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戚长宁垂下眼睛,皮肤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死白,瘦瘦小小的一只坐在车后座上,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微胖的男人也就没把她放心上,开着车就要驶出路口。


    一辆电动车横穿出来,一个扫尾,整整好好挡在SUV车前。


    “我靠!”微胖男人紧急刹车,一车人全部顺着惯性前扑,等反应过来后,他降下车窗朝那个骑电车的人骂道:“你有病啊!赶着去投胎是不是?”


    SUV前,开电动车的人从车上跳下来,拎着铲子大声道:“都给我下来!我告诉你们,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把我妹妹还给我!”


    听到熟悉的嗓音,戚长宁发红的眸子一滞,抬头间又恢复成了原样。惊喜地朝窗外看去,果然是苗樾。


    苗樾和微胖男人对视,瞪大了眼睛,为了不落下风,硬是扛了一分钟没眨眼。


    微胖男人眯了眯眼睛,没想到居然有人敢这么大胆子拦他。但是现在不比以前了,杀人犯法,他还要在社会上混的,可不能有案底。


    “小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微胖男人道。


    苗樾紧紧握着挖土的铲子,努力稳住声线,不让人听出她的惧意,“把我妹妹给我!”


    “苗——唔。”戚长宁一声没喊完就被死死捂住了嘴。


    戚长宁眸中红光转瞬而逝,牙齿伸长,正要咬下。


    苗樾听到动静,立刻着急起来,“你们别动她——”


    “啧,小姑娘,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不然你今天得吃不了兜着走。”微胖男人四平八稳地劝她,语气暗含危险。


    “你就一个人,我们可是有三个,要真出点事你觉得你打得过我们吗?”


    他话音刚落,苗樾蓦地朝路过的警车大喊起来,“警察叔叔,这边有人贩子,他们要拐卖妇女儿童。”


    声音之尖利,瞬间把四周群众纷纷吸引过来,警车调转方向开到旁边,下来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微胖男人因为开的窗户缝过窄,而没及时伸出手去堵上她的嘴:“……”


    靠,这都行。


    警察大致看了眼情况,“你们干什么呢?这是马路上,周围这么多车子停在这多危险。你,下车检查!”


    苗樾快速地说道:“我和我妹妹出来吃早餐,一转身就被他们抓走了。刚才我已经报过警了,您快把他们都抓起来。”


    警察一听,脸色倏然凝重下来,厉声喝道:“快下来,别逼我动手!”


    微胖男人不情不愿地下了车,“警察叔叔,这都误会。”


    “少套近乎,叫什么名字?”


    “张三。”


    “你搁这逗我玩呢?”


    “我真叫张三,喏,那个叫王五,他叫李四。”


    “……”


    “你们干什么的?这个小姑娘和你们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她带走?”


    苗樾看瞧着戚长宁即将下来,却被那个叫李四的男人防备地扯得踉跄一下,当即警铃大作,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挥起铲子拍过去,“你别动她!”


    那瞬间,空气几乎凝滞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苗樾一铲子照人脑袋上拍去,然后……铲子断了。


    李四懵了。


    苗樾也懵了,这可是她新买的专门挖土的铲子,24k纯不锈钢,别说拍人头了,就是拿火烤都不会有事。


    警察当即急了,“打什么打,你们全都跟我走,今天谁也别想离开。”


    刚刚着陆的穷奇突然接到电话,电话里男人哀嚎道:“姬总,出大事了,你快来捞我们吧!”


    “???”穷奇连忙追问,“是不是那小僵尸跑了?”


    “不是。”


    “没跑就行,除了这还能有什么大事?”


    “小僵尸没跑,那是因为我们都进局子里了……”


    穷奇:“啥?”


    另一边,苗樾的老师到处正找她呢,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要求他立刻去警局一趟。


    说是苗樾拿着考古铲把人给开瓢了。


    霎那间,知道考古铲威力的苗樾老师身形晃了晃,着急问道:“对方伤的怎么样?还活着吗?”


    警察迟疑地看了眼,“还活着。”


    并且还特别生龙活虎。


    “那就好,那就好。活着就行。”苗樾老师匆匆赶了过去,先看了下苗樾情况,看见她还好便松了口气。


    苗樾看见他,心虚不已:“苏老师。”


    “先别说话,等我缓缓。你干嘛打人啊,就算打人也不能拿我们干活的家伙打啊,这打起来多疼。”


    苗樾手里还攥着剩下的半个铲子把,尴尬地打断他的话,“老师,人没事,有事的是我的铲子。”


    苏老师久久凝望这个铲子把,发自内心地喟叹一声:“幸亏这厂家偷工减料啊。”


    感叹过后,他注意到警察嘴里苗樾的妹妹,“这孩子怎么回事?真是你妹妹啊?”


    “不是,我捡的。”苗樾老老实实交代。


    戚长宁感受到苏老师打量的目光,不由低下头,往苗樾怀里缩了缩。


    “什么?!这孩子父母呢?你啊你,你还挺忙,来这里又是实习,还能顺手捡个小孩养。”苏老师没找到接待警察,便往旁边椅子上坐下,眼睑下的黑眼圈和熊猫都有的一拼了。


    “她父母都不在了,一个人走失掉了。”


    苗樾嘿嘿两声,注意到他疲倦的神色,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老师,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个意外。等会我回去,会主动申请加班的。”


    “加什么班,考古现场今天全部停工了。”


    苗樾震惊,“为什么?”


    苏老师瞥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有东西从墓里跑出来了,以防万一,我们所有人都不能下地。”


    戚长宁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慢慢把脸贴在苗樾肩头,竖起耳朵偷听。


    “什么东西能跑出来?”


    苏老师深吸一口气,突然感觉在警局说这事太诡异,没好气道:“还八卦呢,你好好在这反省一下,我去找警察问问你什么时候能走。”


    他离开后,戚长宁小声道:“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墓啊?”


    “哦,这是我的工作,这边有个魏代的墓陵,我们正在考古挖掘。”


    戚长宁:“是魏太祖的墓陵?”


    “还不确定呢。你怎么想到他头上了,你也喜欢历史啊?”苗樾揉揉她的头,“好好学习,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和我同行呢,我们一起去盗墓,哦不,是考古。”


    戚长宁:“……”


    她真干这种事的话,会被她爹打死的。


    ……


    穷奇怎么也想不到,他前脚刚进警局,后脚就被当场拿下。


    还被要求和张三李四王五抱头蹲一块,听警察教育。


    “你们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抓人家小姑娘,你们要带她干嘛去?啊?几个大男人,做什么不好,竟然干这种拐卖妇女儿童的缺德事!”


    穷奇回头看向信誓旦旦的和他保证绝对不会出差池的张三几人。


    张三目光游移。


    “要是不好好交代,这里就是你们的家!”警察怒道。


    穷奇举起手,“不是拐卖,我认识那个孩子。我和她父亲是朋友关系。”


    警察:“那你说说,她家在哪里,父亲叫啥,给她爸打个电话。”


    “……”这电话要能打通,也是一个奇迹了。


    穷奇努力道:“那我能见见那孩子吗?你们都在这看着呢,我肯定不会做什么事。”


    警察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戚长宁只有一个名字,但是根本查不到她的户口,她又不说父母家人在哪,与其干等着,还不如让他们见一面。


    他领着穷奇进入隔壁休息室,苗樾正和戚长宁聊天,发现有人来了后,倏然安静下来。


    苗樾好奇地看向这个一身名牌的男人,“警察叔叔,他是谁?”


    “他是——”警察刚开口,穷奇立刻大步上前,语气真挚道:“戚大侄女,我终于找到你了!”


    从墓里刚跑出来的僵尸身上总会有股长年不见天日的死气,一般人看不见,可在穷奇眼中,那是一层浅淡的黑色雾气,离远了兴许看不清,但是一靠近就能感觉到。


    穷奇刚才还不怎么确定,现在一看见死气,当即放下心,肯定就是她了!


    戚长宁被这一声“大侄女”给震得表情几近空白,“你……”


    穷奇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忘了吗?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爸是戚老三是不是?”


    戚鄢家里排行第三,叫他戚老三确实没错。


    但是……上过学的人都知道这事好吗?


    戚长宁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吸了吸鼻子,一头埋进苗樾怀中,“我不认识他,苗姐姐,他是坏人!”


    警察凌厉的目光落在穷奇身上。


    这破孩子。穷奇实在没招了,只能向外求援。


    ……


    殷垣原本以为赛博论文闹鬼仅仅只在邱妍这种学生之间流传,没想到就连霍教授都知道了。


    他开完庭后,霍教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约他在茶室见一面。


    “殷律师,殷律师,我们找个吃饭吧,我还有事情想请教一下。”当事人亦步亦趋说道。


    殷垣脚步一顿,客气道:“下次吧,我还有其他事,有空你来律所找我就行。”


    当事人讪讪一笑,“那好吧,我们改天见。”


    殷垣点点头,回到车上。


    他到茶室的时候,霍教授正在煮茶。竹帘挑起,几簇阳光从缝隙中一闪而过地漏了进来,紧接着颀长的阴影落在茶桌上。


    “教授。”殷垣打了声招呼,顺手将包和外套放在旁边空位上,“您找我就是因为学校里那件事啊?”


    “看起来你似乎不信啊。”霍教授笑了笑,“最近学校因为这事忙得不可开交,我懒得插手,就出来躲清闲来了。”


    他倒了杯清茶,递过去。


    “这事闹这么大,全校都知道了?”殷垣愣了一下,“为什么?是学生家长来学校了,还是死因有内情?”


    霍教授摇头,“都没有,他家人拿了赔偿后就走了,法医鉴定死因就是猝死。是因为其他。”


    他顿了顿,“是学校网站打不开了。”


    “啊?”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从昨天开始,学校网站就一直404,我要处理公务也进不去,这才有时间找你喝茶。信科院一直紧急排查原因,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昨天还有个学生打开网站,一开始是404,过了会网页自动跳转到一个全黑的网页,网页上莫名其妙出现了很恐怖的画面,把人都吓晕过去了。”


    “这么玄乎。”殷垣奇怪,“您见过吗?”


    霍教授摇头,“我试了,除了404外没其他东西。”


    殷垣沉吟,“这些传言不一定是真的,可能都是噱头。”


    “不不不,我找你来不是给你来打击封建迷信的。”霍教授莫名地笑了笑,“恰恰相反,我最近一直在研究这种事情。”


    “殷垣,你觉得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灵异事件吗?会不会真的有人拥有特殊能力,隔空操纵另一个人的生死。如果真的有这种事,那么法律还有什么作用,我们这种法律工作者又能做什么?”


    殷垣从刚开始见面产生的异样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霍教授向来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一切牛鬼蛇神,信仰纯粹又简单,突然找他聊学校闹鬼的事情就很奇怪。


    “教授,对方就算比常人多点本事,那也是一个人。您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霍教授迟疑,“算了,可能是我的错觉,最近遇上这件事就忍不住多想了点。”


    殷垣不放心地多问几句,霍教授只喝茶,对刚才的问题三缄其口,怎么也不肯深谈。


    霍教授头发斑白,年纪虽然上去了,但精神矍铄,眼睛明亮有光,不像是遇上什么大事的样子。


    见他这样,殷垣只能暂时放下。等回去后,他拿自己的电脑试着进学校网站试试,链接跳转出来,果然是大写的404。


    “要真是鬼做的,那还挺厉害,凭一己之力,把整个学校网站弄崩了。”殷垣摇了摇头。


    他刚开完庭,又跑去和霍教授碰了一面,还没歇两口气,电话又响了。


    穷奇在那头不好意思道:“殷垣,有件事得请你来H省一趟了。”


    他把前因后果简单说了一通,殷垣眨了眨眼睛,“我有个问题。”


    “你说。”


    “你怎么不找柏扶青?”


    “他他挺忙的,还是别打扰他了……”穷奇说到最后,弱弱问了句,“他现在没和你在一起吧?”


    “没有,我在上班。”


    “那太好了。”穷奇激动,“我插个队,你先来处理我的事情。你放心,委托费我肯定给够,不会让你白跑的。”


    殷垣捂着额头,“你在当地找个律师不完了。”


    “不行啊,我不是人,那小僵尸也不是人,这事只能你知我知,其他律师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殷垣看了看时间,“行吧,我尽量早点过去。”


    平时他工作时,临时出差也不是没遇到过,但是穷奇这么奇葩的案子,他还是第一回见。


    怎么想的,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掳走,这人把自己当法外狂徒了吗?


    “你叫张三?”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殷垣一路奔波来到警局,盯着提出抢人的主谋久久难以平复下心情。


    张三茫然,“是又怎么了?”


    “难怪。”殷垣喃喃。


    他匆忙和警察打了招呼,便提出想和戚长宁聊一聊。


    警察犹豫了会,还是答应了下来。


    殷垣想象中的僵尸是那种影视剧中穿着黑色官服,脸色青白,牙齿又长又尖,不会走路只会跳的形象。


    就算这个僵尸年代久远,更厉害点,也不会差太多。


    没想到一推门进去,戚长宁除了脸色更白点外,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甚至还被惊艳了一下,戚长宁这气度和现在见到的十三四岁的女生截然相反,瘦弱的身躯上展现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我想和她单独聊一聊可以吗?”殷垣提议,视线扫过莫名带着敌意的苗樾落在戚长宁身上。


    “不行,这不合规矩。”警察干脆道。


    “戚长宁,我知道你来自哪里,你考虑一下要不要和我谈谈。”


    殷垣直直与她对视,清棱棱的目光不避不让。


    苗樾看着这么长得出奇漂亮的男人,有些奇怪他的身份。


    气氛沉默半分钟后,戚长宁出人意料地说了声,“好。”


    “警察同志,她自己答应了。”殷垣道。


    警察看向戚长宁,戚长宁对苗樾点点头,“姐姐,你放心,有事情我会叫你们。”


    苗樾见拗不过她,只得起身和警察一块出去,留他们俩单独在休息室里。


    等人离开后,戚长宁脸色刷地沉下去,苍白的脸隐隐泛出青紫色,眼睛如古潭一样,沉静无波。这时候,她才露出最真实的形象。


    “你和那些妖是什么关系?”戚长宁提起妖,眼中一闪而过厌恶之色。


    “别激动,我是人。”殷垣平静道,“知道他们为什么找你吗?”


    “因为我是活尸?”戚长宁撇了撇嘴角,“妖都能在外面生活,我为什么不行?”


    “你知道就好。”殷垣点点头,“妖能控制自己,你能控制自己吗?僵尸会吸人血和精气,你现在在外面看着正常,那是你刚苏醒过来,随着你在外面呆得时间越久,你体内一直被压抑的欲望会慢慢觉醒,最终控制着你去伤害人,到了那时候,最先受伤的就是你身边的那个女生。”


    “真是笑话。”戚长宁嗤笑,倨傲地站起来,“妖能控制自己?你知道妖和人天生就是对立的吗?如果要划分同类,我和你才是一条战线上的。”


    “你年纪小,我不怪你,但这种话可别再说了。”从戚长宁嘴里说出来这句话格外诡异,但她偏偏一脸理所应当,抚了抚衣角,“我父皇,也就是你们嘴里的魏太祖,他半生打仗半生捉妖,为了拯救苍生,死在他手上的妖不计其数。想要除去我们而后快的更是不计其数。”


    “妖会害人,天性使然。”戚长宁漠然道:“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身份,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和那些妖是一伙的,我劝你一句,与虎谋皮,迟早会被反噬。”


    “……”


    殷垣感觉有点怪怪的,他就是来办个案子,把穷奇捞出来而已,怎么就误入权谋频道了。


    “你等会。”殷垣插话,“什么叫一伙的,我们就是普通雇佣关系。说的好像我们在做违法犯罪的事情似的。”


    “哼。”戚长宁不和他一般见识,“那只妖还口口声声说与我父皇是朋友,笑话,我父皇怎么会和妖当朋友,他肯定另有所图。”


    殷垣不知道穷奇是不是在口嗨,但是从他的职业操守出发,还是得辩解两句。


    “话不能说这么绝对,他都知道你家在哪。”


    “他只不过是想将我父皇挫骨扬灰罢了。”


    “那不至于,他要是想的话,你父皇早就没尸骨无存了,等不到今天。”


    “你到底站哪边的?”戚长宁气得一跺脚,“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废话是吗?”


    “我们各退一步,你出一个谅解书,我把你送回家,怎么样?”


    “我不要回家。”戚长宁磨牙,“我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当然要为民除害,斩妖除魔。还要,你凭什么管我,你不过是一个普通人类,竟然还想和我做交易,谁给你的底气?”


    殷垣很久没见过这么纯粹的中二病了,上一个这么中二的还是赵云州。


    赵云州一心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从出生起就肩负着拯救人类的使命。


    戚长宁比他还中二,听她讲话,殷垣总觉得误入仙侠剧组的拍摄现场。


    斩妖除魔,拯救苍生。嗯,很经典的话术。


    第92章


    “你说你想怎么办?”


    戚长宁道:“我知道这里是人间的衙门,对这些妖肯定也做不了什么。”


    她沉吟,“我有两个要求,不能把我送回去,还要帮我找个人。你如果答应,我就同意写那什么书。”


    殷垣奇怪:“你要找什么人?”


    “你先说答不答应。”


    “可以。”


    反正穷奇不是人,这位也不是人,他俩谁都能比他活的时间久,地球虽然大,但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殷垣不负责地想着,戚长宁抿着唇矜持地略微颔首,“这还差不多。”


    有戚长宁松了口,警察这边其实也没证据证明张三几个人构成了拐卖罪,直接走协商解决还算比较快。


    只是再快,等一切忙完后,外面也已至深夜。


    穷奇站在路边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我活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简直气死我了。”


    想到刚才蹲着时候,路过的人一听说他们有拐卖妇女儿童的嫌疑,被甩了不知道多少个白眼和飞刀,穷奇就气的不打一处来。


    “哎呀,总算是出来了。”张三搓了搓手,“殷律师,谢谢您啊,今天还好有你,不然就说不清了。”


    “你们以后别这么莽了,当街抢人,怎么想的。”殷垣语重心长道,“刚才在里面警察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既然在人类社会生活,就不要再由着性子来。”


    “诶诶,是是。”张三伸长脖子看穷奇,“姬总,我们那个尾款什么时候能到账啊?”


    穷奇冷笑,“尾你大爷的,这钱当律师费了,就你们办这事儿,我没找你们要精神损失费都是我大度。都滚,趁我现在还能忍得住。”


    张三缩缩脖子,自知理亏,不过他们已经拿到了一笔定金,少点就少点吧,好歹没白忙活。


    三兄弟一溜烟跳上车跑了,留下警察局大门门口站着的穷奇和殷垣面面相觑。


    穷奇吸了吸鼻子,闷闷道:“你放心,该给你的律师费肯定不会少。今天辛苦你跑一趟了。”


    殷垣颔首,“我去打个电话。”


    “长宁,你真觉得没事吗?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他们?”苗樾的声音被风送来,越走越近。


    “没事的,他们也道歉了。”戚长宁眨巴着大眼睛,“苗姐姐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行是行但是你的户口,你不能一直跟在我身边啊,还是要回家找监护人。”苗樾迟疑着,一抬头看见抢孩子的罪魁祸首气势汹汹地朝她们大步走来,下意识把戚长宁护在身后,“你干什么?刚放出来又想骚扰我们是不是?”


    “戚长宁——”穷奇深深一呼吸,谁让是他把人放出来的,他忍。


    “跟我走,你不是找人吗?我给你找!”穷奇唇角露出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假惺惺地对苗樾说道:“都说了我是他父亲的朋友,她就是我大侄女,我们认识,肯定不会害她的。”


    “我不相信你。”苗樾皱眉,“刚才长宁是心软才放你一马,又没承认你们认识。”


    戚长宁从她身后钻出来,“苗姐姐,你让我和他走吧。”


    “你确定?”


    “我刚才想起来了,他确实认识我父亲。”戚长宁笑了笑,“你不是让我找家人朋友吗?他能帮我找到。”


    苗樾犹豫,视线一直在穷奇和戚长宁身上扫了扫去,最终定格在马路边打电话的殷垣身上。


    比起不靠谱的穷奇,她还是感觉这个律师更可靠点。


    殷垣没想到案子都结了,还有他的事情。苗樾眼巴巴地瞅着他,等他当这个担保人,殷垣只能附和一声,“我可以肯定,他们确实认识。”


    苗樾这才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好吧。”


    她千叮咛万嘱咐戚长宁要是遇到什么事一定要找她,本想着再带着戚长宁吃点东西,可苏老师电话打进来,让她马上回去一趟,苗樾只得匆匆和戚长宁分别,临时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目送她离开后,戚长宁乖巧的表情瞬间一变,要求道:“我要去吃饭!你们请我吃。”


    穷奇嗤笑:“我送你头牛,你吃不吃?现在跟我走,我马上把你送回去。”


    “你骗人!”


    “你是人吗?”


    “你连小孩都骗!”


    “大侄女,你少说也有一千多岁了吧?你旁边这个才是小孩好吗?别装嫩了。”


    “我就不走,你说了帮我找人的。”戚长宁委屈到泫然欲泣,眼泪在眼中直打转。


    穷奇没办法,门口那警卫已经警惕地看过来了,再耗下去,他还得二进宫。只能答应她的要求,“行行行,吃饭,你要吃什么?”


    戚长宁刚想说,没想到穷奇灵活走位,绕过她问殷垣,“算了,还是请今天大功臣吃一顿好的吧。感谢殷律师拨冗前来,帮我这个大忙。”


    殷垣:“我都行。”


    “他说了都行,那就吃我喜欢的!”戚长宁一口气报了七八个菜名,“今天我就先吃这么多了。”


    再一抬眼,穷奇自顾自拿着那块发光的砖头点点点,她好奇地凑过去一看,“菲力牛排?这是什么?”


    “今天的晚餐。”穷奇拍了拍她的头,“我付钱,那就听我的。少在我面前颐指气使,你爹都不敢对我这个态度。”


    戚长宁撇撇嘴,“上古大妖真是厉害啊。”


    殷垣总算等到了两方争论结束,才问戚长宁道:“你真是魏太祖的女儿,昌和长公主?”


    “如假包换。”戚长宁抬了抬下颌,“怎么,总算知道我的厉害了?”


    殷垣自动忽略她骄矜的语气,继续问道:“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成了僵尸?僵尸到底怎么变的?”


    戚长宁:“”


    殷垣目光中流露出好奇,等着她回答。


    戚长宁被他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别开脸,幽幽道:“我是急症发作,这病来得如山倒,我的胸口里含着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在床榻上缠绵数日,直到我父皇不知从哪寻来一块宝玉,送到我嘴里,让我含着。之后我就没了记忆,再醒来时就是他在我床榻边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


    穷奇纠正道:“第一,那不□□,那是你的棺材;第二,我是在找东西,我是光明正大地走动。”


    “不问自取就是偷。”戚长宁冷哼。


    “我拿我的东西有问题吗?”穷奇懒得和她计较,“你爹当年就是我救的,你们家的东西,我有什么不能拿的。”


    “你的玉呢?”殷垣好奇,“什么玉这么厉害。”


    戚长宁脸色一僵,“我也忘了。我玉呢?”


    穷奇:“丢了吧?叫你瞎跑,还得我费劲去找你。”


    戚长宁跺了跺脚,“我不跟你讲,我和他说。”她小跑着从右边绕到殷垣左手边,“你答应帮我找人的,你放心,我要找的那个人肯定还活着。”


    “人?还活着。”殷垣纳闷,“都这么多年了,你确定是人不是妖?”


    “不是妖。”戚长宁坚定地摇头,“他就是人,只不过,他和你这种普通人不一样罢了。”


    殷垣听得更好奇了,正巧这时候来接他们的车也到了,戚长宁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事,从上车后就一直缄口不言,等到了餐厅等待上餐时才继续说。


    “他叫余川,是我幼时的玩伴。”


    戚长宁目露回忆,透过落地窗看向外面的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灯映照下,天幕上星光黯淡,与一千多年前,她漫步在朱墙碧瓦的皇宫时已经截然不同了。


    公元483年,戚长宁十二岁。


    她母亲早亡,父亲是家乡中有名的堪舆师,经天纬地,识人相面,从未出错。而她自出生起就明白一件事情,这个世界上不仅有人还有妖。人与妖泾渭分明,相互敌视。


    人怕妖杀了自己,妖憎人掠夺他们的资源,人妖注定不能共生。可她的父亲偏偏就是例外,与人与妖都能和谐共处,相谈甚欢。


    后来戚鄢推翻旧朝建立新朝,也从未在堪舆术上懈怠,他认为一个国家能长久存续下去的根本在这个国家的气。如果维持这股气长久不断,那么国家将永远不会衰败。


    之前的王朝到了末期,总会出现昏庸君王的最根本原因是在于皇陵的风水出了问题,导致一国之君一代不如一代,带领王朝走向终结。


    戚鄢想改变这种规律,想创建一个真正能够实现千秋万代的王朝。


    他看了很多名山大川,甚至召集天下的堪舆师共同为他选出世上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来修建墓陵。


    可寻龙点穴,最难找的就是这股气。戚鄢寻寻觅觅多年,从戚长宁刚出生,寻到她十二岁。


    有一堪舆师向戚鄢提议,如果从土地上找不到气,那就借助外力来建造这么个地方。而妖之所以为妖,是普通的动物吸收天地精华生气而成。倘若妖体内的气能够为人所用,那必将也能造福整个国家,延续国祚。


    戚鄢一开始并未采纳,可在这不久,大魏接连迎来地龙翻身、江南大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对他来说,这仿佛就是一种征兆,提醒着他若还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建造皇陵,大魏很快就要和其他朝代一样迎来末日结局。


    第一只被抽出生气的妖是屠了一整个村庄的虎妖,他被捉拿后,由戚鄢亲自抽筋剥皮,用它的血,浇灌要建造皇陵的土地。


    第二只也是害过人的妖。


    第三只、第四只


    戚鄢认为自己是做一件有利于千秋万代的好事,倘若成功,他必将名垂青史,受亿万人景仰。他所利用的妖,也只是那些害过人的恶妖罢了。


    于民,他尽心尽力,于妖,他惩治败类,他行得端做得正,无愧于心。


    只是世间哪有这么多妖,害人的妖也仅占了其中少数。真正害过人的妖全死了,就只能抓那些老老实实修行的妖。


    戚鄢名声在外,不少大妖都是他的朋友,一心向善的小妖自然不设防备,听说戚鄢邀请,便纷纷前往京城,哪知一去就没有归途。


    余川的养父母是树精,也是被戚鄢剥皮抽筋,用血灌溉土地的小妖之一。


    像话本子的故事一样,余川发现父母不见,只身前往京城寻找,发现背后的阴谋,勇闯皇宫替父母报仇,却被养在深宫的长公主捡到,把他视为朋友。


    没话本子狗血的是,长公主和替父母报仇的余川并没有延伸出什么情愫,一直只是朋友。


    而身为一国之君的戚鄢在得知真相后也重重地惩罚了那些欺上瞒下的官员,还给了余川一个公道。


    戚长宁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算了。


    没想到余川不这么觉得,他一心认为如果没有戚鄢这个君王的命令,这些惨剧根本就不会发生,所以戚鄢这个导致整个惨剧的幕后主使必须得死。


    他刺杀戚鄢不成,反而自己死在保护戚鄢的侍卫剑下。等戚长宁赶到时,只剩余川浑身是血,冰凉异常的尸体。


    那夜满天繁星都在闪烁,戚鄢晦暗莫名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下,君王的气势逼得满宫的人齐齐下跪。


    戚长宁在那时想了很多,她不想让余川死,可她更不想让父皇死,倘若非要选,她宁愿所有的血债由她来了结,可偏偏就是余川死了,连给她一句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戚鄢做出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举动,他将余川埋在了那块浸满上百只妖血的土地里,妖气滋养着余川的血肉,深藏在地底的手指终于动了动。


    三个月后,戚长宁照常去那里看了眼,平坦的土地被刨开一个洞,原本躺在里面的人早已不见。


    野草遍地,不见故人。


    春去秋来,白草枯长,戚长宁慢慢死去,也葬在了那块土地上。斗转星移,戚鄢毕生的愿望终归没能实现,天下分分合合,中原王朝不断迭代,最终封建王朝的幻影湮灭于炮火中,一个更加繁荣富强的国家建立,直至今日。


    “我知道他没死,我想见见他。”戚长宁百无聊赖地拿着叉子叉肉,一手拖着下巴道:“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个小心眼总不能还记仇吧!我死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来看看我。”


    殷垣看向穷奇,“她说得都是真的吗?”


    穷奇:“基本都对,大差不差吧。”


    这牛排是五分熟,戚长宁吃了一口,感觉到一嘴腥味就嫌弃地不肯再吃,扔下叉子,严肃道:“我要重新上一份,不要带血丝的这种!”


    殷垣叩了叩桌面,“不要打岔,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只有一个名字,现在或许改名了也不一定,怎么去找他?你有他的生辰八字吗?”


    “生辰八字?”戚长宁皱眉,“这东西没用了,他死而复生,八字就会发生变动。但是我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活过来的。”


    “他的样子呢?”


    “我回去给你画吧,我画技可好了。”


    “那就慢慢找吧。”殷垣说着,看了眼手机,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


    柏扶青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一直没给他回复信息。


    穷奇看到柏扶青头像时,不由意味深长地啧啧两声,对戚长宁道:“你找我帮忙那是找错人了,你应该找他啊!不对,你应该找他对象,他对象认识的人多。”


    “啊?”戚长宁眼睛一亮,“怎么说怎么说?”


    “他对象啊——”


    “姬先生。”殷垣打断他,“你要是吃完了,就走吧。”


    “别急嘛,我大侄女还没吃呢。”穷奇笑眯眯地递给戚长宁一个眼神,示意她回去再说。


    殷垣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看得一大一小两个人没好意思再说话。


    穷奇在附近定了几间酒店,打算在这休息一晚上,明早再启程。


    殷垣刚回去,手机就收到了一笔银行卡大额转账的信息,定睛数完数字后,足有二十五万。转账留言是律师费加劳务费。


    这笔钱远远超过了他正常代理案子的价格,肯定是穷奇这个不差钱的转的。


    再冷漠的人看见大笔钱入账也会心情变好,殷垣没忍住抿了抿嘴角。


    不过他心情好了,同在H省的苗樾就没这么幸运了。


    苗樾的导师着急找文献,让苗樾帮着一起找。


    苗樾拿着电话连连答应,“您放心,今晚一定给您找到。”


    她打开电脑,自然而然地进入到学校的网站里,没想到链接跳转出来居然是404。


    “这破网站,怎么老是崩。”苗樾无语,将电话挂了打开自己手机热点再次连接。“真不知道一年上百亿的经费怎么花的,真服了。”


    这次还是和刚才一样出现了404,苗樾刚想退出去重新进,下一秒页面跳转全黑了。


    “好了吗?”她自言自语,拿着鼠标来回点了点,电脑屏幕上的黑色页面闪动几下,切到了她的电脑摄像头,画面里正是目不转睛看着电脑的苗樾。


    苗樾和自己对视,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神经病啊。”


    她想退出去,却发现电脑卡住了,鼠标的光标也消失在了电脑上,她怎么动都不出来。


    苗樾又试着强制关机,不想摁电源键几十秒,电脑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靠,真坏了啊。”苗樾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这可是她新买的MAC,攒了好久的钱呢。


    俗话说,祸不单行。她越着急越容易出错,起身时踩到一个空瓶子摔了一跤不说,手机掉地上还碎了屏,打出去的电话只剩嗡嗡声。


    免提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摁亮了,话筒里的声音陡然放大,音量大得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都能听清。


    里面一阵沙沙声过后,响起了一道嘶哑的声音。


    “起、起、起、起、起、来、来、来、来、来、来——兹拉兹拉——起、起、起、起、起、来、来、来、来——兹拉——”


    “兹拉——兹拉——兹拉——回头——回、回、回——兹拉——”


    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听到这种声音,苗樾顾不得腿疼,浑身一个激灵从地上骨碌爬起来。


    咕嘟。


    她艰难地吞咽一下口水,呼吸慢慢放轻,试图去认真分辨话筒里在说什么。


    “回、回、回、回、回——兹拉——兹拉——头、头、头——兹拉兹拉——头头头头头头——兹拉兹拉——”


    “兹拉——兹拉——头、头、头——”


    苗樾脊背笼上一层寒意,莫名想到昨天苏老师警告她的话,在墓陵不能乱讲话。


    她慢慢扭头,脖子咔吧咔吧发出清脆声。


    一鼓作气,猛地回头,什么也没有。


    苗樾松了半口气,可随即,她看见正对着自己的电脑屏幕里除了她,还出现了个一身黑的瘦高男人。


    男人站的地方是——


    她背后!


    第93章


    戚长宁把玩着的玉佩突然从手上滑落,重重落到地面,随着一声清响碎成了数片。


    她愣了愣,旋即站起来。


    殷垣刚睡下,房间的门被砰砰砸响。


    黑暗中,他看着天花板,缓缓叹了口气。他想柏扶青了,有他在,至少自己还能睡个好觉。


    他想归想,还得面对现实。等开了门一看,戚长宁正站在走廊严肃地说道:“出事了!”


    “你没吃饱?”殷垣估摸着这位长公主的脾气,没吃好饭在她心中应该也能算件大事。


    戚长宁:“”


    看见她脸上青白交替的表情后,殷垣这才“哦”了声,“真出事了?”


    戚长宁僵着脸,飞速地说道:“今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女生你还记得吗?分别时,我在她身上下了咒法,倘若她遇到什么变故,我就能察觉到。”


    “就在刚才,我感觉她遇到了麻烦。”


    殷垣点点头,也不多问,回去拿上外套就关上了门,“那走吧。”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不能瞬移过去,想最快找到她,只能打车,但是你没钱。”殷垣拿出手机打车,“我带你去。”


    戚长宁哼哼两句,“我就知道你比那只大妖更靠谱。”


    “谢谢夸奖。”殷垣挑眉,“但是既然跟我出去,就得听我的,我可不会免费给你收拾烂摊子。”


    戚长宁嘟囔了句“我是那种人吗”,快步走到殷垣前面,乘电梯下楼。


    外面的专车司机已经接单候着,等上了车后戚长宁才慢了半拍发现个盲点,“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下次出门,记得带好耳朵和脑子。”殷垣假寐道:“那位苗小姐离开的时候和司机说了目的地。”


    “”戚长宁感觉自己被小瞧了,又没办法反驳他,全当没听见,低头掐着手指算苗樾现在的情况。


    她能感觉到,苗樾的情况并不太好,她身上的阳火越来越虚,命格中凭空出现一道劫数,倘若挺过不去,她今天就会死


    事实上,苗樾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身后的男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她的房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靠近她面前,而苗樾因保持着扭头回望电脑的姿势,脖子上的肌肉已经疯狂叫嚣着不堪重负了。


    他通身黑衣,脖子像是被折断一样,将头深深埋在胸前,一动不动。


    地上的手机依旧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模模糊糊,隐隐约约,能听清有个人在说话。


    苗樾浑身的寒毛根根竖起,冷汗如小虫一样,蠕蠕游走在她的全身。


    电脑上的影像如此清晰,苗樾眼睛死死盯在上面,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可猛地回头,她面前什么也没有。


    再看去电脑,男人依旧存在,甚至贴得更近了。


    苗樾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电脑中的男人伸出手,虚虚地从后抱住她,仿佛想要把她也拖入黑暗的深渊。


    那瞬间,苗樾感到刺骨的冷意笼罩她的全身,她不能动了。


    是幻觉吗?


    是眼睛在欺骗她吗?


    她为什么看不到这个人?


    苗樾脑子疯狂运转,却找不到一个能够合理解释面前事情的理由。


    男人把头埋进她的脖颈,两只胳膊攀附在她的胸前,还试图把腿翘起来,搭在苗樾的腰上。


    看着他的姿势,苗樾脑中蹦出一个荒唐的想法,这个人该不会把自己当成小孩了吧?


    这个动作真的很像小孩趴在大人背上,让大人背着他出去玩的样子。


    她想动,却浑身都被黏上一般,手指都动弹不得;想求救,嗓子里的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生生掐断,呼吸也被一点点掠夺走。


    氧气稀薄的时候,人是会产生幻觉的。苗樾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意识恍惚了,她竟然真的听到一声“妈妈”。


    一声嘶哑、无力且带着浓浓怀念的“妈妈”。


    “妈妈,我爱你。”男人呓语不停,“妈妈,我爱你——我爱你,妈妈——”


    “妈妈,我爱你——”


    “妈妈,我爱你——”


    “嗬——”苗樾艰难地动了动喉咙,窒息的感觉让她生理性反胃,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滑落。


    “妈妈,请再给我一次生命吧——”


    给他妈的。苗樾真想骂回去。


    下一秒,门外似乎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说得是什么?


    苗樾恍惚感觉自己好像趴到了地上,手臂撑着坚硬的地板,用力朝大门处伸出——


    救命——救救她——


    下一秒,门锁“滴——”一声,自动打开了。


    戚长宁一眼就看见地上趴着的苗樾和从后面抱着她的男人,浑身的怒火当即调动起来,一拳把男人掀飞,紧接着扑上去对他拳打脚踢,一直端着的长公主架势在此刻完全烟消云散。


    苗樾感觉浑身一轻,趴在大口大口贪婪地喘息,等过了一会后,眼前的黑暗总算褪去,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殷垣半蹲下身,让她先别动,撑开她的一只眼皮查看情况,几秒后放开了她,“还算及时,没什么大碍。”


    他穿着白天那身衣服,衬衫却扣得没那么严实,露出一片突出的锁骨来,被阴影遮挡的皮肤上似乎还有些青紫色的痕迹。再往上看,是他优越的鼻骨和下颌骨,皮肉紧紧地包着骨头,五官分布没有一丝多余的留白。


    苗樾对他这张脸的印象尤其深刻,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想不通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殷垣解释道:“不是我要来的,是她坚持来救你。”


    “长宁?”苗樾咳了咳还在作痛的嗓子,声音沙哑,“她怎么会——”


    看清戚长宁打谁后,她蓦然一滞,失声道:“这个男人是鬼还是人?我能看到他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殷垣非常平静,“很显然不是人。”


    “真的是鬼?”苗樾感觉非常荒唐,“世界上居然会有鬼?!”


    在两天前,她还对考古现场请来道士的举动嗤之以鼻,今天她就见到了世界的另一面。


    打脸打得如此响,苗樾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脸,感觉到火辣辣的疼意。


    打鬼有戚长宁出手,殷垣乐的清闲,扭头问苗樾这鬼怎么出现的。


    苗樾也茫然,还是一阵后怕,欲哭无泪,“我怎么知道,我本来在工作,结果电脑突然坏了,我联系人帮忙修电脑,电话刚打出去,他就出现了。”


    “对,电话。”她想起来自己那通奇怪的电话,“电话也不对劲,我明明是给一个朋友打的,可接通的声音不是他的,还一直说我听不懂的话。”


    她还没从阴影中走出来,浑身颤抖得剧烈,殷垣便弯腰帮她捡起来手机。


    手机屏碎了,但是勉强还能打开,他点进通话记录里查看,眸光闪动。“你确定你打了电话?”


    “当然了!我急着用电脑,当场就给我朋友打了过去。”


    “可是你这通电话压根没拨出去。”殷垣扬起手机给她看,手机界面还停在拨号的阶段,而上个通话记录是昨天白天的。


    苗樾的脸色刷得更加惨白,“可是、可是,我就是听到了话筒里有个人再说话——”


    殷垣不置可否,“还有其他没说的吗?”


    苗樾:“电脑,电脑也有问题。它莫名其妙地打开了我的摄像头,我在里面看见了我身后有个人,那个人就是他!”


    “电脑?”殷垣走到书桌旁,电脑这时已经黑屏,鼠标动了下,它就恢复了正常,屏幕上写着个大大的404。


    “我当时想去文献库,但是网站崩了,我进不去我明明没做什么啊,他为什么要找上我!”苗樾一阵后怕,忍不住往最坏的结果上去想,如果殷垣和戚长宁没及时赶到,那她是不是就会


    “别打了。”殷垣听着男人的哀嚎声逐渐虚弱,总算开口叫停,“我有事要问他,你把他拎过来吧。”


    “哼。”戚长宁踹完最后一脚,一撩散乱的头发,斜睨殷垣一眼,“你要问什么,我帮你问,等问完我就把他撕了!”


    殷垣没说话,直直看着她,目光露出不赞成。


    不知道为什么,戚长宁被他这么注视打心里生出种没来由的心虚感,就好像回到了当年她逃了夫子的课出去粘蝉,玩得正开心时被父皇看见,当时父皇的眼神竟和殷垣此时差不多。


    “给你就给你。便宜他了。”戚长宁嘴硬了一句,老老实实拖着男人的胳膊拽到殷垣面前。


    苗樾远远躲开了,完全不敢靠近。戚长宁见此,安慰她:“姐姐,你别怕,有我在呢,他不会再害你了。”


    苗樾小心翼翼地点头。


    “姓名、年龄、从哪来的、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找上苗小姐,乖乖把这些问题都回答了。”殷垣低头看着男人,“不然你会后悔现在的嘴硬。”


    “”


    “我就说还得打吧!”戚长宁捋起袖子。


    男人猛地一震,低着头嘶哑道:“别打我,我不敢了,千万别打我了!”


    “那你就说。”殷垣一直低着头,脖子不太舒服,干脆拉了把椅子坐下,四平八稳地审问他。


    “我叫万生科,今年24岁死的时间我记不清了,好像有一段时间了。”万生科边说边回忆,“我她,是她打开了那个网站,我才能出来的。我没针对她!”


    殷垣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万生科说话磕磕绊绊,对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这正是刚死的新鬼正常反应。新死的鬼还处于混沌中,忘记生前很多事情非常正常。


    “是电脑上这个404吗?”殷垣转了下电脑,让万生科看清楚。


    “啊对对对,就是这个!”万生科当即道。


    殷垣还没说话,苗樾已经又惊又怒道:“我靠,你有病吗?这是我们学校的校内网站,这个网站招你惹你了?!”


    万生科被她一说,也想起来了,激动道:“对对对,校内网,我就是在登这个网站时死的!”


    “???”


    殷垣联想到最近他听说的事情,重新扫了一遍电脑上404的网址


    “你是京大的学生?”殷垣不确定地问他,“法学的研究生?”


    万生科感觉有点熟悉,恍惚地点了点头,“好像是。”


    “”


    殷垣又问苗樾,“你也是京大的?”


    苗樾懵了,“我考古系的。”


    全对上了。


    真没想到,万生科人死在四九城,顺着一个网线居然可以随意在全国各地穿梭,互联网联通阴阳两界果然不是说着玩的。


    殷垣默然一会,问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京大这些天的网站一直崩是不是因为你?”


    万生科挠了挠头,“可能吧,我嫌登录的人太多,影响我休息了,就改了改服务器。”


    殷垣被气笑了,起身绕了万生科走了一圈,继续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想杀苗小姐?”


    “这个”万生科迟疑地看了苗樾一眼,“似乎是本能,我感觉我看见人就想扑上去把人掐死,好像这样做就让我能活过来。”


    苗樾啐骂一句,“你神经病啊!还叫我妈,我以为你变态呢。”


    万生科尴尬地点点头,“我这不是想妈妈了嘛。我亲妈给我一次生命,你要是能助我复活,你不就是我第二个妈吗!”


    在场的人都被他不要脸的话惊到了,苗樾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忍不住往后挪了几步,求助地看向殷垣,“那个,殷律师,你说这怎么办啊?这事找警察有用吗?”


    “我来解决。”殷垣让她放心。


    戚长宁好奇道:“你能怎么解决?送去超度吗,你不是和尚或者道士吧?”


    殷垣:“我自有办法。”


    话罢,他还是没忍住对万生科道:“京大提倡校友资源共享,没提倡校友生命共享,你把校友当替身用呢?还想搞杀人夺舍这一套。”


    苗樾不住地点头,说得太好了!


    殷垣见问的差不多了,提着万生科就要走,苗樾紧跟在后面,心有余悸地问道:“他真的不会再来了吧?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玩意找上我?我明天要不要去找道士求个符什么的啊?”


    殷垣安慰她,“他不会来了,其他的我也不能保证。”


    苗樾脸色惨白:“那怎么办?”


    “苗姐姐,我今天陪你睡吧。”戚长宁犹豫了下,对殷垣道,“我明天再回去找你们。”


    “可以吗?”苗樾犹豫,和戚长宁一块看向殷垣。


    “你早点回来,不许乱跑,也别打架。”殷垣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苗樾,让她有事给自己打个电话。


    他拎着万生科还要去安排他的去留,没有戚长宁的跟随,正好也方便


    路上,万生科还期期艾艾地为自己脱罪,“那个,你看啊,我不也是没真伤到她嘛,从法律的角度将,这属于未遂。而且我也不是故意的,没有主观杀人的意愿,这就是一场意外。”


    “咱们就当这事过去了好不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爬我的网线桥,我也不会去骚扰那个女生了,她毕竟是我学妹,之前也是没想到这茬,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他说着,还偷偷摸摸地看向四周,“我刚才听见我学妹叫你律师是吧!我也是学法的,咱们俩还是同行呢。你知道国内法学最权威的专家是谁吗?那可是我的老师之一——”


    “霍良学,霍教授。”


    万生科眼睛一亮,“欸,你也知道,看来你也挺有见识的。我跟你讲,你放过我,我回去说不定还能给你和他牵个线,你知道这行最稀缺的就是资源了”


    “他是我导师。”殷垣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看在大家都是校友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少说话,别逼我动手。”


    万生科下意识:“不可能,霍教授很久不带学生了,他上个学生可是拿了优秀毕业生称号,现在在四九城律师事务”


    他越说语气越虚,也意识到了什么。


    “就是我。”


    万生科蔫了吧唧地低下头,呐呐地叫了声:“师兄。”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殷垣眼看附近没什么人了,这才抽出勾魂索套在万生科身上,“现在我是地府的打工人,不是什么律师。”


    “啊?”万生科懵懵懂懂。


    第94章


    “不是,等等,师兄!”万生科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半个小时前的苗樾,这个世界就像一个魔方,谁也不知道即将能遇到哪一面。


    地府打工人?开玩笑的吧?


    殷垣懒得和他多解释。


    地府看似是全国性的大部门,实际上各个省市之间也有辖区之分。


    万生科既然死在四九城,那理应由四九城的鬼差无常来羁押。


    殷垣在路边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把伞,在店员莫名其妙的眼神下,撑开伞又合上,最后满意地付钱。


    而在店员看不见的时候,殷垣将伞一张一合,已然将万生科收了进去——伞能聚阴,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临时收纳鬼魂的容器。


    天光大亮,阳光穿透厚厚的窗帘倾泻几缕。


    一室安宁,温度舒适,非常适合睡觉。


    直到“砰砰砰——”


    “殷垣,你在不?我大侄女又丢了——砰砰砰——”


    殷垣被砸门声惊醒,心脏以超快速率跳动,急促地狠狠呼吸几下,意识总算慢慢回笼。


    外面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殷垣捏了捏手指,缓缓吐出了口气,极为不适地摁了摁胸口,感受着心脏的震动。


    这样的日子再多两天,他真的会猝死。


    “吱啦——”


    眼见门开了,穷奇连忙道:“总算醒了,快快快,我要去找我那大侄女,这一大早又不知道跑哪去了——你脸怎么回事?”


    殷垣脸色恹恹,没有一丝血色。他心情不好,说的话也没丝毫留情,“你昨晚是睡死,今天一大早哭丧来了是吗?”


    “戚长宁大半夜找我,你住在隔壁一点声音没听到?”


    “我睡得比较熟。”穷奇摸了摸鼻子,“咋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殷垣扶着门框,感觉有点头重脚轻的,揉了揉眉心还是说道:“她没丢,一会就回来了。”


    穷奇茫然,但人没丢就行,问了地址就要亲自去接她。


    殷垣懒得多管,说完后就关上门,躺回床上补觉。


    但他睡觉一向不是很好,被吵醒后很难再入睡。便拿起手机,不自觉就点进了和柏扶青的聊天记录里,他发的那句“我在H省出差”依旧孤零零地缀在最后。


    柏扶青还是没回他。


    殷垣皱起眉,反手给他打了个电话。


    话筒中的声音嗡嗡两声,传出提示关机的机械音。


    不接就不接。殷垣把手机扔到一边,翻身起床去洗漱一通。


    过了会,他电话铃声响起,殷垣还以为是柏扶青打了过来,匆忙走出来看也没看来电提示接通了电话。


    那头的苗樾惊慌失措道:“喂,殷律师吗?我现在在酒店,长宁和人打起来了!你现在方便来一趟吗?”


    听见不是柏扶青,殷垣有些失望。


    “先别急,你先说说她和谁打架?”殷垣问她。


    “是……是一个道士。”苗樾看向火药味十足,在对峙中的两人。”


    “这道士是我们考古队请来的,刚才看见长宁,非举着剑说长宁是僵尸,要把她带走。”


    殷垣安抚她两句,“你别急,说不定一会就不打了。”


    “这、这……真的吗?”苗樾迟疑。


    “相信我,这都是误会。”


    殷垣挂了电话,躺在床上,非常安详地闭上眼睛,离魂出来。


    □□一来一回太麻烦,还是离魂更快点。


    毛道长今天本来说好要再去墓陵里探寻一番,好好找找从里面逃出来的僵尸踪迹。


    原本看风水不是他的本职,这只是为了吃饭而拓展出来的技能,他的家学主要是抓僵尸抓鬼,这下可好,专业对口了。


    毛道长在发现有僵尸后还有些惊喜,天知道他有多久没见过一只僵尸了。


    他来酒店找考古队的负责人谈话,不想一进去就撞见个白得不似活人的女孩。


    现在美白技术这么多,那种天天闷在屋子里面不出门,把皮肤捂到煞白没有血色的人也不少,毛道长原本不想这么注意她。


    可偏偏走近后,他看见这个女孩全身笼罩着一层死气,眼睛暗沉无光,没有正常活人该有的光泽。


    相遇的一瞬间,他立刻确定了这个女孩绝对不是人。


    毛道士把手探进包里,反手抽出铜钱剑,大喝一声,“呔,给我站住!”


    戚长宁感觉煞气直冲自己面门袭来,慌忙退了两步,等看清对方后,又惊又怒道:“你要做什么?”


    毛道长手上的铜钱剑折射出金光,红色朱砂画于剑柄,一眼便瞧出是道家法器。


    “这话该我问你,你混迹在人群中佯装正常人,你想做什么?”毛道长喝道。


    戚长宁眼看苗樾即将出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身份,深吸一口气说道:“我又没害人,做什么事也跟你无关,你瞎操个什么心?”


    “僵尸不害人?”毛道长冷笑,“不害人你为什么要跑出来?你是不是就是从魏代皇陵里爬出来的那个僵尸?被我逮到了吧,我劝你快快束手就擒,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多管闲事。”戚长宁一听他还知道自己从哪出来的,原本不想动手此时也不由得摆出架势,“臭道士,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非要和我打一架是不是?”


    “你随我走,便可不打架。”毛道长义正辞严,“总之我是不会让你为祸人间的。”


    为祸人间个鬼,戚长宁真想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既然他要打,自己奉陪就是,反正跟他走是绝不可能的。


    两人剑拔弩张,无人注意到角落里偷偷打电话通风报信、求助外援的苗樾。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走廊,一大清早的,也没几个路人,如果要是打起来也不怕有路人围观。因此毛道长心里丝毫不虚。


    眼看战火一触即发,毛道长挽了道剑花,冲着戚长宁刺去。


    戚长宁抬手捏住剑尖,用力握紧,不顾被烧灼到隐隐发黑的手掌……


    “三清在上,罩我身形,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急急如律令!”


    毛道长挑起剑柄,铜钱剑自转一周,随着他念咒声起,手上的力道猛地加大,眼看戚长宁即将握不住剑,一点点刺向她肩头。


    “铮——”地一声,红光迸发,打在铜钱剑上,震得毛道长手心发麻,失去力道,转眼间就被戚长宁甩出去,一脚踹到毛道长胸口,而后一个空翻缓缓落地。


    宽大的裙摆随着她动作翩飞。


    “什么人!你还有帮手?”毛道长顺着惯性后退好几步才勉强站稳,不由惊愕问道。


    “难道逃出来的僵尸不止一个?”


    “哼。”戚长宁握紧焦黑的手心,强装镇定道:“你叫我一声姑奶奶,再说两句好话,我不是不能告诉你。”


    “你——毛道长气得吹胡子瞪眼,拿起剑还想再打。


    “都别打了。”殷垣飘了过来,一抬手,判官笔自动落回他手中。


    他旁若无人地飘在对峙的空隙中,插话进来,“看在我的面子上,都别打了。打什么打,打赢坐牢,打输住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殷垣!”戚长宁看见他,感觉他似乎有点长高了,再往地上看,殷垣双脚压根没落地。


    “!!!”毛道长则更惊奇,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一遍,“你你你……你手里拿的是判官笔?!”


    当道士的,哪能不和地府鬼差无常打交道,他对地府常出现的装备早就烂熟于心,基本上看见对方的武器就知道什么来头。


    虽然这是地府公差,但毛道长也不打算就此罢休,“不行,她可是僵尸,不把她带走,我怎么能放心。万一她丧失理智,随便咬人喝血怎么办?”


    “呸,你才咬人呢!我又不是狗。”戚长宁趁机骂了句。


    殷垣没搭理她,飘到毛道长身前,微微俯视他,语重心长道:“那你说,你把她抓了,会带到哪里解决?”


    毛道长理所应当:“僵尸归地府管,当然是一纸诉状,请阴兵鬼差出来……”


    殷垣摊手:“你看,还是交给我。”


    毛道长沉默几秒,“可是她死的时间久,比较凶,我怕出什么意外。”


    殷垣:“你打得过我吗?”


    毛道长摇头:“阁下有地府的判官笔护法,我当然没法比。”


    “所以我都不行,你肯定也不行。”殷垣一副跟你没法沟通的表情,当机立断道:“那就让她跟我,你不要再管了。”


    毛道长认真想了想,脑子总算转过弯来,“那也成吧。麻烦您老人家了。”


    地府公差向来至少百八十岁起步,毛道长习惯性称呼尊称。


    殷垣深深看了他一眼,差点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这道士比殷玄年纪都大,一脸胡子拉碴,还好意思叫他老人家。


    殷垣和他沟通好后,转身去找戚长宁道:“你跟我走。”


    戚长宁看了看他,又往毛道长身后看去,“你等我一下。”


    她小跑着冲到苗樾身前,用力抱了抱她,低声道:“苗姐姐,我在四九城。你想我了就来找我。”


    苗樾看不见殷垣,发现两人突然不打了,刚松了口气,就被戚长宁一个熊抱,听完她的话后,心中稍暖,拍拍她的头,笑着应了下来。


    两人就此分别,戚长宁随着殷垣离开。


    毛道长发现身后还有个人后,不由假模假样地挽了个剑花,自言自语地大声道:“哎呀,今天天气真好,好久没练太极剑了。”


    苗樾微笑以对,全当没看见他和戚长宁刚才十分激烈的冲突。


    等穷奇匆匆赶过来,却从苗樾嘴里得知戚长宁早就回去了。


    他扑了个空,再回去时就看见正在大厅办理退房手续的殷垣。


    他身边站着正是戚长宁。


    两人正悠哉悠哉地一边聊天一边等穷奇。


    戚长宁好奇地问:“你怎么还会魂离体外,是有什么独家秘籍吗?”


    殷垣诧异她竟然没看出自己的身份,再一想,她死的太早,那时候第一任判官都没上任呢,不知道很合理。


    他压了压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不懂,这是我第二份工作。”


    “这还能当工作?”戚长宁其实不太明白工作是什么意思,但听着就挺有钱的。


    “嗯哼。”


    穷奇跑过来,没好气道:“大侄女,你能别跑了吗?我天天光找你了。”


    戚长宁吐了吐舌头,“谁让你找了。”


    “这破孩子。”穷奇顺手也办理退房手续,等弄完一切后,便走出门。


    正是中午,外面偌大个太阳挂在天上,将地面与空气烘烤得微微扭曲变形。


    穷奇抬手挡了挡阳光,眼瞅着殷垣拿了把伞又不打开,不禁抢了过来,顺便道:“借你伞用用,我遮个——”


    伞一开,万生科从里面掉了出来,正正好好砸在穷奇头上。


    “个阳……卧槽,这什么鬼?”穷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殷垣早有预料,施施然在一旁看好戏。


    万生科艰难地爬起来,欲哭无泪,“我就不能回到网线里面吗?”


    ……


    飞机划过天幕,一行人从H省回到四九城。


    殷垣一手装着鬼的伞,一手拎着僵尸,坐着车先回了自己家。


    楼下的家里没人,殷垣把伞随手放到地上,叮嘱戚长宁帮忙看着这只鬼,转身出门又跑楼上柏扶青名义上租住的房子里看一圈。


    依旧也没人。


    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人还不在家里。


    殷垣捏了捏鼻梁,在两地奔波的疲累加上晚上又没休息好,让他有点头晕。


    下楼开门刚走进去,他身体突然晃了晃,眼前一黑,猛地撑到玄关柜上,手臂带翻一小盆多肉,啪地摔在地上。


    戚长宁被这声音惊动,慌忙扶住了殷垣,“你怎么了?”


    殷垣摆摆手,眼前眩晕的那股劲还没过去,“可能低血糖犯了。”


    “什么糖?你要吃糖吗?”戚长宁连忙摸了摸身上,总算找出一块苗樾给她的巧克力糖,塞给殷垣,“你赶紧吃一吃。”


    巧克力糖有些发苦,但好在糖分足够。殷垣含了一会,感觉力气稍稍恢复了一些,才站直身体。


    他自己看不见,他的脸色和死了上千年的戚长宁都有的一拼了。额角沁出些许冷汗,将碎发粘连。


    戚长宁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胳膊直到沙发上坐下来,嘴里还念念有词,“你可别死了啊,你死了,谁帮我找人啊。”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我盼你活着还不行啊?”


    殷垣闭上眼睛,嘴里的糖丝丝融化,他积攒了些余力,脑子便转动起来。


    柏扶青就算是出差也会提前和他报备一声,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离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戚长宁问道:“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啊?你家人吗?”


    殷垣:“算是吧。”


    “那你给我他的八字,我能帮你算算。”戚长宁兴冲冲道:“我算卦可厉害了,最擅长六爻,这可是我父皇手把手教我的。”


    “你算不出来。”殷垣面无表情地嘎嘣嘎蹦咬着糖,“他不是人,是和穷奇一样的大妖。”


    “你不是说他是你家人吗?”


    “恋人也是家人一部分。”殷垣睨她一眼。


    戚长宁倏然起身,惊诧不已,“你和妖私定终身?!你疯了?”


    “那怎么了。”殷垣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抄起一个抱枕抱在怀里,“我们又没作奸犯科,自由恋爱。”


    戚长宁嘴唇翕张,“你就没想过你死了怎么办?”


    “死了就当鬼。”殷垣使唤她,“你帮我倒杯水来。”


    “……你简直疯了。”戚长宁压根没想到看着最正常的殷垣才是最可怕的那个,“你变成鬼又能和他纠缠多久?”


    戚长宁忍不住道:“鬼也会死的,如果你连鬼都做不成呢?”


    殷垣垂眸,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就算我死了,也要他永远放不下我。”


    “别问这么多了,我还要去找他。”


    殷垣想到一个人,最可能知道柏扶青去哪里的人。


    第95章


    阴云密布,古道斑驳,路的尽头赫然两只红灯笼挂着,昏昏的红光将门匾上的字照得影影绰绰,隐约能认出来写得是“都城隍庙”四个大字。


    戚长宁久久伫立在门前,思索了许久才幽幽问道:“道理我都明白,可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进门前的台阶上还有不知谁烧香时落下的香灰没被清扫干净,被殷垣飘过带起的风给吹动起来。


    殷垣看也不看她:“知道这是哪吗?”


    “都城隍庙啊。”


    “不,是你的托管所。”殷垣瞥了她一眼,“我是不会留任何外人在我家过夜的,你要想留在四九城,就只能呆在这里。”


    上次那只大熊猫例外,嗯。


    戚长宁:“”


    她憋了半天,跺了跺脚,气急败坏:“还我的糖,早知道就不给你吃了!”


    殷垣只当没听见,拎着从H省一起带来的万生科飘了进去。


    都城隍庙内灯火通明,各个鬼差鬼吏都忙着手上的事,行色匆匆,只有和殷垣相熟的鬼吏停住了脚步对殷垣拱了拱手,“大人来啦!”


    殷垣略一颔首,看向其他人,疑惑问道:“这是怎么了?”


    鬼吏叹气:“这不是城隍老爷要回来了嘛,我们得在他来之前清点好各份公务,等他回来批阅。”


    “公务这么多?”


    殷垣不明所以,地府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哪来这么多公务去忙。


    鬼吏嘿嘿一笑,“大部分都是各个善信的香火,城隍老爷不在的这段时间,积攒了好多呢。”


    殷垣明白了,愿望清单嘛。


    他摆摆手,示意对方去忙不用管自己。


    说话这点工夫,戚长宁跳进了城隍庙内,大摇大摆地走到殷垣身边,好奇地来回瞧来瞧去,“我当年活着的时候,地府体系一片混乱,信道的信道,信佛的信佛,两方信众势如水火,偏偏还有妖能横插一脚。你不知道,当时还有不少妖装成神啊佛啊到处骗香火,积累了一大批信众。”


    殷垣:“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是三教合一了吗?大家相互融合,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就跟现在差不多了。”戚长宁指了指旁边的观音殿,“喏,佛道两教都尊这位为本教的大神。”


    这么说也是。殷垣若有所思,刚走了没两步,白无常就嗅到了熟悉了气息,喜滋滋地飘出来迎接,“我跟你说——等等,这谁?”


    白无常身形一顿,使劲闻了闻戚长宁身上的味道:“不是活人,也不是鬼,你是什么东西?”


    戚长宁森森一笑,露出她的两颗小尖牙,“你说呢?”


    “靠,僵尸。”白无常一连退了好几步,幽怨地看向殷垣,“你从哪挖出来的?我听说你去H省,原本想着你给我捎点宝钞,结果你给我带个古董过来。”


    话罢,他看了眼戚长宁,“还是个会动的!”


    殷垣把万生科丢给他,“这个人你带走吧,他死后一直在网上作乱,被我抓到了。”


    “至于这个我把她在这寄养两天。”殷垣顿了顿,“你就把她当成来帮忙的义工。”


    白无常:“你把这当成什么地方了!”


    他悲愤地指了指不远处帮忙一起搬书的周茜,“塞进来一个义工还不够吗?”


    殷垣:“她不要工资,也不吃香。”


    白无常表情一滞,拍了拍手,“也不是不行。”他朝戚长宁比了比她与自己的身高差,“喂,小僵尸,你来了这就得听我的,知道没?”


    戚长宁看向殷垣,殷垣默默说了句,“她是魏太祖的长女,死了一千多年了。”


    看见白无常僵化的表情后,戚长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大方道:“本公主不会为难你的,只要你把我伺候舒服了,回头我多给你点赏银。”


    白无常纠结地看了她一眼,忙把殷垣扯到一边去,“把这尊大佛塞进来,万一打起来了怎么办?这要把她打伤了,我怎么跟你交代。”


    殷垣:“你好好说话。”


    白无常从善如流,换了个说法:“万一她把我们打残了怎么办?”


    “不会的,她没这么暴力。”殷垣安抚他,“你帮我看着,我给你烧点香。”


    “一天至少烧一次。”白无常严肃道,“不然这事没得商量。”


    殷垣痛快地应下来,白无常立刻变了脸,低眉顺眼地飘到戚长宁身边,嗓子都不自觉捏了起来,“公主有事可以尽情吩咐小的,小的本名姓王,您叫我小王或小白都行。”


    戚长宁:“好说好说。”


    白无常:“您说的是。”


    “”殷垣觉得白无常手里拿的勾魂索可以换成浮尘,然后再说一声:“喳!”


    这熟练的模样简直让殷垣幻视一个流传几千年的职业——公公。白公公哦不,白无常,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殷垣默默想着


    隔日,某天桥下。


    “姑娘,你是不是家里上面有个哥哥,家里父母早亡,全靠这个兄长拉扯你长大的?”路边的算命摊从一大清早就聚拢了一堆人,排队的顾客摩肩接踵,伸长了脖子去瞧前面还剩几个人才能轮到自己。


    可即便人这么多,硬是每一个人说要走的,全都打定了决心来这算上一卦。


    无他,唯这位大师特别准。


    “对对对,您还真说准了。”被看手相的女生激动道,“我今天是想来问问我的姻缘的,我哥一直看不上我现在的男朋友,坚决不同意我们结婚。你看我现在的男朋友是我的正缘吗?”


    “你蘸水在这上面写个字让我瞧瞧。”大师道。


    女生手指蘸了点水,在摆摊的小板子上写了个“姻”字,上一秒刚写完,下一秒就干了。女生忐忑不安地等待大师给出的批命。


    大师叹了口气,摸了摸下巴,“你看你写的这个‘姻’字,看着是姻缘之意,合了你对这段感情的期待。但是单从这个字来看,左女右因。刚落笔,这个字便干了,女字先消失,只剩一个因字。你看这个因字像什么?”


    女生有种不好的预感,迟疑道:“像囚?”


    “对啊。”大师叹气,“你那横笔没用力,沾板就消失了,可不就只剩个囚字嘛。”


    女生有些急了,“那我这男朋友是好还是不好啊?”


    大师摇头,没直接回答,“你兄长将你养大不容易,他是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要多考虑考虑他的想法。轻易和男友私奔,伤害的不只是你,还有你和你兄长的感情。”


    女生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心事全被说中了,刚才还怀疑的目光立刻转为了钦佩,“你怎么知道但是,这真的没一点转圜的可能了吗?或许有什么转运珠?我真的很喜欢我男友。”


    “你这姑娘。”大师给她透露了件事,“这样,你要信我呢,明天早上就请假别去上班,但是也别告诉你男朋友,自己回家看一看就明白了。”


    女生迟疑,心里七上八下,十分不安。扫了码付完卦钱后,踩着高跟鞋走到路边。手机里男朋友刚发来消息问她晚上吃什么,他在家做好等她回来吃。


    女生看完,心里软成了棉花糖一样。这样顾家对她百依百顺的男朋友真的不是她的正缘吗?


    她咬了咬唇,找领导请了半天假,她就回去看一看,保不准就是这个大师算错了呢?


    女生走了,下一位坐到算命摊前的小板凳上。大师端着保温杯喝了口水,一眼没看来人,直接道:“你想求什么?”


    “大师,我男朋友丢了,您帮我算算他在哪。”


    “噗——咳咳咳——”大师一口水没喝完直接喷了出来,被来人及时拿起摊位上的折扇挡了一下,保温杯里的清茶落在扇面上,生起一个个细密的小气泡。


    “你怎么,咳咳咳——”大师难以置信地看着来人,“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谁告诉你的?”


    “你另一个干儿子说的。”殷垣刷地收起扇子,在板子上慢悠悠地敲了敲。他不问还不知道,焦端退休后居然干起算命的行当了。


    他今天到焦端家里扑了个空,给赵云州打电话询问。赵云州本想替焦端隐瞒事实,却被殷垣的火眼金睛一下看穿了,眼看抵赖不过,赵云州只能坦白从宽,把同伙卖的一干二净。


    焦.大师.端恨铁不成钢,“云州这么多反侦察知识真是白学了。”


    殷垣扯了扯唇角,“别挣扎了,囚徒困境,就算是你,你也会上当。”


    他扭头看了眼后面排队的十来人,无奈道:“你还说他,你一个正儿八经的刑警跑来这活,传出去,你不怕被组织内通报批评啊?”


    焦端一脸深沉,“你不懂,我这是便衣。看似是算命,实际上帮警察盯着潜在的犯罪嫌疑人。”


    “”殷垣看了眼他的保温杯,稀奇道:“大热天,你喝热水?”


    “哦,这个啊,这里面是可乐,还有冰块呢。”焦端美美地啜了一口,“你来干什么啊?”


    “我说了,我找我对象。”殷垣摊手,从小板凳上起身,“不过我就不耽误你生意了,一会再讲。”


    他从算命摊对面的杂货摊又买了个折叠板凳,挪到焦端旁边,俨然一副来陪看摊的样子。


    后面算命的人都愣住了,“这?”


    焦端正经道:“你要算什么?”


    “哦哦,我想算算我的事业,最近我接到了隔壁公司的一个offer,给的工资和待遇都比现在要好,但是我的上司这时候又告诉我,我最近半个月可能要升迁了,我就有点犹豫,我到底该留下等着这次晋升还是跳槽去隔壁公司呢?”


    西装革履的男人说道,眼睛时不时往殷垣脸上瞄,看了一会又收回视线,“大师您帮我算一算。”


    焦端点点头,照例让他写个字看看。


    男人写了个“水”字,焦端给他解字,“《道德经》有句话,‘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你写的这个字遒劲有力,好看是好看,就是少了些锋芒,多了几分圆润,看你的性格应该也是比较内敛沉稳,工作生活上也往往偏向更稳定的方向是吧。”


    男人点点头,焦端继续道:“其实水嘛,本有无穷的力量,能载舟激流勇进,但是你写得时候不是个好时机,你瞧,刚写完,这字就消失了。”


    男人茫然:“什么意思?”


    “水太少了。”焦端点了点头,“水少,就托举不起来人。没到合适的时机,还是不要冒险才好。”


    男人犹豫,“可是我感觉我现在的公司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更大的发展空间了,另一家公司在业界内的知名度会更高点。这家公司叫兴瑞科技,背靠大企业,对我而言发展空间相对更好。”


    焦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这时一道清冷干净的声音插了进来,“兴瑞科技?”


    男人抬头:“您也听过啊?”


    说话人正是大师身边的年轻人,他五官出奇得漂亮,就算面无表情,也能一眼就被狠狠惊艳到。男人看得微微出神,静静听着他说话。


    殷垣:“听过,这家公司老板前两天因为行贿被抓了,估计下周警方就会给出通报了。”


    “什么?”男人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该震惊了,刷地起身将小板凳带翻了,察觉自己的失态后,脸色微红,讷讷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啊?真的假的啊?”


    殷垣:“可能因为我是律师,比你消息更灵通点你跳槽的协议什么时候签?”


    “后天。”男人猝不及防听见这个消息心里乱成了一团,慌里慌张就想离开打电话,被殷垣叫住,指了指二维码。


    “哦哦,对,差点忘了。谢谢你们啊。”男人扫完码,犹豫一下,还是没好意思问这个自称律师的年轻人的联系方式,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这里。


    焦端觑了一脸平静的殷垣一眼,“你干嘛啊?想和我分钱?这钱可不是到我手里的,是要转给福利院的。”


    “看不上你这仨瓜俩枣。”殷垣叹气,“你赶紧收摊,我还有事等你。”


    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排队问完,眼看时针走到了六点,焦端立刻起身,“收摊下班。”


    他对着后面的人道:“今天的时间到了,大家散了吧,明天早上十点,我还会来这里的,想算卦的早点过来就行。”


    等焦端收拾完东西后,殷垣眼睁睁看着他走向共享单车的方向他摁了下车钥匙,停在路边、落地百万左右的C63闪了闪车灯,正好照到焦端背影。


    “上车。”殷垣无奈,“我送你回家。”


    车上,“你算一卦多少钱?”殷垣问道。


    焦端:“二十,我也不要多,就当积个善缘了。”


    殷垣单手摆弄了下手机,下一秒,焦端到账两百元。


    殷垣目光直视前方,语气平静,“你告诉我柏扶青在哪?”


    焦端手指一顿,“你就问我这个啊?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个老头子了,原来是打算用我来找他了啊!”


    “先回答我问题。”


    “我哪知道。”焦端坦坦荡荡,“你和他朝夕相处的,他丢了,你跑来找我,我怎么知道他会去哪里?”


    说到这,焦端没忍住多问了句,“你们俩吵架了?还是他离家出走了?我告诉你,你这个爱怼人的脾气就得改改,柏扶青也就是比你年纪大那么多才能包容你,不然我看你能打一辈子光棍。”


    殷垣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他一眼:“你当我跟你一样?我高中平均每一学期都能收到一抽屉情书。”


    焦端卡了壳,“这不一样,就比如说尊老爱幼这一点吧,你有这么珍贵的品格吗?没有吧。”


    殷垣默然。


    焦端以为他听了进去,“听我的,咱们得改,就从尊老爱幼开始。”他着重在“尊老”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殷垣:“你别扯那么多,不知道就把钱退给我。”


    焦端:“”


    “你这孩子,说两句还急眼了。”焦端哼了声,把手机攥紧,“柏扶青没事,你担心他干什么?他该回来的时候自己就回来了。”


    殷垣语气幽幽:“看来你是知道了。”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焦端慌乱一下才发现前面是路口的红灯。殷垣趁机挽了挽袖子,露出一双腕骨突出的手掌,“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我等他回来慢慢问。”


    焦端眼皮猛地跳了两下,他好久没看到殷垣这个样子了。


    看来是真把柏扶青放进了心里,就是他这个破脾气都是被周围人惯出来的。


    焦端默默给不告而别的柏扶青捏了把汗,打定主意到时候一定要去看场戏。


    殷垣嘴角抿得发白,车窗外的风景疯了似的倒退,他看着平直的道路,心里有股火莫名积累起来,又找不到出口宣泄。


    连焦端都知道他在哪里,就瞒着他一个人。


    柏扶青好样的。


    第96章


    临别前,焦端本着这么多年的交情,替柏扶青说了句话,“阿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柏扶青想给你准备一个惊喜呢?”


    殷垣平静道:“嗯。”


    这一声让焦端感觉好似打在了棉花上,更加无力了。


    柏扶青啊,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焦端心里想着,哈哈干笑两声,就想下车。


    他手指刚碰到车门,突然发现车门被锁上了,扭头不解道:“开门啊。”


    “先别急。”殷垣道,“其他事情先放一边,我问你,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焦端拍拍胸口,“你还不了解我,吊打十个罪犯都不成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去给人算命?”


    “助人为乐嘛……”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想积累功德,好多维持一段时间……”


    车厢内没开灯,窗外的路灯也没亮,殷垣的脸藏在昏暗中,语气轻得可怕。


    焦端眼睛闪躲,沉默下来。


    殷垣问:“还有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或者还有上百年?”


    “随时。”黑暗中,焦端的嘴唇翕张,他的头靠在椅背上,静静地感受一天比一天虚弱的身体,他的大限已经到头。


    陨身对他来说是早晚的事。


    “殷垣,你听我说,不用因为我难过。我活的时间比你想象中要久的多,见过天下战乱,民不聊生,也见过太平盛世,海晏升平,能活这么久早就够够的了。我曾交过无数好友,后来又一个一个把他们送走,其中也包括你的父母。”


    焦端慢慢说道:“很多人总说妖怎么冷血,可我们自己知道妖的血也是热的,很多人很多事情怎么不会往心里去?以前你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不怨我,后来你知道了,我也没敢问。”


    “十年前的事情,你恨我吗?我明明是妖,却没救下你的父母。”


    殷垣:“想过,后来想通了。十年对你来说弹指一挥间,既然现在你都这样了,十年前比现在应该好不到哪去。”


    焦端笑了笑,“好孩子……到时候把我埋到山里。我喜欢山。”


    他拍了拍殷垣的肩膀,尽量轻松道:“急什么,说不定拖着拖着,等你走了,我都没走呢。”


    殷垣:“……”


    真服了,眼角刚有些湿润,就因为焦端这句话憋了回去,煽情的气氛戛然而止。


    焦端下了车,殷垣静坐在车上良久,才慢吞吞发动车开回自己家。


    柏扶青离开,家里又只剩殷垣一个人了。他洗菜做饭吃饭,然后再处理电脑里的工作邮件,似乎再次回到几个月前他自己一个人生活的日子。


    殷垣看邮件看到一半想去拿杯子喝水,蓦然看见阳台上的招财树。


    不知不觉起身走了过去,招财树葱绿色的叶片上有一层腊膜,被室内灯光一照,亮晶晶的好看。


    殷垣摸了摸,顺便揪了根叶子把玩。


    心里盘算着柏扶青一天不回来,他就拔一根叶子,给他记着账。


    招财树被风吹动了叶片,在殷垣指尖摩擦,似乎带了点讨好之意。


    殷垣没发觉,反手关上了通风的窗户,转身继续干活。


    翌日


    “真是怪了,我们学校的网站突然又好了。”邱妍抱着电脑蔫蔫道,“我才刚拿它当借口找我导师提出要晚两天交论文,现在又得写了。”


    刚把顺着网线到处爬的万生科送走,京大的校园网站就好了,果然他就是罪魁祸首。


    殷垣面不改色道:“网站崩了,抢救过来就好了。你也该收收心学习了。”


    邱妍嘿嘿一笑,“那可不一定,我看是做法做好的。”


    见殷垣疑惑,她打开手机,放了段视频,殷垣猝不及防听到一段拉长声调的念词,声音一会快一会慢,还有锣鼓铜镲配乐,叮铃咣当响做一通。


    画面里是一个人左手拿香,踏罡步,一走一拜,而他周围两排全是大型散热器。拿着手机录像的人像是在憋笑,镜头一直微微颤抖,不过能看出来这是在做法。


    “这是道家的十方韵?”殷垣道。


    “欸,听出来啦?”邱妍也服了,“隔壁计算机系有个同学是火居道士,这不是一直修不好嘛,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招,请了这个学生拿出看家本领跑机房开光去了。”


    十方韵是一种讽经腔,又称全真正韵,因运用在全真道“十方丛林”而得名。道家专用来唱经的腔调,是最接近普通话的一版。殷垣其实没听懂,但隐约感觉有点像。


    “我朋友正好在现场就给我拍了一段,不过您别说,他唱完后没多久就好了。有时候不得不相信点玄学知识。”邱妍满脸写着真是开眼了。


    殷垣更稀奇的是学校老师居然会同意这么搞,也不知道该说是开明还是迷信。


    不过说到了烧香唱经的事,邱妍叹气,“我改天也得去拜拜,就拜本地的城隍老爷,希望他祝我顺利毕业,找到高薪又不用加班的工作。不用让我像怨种似的,在律所里整天加班。”


    “……”怨种本人.殷垣,“拜他有用吗?”


    “有用!特别灵,我朋友刚去拜过,第二天就应验了。”邱妍激动。


    “假的。”殷垣现场打假,他天天去都城隍上班,城隍爷现在都没回来,能实现什么愿望。


    估计就是误打误撞碰上了。


    “不会吧,真的很灵的,我看同城新闻里还有人去城隍庙上香,刚求了希望平平安安,结果出门过马路时被一个义工拉住说了会话,晚了几秒过马路,谁想到他正好跟辆失控的汽车插肩而过,车主当场断了几根肋骨,他却毫发无伤,一点事没有。这还不神奇?”邱妍说得煞有介事。


    这确实够巧的,殷垣好奇,“有照片吗?”


    “我找找,那个帖子应该还在。”邱妍翻了翻手机,找了她说的那个帖子,里面附带两张照片,一张车祸现场,失控的白车车头撞到电线杆,引擎盖深深凹陷了一大块。


    另一张是城隍庙里的照片,估计是随手一拍,记录一下。


    殷垣光看照片都能感觉到当时的惊险,无论是不是和拜神有关,这个香客都是足够幸运的了。


    邱妍握了握手机,“等这周六,我一定去拜拜。”


    殷垣劝不过也就随她了,眼看时间到了下班时间,当即收起废话,拎着包往楼下走。


    ……


    等晚上去都城隍庙时,殷垣特意问了戚长宁这事。


    “你怎么知道的?”戚长宁怪了,“你白天又不在,这事还能传你耳朵里?”


    “听别人说的。这是因为拜了城隍庙吗?”殷垣站在城隍庙里质问给城隍爷上香是不是真的这么灵,一点也不觉得心虚。


    “谁说的?”戚长宁扬了扬下颌,“那当然是因为我,我白天也在这当义工,看那人身上有霉气,就拉他说了句话,这才让他躲过车祸的。”


    “我厉害吧。”戚长宁挑眉,“赶紧帮我找人,要是找到了,不会少你的好。”


    “我就说城隍还没回来,怎么就显灵了。”


    “不过找人的事情再说吧。”殷垣摊手,“我白天晚上都上班,哪来时间帮你。等我空闲下来再帮你打听打听。”


    正说着,鬼吏突然飘来过来,手里拿着一张黄纸,“大人,有人来告阴状了。”


    殷垣愣了下,他已经许久没接到有人来告状了。不由在接写着表文的黄纸时,多问了一嘴,“告状的是鬼还是人?”


    现在信告阴状的人越来越少,很多人更是听都没听过,遇到事情找道士,十有八九也会遇上骗子,写出来的表文压根烧不到城隍庙这里。


    告状的鬼同样也少了许多,这倒是和最近的地府改革有点关系,鬼差少横行霸道,那些孤魂野鬼的日子便好过多了。


    “是活人。”鬼吏答。


    “那挺稀奇。”殷垣大致看了一遍,被上面的讲的事情震了震。


    “这东西怎么了?”眼瞅殷垣表情不对,戚长宁不禁诧异。


    “这个苦主告的人是他的亲祖父。”殷垣抖了抖手上的黄纸,饶是办了那么多案子,他一时间居然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看完后的心情。


    “我祖父今年90整,也该死了。”


    铜盆中的火跳跃着,盆里灰白色的纸烬随着热浪翻滚,火光虚虚地倒映在少白头男人沉静的眸中。


    他毫不顾忌身边的人,将内心最大逆不道的想法一一吐露出来。


    “他如果不死,死的就会是我们全家。”


    “表文已经烧过去了,接下来就看会不会被城隍老爷受理。”纪项兰努力宽慰他,“积极点,乐观点,也不一定呢。你们家老爷子活这么大把年纪,说不准过两年就走了。”


    刘京咬牙切齿,“不会的,除非是我们这些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全死了,他才有可能去死。你不知道,你根本不会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怎么会有长辈这么做呢!”


    “是是是,别激动,我们这不就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的吗?”纪项兰说道,看了眼时间,“这都快凌晨了,要不你今天先回去吧,这事没那么快,估计得过上三四天才可能有消息。”


    他话刚说完,灯光忽然被什么遮了一层似的,黯淡许多。室温也一下下降好几度,别说是纪项兰,就连刘京也感应到了不寻常。


    火盆中的火明明只剩一点火星子,却突然“啪啦——”一声,蹦出飞溅的火花,稍纵即逝。


    “这……纪大师?”刘京开口,犹犹豫豫问他,“是不是电压不稳定啊?”


    “咳……可能吧。”纪项兰犹豫,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猛地抬头看过去,对上一道视线。


    “您、您怎么来了?”纪项兰有些惊喜,“这表文到您手里啦!那可太巧了。”


    殷垣略一颔首,看向他身边的人,“这就是告状的苦主?”


    “是他,姓刘名京,今年25了。”


    才25吗?


    殷垣看了看刘京斑白的头发,这可不像是25,说快四十了都有人信。


    刘京吓了一跳,“纪大师……你跟谁说话呢?”


    纪项兰没理他:“哦对,他看不见您。您看我是把他打晕,还是给他开个阴阳眼呢?”


    殷垣:“倒也不至于这么暴力。”


    纪项兰明白,拿牛泪给刘京擦了擦,他能短暂地开启会阴阳眼。


    看见凭空出现一个人后,刘京下意识退了几步,死死抓住纪项兰的衣服,“纪大师……”


    “别怕啊,你有什么事情和这位讲一讲,他能给你做主。”纪项兰鼓励他。


    刘京咽了咽口水,低着头一点也不干多看,把自己要告状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我祖父有三个儿子,我爸排行老三。这事还要从四五年前说起,我祖父这个人非常怕死,越老越怕死,几乎是提到死字就会立刻翻脸骂人。但是自从五年前的除夕夜开始,他就没再这样过了。”


    “我记得大年初一那天,我们小辈本来要给他磕头拜年,谁想他却拦着没让拜,还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个红包。我们都以为祖父变了,他终于想开了。却没想到他让我们都坐在沙发上,坐成一排,他自己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这事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我爸和几个伯伯跟他翻脸大吵一架,可也就仅此而已。没想到,除了过年外,中秋,端午,元旦,清明各个节日,他都要亲自上门,上门后二话不说还是先磕头。”


    “他硬要这样,久而久之,我们都快习惯了。直到一年后,我大伯突然癌症死了。我们全家都很震惊,没想过他这么健康的人会遇到这种事。可即便是大伯死了,我祖父依旧没改,只要逢年过节,他还是会上门磕头,就算骂他,关门不让他进来都不行,他跪在门外也要磕。”


    “到了第三年,我二伯车祸死了。第四年,我堂哥也死了。”


    “到了这时候,我们一家人才反应过来,五年死了三个亲人不是意外,而是我祖父亲自设计好的,他给晚辈磕头,借我们的命来给他自己续上。他自己今年90,可我们家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人活过55岁。”


    “现在就该轮到我和我的爸爸了。”


    第97章


    刘京心里的愤懑和仇恨太过深重,一口气说完,满眼绝望,“怎么会有人这么做父亲,这么做祖父的呢?”


    殷垣和纪项兰对视一眼,即便先前已经了解过,再听还是会感到异常离谱。


    殷垣:“你……你家里一共多少人,几个男人,和你同龄的小辈有几个?”


    刘京叹气:“我家本来人丁就不旺,上一辈有三个孩子,到了我们这辈赶上计划生育,只能一家一个,二伯家的是个女娃娃。大伯家只有我堂哥,我家也只有我。”


    “嗯。”殷垣点头,理了理袖子,“这事我知道了,等我去查查,如果真是像你说的一样,借了子女的寿……我会处理的。”


    纪项兰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踢了踢刘京的鞋,示意他和自己一块拱手道谢。


    殷垣多看了刘京一眼,他应该是许久没休息好,看着疲倦不堪,眼中满是血丝。索性做一回善事,他一抬手,袖袍带起一股冷气,拍到刘京脸上,眨眼间工夫他便倒了下去。


    “!!!”纪项兰睁大眼睛,“他怎么忽然晕倒了?”


    “别慌,他睡着了。”殷垣冲他点点头,“你好好看着他,我回去处理这事。”


    殷垣在回去路上碰到了刚勾完魂的白无常,一见面,白无常那种贱兮兮的气质就铺面而来,“哎呦,好巧好巧,能在这碰上你。”


    殷垣:“不巧,特意在这堵你的。”


    “堵我?”


    殷垣把那张表文给他瞅了眼,“我刚去问了苦主,据他所说,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当爷爷的借儿孙的寿。”


    “借寿啊,这有啥稀奇的。”白无常觉得他大惊小怪,“借寿通常都是长辈借小辈的寿,有血缘关系的最好,一来是方便,二来……人一家人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们做鬼差的也不好干涉。”


    “你看啊,这寿命好比是一盆水,本来该平均分给这家的几个人,结果当老子的硬要喝两碗,其他人的水肯定就不到一碗了,此消彼长的道理嘛。”


    殷垣:“你们不干涉?”


    他摊开生死簿,“上面每个人能活的年龄都是有数的,你们怎么能让该活着的人死,该死的人活?”


    白无常看也不看生死簿,“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自古都有借寿一说,有的呢,确实是老人借了寿,有的却是老人本身寿命就长。以前有的人为了怕被借寿,等家里老人上了年纪,就把他们关进石头屋里一点点封上,不给吃的喝的,活活把老人饿死的也不少。”


    尽管恶寒,殷垣还是道:“我听过有这个风俗。”


    “你听过就好,不是我们让该活的人死,该死的人活,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那些被活生生饿死的老人没几个会怨恨儿女,被借寿的儿女大多也都是同意了的。有句话怎么说,民不告,官不究。”白无常笑眯眯地看着殷垣。


    “现在他告了。”殷垣晃了晃表文,“那我就要管。”


    白无常顿了顿,“你想怎么管,老头一死,这借寿肯定不会再借了,反正他都这么大年纪应该也活够了。”


    “不止。”殷垣卖了个关子没多说,硬是拿自己不了解这事,让白无常跟他一起去刘京家里看看。


    白无常趁机要了笔钱,这才答应一块过去。


    刘京的祖父原本是该由三个儿子一同赡养,可他们前两个儿子都接连离世了,于是就住进了三儿子家里,由他完全照顾。


    殷垣飘进去时,这家人正在吵架。


    看着年纪最大的人精神矍铄,而年纪稍轻的人疲惫不堪,眉眼和刘京有些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不休,到了最后,刘京的儿子甚至跪了下来,“爸,您放过我和京京行不行,我们俩是你最后的孩子了,没了我们,你怎么养老呢?”


    “我求你了。”他砰砰一直磕头,“我求求你了,您看在我们父子一场份上,您放过我吧!”


    老头见他磕,跟着也跪下来,磕了回去。


    两人较着劲一样,互相比磕头。场面一时间竟然还有点滑稽。


    白无常啧啧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大,“你看看,这家里面,当爹的没有爹样,当儿子的也没有儿子样。”


    殷垣:“你之前说借寿得两方同意才能借?”


    “是啊,两边同意,才有可能借成功。”白无常莫名其妙,“不然要这么容易借的话,你跑大街上随便找个人磕头不都能接过来了吗?”


    “看他们家人反应,不大可能会同意。”殷垣琢磨着。


    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地板上的声音可不小,大半夜咚咚响,果然没一会楼下邻居就找上来拍门怒道:“你们一家子还有完没完了?天天半夜不睡觉,再吵下去我就报警了!”


    听这话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跪在地上的父子俩总算消停下来。


    又过了会,两人都回了房间睡觉。


    殷垣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先将刘京祖父的魂给抽了出来。


    一睁眼看见一红一白的两个人时,刘京祖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们谁啊?”


    “鬼差,接您来的,老爷子时辰到了,跟我们走吧。”白无常一笑,惨白的脸上垂下条长舌头,简直把老爷子吓得肝胆俱裂。


    “我死了?!!”老爷子不敢相信,“不可能,我儿子还活着呢,我怎么就死了?”


    “嘿,不打自招了吧。”白无常得意地看了看殷垣,“帮你这么大一忙,记得感谢费哈。”


    殷垣:“看来你找子孙借寿是真的了?”


    老爷子在鬼差面前拿不出刚才和儿子对着磕头无赖样子,讪讪地低下头,“我当老子的,管儿子借点阳寿也没啥事吧,我们可是一家人。”


    “他们同意了?”殷垣问。


    “那肯定啊。”


    “怎么同意的?我刚才还看见你儿子求你放过他呢。”


    “就、就那么同意了呗。”老爷子见鬼差都不信,只能硬着头皮交代,“我……我几年前留了份遗嘱声明,让他们都签上字。里面有一个条款就是答应在任何条件都要帮我续命。”


    “好家伙。”白无常惊奇,“你跟你亲儿子亲孙子玩无间道呢?”


    殷垣一哂:“你可真行。”


    老爷子:“老爷们,那我到底死没死啊?”


    白无常瞄了殷垣一眼,等他说话。殷垣不答反问:“把你名字、籍贯和出生日期讲一遍。”


    老爷子不明所以,乖乖说了出来,眼巴巴看着殷垣掏出一本书翻了几页,又拿笔写写画画几下,“我这?”


    “刚才没死,现在死了。”殷垣挑了挑眉,“老爷子,你原本最多只能活到八十,上面寿命改了又改,零零总总给你加了十年寿命。”


    “别介,我有钱,我给你们回去上供好东西,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次行不行,我真不想去——”


    “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殷垣见他摇头,“你亲孙子烧表文递到都城隍庙要求我们来处理这事。借取阳寿,欺上瞒下,您那两个儿子的死也和你脱不了关系,就您这事放到我们判官那边最起码也得下几层地狱呆几百年受受苦,出来还得投到畜生道作为惩罚。”


    殷垣有心吓唬吓唬他,估计把罪罚说得十分严重,果然看这老爷子大惊失色,惶惶不安,这才说道:“你借寿是跟谁学的,我知道你自己想不出来这办法,你说出来说不定还能判的轻点。”


    “我说。”老爷子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被这么一吓,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吐了个干净,“这法确实是别人教我的,哦不,是一只鬼教我的。”


    “大概是好久之前,那时候我还没到八十岁,我老伴住院,我去庙里上香,不知道怎么就走错了地方,那庙特别大,我转了好久,连个人都碰不着,也找不到出去的路,突然一转身就碰上个黑衣服的年轻人,他告诉我怎么怎么走就能出去了。”


    “我跟他说了声谢谢,扭头就想离开,谁知道他突然叫住了我,问我是不是最近家人生病,自己也事事不顺。”


    “我一听,好嘛,说得还挺准的,就承认了,来这上香就是为了去去霉气。他说上香对别人管用,对我一点用没有,我这是死到到临头,烧再多的香也没用。那谁乐意听这个,我当时就骂他乌鸦嘴,诅咒我。他却不急不缓德让我别这么激动,解决的办法不是没有,让我回去拿个香炉一天烧上一炷香,烧完的香灰洒在我老伴病床下面。”


    “然后呢?你老伴病好了?”白无常忍不住插嘴问道。


    老爷子哽了哽,心虚道:“没活,七天之后就咽气了。”


    “所以你第一次借寿借的是你老伴的?”殷垣点头,“我说你前面多活那五年从哪来的。继续讲,那个人后来呢?”


    老爷子:“我其实一开始没信他,可神奇的来了,我不是迷路了吗?按照他说的方向走出去,突然踩空了一个台阶,浑身一轻,再一睁眼居然坐在路边睡着了,旁边有个小沙弥把我喊醒,让我别在庙里睡觉,小心着凉。我回到家,一摸口袋,里面居然有一把香灰。”


    “我按照那鬼说的方法做了,等我老伴死后,我才从他嘴里知道这是借寿的方法,我要是想活着,就得从别人身上借点东西。”


    殷垣:“他就没让你替他做点什么?”


    老爷子:“逢年过节给他烧点节礼,除此外也就没了。”


    “你们经常联系?”


    “哪有,我们拢共也就见了两次,一次是庙里,一次是医院。”老爷子突然想起来什么,指着白无常道:“我想起了,他和你很像!”


    白无常:“????”


    “不是,你这是污蔑!”白无常天降黑锅,冤枉极了,“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殷垣幽幽看了他一眼,问老爷子,“是长得像还是穿得衣服像?”


    “衣服像啊,不过是黑色的。”


    那就对了,和殷垣猜的八九不离十,能干借寿这种事,这么熟练的,估计只有鬼差,还能借着便利帮着老爷子遮掩。


    白无常:“下次说话别大喘气,吓死我了。”


    老爷子忙不迭点点头,“我都交代完了,那我这能减刑吗?你两位得替我跟那什么、什么法官说说好话啊。我都这么十分配合你们的工作了。”


    “那叫判官。说什么说啊,他就在你面前呢。”白无常没管老爷子石化的表情,纳了闷了,“你说这鬼差是谁呢?穿黑衣服的鬼差可多了去了,这怎么找?找到了你能怎么办?”


    殷垣摸了摸下巴,“我听说城隍快回来了。”


    白无常反应过来,“你想告状?不怕被打击报复啊?”话一出口,他又想明白了似的点点头,“也是,你不一样,你自己家里有个大神,谁敢惹。”


    “”殷垣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带着老爷子走了。


    白无常被看得莫名其妙,跟在后面强调,“别忘了我的香火纸钱,按时烧过来哈。”


    翌日,天桥下的算卦摊又火了。


    听说是前天有个姑娘算姻缘,被大师建议第二天别去上班,这姑娘将信将疑照做,半路返回家里却意外发现了男朋友和国外的人贩子有联系,卖她的价格都商量好了,就差这姑娘走出国门,落进她男朋友早就设计好的圈套里。


    这姑娘保存证据,出了门就报警,把男朋友亲手送进警局顺带牵扯出来一群早有预谋的绑架犯。


    今天她拿了锦旗,包了个大红包,特意等到人多的时候把锦旗和红包送给了大师,不停地感谢幸亏有大师算的这卦,救了她一命。


    周围不少人举起手机拍照,焦端乐呵呵地接过来锦旗,将红包推了回去,“好意我领了,不过这钱就不用了。给你算卦的卦钱早就结清了。”


    女生坚持道:“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大师,您一定要收,您可救了我一命。我本来计划下周就辞职和他去国外定居,也在国外领证结婚,真没想到还好您发现的早。”


    “是你命不该绝。”焦端刚说完,突然看见道身影,下意识起身,“回来了?”


    “您说什么?”女生奇怪。


    “没什么。”焦端看了眼天色,“一会要下雨,我就收摊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女生跟着也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焦端没多解释,三两下把那个简易的摊位给收拾干净,上了路边的一辆车,丝毫不知道等他离开后,周围都是如何议论他的。


    人群里面有个人举着手机全程在直播,语气飞快道:“家人们看见没,刚才那个就是近来四九城很火的算命大师。那么大一个红包,人家愣是没要,怎么样高风亮节吧!”


    “高风亮节个屁,你没看他上的那辆车吗?”旁边另一个路人说道,“那车看着不起眼,落地怎么也要百万,正二八经的豪车了,你以为人家真不稀罕钱呢?”


    “我刚才差点就信了,这姑娘不会是个托吧?”


    “我看也是,哪有这么神的算卦大师,估计是找个托捧场。”


    “可是他卦钱也不高,才二十。”


    “你懂什么啊,二十块钱就不是钱了?而且明面上是二十块,谁知道背地里会不会还有额外收费。欸,那个托呢?”


    “好像走了。”


    “走了也没事,我都录下来了,发网上曝光这群骗子!”


    一群围观的人三言两句讨论间,就已经认定了这个算卦摊的大师是个骗子,给他说话的人全是托,目的就是骗更多的钱买豪车别墅,一个个说的和亲眼看见焦端赚大钱似的,吵得热火朝天。


    只是没过十分钟,天空忽然风云变幻,黑云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一瞬间倾盆大雨,将这些津津乐道的人全浇成了落汤鸡。


    车内,殷垣看了眼焦端手里的锦旗,“今天还收到了锦旗。”


    焦端宝贝似的摸了摸,“那是,姜还是老的辣。我当警察拿锦旗拿到手软,算命照样也能拿锦旗。”


    殷垣笑了笑摇头,“问你个事,四九城的现任都城隍是什么人?”


    “现任的?”焦端沉吟,“我记得好像是前朝的一个大善人,早年是当官的,后来归隐乡野当个教书先生。教书没几年,赶上了战乱,他散尽家财到处救人救书,还有一手的医术,治了不少人。下场有些不太好,被人恩将仇报冤死的,死后靠着生前积攒的功德,直接当上了这里的城隍,为人嘛,听说是嫉恶如仇,眼底融不进沙子。”


    “是吗?”殷垣若有所思,“那挺好的。”


    “不然你以为能城隍是什么人都能当吗?那得是生前有极大的功德才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焦端问他,“怎么忽然问这个了?”


    “听说他要回来了,我提前了解一下。”殷垣道。


    焦端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件事,但是外面的雨哗啦啦下来,一下将他的心神转移走,“还好我收摊早,不然这会也淋湿了。”


    殷垣送他回了家,再开车回了自己家,路过小区的保安亭时,忽然看见和保安说话的人,他一走神不小心按到了喇叭,两人都扭头看了过来。


    保安眼睛一亮,走到车边。殷垣降下车窗,只听哗哗的雨声里,保安的声音忽大忽小,“殷先生,这个人自称是您的租客想要进小区,您认识他吗?”


    被指的人撑了把伞,长身玉立地站在雨里,冲着殷垣微微挑眉一笑。


    殷垣刚想说,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焦端在那头大声道:“我刚才忘了说,我好像看见了柏扶青,他回来了。”


    殷垣也看见了。


    他说了句“知道了”,就将电话挂断。对着保安温和道:“他是我的租客。”


    保安点点头,“那真不好意思,我这两天刚来这里,还不太认识人,耽误您的时间了,我这就放行。”


    从小区见面一直到回了家,殷垣不发一言,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柏扶青最初也安静如鸡,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眼看殷垣一点没让他进门的意思,这才伸手挡了把门,“殷垣。”


    “讲。”


    柏扶青顿了顿,“我错了。”


    殷垣抱臂隔着门看他,“谁说你错了?你是犯法了还是杀人了?”


    “都没”


    “都没有,说什么错?”殷垣侧身让他进来,“记得换鞋。”


    柏扶青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将伞放在外面,走了进来,下意识巡睃一周里面的摆设。


    “讲讲吧,你去哪了?”殷垣看他。


    “出差。”


    殷垣点点头,“我还有工作要忙,你自己玩吧。”


    他转身要回卧室,被柏扶青一把拉住,隔着袖子,柏扶青忍不住用了些力气,话到嘴边,不自觉喑哑下来,“你这几天就不想我吗?”


    “谁说不想的。”殷垣示意他往阳台看,“那可都是证明。”


    招财树的半边叶子都被他薅秃了——本来想只扯一片叶子,但是扯叶子的时候发现有点解压,就多薅了几把。


    柏扶青:“”


    “那你为什么这么冷淡?”他不甘心道,“看见我也没一点高兴的意思。”


    “我一直都这样,你第一天认识我?”


    柏扶青:“那你笑一下,我感觉你还是不开心。”


    殷垣和他对视一会,突然来了句,“你不对劲。”


    “什么?”柏扶青愣了一下,抬手想去摸殷垣的头,却被他避开。


    殷垣嫌弃地看他一眼,把自己的手臂也从他手里抽出来:“你没洗手。”


    “不过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我也不跟你装了。”殷垣慢悠悠道:“不告而别,我确实很不爽。老规矩,书房有个键盘,你把它拿出来。”


    柏扶青照做,茫然道:“然后呢?”


    “跪啊。”殷垣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是错了吗?嘴上说说有用吗?”


    “”柏扶青重复一遍:“跪键盘?”


    “以前不都这样的吗,出去几天就忘了?”殷垣看他犹豫,转身去倒了杯水,慢吞吞抿了一口,“不跪就滚出去,我现在就是看你不爽。”


    柏扶青深深一呼吸,把机械键盘平铺地上,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


    键盘有些硬,跪着很不舒服,但他一声不吭全都忍了下来。正要抬头求表扬,突然听见一声“咔擦”,殷垣正拿手机对着他拍照。


    “姿势不错。”殷垣欣赏了一会照片,柏扶青刚笑了起来,就听殷垣继续道:“就是可惜,你白跪了。”


    殷垣反手将手机盖在桌面上,“你不是柏扶青,你是谁?”


    第98章


    殷垣很有耐心地再次重复,“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柏扶青?”


    “柏扶青”低头看了眼键盘,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殷垣戏耍了,他早就看穿自己,故意让他露丑呢。


    他蹭地站起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殷垣手指敲了敲杯子,看着最上面一层水荡起一圈圈涟漪,“起初还真没看出来。”


    “我这间房子格局又没改变,你进来看什么呢?”


    “柏扶青不会看?”


    “有我在的地方,他一般只看我。”殷垣平静道:“还有就是最奇怪的一点,他可不会这么有礼貌,上来就道歉,问我心情好不好。”


    刚认识那会,柏扶青还能装成个君子,后来熟悉了,柏扶青一般都直接上手扛走,哪会这么磨磨唧唧。


    还道歉?


    柏扶青恨不得当他爹,一点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万万没想到啊。


    “柏扶青”表情一言难尽,“我特么的……”


    殷垣:“所以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他?”


    “哼,反正都被看出来了,我也不装了。”“柏扶青”一抹脸,变戏法似的,头骨变长变宽,眼睛缩小,鼻子伸长,转眼间就成了和柏扶青完全不一样的人。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夜枭是也。”


    “夜宵?”殷垣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


    “吓到了吧,人类。”夜枭踹了一脚地上的键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个人类实在大胆,居然敢戏耍他。


    “你要是现在向我道歉求饶,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


    “你想说什么?”夜枭狐疑。


    “猫头鹰就猫头鹰,叫什么夜宵。”殷垣无语,刚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泡面或是小龙虾成精了。


    夜枭:“不要这么叫我!”


    他气急败坏,“区区人类,你竟然敢如此嚣张。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殷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来就是为了杀我泄愤?”


    夜枭愣了一下,殷垣继续道:“既然不是,那就别说废话。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伪装成柏扶青接近我?”


    “还算你有点聪明。”夜枭负手而立,为了显示出自己深沉的气质,特意留个殷垣一个略显孤傲的背影,声音喑哑,“我的族人命垂一线,我辗转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了柏扶青,他却不肯帮忙救治,还拿什么天道命数来压我,我呸,什么天道命数,不都在他一念之间吗?”


    “他作为神树,本来沟通三界,嘴上说的好听,人妖鬼对谁也不偏不倚,可实际上呢?他就是偏心人类,人类哭一次喊一次,他就急急忙忙去帮忙,我们妖死到临头了,他就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凭什么?!”


    他越说越气,脑袋直接一百八十度转过来,阴恻恻地看着殷垣:“他不是喜欢人吗?那我就把他最喜欢的人杀了,让他也知道难受的感觉。”


    殷垣觉得他有病,“你恨柏扶青就去找他报仇,关我什么事?”


    夜枭冷笑:“你们两个有契约相连,他宁愿救你也不肯救我的族人,这还不够吗?”


    “什么契约?”殷垣皱眉,“你在说什么东西,我和他拢共认识不到半年,你族人受伤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S省,山城。”夜枭盯着他,“你都忘了?你和柏扶青结契,他为你续命,要不是他,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


    外面几道闪电接连劈下,大雨倾盆,惨白的光将整个世界全部照亮,随即又回到湿漉漉的黑暗中。


    轰隆一声——


    外面一道闷雷猝然在天际炸响。


    劈到那棵古树身上的雷隔了几个月,跨时空地再次劈到了殷垣身上。


    “啪”的将他震得外焦里嫩。


    殷垣揉了揉脸,破罐子破摔地缓和下来语气,“麻烦你再说一遍行吗?”


    夜枭眯起眼睛,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听好了,S省,山城,你和柏扶青一直结有契约,他保了你这么多年安然无恙,不然你早就死翘翘了。”


    殷垣总算明白了一切。


    他就说柏扶青怎么从S省就奔他来了,还有柏扶青那种莫名其妙的自来熟的语气神态从何而来……


    原来是早就认识。


    柏扶青一直知道自己是谁,他就是不说。


    殷垣紧紧捏住手上的杯子。


    夜枭:“你别装,得了便宜还卖乖。柏扶青欠我的,我就从你身上拿回来。”


    “砰!”玻璃杯被脱手砸下,声音之大,夜枭眼皮忽地跳了跳。


    “你……”


    “你知道柏扶青在哪?”殷垣问他。


    “我当然知道。”


    话音刚落,夜枭忽然感觉有股香灰味飘来,生怕被发现了,倏然扭回头来,两肩微微前耸,一双巨型翅膀撕裂他的衣服,从脊背抽长出来,双手化为利爪裹上殷垣,一振翅,飘出到了天上。


    夜枭的速度极快,潮湿的风一阵阵往殷垣脸上割,殷垣极为不适,低头一看,又不由庆幸自己没什么恐高症。


    偌大的四九城尽收眼底,以二环中轴线为起点,一圈圈往外扩散开。千家万户的房子、滂沱大雨中的车水马龙,全都如同一条条灯带似的,缀在幽暗的夜色中。


    又是一阵风,白无常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殷垣家里。


    “殷垣!”白无常大喊一声,“我来拿钱了,快出来。”


    “搞什么鬼?人呢?”白无常在客厅逡巡几步,猛地闻到股异味,是妖独有的腥臊味。


    还是个吃荤的妖。


    白无常心惊肉跳,再一低头,发现碎了一地的玻璃杯,里面残余的水流的哪都是。还有一个掉在地上的键盘。


    正常情况下,以殷垣的性格,必定忍受不了家里这么乱。


    看来是出事了。


    白无常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小旋风起,香灰味转瞬即逝,消失在原地。


    ……


    “你说谁丢了?”戚长宁一屁股从地上跳起来,“你确定?他不是很厉害吗?”


    “再厉害也没有道行几千年的妖厉害。”白无常急得焦头烂额,“完了完了,怎么就忘了他的命格对妖而言就相当于唐僧肉,现在好了,他被妖怪抓走了,我去哪找孙悟空?”


    “我以为有那位大人在,他不会有事的。”白无常一拍脑袋,“我刚才没见到他,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干嘛去都行啊,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去,急死个鬼了。”


    戚长宁咬牙,“他身上有地府的东西,你倒是定个位去找他啊,在这急有什么用?”


    “我找的到也打不过,那不就是送人头吗?”白无常甩了下勾魂索,“我去妖怪管理局找人去,这事本来就该他们负责!”


    焦端大半夜被穷奇叫醒,两个人隔着电话对线,“老焦,你快说柏扶青在哪吧,再不说,他后悔都晚了。”


    焦端不紧不慢,“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能出什么大事?”


    穷奇恨铁不成钢,“你告诉他,再不回来,就继续打光棍到死吧!你们两个老光棍。”


    焦端:“???”


    ……


    风雨都被一扇门隔离在外面,殷垣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身边有个……有颗蛋。


    殷垣手摁上去刚想撑着起身,在看清后不由又撤了回来。


    好大的一个蛋。


    这蛋都快比殷垣的腿高了。


    他盯着看了会,这蛋似乎还在动,左摇摇,右晃晃,好似察觉到旁边有人在刻意打招呼。


    殷垣摸了摸它,触感光滑微凉,和普通的蛋没什么区别。等观察完蛋后,殷垣这才抽出精力去看自己在哪。


    房子和人类的住处很像,就是挑高非常高,一层楼至少有四五米。显得周围的家具摆设像是玩具一样,小巧得可爱。


    他正打量着,外面一阵高跟鞋啪啪走过来,“夜枭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都说了让他有时间就在家陪陪孩子,还到处乱跑,我看他能从外面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净乱花——”


    “钱……”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一进门就愣住了。


    “你——”她眼睛忽地一亮,“哪来的大帅哥?夜枭带来的?是送给我的吗?”


    殷垣下意识后退一步,同时也认出来了这个女人是谁。


    现在但凡上网的人都会认识她,拿过国内外电影节奖大满贯的唯一一个女演员,超级影后,拍戏长达三十多年,参与过的电影制作直接载入了影史之中,甚至影响了华夏的电影风格走向。


    她叫夏夜,跨越三代人公认的偶像。


    问题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夏夜摸了摸脸,试探道:“你是狐妖?还是鲛人?长得这么漂亮呢。”


    殷垣:“我是人。”


    “难怪,看眼神就不像妖。”夏夜笑了笑,“你认出我来了吧?”


    殷垣点点头,“夏小姐。”


    “你坐,是夜枭带你来的?”夏夜不等殷垣回答,便轻哼一声,“我就知道是他,天天总看不惯这个人那个人的,有本事就去找真正看不惯的打一架去,净会背地里搞小动作。”


    她做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温柔道:“别怕,我知道你是无辜受害的,等过一会我就送你回去。”


    殷垣:“他在哪?”


    “估计出去忙了。”夏夜道:“他怎么就盯上你了,知道吗?”


    殷垣打量着她,原本大家都以为夏夜只是保养的好,这才有不老女神的传说,现在看来,她不是人,几十年过去当然不会老了。


    “我们有点恩怨。”殷垣言简意赅,“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夏夜想了想:“这是我家别墅,不过离四九城不远,地方不偏,方便你回家。”


    “那这是?”殷垣看向那个大蛋。


    “这是我孩子。”夏夜露出慈爱的眼神,“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


    一个蛋能看出什么好不好看,但是当着人家妈妈的面,殷垣勉强找出一些能夸的点,“很圆润。”


    “哈哈哈哈,我觉得也是。”夏夜乐呵呵笑了起来,“你很有眼光嘛。”


    夏夜起身,“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吧。”


    她走到一半,忽然扭头问道:“我忘了,我家保姆今天请假。你会做饭吗?”


    “……”


    事情的发展朝不对劲的地方撒丫子跑去,殷垣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炖肉了。


    各种香料混着浓郁的肉香飘出了锅盖,殷垣站在一尘不染的灶台前沉思人生,夏夜闻到味道,坐立难安,平均隔一分钟就要来问一次什么时候好。


    后面干脆留在了厨房不离开,目光灼灼地盯着锅……里的肉。


    殷垣:“夏小姐,你是什么妖?”


    夏夜:“多放辣椒,我爱吃。”


    空气安静几秒后,夏夜才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抬手擦了擦嘴边,优雅地笑了笑:“我是青鸟。”


    殷垣愣了下,语气肃然,“是传说中替王母传信的青鸟吗?”


    夏夜眨了眨眼睛:“什么王母传信?我就是一直青色的鸟啊。”


    “……”


    殷垣:白激动了,还以为能看见传说中的神鸟呢。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夜聊着,不知不觉听她讲了不少娱乐圈的八卦,不愧是圈里混了几十年的前辈了,什么人都能扯一嘴八卦。


    “李仁导演你知道吗?他新剧的女演员就是他的私生女,他在国内一个家,国外一个家……”


    “前几年有个歌手带球跑听过没……”


    “十年前特别有名的一个男演员,他说是被雪藏,其实是因为他走私被抓了……”


    “二十年前那个谁,也是唱歌的,他车祸可不是意外,据说是抢了大佬的女人,被设计害死的……”


    ……


    殷垣听得渐入佳境,时不时还能讲两个自己当律师见过的离谱案子,夏夜说得更加上头,感觉真是找到了知音。


    “咱们俩这行业算是八卦最多的了吧!”夏夜高兴道:“以后你要是还有新鲜事,别忘了跟我说说,我活了这么久,就爱听八卦。”


    “对了,你讲讲夜枭和你的恩怨呗,我只知道他和一个神树不对付,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了第二个仇人呢。”


    殷垣:“我是被牵连的……”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一阵巨响,地面都抖了抖。


    “地震了?”夏夜和他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


    还不等出去看看情况,下一秒,整扇门被破开,一个人压倒了门,重重落在地上,地上灰尘都被扑起。


    几根黑色的羽毛飘飘然落地,外面的风雨霎时随着破开的门一同吹了进来,粘腻潮湿的气流疯了一样灌进来。


    “夜枭!”夏夜看见地上躺着挣扎的人,大惊失色,“谁敢来我们家闹事?”


    殷垣不禁也蹙眉,拉了夏夜一把,“小心。”


    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到门口,将伞收起来。伞一丢,他的眉眼完全暴露在殷垣和夏夜面前,俊美却也锐利,裹了一身风雨地慢慢走进别墅里。


    夜枭挣扎着,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努力从地上爬起,“你别动我孩子!你朝我来啊!”


    “柏扶青——”


    夏夜完全被来人的气场震慑住,冷汗霎时浸透她全身衣服,竭尽全力才勉强维持站姿没跪下来。


    对方离得越近,她嘴唇越白,控制不住地翕动。


    直到——


    柏扶青停在殷垣面前,满目怜惜,“阿垣,你受苦了,我们回家。”


    第99章


    殷垣皱眉退了半步,忽略掉他伸出来的手,对夏夜道:“饭好了,可以盛了。”


    到底谁有心情吃这顿饭啊……


    夏夜想做瞠目结舌的表情都难,在威压之下,她几乎面瘫似的,只有眼珠勉强能转动。


    谁能告诉她,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阿垣。”柏扶青重复道,“我们回家。”


    殷垣定定地站在原地,清棱棱的眼眸直视柏扶青。


    他没胖也没瘦,看着三十岁上下的样子,一点不显年纪,甚至这么说话时,眉眼流露出温柔的深情。


    这副样子,才最会骗人了。


    殷垣:“好。”


    柏扶青松了口气,握住他的微凉的手掌,又摸了摸殷垣的脸,“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受伤了吗?”


    地上的夜枭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一听这话,差点又吐出一口血,勉强擦了擦嘴边,恨恨道:“我特么都说了,我没动他一根手指头,你上来就打我,你还不信!”


    “没事。”殷垣摇头,不经意地移开自己的手,看向夜枭,“你们两个的恩怨你们自己解决,别找我。”


    夜枭僵着脸:“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你在我这。”


    柏扶青头也不回,“你当我以前不搭理你,是真瞎了吗?”


    夜枭一梗。


    柏扶青轻柔地拍了拍殷垣的肩,“你在旁边歇一会,等我处理完了,我们就回去。”


    他一转身,脸上的表情变戏法一样倏然冷厉,“夜枭,我以前真是对你太仁慈了。几次三番挑战我的耐心,你不是要公平吗?我给你公平。”


    他一抬手,门外种的草木疯长起来,柔韧的树枝鞭子似的破风抽来,捆住夜枭的双手双脚,以及他几乎又要伸展出来的翅膀。


    夜枭被吊在半空,连头都被结结实实捆起来,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无措地盯着柏扶青,过了没几秒就陷入了幻境中。


    夜枭看见……


    岁大旱,人相食。


    路边的土地干到裂开蛛网一样的缝隙,密密麻麻,延伸千万里。偌大的一个平原上,满是无边的土黄色,连一丝青绿都看不见。


    太阳烘烤着万物,河床早就枯竭,空气在这种炽热下蒸腾扭曲。


    路边横七竖八地躺的全是人,有刚死的,身体微微发硬,还有早就死透了的,皮肤溃烂,流出一摊混着黄脓的腐臭骨肉。层层尸体下,压着的是累累白骨。


    夜枭只站了一会就感觉眼睛受到巨大冲击,硬是移开了眼睛不敢再看第二回。


    可绵延千里的路上,全是一模一样的景象,这条路太长太空寂,饶是身为妖的夜枭都耐不住,越走越绝望。


    见不到一个活人,甚至连一丝风都没有。


    辽阔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他。


    禹禹独行了不知道多久,夜枭总算看见了两三个人蹲在地上疯狂地往嘴里扒拉着什么东西。


    走近了,夜枭才知道这几个人在吃土。


    “快吃啊,小二子,再不吃这点观音土也要被抢没了。”吃土的人面黄肌瘦,肚子却大的诡异,明明是个男的,却更像怀胎十月的孕妇。


    被叫小二子的人掩面痛哭,“我哪有脸吃东西,我亲手把我的老子娘卖了,才换来这一丁点粮食。”


    他手里,是一个粗粮馒头,馒头也干得裂开了缝。


    放在夜枭认知中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却是价值两个人。


    是的,两个人。


    这种社会中,人与畜牲无异,都是可以拿来换食物的货币。


    “吃吧,再不吃,你也会死。”


    小二子含泪吃下拿父母换的一丁点粮食。


    夜枭从他们嘴里知道一件事,这里大荒三年,饿殍遍野,除了一年比一年更严重的旱灾外,就是因为本地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狗贪官。他是真的吃人,还隐瞒灾情不上报,致使这里土地大荒,百姓一粒食物都难得。


    夜枭日夜兼程,找到了城里。


    城里城外,天堂炼狱,两幅大相径庭的场景。


    站在恢宏的城门前,夜枭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刚才所在的地方。


    他对传说中的贪官怒火更盛,铁了心要看看这个狗官是谁。


    宽阔平坦的大街上,一辆八抬大轿缓缓路过。两边的百姓早就听到了命令全部跪下拜见里面的人。


    轿子稳当的很,轿夫小心翼翼地抬着。


    夜枭站在路边注视着它,眼看人就要走远,他纵身一跃,踩着轿子双腿倒挂金钩,把脸凑到轿子的窗户前。


    风卷起车帘,露出个拎着鸟笼的胖男人。


    “嘬嘬嘬嘬。”胖男人逗弄笼子里的小鸟,拎起一块红肉喂鸟。


    而夜枭的大脑也嗡的一声“怎么会是他。”


    夜枭许多年前早就死了的同族。


    同族披着人类的皮,精心养护着小鸟玩,却拿人命当做粮食吃。


    人吃人,妖也吃人。


    同族没发现他,轻蔑地望了眼外面的百姓,骂了句:“贱民。”


    那个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求夜枭救命的同族,曾经还有这么不为他知的一面。


    夜枭深深叹气,跟着同族,冷眼看他被刺杀,命悬一线。


    黄沙漫天,累累白骨,红肉血尸,这就是柏扶青给他的答案,也是袖手旁观的原因。


    夜枭再次睁开眼睛,对上柏扶青幽深的眸子,被青灰藤蔓层层包裹下的脸涨得通红,闷闷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柏扶青反唇相讥:“没想到你会这么蠢。”


    他打了个响指,伸长了的树枝尽皆退去,夜枭失去束缚一下跌落地上。身上的伤再次被砸到了,痛的连连呻吟。


    “tmd,我真服了。老子居然被他耍了这么多年。”夜枭边骂边起身,触及一旁站着的夏夜和殷垣,尴尬地挠了挠头。“……对、对不起?”


    夏夜白了他一眼,丝毫不给他面子,“你个蠢货,以后长点脑子吧。”


    夜枭悻悻地对殷垣拱了拱手,“对不住了,是我太冒失。”


    殷垣:“吃饭吧,我饿了。”


    他还惦记着锅里的肉,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滴水没进,能站在这群妖面前正常讲话都算他身体好了。


    夏夜眼睛来回瞅,“真吃啊?”


    一个小小人类,他说吃就吃?这位大人还没发话呢。


    殷垣没理她,转身去盛饭。


    柏扶青:“我来帮你。”


    夏夜:堂堂一个人类,这么牛呢?


    柏扶青好几次想解释这几天他去了哪里,都被殷垣打断,岔开话题。一两次就算了,再多两次,柏扶青也回过味来。


    不对劲,殷垣从见到他都没笑过,这不合理。


    柏扶青左思右想,等坐到了餐桌上,四个人分别占据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阿垣。”柏扶青刚开口,桌下就被踢了一脚。


    殷垣看也没看他,扭头问夏夜,“那颗蛋一直就这么大吗?”


    猝然被cue的夏夜:“啊?啊……是啊。”


    夏夜尴尬地笑了笑:“这个蛋都快三年了,还是没孵出来。现在的小妖越来越难成型,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末法时代有关。”


    “这么久。”殷垣有些惊讶,上一个这么久的还是哪吒。


    夏夜说到孩子,话就多了起来,“可不嘛,现在孩子,难养喽。”


    殷垣点点头,“做父母的都不容易。”


    夏夜拿起手机,“我给你看看这蛋刚出生的时候,可好玩了。”


    她举着手机递给殷垣,相册里全是这颗蛋的样子,三年拍了将近两千多张照片,殷垣完全没看出有什么区别,夏夜还在期待地看着他。


    “是不是越来越好看了?”


    “咳。”夜枭低咳。


    “嗓子不好就多喝水。”夏夜丢给他一句。


    “还好……”殷垣道。


    夏夜心满意足,翻着手机,她记得还有张最可爱的,这颗蛋刚满三个月的时候,颜色有点发红,粉粉嫩嫩的。


    “咦,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夏夜不经意瞥到助理给她发来的照片,手指突然顿了顿,将照片放大,“这不是……那个混在警察局的妖吗?”


    “夜枭,你看这个。”


    夏夜说着,“有只妖被网暴了,要我说,你整天记着你族人的仇还不如多帮帮别的正经妖,正好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她说话时,殷垣跟着瞅了一眼,这件事在实时热搜已经飘到前十了,点进去就是拍的不到三秒钟的视频和一张上车的照片。


    视频里是两个人,拿着锦旗的女生和算命摊前的大师。


    女生弯腰递上锦旗,大师端坐着,就这一段视频,再配上一句“盘一盘四九城突然爆火的算命大师背后的猫腻,美女随行,豪车接送,究竟什么才是真的。”突然就爆火起来。


    底下评论区几乎全是嘲讽,阴阳怪气。


    “都说了,我佛不渡有元人。”


    “哪个大傻子还相信算命啊?真正有本事的大师出场费都要上百万起步,这人要有本事,会在这算命?”


    “笑死,装也不装的像点,还整上锦旗了,当自己活雷锋吗?”


    “这老头面相就不像个好人,一脸精明样。”


    “相信科学,相信科学,相信科学,上当受骗的果然都是文盲。”


    “我来打假了,我师傅就是四九城道协的,他说他根本没见过这人,肯定是骗子,鉴定完毕。”


    “分!哦,走错片场了……”


    殷垣翻了几次都不见评论区到底,可见到底有多少人在关注这件事。


    一旁夏夜道:“发出一张图,剩下全靠编,下面的舆论风向明显全被带歪了,现在能上网的人,有几个能保持清醒和理智的?”


    “不过这事到底怎么回事?夜枭,你要不要问问当事人?”


    夜枭刚要打电话,就听殷垣开口。


    “不用问了,他是被诽谤的,锦旗是给他的,那个女生也不是拖,至于照片里的豪车,那是我的车,已经开了一两年。”


    “你认识啊?”


    “我的一个长辈。”殷垣顿了一下,“转发量和评论数这么高,我可以直接发律师函要求平台和发帖人下架视频,并要求对方做出赔偿。”


    “不行,就算你是律师也不能乱来,现在热度这么高,你这样搞只会适得其反。”夏夜皱眉,“这情况,我可熟悉多了。我这么多年的娱乐圈混下来还算是有点应对热搜的经验,你听我的。”


    “现在不要去澄清,掉进什么自证陷阱。先压热度和调转舆论方向,然后再拿出证据解释。”


    夏夜指了指夜枭,“他专门干水军运营的,放心,他有经验。”


    “………?”殷垣表情空白一瞬。


    夜枭:“那个叫公关公司,什么水军运营,听着就很低级。”


    柏扶青矜持地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也可以——”


    “不过这事你放心交给我好了,夏夜这么多年的公众形象全是我来维护的,论起经验来,我可太行了。”夜枭说完还对着柏扶青讨好一笑。


    “柏扶……大人,您也放心。”


    柏扶青脸色几不可见地阴沉几分。


    夜枭正愁没机会表现一下,当即饭也不吃了,抄起手机给几个大群里面发消息,“兄弟们,来活了。”


    他噼里啪啦打字,低头道:“你们就放心吧,咱们夜枭都是昼伏夜出的动物,晚上就是我们的主战场。保证一晚上就能给舆论引导回来。”


    ……


    等回去后,殷垣刚踏进家门,柏扶青紧跟其后,拉住他,“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话了?”殷垣皱眉,“你要说话我拦了吗?”


    “那你好几次打断我。”


    “……”殷垣又露出那种眼神,淡淡地瞥了柏扶青一眼。


    柏扶青:“你看,你到底什么意思?”


    殷垣懒得理他,转身就走,没走几步,他腰间一紧,被倏然抱住,柏扶青强势地压了下来,“好几天没见,你就这个态度吗?”


    可一想到殷垣一向吃软不吃硬,又换了个语气。


    “好阿垣,你说说到底怎么了?”柏扶青指尖摸了摸殷垣的耳垂,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用极轻的声音道:“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们家阿垣生气,我去给你报仇。”


    “……”


    殷垣眼皮一撩,就能看见柏扶青认真的眸子,“想知道?”


    “你说。”


    殷垣盯着柏扶青突出的喉结,“原来在S省山城,和我结契的人是你啊。”


    “我是不是该说一声,好久不见?”


    柏扶青脸色一僵,“你怎么……是夜枭讲的?”


    他顷刻间就想通了,他就说殷垣这么对他态度这么怪,原来问题出在了夜枭身上。


    果然还是打轻了!


    殷垣:“先别管谁说的,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柏扶青:“……是。”


    殷垣平静地点点头,“很好。”


    夜枭告诉他是一回事,现在柏扶青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对殷垣来说,这事就是彻底的盖棺定论了。


    柏扶青有些慌乱,“我其实想说,但是我怕你接受不了——”


    殷垣拉开和他的距离,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么慌干什么?我生气了吗?”


    柏扶青:“……”这不明摆着的吗?


    殷垣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棱棱一瞥,带着说不出是凉意。


    他转身推开一间不常去的房间,过了会拿出一截手掌粗的黑色木头。


    “这是?”柏扶青隐约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你的原型。”殷垣丢给他,四平八稳地坐下,“或者说是你的牌位。”


    “……”


    殷垣:“我不想和你闹什么脾气、吵什么架,我也没时间和精力做这些。都是成年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除了这件事情外,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其他事?”


    柏扶青大脑飞速运转,“有。”


    “讲。”


    柏扶青端正坐姿,“其实你一直误会了,你和我的结契不是所谓的认干亲,而是结的姻缘契。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干爹,我们本来就是夫夫关系。”


    “……怎么会,可那个道士……”


    “他弄错了。”柏扶青斩钉截铁,“你的红线就绑在我身上,我不可能搞错的。”


    殷垣脸色微变,想起曾经的往事,“我曾经去你面前上香磕头,还叫你干爹,岂不是……”


    岂不是跟拜堂一样。


    “没事,我不笑你。”柏扶青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变态。”殷垣抄起沙发抱枕砸过去,“我一开始才七八岁,你可真敢想。”


    “……”柏扶青百口莫辩,“我没有……我说原本来找你是想解除契约的,你信不信?”


    “你怎么不解了?”


    “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柏扶青镇定自若,“既然我们能结契,那就是有缘分。你看你就算不知道我的身份,不还是接受了我吗?用你们人类的话讲,我们就是灵魂伴侣。”


    “你如果看重这些外在的身份,那你就说你不喜欢我。你说啊。”


    殷垣当律师这么多年,总算遇到了对手,闭了闭眼睛,简直气得想笑。


    殷垣:“我不——”


    柏扶青扑过来,手动堵上他的嘴,严肃道:“我不听。”


    殷垣:“……”


    两个人面面相觑,殷垣眼中的无语已经化为了实质,柏扶青觍着老脸,不容拒绝道:“反正我看上了你,你逃也逃不掉。如果你非要拒绝,我不介意把你锁起来,直到你彻底答应为止。”


    说得这么不情愿,殷垣明明从他眼中看到了跃跃欲试的光芒。


    殷垣用力移开他的手,言简意赅地表达自己的心情,“滚。”


    柏扶青非但没滚,反而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殷垣碎发下的耳尖腾的通红,起身就想离开,“不行,我还有工作没处理,还有焦叔——”


    “明天再说。”柏扶青一把抄起他,轻而易举地把殷垣抱了起来,“今天听我的。”


    第100章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但是殷垣等到了两个一起到。


    一大早,刚开手机,密密麻麻的消息全跳了出来,差点把系统卡死了。


    “……”殷垣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来不及多想,柏扶青一手接电话,一手推门进来,“阿垣,你醒了吗……”


    殷垣:“出什么事了?”


    柏扶青:“昨天半夜,焦端注册了一个账号,在平台上回应了网上的事情。”


    殷垣正好也看见了夜枭的信息,一共99+。


    看得出他昨晚有多崩溃了。


    本来事情走向只是视频火了,然后网上的网友嘲讽批判,按照现在新闻更新迭代的速度,一天就能有新的热点话题代替它。


    夜枭预计的是一点点放水军,引导舆论走向,然后慢慢降热度,最后顺势澄清,再把牵头的人告了。


    结果焦端直接网上回应,非常简单的一句话。


    ——“算命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心无敬意,嘴无忌讳,小心遭天谴责罚。”


    这句话被人故意曲解成了对网友的诅咒,一下子弄得本来冷嘲热讽的人更是逆反,叫嚣着要把他举报了送进局子里,这还不算,已经有人在人肉扒信息了。


    评论区里面不只是有对焦端的恶意揣测,还有对送锦旗女生的黄谣,可以说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这个女生看着就是勾三搭四的样子,表面上看是个托,谁知道背地里和这大师是不是早就睡到一块去了。”


    殷垣一边翻评论一边截图保存证据。


    “我感觉焦端的回应没问题,评论区应该是有人在恶意引导舆论。”柏扶青说道。


    “我看出来了。”殷垣翻身下床,匆匆去洗漱,完事后对柏扶青道:“你告诉夜枭不用忙活水军的事了,这种事情没有比直接发律师函更迅速的方法,带头的那几个用户我都留了证据,直接起诉,不用废话。”


    柏扶青看了眼评论区,嫌恶地蹙眉,“不积口业,烂嘴拔舌。焦端说的没错,现在的人说话太没忌讳,迟早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殷垣停下脚步,“怎么说?”


    “一个字就是一句咒语。说多了,咒的力量就会一直增强,要是说些善意的话,那反作用在自己身上就是向上的力量,倘若都是侮辱谩骂,说得越多,自己也会越倒霉,成为谶语。”


    殷垣眯了眯眼睛:“我先让他们尝尝法律的力量。”


    柏扶青失笑,“行,大律师,你忙去吧。”


    殷垣给焦端打去电话,网上闹翻天了,焦端身为当事人一点也不急,摆摊去不成了,他就躺家里歇着,听说殷垣还想过来看看他。


    焦端笑眯眯道:“不急不急,我刚才给自己算了一卦,我这事很快就能解决。”


    殷垣以为他就说说,还是找他签了代理协议,把这事主动揽了过来。


    焦端连发两条动态,一条@了殷垣所在的律所,表示已经委托了律师全权代理名誉权。另一条则是发了条意味不明的消息。


    ——“晚上七点前,依旧搬弄是非的人,可以准备准备钱料理后事了。”


    焦端悠哉悠哉地端了两杯茶,自己碰着抿了口,坐在躺椅上享受生活,“退休就是好啊,天天想干啥就干啥,多自由。”


    殷垣一边敲电脑,一边忙里偷闲问他,“你上班多少年了?”


    焦端掐了掐手指认真算了一会,“从以前到现在……怎么也有一千年了。不知不觉,我都打工这么久了啊。”


    殷垣听到这,下意识抬头,“你也太爱上班了吧?”


    焦端斜睨他:“去去去,这叫有奉献精神,你个小娃娃懂什么?”


    他吹了吹碗里的清茶,再次抿了口。


    律师函和起诉书都有模板,殷垣稍微改动几处,加上公章就发了出去。


    本以为忙完了可以歇口气,又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对方带着哭腔问:“您好,是殷律师吗?”


    殷垣起来的动作一顿,“我是。”


    “殷律师,您好。我看到了网上的东西,大师的案子是您在代理对吗?我是视频中的另一个女生的朋友,她现在人失踪了,我感觉应该和网上新闻的发酵有关。”


    殷垣瞥了焦端一眼,拿着手机走远了一些才问道:“你仔细说一说,她什么时候失踪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叫苏叶,我叫张琪琪。”


    张琪琪语速极快,带了点哽咽,“就是今天一早。我早上一看见新闻,认出来里面的人就是她,就跑过来敲她家的门,她人不在家,我打电话也关机,问了她的家人,她哥也不知道她在哪。她那男朋友因为大师算的卦,被看出来是人贩子同伙,现在也被逮捕了。和她亲近的人就这么几个,现在谁也找不到她。”


    “她本来就有抑郁症,好不容易谈了场恋爱却是个骗子,现在还得被网暴,被开户,我真怕她会想不开。”


    殷垣让她先别急,“你现在在哪?”


    张琪琪:“我就在她家,她哥也在。”


    殷垣:“网上的那些言论,我们都能走法律途径解决,千万不要想不开走极端。现在重要的是先确定她的安全,你把手机给她哥。”


    过了一会,对面响起一道男声,“你好。”


    殷垣废话不多说,对方应该知道自己是谁,他就直接切入正题,问道:“你把你妹妹的八字告诉我,我想办法找她。但是你也要去报警,一定要保留好证据,要求警察立案。”


    焦端看似在休息,实则早就竖着耳朵偷听,殷垣刚挂完电话,他就立刻跟上道:“那姑娘人现在没死,放心。”


    “重点不是她现在死没死,是舆论再发酵下去,她很有可能会被人肉出真实信息,到时候就算澄清还她清白也晚了,她就算不会轻生也会崩溃。”殷垣皱眉。


    “你能联系人,先把那个女生男朋友的案子给出调查公示吗?警察蓝底白字的通报信服力还是很强的。”


    “行,打个电话的事。”焦端就算退休了也是个干了多年的老警察,在四九城的公安系统里还算有些份量,只是基于事实给个通告而已,又不是伪造一份。


    那边的主办民警很快答应下来,在网上贴出来案件经过,证明女生最初找大师送锦旗确实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是个跨国人贩子。


    焦端睨了殷垣一眼,“你刚才问她八字,不会是想自己找她吧?”


    殷垣:“也就是随手的事儿。”


    焦端早有预料,挑了挑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


    四九城某老式小区里


    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男人开着直播,得意洋洋道:“我怎么说来着,这一男一女,肯定有猫腻。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单纯的男女关系?”


    “你别看女的长这么年轻,实际上啊,你看她认真打扮了的。穿着长裙露俩胳膊,还踩着高跟鞋,化了妆。要真的和她说的一样,发现男朋友是人贩子,她不得躲在家里怕死了,哭个十天八天才敢出来。怎么会刚发现就来送锦旗感谢,肯定是炒作的。”


    “特意打扮了这么一番,绝对是想接着这个噱头,赚一波流量当网红。信的人这辈子都有了,谁信谁鲨臂,这女的一脸精明样,专骗老实人。”


    “还有这老头,他是大师,你们信吗?有本事的大师会在天桥下给人算命?你们是没看他算卦的时候多敷衍,让你蘸水写个字就完了,其他全是胡编乱造,鬼知道说的真假。”


    直播上的弹幕,清一色都是“学到了”“学到了”“感谢博主分析,不然真成大怨种了”。


    偶尔有几个不合群的弹幕刷过。


    “就凭一段三秒的视频,你就能看出来这么多,到底谁在胡编乱造?”


    “博主你这么造谣,你爹还在吗?”


    “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蹭流量,吃人血馒头的到底谁?”


    男人嗤笑,看着屏幕上蹭蹭往上涨的人数,一个小时就多了四五万的人进入直播间,更是让他狂喜。


    他摁捺住激动,故作平静道:“我当然能看出来,你们没经过特殊训练当然不知道,这个女的姿势神态,很明显就是说谎。”


    其他弹幕纷纷跟上,“替这个女的说话的,都是和她一样的人吧。你们是托儿还是也跟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


    “谁知道呢,可能经历过的人更懂吧,哈哈哈哈哈。”


    “支持博主,保护我方老实人。”


    刚才那条质疑的弹幕再次出现,“博主你就是在造谣,警察已经给出通告了,那个女生就是发现了男友是人贩子,并且报警把人送了进去才不得你说的炒作。你赶快道歉,不然等着被告吧。”


    “楼上的,好像已经有律师代理这个案子了。坐等博主喜提银手镯。”


    男人压根不信,动了动鼠标把这俩弹幕给屏蔽掉,继续侃侃而谈。


    他就开了一上午直播,粉丝已经增加了两万多,要不趁机赚一波流量,他就算死了也得坐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至于真相,谁在乎呢?


    大众就喜欢吃瓜,越猎奇越龌龊,越能挑动他们的神经,吃得更加兴奋。


    男人继续讲了会,眼看听直播的人活跃度都下去了,眼睛一转,拿自己身边的同事朋友出来,临时编了几个黄段子,眉飞色舞地讲出来。听的人也开心,给他刷火箭,车子,刷个不停。


    “兄弟们,家人们,真是太客气了。咱们都是兄弟,我有义务出来打假嘛。”男人哈哈大笑,突然感觉什么东西松动地掉进了嘴里。


    舌尖一凉,似乎舔到了个硬东西,他想吐出来,可那东西骨碌碌滚到了喉咙深处,舌根一动,竟然把那个东西咽了下去。


    “曹,什么东西。”男人皱眉啐了一口,没发现什么异样,就也没在乎,继续讲了起来。


    “那老头注册了个账号,还发什么,七点前不道歉,就能准备料理后事了。曹,笑死老子了。”男人翻个白眼,“就我这身体,那老头死了,我都还活的好好的呢,我给他准备后事还差不多。”


    “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又一个东西掉进了嘴里。


    这次他没动嘴,而是用手探入嘴里去拿,想看看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手指捏着个又小又硬的东西出来,等他看清后,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曹,怎么是老子的牙!”


    他的牙怎么会掉?


    直播的镜头清清楚楚地把他的脸全照出来,男人找不到镜子,就趴在镜头前,对着屏幕,呲着牙查看情况。


    “兄弟们,没啥事。就是我的牙突然掉了,不过居然没血,真是奇怪了。”


    男人故作轻松,拿手敲了敲门牙,本想表示自己的牙口还好,可不想,他这么轻轻一击。


    “咔嚓”两声。


    门牙也脱落了下来。


    泛黄的白牙在桌面上滚了两圈,还带着深红色肉渣。


    男人这次完全被吓懵了。


    弹幕里也纷纷道:“博主怎么突然表演魔术了,才艺博主啊?笑死。”


    “博主这表情真不错,比那些演员都强了。”


    “怎么感觉有点恶心,博主要不离镜头远点吧,我看着反胃。”


    男人哪还顾得上什么直播不直播,拿上手机钥匙,关上电脑就冲出家门,直奔医院。


    他拦了辆出租车。


    路口等红绿灯时,他看见斑马线上有个拄着拐棍的老人吃力地走动,不由骂了句:“老不死的,怎么不被车撞死呢。真耽误时间。”


    司机隔着后视镜白他一眼,现在的年轻人,嘴上说话真是没轻没重的。


    男人等下了车,直奔急诊。


    前面排了个抱着孩子的妈妈,孩子因为高烧一直哭,男人听得烦躁不堪,“哭哭哭,就知道哭,喂,你是死人吗?自己家孩子都这么吵了,一点不管是吧,有没有点素质,公共场所这么吵,你觉得合适吗?”


    抱孩子的妈妈无措地道歉,“不好意思,我孩子高烧,她难受,您多体谅体谅。”


    “曹,来医院的谁不难受,凭什么就要体谅你,一个发烧而已,要连这都挺不过,还不如直接摔死,这种孩子生出来有什么用,净会给人添堵。”


    妈妈的脸色一变,“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男人正想说话,忽然感觉嘴里啪啦又掉了什么东西,他往手里一吐,果然又是牙。当即吓得扒拉开女人往急诊室里冲,“医生,医生,先看看我,我出大事了。”


    门口的护士伸手拦他,反被他一把甩开,冲了进去。


    男人不顾还有别的病人看诊,一把把牙放在桌面上,惊恐道:“医生,我的牙掉了。”


    周围病人,医生,护士,全都看弱智一样看他。


    掉了两颗牙而已,把他居然吓成这样。


    医生很不客气道:“请你出去排队,你现在的情况不符合插队规定。”


    男人:“我牙掉了,它莫名其妙掉了,这还不严重吗?”


    “请你出去。”


    “一群庸医,我要告你们。不给病人看诊,还赶我出去,说什么狗屁白衣天使,全是伪善。”男人表情一转,疯狂骂道,“你们给不给我看病?不给我看,谁也别想看,我今天就在这不走了!””保安,把保安叫过来,这有人医闹——”


    医院里最怕出现这种蛮不讲理的病人,看着跟个人一样,实际上只要有一点不顺心就开始疯狂大吵大闹,搅得所有人都不安生。


    护士慌忙出去喊人,医生警惕地看着他,生怕在下一秒看见他手里拿出凶器。


    男人声嘶力竭地喊闹一阵,忽然弯腰咳嗽起来,脸色通红,憋着像是要窒息了。


    他呼呼歇歇,大口大口喘气。


    医生见状不妙,大喊:“大家都让一下,留出空间来。”


    医生想上前查看情况,男人忽然捂着嘴,表情痛苦,下一秒从嘴里喷出四五颗脱落的牙齿还有一大口血沫。


    “你怎么了?”医生真以为他有什么大病,连忙上前搀扶,男人却连连退后,两只手争先恐后地塞到嘴里,指甲在舌头上来回抓挠。


    “痒,好痒啊,为什么会这么痒,我的嘴好痒的——”


    “好痒,好痒——呕——呕呕——”


    男人的舌头被他几下抓出了血痕,鲜血混着口水淌出来,落了一地。


    等保安赶过来时,就看见男人嘴里已经没剩几颗牙了,而整张嘴也完全溃烂发炎,一嘴的血水源源不断涌出。


    ……


    “医生,我儿子这是怎么了?”男人的父母千里迢迢从老家赶过来,一到医院就瞧见完全说不出话的男人,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拉着医生哭天喊地。


    “他才这么年轻,他怎么能说不出话呢?你们是医生,你们要给我们解释啊!”


    医生叹气,“我们已经组织了专家会诊,也没查出原因。只能先让他在医院住着,观察观察情况。”


    男人父母抹脸擦泪,“我的孩子啊,他连婚都没结呢,要是好不了,该怎么给他娶媳妇?”


    医生没想到都到这时候还想着给男人找媳妇,不由皱眉,“你们还是多关心关心病人情况吧。他这样,总要有个原因。”


    男人嘴里溃烂,发出一阵阵恶臭,他的父母坐在病床边哀声叹息,“儿子,你怎么突然这样了?”


    男人动了动眼睛,口齿不清道:“哇哇——哇——”


    “你说什么?”


    男人抖着手,指了指自己手机。


    男人的父母还没会意时,他的远方表弟打来电话,“大姨,我表哥怎么样了啊?”


    “你表哥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唉,怎么会这样啊。”


    远方表弟沉默一会,给他们发了个截图,“我感觉是因为这个。我表哥居然还开直播骂人,他也不想想,被骂那个人是干啥的。”


    “干啥的啊?”


    “人家是算命的大师!他就没想过万一人家有真本事怎么办吗?我哥这后半辈子都别想安生了。人家都说了,晚上七点前,还没道歉的人就等着准备后事吧。”


    男人父母讷讷,“假的吧,怎么可能这么玄乎。”


    表弟:“反正我话说到这了,要是我表哥出了什么事,别连累我们家就行。”


    他撂了电话,男人父母看了眼他发的截图,上面正是焦端发的那句警告的话。霎时间,从后脖颈一下凉到了脚后跟。


    万一是真的呢?


    和男人症状类似的人,可不少。


    ……


    四九城有条横贯东西的大河,河堤绵延几十里,一到晚上,这里就会聚拢不少来这里约会,散步,还有喝酒吃夜宵的人。


    殷垣就是在这里找到失踪的女生的。


    或者说,是已经跳河自杀的她。


    人潮汹涌,一端是看不到头的张灯结彩,另一头却是冷寂的河水。


    苏叶踩在水中,一步步感受着逐渐蔓延至胸前的河水。


    她对这个世界已经绝望,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还不如直接去死。


    已近六月,四九城的河水依旧冰凉刺骨。苏叶在水里,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失重飘起来。她张开手,仰头看着最后一眼星空……


    一角绯红的衣袍猎猎生风,再往上看,她看见一个飘在空中的红衣男人。


    男人长得极其好看,眉眼精致,不似真人。


    苏叶深深地叹了口气,主动问道:“你是来接我的天使吗?”


    她忍不住发散思维,原来华夏的天使是穿的红衣服,还是汉服,果然很有民族特色。


    正要抽勾魂索的殷垣:“???”


    什么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