被带了节奏,纷纷醒悟过来删评删帖,一时间那些乌烟瘴气,入目不堪的词全消失了。
能大事化小,殷垣自然满意,但是那些带头的人也不能这么容易就被放过。
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做什么?这些人做了什么事,就该承担什么后果。
殷垣探视完苏叶后,就离开了医院。路上接到了一通电话,是警察打来的,今天闹事的几个家属,都想让他帮忙找焦端说说情,让焦端高抬贵手,放过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的自己家孩子。
刀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了……
“警察同志,网上的新闻您应该也看了,哪有什么大师?这次事件的两个受害者一个是退休的老刑警,另一个是个身体不好的小姑娘,他们无缘无故就要受到这种程度的网暴,现在还要被倒打一耙说他们报复,您觉得这合理吗?”
殷垣看着正前方的路,平静地说道:“请你转告这些家属,都是成年人了,说出去的话,做出来的事情,也该自己承担责任了。”
他将这事告诉了焦端,焦端听后冷冷一笑,“是死是活全在他们自己,我才懒得搭理他们。要是我有心报复,他们早就全死了。”
“……你的身体。”殷垣幽幽提醒。
焦端冷笑僵在脸上,尴尬地咳一声,“这不是放个狠话有气势嘛。”
殷垣:“屋子里就你跟我,对我放狠话有什么用。”
“谁说只有你和我。”焦端傲娇地瞥他一眼,“你真当我叫你来是说这些废话的吗?”
“还有谁?”殷垣左右巡睃,看见焦端别有深意地往他身后一瞥时,恍然回头。
柏扶青捧着一束黄色的花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了。
他穿了件休闲款的米色衬衫,单手捧花,另一只手插兜,悠闲地贴墙站立,疏朗的眉眼含了一层浅笑。
“他怎么在这?”殷垣莫名,“你们搞什么鬼呢?”
柏扶青拿着花走过来,“别问他,你问我。”
殷垣:“那你说。”
柏扶青:“……”
他努力酝酿了一下情绪,迎着殷垣困惑的眼神,认真道:“我看人类从古至今的订婚与结婚都需要正式的仪式,最起码也要经过双亲的同意。虽然你和我现在都没这种条件,但是焦端勉强也能算半个见证人,我……”
想了这么久的话,到了嘴边,柏扶青还是感觉有些紧张,“天道在上,亲朋观礼……我想问你,你和我之间的姻缘还作数吗?”
花香浮动,撩拨人心弦。比花更值得去欣赏的是却是面前的人。
殷垣怎么也没想到柏扶青会弄这么一出,还是在焦端家,如此的突然。
殷垣只惊讶了一瞬,就把花接了过来,顺口问道:“我叫什么?”
“殷垣。”
殷垣挑眉,“只要殷垣在,姻缘就作数。”
柏扶青失笑,忍不住摇头,又觉得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看怎么可爱。
“不过我要是拒绝会怎么样?你会把和我之间的契约断了?”
柏扶青:“想什么呢,我就问问你,答案不重要。”
“……”殷垣把花扔回他怀里,“你闭嘴。”
焦端看得津津有味,一时忘了神,摁了下电视机的遥控器,音量陡然加大,引得在场所有人回神。
半掩着的大门也突然砰一声开了。
弹出来一个黑衣服的男人和一个破了洞的水果篮,里面的苹果橘子葡萄滚落一地。
男人推了推棒球帽,若无其事地捡起来一个苹果,嘿嘿一笑。
“恭喜啊恭喜!”
“赵云州……”殷垣诧异,“你怎么也在这?”
他怀疑的视线扫过焦端,焦端连忙道:“我可没告诉他。”
赵云州弱弱道:“我自己来的。”
第103章
半个小时后
几个人齐齐坐在客厅沙发,盯着茶几上的乱七八糟的水果和那束花发呆。
“我说。”赵云州实在没忍住,“我们在这开茶话会呢?”
“你来这干嘛?”
“我来代表组织慰问退休同志的生活。”赵云州说得理直气壮,“特意挑的新鲜果篮呢,全是老焦同志爱吃的,苹果,有助于老年人促进睡眠,蓝莓,有效预防老花眼,还有香蕉,特别适合牙口不好的老年人”
老焦同志听得想打人,“小子,我打你两个都没问题,咱们俩谁是老年人还说不定呢。”
赵云州讪讪一笑,捡了个苹果去洗了洗,自己吃起来,“那也不能空手上门,多不合适,显得我一小辈不会做人似的,对吧殷垣。”
双手空空的殷垣,“吃你的苹果。”
“你来就说这些废话的?”柏扶青不咸不淡刺他一句,赵云州耸了耸肩,“那还真不是。”
“我刚才在楼下收到了局里同事的电话,网上开直播的一个博主突然猝死走了。他父母在医院闹事被带到了局里,就这么一会,医院那边就传来噩耗,现在他父母经受不住打击哭晕了过去。”赵云州道:“原本是要拘留的,现在别说拘留,我们还得找人在医院守着,让他们家属赶过来照顾。”
“死了?”殷垣道。
“可不,焦叔你说得准备后事是真的算到了,还是吓唬人的?”
赵云州只知道焦端退休后对算命什么的感兴趣,没想到这回来真的了。网暴确实可恨,可一个人就死了到底也挺让人唏嘘的。
焦端:“我说的你会信?”
“要是真的我就信。”
“爱信不信。”
赵云州厚着脸皮,“那你帮我算算,我啥时候能脱单?天天看殷垣这俩人秀,都快闪瞎我眼睛了。”
殷垣也好奇地看向焦端,八卦嘛,谁不喜欢。
焦端被两人四双眼睛紧紧盯着,没好气地端起茶杯送客,“都给我走走走,我享受退休生活呢,你们一个两个的,烦不烦?”
“不是,啥意思?到我就算不出来了呗?”赵云州傻了眼,蹲到焦端旁边,努力把脸凑过去,“叔,你就花两分钟时间帮我看看呐!”
殷垣迤迤然起身,拍了拍赵云州的寸头,颇为同情道:“还听不出来呢?暗示你这辈子都是光棍了。”
赵云州:“我靠!”
“不能吧?我好歹一米八,有编制有学历,凭啥脱不了单啊!”
殷垣:“之前有个姑娘看上你,你自己不愿意。”
“哪个?”赵云州仔细回忆着,“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酒店里的那个。”
“”赵云州:“那是姑娘吗?那女鬼啊,我今天点头,我爸妈明天就得把我埋了重新开小号。”
他哀嚎不已,说出来的话让殷垣和焦端都忍不住笑,赵云州条件不错,放人堆里怎么也是出类拔萃的了,找不到合适的对象那就是缘分没来。
缘分这东西急也没用。
殷垣和焦端打了个招呼就要离开焦端家,赵云州抹了把脸,也说要走。
等出了门后,赵云州才先想起来道:“我爸有个朋友开了个农家乐,下周开业,让我们去给添添人气,你也一块去呗。他们一群老年人,我混在里面多不合适。”
“我还要上班。”殷垣正要拒绝,赵云州快速道:“我是来通知你们的,没用拒绝的机会哦。”
“我看时间吧。”殷垣说着,盘算着他的假期,原本要跟柳裕请的假期被这次网暴的事情打断,一直拖着也没能用,放在下周也行。
赵云州走了,殷垣走到楼下,刚掏出车钥匙开门,柏扶青突然从背后把他抱在怀里,手里的花抵着殷垣的脖颈,扎的他有些痒。
“你怎么了?”殷垣被夹在车和柏扶青之间,费力地抽出胳膊抵在车上。
“赵云州说的话提醒到我了。”柏扶青语气闷闷不乐,“你跟我在一起,要是被你爸妈知道了,估计反应和他的父母一样。”
这小区是一处老小区,居住的人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们。他们俩在楼下拉拉扯扯,早就有路过的大爷跟大妈侧目看来。殷垣拍拍柏扶青的手,全当安慰,“先上车再说。”
现在社会风气比几十年前开放多了,可再开放也挡不住别人的八卦心理,该吃瓜还是吃瓜。殷垣可不想让自己成了别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柏扶青倒也听话,顺着他的话上了车。殷垣关上车门,想起他刚才的话,好笑又无语,“我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驰离林荫道,道路两旁一排排的高楼大厦咻地不断退后,川流不息的车辆交织行驶在公路上。气流从开了条缝的车窗挤进来,是不是掀动着殷垣额前乌黑的碎发。
柏扶青还在思考刚才的话,安静地看着他,殷垣被瞅了十来分钟,总算绷不住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分出来心神给柏扶青,“不会把你卖了,放心。”
柏扶青长眉一扬,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卖我还不如把我哄好了,我给你钱。”
“钱倒是不需要。”殷垣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想到了什么,“不过我这确实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
“你说。”
“待会说。”殷垣在前面调了个头,拐进一条稍窄的马路,这条路上肉眼可见人少了许多,路两旁花店开了倒是不少。
柏扶青脸上的笑意在看见殷垣停车的时候不由敛了起来。
停车场挨着是烈士陵园。
殷垣下车,轻车熟路地带着柏扶青进去,里面的绿植被修理的异常干净整齐,时不时就能看见有大人带着孩子进来参观,“我以前经常会来这里,后来工作忙,就很少来了。”
柏扶青:“你父母在这里?”
殷垣嗯了一声,轻轻踢了踢脚下的一块碎石子,“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了。你不是怕他们不同意吗?你亲自去问问。”
“”柏扶青觑了眼他的脸色,看不出有没有悲伤。殷垣从云省回来后,整个人就变了许多,比以前开朗也更有活人气,周围人都说是谈了恋爱的缘故,只有柏扶青心里清楚,他没这么大作用。
前面有四五个孩子走过,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朵白色菊花,似乎都知道这是英雄沉睡的地方,他们稚气未脱的小脸板得一个比一个严肃。
柏扶青:“我们是不是应该也要带花来?”
殷垣:“刚才的花呢?”
“放车上了。”柏扶青懒得跑,而且是送给殷垣的花,再拿来摆在墓碑前不怎么好。他左右瞅了瞅,看那群小孩走远了,一把握上殷垣的手,顺势拐到最近的雕像后。这雕像足有四五米高,把两人挡的结结实实。
殷垣不明所以:“你干什么?”
柏扶青一撩袖子,眨眼间一根根灰绿色交织的藤蔓从他修长的胳膊上露出来,就像是青筋化为了实体,代替人的血肉。藤蔓一点点蔓延至柏扶青指尖,顶端生出几根绿叶随风飘摇。
他另一只手打了个响指,绿叶旁光秃秃的树枝上长出数个肉眼可见的花苞,花苞从米粒大小长成婴儿拳头大,然后缓满地一点点舒展开花瓣。
白色的、柔嫩的花瓣,层层叠叠绽放开来。
“你”殷垣愣在原地,下意识跟做贼一样先往四周扫一圈,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和监控。
“别看了,先摘!”柏扶青催促,“多摘几朵,既然是看你父母,我们也不能空手来。”
殷垣真没想到这都行,他担心有人看见,再闹出多余的事,迅速地折下那些开好了的花,足足一把全握在手里。
“好了好了,你快变回去。”
“够了吗?还能再长。”柏扶青犹豫。
“够了。”
下一秒,柏扶青手臂恢复原样,修长的手指动了动,放松两下。他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对殷垣道:“这样也算我们带了花来祭拜。”
殷垣真心实意地感慨,“你要不去开个花店吧,简直无本万利,光自己长就够卖的了。”
“这花别人可买不起。”柏扶青哼笑一声,“只给你专供。”
等他们从雕像后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捧开得正盛的花。
陵园里的墓碑一排排立得笔直,好像一个个人矗立在这片土地上,自始至终,从未离去。
殷垣带路,拾阶而上,来到父母的墓碑前。他弯腰放花,柏扶青则在打量墓碑上的照片。
“我还记得他们。”柏扶青忽然道。
殷垣愣了一下,“是在S省?”
“嗯。”柏扶青那时候还没幻出人形,殷父殷母带着殷垣来山上找树认干亲的时候,双方见过的。
才过去了十几年,早就物是人非,轮到柏扶青站在冰冷冷的墓碑前观望他们。
殷垣抿了抿唇,弯腰把照片擦得更干净点,“爸爸妈妈,我带他来看你们了。他叫柏扶青,你们曾经见过。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是他保护我顺利长大,现在我和他来看你们了。”
“这花也是他的,妈妈应该会喜欢。”殷垣小声道,“爸老殷,你这下应该总算能放心了吧。我会好好活着了,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不用再让你们提心吊胆,跟阎王爷抢人了。”
如果不是去了云省,如果不是无面仙,就算阴阳相隔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可偏偏,殷垣就算有阴阳眼,能通灵也再见不到他们。
墓碑前的花沙沙被风拂动,柏扶青走至殷垣后,摸了摸他的头,大手宽厚温热,嗓音自顶飘来。
“殷先生,叶夫人。我会代你们照顾好殷垣,只要我活着,就能保他余生安康无忧。”柏扶青想了想还是没跟着殷垣叫爸妈,他的年纪比对方大这么多,硬把自己当小辈也不合适,对方也承受不住。
殷垣低头拨弄着花,没说话。
柏扶青:“阿垣,你想再见到他们吗?”
殷垣倏然抬头,“什么意思?”
“天道之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转死为生,但是把消散的魂魄养一养,还是可以的。”柏扶青道:“我有办法,但是需要的时间很长。”
殷垣忍不住从半跪的姿势起身,直视柏扶青,“你确定吗?”
柏扶青:“我其实已经在找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殷垣眼眶腾地红了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眼睛望向远处无边天幕下的盘旋的飞鸟,嘴唇翕动,轻而又轻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谢谢你。”
“谢谢你。”
第104章
盘山公路上,一辆小型中巴平稳前行。
“好不容易出来玩一玩,殷垣你别老睡觉了,哪有这么多觉要睡?”赵云州不满道,他举着相机对着后排的殷垣,“看我看我,给你拍一张。”
半梦半醒的殷垣没好气地推了推自己的遮阳镜,露出一双清润又困倦的眸子,“再叫我一声,我就把你丢出去。”
赵云州啧啧两声,把视线移向旁边的柏扶青身上,“他怎么脾气越来越大了?”
殷垣重新放下遮阳镜,把自己往椅背一塞,侧头枕着柏扶青的肩又睡了过去。
几缕阳光从车窗帘挤进来,不偏不倚正好照在殷垣脸上,他不适地往里又挪了挪。柏扶青适时拉好帘子,让他睡得更舒服点。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都不用柏扶青回答,赵云州自己就看懂了,也不知道酸谁,反正就是酸,“我就说,都是你惯出来的。”
柏扶青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你声音太大了。”
赵云州被这两口子直接气笑了,赵父隔着过道一脚踹他腿上,“你老实点,坐个车还跟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
“”赵云州服了,他妈还在一边笑,也不替他说两句话。
“这个世界没爱了。”赵云州灰心丧气地坐回去座位,同事小丁趁机安慰他,“没事,赵哥,我陪着你。”
“谢谢你。”赵云州感动。
“不客气。”小丁看见他的相机,“赵哥你给我拍两张呗,我回去给我女朋友看看。”
“”赵云州接二连三地遭受暴击总算老实了,倚着车背刷了会手机就睡着了。
车子在路上匀速平稳前行,越走树林越深,陡峭的崖壁遮了大半的阳光,突然整辆车的光线一下阴沉下来。
殷垣眯了一会,慢慢也睡不着了,就着这个姿势伸手掀开一角帘子,看向窗外,“车开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柏扶青望了眼天空,“今晚不要出门了,会有场暴雨。”
“你能看出来?”殷垣不由侧目,“外面阳光正盛呢。”
“空气的湿度变了,我能感受到。”柏扶青握着他的手把玩。
殷垣:“好吧,差点忘了你是树精,对空气里的水分敏感很正常。”
他们小声说着话,车厢内一片静谧,气氛安静又温馨。中巴司机走这条路十来年了,闭着眼睛都能到达目的地,因此这次也没多注意,等路过一个弯道时,娴熟地打了把方向盘,正要绕过这个陡坡,忽然一阵急促的喇叭猝然迎面而来。
“斯拉——”
一个急刹被踩下,轮胎狠狠摩擦地面留下一道深黑的车辙。车上的所有人全都随着惯性向前猛地一栽。
“我靠——”赵云州的头狠狠被撞了一把,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王师傅发生啥事了?”
王师傅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庆幸自己反应还算快,没发生事故,“前面有辆车差点撞到了。”
他拉开车窗朝着面前的汽车大喊:“喂,你车怎么了?没事别挡中间,多危险啊!”
汽车上的司机推开车门晃晃悠悠下来,“不好意思,我们在这迷路了,怎么也出不去。在这路上等半天也没等到有人路过,好不容易看见你们这才打了几声喇叭。”
“迷路了?”王师傅诧异,“这就一条路,你怎么还迷路了?”
“我也不知道啊,这路跟鬼打墙似的,我都开了一上午了,也没走出去。”司机往车上看了眼,熟练地掏出烟来给王师傅散烟,“这样师傅,你们要去哪里啊?我跟着你们走行吧?我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快饿死了我了。”
王师傅摆摆手,没要他的烟,“你跟着我也行,正好我们去山里的一家农家乐,那里有饭吃。我就不信了,就这路还能一直绕不出去。”
那司机见王师傅答应了,立刻喜滋滋地连连道谢,上了自己的车掉头跟在中巴后面。
“这司机”车内除了刚紧急刹车时喧嚣了会,现在又恢复了安静。殷垣把王师傅和汽车司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拿出手机打开看了眼,“山里有信号,他怎么不开导航走啊。”
“人家手机也可能没电了。”赵云州耳尖,隔了一排空位回答他,“出门玩呢。你怎么比我还有职业病,看谁都不对劲。”
殷垣想了想感觉也有道理,干脆又回归刚才睡觉的姿势。好不容易休个假,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王师傅开着中巴非常顺利地来到农家乐门口,老板听见车声,笑呵呵地出门来迎客。
他和赵父是朋友,理应由赵父去跟他客套。殷垣自觉没自己什么事,拿着包就下了车,原地转了一圈。
农家乐像是刚翻新好的,装修都很新,一个巨大的庭院,两边建了两三栋白色的小楼,沿着公路往外望,有个池塘在不远处,再往远了看,到处是群山起伏,延绵不绝,正正好好把这个农家乐包围了起来。
“怎么样?”赵云州走过来,“没白来吧,山里的空气比城市里清新多了,好好享受这两天的假期吧。”
“还行。”殷垣点点头,转而问柏扶青,“你觉得呢?”
“你喜欢就好。”柏扶青没什么意见。赵云州说了两句话就被小丁叫过去,拿相机拍照去了。
他一走,柏扶青脸上的凝重就现了形,殷垣看他脸色有点不对,奇怪地问他:“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靠山山重山,临水水短水。这边山太厚,一重又一重,水又太短,容易藏风纳气,总得来说不适合人住。”柏扶青说道:“这地方的选址不怎么好,一般阴宅才这么选风水地。”
“可我没看见有鬼怪。”殷垣听完他的话后睃巡一周,没感觉不对劲的地方。
“我说风水不怎么好,不代表就会有鬼怪在这。”柏扶青顿了顿,“不过居住的人多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阳气冲抵了。”
他们聊天时,一直跟在中巴后面的小车也开了过来。司机下来表示感谢。“太谢谢了,要不是遇上你们,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那条破路呢。”
“不客气,你这怎么回事啊?这路也不难走啊。”王师傅问他。
“我也不知道,感觉那路跟个圈一样,怎么走都是在原地打转。”司机叹了口气,“我手机丢了,也没个能联系的设备,只能先跟着你们过来了。”
“你本来是要去哪啊?”
“我来找朋友,他在山里有套房,过去找他吧,人也不在,我只能先走了,到半路就遇到了你们。”司机说着看向其他人,“我叫吴长启,你们叫我老吴就行。”
老板笑眯眯迎客,“今天人来得也不少,咱们干脆就地取材,来野外烧烤怎么样?这边野味不少,还新鲜,跟城里的货都不一样。”
殷垣没意见,先去安排好的房间放了行李再出来,就看见吴长启格外自来熟地拉着全场最悠闲的焦端攀谈起来。
“老哥,你们都是打四九城来的吗?”
“嗯。”
“我看你们一个个气质都不一般啊,都是有身份的人吧。”
“是人。”
“欸,老哥你多大了,你做啥的?”
“退休了,无业。”
“老——”
殷垣走过去打断吴长启的话,“焦叔,你不去钓鱼吗?我记得你带了钓鱼杆来的。”
焦端瞬间来了精神,“钓,老赵,你陪我钓鱼去。”他扭头客套地问吴长启,“老弟,你去不去?”
吴长启尴尬一笑:“你们去吧,我也不会,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焦端表示遗憾,接着毫不犹豫地大步朝着那块池塘走去。
吴长启眼睛在他背影上转了一圈,发觉殷垣也要走,连忙把人拦下,“欸,你好你好,我有个问题啊,你们今天走不走啊?”
“不走,在这住一晚。”殷垣看着他,“吴先生很着急离开吗?”
“这不是老婆孩子都在家嘛,我怕他们联系不上我等急了。”
“那确实。”殷垣点点头,没再接他的话茬,吴长启顿了顿,继续问道:“你们最快什么时候走啊?”
“明天吧。其实你要着急的话,现在就能走。”殷垣刚说完,吴长启立刻摆手,“也不是很急,一天而已,我也在这住一天。等你们走的时候,我再跟着一起。”
殷垣:“也好。”
吴长启扫了眼面前的年轻人,有些不自在地问道:“冒昧问一下,您是干什么的啊?我感觉你和那些人都挺不一般的。”
殷垣:“都是打工的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吴长启在他这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也不好意思追着问了。
柏扶青留在房间里打电话,殷垣就在外面到处走走转转,没一会就被赵云州看到,拉着他到一边:“你觉没觉得那个老吴有点古怪啊?他好像对我们很好奇,刚才还找小丁打探我们的身份呢。”
“他也找我问了。”殷垣看了他一眼,“在这种深山里,我们还都认识,就他一个人落了单,有点警惕也正常。”
“啧,我感觉不对。”赵云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凭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刑侦经验,老吴绝对不对劲。”
“你怀疑他犯罪了?”
“不好说。”赵云州想了想,“等找机会我试试他。”
殷垣把他在车上说的话原话奉还,“出门玩,别犯职业病了。”
天色很快暗下来,去钓鱼的两个人也回来了,焦端平静地拎着空桶走进来,而跟在后面的赵父那张本来就不苟言笑的脸看着更加阴沉,赵云州诧异地问道:“你们俩空军还吵架了?”
“去你的。”赵父瞪了他一眼,“空什么军,我跟老焦是会空军的人吗?”
“我懂了,是国王的新鱼,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见。”赵云州哈哈调侃一句,被赵父猛地一巴掌拍到背上,赵云州嗷一声扑到殷垣身边,拿殷垣当挡箭牌,“老赵,出门在外,你好歹给我个面子,我下属还在这呢。”
赵父懒得搭理这破孩子,对上殷垣看来的目光,脸色稍缓,“我们把鱼都放生了。”
“你们放生了,我们今天吃啥啊?吃草啊?”赵云州不怕死地露头道,“完喽,今天要喝西北风咯。”
“我们钓上来条死鱼。”赵父深深一呼吸,“赵云州你再乱接话,我现在就把你抽一顿。”
赵云州:“死鱼?钓上来的全是死的啊?”
“不是。”赵父道:“最后一条是死鱼,我们就回来了。”
赵云州还是没明白,“一条死鱼而已,又不是一个死人,你用得着这么害怕吗?”
殷垣:“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死鱼正口,收杆就走。钓到了死鱼就该离开了。”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规定。”赵云州不理解,耸了耸肩道:“不吃鱼就不吃鱼了,反正老板准备了其他饭。”
殷垣故意慢了一步,等赵云州走远了才问赵父:“那条死鱼有问题吗?”
赵父深深望了他一眼,“我钓到死鱼前,听到一个小孩的哭声。池塘中间的水草很深,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孩掉了进去,本来想下去救人,被老焦拦了下来。他说那不是孩子,是池塘里面的水猴子。”
“哭声响了一会,就自动停了下来。我原本将信将疑,谁知道声音刚停,我的鱼竿就有了动静。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拉上来,是一条足足有我小臂上的鱼。我把它放在桶里,没过一会整个桶就莫名其妙地变得异常的臭。”
“我忍着臭,往桶里看了一眼,原来那条鱼早就腐烂了,内脏里面满是蛆,在桶里爬来爬去,乍一看跟飘着的米粒一样。”
“”听他这个形容,殷垣决定这段时间都不吃米饭了。
赵父张开空空如也的手,“所以我连桶一块扔了。”
殷垣皱了皱眉,“焦叔说什么了吗?”
“他跟我一样被吓一跳,我们俩收拾完东西就回来了。”赵父拍了拍殷垣的肩膀,“这事你别跟别人说,大晚上说出来挺吓人的。”
殷垣抬头望了眼天空,没有一颗星子,天空之上压着一层层厚厚的乌云。山里狂风骤起,把树林吹得沙沙哗哗作响。雨没来,雨声反倒先来了。
老板刚支起烧烤桌,一看外面这天气,不由担忧道:“一会可别吃着吃着下雨了啊。”
“没事,我们人多。下雨了再搬回室内,现在雨没来,还有这么大的风,多凉快啊。”赵云州道。
“那也是。”老板点着火了,把准备好的吃的一一放到烧烤架上,火一烤,食物的香气就顺着风飘出去十里,把在场人的馋虫全勾了起来。
“阿垣。”柏扶青朝殷垣招了招手,让他来自己身边。火光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就连眼中似乎也被点燃了笑意,柔柔地淌出来。
殷垣坐下来,柏扶青问他:“你想吃什么?”
“随便吧。”殷垣还记得赵父刚讲完的故事,完全没什么胃口。
“我刚才告诉穷奇让他帮我搞一些犀角香来。”柏扶青刚说完,就对上殷垣幽幽的眼睛,不由一愣,“嗯?”
“买卖野生犀角犯法。”殷垣提醒他,“你把握好尺度啊,我可不想你进去后我再捞你。”
“”柏扶青无力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犀角,是一种上古妖兽,犀牛形状,寿与天齐,头上有三只犀角,这三只角可以沟通鬼神。用犀角做成的香有固魂的效果。”
“但是犀牛长期没出现在人世,我只能让他去打听看看有没有谁那里留了一些犀角香。”
殷垣好奇:“既然是大妖,怎么还会有人拿它的角做香呢?打得过吗?”
“它的角就像蛇的皮,会定期更换。”柏扶青言简意赅,殷垣听明白了。
风忽地吹动火焰,蹭地一下跃了起来,明黄色的火焰劈里啪啦在风里溅出不少火星。
整场烧烤就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中渡过了。
夜里,殷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柏扶青见状干脆捏着他的下颌问道:“左右你在车上睡了不少时间,干脆运动运动?”
“要下雨了我不。”殷垣反应过来是哪种运动,啪一下拍掉他的手,盖好被子,睁着眼睛道:“我已经睡着了。”
“阿垣,你至少认真装一装,闭上眼睛再说啊。”
“不想装,我懒。你帮我倒杯水吧,我嗓子有点不舒服。”
“嗓子怎么了?”
柏扶青蹙了下眉头,捏着他的下颌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常。
“可能说话说多了。”殷垣睨了他一眼,疯狂暗示。
柏扶青失笑,趿着拖鞋出门给他倒水。
他一离开,整间屋子更显寂静。殷垣听着外面的风声,一会紧一会松,好像人的哭声飞到窗边。
人的哭声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殷垣越听越觉得像,感觉这声音真的像有人趴在窗边呜呜哭噎。
拖着嗓子,喘不上气,嘶哑挣扎。
几息之间,整间屋子啪得坠入黑暗中。
停电了。
“砰砰——”两声闷响,窗户被什么东西从外拍了拍,殷垣倏然坐了起来。
外面风声里夹杂着老板的嘶喊:“停电了,大家出来一下,好像是电路问题。”
这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殷垣只能听出来是老板的声音。
旁边的房间有人已经起身就要出去看看情况,这时殷垣的手机亮了起来,跳出一条微信。
在黑漆漆的房间中,这道光亮异常醒目。
老板在群里发了一句话,“大家都别出去,我没在外面!”
第105章
庭院外还在断断续续地喊叫,“都出来啊,快点出来,下大雨了!”
殷垣捏着手机照明走到整间房唯一的窗户那里,窗帘半掩,影影绰绰透出杂乱的树影。
他蹭地扯开窗帘,外面只有连天的暴雨。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外面的庭院,可以殷垣的视力来看,那边没有一个人。
地面上倒是有几簇阴影,不知道是树的投影还是其他东西。
老板已经在临时拉的小群里吵了起来,“是不是有人在搞恶作剧,大半夜的不要这样玩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赵云州:“老板你真不在外面啊,我差点就下楼帮忙了。”
老板:“不在啊,我刚睡下,我也被吓一跳啊。”
群里赵云州艾特了殷垣,问他听没听见声音。
殷垣回了句听到了,下一秒,房间的木门吱呀一声。
穿堂风钻入门缝,脚步声蓦然一扬,“阿垣,你怎么起来了?”
是柏扶青。
殷垣回头看见端着水杯回来的柏扶青,“刚才听见点动静,我正好看看。”
柏扶青语气平静,“雨夜有些小鬼出来闹事,不用在意。”
“小鬼?”
“山里的精怪小妖,孤魂野鬼,就喜欢在这种暴雨天出来吓人玩。”柏扶青说着,走过去顺势捏了捏殷垣的手,“喝了水就上床睡觉吧。”
殷垣点点头,提醒赵云州老实在房间呆着,别职业病上来,又跑出去看看情况。
赵云州几乎是秒回,“不会就是我想的那玩意吧?我靠,我怎么跟柯南似的,去哪都能碰见。”
殷垣:“柯南见的都是尸体,你能跟他比吗?睡觉吧。”
一时半会电力也没法恢复,殷垣索性躺回床上。外面的雨下得大归大,但是半夜催眠的效果真不错。
不多时,殷垣已经昏昏欲睡了。
……
一辆车开着远光灯冒雨在盘山公路上缓慢前行。灯光下的雨丝根根分明,周围寂静得落针可闻,车主开着车却越走越害怕。
“这么大雨,我们真的还要走吗?”
“走啊,不然还能在山里过夜呢?这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鬼影都没有。”
“别特么胡说,哪有鬼影?”
“烦死了,早知道就改天来了。”
“等一下,前面是不是有栋房子?”忽然有人远远地看见矗立在山脚的几栋房子,“快去那里看看,说不定能住呢。”
深更半夜,好容易外面冒充老板声音的东西停止了喊叫,又响起几声鸣笛撕裂暴雨夜中的静谧。
“砰砰——有人没有啊?”
“有人吗?让我们进去避一避雨行不行?”
“滴滴——滴——”
农家乐的大门被敲得砰砰响,一个壮硕的男人冒着大雨高声喊叫。
“有人在吗?”
老板一直没敢睡,不停刷着手机,裹紧了被子瑟瑟发抖。再次听到有人在外面叫喊的时候,手机从手里一滑,心里卧了个大槽。
特么的,大半夜到底谁不睡觉在搞恶作剧,还有完没完了!
暴雨哗啦啦响,那些人的叫声被揉碎在雨里,模糊却更吓人。
老板越听越害怕,感觉外面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下一刻就能冲进来,掀开他的被子封印,把他撕碎。
“别搞我,别搞我,别搞我啊!”
“上帝啊,佛祖,太上老君,各路大神保佑保佑我,小的一生诚心向善,可从来没干过缺德害人的事儿啊!”
“阿里路亚,阿弥陀佛,福生无量天尊——”
老板叨叨不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似乎真的听到了门外有人在走动。
下一秒,“咚咚——”
老板吓一跳:“别来找我啊,我们无冤无仇的,我就是做个生意,小本经营——”
“老板,是我。”门外柏扶青道。
老板戛然而止,冲下床去开门,“是谁?”
门外柏扶青站在走廊中,黑暗笼了他一身,“我。”
“你是……”老板开了一条缝,认出来了这人是谁,“我记得你,柏先生是吧。”
“哎呦,这大半夜的,吓死个人了,你也听见外面的声音了是吧?我都在住好几天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嘞——”
柏扶青打断他,言简意赅,“老板,外面是人,去开门吧。”
“啥?是人?”
柏扶青:“你再不去开门,大家都要被吵得睡不着觉了。”
老板瞪大眼睛,小声嘀咕,“遇到这事,谁还睡得着觉。”
……
几分钟后,殷垣裹着风衣站在窗台边,看着庭院里陆续停了两辆汽车,从车上下来四个男男女女,叽叽喳喳吵作一团,原本安静到只有雨声的院子瞬间充满了人声。
“这些人大晚上来这里做什么?”殷垣奇怪,柏扶青从后揽着他的肩,困倦道:“你管他们干什么?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关心关心我。殷律师,我给你端茶倒水好几趟了,你陪我睡会觉。”
殷垣:“你先睡,我出去看一眼。”
柏扶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中一片清明,那还有刚才装出来的困倦,“你不要多管闲事。”
“有问题?”殷垣挑眉。
“他们的因果,你别掺和进去就行。”柏扶青道,“不会对赵云州几个人有威胁,但是新来的这几个人就不一定了。”
殷垣点点头,“我看热闹总可以了吧?”
柏扶青无奈,“那你记得不要着凉了。”
楼下客厅,老板翻出几根蜡烛点上,门一开,风便哄哄地往里吹,昏暗的烛火一明一灭不停跳跃着。
“哎呦,怎么没电啊。”
“老板,我们今晚住这里可以吗?有空房间吗?”
“钱不是问题,但是你要保证我们的房间是干净的啊,我可不想住别人睡过的房间。”
叽叽喳喳的一行人随风一块进来,每个人手上都拖着一只沉重的箱子,殷垣刚走到楼梯口就撞见他们。
大晚上几乎没几个人能睡觉,赵云州听到动静就偷摸爬起来看了,趴在楼梯口看得出神。殷垣一巴掌拍过去,把赵云州吓得魂差点飘出去。
“卧槽,你干嘛啊!吓死我了。”赵云州差点给人来个过肩摔,幸亏殷垣皮肤太白了,就算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一眼认出来他,赵云州这才及时收手。
殷垣:“你看什么呢?”
赵云州:“你出来干什么呢?”
殷垣:“被吵得睡不着觉,这些人跟一百只鸭子似的,话这么密。”
赵云州:“确实吵,我刚才听见他们说是来这里旅游的……欸,你干嘛去?”
殷垣趁他说话的时候已经走下去了,懒懒地叫了声,“老板。”
老板正拿着干毛巾擦被淋在衣服上的水,闻话一抬头,“殷先生,你怎么也下来了?是被吵醒了吧?”
四个男男女女见有人来了,停下话头跟着也看去。
烛火清晰地映出来殷垣苍白的脸,眉骨,鼻骨投下一大片深色阴影,让他看起来比白天还要瘦削。
殷垣扫了这些人一眼,没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每个人身上的阳火还挺旺盛,眉正目明,没有妖邪鬼怪的气息。
这些人还真的都是人。
殷垣忽视他们惊艳的目光,语气平淡,“是被吵醒了,麻烦你们小点声音,楼上还有老人睡觉呢。”
老板有些尴尬,四个男男女女互相对视一眼也都沉默一会,身材最为健硕的男人主动道:“老板这也是客人?”
老板:“是,但是他……”
“既然都是客人,那大家都是同样的身份,你凭什么要在这里颐指气使?”男人没好气道:“我们大晚上遇到这么大暴雨,浑身都湿透了,抱怨两句都不行啊?你有没有点包容心?”
赵云州看不得殷垣被怼,跟着下来壮气势,“你叨叨什么呢?大晚上肯让你们进来都不错了,不说谢谢就算了,进门就吵架,有没有点素质?”
“哼,一看就是乡下人,懒得跟你们计较。”男人翻了个白眼,“老板,有热水吗?我想洗个热水澡。”
老板:“现在已经停电了,热水肯定是没了,你们先将就一晚,我明天就联系电力局的人来修。”
“什么!热水都没有啊,这是什么破地方。”男人抱怨道。
“爱住不住,不住就滚。”赵云州道。
眼看剑拔弩张,气氛胶着,老板主动道:“大家都是出来玩的,相逢即是缘,都别动气,别动气。”
“云州,你给叔一个面子,今天算了啊,都算了。”
赵云州看在老板的面子上没跟那男的吵下去,却在老板离开时,一把抓住老板,拉到角落问道:“叔,这些人干嘛来的?这里又不是什么有名的景点,他们来这里旅游?说不过去吧。”
“他们自己说是自驾游的。”老板道。
“自驾游跑深山老林里面?”赵云州表示怀疑,殷垣走过来,“那个男人应该不是四九城的人,口音不像。”
“你们在这里办案呢?”老板忍不住笑起来,“放心,都什么年代了,在这住一晚上没问题的。都回去睡觉吧。我刚才看了庭院里,都很正常。”
老板见人多起来,心里也多几分底气,琢磨着人多阳气足,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来犯了吧。
“可那声音……”
殷垣阻止赵云州往下问下去,只说道,“老板都这么说了,回去吧。”
等上楼后,在赵云州房间门前,殷垣:“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四个人都是普通人,没别的东西混进来。”
赵云州:“你怎么确定的?”
赵云州早在那次酒店撞鬼时就隐隐感觉到殷垣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没想到殷垣现在演都不演,直接摊牌了。
“柏扶青说的,他能看出来。”殷垣把锅往柏扶青身上一推,“你要不信就去问他。”
“我才不问,他那个人……”赵云州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我还是少接触吧,我们之间气场不太和。”
殷垣也不勉强,随他便。和赵云州告别后,便回了自己房间,路过一间客房时还能听见里面有人似乎在吵架的声音。
声音压得低,听不清是什么内容。
殷垣也不感兴趣,反正知道这些人没问题就足够了。
房间里,柏扶青已经躺床上睡下,殷垣合衣刚上去,就被柏扶青抱着翻了个身,面对面贴着。
“都说了是人,你还不信,白跑一趟吧。”柏扶青懒懒道。
殷垣好奇,“你说的因果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
“嗯。”
“不告诉你。”柏扶青把殷垣的头往自己胸口一塞,哄小孩睡觉似的,拍了拍他的背,“明天起来自己看。”
外面暴雨如柱,某间客房里。
壮硕的男人吵完架后,怒气冲冲地把自己的行李箱砰地放平,打开锁,里面整整一箱子全是红彤彤的钞票。
“希望没白跑一趟……”男人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抚摸着这些钱,自言自语道。
他换下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穿着一次性睡袍简单洗漱了会。夜色里,门突然被敲了几下。
“谁啊?”
门外无人应答。
男人只当错觉掀开被子就要上床,门再次被敲响,三下匀速的敲击声。
“啧,到底谁啊!”
门外依旧保持沉默,男人服了,光脚踩地板去开门,“烦死了,大晚上还有什么事啊?”
门开的瞬间,穿堂风吹了进来,桌子上的烛火忽然熄灭。
一片黑暗。
翌日,暴雨依旧没停,甚至越下越大,颇有种天塌地陷的末世感。
殷垣一觉睡醒就发现了个不好的消息,“手机没信号了。”
两部手机,四个手机卡,全是无信号的状态中。
柏扶青对此丝毫不在意,把下巴放在殷垣颈窝,无精打采道:“没信号就没信号,正好我们能过一个二人世界了。”
殷垣暂时把注意力从信号上移开,听见柏扶青的声音不怎么对,侧目看向他,“你生病了?”
柏扶青:“怎么可能,我会生病?”
他拿出睥睨众生的气势冷笑一声,只是声音哑了,听着不但不唬人,反而有种瓮声瓮气的虚弱。
殷垣转了个身,捧着他的脸仔细看,“真生病了?”
柏扶青脸色瞧着还行,就是没什么精神,有点蔫蔫的。
“我去找焦叔看看。”殷垣正要走,被柏扶青紧紧抱着不撒手,“我没事。”
柏扶青道:“应该就是雨下多了的缘故。”
殷垣:“???”
柏扶青不情不愿解释:“雨下多了,植物就会自动进入生长期……我刚成人形不久,还不太稳定。”
这时的殷垣还没明白这个不太稳定是个什么不稳定法,心大地说道:“那你需要我做什么就说,还有我在呢。”
柏扶青满意地蹭了蹭他的脸,闭着眼睛道:“你呆在我身边就行。”
殷垣耐心陪了他一段时间,直到外面有人发出一声惨叫。
“死人啦——死人啦——!”
死人了?!!
殷垣先是一愣,紧接着穿上鞋下床,赶到喊着死人的声源处去看。
客房门大开,昨晚半夜刚入住的男人双手被绑着吊在天花板的吊灯上。
他的肚子被剌开一道大口,各种内脏早沿着重力掉了出来,肝肾脾胃,还有长条粘腻的肠子拖曳一地,地板和床铺上的血迹干涸形成黑褐色,血腥味倒是不怎么重。
暴雨早就沿着被打开的窗户潲进来,打湿小半个房间。
匆忙赶来的老板看见这幕,差点眼睛一翻,昏迷过去。
第106章
殷垣望着里面被吊在灯上的男人,站在门口观察一会。场面惨烈归惨烈,还是架不住有人慌了神想往里冲。
“向远——”
同行的游客里有个卷发女人,站在走廊反应了好一会,不顾一切想跑进去。
跑到门口,她被殷垣拦了下来,“命案现场需要保护,你不能进去。”
女人嘴唇蠕动,颤颤巍巍地从衣服里掏手机,“那就报警啊,我现在就报警,一定要抓到凶手。”
手机没来得及解锁,另有一人上来,一把夺过手机激动道:“你疯了吗?不能报警,绝对不能报警。”
女人:“你才疯了,现在死了人啊!”
那人目露凶光,抬手给了女人一巴掌,在女人惊呼声中又强行拽着她头发,拉到自己面前,咬牙切齿的压低声音道:“我看你才是想死了,你别忘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女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哆哆嗦嗦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向远已经死了,是谁害了他?”
“一晚上就这么多人住在这,你说是谁害了他?”那人松开女人,理了理衣服,扭头看向殷垣,“你好,我叫任业行,她是死者的女朋友,何晴,死者叫向远。昨天我们来得晚,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认识认识,真不好意思。”
殷垣:“你好,我姓殷。”
“殷先生。”任业行点点头,看向地上腿软地几乎站不起来的老板,“麻烦你帮个忙,把所有人都叫到楼下大厅,我们开个小会,讨论讨论今天的事情。”
殷垣:“你的意思是?”
任业行一字一顿,“杀向远的人肯定就在农家乐里。我们可以查一查谁最有嫌疑。”
“这时候最好应该报警。”
任业行举起手机,“不好意思,现在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或许警察可以调查,但是在他们来之前,我们最好简单地做个内部排查。”
殷垣轻哂一声,一道声音自任业行背后响起。
“内部排查可以,但是这个工作就不劳烦你了。”赵云州慢悠悠走过来,当着任业行的面亮出手上的警官证,“毕竟我们还是办过不少的命案。”
任业行瞳孔一震,眉头狠狠压了压,“你是警察。”
赵云州:“不止呢,在场至少有四个警察呢,没想到吧,你看你们多幸运,就算报警电话打不通,警察叔叔就在你们身边住着呢。”
任业行僵硬地笑了笑,“那真是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为人民服务嘛。”赵云州掏出两双白手套,一双递给小丁,“里面有人进去过吗?”
“我没看见。”殷垣道。
“嗯,不错。”赵云州拍了拍殷垣的肩,“保护现场,值得表扬哈。”
他率先进去,小丁举着相机在一旁拍照,检查现场前要先把情况都给记录下来。赵云州也没想到自己特意带来的相机居然成了取证用的工具。
风景照没拍几张,却拍了一堆尸体照片。
任业行站在外面死死盯着赵云州四处翻找的身影,脸上的肌肉紧绷到已经有了些扭曲。
殷垣:“任先生在害怕吗?”
任业行瞅了眼这个极为漂亮的男人,语气硬邦邦,“你也是警察吗?”
“我不是。”
任业行脸色缓和一些,紧跟着就听殷垣道:“我是律师。你要是有案子要咨询,或者有不方便找警察的事情,可以找我。”
“……”任业行无语,“你拉客户都拉到这里来了?”
“倒也不是,我只对有潜力成为我客户的人说这种话。”殷垣道。
任业行:“不用,我又没犯法,用不着找律师。”
殷垣对这话不置可否,这时赵云州已经拎了根烧到半截的蜡烛出来,“老板,这是你的蜡烛吗?”
老板腿软站不起来,索性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闻话仔细辨认一番,面露苦色,“是我的,昨天不是停电了吗?我就把蜡烛分了几根,让他们拿回去照明。”
赵云州:“那你看看这个箱子是不是死者昨天带来的?”
老板扶着墙站起来,扒着门框往里看了眼,“是的吧,太晚了,又那么黑,我记不清啊。”
赵云州看向任业行和女人,“你们应该认识吧?”
女人下意识看了眼任业行,小声道:“是向远的。”
“是他的就行,我正好也要问你们。”赵云州把箱子拎出来打开,里面全是烧焦后的纸灰,厚厚地铺了大半个箱子,猛地一打开,不少细小的灰粒飘到了空中。
“他出门为什么要带这么多钱,这可全是百元大钞啊,满满一箱子至少有一百多万了吧?”
赵云州语气悠长,“你们出来旅游,需要带这么多现金吗?”
殷垣弯腰看了眼,有几张没烧干净的残余被纸灰覆盖,他也不嫌脏,从灰里扒拉出来,眯着眼睛看了看,“是新款钞票,应该还是连号的。这些钱刚从银行里取出来不久。”
一箱子的钱被烧了个精光,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没了?这可是钱啊,哪个人会烧钱?”
任业行脸色也是难看起来,“我们……我们是,不对,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还怀疑我们自己人监守自盗不成?我们要是早盯上了这笔钱,还用得着到这里才动手吗?”
“人是在农家乐出的事,钱也是在这里没的,肯定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干的。”任业行越说越快,”你既然是警察,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赶快查清楚谁是杀人凶手,保护其他人的生命安全。”
赵云州:“别急,这不是在查了吗?问的就是你,你们带钱到底做什么来的?”
“这是向远欠的钱,他要拿着钱还债。”任业行还是说了出来,“他之前做项目赔了不少,现在好不容易挣到了钱,就想趁着这次机会去找人把钱还清,但是我们路上遇到了暴雨,只能先到这里避避雨,这个答案可以了吗?”
“还钱要到这种地方还?”
“他的债主住在这里。”任业行道:“我们去他家看了,没人。只能先返回来了。”
“是吗?”赵云州沉吟,“小丁,我们分开做笔录找找线索。”
小丁应了声,问老板要了两间不挨着的空房间,把任业行和何晴分别带到空房间询问。
他们走后,殷垣留在原地看向一地鲜血的房间若有所思。
内脏全都漏了出来,死法这么惨烈,还把钱烧了,看着不是为了谋财而是报仇泄愤。
更重要的是,死者向远的魂魄呢?
一个人死后,魂魄会呆在身体旁边,不会飘太远。
殷垣小心避开地上的斑斑血迹和混做一团、不分彼此的内脏,在客房床边转了一圈。
会在哪呢?
殷垣余光瞥到了紧闭的衣柜,三步并做两步,大步流星走过去,用力一拉。
半透明状的向远蜷缩着身体挤在一个小隔间里。
找到他了,殷垣脸色刚缓和一些,就听门被敲了两声,柏扶青倚着门,漫不经心地看进来。
“阿垣,出来。”
殷垣扭头看过去,“你说的因果就是指这些人会一个个去死?”
刚才他在任业行几个人说话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些人身上的阳火几乎全灭了,浓浓的死气把他们裹得看不出人样。
全都是命不久矣的样子。
殷垣想不明白仅仅过去一晚上,他们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明明刚来的时候,还都是正常的。
柏扶青:“都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说着,他朝殷垣伸了伸手,“过来,陪我去吃饭。”
殷垣看了眼衣柜里的向远,他是新死的鬼,还处在什么也不记得的状态中。
“会有鬼差来接他。”柏扶青道,“你就不要管了。说好的陪我过二人世界呢?”
“我又没答应。”殷垣嘴上这么说,还是走过去搭上柏扶青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你不是困吗,还想着去吃饭?”
柏扶青揽着他的肩,懒洋洋道:“我不吃,我看着你吃。”
楼下大厅,老板缩在沙发上哆哆嗦嗦回忆着刚才看见的惨状,殷垣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到回应,看样子真吓得不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啊,不要找我,我就是开门做生意的,不管我的事,阿弥陀佛……”
殷垣走近后才听见老板的喃喃自语,眉梢轻挑,没想到这老板还信佛……
老板继续念叨:“福生无量天尊,太上老君保佑,观音菩萨保佑,上帝保佑,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得,这是撒大网呢,看哪个灵就信哪个。
殷垣沉默片刻,拍了拍老板的肩,成功把他吓得一激灵,从沙发上一个弹跳蹦起来。
“谁啊,谁——”
殷垣:“老板,现在有什么吃的吗?”
老板:“……”
“还有点肉和面包,你吃哪个?”
殷垣:“面包吧。”
老板当即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唉,我就说嘛,谁还有胃口吃肉,我估计接下来一个月都不用吃肉了。”
老板走开一会又折回,带来两大袋子吃的。
殷垣捏了个巴掌大的小面包,有一搭没一搭吃着。柏扶青倚着沙发不舒服,换了好几个姿势还是觉得抱着殷垣最合适,索性把头往他肩上一靠,闭目养神,一副大鸟依人的姿态。
老板见状欲言又止,脸色怪异,甚至对面前这俩人关系的好奇压制住了恐惧。
“你们两兄弟关系真好啊。”老板干巴巴道。
殷垣:“那你猜错了,我们不是兄弟关系。”
“那你们是?”老板八卦的目光几乎成实质,嗖嗖地在殷垣两人身上扫来扫去。
殷垣动了动嘴,在老板期待的目光中,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不告诉你。“
“……”
老板表情瞬间空白。
柏扶青一声轻笑响在殷垣耳边,低声问道:“你怎么不说啊?”
“要说你说。我又没义务满足别人的好奇心。”殷垣小口咬了下面包,味道一般,只能说凑合着吃还行。
吴长启一觉睡醒就听说了有人死了的事,魂不守舍地踩着楼梯下来,被老板瞅个正着,连忙把他也叫过来。
“吴先生,你快来,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呢。”老板殷勤道。
“我不——”
“别跟我客气,虽然停电了,但是我这吃的不少,快多吃点。”老板一股脑塞给他一堆吃的,把人温温柔柔地拉到自己旁边坐下。
吴长启受宠若惊,他昨天可没这个待遇啊。
视线一转,吴长启看见对面腻在一起的两个人,再看看老板还拉着他胳膊的手,吴长启惊地连忙把东西都还回去,“您吃吧,您吃吧。”
老板:“你吃你吃。”
“不用不用。”吴长启就差直接说自己不是为了吃的就献身的人了。
老板遗憾地叹气,“你饿了再找我拿哈。我还想着问问你今天晚上要不要拼个房,我一个人可不敢睡了。”
吴长启精神一振:“不行!”
老板懵了:“为什么?”
吴长启想说自己有老婆孩子凭什么跟你睡,但话到嘴边,寄人篱下四个字冲到他脑子里,他恢复了点冷静。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个房间……哈哈……”
为了避免老板再要求什么,吴长启立刻转移话题,“这雨今天不能停吗?我还打算今天就走呢。”
“不好说,现在电断了,这么大雨开车走山路很危险,还是别冒险了,留在这起码有吃有喝还有床。”老板幽幽叹了口气,“你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呢?”
气氛沉重下来,吴长启也叹了口气,“我昨晚啥声音也没听到,这也太突然了,你们说,会是谁干的呢?”
老板压低声音,“我感觉就是和他们一块的人做的,你是没看见,一箱子的钱啊,除了他们自己人,谁还知道死者带那么多钱?”
“还有钱?”吴长启愣了愣,这个他倒是没听说。
“是啊,一行李箱的钱。全给烧了。”老板道:“也是有病,钱拿走不完了,还烧什么烧。”
“说不定钱不干净呢,人家不敢拿呢。”吴长启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反应过来后,下意识解释道:”我是说,他们出门拿这么多钱实在不正常,说不定是干什么不好的事呢。”
“不过他们人呢?”吴长启奇怪,“昨天来的不是四个人吗?怎么一个都不见了?”
老板:“嗐,幸亏赵警官跟他儿子还有同事都在咱们农家乐里,这下也省的出去找警察报警了。”
一阵夹着雨的风吹进来,吴长启不由摸了摸鼻子,“原来那几个人是警察啊,我就说……气质看着就是不一样。”
“哎呦,门怎么开了。”老板从沙发上起身,“我去关一下,可别把雨也吹进来了,容易发霉啊。”
老板扶着门,正要关上,忽然一只青白的手挤进门缝里,哑声道:“等一下,我还没进去呢。”
门缝被这只手撑得更大了,露出一个清瘦高挑的女人,她带着棒球帽,皮肤露出青灰色的白,五官柔和,温温柔柔地打了招呼:“早上好,老板。”
“你是?”
女人摘下帽子,“是我啊,昨晚半夜一块住进来的人。老板你不记得了?”
老板想起来了,“记得记得,你怎么出去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女人微笑,“我起得早,出去转了一圈。怎么样,其他人都在吗?”
老板神色一僵,“……都在。”
女人进了门:“那就好,我去找他们。”
老板:“欸——”
女人回头:“还有事?”
老板踌躇:“你有个同伴……他,他半夜死了。”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空气陷入凝滞,女人眨了眨眼睛,仿佛没听懂一样,艰难地理解老板的话。
老板无声叹气。
吴长启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柏扶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旁若无人对殷垣道:“好无聊,我们回房间吧。”
三个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殷垣被迫成为视线焦点之一,“好。”
柏扶青捏了捏殷垣的手,在他靠近的时候说道:“今天晚上还有热闹,你想看吗?”
殷垣瞥了他一眼,“看。”
……
回去后,柏扶青揽着殷垣的腰,哼哼唧唧不停,“你再陪我躺会。”
殷垣看他这样一直没转好的迹象,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额头,“你真没事吗?”
柏扶青:“没事,生长期而已。”
“生长期只犯困吗?你身体难受不难受?”殷垣道。
柏扶青睁开眼睛,眸中划过一丝笑意,“难受。”
果然,殷垣脸色凝重起来,“你说。”
柏扶青拉着他的手抚上自己胸口,“我心跳得难受,你帮我揉揉。”
“……”
殷垣有种错觉,柏扶青的生长期不是越长越大,而是年龄一点点缩水了,不然不能这么幼稚。
……
赵云州那边给同行的三个人都做了笔录,他们给的理由也很统一,就是跟着死者向远来还钱,顺便旅旅游。
这话有破绽,但是赵云州没证据证明人家说得真是假的。
毕竟不能排除掉有的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
把人放回去后,赵云州和小丁找老板借了雨衣,全副武装手把手把向远从吊灯上放下来,拿个床单简单裹一下,好歹看着不这么吓人了。
大雨滂沱,整整下了一天一夜也没停下的趋势。信号中断,电缆也断了,一行人全都被暂时困在山中这家农家乐里。
赵云州把线索重点放在凶器上,但即便请了身为从业几十年的优秀外科医生的赵母出马检查,也没看出来伤口是被什么划出来的。
赵母分析:“看着是利刃,但是你们看伤口边缘很粗糙,不像是被刀这种利器划出来的。”
赵云州:“那会是什么?锯子吗?”
“不。”赵母沉吟,“我更倾向于是被人撕开的。”
赵云州吃了一惊,徒手撕开一个人的腹部,那得多大力气啊。
……
殷垣白天睡太久,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了。拿着没网的手机胡乱翻来翻去,直到一股熟悉的纸灰味窜入他鼻间,殷垣放下手机,轻轻推开门。
果然看见了拿着勾魂索来勾魂的鬼差。
第107章
幽长的走廊上,一身黑衣的鬼差拎着刚死的向远,腰间的挂铃摇了摇,发出阵阵脆响。
“小子,死得还挺惨。”鬼差摸出一个小本,照着流程问话:“姓名,年龄,做什么的?”
向远比起白天恢复了点神智,畏畏缩缩地蹲在地上,跟个蘑菇似的,小声回答:“向远,今年30家里做生意的。”
“做生意?”鬼差嗤笑,“见不得光的生意吧,难怪死了也不敢伸冤。”
他甩出勾魂索套在向远头上:“大路迢迢向两边,纸灰蝴蝶黄泉殿。走嘞,上路了——”
鬼差拉长嗓子唱完后就要走,忽地嗅到股生人气息,眼珠子转动,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
生人好啊,他来一趟还能赚点外快,这个点还出来的活该被他打劫。
他悬空的脚尖一动,闪身飘到了身后隔了几扇门的客房前。客房门半掩,有个年轻人披着衣服抱臂静静地靠在门框边,似乎是在看热闹。
“喂!给我烧点钱过来!”鬼差恶声恶气道,为了衬托自己的气势,特意把舌头从嘴里拽出来,长长的一条挂在胸前摇晃,脸色比墙皮都白,发着惨绿的暗光。
年轻人猝然看见他,反应也是淡淡的,甚至连眼皮眨都没眨。
“看不见我?”鬼差莫名,感觉他长得也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看得见。”年轻人回答。
“看得见就好你看得见我,还不赶紧给我打钱!信不信我把你一块带走啊?!!”鬼差阴恻恻地恐吓,“知道我是谁吗?地府鬼差,夺命无常,只要我轻轻用这绳子一勾,你就没命了。”
年轻人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打劫啊。”
“打劫的就是你,老实点,乖乖给我烧点钱,今天就放过你。”
年轻人:“哦,哪个辖区的?叫什么名字?工作编号多少?”
鬼差一愣,狐疑地重新打量他,“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靠,我想起来你是谁了,都城隍庙的判官,你是活人!”
鬼差比见鬼了还惊奇,“我想想你叫什么,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嗯?”殷垣没想到还有个认亲环节,掏出判官笔就要记下来,“别跟我套近乎,谁欠你人情——”
“柏扶青!我想起来了,就是你!医院那次,你从我手上带走一个老太婆。”鬼差脱口而出的话着实把殷垣呛了一下,许久之前的记忆浮上脑海
听到动静起身走来的柏扶青本人:“???”
鬼差很兴奋并且自来熟,“老柏啊,你看今天这事就算了吧,大家都是同事,我就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殷垣:“你等等,我不——”
“你刚才叫他什么?”柏扶青把门全拉开,目光巡睃在殷垣和鬼差身上。
“老柏柏扶青啊。”鬼差茫然,“这不是他名字吗,有啥问题?”
殷垣扶额,“我说是误会你信吗?”
他以后再也不随便逗鬼玩了,现在被抓包实在是尴尬。
柏扶青当着外鬼的面给殷垣留了面子,没直接拆穿,说了声没事,就守在一旁看着殷垣和鬼差对话。
跳过真假柏扶青这一环节,殷垣望向鬼差身后的向远,“他死得有蹊跷,现在能问话吗?”
鬼差跟着回头,不确定道:“应该可以吧,你就为这事啊。”他把向远拉过来,十分大方:“你随便问,反正我不赶时间。”
殷垣盯着向远:“你是被谁杀死的?因为什么?”
向远听到他的问题后,浑身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地完全不像以往被害死、提起死亡原因就会暴走想要报仇的冤魂。他颤巍巍地道:“很、很多人。”
“很多人?”殷垣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有多少个?”
“记不清了,我记不清,反正有好多人。有的堵上我的嘴,有的蒙上我的眼睛,还有撕开我的肚子,掏出内脏”向远陷入自己的回忆中,似乎再次感受到了当时的痛苦,整张脸完全扭曲起来。
而随着他的回忆,身体大有恢复成刚死的模样——剖开腹部,牵肠挂肚。一根细长粘腻的肠子从他肚子里掉了出来
“喂,别想了。”鬼差眼疾手快给了他一巴掌,把他拉回现实中,“死都死了,想那么干嘛,还不够恶心的。”
殷垣:“你还记得为什么会被杀吗?”
向远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行吧。”殷垣摊手,“我没问题了,你们可以走了。”
鬼差如苍蝇搓手,讪讪笑了笑,“那今天的事?”
“下不为例。”
“好嘞好嘞。”鬼差大喜,牵着向远飘走了,“回见哈!”
“很多人杀了向远。”殷垣拉了拉肩上的外套,自顾自喃喃道,“集体参与?可是人数对不上啊。”
门被关上,柏扶青好整以暇地看着殷垣,“你在外面都是这么自我介绍的吗?”
“”殷垣倏然回神,有点心虚地解释:“就那一次,我和他开个玩笑。”
“是吗?”柏扶青仔细问他,“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个月前。”
“那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吧。”
殷垣沉默,柏扶青语气玩味,“原来阿垣这么早就喜欢我了啊。”
“那倒没有。”殷垣道。
“不用解释。”柏扶青明白,殷垣年纪小,脸皮薄,他都懂。
柏扶青脑补了一会,当时殷垣面上对他冷言冷语,实际上背后心心念念的都是自己,就感觉心软成了棉花糖一样。
殷垣感觉他的眼神不停地变化,下意识退了两步,再次重复:“那次只是开个玩笑,你别想多了。”
柏扶青:“嗯嗯。”
殷垣:“?”他真的听懂了吗?
翌日,暴雨不仅没停,反而从大雨转成了雷阵雨,响彻云霄的几声雷劈下来,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阴云密布的天空泻不出一丝阳光,殷垣刚醒来时,恍惚以为一觉睡到了傍晚。
整个房间昏暗无光,到处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他的腰上横跨一只结实的胳膊,柏扶青埋头睡得正沉,睡梦中却依旧占有欲十足,非要把殷垣箍在怀里才行。
殷垣费了些力气,好不容易才翻了个身。浑身的睡衣早就凌乱不堪,几颗扣子散开,露出白皙的锁骨以及胸膛。
“柏扶青——”秋后算账的话在看见柏扶青时戛然而止,殷垣用力地推了推他,见他还是没反应,干脆上手捏着他的鼻子,着急道:“柏扶青,你快醒醒。”
“什么事?”柏扶青困倦到眼睛不想睁。
殷垣:“你自己起来看吧。”
一个晚上,柏扶青的头发突飞猛涨,从利索的短发直接长到了过肩,甚至还有继续抽长的迹象。
柏扶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应异常平静:“生长期的正常现象。”
“这也正常?”殷垣端详着他,“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生长期啊?”
“等雨停了就行。”柏扶青打了个哈欠,头颅一低,伏在殷垣肩上,凉凉的头发在殷垣脖颈间滑来滑去。殷垣忍不住摸了一把,由衷道:“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也不是没好处,起码你永远没有秃头的烦恼了。”
让柳裕看了不得羡慕死。
步入中年的男人几乎都有这种苦恼,天天要站在镜子前为了头上的几根稀薄的毛发折腾来折腾去,柳裕自然也不例外,殷垣都撞到好几次柳裕做毛囊植发的咨询了。
柏扶青还不怎么乐意:“我是妖,怎么可能会秃顶!”
殷垣反驳他:“焦叔就秃了。”
柏扶青:“他原型就是秃的!”
房间内非常安静,殷垣错愕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脑补焦端的样子,一只秃头的鸟?那和秃鹫有什么区别?
这时,紧闭着的房门被急切地敲响,赵云州站在门外道:“殷垣,又出事了。”
殷垣从脑补中抽回神,起身去开门。
门外的赵云州脸色煞白,语气都有点六神无主,这种状态在赵云州身上实在很难见到。谁让他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属于是山上的猴子,皮的没边了。殷垣还从没见他这么慌乱过。
“又有人死了。”赵云州深深一呼吸,“被分尸,大卸八块。”
尸体就在走廊最后一间客房,殷垣跟着赵云州走过去,站在门外远远观望情况,小丁穿着雨衣戴着口罩,正在拍照片。
里面的摆设一切正常,不像向远死的那个房间,到处都是血迹和身体里的器官内脏。
“死的人是何晴。”赵云州道。
“向远的女朋友?”殷垣记得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吗?为什么要分开住?还隔了这么远?”
赵云州皱着眉,“因为何晴和任业行也有一腿。”
“这关系真是复杂。”殷垣沉默了会,看着小丁拍完了照片,找赵云州搭把手搬尸体。
殷垣在他们动手前还在想尸体在哪,没想到小丁将床上的被子掀开后,床上正正好好躺在一具由六个尸块勉强拼凑起来的人。
血迹被厚重的被子和床垫吸收,一点都没渗出来,因此在掀开被子之前,殷垣都没察觉到异常。
“操他大爷的。这能是谁干的呢。”小丁戴着口罩骂道,不忍心地别开眼睛,“赵队,我们出去搬救兵吧。这样不行啊,都第二天了,总不能一直等在这吧。”
赵云州:“等下午再看看,不行我就自己开车出去。”
床上的何晴被分割得很对称,两只胳膊两只腿,一颗头颅,一块腹腔,整整齐齐地码在床上。甚至眼睛都是闭着的状态,忽视掉被分开的身体,还以为她只是在睡觉一般安详。
赵云州扭头看向殷垣,“老殷,我正好也要问你,你晚上注意到什么异常了吗?”
殷垣摇头,昨晚只看见了鬼差带走向远,如果那时候何晴死了,鬼差不会放过她的。
“这很奇怪。”赵云州道:“先是向远,再是何晴,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是被分尸,每一个死法都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为什么晚上没有动静呢?”
“至少割肉剁骨的时候要有声音吧。”
殷垣沉吟,想到向远的话。
——杀他的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个。
很多个人?
可是这家农家乐和向远认识的也不过三个同行的伙伴而已,其他人谁还认识他
听到消息的任业行匆忙赶来,脚上的一只拖鞋都飞走了,看着床上被分尸的人,惊恐几乎在他脸色凝成了实质。
“哕——呕——”任业行下意识捂着嘴不停弯腰干呕。
赵云州看见他:“任先生,我想问问你——”
“别碰我!”任业行大喊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死了一个?你不是警察吗?为什么还找不到杀人凶手?”
赵云州皱眉:“目前还没找到证据——”
“别跟我来这一套。”任业行激动道:“我看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是不是看上了我们的钱,把我们几个骗进来一个一个杀了,好拿着钱逍遥快活。我告诉你们,别做梦了,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你别激动,冷静一下。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外面下着这么大雨,你自己出去,很容易出事!”赵云州道。
“那也比在这被当宰了强。”任业行啐骂一句,转身就回房间里收拾行李,而后跑到另一间客房猛猛敲门,“程程,你出来,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过了会,程程从里面打开门,睡眼惺忪,“任哥,怎么了?”
“怎么了?何晴死了。赶紧跟我一块走。”任业行道:“这里全是杀人犯,再住下去,我们俩也得死。”
程程惊呼一声,“什么?何晴也”
“还不赶快跟我走。”任业行拉着她,匆忙下楼。
外面大雨没有转小的迹象,一开门就能听见外面劈里啪啦、嘈嘈错杂的雨声。任业行咬咬牙,踏出一步,忽然一声惊雷,响彻整座山林。
程程愣了愣,犹豫道:“任哥,外面的雨太大了,还是山路,不好走啊。”
任业行扭头,眼睛满是红血丝,“你在说什么屁话,慢点开不就没事了吗?再留在这里我们俩今晚就得死。”
程程踌躇不前,紧随其后下楼的赵云州猛地出声道:“你跟着他走,就不怕他才是杀人犯吗?”
程程愣住了,“什么意思?”
赵云州道:“你们在这里住了不过两个晚上,和其他人基本上都没什么交流。尤其是向远死的那夜,其他人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么知道他随身带了那么多钱?知道他带钱的人只有你、任业行、何晴三个人。何晴现在死了,你说剩下的人里,谁最有嫌疑?”
程程倏然反应过来,“任哥你——”
“闭嘴,蠢货。”任业行恶狠狠道:“你相信他一个陌生人的话,也不相信我吗?只有我才是为了你好,他嘴上说是警察,可谁知道证件是不是他提前伪造的?”
程程:“可是向远带钱的事,确实只有我们知道。”
“草,所以你相信他们对吧?那你就留在这里吧。”任业行拿着行李和车钥匙,头也不回往雨幕走去,“老子自己走,你死了可别找我托梦就行。”
任业行没给程程多余的时间,上车后便立刻锁上车门,一脚油门开出了农家乐院子。
“这就走了?”程程喃喃自语,单薄的身体站在雨边被冻得微微颤抖,赵云州说的话有道理,可任业行说得也有道理,她现在谁也不敢轻易相信了。
小丁见状,不由也道:“赵哥,不如我们也出去试试吧?”
赵云州迟疑,“再看看吧,现在的雨还是太大,等下午说不定就小了呢。”
殷垣远远地围观这一幕,视线扫过客厅里的人,发现少了许多人,柏扶青就不说了,赵父赵母,老板和吴长启,还有焦端,全都不在这里。
想到焦端,殷垣不由沉思,焦端自从来了这里后,很少会出门,也不知道他在房间能干什么。
殷垣找到他的房间敲了敲门,焦端没出来,隔着门说自己在休息,不想出来
赵云州祈祷的这场雨并没减小,反而过了午后,任业行居然又驾车回来了。
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下了车,任业行脚底一滑,扑到另一辆车的后备箱上,顾不得浑身被雨淋透,大声喊道:“救命啊!救救我!”
小丁闻声赶出去,“怎么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任业行:“有有鬼,闹鬼了,这个山上好多的鬼,我们谁也出不去了。”
小丁和紧随其后出来的众人无端被这话弄得一阵恶寒,“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哪来的鬼?”
任业行:“出不去的,这条山路都被封了,我们谁也别想出去。”
“出不去了,都出不去了。”
湿寒的风顺着敞开的门吹进来,殷垣感觉自己的手心一阵冰凉,只听身边赵云州暗骂一句,“这个人有病吧,脑子肯定有问题。这路怎么可能出不去?”
吴长启插了一句,“小赵警官你还记得我吗?”
“你怎么——”赵云州噤声了,迎着吴长启另有深意的目光,蓦然想起吴长启之所以来农家乐就是因为他也出不去。
吴长启慢慢道:“他可能没说错。”
任业行遭受打击后,浑身脱力趴在后备箱上不住地往下滑,目露绝望。
他身体几乎倒在了地上,手掌勉强撑着车沿,满脸的雨水打得他眼睛几乎睁不开。任业行抬手摸了一把脸,再放下去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居然沾上了一手的血迹。
任业行战战兢兢,一屁股跌倒在地,爬也似地后退,瞪着刚才趴的车,看见从后备箱那里不断地渗出猩红的血。
经过雨水的冲刷,血水落在地面后就很快被冲开了。
“有、有死人。”任业行指着车,哆哆嗦嗦道。“这是谁的车,车里肯定有死人。”
第108章
任业行瘫在地上吓得六神无主,生怕下一个死的就轮到了自己。
赵云州心累,站在他的角度看不见地上的血迹,反而觉得任业行是真的受刺激疯了。
“你别叫了,又有什么事啊。”赵云州打量了一下这车,扭头叫了吴长启一声,“老吴,这是你车吧。”
吴长启起初没听见,出神地望向外面的任业行,直到赵云州又叫了一声,这才慌慌张张道:“嗯?啊,是,是啊。”
赵云州:“你把后备箱打开,我瞅瞅看里面有啥东西。”
“小赵警官,小赵警官。”吴长启神情怪异,干巴巴笑道:“能有什么东西啊,估计是我孩子的红毛毯在里面沾水掉色了。不是啥大不了的东西,你还是别出去了,万一感冒了多不好。”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来,谁都能看出他状态不对劲。赵云州的脸一板,加重语气:“让你打开就打开。”
吴长启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几分,悻悻地拿出钥匙,摁了摁,车子响了一声,赵云州撑着伞走过去,拉开后备箱。
吴长启这时候已经想跑了,仓惶地推开挡着路的人,拔腿朝大门而去。结果门还没出,就被殷垣绊了一跤,跌倒在地。
殷垣幽幽来了句:“雨天路滑得小心点,别摔伤了。”
刺鼻的血腥味火箭似的窜出来,只轻飘飘地闻一下,那味道直冲天灵盖,几乎把人头盖骨给掀起来。
赵云州“卧槽”一声,和躺在后备箱里,被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尸体正好面对面对视上。
尸体死不瞑目,眼眶里都生出白蛆了。
车厢密闭,气流不通畅,又赶上阴雨天湿度直逼九十以上,一身的血肉在高温里发酵,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甜腻腥臭味。
一时间,赵云州都不知道该不该去动它。
毕竟没什么防护衣服,尸臭又具有粘着性,一粘上,十天半个月都消不掉。
想来想去,赵云州还是觉得拎着吴长启去盘问。
“后备箱的人是谁,你们什么关系?”
吴长启低着头,面如死灰,“我不知道他叫什么,道上的人都管他叫东叔。我们两个……曾经是朋友。”
殷垣捧着装了温水的杯子,坐一边旁听。
“什么叫曾经是朋友?你仔细说说,他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杀的?”
“……”
吴长启长叹一声,“小赵警官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故什么事,老实交代案子!”赵云州刚说完,就被殷垣踹了一脚。
殷垣:“你听他讲,别打岔。”
“你讲。”赵云州也是服了,自己出来玩一趟真是没看黄历,玩没玩好不说,还接二连三遇到案子,简直比加班还让他痛苦。
吴长启感激地看了殷垣一眼,“十五年前,有个男人从华南北上经商,带着一儿一女辗转来到四九城定居下来。短短几年间,这个男人就把一个小卖铺发展成了一个全国几千家的大型商超,一跃登上国内首屈一指的富豪,他成了一个商业传奇,至今都能经常在财经报纸上见到他。”
殷垣一愣,“你是说SN集团的常铭?”
吴长启点头:“就是他。”
“常铭三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你提他干什么?”赵云州奇怪。
吴长启意味深长地看了赵云州一眼,“我要说的是常铭的一儿一女。在他成为大富豪后,他的儿女被司机和保姆联手绑架了,绑匪索要一个亿的赎金。常铭给了,但是绑匪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一个星期后,他陆续收到儿女的尸体。尸体被掏空了器官,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这个案子在全世界都引起很大的轰动。”
“常铭甚至在外网拿出全副身价悬赏绑匪的命,可一直也没下落,直到他死后,这个案子依旧是悬案。”
赵云州听的一愣一愣,他在警校的时候就听过这案子,“可这关你什么事?”
吴长启:“东叔曾经是常铭家的私人医生,后来随着常铭的孩子被绑架后一起消失。没过几年,他更名改姓,在这座山里买了一块地,建了幢大别墅,开始从事起了贩卖人体器官的生意。”
“我就是当年跟踪报道绑架案的记者,半年前,我无意中发现了这个东叔的身份,就一直找机会接近他,搜索别墅里面贩卖人体器官的证据。我当年还采访过常铭,见过私人医生的照片,他的样子就算化成了灰我都记得,刚一打照面我就把他认出来了。”
赵云州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你杀的吗?”
“是。我失手打死了他。”吴长启道:“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这种人早就该死了。你知道这些年来死在他手上的有多少人吗?这些人里大部分还是孩子,他把拐来的孩子给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做配型,把配好型的器官直接挖出来,换到有钱人孩子的身上,而被挖走器官的孩子大部分都没挺过来。”
吴长启说到这,声音一滞,带上了哽咽,“就算有挺过来的孩子,也会被他二次配型,把其他部位的器官移植走。没了一个肾还能活,可是没了肾又没了心脏呢?”
吴长启激动地指着大雨连天的外面,“那边有个池塘,池塘里的荷花荷叶长得最好,谁看了不说上一句这里钟灵毓秀,不用人打理就能这么茂盛,可谁知道这些荷叶荷花地下埋的全是尸体啊,用人肉沤制的肥料,种什么长得不好?”
他话音未落,外面又是一声惊雷,紧跟着“砰”地一声,任业行手里的玻璃杯重重滑落,四分五裂,玻璃渣溅得哪里都是,杯子中的热水全浇到他的腿上。
任业行却跟没意识到一样,呆愣愣地看向吴长启。
“我话说说完了。”吴长启深深呼吸,摸了把脸,“你们要抓要判都行。我只有一个请求,一定要顺着这条线严查下去,不要让这些受害者死不瞑目了。”
赵云州脸色难看至极,“你保证你说得都是真的吗?”
“我绝对保证。”吴长启坚定道,“我电脑和U盘里都有这些年来追踪留下的证据,我可以交给你们,但是你们必须要查到底。”
“好。”赵云州陡然得知这个重磅消息,什么也顾不得就要起身去喊人,殷垣出声叫住了他。
和赵云州一样,殷垣对这个内情也是十分意外,没想到看着山清水秀的一个地方竟然藏着这么多的罪恶。
可他在吴长启说话时,不只是听到了这些事情,也注意到了吴长启提到山中别墅和东叔时,任业行反常的表情。
正常人应该都是震惊同情和难以置信,但任业行脸上只有惊恐没有意外。
他知道这里的秘密。
“任先生,你似乎一直没说,到这边找人还钱,那人住在哪里呢?”殷垣道,“这边偏僻,住户也没几家,你说这事巧不巧,居然凑一块来了?”
赵云州反应过来,“对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们几个人来这边找的人是谁?”
“是……是……咕嘟——”任业行咽了咽口水缓缓道:“是东叔。”
“有个大客户急需要货,但是东叔却不打算干了,想金盆洗手,我们就带了一笔订金来找他,想着万一能说服他,把这钱给挣下来呢。”
“所以你们打了个时间差,吴长启杀完人后,把东叔抬到自己车上打算运走,却没想到遇上意外没出去,反而和我们一块留在农家乐住。而你们拿着钱赶来,却扑了个空,又赶上大雨,也只能在农家乐住下来。”
赵云州把整件事情捋了捋,等感觉前因后果都搞明白后,不由卧槽一声,“这他奶奶的真是邪门了,这雨来得还真是巧。”
“所以这两天死在民宿的两个人,到底是谁杀的?”
吴长启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不可能动手,动手也不会是这种方式,太惹眼了。”
“靠,也不是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任业行大呼冤枉,“这生意也不是我的,是向远牵的线,我就陪他走一趟挣个跑路费而已。”
赵云州皱眉,没立刻信了他们。
殷垣又想起向远那句“是很多人动手”,很多人这个表述在语境里面至少是四个人往上,不然一眼就能看出来会直接说出来具体人数。
“你们做这种事情,为什么还要成群结队过来?”殷垣问道。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啊,我们四个人看着就跟出来玩一样,不容易被怀疑。”任业行辩解,试图证明自己还是有脑子的。
“警官啊,都到这个时候就先别管什么犯不犯罪的事了。杀人犯可怕那也只是人啊,要是杀人的不是人而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全都得死啊。”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赵云州下意识骂了句,潜意识里还是不愿意接受有什么鬼怪作祟,更偏向人为作案,”你亲眼看见鬼了吗就说鬼,在这吓唬谁呢?”
“我没说谎,我要是说谎了天打雷劈!”
任业行回忆起自己开车逃跑的情景就胆寒不已。
他开着车行驶在蜿蜒的公路上时,起初还挺激动,觉得总算看见了一条生路。
“特么的,当老子傻呢,留在那里就是死路一条,我呸。”任业行啐骂一口,打开车载音响给自己壮壮胆,车前雨刮器推开一层又一层的雨水,勉强能看清前路。
任业行平稳行驶了一段时间,不由也放松下来。可他刚一松懈,迎面不知道什么东西撞了上来,啪地一声重响,粘稠的红色液体被雨刷器一挂,均匀地涂抹到整个车窗上,这下是一点路也看不清了。
任业行紧急刹车,出去查看情况。所幸没啥大事,左右转了一圈也没看见有动物的尸体什么的。
等他一回头,更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车窗上的红色液体完全消失不见,快的就好像是他产生了幻觉。
任业行坐回车内,正要打火,不经意朝后视镜一瞥,蓦然发现车后方站了个十几岁的小孩。
大雨模糊了小孩的脸,他站在雨里,脸色惨白,浑身淌着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车。
任业行莫名打了个冷战,感觉这小孩怪得很,下这么大雨,他居然一动不动地站在这,跟神经病似的。
可随着他打着火启动车子才发现,他动小孩也动,他停小孩也停,无论开了多久,这小孩一直紧紧跟在车后。
直到这时,任业行才感觉到慌了。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拼了命加速,可望后视镜一瞧,小孩正跑着紧跟在后面。
“我靠,真是见鬼了,这什么玩意!”任业行仔细去瞅这小孩,感觉他似乎越来越近,最近的那次几乎是贴在车窗上朝里面窥视。
眼睛黢黑,透不进一丝的亮光。小孩扯开唇角,露出两排血红的小尖牙……
“操操操操———”任业行一个激灵,错把油门当了刹车,陡然再次提速,等他意识到不对时发现车子居然朝着山边撞过去——
他猛地打方向盘,又踩刹车,总算堪堪停了下来。任业行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就看见那小孩不见了,而他停车的地方居然就是第一次停车的地方。
开了大半个小时,居然又回到了原点。
任业行兜兜转转才明白了过来,他走不掉的。
这里有东西不让他走。
……
“咔嚓——”
赵云州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手指捏着烟从嘴里拿出来,一扭头发现殷垣悄无声息地离他一米远,不禁无语地吐着白烟道:“你至于吗?吸两口二手烟又不会死。”
殷垣乜他一眼,“你不吸也死不了。”
“这不是提提神嘛。”赵云州无奈,“你觉得这案子真有那什么东西掺和?为什么呢?要报仇的话,任业行早就有无数次机会能死,何必等到现在。”
殷垣:“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先说真的。”
“人做不到无声无息地解决掉两个成年人。”殷垣道,“你比我清楚。”
“所以你也觉得有鬼?”
殷垣摇了摇头,这也是他不理解的地方,除了死掉的向远和何晴,他没见过其他鬼了。
柏扶青说这座山聚阴招煞,是一块阴宅风水地,可现在反常的却不是这里邪祟多,相反是太少了。
这里几乎没有鬼,也太干净了。
第109章
赵云州是个行动派,既然现在出不去,他就守着任业行和程程两个人,按照每晚死一个人的顺序来说,今晚肯定还会有事发生。他决意要看看到底是人还是鬼。
为此他还特意让老板把剩下的蜡烛全拿给他,在房间里三根一起点上,整个屋子亮堂许多。
小丁还怕任业行跟程程有异议,没想到这俩人被吓得一个比一个胆小,纷纷表示绝对没问题。好歹有个警察陪着,他们也能心安不少。
外面的雨没停过,风卷树林,哭一样的嚎叫一阵阵袭来。殷垣刚吃了点东西回房间,正好撞见柏扶青倚着床头不知道从哪找了本书在看。
“哪来书啊?”殷垣好奇问他。
“找老板要的。”柏扶青头也不抬,看得津津有味。
“老板这还有书?”殷垣好奇地走近去看,捏着柏扶青手上的书看了眼封面——《二十天速成惊世厨神》,“你学会了吗?”
柏扶青还以为他也感兴趣,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写得还不错,就是食材太普通了。”
“好吧。”殷垣表示鼓励,“那你好好学一学,说不定下一届厨神就是你了。”
他将任业行和吴长启的事跟柏扶青说了一遍,柏扶青丝毫没露出惊诧之色,将书折了个角,珍惜地合上放到一边,将殷垣拉到自己腿上坐,“他们干了坏事,人若不收,自有天收。怎么害了别人,就要怎么偿还回来,这就是因果报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殷垣都不知道的内情,柏扶青天天呆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的?
柏扶青微微挑眉,“这还用问吗?我一来就闻到了漫天遍野的尸体味,被埋在树下和泥里,还有怎么都不会被冲刷干净的怨气。”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好戏开场前都要埋个伏笔。”柏扶青笑了笑,“你现在不也知道了吗?”
“可是不对啊。”殷垣,“死的人那么多,鬼肯定也不少,我为什么看不到?”
柏扶青哂笑,“傻阿垣,你在地府挂上了名,随身带着判官笔和勾魂索,身上又有功德加身,那些小鬼又不是傻子,敢在你面前出现吗?他们筹划着报仇,躲你还来不及呢。”
殷垣想了很多可能,要么是对方实在强大,可以隐去鬼气,不让他发现,要么就是还有别的不是鬼的东西帮助他们,但万万没想到原因竟是出在自己身上。
“我身上有功德,我怎么看不出来?”殷垣纳闷了,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要么说当局者迷呢,你替地府办事,又惩善扬恶,身上的功德当然不少。”柏扶青找了个词形容一下,“你在我眼里就是一直闪闪发光。”
“”殷垣端详他的表情,竟然没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表情有些僵硬,“我不会在别人眼里也这样吧?”
行走的发光体?行走的显眼包还不多。
“这就不清楚了。”柏扶青道,“不过你发光的样子更好看。”
柏扶青的夸奖就跟不要钱一样,随时随地都能蹦出来。殷垣听多后就麻木了,反正柏扶青眼里的滤镜有十米厚,说话的可信度在他这大打折扣。
殷垣:“行吧。”
他的问题都问完了,起身就要走,柏扶青手疾眼快地一把拉住他,“天都黑了,你干嘛去?”
殷垣:“我去看看赵云州,他要是死在这了,我到时候还得替他给赵叔赵姨养老,太麻烦了。”
柏扶青无声地磨了磨牙,“我还以为你怕我孤单来陪陪我,原来都是为了他啊。”
“话不能这么说。”殷垣一本正经道,“赵云州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干儿子,帮他也是帮你……”
“打游戏认的儿子,我也不想要。”柏扶青撇撇嘴,不过看殷垣打定了主意,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道,“你去吧,看来今天晚上就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了。”
……
看见房间里板板正正地燃烧着的三根蜡烛时,殷垣都惊了一下,脱口而出,“你在这上供呢?”
三根摆一排就算了,还是白色蜡烛……
赵云州看了眼蜡烛,往旁边瞅了瞅任业行和程程,“像吗?”
“……”任业行面露菜色,早就想说了,这也太瘆人了吧。
殷垣灭了根蜡烛,“有的东西总要忌讳一下,你心别太大了。三根敬仙,四根敬鬼,三根四根都不好。”
赵云州满脸受教了,发自内心地吐槽道:“也是服了,我以前天天下基层破除各种封建迷信,现在倒好,我还主动学起来了。”
“碰上装神弄鬼的东西叫封建迷信,要是碰上真的鬼那该叫救命。”殷垣冷不丁开了个冷笑话,但除了他外没一个笑得出来。
烛火映在窗子上,倒映出一片幽蓝色的火光。殷垣微微低头看向窗外,外面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房间内没人说话,一下安静得出奇。
赵云州简直坐如针毡,度秒如年,恐惧源于未知,他脑子里一会脑补出穷凶极恶的匪徒,一会又脑补出红衣厉鬼,无论是哪个,他都有点心虚。
毕竟出门没带枪,只靠肉搏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而且鬼好像也打不死吧?
赵云州内心天人交战时,突然听见殷垣来了句,“有人过来了。”
“!!!”赵云州从椅子上弹起来,拿上一根棒球棍,小心翼翼地靠近门。
任业行和程程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紧张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外面的东西,到底是人是鬼?
门被敲响几下,赵云州心说这个东西还挺有礼貌的,他趁对方不备,迅猛地拉开门,挥起棒球棍就要砸下,等看清来人的脸后不由一愣,紧急刹住手。
“焦叔,你怎么来了?”
烛光映着焦端的脸,他眼中带了点血丝,看着一脸疲态,“我饿了,起来找找有没有吃的。你们在这干嘛呢?”
殷垣走过来,“我知道在哪,我带你去拿吧。”
焦端指了指赵云州手上的棒球棍,“你小子防贼呢?跟我一块下去,我有话要和你们俩说。”
“焦叔,我这有事……”赵云州犹豫。
“耽误不了几分钟,还能出什么大事。”
赵云州扭头跟殷垣对视一眼,“那殷垣你在这等着?”
“殷垣要给我拿吃的,你们俩一块去。”焦端命令似的把两人强行叫出去。
焦端几乎是明摆着要把两个人支出去说话,殷垣和赵云州对视一眼,决定先出去,看看他要说什么东西。
赵云州把门带上,一步步踏在走廊上,“您大晚上有什么事啊,明天再说不行吗?”
焦端:“明天不想说。”
“行行行,就当我尊老爱幼了,说吧,你有什么事找我?”赵云州无奈。
殷垣敏锐的视线落在焦端身上,他一身打扮不像是刚起床,甚至脚上穿着的不是拖鞋而是运动鞋。
光线太暗,赵云州并没发现这点。
焦端举着半根蜡烛,烛光映在他眼中像是着了一团生生不息的火,“云州,你答应我,以后做个好警察,不求你办什么大案要案,在家陪陪你爸妈,上班做到不徇私枉法就行。你一定要做一个好人和好警察。”
赵云州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啊?”
“你答应我。”
赵云州只当哄老小孩了,“行行行,我答应你,永远不忘初心好了吧。”
焦端深深望了他一眼,赵云州莫名其妙,“那我现在能回去了吧?”
焦端“嗯”了一声,赵云州拍了拍殷垣的肩膀,“我看这老头饿疯了,你多给他拿点吃的,让他吃饱回去睡个好觉。”
殷垣蹙起眉头,没说话。赵云州走了两步,忽感后颈一疼,浑身软下来,径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焦叔……”殷垣拦在焦端面前,“你想对他做什么?”
焦端叹了口气,随着他嘴里吐出的气息,烛光蹭地一下灭掉了,整个走廊变得又暗又静。“云州不应该插手进这个案子里,我来办。”
“你?”
“瞧不上我啊?我办的案子可比他多多了。”焦端把蜡烛往口袋里一塞,“听我的,你也回去睡觉。等明天,雨就该停了,你们就能回去了。”
殷垣隐隐约约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看着是要一个人hold全场,但给他的感觉就像交代后事一样。
“我不回。”殷垣道,“我怎么说也是在地府打工的,这边滞留这么多小鬼,总要处理一下。”
他刚说完,猛地反应过来他们在这呆得时间太久,而刚才的房间又太安静。
殷垣快步走回去,摁了摁门把手,门从里面被锁住了,他打不开。
焦端:“你让一下,我来踹开。”
殷垣抽出判官笔,“不用,你接住我就行。”
几秒后,殷垣离魂钻进了房间里,正好看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任业行,他双眸紧闭,头磕在地上,脑后露出一滩血迹。
而手里拿刀,步步逼近的人是……程程。
她落刀的刹那,手腕被一道红影打中,手心里的刀当啷落地。程程错愕扭头,看见了背后飘着的人。
“是你!”程程意外,“你居然不是人?”
殷垣:“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是什么东西?”
程程摆出打架的姿势,披在身后的头发一点点长长,蜿蜒垂在地面,像一条条蓄势待发的蛇。
“少废话,今天谁也别想阻止我杀了他。”
她话音刚落,三千青丝根根飞起,鞭子似的破空抽来,力道又狠又快,招招狠辣。
殷垣往后退了一步,不紧不慢地甩出判官笔,判官笔腾空飞了一圈,飘出了残影似的,将程程的头发完全挡在殷垣一步之外。
见此,程程冷哼一声,还欲加快速度,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的长发居然被斩落一地。
殷垣接着判官笔,长袖一挥,扇动一阵风,同时勾魂索从他手里飞出来,正正好好套中程程的脖子,一收力,程程的魂魄就从身体里拉了出来。
“你是谁?”殷垣一愣,从程程体内拉出的魂魄和她身体完全不同,看来就是鬼上身。
即便被勾出魂,女鬼披头散发,脸上仍没有丝毫慌乱,冷笑一声:“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阻止我报仇?”
殷垣:“你也是被拐的人?”
女鬼眼中尽显恨意,“很明显,我和我弟弟就是被他们拐走的,他拐走我和弟弟,害得我们家家破人亡,我和他们势不两立。”
殷垣:“这么说,其他两人也是你杀的?”
女鬼抬头,“你不用试探我,是不是我杀的都无所谓,重点是今天所有和我作对的人都要死。”
“警察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们会去调查这次案子,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你也不用背上人命官司,这不行吗?”殷垣道。
“呵……”女鬼听到了笑话一样,“行吗?当然不行,凭什么让他们还能活着坐牢,不够啊,怎么能够呢?我和弟弟,还有其他无辜的受害者,多少个家庭为此妻离子散,仅仅让这些罪魁祸首去坐牢实在太轻松了。”
“你是律师,他是警察,你们一个个都站在法律的制高点来指责我,可是你们站着说话的人永远不会感同身受,你们懂什么?”
殷垣蹙眉,“任业行说他并没直接参与拐卖中。就算是判刑也要区分出个主次之分,你就这么把人杀了,他们其他的同伙怎么办?上线下线都没找到,死这几个人,你以为就能彻底报仇了吗?只要有一个人没落网,这条拐卖的产业链就会一直存在。”
“……”
殷垣收回勾魂索,“我就算放了你,让你随意杀人,你能保证把这些参与的人全部杀干净吗?”
女鬼沉默下来,逐渐从殷垣的话里恢复了几分冷静,“那你想怎么做?”
殷垣:“告诉我,杀了向远和何晴的人是谁?”
“是我和其他的孩子。”女鬼道:“很多很多的人都参与了。”
和殷垣自己猜的差不多了,果然是被拐来挖掉器官、深埋于土里的那些孩子干的。
“你们是怎么盯上这一行人的?”
“只要是进出别墅的人都会被我们盯上。”女鬼沉默了会,“但是那些人杀了太多人,浑身都是煞气,我们无法近身报仇。这几个人不一样,我们能下手。”
这些小鬼连报仇也得看好人选,太强的杀不了,只能解决掉比较弱的。殷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吐槽两句。
“任业行不能杀。”殷垣看了眼地上的人,慢慢道,“警察能从他下手,找到这个犯罪团伙的切入口展开侦查。”
“我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或者被收买怎么办?他们非常有钱,有谁会不喜欢钱?”女鬼道。
殷垣还没来得及说话,焦端一直等在外面,不耐烦了,就一脚把门踹开来,正好听见女鬼这句话,不由接了句,“我送你们离开这里,这个条件怎么样?该信我们了吧!”
女鬼错愕,“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能离开这?”
焦端:“怨气太重,死后连鬼差都置之不理,不是地缚灵还能是什么?我送你们离开,让鬼差带着你们去转世投胎,忘掉这里的一切,等下一世重新再来,怎么样?”
这个条件对于被困在这里十几年如一日地缚灵无异于给了他们一次新生的机会。
能离开这块把他们牢牢困死的地方,重新拥有自由,多么诱人啊。
女鬼动摇了,紧紧抿着唇,权衡利弊。
殷垣趁机飘到焦端身边,“他们如果是地缚灵,我找其他鬼差一起帮帮忙,把他们带走也可以,你不要插手了。”
焦端白了他一眼,“知道什么鬼会成为地缚灵吗?”
“死后执念太深,一直徘徊在原地,阴德积攒不够,也没家人立碑祭拜,这种鬼就和孤魂野鬼差不多。唯一不同就是怨气太重,死后还会不断重复死时的场景,久而久之自己被自己困在了原地,不得离开。一般鬼差也不会勾走这种鬼的魂。”
焦端点点头,“你说对了,我见了这么多鬼,最痛苦莫过于地缚灵,几百年如一日地等待,直到魂飞魄散才能真正解脱。即便你能让鬼差把他们带走,也只能投胎到六畜轮回里,要想做人还不行。”
女鬼此时已然动了心,巴巴地看着他,“你真的有办法送我们离开,还能让我们投胎当人?”
“我当然可以,小姑娘,我可不是普通人。”焦端哈哈一笑,“我在这世上活了几千年,什么地方没去过,什么地方没看过,让你们去投胎而已,不算什么难事。”
殷垣瞥了他一眼,嘴唇翕张。
焦端全当没注意到,指了指殷垣,“他也不一般啊,他可是在地府的判官,随随便便就能招来十几个鬼差,到时候把你们一起打包带走,全是一句话的事。”
“真的吗?”女鬼撩了撩头发,黑发下的脸赫然还是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姑娘,“如果你们说到做到,我就放过任业行。”
焦端笑眯眯地点头,微微侧脸对殷垣小声道:“给我个面子,起码让我装一装。”
“……”
山路上,两边的层层错叠的树林沙沙喧哗,雨幕之中,三道黑影并行,朝着的地方是东边,每天太阳升起的方向。
焦端朗笑声被风吹得遥遥飘到了云端,“我最初刚到人间的时候,啥也不懂,听说人类把行侠仗义的人叫做侠客,我就学着他们描述的样子,把自己弄成了一个侠客。一把竹剑,一个斗篷,腰里再揣一壶酒,到处溜达。”
“那时候也不懂什么叫行侠仗义,反正我看不惯的事情都会出手帮忙。有时候帮一个孩子做个凳子,帮一个农妇给家里老伴带个话,或者路上给乞丐一个铜钱。只要我乐意,不管大事小事都能管。”
“真没想到,现在一晃都过去了几千年,改朝换代都换了十几个。那时候的马车早就成了汽车,人也能上天了。”焦端感慨,“真是值了,活了这么久,什么都见过,什么也吃过。”
殷垣听他说着,手心里的判官笔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还是没忍住道:“焦叔,你真的要这样吗?”
焦端笑了两声,对女鬼道:“你看,我活了这么久,人缘不错吧。这么多年,或多或少也能有上百个知己朋友,不是我送走了他们,就是他们送走了我。生死一遭,谁也逃不掉,逃不掉啊。”
女鬼还懵懵懂懂,没听明白。
听明白的殷垣手指捏着几乎发白,任由彻骨的寒风穿过他的身体。
焦端这哪是聊天,分明句句是遗言。
偏偏他还不能阻止,焦端要潇洒地离开,也要死得其所,帮助这些被束缚在这块土地的孩子离开,就是他想做的最后一件事。
顺着这条路继续往东,一路是上坡,不知道过了多久,焦端总算停下了脚步,扶着树眺望脚下一圈又一圈的群山。
这里树多,山多,到处飘荡着无处可去的生灵。
“差不多了,就是这。”焦端把伞放一边,拍了拍手,“小姑娘,你去叫人吧。”
女鬼应了声,兴冲冲地离开了这里。
她走后,殷垣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再次问道:“你一定要这么做吗?不是没有其他办法能救这些孩子,你非要用自己来换他们是吧?”
“小子,你哭了?”焦端哼笑一声,故意搞怪地去瞅殷垣,殷垣别过头。
“没哭就行,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哭。”焦端呼了口气,“我现在最可惜的事情是这次出来没带酒,不然还能跟你喝两杯。”
“真是可惜,也没能喝到你跟云州的婚酒。”
殷垣:“我去买——”
他话音未落,眸子猛地颤动一下,焦端抬手,捏出一个手诀,置在半空中,以他为中心,周围两米之内的风全都静止下来,仿佛竖起一个无形的屏障。
焦端立在原地,清晰有力地念着往生咒。
“寒庭多悲苦,回心礼元皇。
女青灵宝符,中山青帝书。
一念生太清,默念观太无。
功德九幽下,旋旋生紫虚。”
民间往生咒,念单不念双,三五七为最佳。
焦端一遍过后,周遭的风声减小不少,三遍之后,夜色雨幕中升起无数道微弱的光芒,七遍之后,他的身体消隐大半。
殷垣眼睁睁看着他逐渐虚弱,原本还算年轻健康的身体迅速地衰败下去,头发斑白,脸上皱纹叠加,身体佝偻下去,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焦叔。”殷垣扶着他的肩,却被推开,焦端道:“这是酆都咒语,我念只能起个引子作用,你来跟我念最好。”
“焦叔!”
焦端定定看着他,“你学啊。”
殷垣抿了抿唇,控制住有些颤抖的声音,跟着他一起念了起来。
女鬼高兴地飘了回来,“我都把人喊出来了!”
还没近身,她的身体陡然腾空飞得更高,幽蓝色的天幕下,和她一样的大鬼小鬼全都漂浮起来。从焦端身上不断流出金色的光芒飞向这些地缚灵们。
女鬼惊喜:“大叔,真的有用欸!你太厉害了!”
这些小鬼一个个浑身萦绕着黯淡的金光,衬得好似天光破晓一样。
殷垣见此,念出了最后一句话,“北帝敕令,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急急如律令!”
念罢,焦端也腾空离地,在半空之中。他低头望向殷垣,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就被风吹散了身躯,至此完全消失。
殷垣一惊,连忙放出勾魂索,想去拉住他,却扑了个空,反被赶来的鬼差扯住袖子,“你做甚呢?”
“松手!”
“你现在找他也晚了啊,这位大人已经羽化了,所有功德全都散给了这些小鬼,你想救也救不会来了啊!”鬼差道。
殷垣愣了愣,“所有功德都散给了这些小鬼?”
鬼差:“不然呢,这些小鬼凭什么能投胎?不就靠这些功德吗?”
焦端又骗他。
说得这么轻松,他总是说得这么轻松。
殷垣怅然若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这些天幕下的小鬼们,企图再看见一丝焦端的痕迹。
他盯了许久,一眼没敢错开,眼睛酸胀到实在没忍住,一眨眼竟落了两行热泪。
鬼差匆匆去勾魂,殷垣立在原地,风一阵阵吹动他的袖摆。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天光倾泻下来,鸦青色的苍穹被一点点染上了雨后的霞光。绯红的光,一点点让整个山林的万物活了过来。
远处小鸟盘旋,扇动着翅膀在树林里啪啪穿梭。
直到这时,殷垣才真切地意识到焦端走了,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110章
雨停了,太阳也出来了。殷垣沿着原路返回,来时极长的蜿蜒山路在返回去时却显得那么短,没几步就到了头。
碧洗的苍穹下,黑瓦白墙映着绿树,柏扶青穿了一身黑站在路的尽头等他。
“焦叔他”殷垣声音沙哑,话音未落就低下了头。他飘起来后,看着比柏扶青还要高上几公分,被柏扶青一拉,就轻飘飘地扯入了怀里。
“阿垣,我都知道了。”柏扶青揽着他的腰,大手抚在他的脑后,轻柔道:“你可以哭,不用强撑,我会一直陪着你。”
殷垣抓着他的衣服,揉出无数道褶痕,猛烈的酸楚从他心头压下时,那一刻,他甚至忘了自己是魂魄状态,紧紧屏住呼吸,压制着呜咽声,把脸埋在柏扶青肩上。
各种回忆纷纷扬扬地涌上来,一片又一片地落下。
殷垣静静了和他拥抱了一会,张开嘴,缓慢地吸了口气,出奇地平静道:“十年前,把我父母骨灰交给我的人是他,阻拦我不让我报仇的人也是他,后来我想考警校,压着我强行改志愿的人还是他。很久很久以前,我特别讨厌他,我不明白他凭什么要对我这么严苛,我想做的一切,他都不同意,他凭什么,他算我什么人。”
“可是在我上大学后,偶然在他家里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案情照片,我才知道他和我一样从来没忘记过给我父母报仇。你知道吗?时间真是个很神奇的东西,能让人慢慢变成以前的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我慢慢理解了焦叔当年做的一切,甚至于我在知道他是妖之前,我一直觉得以后我会给他养老送终。”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接纳一个事实,人生永远充满着各种意外,意外地相遇又意外地离别。谁也不知道哪一刻就是永别,就像十年前,我和父母,十年后,我和焦叔。柏扶青,我们会这样吗?”
柏扶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阿垣,人生久在离别苦,短相逢,长相思。我不能跟你保证永远在一起,但是真要有分别那天,我一定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来的。”
“你说话算话。”
柏扶青轻笑一下,“我保证,我的阿垣不会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殷垣压下细碎的哽咽,猛地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
雨停后,小丁就开着车出去找外援了。赵云州留下来看着任业行和程程。
说来也是巧,程程原本的魂魄被女鬼挤到外面,正无知无觉地飘着,遇上了来勾魂的鬼差。鬼差见她还能活,干脆做了件好事,帮她回了魂,这才让她醒了过来。
客厅里,赵云州正捂着头骂人,“我靠,我怎么会在走廊上睡了一夜。一觉醒来,脑瓜子都裂开了,是不是凶手大半夜地给了我一闷棍啊。”
任业行还记得晕倒前的记忆:“是程程,程程你这个贱人,没想到是你一直藏在我们身边等着报复我们。”
“我没有啊。”程程无辜道:“我也是晕倒了,昨晚发生了什么,我根本不记得。”
“我记得,你还想拿刀杀死我!曹尼玛的,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任业行骂道。
程程:“你说我杀你,那你为什么还活着?根本就不是我做的,任哥你甭想把什么黑锅都往我头上扣——”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激动,赵云州本就头疼欲裂的后脑勺更疼了,重重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吵什么吵!”
赵云州一抬眼瞥见了刚下来的殷垣,忙迎上去,“殷垣,你知道昨天发生啥事了吗?我怎么会跑到了走廊上?”
殷垣整理了好长时间心情才回到身体里,下楼去见赵云州。此刻他的唇色脸色全都和纸一样苍白,游魂似的看着他,赵云州被这一眼看得心凉,忐忑不安地问道:“真发生啥事了?”
“焦叔他走了。”殷垣轻声道。
赵云州愣了愣,一头雾水地反问:“你说谁走了?刚才就小丁出门了啊。”
霎那间,殷垣的脸色一凛,变得更加森白,眉心微微蹙紧问道:“是焦端啊,你不记得他了吗?”
赵云州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仔细回忆一遍,还是摇了摇头,“你说得是谁啊?我应该记得吗?”
“”
殷垣转身朝楼上跑去,跑到赵父赵母的房间用力地拍响。赵父推门看见居然是殷垣,讶然道:“小殷,你有事啊?”
殷垣直接道:“赵叔,你还记得焦端吗?。”
赵父鲜少见殷垣这么失态,跟赵母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你说的这个人,感觉是挺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了。这人是你朋友吗?”
殷垣难以置信,“你们怎么都不记得了?”
“云州,这怎么回事?”赵父把目光投向跟着上来的赵云州身上,给他递了个眼神。
赵云州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刚才殷垣还问我认不认识这个人呢。”
“小殷,你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赵母关心道:“你不着急,要不要阿姨给你看看?”
“没事阿姨,我可能是没休息好。”殷垣闭了闭眼睛道。
“这有可能哈,我也没休息啊,不知道哪个兔崽子偷袭我,让我在外面走廊上睡了一晚上,真是气死我了。”赵云州喋喋不休道。
殷垣找了个理由把赵父赵母都给敷衍过去,借口回去补觉,一扭头看见等在不远处的柏扶青
最终还是柏扶青解了殷垣的疑惑,“焦端是在天地间自然生成,他离开后,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存在都要被天地法则抹除。你还能记得,那是因为你在地府,算是半只脚踏出了六道轮回外。可即便是你,迟早也会忘记。”
殷垣惨淡一笑,“焦叔真是什么都算好了,这样就算是他突然离开,也没人会记得他,更不会难过。”
柏扶青皱眉,“阿垣”
殷垣揉了揉手腕,低着头道:“我没事,我们回家吧。在这早就呆腻了。”
小丁带着一堆附近辖区派出所的警察赶来,顺便又找了个技术人员,把信号恢复到了正常。大家各自分工,在山里找尸体的找尸体,又安排了专车配合赵云州带任业行等人回四九城审讯。
拿着吴长启手上的证据,警方正式立案侦察,赵云州一刻不停闲地进入到这个拐卖人口的庞大产业链里。
自此救出了几十个还没来得及被下手的孩子,以及顺着线索将上下游的犯罪人员全部一网打尽。
在他们调查时,殷垣和柏扶青已经回到了四九城的家里。
几天后
从外地赶回来的穷奇拎着大包小包和谢治跑到殷垣家。
“柏扶青,出来接客了。”穷奇一进门就喊道。
柏扶青冷冷地瞥他一眼,“滚,你才接客。”
穷奇感觉气氛不太对,扭头看了眼谢治,无声地询问这什么情况。
谢治没好气道:“焦端走了。殷垣这几天心情都不会好,谁让你嘴欠撞枪口上了。”
“行吧。”穷奇耸耸肩,“唉,其实我也有点舍不得焦端。”
谢治:“麻烦先把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再说舍不得。”
穷奇摸了摸脸,“这么明显吗?其实我说真的,我真挺舍不得他的,毕竟认识这么多年呢,虽然一多半都是在打架吧。”
说到这,穷奇话锋一转,“所以我给殷垣带了个礼物。”
他从印满奢侈品logo的包里掏出一个盒子,兴奋道:“这可是我专门定做的,专门用来缅怀先人,哦不,先妖的东西。”
柏扶青狐疑地望向他,谢治也好奇地瞅过来,穷奇一手拿着大盒子,一手准备揭晓惊喜,“你先把殷垣叫出来啊,礼物就是给他的,他不在那就没意思了。”
“你最好没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柏扶青警告他一句。
“怎么可能,我多正经一妖啊。”
柏扶青还是不放心,打算先看了再决定要不要给殷垣,不成想,殷垣听到声音后自己出来了。
谢治下意识抬头看去,殷垣除了削瘦了点没什么变化,乌黑的碎发下,眼眸平淡无波,穿了件居家的短袖长裤就走了出来。
“殷垣。”谢治关心道,“你还好吗?”
“还行,谢谢。”殷垣冲他点点头,视线落在穷奇身上,眼中浮现出一层淡淡疑惑,“你要送什么?”
“呦,出来了啊。”穷奇神秘兮兮,“惊喜马上就要出现了,千万别眨眼,等会肯定把你感动到哭。”
“三、二”
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穷奇总算打开了那个普普通通的盒子,里面是一个画框。
“焦端连个照片都没留下来。我就花大价钱找了个画师,让他按照我描述的模样画了张焦端的画像。你看我多细心,这都能考虑到了,以后你要是怕忘记他,就能拿出来看看。”穷奇得意洋洋道。
柏扶青冷哼了一声,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礼物确实有用。
殷垣脸色也是稍缓,正要伸手接过,不知道手碰到了哪里,画框蹭地发出来光,铿锵有力地喊道:“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殷垣猝不及防地被吓一跳,反应过来后,表情几近空白,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什么玩意?
好半晌,在画框字正腔圆的朗诵机械音下,殷垣所有的情绪全化为一个字,“操。”
柏扶青在听见这声音出来的那刻,居然有种诡异的平静感,真是不出他所料,不愧是穷奇,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给人民做牛马的,人民永远记住他”
穷奇总算把这玩意给关上了,自信地笑了笑,“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好。”
殷垣声音有些发虚,“我想看看那幅画。”
穷奇能干这种事,他隐隐感觉送的画也没那么普通。
“那你看好了。”穷奇摸到画框边缘,将画反过来,上面是一片空白,过了两秒后,画框里的灯突然打开了,映出一副灯光画。
画上的是一个穿着警服的Q形小人,严肃地注视着镜头,格外威严。隐约间是有点焦端的眉眼,但是这些相似度堪比人与金丝猴。
“”
还是个二次元画风。
殷垣:“哦。”
穷奇谦虚道:“不用谢不用谢,我订做了几十份呢,大家每个人都有哈!”
柏扶青深感今天就不该让他进门的。他走上前,捋起袖子打算把穷奇给扔出去,没想到殷垣竟然将画框接了过来,还说了句谢谢。
穷眼睛一亮,“识货啊,这么多年,我总算找到了个知己。”
柏扶青:“阿垣,不用这么勉强。不就是一幅画嘛,我也能送给你。”
谢治捂着额头,也跟腔,“你不用给他留面子,反正他没皮没脸惯了。”
“就这样吧。”殷垣拿着画框放在最显眼的桌面上摆放,“也还行,人都不在了,搞那么像有什么用。”
穷奇激动:“这就是我的初心啊,来知己,咱俩抱一个。”
他扑到一半被柏扶青截了下来,柏扶青皮笑肉不笑,“你说什么?”
穷奇讪讪:“开个玩笑,别这么小气嘛。”
殷垣翘了翘唇角,“你来一趟就是专程给我送这个的?”
“也不是。”穷奇摸了摸鼻子,回到沙发上坐下,“我来说个事,柏扶青不是让我找犀角香嘛,有下落了。”
他顿了顿,剩下的话被谢治接上来,“但这个得让殷垣自己去拿,犀角香在本地城隍手里。”
“那老头死犟死犟的,软硬都不吃,尤其是知道我是妖后,防我跟防贼似的。”穷奇无语,“现代社会了,大家都是文明妖,我还能硬抢不成?”
柏扶青一针见血,“还用看吗?你的名声所有人都清楚。”
穷奇,上古十大凶兽之一,吃人无数,无恶不作。
“胡说八道。”穷奇为自己正名,“现在我可是十大青年企业家,每年给政府交那么多税呢,再说了,那老头子的城隍庙就有我出资建造的。”
他们争论他们的,殷垣静静听着,垂眸若有所思。
他也想起来了,城隍已经从泰山回来了,最近他没去城隍庙,还没见过本地城隍什么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