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之前在凤凰秘境中秦唯只见过慕清规在阵法中飞来飞去的样子,前些时日寻到她也快到天亮,如今才算是第一次见她正经打出一整套招式。
那套着剑鞘的长剑刹那间撕破鬼气,她身上金色的法咒光芒在凶猛鬼气中猛然迸发,随着她的身法在昏暗洞穴里飘逸闪烁。
鬼气与阴气一同灌进这个洞穴,阴寒之气重到秦唯都瞧见地面上结了一层霜,眼看着那霜层要蔓过来,秦唯急忙调动灵力一催,堪堪将阴寒之气阻隔在自己面前,也挡住了霜层蔓延的趋势。
身后的姑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肉体凡胎的眼睛只能瞧见慕清规身上的灵光,只觉得周围更暗了、更冷了,心头像是重重压上了石头,呼吸都不太顺畅。
秦唯回眸一瞬,看着几个女孩惶恐的紧挨在一起,明明是那样年轻的买内容上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死气,那个小腹鼓起的少女更是吓得唇色发青,大颗大颗的眼泪还在脸颊没有擦掉。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鼻尖一酸,浑身灵力顺着掌心又轻轻在这几个女孩周围拢出一个空间,将阴冷刺骨的风也隔过她们的身边。
“别怕,”秦唯认真看着她们,慕清规的长剑击出的破空声响彻,于是秦唯慢慢咬出口型来,“别怕,没事的。”
她回过头,浓烈的鬼气与阴气纠缠着刮过时,秦唯几乎以为自己脸上被削掉了一块肉。
她下意识抬手蹭了一手背血,脸上的伤痕却更像是两股力量激荡炸裂后的皮开肉绽。
于是秦唯的脸色更严肃了些。
虽然都是灵力,但显然慕清规的本命灵力纵然激荡却也能被她压住,而秦唯的金属性灵力太过锋锐肃杀,此时被这么强烈的邪祟之气一激,竟然躁动不止到要从灵脉中爆发一样。
这来的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凶成这个样子!
这边秦唯正心神不定的勉力撑着屏障,那边慕清规已然与对方交过几轮手,赤色灵力不断顺着长剑的轨迹划过,在重重暗色的鬼气里亮出明显的光来。
最后一声破空声传来,慕清规的身影高高跃起冲破鬼气的阻拦,下一刻轻盈的身姿便已经出现在了秦唯屏障之前。
她在前方时,几个腾挪间法阵已成,火色的光芒在鬼气中摇曳,倏忽随风便连成线,刻在重重阴气鬼气中像是天上骤然亮起的星辰,灵光相接猛然大涨,法阵中剑气凛凛,顷刻间便将灌入的鬼气逼退出去。
秦唯只听耳边一声凄厉尖锐的鬼哭声直刺入耳,像是有一把阴寒无比的尖锥从耳朵刺入大脑翻搅,疼痛和阴寒之气激的秦唯灵力暴动,鲜血霎时间从口中和耳畔溢出。
眼前一片模糊,五感失了两感,只觉得有一只温热的手掌在关键时刻握上了她的手腕,连带着还有鼻尖一点清浅的香。
【定神。】
和缓冷静的声音直传入识海,温暖的灵力一同探入,引着秦唯体内暴动的灵力重新柔顺下来,重新汇入已经出现伤痕的灵脉中。
恍惚朦胧的眼前渐渐清晰,映出了慕清规微微垂下眼帘的双眸。
秦唯压着喉头将一腔腥甜压下去,在这样的混乱中完全凭本能输出灵力维持屏障的手颤抖着,手背上皮肉开绽,乱窜的灵力重新回到灵脉,倒是将体内侵入的鬼气撵了个一干二净。
“慕师姐,”她一出口的声音沙哑,顿了顿秦唯又迫不及待开口,“那到底是什么?”
“那便是你说的鬼婴。”
慕清规闪身进入屏障,视线看过几个姑娘。
鬼气侵袭的时候,秦唯虽然自己浑身灵力暴动,但还是勉力护住了身后的少女,现下看来她倒是伤最重的一个。
有心助她疗伤,灵力还没从指尖探出,秦唯却皱着眉头一把反握住慕清规的手指,“鬼婴那是鬼婴?怎么可能有那么凶的鬼婴?”
“不对,慕师姐,鬼婴不该如此,”秦唯忍着胸口的钝痛,抬眼看着慕清规认真道,“之前在外除祟时,我们一行人遇到过鬼婴,那是个因父母执念弥留人间的死胎。”
“这家夫妻多年不育,好不容易怀胎却因为意外流产,故而父母心生执念,未能降临人世的怨气与生魂过于强烈的执着引鬼气磅礴,这才成了鬼婴。”
听到这,慕清规也蹙起眉头,她之前未曾下山,鬼婴这个名字也只是在书本里见到过,如今听秦唯这样说,慕清规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开口:
“如此,鬼婴不过是人类婴孩天折后,以其血亲的执念为引化鬼的产物。”
而这样的产物,如何会有如此强烈的鬼气?
哪怕是用阴毒法门蒙蔽天道,也不过是降低了鬼婴被抹杀的风险,却并不会要其实力大增到这个地步
“若是修行数百年之久,鬼婴已然成长为厉鬼”
这便是鬼婴虽然弱小,但还是要秦唯格外关注的原因。
与其他鬼魂不同,鬼婴是能够类于人类孩童一般成长学习的,虽然依旧是鬼同样暴戾凶狠,但却能如同鹰犬一般被驯服圈养。
邪修中的鬼修不仅仅指这个人,同时还代指对方操纵之下的鬼。
一般的鬼魂被掌控后混混沌沌,既记不起生前也不晓得死后,只作为一件兵器使用,可如李停匀那般意识清晰能自主修炼鬼魂杀伤力便绝不可同日而语。
但真如李停匀那般的鬼魂,又哪里是那样好收复的?
稍有不慎便是要被厉鬼反噬,毙命而成为对方的养分的。
可从鬼婴开始驯养便不同了,尚且浑噩弱小的东西,拿捏和教习都要轻松很多,且鬼婴可是能够如同人类孩童一般成长的,若用对手段,便能驱使了不得的鬼神之流。
正想着,秦唯的猜测被慕清规摇着头打断,“不可能,这鬼婴不过刚刚诞世。”
秦唯愣了愣,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些什么,感觉自己前半辈子没来得及的惊讶都在今天用光了,以至于此时此刻她竟然没什么更激烈的反应,只是低头瞧了瞧,抬眼望向慕清规道:
“她?”
慕清规点点头,“我来的时候鬼婴破体之势已然不可遏制,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只能先将其逼退再救人。”
“但他确实成长的很快,”慕清规皱眉,“太快了,很奇怪。”
她们两正说着,突然一道颤颤巍巍的沙哑噪音插进来,引得两人同时转过脸去看。
出了声的女孩被她们两个突然的转头吓了一跳,犹豫了好几息才重新开口道,“这里不止有她”
“还有好多人好多人,都、都有身子了”
她的声音很小,脸色也因为虐待和不见天日非常差,哪怕有慕清规的灵力在身体里运转着,一时半刻也带不来多少生机。
就是这样怯生生的一句话,却像道惊雷一般炸响在慕清规耳边。
素来如明月清风一般的神仙人物,被恶念化作的大蛇穷追猛打时都没有这样难看的脸色,难看到对面的秦唯心头一跳,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甚至于她没敢开口说话,只觉得对方原本剔透平和的眼眸
下有一团烈火在烧,秦唯不敢惊扰,只微微屏息小心瞧着她。
“在刚进入这洞中时,我瞧见了些奇怪的事。”
慕清规突然缓缓开口,她垂着眼,像是在看着地上闪动的灵光,又像是没有,慕清规眨了眨眼睫,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女人不成人形的身体。
秦唯小心瞧着她,见她不知为何又不再说话也莫名不敢催促,只抿着唇安静等着。
“当时不解为何,现下,我却是明白了。”
慕清规的声音听在秦唯耳朵里,竟然在某一刻像是一段悲悯的叹息。
他人口耳相传中,日后必定会如同其大师兄一般入无情道的不争峰六弟子,竟然会对谁产生悲悯之情。
秦唯也不晓得这一刻她在想什么,只觉得被灵力与鬼气一同击出伤势的胸膛,莫名生出些不太一样的感觉。
不是疼痛,反而像是一口远山上的梵钟被人敲响,引得她胸膛共鸣有些闷沉的空。
家中长辈们的教导,好似也不全然都是对的,她突然这么想。
秦唯瞧着慕清规已然抬起的脸,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对方一侧瓷白的脸颊,和面容上寒星一般的眼。
他们都说不争峰上的六弟子之所以进益飞速,一方面得赖于师门的栽培,毕竟那可是碧虚,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宗,每每提到这一点的时候长辈们总要冷哼一声,再说说秦家当年有多辉煌。
另一方面便是说慕清规这弟子本人是个清静如雪山明月般的性子,从不为外物喜悲,这样的人自然合该是要参悟大道的,于是之后还要跟上几句要他们这些小辈们动心忍性,切莫为了外人误了自己的修行。
可秦唯瞧着这位传闻中的慕师姐,如今她未着外袍,衣袖上带着救人时沾染的尘泥,脸颊上被随手抹开的鲜血已然干涸,凝在白皙的脸颊上她也没什么在乎的意思。
“囚禁、虐待,都不过为了催生人的恐惧与怨恨,这些人不仅是为了鬼婴躲过天道的工具,更是其吞吃入腹的养料。”
慕清规自己都没察觉到,她出口的嗓音竟然有些发抖,像是情绪太过激昂以至于都压不住自己的舌根。
她死死握紧剑柄,没注意到凤凰羽翎划过手指的触感,更没察觉到此时此刻从她掌中长剑剑鞘上裂开的一道细细缝隙内,不断闪出的微弱光芒。
这些姑娘们,被自己所谓的亲人们出卖,又被囚禁在这里玩弄虐待,明明是天道所赋予,与娲皇抟土造人比肩、堪比造物之能的,诞育生灵的伟大能力,如今竟然被一个卑劣到此等境地的鼠辈利用。
要她们的惶惶不可终日,要她们经受万种磨难,要榨干她们的一切,最后为了他的野心殉葬。
何其卑劣。
他是什么东西?
他也配如此高高在上的支配这些女孩的命运!
慕清规站起身来,笔直的身影正如她掌中嗡鸣不止的长剑。
“吾之剑,今日便为了杀他而来。”
她轻声说,像是在遥隔时间,回答某个夜晚时响在耳边的提问。
第72章
开春之后梁州少见这样阴凉的夜。
纠缠着从洞中泄露的几缕鬼气混着风刮过,所经之处摇落一片片新生的树叶,打着旋飘下来时生机全然消散,枯黄的像是深秋的落叶。
几个关家的弟子如临大敌,眸中血色的邪光闪烁,连带着身前混了鲜血的墨迹都开始闪出红光。
空中一层浅浅的屏障结界也闪动着,渐渐从底部漫上更深的红,半透明的屏障随着色彩的加深瞧着也更厚了些,将从洞中泄露的鬼气完全拦了回去,没有再要那气息逸散。
关之洲立在阵眼中,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脸色瞧着比起其他人更是吓人的白。
他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十指指尖蔓延出根根丝线一般的线条,红如血,从他指尖一路垂下到了地面,又在地面上蜿蜒出一大片诡异的咒文,将整片山洞完全拢在咒文正中间,像是一个煞费其事的封印。
最后一笔血色红光在地面蜿蜒而过,重新汇聚到关之洲脚下,于是一道咒文诡秘的回环首尾相接,光芒不再摇曳。
红光映着眼底,关桃便扯了扯手套的边,抬手做出一个手势后带领着身后汇聚的所有人,踏着法阵光芒走入了洞穴中。
她身后的人像是提前编好了队伍,没有人犹豫,跟随着她的节奏纷纷走向不同的洞口鱼贯而入。
屏障中阴气浓郁,几次山洞中的灵力动荡要挡住鬼气的符咒松动,阵阵鬼气也散出,在屏障中横冲直撞,撞上屏障后又被拦回去不得逃逸。
秦鸣持刀立在关之洲身侧,他唇色泛白,一点裹伤布带的边探出领口,贴着脖颈根部。
“已经一刻钟了,”他有些烦躁的开口,却深呼吸了几下尽量稳住声线道,“山里的人都清出去了?”
关之洲颔首,阵法结成后他面色又差了几分,瞧着像是随时会呕出几口鲜血倒下去的样子。
秦鸣跟他师姐都是金属灵力,此时立在邪气纵横的阵法旁边总觉得不舒坦,但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撑起整个阵法与屏障,于是此时只能尽量收敛自己的灵力,将已经开始沸腾的灵力尽力压在丹田中。
关家目前全部的精锐都已经出现在这里,一部分跟着关桃进去,另一部分与关之洲一起在外维持阵法屏障。
剩下的小弟子今夜也不得闲,若是这里失守,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便要在他们的掩护下逃离,所以这些小弟子们此时也正守在村落城中,全神贯注注意着这里的动静。
慕清规寄托在那个少女身上的讯息太过言简意赅,灵力来到他们手上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拿得准她是遭遇了什么,要安排怎么样的部署。
不过在秦唯和关桃带人跟着灵力进来之后,他们便知道为何慕清规会早早便送来求助的讯息了——
山中的鬼气邪气,重的连山中地脉都被浸染,哪怕设下了禁制屏障,关桃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连带着小臂骨骼隐隐作痛,像是正被鬼魂啃食一般。
而秦家两个刀修心中的惊骇并不比她少。
天道之下,竟然会出现这样重的鬼气!
这已经可以说的跟他们所经受的教育观念完全不同了,但此时此刻,就算是心绪大震撼的情况下,除了迎战也别无他法。
没有时间给他们思量了,关家为了梁州的所有民众全员出动,甚至连出门在外的长辈们也得到了消息,正在带着外援往梁州赶。
只需要撑过这一个晚上,只要晨曦来临自然会有长辈和大能们接手这个烂摊子。
秦鸣缓缓吐出一口气,断掉的肋骨刚刚才长好,现下绷着力气竟然让他隐约间有了些钝痛的幻觉。
或许也不是幻觉。
周遭过于强烈的鬼气让他的灵力在体内沸腾,竟然有一瞬间冲伤了他的骨头。
一向咋咋呼呼的少年绷着脸握紧刀,这一场游历才刚开了个头,他受过的伤便比之前所有岁月都要重了。
但伤痛的背后是不可估量的成长,比如此时此刻,在忍受着骨裂疼痛的同时,他还能一边催动灵力疗伤,一边关注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关桃没有带走全部的精于战斗的关家子弟,毕竟在外维持阵法与屏障的人也需要保护,但再三考量后,关之洲的护卫工作还是交给了秦鸣一力承担。
且秦鸣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师姐一马当先进入山洞的举动,哪怕这违反了走出家门前长辈们的耳提面命。
前些时日关桃那些尖锐的发言还是在他心里刻下了印记,他心绪浮动,实在是不想再要秦唯像以前一样挡在自己面前了。
而且
他在这个地方见到了太多在秦家没见过的人和事。
不管是
来自碧虚的慕清规和兰祈,还是关桃和关之洲,这两对师姐弟的相处与他跟秦唯相似又不同。
慕清规对自己师弟的保护是毋庸置疑的,在这段浅薄的相处时光里,唯有她师弟兰祈能要她出现细微的情绪波动。
但慕清规从不是事事庇护的,更多时候她是兰祈最可靠的托底者和一拍即合的同路人,虽然亲密无间,但从不会去更改兰祈的前进方向,也不会为了兰祈更改自己的目的地。
甚至于一直怀揣着愧欠情绪的关桃也只是默默注视着关之洲,在对方力不从心的时候才给予帮助。
她们从不会以自己的性命为垫脚石,来托举另一人的功成名就,因为她们也有自己要追寻的道。
直觉来说,秦鸣认为这样的状态才是正常的,这让他的情绪格外复杂。
再加上亲眼见到为秦家所不齿的关家是如何井然有序,为了梁州的其他普通人奔赴数个日夜的,秦鸣便开始更加迷茫。
正与邪的概念,第一次在他心中竟然模糊起来。
这样的思绪让他的刀都沉重了几分。
秦鸣在立在一旁想东想西,还没琢磨出什么东西便自己连忙打断,现在情况紧急,不是分神的时候。
也正在他刚调整好状态的下一刻,猛然间激烈的剑气以让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迅猛而凶悍的撞来,只一下便要数十人共同维护的屏障布满细碎的裂痕。
关之洲呕出一口鲜血,同时手上却飞快一指,几道缥缈的半透明剑影从他指尖飞出,稳稳接住了要人完全来不及反应的剑气——
当然拦不住这般强悍的剑气,但却能成为缓冲。
果然单薄透明的剑影在被剑气撞上的同时便应声而碎,不过周围的弟子却没有被殃及的太严重,屏障也堪堪留下了个形态,没有完全碎开。
地动山摇,脚下的土地撕扯出道道裂痕,而好几个山洞的洞口都坍塌堵住,就在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中,秦鸣眼尖的瞧到了洞口正俯下身的秦唯。
“阿姐!”
秦唯怀里正横抱个人,指尖奉着法诀撑起屏障,听见秦鸣的声音闻声望去,连忙带着身边其他人往秦鸣的方向去。
动荡不止的山林大地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停歇,秦鸣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唯便神色复杂的抢先开口:
“是慕师姐。”
就连正费力修补阵法的关之洲都侧目。
“什”
秦鸣瞪大眼睛,视线左右看了看,重新定在自己师姐身上后却问了个其它问题,“她们?”
“从山洞里救出来的,”秦唯叹了口气,“只剩下她们了。”
“我到的时候慕师姐正在以灵力救人,费了不少心神才救出了这些姑娘们。”
说到这秦唯回身看了一眼,这一眼要她将周围的惨状尽收眼底。
是啊,她在里面几乎从阴曹地府里当着阎王爷的面硬抢了两条人命,可饶是如此,竟然也能劈出如此强悍到不讲道理的剑气。
秦唯抹了一把脸颊上的灰痕,一边将怀里的人搂紧一边继续道,“这是她的剑气,慕师姐她”
斟酌了一下,秦唯脸上的神色从复杂变成些古怪,“她好像生气了。”
*
慕清规的灵力在丹田灵脉中激荡,若是现在有人在她识海中,必然会瞧见那从来平如镜面的湖海掀起惊涛骇浪。
而在浪尖,一枚火色的光团正被薄薄一层水膜艰难阻挠着——
要其不会触碰高悬的月亮。
但可惜,这个时候唯一有过此等殊荣的兰祈并不在观景席,他正汹涌鬼气中咬牙艰难控制自己的手腕。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慕清规本人却万分迟钝的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同寻常,那颗从来清净的心此时什么都没有在斟酌,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她要那个该死的王八蛋死无葬身之地。
这种完全不该是她这样的人会有的想法,此时却分外清晰的出现在慕清规的脑海中,甚至在过了一遍脑子后,她本人并不排斥。
慕清规提着剑,双眸已经以一种堪称残酷的冷静注视着眼前这个凶相毕露的怪物。那是任何一个普通人,或者说哪怕是修者瞧见都要心下惊骇的东西。
看大体的轮廓勉强能瞧见婴孩的形貌,可孩子柔嫩的皮肤并没有出现在对方身上,只有针一样的黑色毛发戳进布满血管、甚至还有些筋肉跳动的血肉里。
它也没有眼皮和嘴唇,眼珠突出框在眼眶里,完全没有皮肤的脸上却盖了一层透明的膜,每一次龇牙的时候都有血水从其口中滴落。
抛弃掉攻击性和凶性来说,倒是跟在母体中未生长完全的婴孩有些像。
慕清规想,萧燕曾在一次游历回来后向她讲述过早产的孩子,那是她在荒野中遇到的妇人,虽然不是医修,但这种境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但虽然是早产儿,那个孩子却出乎意料的活了下来,当然可能与其沾染了萧燕的灵力有关系。
显然这次接生经历要萧燕记忆犹新,以至于她的讲述要慕清规在这一个都能对上号。
不过这次她面对的却不是因为意外而提早来到这世界的柔软生命,而是凶悍的、以他人的痛苦和怨恨为养料的鬼怪。
然则这才是他们这些修者的常态,所以途径人间遇到了这一件小插曲才能被萧燕一直铭记着。
一道凄惨的哀嚎响在耳边,慕清规连眼睫都没有眨,只细微一个闪身便躲过兜头而来的鲜血,脸上没什么表亲的看着因为被斩断手臂而痛苦哀嚎的怪物。
看着它痛苦哀嚎,甚至忌惮自己到发抖然后想要转身逃跑,慕清规心头突然有了一个万分怪异的想法。
太怪异了,因为她这一刻竟然有些想长叹一口气然后笑一下。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多数鬼怪是没有人的情貌的。
它们不会思考没有情感,所以是不讲道理的极具危险性,就连许多修者都是这样认为,故而才会在遇到鬼怪时尽力祓除。
这个常识也同样被带入了那些丧心病狂、穷凶极恶之徒身上。
他们如鬼怪一般极度危险,所以需要弱势者避让,乞求上苍千万不要让自己撞上他们,也需要强者驱逐,因为他们不讲道理无法教化,毕竟你能要一个不会思考没有情感的败类做些什么呢?
但慕清规在这一刻却觉得,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错了。
怎么会觉得这些人不会思考没有情感呢?
君不见那刚刚从无辜之人腹中破体的鬼婴,也懂得疼痛哭泣、规避危险吗?
这东西甚至能敏锐察觉到普通人与自己这个修者的不同,在意识到不能在自己手底下讨到好后,立刻便能想到撤离逃命。
这样的意识如何不能算是思考?
这样因疼痛的哀嚎和害怕,又如何不算情感?
既然能体会它本身的境遇,又怎么不会明白那些普通女孩的痛苦和绝望!
只不过是,没必要而已。
慕清规忍不住抬手摁了摁眉尾,她缓缓启开步子之前从唇边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哈。”
一痕火光灼热从她剑鞘的裂痕中闪出,追赶着那崩溃败逃的鬼婴而去。
而慕清规跟随在其后,阴冷鬼气穿身而过,这次她竟然没什么太大感觉了。细细看去便能瞧见她全身覆盖着一层细微的光芒,像是星星之火,毫不犹豫便能相连成片灼尽靠近的鬼气。
慕清规的手慢慢下移,手背贴上唇瓣,能感受到她有些绷紧却细微上勾的唇角,同时也露出了那双一如既往亮,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眸。
第73章
慕清规自己没有察觉到自己情绪上的异常,她
只觉着胸膛内乱窜的真气此时全都沉沉涌入心脏,要心口闷着一股灵力,非要灌进长剑全力挥出才可罢休。
而从来未曾回应过她的长剑,就算是闭关三年也未曾动摇的长剑,在此时竟然宽宏的接纳了她灌进来的灵力,甚至勾起一丝应和般的灵力震颤。
那样熟悉、那样理所当然的低吟瓮动,就仿佛这柄长剑本便该为她而用,从形现于世开始便是要为她震颤的。
灵力从掌中无知无觉的奔腾而下,经过剑身勾动回应,又从剑鞘裂开的缝隙绽放而出。
不过几步而已,这样的流程便已经轻车熟路道仿佛从慕清规摸到剑时,就本该如此。
温暖澎湃的火属性灵力荡涤洞内,生生破开阴森鬼气将洞内的温度都拔高了起来。
而慕清规本人尚且无知无觉,她只紧盯着鬼婴的前进轨迹,看似不紧不慢实则步步紧逼的,跟着鬼婴来到一个鬼气愈重的地方。
洞壁挂霜,黑沉沉的山洞里一层冰霜都显得无甚明光,反而透出一阵死气晦暗来。
慕清规听着耳侧尖锐的风鸣,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便提步进去。
阴寒之气重到几乎是刚一走进去,便叫人露在外面的皮肤感受到一股刺痛的冷。
而慕清规拎剑信步,刚一踏入,满地冰霜便立刻从她足边被灼化出一个足印,细细听去还有类于微弱哀鸣般的融冰声。
在洞中的最深处,一股带着腥臭味的鬼气盘旋,以几乎凝出实质性壁障的姿态近乎蛮横的圈住地盘,不允许任何东西踏足进入。
慕清规眸光一偏,立刻便有团团灵光飞过,将整个山洞刹那间映亮,要那最深处的东西避无可避、无所遁形。
那居然也是个鬼婴,只不过比起被慕清规斩断手臂逼入穷巷的那一只,这只盘踞在此的鬼婴竟然已经几平拥有了人类四岁孩提的形貌,瞧着背部直起,已然能够站起身直立行走的样子。
现在这只鬼婴坐在被重重鬼气包裹的角落,感受到了慕清规的灵力,它双脚用力蹬紧地面,双腿大开,趴俯下身单爪撑着地面绷紧脊背,另一只爪子举起,口中发出类似于野兽般的威慑声响。
慕清规看着它几乎被从眼睛部位一刀削掉天灵盖的头颅,脊背上几乎将其劈开而要它再不能站立的伤势,倒是明白为何这只鬼婴会色厉内荏的蜷缩在此处。
手腕细微一转,还没等慕清规再有动作,猛然间那只刚刚诞生的鬼婴却嘶叫着扑到了角落。
霎时间尖锐的鸣叫此起彼伏,洞中鬼气纵横互相绞杀击打,几乎要这个不算太大的山洞坍塌。
慕清规的动作一顿,清冽洌的目光安静的看着两只鬼婴相斗,很快便有浓厚的腥臭味充斥整个空间。
那只被慕清规砍断了手臂的鬼婴死死扒在另一只鬼婴皮开肉绽的脊背上,布满利齿的嘴大张,用力从它肩膀上撕扯下一块皮肉。
腥味更重,凄厉的嘶鸣后那只稍大些的鬼婴勾着爪子,狠狠抓着背上鬼婴的脑袋,用力到利爪几乎抓透骨头,将对方从自己后背上扯下来,掼在地上。
四周鬼气亦疯狂涌动,若换个普通人在这顷刻便会被搅碎在这鬼气的洪流中。
造成鬼气对撞的两个怪物正互相撕扯着,它们似乎并不是在单纯争斗,而是在试图将对方咬进自己嘴里嚼碎了咽下去。
这就要它们的动作里并没有防御,或者说哪怕是防御也没有用,防御的动作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送进对方的嘴里一般,在这样的时刻。唯有比对方更凶残血腥的攻击,才能将自己从对方口中拯救。
所以它们之间毫无章法,凶狠残忍到连自己身上的伤口都毫不顾忌,只一心要置对方于死地,然后吞吃入腹。
或者说,多撕下一口骨肉也是赚到。
在慕清规之前的人生里从没见过这样的争斗,以至于她按捺住胸膛沸腾的灵力,停住脚步只认真观摩着。
这两只鬼婴自然不是什么优秀的学习对象,或者说,其根本就没有可供慕清规参考的行动。
但她还是看得很专注,清亮的眼眸月华一般注视着眼前这慕残忍而血腥的剧目。
鬼气涌动着将她和两只鬼婴悄然分割,而慕清规也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仅仅是立在原地,仿佛已经中了它们狡猾的圈套。
可过了没多久,大约在稍大些的鬼婴嘶叫着拧断另一只鬼婴的腿时,慕清规也提剑飞身,焰光顺着剑气的轨迹席卷,以不可阻挡的姿态连绵而过,将两只鬼婴的身体全部斩断,又追逐着鬼气燃烧。
一时间,洞中尽是飘飞火光,慕清规立在火光最中心垂眼,循着什么痕迹缓缓回眸,眉眼清净,恍惚间竟让人觉着,她似是于漫天天灯中蓦然回首。
火光将整个山洞映得通明,任何细小的痕迹都在慕清规眼中显现而无所遁形。
仔细看了一阵,没去管身后被灵火燃烧殆尽的两个鬼婴身躯,慕清规眉眼一动,循着一点与阴气缠绕的刀剑之气而去。
这股夹杂着阴气的凛冽刀气她熟悉得很,前些日子还在林子里被削过,慕清规确认自己不会认错。
这是李停匀的刀才会留下的气息。
李停匀是追着在此地兴风作浪的邪修而去的,既然如此寻到她便是寻到了那个邪修。
心里划了这么一个等式,慕清规立刻追着这缕气息而去。山洞中的幸存者都已经被秦唯护送了出去,现下倒是能让她放手一战,不用去顾及许多。
碧虚上下都是知行合一,敢想敢做的人,于是慕清规当机立断打碎洞壁,以最短的距离循着李停匀的气息前进。
不走正经路后确实是快了很多,周围飞掠而过的阴风带走她身上的尘土碎尘,她灵力不再顾及的涌动,与周围粘稠阴冷的鬼气相抗衡。
灵火燃烧鬼气,亦被鬼气包围熄灭,明灭焰光随着她的身影摇曳,鬼哭响彻耳畔。
慕清规持一往无前之锋刃,很是发挥了剑修的风格,剑气所到之处,遇墙拆墙,见鬼除鬼,一己之力竟是搞出了千军万马的动静来,她动作稍一停顿,脚下的地面还震荡不止。
她在心里数着个数,这么一个四通八达的山中隧道里,算上刚刚那两个,竟然有八个鬼婴。
八个
鬼婴不是普通胎儿,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邪法中催生出的鬼婴,端看她撞见的那一只,脱离母体后立刻便啃食母亲的血肉,可见母亲只会沦为养料,焉有活命的可能?
便是说,早便有八个女子身陨于此了。
剑光闪出,凌冽雪白的光后坠着明亮的火焰之色精准将躲逃得一只鬼婴拦腰斩断,又有灵火倏忽而起,在已成了两半的鬼婴哀嚎中,将其燃烧殆尽。
慕清规目不斜视,仿佛完全没有听见痛苦的哀嚎和远处的火光,她只是握紧长剑,足下步法一变,便是接连两剑刺出,剑光坠火划破鬼气,将远处逃窜的两只鬼婴再次一分为二。
她动了动眉梢,这才稍微分心,低眉瞧了瞧自己剑鞘上那道不容易被人察觉的裂痕。
鬼哭哀嚎,鬼气与灵力相撞相搅,拉扯出阵阵凄风,而她充耳不闻。
灵火飘摇,团团火焰燃烧撕扯,在凄恻阴冷的风中明灭,而她视若无睹。
慕清规只是低眉,火光映着她垂下的眼睫,要姑射之貌染上些别样的温暖色彩,可光中的眼眸却在此时有了些不近人情的静,在她注视着掌中长剑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能要她分神。
慕清规的指尖轻轻抚过剑鞘的裂痕,她急得,剑鞘上的伤一是被雪国大妖击出,二是在山林中接了李停匀的刀。
不过连她都没想到,自己掌中剑的剑鞘,不仅仅为保护锋刃,更是在封住锋刃。
那这剑鞘若是全碎了,会如何?
浅浅一个思绪划过脑海,慕清规注视
着剑光渐渐从缝隙中淡去的长剑,指尖摩挲了一阵,灵力未运,只是缓缓收回手,翻腕后重新几道剑光打出,硬是击穿了面前的山壁,再轻巧的走了进去。
她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哪怕是凄恻阴风咆哮着冲面门而来,慕清规也只是旋剑而挡,足下一步未退,发丝飘过眼睫,她却连眼眸都未曾移动分毫。
李停匀陌刀微弱的气息消散在另一个方向,可慕清规却没有看向那个方位一眼。
她踩着一地尘土碎石,提剑将冲来的鬼气挡了个滴水不漏,腕间一震,剑气纵横便将鬼气打散烧灼。
鬼气散开,十分熟悉的气息便更加明显。
慕清规抬眸,结了冰的眼眸下是烧灼的火焰。
鬼气纠缠间再次将熟悉的气息吞噬,但这次她也不再需要依靠气息找寻方向,只要抬抬眼睛就好了。
慕清规提剑,浑身灵光湛湛,逼的她周遭三步之内未有鬼气靠近。
而在她目光之中,之前见过的、坐在乱葬岗里弹琴的人也惊慌回头,惊疑不定的看着慕清规:
“你你是什么人!?”
慕清规看了看他手中捏着的、还没来得及扔开的一片衣襟,和对面领口破损、露出大半胸口的女身兰祁——
好样的,兰祁还抬起眼睛冲她眨了眨,又拍了拍自己赤着的胸口,有些好奇的低下头瞧了瞧。
慕清规叹息一样笑了笑,唇边勾起有些无奈的苦笑,出口的声音甚至还带着些笑语的尾音,听的对面的灰眸青年不由自主抖了抖——
“稀奇,死人是怎么开口说话的?”
第74章
凛冽剑气坠着火光顷刻而至,灰眸青年甚至没有看清慕清规是如何出的剑。
只知道耳边要人毛骨悚然的话音刚落,他便被剑气斩断了双臂,灼灼灵火顺着断口轰然而上,灼烧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连连响彻,回眸青年的双臂从肩膀处被完全斩断,剧烈的疼痛让他完全站不住。
鲜血喷涌溅了一地,而灵火顺着经络燃烧而过,要他蠕动着身体在地上打滚,妄图熄火不断烧灼的火焰。
他的鲜血混着灰尘涂了一地,火焰烧灼而上,流窜在经脉也舔舐着他的半边脸颊。腥味混合着油脂燃烧的臭味升腾而起,充斥着这方空间。
可慕清规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步伐轻盈的到了兰祈面前,手指拽着自己的袖摆,抬手覆在兰祈胸口。
飘飘然轻柔的袖摆扫过露出的皮肤,兰祈眨了眨眼,足下微微向后磨了磨鞋跟。细微的痒意竟然让他有了些想要后退的感觉。
“怎么回事?”
慕清规抬着手臂轻声问,“衣服是怎么了?”
兰祈抬眼,瞧着自己小师姐看似平静的眼底,几息过后才微动了动眉梢,歪着头回答:
“也没什么,我想进来寻你,但里面鬼气太重腥味也太浓,我的鼻子和五感不太受得了,便寻错了方向——没寻到小师姐,反而遇到了他。”
说着,兰祈转眸示意了一下正疼得在地上打滚的人。
他女身现下化的实在是不错,眼波流转间灿若天霞的容貌实在活色生香,而他抬眸瞧着慕清规的眼神又实在太清澈信赖,瞧着很有前途去修合欢宗的样子。
慕清规没开口也没跟着转眸,只是好整以暇“嗯”了一声,然后另只手撩过袖摆,视线微微垂下,瞧着自己袖摆上沾了脏污的玉簪花。
指尖温热,微微扫过兰祈的皮肤,然后精准捏住破损的衣襟,向上提了提。
兰祈抿了抿唇,有些惊讶的看着慕清规垂下的眉眼。
她只是在替自己衣衫不整的同门整理衣服,兰祈自然知道这一点。不争峰上的六弟子当然不是轻浮冒犯之人。
只是,到底是自己心怀鬼胎——
兰祈舔了舔后槽牙,不出所料的感受到自己猛然生出的尖利犬齿,食铁兽尖利的齿尖不可抑制的感到一阵痒意,舌尖舔过都不能缓解,只迫切的希望能将什么温热细嫩又柔软的东西衔进口中,再用牙齿细细啄咬。
还要将温暖又纤细的身躯揽在怀里,要密不透风,要抱个满怀,要没有人再能窥探到这样绝代的风华,更要这样的人填满自己身体的缝隙。
兰祈的舌尖又舔过自己的牙齿,借着她袖摆的掩映,兰祈攥紧拳头,利爪抓破掌心,用力到小臂都开始细微颤抖,却又尽力稳住身形,不想让慕清规察觉到异样。
是他心怀鬼胎——
兰祈看着慕清规突然望过来的眼眸,齿间的痒意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更加深刻,想要撕咬和占有的暴虐在每一道骨缝里绽开,又被他自虐一般蘸着自己的鲜血压下去。
——是他妄图摘月,还想要月亮心甘情愿藏进他怀里。
鲜血顺着攥紧的指缝淌出,他突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在那张女性面孔上完全称得上甜美。
“小师姐,”迎着慕清规的目光,兰祈笑着开口,“我找了你好久。”
“他没看出我的化身,真以为我是个女儿身,所以在见到我之后的行为很奇怪。”
兰祈还是笑着,提起这个人这件事也依旧看着慕清规。
“估计跟他的法门有些关系。”
“受伤了吗?”
慕清规微微蹙起眉头,直觉兰祈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我闻到了你的血味。”
兰祈舔着自己的齿尖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抬起自己的手晃了晃,殷红鲜血顺着攥起的拳头淌下,一个抬手的时候便倒流蜿蜒上了拳面。
慕清规的脸色沉了下去,顾不上其它,转身出剑便又是一道剑气冲出,气势汹汹到像是要将人劈成两半。
柔软的袖摆有一瞬间似有若无的挨过兰祈的鼻尖,他化了女身,现在个子比慕清规还稍矮些,这样的个头在被袖摆拂过时只稍微低低眼帘,便能瞧见之前看不到I的视角。
比如飞扬发丝裹着的、绽放花瓣般的裙摆,和束紧的一握腰身。
兰祈想到了在人间界看到过的玉兰花,又飘飘忽忽的想起了白山茶,自从认识了慕清规后他总是对这种花分外有兴趣的。
她身上的衣物不似一开始般洁净,但兰祈还是在满空间令人作呕的腥与臭中闻到了一捧白山茶的香。
兰祈一眨不眨眼的瞧着她,却突然抬起手捂住唇齿,尖锐的利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掌,鲜血涌出流过齿间与手腕,他却依然一眨不眨望着。
慕清规一瞬间闻到兰祈的血味更重,她蹙了蹙眉,掌中长剑挥落狠狠敲断了对方的脊椎。
但还没等她回身,那个发出一声惨叫悲鸣然后趴下跌落的身体却突然间冒出浓郁黑烟,将其团团裹住看不太清身形。
烟气窜出,慕清规掩住口鼻将将后退一步,猛然间后脑却微微枕上一道有些坚硬的骨骼。
晃晃悠悠的发丝从对方颈窝越出,有些蹭上了慕清规的脸颊。
解开了女身化形的兰祈同样单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却未曾扶剑,而是轻轻扶在慕清规的腰侧。
他略微垂下头,凑近慕清规的耳边,“小师姐,我能看到他。”
黑烟弥漫,慕清规的眼前像是笼罩了层层纱帐,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但兰祈的眼睛却没有受到影响,于是慕清规同样向他那边靠了靠,掩着口鼻的手背轻轻挨上手背:
“你的伤没事吗?”
兰祈弯起眼睛,嗅着自己掌中的血腥味,摇了摇头。
脸颊边的发丝晃了晃,慕清规听到兰祈被盖在掌下有些发闷的声音,“无事,小师姐跟我来。”
腰间的手轻轻向一个方向托了托,慕清规从善如流便跟着这个方向迈开步子。
周遭鬼气肆虐黑烟纵横,而慕清规掌中长剑从剑鞘的缝隙探出一道火痕,轻巧盘桓在她与兰祈的身上,隔绝鬼气的侵蚀。
焰光映在她眼底,却还是让她看不清周围的环境,而兰祈的眼睛发亮,轻而易举便破除迷障,玩乐一般追在灰眸青年的身后,瞧着他四处逃窜。
他此时双眼发亮,甚至隐隐有些残忍的兴奋流淌在那双眸底,像是未有天敌而终于独自狩猎的年轻野兽,正玩弄追逐着自己早便注定结局的猎物。
在兰祈的视线下,他能完全瞧见那人被削断烧灼的头发,半边脸被完全烧焦,一直眼珠烧毁粘连在眼眶,失去唇瓣后牙龈被烧灼
萎缩,露出无法被包裹的牙齿。
他借着邪气与鬼气勉强连接骨头,现在正连头都不敢回的在地上四肢并用爬的飞快,惊恐的另一只眼珠都像是要从眼眶里飞出来。
身上被烧焦的皮肉随着他逃命的动作不住往下掉,动作太剧烈,一大块焦黑的皮肉带着尚且殷红的肉被甩下,露出里面跳动着的红肉和隐约可见的骨骼。
他现在后悔极了,若是早知道他一定在之前被关家察觉搜查的时候便会收手!不管那人怎么强硬,他都一定会见好就收离开这个鬼地方的!
若是若是那时候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坚持离开他怎么会遇见这些煞神!
怎么会狼狈至此,像是丧家之犬一样逃窜!
他大口喘息着,心里不断咒骂着不同意他提前离开的人,同时加快速度拐了一个急转弯,猛然扑进一个恶臭难忍的东西身上。
青年根本来不及观察周围,他甚至来不及管对方尖利的爪子扯住自己的肩膀,只是兴奋的张开口狠狠咬上这东西的脖子。
腐烂而软皱的皮肤被塞了满口,青年贪婪的吮吸着,几乎是立刻,那被他当做补给的鬼婴便尖叫着化为一滩腐肉,浑身的鬼气阴气尽数从青年的口腔进入身体,竟是抑制了他的伤口,同时熄灭了慕清规在他体内不断烧灼的灵火。
“哈,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从他口中爆发,青年跪在一地污秽里,身上烧焦的皮肉依靠这点鬼气完全不能够恢复,涎水从他漏出的齿间淌出。
现下哪里还有在外面装神弄鬼的样子?简直便是在坟堆里最下等的劣鬼。
他哈哈大笑着,嘶哑的嗓子将劫后余生的紧张与兴奋挤压出喉咙,脸上失去皮肤的肉不自然的抽动着,齿关大开,露出挂着腐肉和粘液的口腔。
失去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显然也不怎么中用了。
男人于是努力在地上摸索着,抓起一地混着灰尘碎石的腐肉便大口大口吞吃下去,同时周围的鬼气也从鼻腔不断吸入,没一阵子便见他的腹部陡然鼓起胀大。
而紧接着,他的肚子又像漏了气一般迅速瘪下去,与此同时他脸上肌肉蠕动,丝缕邪气从他皮肉里散出来,所经之处竟是勉强将烧焦溃烂的皮肉拢起抹平。
邪气从他双眼处腾出,一只眼球慢慢从肉里拱出来挂在了眼眶了,同时另一只被烧瞎的眼睛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哈哈”
他喉中抑制不住的又爆发出一阵笑声这次便全是自己得以活命的喜悦了。
“哈哈哈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面目全非的青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光景,于是笑声便尽数憋回了自己喉咙里。
他眼前不是昏暗肮脏的隧道山洞,也不是凄厉阴森的鬼怪,反而是一张俊美非常的面容。
那张面孔足以要绝大多数人心动,眉眼俊得要人晃神,偏偏唇却瞧着柔软,像是淡色的花瓣。
而将要成年的年纪,要他眉眼上的俊从少年人的俊俏向成人的冷峻靠近,鼻也如玉管英挺,让那双花瓣一样的柔软的唇瞧不出任何女气,勾唇笑起来的时候只觉得俊美。
可现在他们离的太近了,鼻尖对鼻尖的距离,过近的距离破坏了这张面孔的美感,让青年眼中尽数都是那双漆黑如深渊般的眼眸,从这个距离和角度来看,那双眼睛大的要人毛骨悚然。
现在深渊泛起愉快的波澜,闪动着好奇的粼光。
他笑着,甚至有些少年气的歪了歪头,高束在脑后的发丝顺着一侧脖颈流下,发尾细微晃动着。
淡色花瓣一样的嘴唇勾起,吐露出轻快而愉悦的笑语,“真稀奇,你啊,居然能把鬼气吃进去后变成自己的邪气。”
第75章
他说话的时候口中的呼气还带着些竹一般的气息,刚刚流淌过唇齿间的新鲜血液反而隐藏在铺天盖地的腥臭味里,不甚明显。
“真有意思。”
兰祈弯起那双从对方的角度看起来过于大的眼睛,他没有后退,所以侧过脸向后看的时候,鼻尖几乎蹭过了对方的鼻尖。
“小师姐,你看到了吗?”
他蹲在一片狼藉边,回过头后睁大的眼睛里兴奋的余韵未消,说话间唇瓣开合时,他身后的慕清规甚至能看到探出尖的兽齿。
这样看着,他现在野兽一样亢奋到奇怪。
该是成年期这个特殊时期,受外力刺激后妖血上涌导至。
慕清规想着,向兰祈身边走了两步,伸手抓住他的后脖领子把人向后拖了拖,“脏,别凑太近。”
兰祈眨了眨眼看着她,没说什么,只默默顺着她的力道往后蹭了蹭。仰着脸的样子乖巧的不像话。
跟刚刚,吓得对面青年连呼吸都不敢的疯样完全不同。
于是慕清规顿了顿,抬手拍了拍自家小师弟的头顶,抬起下颌点了点对面,“没关系,继续玩你的。”
兰祈应了一声慢慢转过头,看着对面人七拼八凑的脸上骤然绿了的脸色,缓慢的咧开嘴冲他笑了一下。
那双漂亮的眼睛简直亮的吓人,扑面而来的非人感要对面不人不鬼的青年都抖了一下。
像是被凶猛野兽逼入死局,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恐惧感所笼罩着,除了颤抖竟然连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兰祈兴趣盎然的问,声音里还透着发现有趣物件的愉快。
没有去管对方脸上的神情,兰祈只笑着继续问道,“天下三族中,我只见过妖族的白狼拥有这种能力。”
他笑着,唇角勾起不容忽视的弧度,声音也轻松而愉悦,那双眼睛里弥漫着的笑意与趣味却挡不住直勾勾盯着时冰凉的锐光。
明明是化回男身后新换的衣衫,比身后的慕清规还整洁,面孔毫无瑕疵,比对面狼狈到连尸体都不如的青年不知道得体到哪里去。
可他直勾勾望着你时,那双比大多数人都要漂亮的眼睛,却只会让人联想到凶猛的大型野兽,多人性化的情绪都像是野兽捕猎的伪装。
被问话的人不知作何回答,或者说,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他用尽全力也只能从喉头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气音。
兰祈歪了歪头,自顾自开口,“人类的身体太过脆弱,按道理来说是承担不了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正因如此,你们人类创造出了“炼化”这个东西,剥夺他人的修为生机,经过炼化后为己所用。”
兰祈的视线缓缓落下,沿着对方的躯体落到他的腹部,在这样如有实质的目光下,青年简直觉得自己生吞了一把快刀,沿着食道落进了胃里,沿路将自己的身体肢解的七零八落。
明明这些都是臆想,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胃袋开始痉挛抽痛了。
兰祈的视线在他腹部定了定,咧开嘴角,殷红的舌舔了舔森白的齿尖,兴奋的睁大眼睛看向他,“我能剖开看看吗?”
慕清规耳朵里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他们对面的青年却像是被踩住脖子的鸭子一般,用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
有些刺耳,要兰祈挑着眉侧了侧头,“怎这般小气,你刚刚是怎么对我说的?啊——”
他拖了一阵长音,漫不经心的复述,“‘生什么孩子不是生,这就是你的命!’”
“总有一死,这不是你的命吗?”
带着些笑意的声音还没落下,兰祈便缓缓伸出手探到了青年面前。
他的动作很慢,精挑细选,挑剔着手掌落下的相对干净地方。
这个时候便能很直观的看到他其实个头很是高大,光是一只手掌伸出便能横过一个成年男子的整张脸,简直像是能攥在手里一样。
这么慢的动作下,青年骇的浑身都在抽搐。
新生出的眼睛都要
从眼眶里飞出来了,但他却像是被谁用法诀定在原地一样,除了浑身颤抖到骨架子都快散架,脸上不怎么牢固的皮肉都被抖下来了一些,和发出些怪异的悲鸣外,他连逃跑都做不到。
巨大的恐惧要他一动都不能动,浑身的肌肉骨骼痉挛颤动,却就是提不起一丝力气逃跑。
视线里一只大手缓缓落下,罩在脸上后,疼痛过后便是一道甚至有些轻佻的笑语,“别害怕,你不是很熟悉的吗?”
这一刻迟钝的思绪才让他想起来这人是谁,他不知道他不知道的!
要是知道那个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却身负灵根的女人,是这么一个杀神的女身化像,他绝对不敢招惹她的,他绝对会立刻绕道走!
不不,之前就应该离开!
都怪那个人都怪那个人,要不是他要不是他,自己早便脱身了!
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打架的时候,他被抓着脸,向前拖行了一段,要对方不用侧头便能直接对着他的耳朵说话,“你不是说,你经常剖开她们的肚子,所以很熟练?”
兰祈的拇指掐进他脸颊的皮肉里,而其余四指横过面容,食指捏在太阳穴上,挡住了他一些视线,可没有被遮住的眼睛,却完完整整瞧见了兰祈身后,慕清规的身影与面容。
姑射仙姿,花容月貌,就算立在这样的环境里,她都像是翩然而来的云中客。
而这个时候,这位云中仙客清冽洌的眼眸微垂,正对上他欲裂的眼。
目光如同一捧月光,那样轻那样静,也那样冷。
她便是从一开始,就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一切吗?
青年突然打了个寒颤,牙齿磕碰出声响,忍不住张了张嘴像是要对慕清规说话。
慕清规无动于衷,只是安然在兰祈身后与他对视。
“嗯?”
兰祈轻笑着,用与他小师姐玩笑一样的语调轻声开口,“小师姐,他好像要说些什么。”
笑语轻轻,手上的动作却猛然加重,几乎是他开口的同一瞬间,兰祈便五指用力直接掐断了对方的骨头,又用力将人掼在地上,力道之大要对方几乎砸碎地面,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便被镶在了地上。
兰祈轻轻松开手,笑着凑到他眼前,“你要说什么?”
“没用的,都没用的,”
他笑得眼睛有一瞬眯起来,很快又睁开,尖爪从指尖化出,漫不经心的划过对方的躯体,“小师姐现在很生气,她怎么会救你。”
听到这句话,慕清规才微微动了动眉眼给了些反应,但也仅仅只是轻飘飘看了眼兰祈的后脑勺,也很快便重新移开。
鲜血涌出淌了一地,他化出的爪子不过尖端轻轻一划,便将对方连皮带肉完全割开,伴随着一股浓烈而带着些温度的腥臭味,他的内脏完全暴露在两人眼前。
兰祈专注的瞧着,不像是在将谁开膛破肚,反而像在师门认真学着课。
“小师姐,”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你且来瞧瞧。”
慕清规便依言向前走几步,跟兰祈并排蹲下,抬眸瞧向兰祈目光聚集的地方。
兰祈很有分寸,爪尖轻而易举划开皮肉,黄色的脂肪也流淌在地面,但内脏没有丝毫损伤。
就在完整暴露在两人眼前的胃袋上,精心描画了一个图样。
连环成圈,大小相套,细密的文字顺着轨迹首尾相接,在蠕动着的暗红内脏上甚至隐隐流过一抹明亮的光。
“阵法,”慕清规停顿了一下,两指相并慢慢划过其胃部上当,光芒一霎明亮,“灵力。”
用灵力画成的阵法,刻在了一个邪修的体内。
“嗯”
一个声音问,“能看出来是谁画的吗?”
“看不——”
慕清规突然闭嘴,一旁的兰祈头都没回便已经飞快挥出一爪,山壁碎裂的声音传来时,师姐弟两个人才有时间同时起身回头。
漫天尘土与鬼气中,李停匀轻巧翻身落地,那样高的个子却轻盈的像只燕,连落下来的时候都没有一点声音。
“好大的脾气,”李停匀意有所指般开口,她似笑非笑瞥了眼兰祈,又看向慕清规,“所以,看不出来这是谁的灵力?”
慕清规单手拦住兰祈,自然的侧开身示意李停匀过来。
李停匀也没犹豫,施施然便从兰祈与慕清规中间走过,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形貌凄惨的人。
慕清规指尖闪动出灵光,引起对方胃袋上的阵法一阵闪烁,浅浅的水色流淌出,像是一线细细的水泽。
“是水灵根,但不是我熟悉的灵力,”慕清规瞧着,想了想,认真给出一个提议,“剥下来,遇到见过这灵力的人说不定能认出来。”
“嚯,这是能说的?”
李停匀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调侃完,随即欣然同意,“那便剥——把他的胃摘下来,应该就可以了吧?”
“不知道,从前只试过将阵法从物品上剥下来,”慕清规想着,“从人身上只试过驱散,剥下来倒是第一次,不过可以试试。”
她说话间,旁边的李停匀已经利索的一指斩过,一痕刀风划过,完整的胃袋便已经脱离其躯体,被摘了下来。
“若是你师尊在就好了,”李停匀有些遗憾道,“他是变异水灵根,能把这东西冰封住。”
“暂时的封存用咒法便可以,”慕清规说着便掐诀拈咒,一道灵光顿时笼罩上李停匀摘下来的胃袋,“好了。”
她们进行一系列商量与动作的时候,地上的人气喘如牛,双目圆瞪的看着,却如同砧板上的鱼,只有被宰杀,没有任何的可能逃走。
“还没死呢?”
李停匀听着声音,伸长脖子瞧了瞧,“他造出来的那些丑东西,可没他这么耐活,死得可是快多了。”
听起来鬼婴是被李停匀完全铲除了的意思。
那便省力气了,慕清规想着,同时道,“先问问他,到底是谁给他刻的阵法。”
“问?他能说实话?”
兰祈单手拍上地上人的头颅,“搜魂不就行了。”
强有力的灵力从头顶灌入,蛮横而不讲道理的力道要地上的苟延残喘等死的人开始挣扎尖叫,从唇齿间挤出了一句,“秦秦家——”
话音未落,便脑袋一歪,了无生气了。
隧道山洞里一时有些安静,李停匀率先眯着眼睛开口,“他刚刚是不是说了,秦家?”
“嗯,”破天荒,应话的是兰祈,他轻巧站起来,一个咒诀将手上的脏污洗干净,毫不在意道,“对啊,秦家。”
李停匀便转过脸,认真去看从刚刚开始便安静的慕清规。
像是审视一样。
而被审视的人却单手掐了个诀,一痕火色涌现,将地上的躯体烧了个干干净净。
李停匀说的有些道理,命比鬼婴都硬,还是烧干净的好。
身上没有其他阵法的痕迹,那约莫着,便是他修习的邪门功法有保留生机的作用了。
心里琢磨着这件事,慕清规慢了半拍才站起身,“秦家的两个后辈俱在,到时候问问他们,若是能认出来也省了力气。”
兰祈瞥了一眼李停匀古怪的表情,毫不顾及的笑出了声。
第76章
四周鬼气不散,慕清规在晦暗中抬眼四顾,“鬼气太重,这里有太多枉死的冤魂了,若是不净,恐成祸端。”
说着,她却款款收剑重新将长剑挂回腰侧,竟是一幅不再打算出手的模样。
李停匀于是又仔仔细细打量过她的眉眼,咂了下舌,也不吭声,只跟在她身侧一道同行。
洞中阴寒,乱窜的鬼气浸染地脉,此地怕是不好能处理干净。
三个人互相无言,只安安静静向外走着,慕清规领着头,慌不择路的鬼气阴气撞进她柔软袖摆衣角,衣袖翻飞间又冲进兰祁摇晃的发尾。
慕清规这是才想是突然想起来了点什么,回眸一顾,轻声
启唇,“你的驭鬼人呢?”
她问出口的时候,李停匀正跟兰祁暗暗较劲,看谁才能最安稳跟在离慕清规最近的地方。
这句话一出口,兰祁没什么反应,李停匀却飞快抬眼,盯了慕清规一呼吸后复又笑开,“小孩子家家的别瞎问。”
慕清规也没有对这句回避有什么不满,只回过头后又道,“我见过她一面,观形貌怕是在此地会有些吃力,若是不在洞中便好,在的话你最好快些去寻,莫出了事。”
李停匀只道无事,慕清规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兰祁微侧过脸,用眼尾眸光扫了一眼身后的李停匀,他这轻飘飘的一眼要李停匀凝眸,视线相对的瞬间,两个人同一时间翻了个白眼移开目光。
脚步快了几拍,兰祁凑的慕清规更近了些,单手搭在自家小师姐的同侧肩膀,也不说话,只是贴近了些。
慕清规被他的动作打乱了步伐,稍微侧眸便见对方墨蓝衣襟上舒展枝条的梨花。
到底是没说什么,默许了对方撒娇一样的动作。慕清规依照着之前的步调向前走着。
“不是教你守在那些女子身边?”
“关家的人来了,自有人带她们回去,我便来寻小师姐了。”兰祁答道。
“莽撞,”慕清规语气清浅,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像是平时一般开口,“你对魂魄上的功法没有法子,此番误打误撞,那人未有将你当作女子得手,若是当真要他将那些禁锢魂魄的阴毒法门用在你身上,你又待如何?”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看样子是气还没消。
兰祁想着,口中却含笑道,“怎会有差池,不是还有小师姐?”
“我是化的女身像,若是当真到了那个时候还不晓得要化回原身争斗吗?再不济,若当真那人男女不济,我也无计可施——”
兰祁又笑了一声,压低声音,柔和下语气在慕清规耳边道,“那也有你,自当是像以前一样,要小师姐救我了。”
他吐息轻轻萦过慕清规的耳廓,略微有些痒,于是慕清规侧过脸,视线对上凑在自己肩上的含着笑意的一双眼。
阴森之地,凄风鬼哭响彻的地方,慕清规一侧脸,不期然对上一双满盛柔光的眼眸。
“我说,你小子别对她太自信了。”
兰祁瞬间皱了皱眉,唇角都绷直只用眼尾向后瞥了一瞥。
李停匀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只挑了挑眉,用懒散到恍惚间尾音到了笑语的声音继续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你若是真叫了她来不过是两个人一同送死罢了。”
兰祁猛然回眸,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才能看出五官里硬挺而冷峻的味道,他直直盯着李停匀,眸中凶性毕现,微张的口中兽齿闪出,像是李停匀再多说一句,他便要野兽扑食般咬断对方的喉咙了。
而被这么盯着的李停匀显然是比那个已经烧成灰的死人有胆气,她挑了挑眉,毫不在乎的盯回去,顺便还咧开嘴笑了笑,无所畏惧般压低声音成一线,仅在兰祁耳边响起——
“若入魂魄阵,她必死无疑。”
兰祁盯着李停匀的眼睛,微不可察的动了动眉梢。
前面的慕清规久没听见身后两个人的动静,正欲回头去看,就被突然间回过头的兰祁推着肩膀加快往前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将双手扣紧自己肩膀,推着自己闷头快走的小师弟,是绝对的心情不佳。
察觉到这一点,慕清规便也没说什么,便随着对方的步伐与力道,顺着他快步往前走。
而她身后的兰祁微低头颅,稍稍隐入阴影的脸上无有表情,只一双眼眸闪动着野兽眸般冰凉的光。
她在说认真的。
兰祁控制不住般舔了舔自己化不回去的兽齿,接近全力才抑制住,没有化出爪子。
她是在认真告诫,小师姐绝不能踏入魂魄类阵法。
但是为什么?
若是真有这样的命门,为何山门中未有一位师长叮嘱?
自己的小师姐是逍遥子门下六弟子,修行的天赋之高便是算上修真界前五百年后五百年,也是屈指可数、当之无愧的天才。
这样的人,若是真有这样大的弱点,所在师门怎会毫不在意?
碧虚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宗,其中人才济济,一个几百年的鬼修都能看出来的东西,碧虚之中怎么会无人看出。
兰祁眯了眯眼,不是无人看出,恐怕从小师姐尚在襁褓中刚入山门时,碧虚上下师长便清楚了她的来历,以及身上的秘密。
所以才要她十几载不出山门。
不仅仅是拔不拔得出剑的问题,还是因为她身上怀揣的那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跟他有关。
兰祁微微抬眸,深渊野兽般的瞳微动,视线落在自己搭在慕清规肩膀的手上。
他的手掌现在若是完全伸开手指,已经能将慕清规的一侧肩膀近乎罩住。
多年习剑的掌中遍布剑茧,还没到自己小师姐那样茧刻入皮肉肉眼分辨不清的地步,但从手背来瞧,也筋骨分明竹玉之骨。
现下将手掌贴在他小师姐的肩膀,柔软的衣料蹭过掌中茧,肩上的骨与筋才要遍布剑茧的手掌滚烫。
腕骨上的疼痛这才消散了些。
那一小片从之前开始便灼灼而烫,要他整条手臂都疼痛难忍仿佛断臂之痛,如同灼灼火焰从手腕一路顺着经脉烧到心脏的、嵌在骨骼的玉片终于在他贴近慕清规后偃旗息鼓。
那是世人无法忍受的疼痛,烧得骨骼都要成灰,仿佛凌迟般将整条手臂的皮肉剔除又烘碎骨头。
而他忍了一路的疼,都没有在此时此刻,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后,耳侧又恍惚蔓延的钟响来得要他心口窒痛。
天道天道,天道啊
兰祁口腔中弥漫一阵血腥气,该是他自己的兽齿刺破了口腔。他无动于衷,只依旧咬紧牙关,眯着眼睛思索着,要那点唇齿间的刺痛唤回些须臾理智。
“小师弟?”
慕清规抬手,用自己的指尖触了触兰祁的手背,“你受伤了?”
来不及反应的时间,他的肢体却比思绪更快一步,翻手便将慕清规轻轻触来的指尖抓住,捏紧,拢进自己掌中。
“没有,”他在她背后笑了笑,声音听起来一般无二,“刚刚走得太急,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慕清规迟疑着点了点头,指尖微动,还没等她抽出来,便听兰祁又道,“怪疼的。”
语气轻轻,偏偏听在慕清规耳朵里那样委屈。
于是她停了动作,抬着手臂翻折手腕,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被兰祁攥着手指。
兰祁便在这个时候重新开始动作,他一贯是明白怎么跟自己小师姐得寸进尺的。
指尖摩挲着指骨,慢慢紧贴着她的手指缓缓划动,最后指腹摁在她的腕骨,分开手指将腕骨圈在指间,将她的整个手掌完全包裹在自己掌中。
大抵是与本命灵力有关,慕清规的手总是泛着一股温热劲,像是上好的暖玉,触手生温。
而野外的兽总是喜欢温暖的住处的。
兰祁挥散了脑海中的思绪,只垂眸看着自己与她相叠握住的手掌。
之前七上八下虚虚悬空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处,在胸膛里搏动,将重新温热的血液泵向四肢百骸。
野兽也是能为了自己的领地,以及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殊死一战的。
去他的天道命数。
兰祁无声的笑了笑,整颗心像是重新泡回了名为“安心”的温泉。
他缓缓在慕清规身后含笑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而失笑,又像是单纯想通了什么困扰至极的关窍。
但慕清规不是喜欢去打听旁人这些事的人,所以在察觉到兰祁的情绪重新恢复后,她只是也松了一口气,唇边浅浅勾了笑。
“小师姐——”
兰祁在身后拖着长音问,“还没到?”
“快了,就在前面。”
一行人都是修为不俗,又不似进
入时慕清规还要留心有没有无辜活口等着求救,自然是比进入时快了不少。
思及此,慕清规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李师姐,我在入口处见到了你的鬼气,你是如何知道在那个时间点,这人必然会来山洞的?”
最后的李停匀笑出声,“怎么,你还记得这还有个我?而且,李师姐?你怎么见谁都师姐师妹的。”
调侃归调侃,李停匀还是回答了慕清规的问题,“我不是知道他那个时间点一定会去哪,只不过是明白,入了夜后这个山洞必然要有人镇守罢了。”
“这混蛋不知道从哪来的符咒,将这么凶的鬼气藏得滴水不漏,但前些日子,在山中我感觉到了有不知名鬼气的残留,第二日便得知关家子弟寻山,便知道是出事了。”
“然后,当天夜里你们几个倒霉蛋便撞进我手里,”
说到这李停匀又笑了笑,“也是你们运气不好,我正追查着那鬼修,你们便跟着一个邪修上了山,这不把你们困住可就是对不起这机缘了。”
“不过交过了手便知你们该不是那鬼修,我便循着山中踪迹去查,那道符咒便是再了不起,能瞒过修者凡人,但我本就是鬼,入了夜总能察觉到洞中的不对劲。”
“那么凶的鬼气,若是无人夜夜镇守早便将山冲透了,一道符咒可没有那么大的用处。”
慕清规点了点头,“于是,便在洞口守株待兔。”
“那我们白日里见到的那株养魂花,便该是李师姐的驭鬼人所植了。”
“嗯哼,”李停匀哼了一声,“要不然你们能被我那么穷追猛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要偷花。”
慕清规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点了点头,“谨慎些总是好的。”
她这般古井无波一般来说总是让人觉得无趣的,但李停匀见多了被她三言两语激起脾气的人,见她这样的反应反而觉着不一样。
正待再多说几句调侃,眼前突然渐渐亮起些光来。
是到了洞口了。
李停匀眯了眯眼,脚下步子突然停住。
“该是子夜已过,天将亮了。”
慕清规转眸,望向最后的李停匀,“李师姐若是信得过,便回刀中罢,白日我们寻不到驭鬼人带到夜间李师姐自己去寻也好。”
李停匀望着她,眨了眨眼,突然挑着眉笑了笑,“也好。”
有风忽然,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柄笔直悬空立在原地的陌刀。
兰祁侧身要自己小师姐将陌刀握在掌中,提起后收在身侧。他瞧了瞧那柄陌刀,倒也当真是好刀。
短暂的插曲结束,慕清规与兰祁继续向前走着,没几步便到了洞口。
这个洞口被轰的大开,两人并肩都绰绰有余。
水蓝天幕边飘渺云霞纱一般散开,只待迎接日出到来。
夜色四散,天光忽隐忽现落在慕清规的眼睫,要那双眼有一层水一般流动的光泽。
她抬眸,有些惊讶的动了动眉,没注意道身边兰祁骤然变差的脸色,微笑着道:
“大师兄。”
第77章
天光柔和,春日里日出前的天际总是要更添几分柔意的。
启明星在天边将要隐去,只留下一个白色的影,像是玉石上一点润泽的反光。
子夜过后的风尚且带了些细微的凉,穿过发丝转过耳际便让人觉得像是一捧细密的水雾滑过。
草木的清新味道混着甜蜜的花香与风同送,拂过面颊时要人呼吸一轻,将肺部沉闷的吐息尽数带去,与洞中腥臭苦闷的味道简直天壤之别。
慕清规于是心情更好,勾起唇提着刀缓步向不争峰首徒,谢渐鸿的方向去。
总是与他形影不离的却邪剑主,秦逸正在不远处跟自己秦家的两个后辈说些什么,慕清规走出来的时候他若有所感的侧过脸,轻轻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见他像是在忙着,慕清规也仅是颔首,没有贸然打扰。
谢渐鸿侧眸瞧了瞧她掌中的陌刀,弯起眉眼,“好刀。”
“确实,”慕清规认同般点点头,“确是不可多得的好刀,掂在手里的份量与触感都是绝佳。”
话是这么说,但她却没有表现出要让自己大师兄掂一掂的样子,只是轻巧转眸,看向谢渐鸿身边神色紧绷的中年女人。
那是个身材瘦小的女人,立在谢渐鸿身边更显得瑟缩矮小,瞧着格外弱小些。
从面容上来看该是已经有四十来岁的风霜,两鬓斑白,用一支木簪绾起发髻梳在脑后。
她脸颊苍白消瘦,像是缠绵病榻的久病之人,而露出来的手也皮包骨头一般干瘪苍老,修真界中的修者到了一定境界自然驻颜有术,但若说她是修为不济,慕清规瞧着她眼底深沉邪光却又觉得不尽然。
想了想,慕清规向女人的方向走了几步,“你是李师姐的驭鬼人?”
女人愣了愣,像是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直到反应过来慕清规话里的“李师姐”是谁后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慕清规于是从善如流将自己掌中的陌刀递过去,“天光将亮,李师姐便回了刀里,我承诺过她去寻她的驭鬼人,若是白日里寻不到便待夜间她自己去寻,如今倒是正好。”
她对待看起来瘦弱些的人总是愿意多开口安慰几句的,之前对着那些姑娘们是,现下对着这位驭鬼人也是,语气也更缓和些。
女人瞧着她平和的眉眼,又看了看一旁谢渐鸿微笑着看不出情绪的面容,到底还是慢吞吞伸出手,将陌刀两手接过,背到了自己背上。
她本就瘦小,背了一柄这样长的陌刀瞧着更是不堪重负,简直想是要被刀压倒了一样。
慕清规多瞧了几眼,“果然是你。”
女人动作一顿,慢慢抬眼看着她,“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干涩。
“白日里见过的,”慕清规实事求是道,“那时候我瞧见了你的背影,见你肩上似乎是刀,便猜测夜里估计李师姐也会来,这才将灵信裹在了一个回家的少女身上,要她帮我给其他人传个信。”
这便是那封莫名而来的讯息与灵力的由来了。
语毕,慕清规又看向谢渐鸿,问出了她目前最关心的问题,“大师兄,这山中鬼气该要如何?”
谢渐鸿弯起眼,曲起食指指骨,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眉心,语气和缓温柔道,“此去经年,一别数载,清规却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慕清规歪了歪头,被敲了头也没有躲,只是在原地眼眸清明的瞧着他。
谢渐鸿便如同从前慕清规尚年幼时一般,轻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温声道,“你道心清静,从前是从来不会操心这些的。左不过会有其他人搭手,你贯来是出了洞便只管走的性子。”
“现在倒也知道关怀关怀我们这些苦力了。”
谢渐鸿的声线比其他人都要柔和,温言缓语时哪怕是寒冬腊月都要人仿若置身春风,哪怕是一句调侃都让人心生柔软之意。
他笑着,抬起眼眸示意道,“山中鬼气倒是不用怕,落云坞的落云之主如今也带着帮手一同在这了。”
慕清规跟这他的视线转过脸,正正好对上一双锋利的眉眼。
感到锋锐,但实际上这位落云之主却有最柔和秀丽的眉与眼,是天下人心中江南水乡女子的婉约温柔,连眉峰都柔和圜转着连过。
她的脸庞也柔和,骨架比起慕清规认识的其他人已经算是偏小的
,只论面容与身形实在是最柔弱温婉的那种人。
就是这样的一幅样貌,却有慕清规见过的最锐利坚定的眼神。
不是少年人初出茅庐未经人事的亮与天真,刚刚出剑炉的刀剑本就该明亮张扬的,未曾刻上裂痕的剑身与心自然一往无前。
可她的眸中万种风霜经行过,未曾折断锋刃,反而要其在栉风沐雨中一次次淬炼,在濒临破碎的绝境中趟过水与火,于是心与刃都无坚不摧,坚定到要世界让路。
相望一眼,慕清规低眉颔首,“关家主。”
受了她一礼的关秀云缓步走来,身边跟着关桃与关之洲。
“慕小友,”她温言,“已听阿桃与之洲提过小友,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通身风采。”
“小友慈悲,孤身入境救下数位梁州百姓,是大仁之人,”关家主笑起来,“至于这山中鬼气便请小友莫要担心,除了谢小友与秦小友外,还有不知山的两位弟子与佛子相携而来。”
不知山与佛乡毗邻,净化超度的名气倒是在整个修真界都是有名的,更莫论关秀云还请来了佛乡佛子,那便是更不用担心。
慕清规闻言便颔首,眸光划过她身边分列两边的关桃与关之洲,确认过这两人没什么大的妨碍后也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一直安静立在身后的兰祁这个时候突然拽了拽她的袖摆,福至心灵,一句话都没交流的师姐弟两个心有灵犀,于是慕清规轻声又道:
“关于关师弟与关师姐早年间遇袭这件事,我这里可能有了些新头绪。”
空气沉寂了一瞬间,正在这个当口带着自家小辈走过来的秦逸抬眸,瞧了瞧沉下气势的关家主,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谢渐鸿,到底是没说什么,只侧身将两个小辈微微挡在身后。
冷寂中,细碎的枝叶摇曳声都那样清晰的刮过耳侧。
“小友说什么?”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关家主,长相秀美的女人眼中酝酿风雪,直直盯着慕清规,“这于我关家,不是小事。”
“自然,”慕清规坦然相对,“同门受此磨难,除非大仇得报,否则任谁都是难以放下的。”
谢渐鸿眸光微动,柔和却飘渺的视线彻底落在慕清规身上。
而无有所觉的人继续开口道:
“故而这样大的事,晚辈自然要与诸君商议。”
关秀云未至一词,只看着慕清规示意她继续说。而慕清规本人却突然转眸望向关桃,“关师姐,山中掳掠虐待妇女的人,与秦家有关。”
此言一出,在场除了她、谢渐鸿与兰祁俱是面色一变,便是秦逸都眉峰一抽,侧脸望过来。
而在她说出这句话之时,电光火石间,关桃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上前一步,皱着眉头道,“你是说可为何偏偏要选在梁州?我们与秦家虽然不和,但也未有仇怨。”
“并非仇怨,关师姐,”慕清规摇了摇头,“他们只是最后挑中了梁州,正如试手时选中了你。”
“什”
第一个字音刚出口,关桃却猛然瞳孔一缩,明白了慕清规的意思。
“你放屁!”
一声暴怒骂声从秦逸身后传来,微微侧身回头去看,秦鸣被秦唯拉着才没从秦逸身后冲出来直接面对面叫骂。
虽然现在也跟面对面骂差不多了。
秦鸣怒不可遏,用力想要甩开秦唯的手,额角青筋暴起涨红了脸冲秦唯叫嚷道,“难道便由着他们冲咱们家泼脏水吗!”
“慕清规你别在这胡言乱语的放屁!”
甩不开秦唯,秦鸣便被摁在原地也怒目圆瞪着大吼,“我们家再不济也是名门正派,由不得你胡乱栽赃!”
“川穹你且冷静些——”
“冷静?老子冷静个屁!”
秦鸣吼道,“都被人挑衅到家门口了还要怎样?你们别仗着人多势众便信口雌黄,我们秦家难道是任由你们污蔑的吗!”
他还待嚷些什么,嘴刚张开便被兰祁回身,冷着脸狠狠抽了一木剑。
兰祁的动作太快,现场也实在有些混乱,谁都没看清兰祁是怎么出的手,只听见一声脆响,秦鸣便脸上一道红肿剑痕,偏过头喘着粗气。
“嘴巴放干净些,”木剑在掌中转了一圈,兰祁抬手,眼中冷锐,“我小师姐也是你配叫嚣的?”
“你他娘——”
“川穹!”
秦唯发了狠劲,将秦鸣甩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同时抬刀挡住兰祁的剑木剑,皱着眉头侧过脸,“兰师弟,适可而止。”
兰祁咧开嘴笑了笑,唇边笑着,眼眸却冷,“自然适可而止,若不然用什么木剑,不适可而止你以为他还有命活吗?”
“安静些,”这次开口的是秦逸,他没看自己身侧的两个小辈,只是望向面上未有异常的慕清规,“慕师妹,可有证据?”
“洞中被我等诛杀的邪修,亲口吐露自己受秦家指使,只是未曾说出究竟是秦家何人。”
“光凭这种一面之词!慕清规你!”
被直呼其名的人无动于衷,只转眸看向脸色异常难看的兰祁,后者一反掌,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个什么。
“这是那邪修体内的阵法,灵力阵法。”慕清规解释道。
她话音落下,还没待继续说些什么,猛然间发觉周围安静的不太正常,秦鸣不住的叫骂骤然停下,像是被谁强行捂住了嘴掐晕过去一样。
慕清规抬眸望去,便对上秦唯惨白面庞上不可置信的目光。稍一转眸,便见旁边的秦逸凝视着兰祁手上的东西。
安静了几息,秦逸缓缓开口道,“是秦家。”
第78章
却邪剑主的这句话几乎是一锤定音敲定了罪行,秦鸣被人摁着,不可置信般抬头看向他,“叔叔?”
紧接着,他嗓子里发出一声用力到破音的吼声,“秦净远!你怎么能!”
“你嗓子里藏哨子了?”兰祁皱眉,打断他尖锐的怒吼。
“秦川穹,”秦逸看向他,目光从一而终的平和沉静,“做了错事,便要认。”
“认?认什么错?”
秦鸣咬紧牙关,双眸中似有水色,“难道便凭这一面之词——”
“这上面的灵力,你当真未能认出吗?”
打断他的,是在他身边半扶半拉他的秦唯。
秦唯看着他,清亮的眼眸几乎要望进他心底,要他无所遁形,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
“川穹,你看着我,这上面的灵力,你当真不知吗?”
天光彻底亮了起来,一轮明亮日轮耀耀而出,毫不顾忌的将光辉吐露在天地四野。
也照耀在兰祁手中的东西上。
隔着厚厚一层风系灵力,血迹未干的胃袋悬空托在他掌中。
其被兰祁的灵力包裹住一层,以保证短时间内不会腐败破坏。而被完整取下的胃袋甚至还有着肌肉的蠕动。
暗红色的内脏被日光照耀着,其上布满了整面的阵法略微流转过水一样的光晕,兰祁稍微松开了些灵力,伴随着腥臭味,一股水系灵力的气息亦夹杂在其中顺着臭味缓缓而出。
轻柔和缓的灵力气息,却出现在了这样诡异的地方。
秦鸣眼中的水色到底是落了下来,沿着他因紧咬齿关而鼓起的咬肌落下。
秦唯深吸一口气,单手箍住秦鸣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去,抬眼看向对面所有人。
她显然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的,目光在望到关家人的时候轻轻颤动了一下,却还是努力稳住身形,开口道:
“诸君,这上面的灵力波动应是我秦家姑姑的灵力。”
秦鸣在她身后挣扎了一下,隐隐有悲怆的哭声传来。
但秦唯未动,她抿了抿唇,继续抬眼与所有人对视,“然,就算灵力确实属于姑姑,我并不认为便是姑姑做下此等恶事!”
“是非对错仍需决断,”秦唯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稳住自己有些哽咽的声音,“还请诸君莫要、莫要武断。”
秦逸看着她,目光深深,足下步子微动将秦唯半挡在在自己身后,看向关秀云,“阿怡久在秦家,从未踏出过一步,若要在千里之外做下此等恶事,确实是有些牵强了。”
慕清规也颔首,“秦家也算是大家族,此等邪术必留痕迹,总不可能要整个家族的人无知无觉。其中应当还有些旁的关窍,只是我们尚未可知。”
关秀云视线环绕过所有人,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开口,喑哑的声音吸引过所有人的注意:
“秦家的这个人哪怕参与也不该是主谋。”
谢渐鸿身边的瘦小女人垂着眼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秦家这个人,如今年岁几何?”
“不满四百岁,今年该是三百二十二岁。”秦逸答。
“这种事,六百年来前便有了,一个不足四百岁的娃娃如何会是主谋?”
六百年前
慕清规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立刻问道,“李师姐的死”
女人看了她一眼,颔首道,“不错,那孩子便是被这歹人害死的。”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
她会对这件事这么穷追不舍的原因,有一部分,便是她自己也是殒命于这些邪术手段上的。
厉鬼易狂,尤其是重新看到自己亡故之因的厉鬼,李停匀居然能在导致自己亡故的邪法现场保持清明,不过几百年的道行她竟有如此坚固的道心。
虽然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不过现在确是将姑姑的嫌疑洗清了不少,秦唯终于放下了心,长出一口气。
她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背过去紧捏着秦鸣手腕的手也松了松,安抚性的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秦唯定了定神,继续听其他人说。
“关家主、剑主,此件事我还有些问题要请教。”
慕清规想了想,“我在山洞中见到了与这上面灵力完全不同的符咒,此乃其一,其二便是洞中错综复杂,留下了许多我未曾见过的阵法,还得请二位再与我一同进入,看看那符咒上的灵力,再认认那些阵法。”
关秀云颔首同意,她面上虽然冷凝却并未都在场其他人疾言厉色,甚至算得上平和的要其他人先回去休息。
而秦逸却摇了摇头,“我久不在秦家,恐怕认不出什么。”
秦唯进入过山洞,若是能认出来早认出来了。
慕清规没说话,只目光稍微向后看了看。
秦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还没开口说什么,便听自己身后传来闷闷的一道声音,“我去,秦家大部分人我都见过。”
他的声音沙哑,还带着些鼻音。
秦鸣是秦家嫡系一脉小辈中的佼佼者,自然从小是当作继承人培养,认得清家中大部分人也是应该。
于是便确定了再次进入山洞的人选,慕清规、关秀云、秦逸、秦鸣和那个不知名的女人。
临进入前,关秀云嘱咐自己身边的关桃和关之洲顾好大局,先知会不知山于佛乡的人一声暂缓净化。
魂不守舍的两个人这才打起精神来,纷纷行动。
而兰祁这次没缠着自家小师姐要一同进入,只在慕清规望过来的时候道,“我在这里等你。”
他定了主意慕清规从来是改不了,也没什么意愿去改的,左不过将隧道山洞再走一遍的时间,慕清规便也随着他去了。
眼看着几个人又进入了山洞,兰祁眯了眯眼睛,微微歪过头冷淡开口,“她的魂魄是怎么回事?”
“嗯?”
被突然提问的谢渐鸿看似好脾气的弯起眼睛,唇角柔和的笑意不减,“你便是这般与师兄说话的吗,小师弟。”
“别恶心我了,”兰祁冷笑,“回答我的问题。”
“魂魄啊,”谢渐鸿柔和的嗓音意味不明的拖了音调,叹咏一般,飘渺的眼眸落在兰祁身上,“说说看,你都知道了些什么,我才好告诉你呀。”
他的语调有些慢吞吞的,兰祁便转过头,学着他的样子,同样慢吞吞道,“她的魂魄,是不是缺了些什么?”
从之前他便觉得奇怪了,这世间怎么会有如他小师姐这般进步神速的修者,天道怎会允许修士仿佛没有瓶颈般进益,甚至要其主动压住自己的修为?
他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看似是在弟子大比前两天之内连升两个大境界,实际上这两个大境界他走了两百年。
若非那天夜里不知道为何没能在妖力蜕变之期进入到自己提前准备好的洞里,反而误打误撞与正等待渡劫的慕清规共处一洞,被她的渡劫天雷引动自身灵力终于突破,同时渡劫,否则他这两个大境界还要不知再等几个百年。
妖族本不渡雷劫,但他体内有剑骨刃心,这一属于人类的天赋体质,便得天道开恩要他同时拥有了风系灵脉,在妖与魔的血脉中寻求平衡。
与其他纯血妖族不同,他的妖力蜕变从来艰险万分,强大的妖力会勾起体内魔血的沸腾,两种力量相对抗时每次都是理智全无,九死一生。
也是这一次雷劫要他进入了融合期,体内孱弱的灵力成长到足以在妖力魔血的对抗下保护躯体,这才要他之后的妖力蜕变异常平稳,甚至毫无障碍的进入了成年期。
但慕清规是完全的人类,她不是天道之下可以算得上跟自己的血脉一般稀奇的跟脚,就是完完全全的人类修者,怎会进阶如喝水一般简单?
之前未曾相通的问题,如今才猛然间得到点拨。
若她魂魄有缺呢?
修道者修心,这个修心除了在思想上砥砺,还有便是强韧自己的魂魄。
□□的强化有迹可循,每一次挥剑都是在强化自己的筋骨,可魂魄的强化却太过虚无缥缈了,看不见摸不着,只在每次静心悟道时,能抓住一点飘渺的影。
心愈坚韧,则魂愈坚韧。
也唯有愈来愈坚韧的心与魂能承受得起越来越强大的天雷。
同样,修者身负灵脉,只有魂魄强韧才能容纳更多的灵力囤积进出,□□只是躯壳,魂魄才是最核心的烛火。
人类修者分各种灵脉,在天地间滤过相克的灵力,在身体里留下有益的灵力,而唯有努力融合,进入自己的魂魄,才能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这便是修者进阶艰难的原因了,魂魄上的修行太过晦涩,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便是世人总说的,慧根。
可若是一个人生来魂魄有细微的残缺,幸得天道垂怜,没有严重到影响生活,只是要她的魂魄出现那一丝一毫的裂痕呢?
这个裂痕,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天地间广袤灵力进出的缺口,旁人要滤过要融合,而她只需要接纳。
这自然进步神速。
但灵魂上细微的缺口虽然不容易察觉,可这世上多有能人异士,在她尚无自保之力时,怎能要一个魂魄生来有缺又得天道垂怜的孩子进入这些人的视线?
于是慕清规只能留在碧虚,留在不争峰,成为所有人口中神秘的修道天才。
兰祁看着谢渐鸿的眼睛,安静等着他的回答。
对上他的视线,谢渐鸿唇角的笑意却更深,眉眼弯弯,“原来如此。”
他毫无意义的说了这么一句,又笑意盈盈仿若叹息般道:
“你这不是,什么都不清楚吗?”
第79章
什么?
兰祁蹙了蹙眉,张嘴正欲问,却又被谢渐鸿轻轻的笑语打断:
“嗯嗯,嘘——”
他将食指竖起,轻轻置于自己唇前方寸,齿间发出一阵细微的气音,依旧笑着望着兰祁,“你要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
兰祁瞧着他,莫名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缠绕上后脊背。
就像是在凤凰秘境和隧道洞穴中一瞬间的感受一样,仿佛听到命运的钟响一般、窥见什么不可直言之物般毛骨悚然。
一种怪异的直觉要他就此抽身,不要跟眼前这个人多纠缠,不要去听他接下来的话语——
仿佛听到什么,便会要他懊悔终身一般。
但为
什么?这未免太奇怪了。
兰祁抬着眼眸,一动不动,与那双弯起的眼睛对视。
不争峰首徒谢渐鸿,大家总说他是个持稳好性,温柔心软的好人,常年带着笑面容,总让人有些担心他的无情道可还修的稳?
而此时此刻,与他对视着的兰祁突然咧嘴一笑——
什么啊,这人。
他怎么会修不稳无情道呢?
这人惯常微笑着弯起的多情眼,其中,分明是一双漠然审视到无情的眸。
“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假,而且超级——超级丑?”
兰祁咧嘴恶劣的笑着。
谢渐鸿眨了眨眼睛,“这倒是没有。”
“那现在有了,”兰祁双手环胸确信一般点点头,“那些人果然是蠢材,居然会认为你是什么心软的人。”
谢渐鸿依旧笑着,一派好脾气的样子,“也不能这么说,我自认为还算得上是个脾气不算古怪的人。”
“是吗?”
兰祁挑了挑眉,“只是不值得罢?世间庸才而已,不值得你停留视线,更不值得你仔细去听这些人说了什么。”
谢渐鸿唇边的笑意深了深,弯起的眼睛却渐渐放松,琉璃一样毫无温度的眼眸此刻完全暴露在兰祁眼中。
是一双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眸,也如同宝石珠翠一般冰冷而无情。
“就想说这些?”
谢渐鸿看着他,缓缓启唇,“你之前的问题,问山门中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得到真相,但是我可以哦——我可以将真相,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耳边的钟声响到要兰祁出现些许眩晕。
他瞧着面前的人,几乎要控制不住的亮出爪牙的时候,一阵清澈的琴音奏响,流水清风一般划过耳侧,要正无声对峙的两个师兄弟同时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笑意浅浅,一个面无表情。
刚抱好琴的木越灵便望见这样两张面孔。
她足下步子未停,施施然来到同门面前,视线从兰祁身上划过落在谢渐鸿面上,“大师兄。”
“越灵,”他依旧笑着,“怎么从妖族回来了?”
“卜卦出了些东西,”木越灵唇边也噙起柔和的笑意,“得知大师兄会来此,便也来这里瞧瞧。”
“哈哈,倒也不必这样说。”听起来就像是说我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谢渐鸿弯起眼睛,有些无奈的笑。
“大师兄是至诚之人。”木越灵抱着琴,身姿袅娜,她只笑着这样说。
“清规呢?”
一旁的兰祁懒洋洋回答,跟他在慕清规身边时的样子完全不同,“进去了。”
但木越灵显然也不计较这些事,只是轻轻应了一句,便跟身边的谢渐鸿缓缓说起了旁的事。
于是兰祁再无言语,相安无事。
又过了一阵,洞口缓缓出现了几道人影。
兰祁眼眸定了定,准确无误辨认出了自家小师姐,向她的方向走去。
慕清规没去管重新黏回自己身侧的人,只有些惊讶的看向木越灵,“三师姐?”
这个洞是有什么奇怪的法门吗,怎么她每次出来都能瞧见意想不到的人?
“清规,”木越灵抱着琴颔首,“你这边有动荡,我便来此瞧瞧。”
她不是个爱说话的妖,刚才几句已是极限,当下便抱着琴向其他人见过礼,退到最后安静听着。
“如何,有什么发现?”
慕清规看向兰祁,“确认了地上的阵法有六百年前的影子,但阵法复杂,具体功效还得关家主再细细探究,不能一口咬死。”
“至于符咒,”慕清规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其上的灵力,剑主和秦师弟都无法确认。”
慕清规回身看了一眼失魂落魄仿若幽魂一般的秦鸣,没再多说什么,只向秦逸告了礼,便提步带着兰祁往自己同门身边走去。
“之前挂心着其他事,还未曾介绍,”慕清规示意兰祁,“三师姐你是见过的,而这位便是咱们不争峰首徒,大师兄,谢渐鸿。”
兰祁乖巧的点了点头,笑着向慕清规开口,“之前小师姐闭关的时候,我与大师兄有过些缘分。”
对于兰祁的两幅面孔,谢渐鸿和木越灵都没有说什么,大师兄只是同样笑着颔首,“我指导过几天小师弟的剑,不愧是清规你带出来的孩子,剑上总有些你的影子。”
“也是正好,你自年幼起便是跟在我身边的,如今带出来的小师弟我也能指导的来。”
一旁的木越灵打断谢渐鸿对兰祁怒气值的施法,在兰祁的唇角微微平起来的时候,适时开口道,“佛子与不知山的两位弟子正在一旁,清规,你与兰祁该是要去见见的。”
这话便有些奇怪了,碧虚与这两方虽然没有龌龊,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委实不是什么在外遇见了还要专门凑上去打招呼的情分。
但素来寡言的三师姐这么提议,慕清规也不至于拂了自己人的面子,于是便从善如流点点头,跟着师姐一同去见见佛子与不知山的弟子。
山中的鬼气与大量的怨与恨化为阴风,被关家勉力支撑的阵法死死困在此处,不至于飞入寻常人家为祸一方,但若提到怎么处理便是有些头疼了。
同为邪修,这些鬼气阴风经过炼化当然可以为其所用。
但这数量太庞大了,哪怕是供一整个管家消磨怕不是也要消磨将近百年才能见成效,而梁州比邻魔域,稍有不慎,若是勾动了魔气便是要引发两界动荡了,还是越早除尽越好。
也幸好与关家主同行的有佛乡与不知山的人,他们对于净化驱散之类的效用总是有些更精妙的法门。
慕清规跟着自己师姐走着,打眼便瞧到了几个光脑袋,想来便是佛乡的子弟了。
那些身形高大肌肉结实的武僧们瞧着不过二十来岁的面貌,半环绕着一个眉眼如画的小和尚,瞧着不过七八岁的面容,跟自己掌门看样貌差不多,唇红齿白的,双手总是合十在胸前,打着佛号。
想来便该是佛乡来的武僧与他们的佛子了。
也无愧佛子的名号,这孩子瞧着身形样貌一团孩气,可通身气度却不俗,远远瞧着都让人觉着身心安宁,如听梵音一般。
而慕清规再一转眸,足下步子顿了顿,这时她才明了自己师姐的提议究竟为何——
佛乡众人的旁边只里了两个清瘦人影,一男一女,两人相对而立正互相说着些什么。
男子半披发戴了流云冠,素白的一张面容瞧着自有一股从容冷静的韵味,眉眼清淡,微垂下的眼睫拢着剔透的眼,望向自己对面的人认证听她说。
虽然是一身仙山飞云般的飘渺气质,偏偏唇却水红,应和着眉心那点丹红朱砂,倒是添了些荣华气度。
而他对面的那个女子,光看侧脸来柔白沉静,唇色略微有些浅,如桃花樱瓣,眉目却舒展自然,比起对面的男子更有些温和气息。
她眉间也是一枚朱砂痣,落在远山眉黛中间,像是两山捧起的红日。
这貌美女子单手拎了一架流光湛湛的长弓,其上锐光凛凛,金属性的灵力毫不顾忌的扩散开来,要周围所有邪祟都被震慑,却又被体贴的在靠近关家弟子周围时,不动声色的收拢回来,没有打扰到他们分毫。
无比精妙的灵力修为。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这张弓还是这张脸,对于慕清规来说都算是非常的熟悉了。
她上前了几步,轻声开口,“敢问,可是不知山,江师姐?”
江绵应声回头,望见了一张自己实际上未曾见过的美
人面,但她却不觉疑惑,反而微笑着点了点头,“应是碧虚的师妹罢?可也是在你们碧虚的浮生塔中走过一遭的?”
“是极,”慕清规见礼,“逍遥子门下,不争峰六弟子,慕清规,这位是我小师弟,兰祁,见过江师姐。”
“原是逍遥子尊上的徒儿,”江绵笑容更甚,连忙还礼,“师妹师弟当面有礼,好叫两位晓得,当年之事便是阿燕助我脱离苦海,未曾要那半魔奸计得逞,挽救凡尘数万百姓,还助我来到修真界,寻到师门,于是我便同意将这段经历与那半魔的魔核封入浮生塔,也算是聊表谢意。”
是了,怪不得当时听到眉间朱砂总觉得很熟悉,不知山的功法修习过后便会眉生朱砂痣。
慕清规望着江绵满含笑意的眉眼,也弯唇笑了笑,看向她的身边,“不知这位?”
“这是我大师兄,”江绵笑着,连忙道,“丹霞一脉,雪飞宜。”
雪飞宜
慕清规有些奇怪,怎么这个名字她听着也觉着分外熟悉?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丹霞一脉的大师兄便转过脸来,清浅的视线却如有实质般落在慕清规身上,缓缓开口:
“你,便是与灿遥峰交好的弟子,慕清规?”
想起来了,不知山丹霞一脉的首徒雪飞宜,人如其名,恍如飞雪映霞光,姿容无双,性情高洁——
偏偏痴恋碧虚灿遥峰的营魄子长老,多年苦恋,因爱生恨。
啊
慕清规对上对方冷然的视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80章
诚然,慕清规自己都承认,在她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几乎都在山门中度过,对外界的见闻除了书本便是师兄师姐们游历回来的闲谈。
但现在这个局面,哪怕是她这么一个不怎么见多识广的人也能敏锐察觉到危机的——
这是一个送命题啊。
但现下众目睽睽,不知山丹霞一脉的首徒比她大师兄都年长些,刚刚她又已经向江绵报了家门,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现在改口或是晾着人家闭口不谈。
于是,顶着雪飞宜的死亡眼神,慕清规硬着头皮道,“是,拜会雪师兄。”
“呵,”雪飞宜冷淡的视线从上到下扫了慕清规一遍,唇瓣轻启只飘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响,然后便转过眼眸看向江绵,“师妹,依你之言便可。”
一旁的江绵应了一句,正准备说些什么缓和有些怪异的气氛时,另一边佛乡的僧人们也走过来。
“阿弥陀佛,”几个僧人一齐呼了句佛号,待到在场所有人互相见过礼后,中间七八岁的佛子笑着开口,“此地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清理完的,刚刚江道友提议先去看顾几位从洞中被救出的善众。”
他的面容一团孩气,嗓音也听着稚嫩非常,可谈吐言辞却自若,尤是通身慈悲气度要人不可逼视,在他走近时便下意识松下心神,安静等待他开口。
小和尚双手合十,笑眯眯瞧着慕清规,“听闻便是慕道友一力救人性命的了,道友大善。”
“不敢,”慕清规颔首,“不过尽人事而已。”
佛乡几个僧人的搭话冲淡了刚刚奇怪的氛围,一行人尚且算是相安无事的准备往落云坞走。
其余人各自都有本命法器,江绵的弓不太适合当作代步,但她身边的雪飞宜施施然将搭在臂弯的浮尘一甩,师兄妹两人便已经出发。
日光温和明亮,银白浮尘仿若万卷飞光裹住两人,率先于天边化了流光而去。
谢渐鸿御剑带上了抱着琴的木越灵,他们二人自不必提。
最有趣的是几个僧人,他们纷纷摘下佛珠,口念佛号,原本穿成一串的佛珠骤然散开,纷纷扬扬浮在空中。
在所有深色的珠子中,每个人面前只有一枚发出莹白的光,紧接着其余珠子重新盘桓到僧人的手腕上,聚拢成一串挂在手腕。
而那一枚珠子渐渐变大,直到足够一人盘膝而坐,于是佛乡的僧人们缓缓步上,坐在变大的佛珠上便跟着离去了。
慕清规抬眸瞧着,注意到最中间的小和尚,这位佛乡生来的佛子,他盘膝坐下后一朵浅浅的金色莲花浮空而起,若隐若现将佛珠与小和尚一齐拢在花瓣中心,像是托着花蕊一般。
兰祁也一眨不眨眼的瞧着,冷不丁道,“小师姐,他的气息很怪。”
“至柔至净,没有一点杀伐之气,自己心绪平和的同时还能引导、压制他人的争斗之心,”慕清规看向兰祁,“确实很危险。”
妖与魔生来便带着好斗的血液,佛乡的这位佛子可以说是兰祁天然的克星。
“他是谁?”果然兰祁收回视线问道。
“佛乡的那位佛子,主持的亲传弟子。”
传闻这位佛子诞临人世时正值天下动乱,战乱不止百姓流离,他的生身父亲死于战火,而母亲在抱着襁褓中的他东奔西逃了不到三日,便也死于无有吃食的灾民手中。
那刚生产完的妇人自知无力从流民战火中保护幼子,便将孩子仔细藏好,自己孤身引走了灾民。
佛乡的主持感受到天道指引,匆匆奔赴人间界时,他的母亲便已经尸骨无存,救无可救了。
主持本以为这个天道托付的孩子想必也遭毒手,可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在野兽环伺中于襁褓安睡无恙。
主持大惊大喜,细细看去,这孩子酣然入睡周身气息平静祥和,周遭狼藉遍野,可他哪怕被扔进野兽堆里都能安然无恙,一身气息竟是将野兽渡化。
于是,这孩子便被主持带回了佛乡教养长大,成了如今的佛子。
“天道指引呵,哪有那般好心,”兰祁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紧接着又问,“这番说辞我怎么好似还在哪里听说过?”
正低头,将袖子里的纸鹤抖出来的慕清规头都不抬,只轻声启唇吐出两个字,“流明。”
是了,碧虚灿遥峰上营魄子唯一的徒儿,不也是说什么得天道指引才收来的?
天道一天天的还挺忙,兰祁漫不经心的想,管这管那,还要操着叫人去救小孩的闲心。
不过
“灿遥峰和不知山丹霞一脉又是怎么回事?”
慕清规拉着自己好奇的小师弟上了纸鹤,翅膀扇动间清风过耳畔,撩动他们的发丝一同勾连着向肩后飞越。
其他人都已经飞远,一整片天空上几乎便只能瞧见他们两个乘着慢悠悠扇着翅膀的纸鹤向前飞。
金乌之前便已经升起,现下正在东边明耀耀的发着光。
光芒落在慕清规面颊上,要那双眼眸明熠生辉。
于是兰祁在她身后低眉,也不怎么关心自己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了,只认真又专注的瞧着她。
“不知山丹霞一脉的首徒与营魄子长老,据传闻有一段旧情,”慕清规平静的说了些要人不平静的话,“不过具体如何,恐怕除了他们二人无人知晓了。”
“只是,就如同其余与营魄子长老有过牵扯的才俊一般,这位也是从此跟灿遥峰结了梁子,据说曾经险些打上碧虚山门来。”
“旧情,”兰祁的语气有些奇怪,“感情纠葛?”
“嗯,感情纠葛。”
“还有其余才俊?”
“嗯,大约还有算不太清,各个叫得上名字的宗门才俊,十有八九都据传闻与长老有过牵扯,且至今未能放下,提起长老的名字都咬牙切齿的。”
“碧虚便不管管吗?”
“管这作甚?”
慕清规有些奇怪的回眸望向兰祁,“个人缘法罢了,且这也算是长老的私事,左不过不是长老吃亏,还能管什么、怎么管?”
对上她坦荡的眼神,兰祁少见有些结舌,沉默一阵才缓缓开口,“并非说长老吃不吃亏的事,只是修道者,不是都讲求清静?”
慕清规却笑了,“何为清静?长活一世形单影只是清静,还是寒来暑往不问外物是清静?”
“若这般就是清静,那这清静之境界也未免太过便宜了些。”
“小师弟,你且看。”
兰祁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危机解除,山中的关家弟子撤离,紧张了一夜的百姓们也试探着走出家门开始自己的日常生活。
兰祁认真看着,耳边慕清规轻缓的声音徐徐而来,“这世间百姓大多如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未曾见过鲲鹏扶摇、山巅雪原,所以对这些也从无所求,那你觉得,他
们便是清静了吗?”
“出世入世,拿起放下,”慕清规突然笑起来,她笑着,眼眸中闪动着细碎的光,像是星星之火般在眸中闪耀,“这些我尚且未悟,但走出山门后,我便觉着,所谓常清静,总不能是偏安一隅,躲在角落了。”
“这世间,太精彩了。”
她笑着,如此感叹了一句,便又开口,“爱侣亲朋,故旧知交,生死仇敌,倾盖白首,熙熙攘攘人潮中有这么多事,我猜想,这便该是人间了。”
兰祁望着她,倏忽也同样笑了起来。
不是面对旁人那般咧开嘴角,桀骜不驯如同挑衅一般的笑,而是万分温柔珍重,融融眸光都能看得人落下泪来的笑容。
“小师姐,你不一样了。”
慕清规有些惊讶,“是吗,如何不一样?”
“说不上来,但就是不一样了,”兰祁望着她,“你现在,更像是人,不是天上的仙君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都有吧,”兰祁侧头想了想,又笑意更深的凑近她,下巴轻轻靠在她肩上,“但我觉得,好事应该多一些。”
“是吗,那便好。”
慕清规应了一句。两人便不再开口了。
长风划过脸庞耳际,在振翅的纸鹤下,是他们安静注视的人间。
*
纸鹤不比法器,等到慕清规带着兰祁落地时,其他人便已经走进关家去看那些被救出的姑娘们了。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也确实该这般马不停蹄。
慕清规在洞中已然尽了全力,如今这个时候有她在没她在都大差不差,其他人赶着去救命也完全应该。
于是慕清规带着自己小师弟轻车熟路便在关家里行走,顺着灵力的气息,三两下便找到了其他人。
关家弟子大部分还在外帮忙,留在落云坞的不多,慕清规抬眼粗粗一扫,竟是差不多全部都在这个院落里了。
只不过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有些凝重。
“怎么了?”
慕清规走向自己师兄师姐,“可是有什么不好?”
谢渐鸿叹了口气,一旁枝叶滤下细碎的光坠在他的眼尾,摇动出些许悲悯意味。
他抿着唇角望向慕清规,“清规,你救出来的那个被鬼婴破体的女子,已魂归去了。”
有风摇动树梢,清新的春日气息弥漫在院落各个角落。
慕清规只觉得自己眼尾划过一点轻盈的白光,该是风动树枝时摇乱了细碎日光。
她捏了捏长剑,只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