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在得知陆邢周回国的消息后,陆政国便再也忍不住了。


    既然直接动虞念姝风险太大,那他就不得不从另一个角度下手。


    他迅速拨通了一个远在欧洲的号码,电话接通,陆政国直接报了自己的名字。


    电话那头正是疯乐乐团的创始人兼董事会主席:威廉布莱克。


    商人的敏锐和精明,立刻让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客套的寒暄后,陆政国不再绕弯子,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建议”口吻:“威廉主席,贵团的首席小提琴手,虞笙小姐,确实才华横溢。不过嘛……年轻人,有时候锋芒太露,容易惹上是非。尤其是在处理一些……私人关系上,不够谨慎。这对她个人的长远发展,对贵团的声誉,恐怕都不是好事。”


    他顿了顿,话锋带着冰冷的暗示:“我个人认为,或许……她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冷静下来,沉淀沉淀,威廉主席,您觉得呢?”


    电话那头,威廉布莱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陆政国这是在……要求他打压甚至雪藏虞笙?虞笙可是目前风头最劲,最有商业价值的首席小提琴手!


    打压她?开什么国际玩笑!


    但威廉布莱克毕竟是在名利场和艺术圈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


    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近期关于虞笙的种种传闻,尤其是她与陆邢周那段扑朔迷离的关系,再结合陆政国此刻的态度……


    他瞬间明白了!这哪里是虞笙锋芒太露,分明是这位陆董事长,不满意自己儿子和这位天才小提琴手的感情,想借他的手来棒打鸳鸯!


    威廉布莱克心中了然的同时,声音带出几分为难的意味:“陆先生,您这话……真是让我意外又为难啊。虞笙小姐是我们乐团无可争议的核心艺术家,她的才华和号召力有目共睹。力捧她,不仅是艺术的选择,更是对乐团全球发展战略、对董事会、对所有乐迷的负责。您也知道,巡演合同签得满满当当,这个时候调整……这违约金和声誉损失,董事会那边,我很难交代啊……”


    听出威廉的推脱,陆政国直接把诱惑摆出来,“威廉主席,在商言商。任何损失,自然都会有相应的补偿。陆氏集团在文化领域的投资,以及对古典音乐事业的支持力度,相信威廉主席是了解的。只要贵团愿意做出一些明智的调整,那么,我们双方未来的合作空间……会非常广阔。一些小小的损失,在长远利益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是寻常的赞助商,面对陆氏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和如此诱人的条件,威廉布莱克或许会心动,但此刻,他握着电话的手心却微微沁出了冷汗。


    陆政国是陆氏集团的董事长没错,权势滔天。


    但……他的儿子陆邢周呢?


    威廉布莱


    克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陆邢周那张年轻却极具压迫感的面孔。


    他深知,这位年轻的陆氏继承人,绝非池中之物!他在海外构建的人脉网络和影响力,尤其是在北美金融圈和能源领域,其深度和广度,连他这个非同一领域的人都暗知两三分。


    更重要的是,陆邢周是陆政国唯一的儿子,是陆氏未来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打压虞笙,就等于直接站到了陆邢周的对立面!为了一个可能即将步入权力黄昏的陆政国而去得罪一个未来注定掌控陆氏帝国、且手段凌厉、报复心极强的唯一继承人?


    这笔买卖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疯乐乐团未来的发展蒙上巨大的阴影!


    陆邢周绝对有能力,也有动机,在陆政国鞭长莫及的领域,给予疯乐致命的打击!而且,虞笙本身的价值就无可估量。她是摇钱树,更是疯乐艺术成就的象征。


    电光火石间,威廉布莱克心中已经完成了精准的风险评估和利益权衡。


    “陆先生,您说的补偿和合作空间,确实令人心动。”他话锋一转,仿佛刚才的为难从未存在,“您看这样如何?巡演的既定行程,涉及太多合同和乐迷期待,骤然变动确实影响巨大,也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测。不过,后续的演出安排和新乐季的规划,我们这边可以酌情进行一些,这样既能照顾到各方面的关切,又能让虞笙小姐有更多时间专注于艺术提升,您觉得呢?”


    虽然陆政国对他的提议并不满意,但至少对方表明了态度。他需要的就是这个姿态,一个开始打压的信号。


    “那就辛苦威廉主席费心了。具体的调整,我们后续可以详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当然,当然!陆先生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威廉布莱克满口答应,语气恭敬热情。


    挂断电话,威廉布莱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谋深算的凝重和毫不遮掩的嘲讽。他走到俯瞰泰晤士河的窗前。


    “妥善处理?”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陆政国啊陆政国,你真是低估了你儿子的能耐。”


    他拿起电话,对自己的助理吩咐道:“关于Clara后续巡演的安排……所有既定行程不变,至于新乐季……暂时搁置讨论。另外,把陆氏集团近期的动向,尤其是陆邢周先生在海外的动作,整理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


    放下电话,威廉布莱克眼神深邃。


    他选择了一个最稳妥、也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做法:表面应承,实则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在陆邢周没有完全继承陆氏集团之前,他绝不能轻易站队,更不会为了满足陆政国的私欲,去动自己手里最值钱、也最可能在未来带来丰厚回报的“王牌”。


    而此时,在门口驻足几分钟的Erik迅速转身。


    原本他是来向威廉布莱克汇报下周的媒体安排,没想到听到了如此重磅的消息。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


    Erik步履匆匆的同时,脑海里翻涌出两个月前的米兰。


    那时虞笙突发重病,命悬一线,他亲眼目睹了陆邢周是如何将奄奄一息的虞笙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后来更是动用了深不可测的资源,解决了演出厅的危机。


    那份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深沉的重视,绝非一般的感情。


    Erik甚至敏锐地嗅到,这位年轻、强势、掌控着庞大海外资源的陆氏继承人,最终一定会和虞笙结婚。所以虞笙未来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首席小提琴手那么简单!


    随即,一个强烈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他迅速掏出手机,拨通了虞笙的电话。


    *


    虞笙的下一站巡演城市是东京。


    酒店套房里,虞笙正在擦拭她心爱的小提琴,林菁则在一边收拾行李。


    一想到巡演下一站要在东京,林菁愈加迫不及待:“听说今年东京的雪可大了,到时候我们一块儿——”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林菁的话,她勾头往柜子上看了眼,见是Erik打来的,她忙把手机递给虞笙。


    电话接通,虞笙还没来及开口,Erik满含祝贺的声音就先传来。


    “怎么样,Clara,圣保罗的观众是不是很热情?昨晚的演出反响简直太棒了!”


    虞笙淡淡一笑:“谢谢,有什么事吗?”


    “哦,主要是想关心一下我们的大艺术家。”Erik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稍微谨慎起来,仿佛在斟酌词句,“不过……有件小事,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一下。毕竟,你可是我们整个团队的核心,任何可能影响你状态的事情,我都不能掉以轻心。”


    虞笙擦拭琴弓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放下琴弓,走到窗边:“什么事?”


    “是这样,”Erik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我刚刚无意中……听到威廉在和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通话。电话那头,似乎是……陆氏集团的陆政国董事长。”


    听到这个名字,虞笙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席来。


    Erik继续道:“具体内容听得不太真切,但大概意思……似乎是陆董事长对威廉主席提出了一些建议。是关于……嗯,关于你后续演出安排和曝光度的。陆董的意思,好像是觉得你最近太忙了,需要沉淀和冷静,甚至要求威廉调整你后续的演出安排和新乐季的规划。”


    虞笙眉心猛地一跳。


    她万万没想到陆政国竟然直接向疯乐施压。


    是忌惮索恩的势力,所以放弃动她母亲的念头,开始从她最重视、也是她唯一能用来保护自己和母亲的事业上下手


    难道之前电话里的威胁,他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虞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以她对陆政国狠辣手段的了解,他绝不会只从一个方向进攻!


    几乎是瞬间,陆邢周的那句“我们结婚吧”和他眼中深藏的急切与不安,再次浮现在眼前。


    原来如此!


    他一定是早就预感到了父亲会不择手段,所以才想用婚姻作为最坚固的堡垒来保护她和母亲!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陆太太”身份,让陆政国投鼠忌器!


    如果是这样,那母亲……


    不行,她等不到全球巡演结束了。


    她必须立刻赶回米兰!


    “Clara,你还在听吗?”Erik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表忠心的口吻,“你别担心!我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保证,你的巡演计划绝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虞笙此刻哪里还顾得上Erik的示好。


    “Erik,”虞笙打断他,“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了。”


    不等Erik再开口,电话就被虞笙迅速挂断。


    “林菁,你先去东京,我要回米兰一趟。”


    电话那头Erik说的话,林菁听得七七八八,她没有多问,只是把手压在虞笙的手背上,“你只管去,东京那边,一切有我。”


    *


    飞机落地米兰马尔彭萨机场,虞笙几乎是冲出廊桥,她没带行李,只背着一个轻便的随身包,直到坐上出租车,她才腾出视线落到窗外的街景,然而那些熟悉的哥特式尖顶和文艺复兴建筑,此刻在她眼中都失去了色彩。


    为了不被人认出来,虞笙这趟出行一直戴着口罩,即便这样,她也唯恐人发现似的。


    “在前面路口停下就可以了。”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说了声好。


    付钱下了车,虞笙故意穿过不算宽的马路,进了一家24小时便利店。约莫几分钟后,她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备用口罩换上,这才再次走出来。


    私人诊所位于斜对面的街道深处,虞笙一路小跑了近十来分钟。


    当那栋毫不起眼的四层小楼门口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一路砰砰直跳的心脏终于缓缓落地。


    门口站岗的两名安保人员,穿着统一的深色制服,神情冷峻。


    当虞笙的身影闯入他们视线时,其中一人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意外的错愕后,迅速按下了耳麦,低声汇报了一句,然后才上前一步,恭敬地拦住了她:“虞小姐,您怎么来了?没有接到您要来的通知。”


    尽管虞笙此刻心急如焚,但面对安保的例行盘查,她还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解释道:“经过米兰,我就顺道过来看看我妈妈。”


    安保人员对视一眼,显然有些为难,但虞笙的身份让他们不敢怠慢。


    很快,一名穿着护士服的女性工作人员带着另外两名安保匆匆从里面迎了出来。虽然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但眼神深处也有一丝和安保相似的意外:“虞小姐,这边请。”


    穿过熟悉的、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走廊,来到三楼,就是虞念姝所在的独立监护区。


    眼看离那道门越来越近,虞笙的心也悬得越来越高。终于,拐过最后一个弯,母亲的病房门出现在眼前。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她脚步猛地一顿!


    病房门外,并非她预想中的一两名守卫,而是整整六名身着便装、但身形魁梧、眼神如鹰的彪形大汉。


    他们如同沉默的磐石,分散在门口两侧,将小小的区域守得密不透风。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阵仗……比上次她离开时森严了何止数倍!


    虞笙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但同时,看到如此严密的守卫,那份对母亲安全的担忧又奇异地被冲淡了一些。只是……这份森严来得太过突然,太过刻意,让她心底隐隐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蹊跷感。


    难道陆政国真的又有什么动作?


    还是说,只单纯地为了母亲的安全,将安保级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护士示意安保让开,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柔和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满房间。


    虞念姝穿着一身舒适的米白色家居服坐在沙发里,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支淡粉色的康乃馨插进已经盛着水的花瓶里。


    午后的阳光勾勒着她依旧清秀却不再年轻的侧脸轮廓,神情是虞笙五年来从未见过的平和与专注。


    听到门口的动静,虞念姝缓缓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与门口风尘仆仆、一脸焦急的虞笙相遇时,她那双曾经总是空洞、迷茫或带着惊惧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短暂的、如同从遥远梦境中醒来的愣怔,随即,在虞笙屏住呼吸的注视下,虞念姝的嘴角,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地向上弯了弯。


    一个真切的、带着温度的微笑,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在她脸上绽放开!


    虞笙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了幻觉。


    母亲在笑……而且是对着她笑……


    这份不可置信,让她双脚犹如千斤重,一点一点往沙发的方向挪动。


    生怕自己发出丁点声响会让那唇角的弧度收回,虞笙几乎是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母亲的脸。


    直到走到她面前,直到她一点一点在母亲面前蹲下身,那笑容,还在。


    不是转瞬即逝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地挂在她的嘴角,连带着她的眼角也泛起了温和的细纹!


    那双曾经蒙了厚厚一层尘的眼睛,此刻却像被擦亮的琉璃,里面闪烁着一种久违的、近乎天真的光彩。


    虞笙的声音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让她喉咙哽咽。


    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在母亲的手背上,那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瞬间让她的眼眶涌出酸涩。


    她没有喊“妈妈”,因为Ancho叮嘱过,在她精神状态还没有完全好转的情况下,不要对她有任何言语上的刺激。


    于是,她强忍住喉咙里的那声“妈”,换成了“您”。


    “……还认识我吗?”


    虞念姝没有立刻回答,温柔的目光停在虞笙脸上,像是辨认,又像是确认,几秒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她抬起手,指向了沙发对面墙壁上悬挂的液晶电视。


    虞笙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电视屏幕是亮着的,正无声地播放着一段高清视频。是之前虞笙在米兰斯卡拉剧院巡演时的录像。


    所以,母亲不是真的认出她这个女儿,而是认出她是电视里的那个人。


    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从虞笙眼中滚落。


    她收回视线,望向母亲,哽咽的声音放得很轻:“好听吗?”


    虞念姝再次点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


    懊恼瞬间席来,她应该把她的小提琴带来的,不过没关系,她现在临时去买一把也来得及!


    “等我一会儿。”虞笙激动地站起身。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瞬间,手被拉住了。


    虞笙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


    虞念姝仰头看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清晰、虽然略带沙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轻轻地响起:“你去哪?”


    不似上次她自言自语时说的“真好听”,这次,是对着她说,是问她“你去哪”。


    眼泪像是断了线从眼眶里涌出来,一颗又一颗地砸在地板上。


    虞念姝拉着她的手,把她往下拽,拽到她身边坐下后,略显笨拙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不要哭,”她的声音依旧有些缓慢,却很清晰,带着一种孩子气的认真,“会不漂亮。”


    简短的两个断句,却如同最温暖的阳光,驱散了虞笙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委屈,她又哭又笑的,用力地点头,“好,我不哭,不哭!”她抬起手,胡乱又用力地把脸上的眼泪全部擦干,然后抬起头,努力强装出一个灿烂的、带着泪光的笑脸,凑到她面前,像个小女孩般问:“现在呢?是不是变漂亮了?”


    虞念姝目光凝在她脸上,用力地点了点头,“漂亮。”说完,还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虞笙再也忍不住了,身子往前一倾,将母亲瘦弱的身体紧紧地抱紧在怀里。


    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爆发出来,带着满腔的委屈、自责、痛苦和巨大喜悦……


    “对不起,妈,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有能力……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对不起……对不起……”


    五年的分离,五年的担惊受怕,五年的愧疚自责,在这一刻彻底宣泄出来。


    她哭得声音嘶哑,肩膀剧烈在抖。


    虞念姝被她抱得有些紧,却没有挣扎。只是笨拙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着她剧烈起伏的后背,而后,嘴里喃喃地喊出了她的名字:“笙、笙……”


    两个字,让虞笙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触电般地松开怀抱,泪眼朦胧地盯着母亲的脸看,“你、你叫我什么?”


    “笙、笙。”对视间,虞念姝再次再次清晰地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带着不可置信的确认,虞笙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那你知道我姓什么吗?”


    眼看母亲嘴角和眼角的笑痕一点一点消失,虞笙心脏猛然一紧:“不、不问了不问了,我、我就叫笙笙,你没有喊错,没有喊错!”


    她整个人又慌又慌,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生怕自己的追问激起她任何情绪的波动。


    但是有一点她无比确认:母亲的精神状态真的在一天天好转。


    这无疑于黑暗中的灯塔,给了虞笙无穷无尽的力量和对抗前方任何惊涛骇浪的决心!


    可是母亲的好转不仅来自Ancho医疗团队的治疗,也离不开陆邢周的帮忙,想到这,她心又猛地一沉。


    *


    夜色深沉,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仪器的轻微嗡鸣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虞念姝在药物的作用下已经沉沉睡去,虞笙坐在床边,看着母亲安详的睡颜,心头被巨大的幸福和后怕反复冲刷。


    门口那超乎寻常的森严守卫,安保人员看到她时一闪而过的意外和紧张……这些细节如同细小的芒刺,扎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完全安心。


    她轻轻替母亲掖好被角,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出了病房。


    六名安保依旧守在门外,随着虞笙轻关上门,六个彪形大汉皆朝她颔首。


    走廊里灯光柔和,虞笙走向不远处的护士站。


    “您好,能耽误你几分钟吗?”


    值班护士是个年轻女孩,闻言立刻站起身,“您说。”


    “我想了解一下我母亲这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她今天的状态……真的让我很惊喜。”


    护士笑了笑:“虞小姐,您母亲这段时间的情况一直都很稳定,Ancho医生每周都会过来一次给她例行检查。”


    她的回答很官方,根本听不出任何的瑕疵。


    “是吗?”虞笙点点头,“那就好。”说完,她话锋一转,“那……除了精神好转,这两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比如……有没有人来探望过?”


    护士脸上的笑容短暂僵了一下后,又很快恢复平静,“怎、怎么会呢,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的保安等级非常高,别说人了,就是连只苍蝇,怕是都飞不进来。”


    她看似无懈可击的回答,却让虞笙听出了不对劲。


    自己问的是有没有人来探望,可对方却在强调安保的严谨,颇有一种欲盖弥彰之意。


    虞笙没有说话,视线紧紧定在护士的脸上。


    眼看对方被自己看得眼神闪躲,虞笙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看着这段时间,又或者最近,母亲真的有事发生。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愈加忐忑,但从护士的反应来看,应该是被下了封口令,所以她应该是追问不出什么。


    既然如此,她不如直接问“当事人”。


    她转身,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休息区,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Ancho的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


    “虞小姐,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Ancho医生,”虞笙没有兜圈子:“我现在正在诊所,我想知道,我母亲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谨慎的回答:“虞小姐,你母亲现在的状况非常好,恢复超出预期,这是最重要的……”


    “Ancho医生!”虞笙打断他,“请您告诉我真相!我是她的女儿,我有权利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


    虞笙几乎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Ancho才再次开口:“……虞小姐,请你冷静。你母亲现在非常安全,我们……”


    “告诉我!”虞笙的声音斩钉截铁,“否则,我会立刻带她离开!”


    这句威胁显然击中了Ancho的要害,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被迫透露的无奈:“……两天前,有两个伪装成设备维修工的男人,进入诊所,他们使用了含有强效镇静成分的药剂,企图迷晕你母亲。万幸,我们新部署的生命体征监测系统发挥了作用。在最后关头,安保人员制服了那两个人。不过你放心,你母亲并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


    虽然Ancho的叙述尽量委婉,但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刀,插在虞笙的心头!


    竟然真的被她猜到了!


    陆政国果然没有善罢甘休,而且手段如此卑劣,竟然想用迷药绑走她的母亲!


    就像五年前对待她一样!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一度收紧。


    陆政国!


    你真的以为,我在电话里说的那些威胁,都只是虚张声势的空谈?


    你真的不怕陆邢周知道你做的好事?


    还是说,你仗着自己是他的父亲,仗着那点血缘关系,就觉得可以永远有恃无恐地为所欲为?


    愤怒如同岩浆从头顶灌下来,淬出一种冰冷、坚硬、带着毁灭气息的决心!


    好!既然你这么肆无忌惮!觉得血缘关系是你最大的护身符……


    那我就亲手撕碎它!


    让你亲身体会一下,被自己唯一的儿子视为仇敌,是什么滋味!


    一个清晰无比、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轰然成型!


    她不再理会电话那头Ancho还在说着什么加强安保的保证,直接挂断了电话,又在手指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微微颤抖间,迅速拨通了陆邢周的电话。


    此时国内已是凌晨四点。


    手机震响在寂静的房间,显得尤其突兀而清晰。


    被吵到,陆邢周眉心褶出明显的不悦,可当他翻身摸索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来电名字,所有的惺忪睡意和不耐烦瞬间消失殆尽。


    接通的瞬间,他迅速靠坐起来:“笙笙。”


    他声音里的惊喜盖过了疲倦的沙哑。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异常平静。


    “陆邢周。”她叫了他的全名。


    然后,没有丝毫铺垫,没有任何犹豫,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结婚吧。”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陆邢周握着手机的手一僵,整个人愣住。


    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明明如此清晰,可他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或者因为过度疲惫而产生了幻听。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的同时,巨大的惊喜取代了他上一秒的茫然和不可置信,但紧随其后的,是如同冰水浇头般的疑惑和不安。


    就在昨天,在酒店的那张床上,她还说需要“想想”,甚至给出了巡演结束的期限。


    如今才短短一天,她就迅速改变了主意,是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决然又主动,甚至挑在深夜这个点打来电话,说出这句话?


    陆邢周回想着她刚刚的语气,虽然听着很是迫不及待,但绝不是夹杂着羞涩或者甜蜜的迫不及待,准确来说,更像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满含冷然的决心。


    这绝不是一个人面对求婚后该有的反应。


    “笙笙,”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明显的不安和疑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电话那头,虞笙深吸一口气,带着毫不迟疑的决心:“我说,陆邢周,我们结婚,越快越好。”


    第52章


    “我说,陆邢周,我们结婚,越快越好。”


    这句话说完,话筒那边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无声地压迫着虞笙的耳膜。


    在擂鼓般的心跳声里,她等待着。


    等待他的追问。


    等待他犀利的洞察力撕开她仓促决定下隐藏的惊涛骇浪,她以为他会问——


    “为什么突然答应?”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甚至已经在脑中飞快地编织出了各种回他的理由:巡演压力太大想安定下来、被他的真诚打动……


    尽管她知道,每一个借口都苍白无力,她或许根本就骗不过他。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刚那句破釜沉舟的答案,正裹挟着巨大的喜悦,一遍又一遍地冲击着他的心脏。


    他甚至想立刻飞到她身边,但紧随而来的,却是让他不敢深想的疑惑和不安。


    他应该问她,应该弄清楚她突然答应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强烈的第六感告诉他,那原因,很可能不是他想听到的。


    她甚至不想让他知道真相,所以他如果此刻追问,她一定会用那些精心准备的、看似合理却漏洞百出的借口来搪塞他。


    也许是怕他担心,也许是怕他冲动,也许……


    但那真相本身,一定会撕裂他们之间好不容易重建的脆弱关系。


    与其听她编织谎言,让猜疑和不安在彼此心中生根发芽……


    不如不问。


    说他自欺欺人也好,说他掩耳盗铃也罢。


    总之,只要她愿意走向他就好!


    因为他相信她。


    相信她此刻的应允里,必然有对他的一份真心。


    这就够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被强行压下,他甚至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一点轻松的调侃和懊恼的笑意。


    “早


    知道,我就不这么早回来了。”


    虞笙在电话这头,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竟然什么都没有问?


    他心思何等敏锐,怎么会猜不到她突如其来的应允背后的隐情?


    可他却选择了沉默……


    选择了用这样一句看似玩笑的话,轻轻揭过了所有。


    他用他的方式,笨拙又无比坚定地告诉她:他不问过程,只要结果,而她就是这结果。


    是察觉出与他父亲有关,害怕破坏他们之间来之不易的结果吗?


    商场上那么雷厉风行的他,在此刻,却那么的卑微和胆小。


    一股无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虞笙的鼻尖,在她眼底迅速升腾出厚厚一层雾气。


    这份沉默的包容和纵容,比任何追问都更让她无地自容,也更让她难以抗拒。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虞笙握着手机,脸一点一点埋下。


    “陆邢周,”她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潮湿的胸腔里艰难挤出来:“我想你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带着浓重的鼻音和藏不住的脆弱,瞬间穿透了万里的距离,带着滚烫的暖流和摧枯拉朽的力量,瞬间冲垮了他强行压下的苦涩和不安!


    那点被她异常反应勾起的苦涩和猜疑,在这声带着哭腔的“我想你了”面前,溃不成军!


    “笙笙,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吗?”


    虞笙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呜咽声泄露出来,可滚烫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划过,砸在冰凉的地板上。


    陆邢周没有等待她的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沉稳、最坚定的声音——


    “我说过,我会用行动向你证明,我陆邢周,绝对会是你这辈子,可以绝对相信和依靠的人。”


    “笙笙,我爱你。”


    “我的爱,绝对可以给你,还有你珍视的一切,撑起一片绝对安全的天空。”


    他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最庄严的誓言,穿透话筒,也穿透了包裹在虞笙心头的恐惧。


    压抑的哭声再也控制不住,从喉咙深处溢了出来,带着一种终于找到港湾的委屈和全然释放的信任。


    电话那头,陆邢周静静地听着她的哭声,心脏又酸又涨,他素来很怕她哭,可此时此刻,她这全然信任的、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哭泣,却奇异地像一剂舒缓的镇痛药,缓缓注入他同样波澜起伏的心湖。这哭声意味着她终于不再独自硬撑,意味着她愿意将她最脆弱的一面交付于他。


    他抬眼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何时已全然亮起,五彩斑斓的光芒终于在他深邃的眼底映照出灿烂的倒影。他垂眸,嘴角无声地弯出深刻而温柔的笑痕,那笑意里,带着无比的心疼,和更加坚定的、要为她遮蔽所有风雨的决心。


    “等我,我会尽快把婚礼的所有事项都安排妥当,你只要安心准备你剩下的几场巡演。”


    顿了顿,他又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还有你母亲那边,你放心,她一切都好,Ancho那边我打过招呼了,安保万无一失。等你巡演结束,我陪你去看她,我们一起。”


    “嗯……”虞笙用力地点头,虽然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承载了她心头不能明说的千言万语。


    “好了,”陆邢周轻声哄着,“你那边也很晚了,早点休息。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我。”


    虞笙听话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窗外。


    这里是街道的深处,楼层不高,窗外并无城市璀璨的夜景,只有浓稠的夜色。万籁俱静里,能听见一两声模糊的狗吠,却更衬出此地的宁静。


    “晚安。”她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晚安。”


    电话挂断。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像心跳的余韵。


    虞笙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久久未动。


    窗外的寂静包裹着她,而电话里他留下的承诺,却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带着暖意的涟漪,暂时驱散了四周的寒意。


    京市。


    厚重的窗帘缝隙,透入城市苏醒的第一缕灰白晨光,驱散了卧室的昏暗。


    七点半,陆邢周早早来到公司,很快,陈默敲门进来。


    “陆总。”


    陆邢周站在落地窗前,晨光勾勒着他深邃的轮廓,他转过身,眼神异常明亮。


    “立刻着手准备婚礼事宜。”


    陈默脸上的沉稳瞬间凝固,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婚、婚礼?”


    陆邢周无视他的震惊,继续道:“在阿尔卑斯雪山脚下找一处私密性极好的教堂。仪式要庄重简洁,邀请名单我稍后给你。新娘的婚纱和珠宝,你联系一下意大利那边,按最高级别的定制服务,让他们立刻到东京给虞笙量体。另外,媒体那边要绝对封锁消息,我不希望有任何一张照片流出去惊扰到她。具体方案,两天内给我。”


    等他一口气说完,陈默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直到陆邢周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他才猛地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一开口,声音里依旧带着明显的难以置信。


    “陆总,您是说……您要和……虞小姐……结婚了吗?”


    陆邢周看着他震惊到失态的样子,非但没有不悦,唇角反而向上一勾:“不然呢?你觉得能和我结婚的,还有第二个人?”


    陈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摇头,“当然没有!恭喜陆总!”巨大的震撼过后,他面露迟疑,“可是,董事长那边……”


    “你记住,”陆邢周沉声打断他,带着一种斩断所有后路的决绝:“没有人能插手我的婚事。”


    他目光扫过陈默脸上依旧残留的忧色,朝门口的方向递了一个眼色,“去吧,按我说的去办。”


    看着陆邢周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破釜沉舟般的决心,陈默只能强行压下心中所有的疑虑和担忧。他知道,这一次,陆总是真的铁了心,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他的决定。他深吸一口气后,颔首:“是,陆总!”


    陈默动作极快。


    翌日上午,一份详尽的婚礼策划草案便放在了陆邢周的办公桌上。


    “陆总,这是初步方案。地点按您要求,选在瑞士阿尔卑斯山麓,位于采尔马特附近一家极私密的百年教堂,已初步接洽,对方承诺可以提供完全封闭式的服务。仪式流程也遵循简洁庄重原则,新娘入场、誓言交换、戒指仪式、牧师宣告、退场,全程预计四十分钟。婚纱定制,我已经联系了三个设计师团队,都是意大利知名的设计师和团队,名单在上面,还需要您筛选并确认,至于珠宝定制,会由格拉夫接洽。”


    陆邢周快速翻阅后点了点头:“可以。宾客名单我明早确定给你。记住,安保级别提到最高,尤其是虞笙和她母亲那边的信息,绝对不能泄露一丝一毫给不该知道的人。”


    “明白。”陈默应道,随即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装帧精美的图册,轻轻放在婚礼方案旁边,“另外,这是今晚‘京华瑰藏’拍卖会的拍品详单。尤其是尾场的压轴,是一颗12克拉D色无瑕TypeIIa切割钻石,名为‘极光之泪’,纯净度和切工都是顶级,非常罕见。”


    “不过,”他补充道:“拍卖时间是在晚上八点半,那个时间点刚好与北美那边的并购案的视频谈判会议有冲突。”


    陆邢周的目光从婚礼方案上抬起,落在那份散发着珠光宝气气息的拍品图册上。他直接翻到尾页,那颗在专业摄影灯下呈现出的纯净如冰的巨钻图片映入眼帘。


    短暂斟酌后,他声音平淡:“今晚的拍卖会,我亲自去。你和对方几位核心董事协调一下时间,将会议改期,时间由他们另提,我们全力配合。”


    陈默对此结果毫不意外,颔首道:“是,陆总。我立刻安排。”


    夜幕低垂,京市最顶级的私人拍卖会所内弥漫着一


    种低调而奢华的静谧。衣着考究的买家们散落在拍卖厅内,轻声交谈之余,目光偶尔扫向展示台。


    陆邢周选择的位置在拍卖厅后方靠近角落的阴影里,一盏造型古典的壁灯恰好被厚重的丝绒帷幕挡住大半光线,将他笼罩在一片恰到好处的昏暗之中。


    他穿着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解开一颗纽扣,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仿佛只是来欣赏一场演出。


    陈默则安静地坐在他侧后方,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


    拍卖师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厅内回荡,一件件价值不菲的古董、艺术品、珠宝被竞相追逐。


    陆邢周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看着,手指偶尔在扶手上轻点,深邃的目光隐藏在光影里,让人无法窥探他的意图。


    中场,一对镶嵌着明亮式切割钻石的手镯被推上展台。


    设计非常独特,并非传统的圆环,而是流畅的几何线条交织,钻石如同被随意抛洒在金属丝线上凝固的星辰,既有现代感又不失优雅。


    介绍称其灵感来源于“宇宙弦理论”,起拍价并不算惊人。


    陆邢周的目光在那对手镯上停留了几秒。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看到它的瞬间,脑海里闪过虞笙纤细白皙的手腕。他觉得她会喜欢这种独特而不张扬的美。当竞价攀升到一个平缓期时,他微微抬了抬手,示意陈默。


    会意,陈默举起手中的号牌。


    “后排这位先生,出价300万。”拍卖师的声音响起。


    场内有几道目光带着好奇向后扫来,但昏暗的光线完美地隐藏了举牌者的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轮廓。又经过两轮小幅加价,最终,拍卖槌落下,清脆的声音宣告这对“星辰手镯”归那位神秘的角落买家所有。


    拍卖渐近尾声,厅内的气氛随着压轴拍品的临近而变得凝重起来。


    当那颗被命名为“极光之泪”的12克拉D色无瑕TypeIIa切割钻石,在特制防弹玻璃展柜中被推上中央展示台时,全场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


    璀璨的光芒在顶级射灯的照耀下,仿佛凝聚了星辰大海最纯粹的光华,冰冷坚硬,却又蕴含着摄人心魄的火焰。


    起拍价就是一个天文数字,竞价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前排几位知名的珠宝大亨和几位代表神秘买家的电话委托席频频举牌,价格如同坐上了火箭般一路飙升。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牵动着全场的神经,空气似乎都因这金钱的角力而变得粘稠。


    陆邢周依旧隐在昏暗的角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冷静地观察着场上的厮杀。当竞价攀升到一个令人咋舌的高位,节奏开始放缓,只剩下前排两位买家还在胶着时,陆邢周终于动了。


    他没有示意陈默,而是亲自举起了手中的号牌。


    一个清晰、沉稳的手势。


    拍卖师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这个从后方阴影里举起的号牌,声音带着明显的波动:“后排这位先生,出价——3亿6千万!”


    这个价格,直接跳空了一个巨大的阶梯。


    全场哗然!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那片昏暗的角落。


    惊讶、探究、难以置信……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前排那两位竞争者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碾压式的报价震慑住了,其中一人无奈摇头,另一人对着电话低声急促地说了几句,最终也颓然放下号牌。


    拍卖师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3亿6千万第一次!……3亿6千万第二次!……后排这位先生,3亿6千万……”


    拍卖槌高高举起,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带着千钧之力落下!


    “——成交!恭喜后排这位先生,获得‘极光之泪’!”


    清脆的槌音如同一个休止符,敲定了这场天价角逐的归属。


    强光瞬间聚焦在展台上那颗光芒四射的钻石上,它静静地躺在丝绒垫上,仿佛在回应着最终赢家的目光,而角落那片昏暗里,陆邢周缓缓放下了号牌。


    光线依然吝啬地不肯完全照亮他的脸,只能隐约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些许,深邃的眼眸中,映着台上钻石璀璨的冷光,仿佛点燃了两簇幽暗而炽热的火焰。


    他没有理会周围探寻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颗钻石。这不仅仅是一块价值连城的钻石,而是他即将为她打造的最坚固的誓言,是他为她撑起的那片“绝对安全的天空”上,最闪耀的一颗星辰。


    至于代价,在他决定走向她的那一刻起,就已无足轻重。


    陈默低声询问:“陆总?”


    陆邢周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压迫感。


    “处理后续。”余音未绝,他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拍卖厅侧面的通道阴影里,留下身后一片尚未平息的震惊与猜测。


    拍卖会上的天价豪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涟漪不大,暗流却已在涌动。


    陆邢周推迟北美关键会议的决定,让王诚嗅出了反常,他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汇报给了陆政国。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随即传来陆政国低沉的声音:“原因呢?”


    在这通电话前,王诚已经让人查了陆邢周昨晚的行踪。


    “陆总昨晚去了‘京华瑰藏’的夜场拍卖会。”


    “拍卖会?”陆政国的尾音微微上扬,透出几分意外,“拍了什么?”


    “中场拍下了一对钻石手镯,尾场又拍下了一颗12克拉的钻石。”说到这里,王诚停顿了一下后,报出了那个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


    电话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冷哼:“为了个女人,倒是舍得。”


    王诚手心沁出薄汗,他深知董事长的怒气正在积聚,但更重要的信息还在后面。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补充道:“还有一件事,董事长。陈默近日正在和法国那边联系,对象是……伊莎贝拉杜邦。”


    “谁?”陆政国微微蹙眉。


    “伊莎贝拉杜邦,”王诚压下心头忐忑,“那位……世界知名的婚纱设计师。”


    说完,王诚几乎能想象到,此刻董事长办公室内,陆政国那张惯于掌控一切的脸上,是如何的风云变色。


    “婚纱……设计师……”陆政国喃喃地重复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拍卖天价钻石,联系婚纱设计师……这两件事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他绝不愿意承认、却已呼之欲出的可怕事实——他那个翅膀硬了、处处与他作对的儿子,竟然在偷偷筹备婚礼!


    对象除了那个阴魂不散的虞笙,还能有谁?


    “砰!”一声沉闷的声响传来,似乎是手掌重重拍在实木桌面上的声音。


    王诚心脏猛地一跳。


    紧接着,电话里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显然陆政国已从办公桌后起身,在偌大的空间里焦躁地来回踱步。那脚步声像鼓点一样敲在王诚的心上,他知道,董事长此刻的愤怒和震惊,已到了爆发的边缘。他苦心孤诣拆散了他们五年,不惜用尽手段,如今,他们竟然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用婚姻来对抗他!


    脚步声停住了。


    “王诚,”陆政国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后的、令人心悸的平静,“你觉得呢?”


    这三个字,重逾千斤,猛地砸在王诚头上。


    他觉得?


    王诚后背顿时沁出冷汗。


    他知道董事长在问他对策,问他要如何阻止这场婚礼!


    可这问题,是他能随便回答的吗?


    他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只觉得两膝发软。


    无论出什么计策,一旦实施,日后被陆邢周查出来,以那位太子爷如今的手段和那份对虞笙近乎疯魔的执着,所有的雷霆之怒必然百分百倾泻到他这个提出者身上!


    可如果什么都不说,眼前这关显然过不去!


    董事长此刻的怒火需要宣泄口,需要有人献


    上解决方案。如果他显得毫无用处,那么他在董事长心中的地位将一落千丈,甚至还会怀疑他的忠诚度!


    两头都是深渊……


    短短几秒,王诚的额角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急速权衡后,他在恐惧的夹缝中找到了一条能暂时保全自己的、最委婉的路径。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极其小心地开口:“董事长……您……您这段时间,心绞痛犯了两次,脸色也一直不太好。您看要不要……抽个空,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毕竟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王诚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几秒钟后,一道极轻、极冷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你说得对,身体……确实要紧。”


    第53章


    东京成田机场,人潮涌动。虞笙一出来就看到了等在出口处的林菁。


    她踮脚挥了挥手,“林菁。”虽然她声音带着旅途的疲惫,却掩不住一丝轻快。


    “笙笙!”林菁快步跑过来,抱了她一下:“累坏了吧?”


    “还好。”


    话音刚落,旁边立即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几个经过的年轻女孩明显认出她来,激动围上来的同时,又怯生生地问:“Clara,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吗?”


    虞笙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当然可以。”她接过笔,耐心地在递过来的可爱小本子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又配合着拍了合照。


    有段时间没再见她露出这种自然而放松的表情,林菁悬了两天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看着几个女孩兴奋地离开的背影,林菁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


    “见到妈妈了?”


    虞笙点了点头。


    “状态怎么样,是不是比上次要好一些?”


    回想起临走时,母亲那有些舍不得的眼神,她垂眸点了点头:“情绪比之前要稳定很多。”


    “那就好。”


    就在林菁挽住她胳膊的时候——


    “我答应陆邢周的求婚了。”


    林菁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她扭头,一脸愕然:“……求、求婚?”


    似乎预料到她的反应,虞笙轻笑一声:“怎么这副表情,不想我结婚啊?”


    林菁脑子还有点懵,下意识地反驳,“当、当然不是,就是有点突然,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之前我也没想到他会求婚啊。而且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能计划的。”


    虽然她在笑,可林菁却觉得那笑像是硬挤出来的。


    “所以,”林菁放慢了脚步,“你就这样答应他了吗?”


    虞笙挽着她胳膊的手无意识地紧了紧,“他对我很好,你知道的。”


    “只是因为这样?”林菁视线追在她脸上。


    虞笙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走着。


    林菁的心往下沉了沉,她停下脚,迫使虞笙也停下来面对她。


    “那你对他呢?”


    眼看她别开视线,林菁语速猛地快起来:“你不爱他!”


    “我爱——”


    不等她说完,虞笙就急切地打断了她,然而,当她的视线比这句本能的反驳慢半拍地落到林菁脸上时,她的话音又戛然而止。


    虞笙慌忙错开眼神,语气刻意地平缓下来,“不爱他,我就不会答应他的求婚了。”


    作为旁观者,林菁当然看得出她对陆邢周的感情,那眼神、那下意识的反应,都骗不了人。


    可她又能强烈地感觉到,这份真实又浓烈的爱里似乎夹杂着太多的不得已。


    心头那份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安愈发强烈,只是不等她再问,就被虞笙一道“哎呀”声打断。


    “我们别站在这里说了。”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让她难以招架的话题,虞笙用力挽住她胳膊,拉着她往外走。


    机场高速路在夜色中延伸,两侧的灯火飞速向后掠去。车厢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光影。


    虞笙靠在椅背上,侧头望着窗外。


    车子驶过横滨方向,远处中华街的轮廓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那片区域透出的浓浓年节气息。


    不仅有无数朱红的灯笼连缀成温暖的光河,映照着古色古香的朱漆牌坊和飞檐。还能看见金红交织的“春”字和生肖吉祥物装饰在楼宇间闪烁。


    那一片金红交织、喜气洋洋的光海,让虞笙不禁感慨一声:“时间过得好快啊。”


    林菁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窗外那片属于中华街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新年喜庆。


    她忽然想起过去的几个春节,虞笙总是婉拒各种聚会,独子一人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或者琴房里度过。那万家灯火、阖家团圆的喧嚣,似乎总与她无关。


    那份清冷和孤寂,林菁是知道的。


    “是啊,又快过年了。”林菁应和着,目光从窗外那片热闹的光景收回,落在虞笙沉静的侧脸上,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轻声问道:“……今年春节,他会陪你吗?”


    这句话,让那份潜藏的、对“家”的温暖的渴望,悄悄探出头来,但是很快,这份期待就被现实的薄冰覆盖。


    陆政国……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如同巨大阴影的存在。


    有他在,怕是一个安稳平静的春节都会成为一种奢望。


    她微微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瞬间涌起的复杂情绪。再抬起眼时,她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抹看似轻松、实则带着淡淡疏离的笑,仿佛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期待只是错觉。


    “以前没他陪着,不也过得挺好的嘛。”


    她语气轻快,却能听出点自嘲的意味。


    看着她故作洒脱的表情,林菁没有再追问。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远处中华街那片喜庆的金红,随着距离的拉远,逐渐模糊。而此时距离两千多公里外的京市,整座城市都沉浸在新年将近的氛围中。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冬日灰蒙蒙的天际线和繁华的城市轮廓。室内暖气充足,却弥漫着一种工作机器般的高效与冷肃。


    陆邢周坐在办公桌前,目光落在桌面上摊开的一本厚实的皮质台历上。指尖划过纸页,最终停留在那个用红笔圈起的日期。


    距离除夕只剩六天。


    “叩叩。”


    两声沉稳的敲门声响起。


    “进。”


    陈默推门而入,步履无声地走到办公桌前站定,“陆总。”


    陆邢周这才从日历上抬起视线,看向他。


    “法国那边已经联系好了,”陈默将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杜邦女士和她的首席助理会在当天抵达东京。”


    陆邢周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波澜,但眼底深处有一丝极淡的满意,“知道了。”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台历上那个醒目的红圈,然后落在陈默脸上,“这次东京之行,你不用跟我去了。”


    陈默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皱眉:“那您的行程安排和安全……”


    “我这边有其他人。”陆邢周打断他,语气不容商量,“春节快到了,你回家多陪陪父母。虽然有你弟弟在,但你作为长子,也该回去。”


    这份强硬的“命令”,背后是陆邢周一贯的、不形于色的体恤。


    陈默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沉默片刻,郑重地颔首:“是,陆总。”


    办公室门关上。


    陆邢周的视线重新落回那本摊开的台


    历上。深色的皮质封面,纸张光滑,那个用红笔重重圈起的日子——除夕夜,像一枚烙印,刻在时间的坐标上。


    六天。


    还有六天。


    日历上的数字,在将近的年关里,不动声色地翻动。


    街头的红灯笼挂了起来,商场循环播放着喜庆的音乐,连集团大楼里也添置了些应景的装饰。但这些热闹似乎都被陆邢周隔绝在外。


    在陈默每日例行汇报的间隙里,他亲自敲定了婚礼流程的每一个细节,从教堂鲜花的品种到安保布控的节点,还有“极光之泪”的戒托设计图纸。


    时间仿佛被赋予了奇特的属性,在等待与筹备的双重拉扯下,既漫长难熬,又转瞬即逝。


    当他再次抬眼望向台历上那个刺目的红圈时,却发现“六”不知何时已悄然变成了“五”,又变成了“四”……那红圈,像一个无声的漩涡,既缓慢地旋转,又迅速地将他拖向核心。


    办公室窗外,初春的阳光轻暖而短暂。


    就在陈默确认完私人飞机的起落时间的当晚,陆邢周接到王诚的来电。


    “陆总,董事长请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陆邢周眸色微沉,放下手中的钢笔,起身。


    陆政国正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准备一下,晚上跟我飞一趟澳大利亚。”


    陆邢周眉心微蹙:“澳大利亚?”


    “嗯。”陆政国走到办公桌前,端起茶杯,“你爷爷连续两个电话打来,念叨着想见你。正好借着春节,我们一起过去陪他老人家几天。”


    陆邢周的心沉了下去。他早已安排妥当,私人飞机将在明天傍晚起飞,直抵东京。


    他沉默了几秒后,委婉开口:“除夕几天,我已经有其他安排了,爷爷那边,我……初四一早再飞过去。”


    “其他安排?”陆政国放下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抬起眼,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裂开一道缝隙,“什么安排能比去看望你爷爷还要重要?春节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爷爷想你了,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事?”


    陆邢周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带着试探和怒意的威压。他不想在年关将至的时刻彻底激化矛盾,尤其不想让陆政国将矛头直接指向虞笙。他避开了那个名字,只是重复道:“我会在正月初四过去,亲自向爷爷解释。”


    陆政国盯着儿子那张轮廓分明、眼神坚定的脸,心中冷笑连连。


    连那个女人的名字两个字都不敢提!这不是刻意回避是什么?


    是怕自己知道了他要飞去东京陪那个女人过节?还是在忌惮自己会发现他正在暗中紧锣密鼓筹备的婚礼,生怕自己出手破坏?或者,他打的就是“先斩后奏”的主意,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来摊牌?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陆政国胸腔里的怒火熊熊燃烧。


    那个姓虞的女人,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毒刺,五年前搅得家宅不宁,五年后阴魂不散,竟然还想登堂入室,妄想成为陆家的儿媳?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绝不会允许!


    陆家的门槛,她休想踏进一步!


    陆政国眼底的寒光一闪而逝,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脸上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带着审视的平静。他没有再追问行程细节,也没有强行要求,只是用一种近乎漠然的目光看着陆邢周,仿佛在看一个执迷不悟、无可救药的人。


    “好。”他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既然你有更重要的安排,那爷爷那边,我替你解释。”他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一种疲惫和深重的失望,“你出去吧。”


    陆邢周深深看了父亲一眼,没有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暮色渐沉,东京的许多街头已缀满新春的红,灯笼在凉风中轻摇,晕开一团团暖红的光。


    虞笙拖着略显疲惫的身体回到下榻的酒店,肩颈因长时间的排练而有些僵硬。


    刚用门卡刷开房门,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放在包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略显昏暗的玄关亮起,清晰映出来电人的名字——陆邢周。她的动作顿住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微麻的涟漪。


    明天就是除夕了。这个时间点,他打来……会不会是……


    她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将手机贴在耳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喂?”


    电话那头传来他熟悉的嗓音,低沉地融进耳廓:“在做什么?”


    短短的几个字,却仿佛带着温度,让她的耳根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刚彩排完回到酒店。”她回答,握着手机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等待着下一句。也许是确认航班号,也许是告知抵达时间,也许是一句“等我”……


    然而,听筒里却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证明通话并未中断。这几秒的空白像一小片冰,落在她心口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温热上。随着这沉默的延长,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变得模糊不清。


    但她仍固执地怀着一丝期待,主动追问:“有事吗?”


    “没事,”他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放轻的、甚至有点干涩的温柔:“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听听声音。


    原来,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是她想多了。那个他会跨越千里赶来陪她过除夕的念头,大约只是这些天自己反复揣测、潜意识里不断放大的一场幻觉。


    “早点休息。”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温柔,却为她心中的猜测画上了句点。


    虞笙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脚下酒店厚实的地毯繁复的花纹上,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电话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单调重复的忙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虞笙仍旧维持着握着手机的姿势,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外。


    东京的夜幕早已彻底拉拢,远处,无边无际的城市灯火璀璨流淌,宛如一片铺展到天边的、流动的星海,繁华,却遥远。


    她强扯嘴角,笑出一味自嘲。低头,目光又一次落在手机屏幕上。屏幕的冷光亮着,无比清晰地显示着当下的日期和时间。


    距离除夕,只剩最后四个小时了。


    这四个小时像一块沉重的琥珀,将她无声地包裹其中。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流动,霓虹灯带不知疲倦地闪烁跳跃,而房间里,只有电子屏幕散发出的幽微光芒,映照着她沉默而安静的侧脸。


    先前沐浴后的温热湿气似乎还未完全散去,氤氲在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暖意,却未能催生丝毫睡意。


    点了两份牛排和一瓶红酒后,虞笙裹着柔软贴身的白色浴袍,赤着脚,踩在房间厚实柔软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的东京灯火明明灭灭,映照得房间内部愈发显得空旷而寂静。


    客房服务很快将餐点送达。


    牛排的香气混合着黑椒汁的热气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虞笙拨了林菁的号码,但是话筒那边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还有两个多小时就是除夕了,这个时间点,想必她在和家人通话。


    手机丢到一旁后,虞笙拿起醒酒器,没耐心等它醒好就直接给自己倒了大半杯。


    第一口酒滑入喉咙,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辛辣感,随后是一丝灼热顺着食道蔓延而下。


    她端着酒杯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远处东京塔的光影,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上划出笔画。


    看到那朦胧的雾气上,竟被自己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陆」字,她指尖蓦然停住。


    短暂怔愣后,她忍不住垂眸轻笑一声,嘴角笑痕未散,她仰头将被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后。


    第二杯、第三杯……


    酒精像温吞的水流,慢慢浸润四肢百骸,让她脑子开始有点发飘。


    当酒瓶快要见底时,虞笙眼皮已经开始发沉。她蜷在沙发里,摸索着拿起手机。


    屏幕亮起。


    23:55。


    这几个数字在她微微晃动的视野里跳动。一股没来由的、却又无比汹涌的委屈感突然涌了上来,她扁了扁嘴,像是要哭出来,然而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用力地按下了最近通话记录里的第二个号码。


    电话仅仅响了一声,甚至来不及划破房间的寂静,就被立刻接通。


    “怎么还没睡?”


    熟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虞笙更觉委屈了,鼻尖一酸,声音含混又带着控诉的娇气:“你就是个骗子!”


    电话那


    头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他带着点无奈的低笑:“喝酒了?”


    “要你管!”虞笙立刻反驳,声音拔高了一点,却因为醉意显得软绵绵的,没什么气势,反倒像在撒娇。说完,还不小心打了个小小的酒嗝。


    陆邢周低低地笑了出来,那笑声通过电流传来,酥酥麻麻地搔着她的耳朵。


    “因为我吗?”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明知故问的意味。


    “你想得美!”


    虞笙把发烫脸埋进旁边蓬松柔软的抱枕里,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酒精的后劲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来,她感觉头更沉了,眼前抱枕花纹上那些繁复的几何线条和晕染的色彩仿佛活了过来,在一种无形的漩涡里轻轻旋转、模糊、交融,看得她头晕目眩。


    电话那端,陆邢周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他嘴角上扬,声音带出几分诱哄的意味:“想见我吗?”


    虞笙在抱枕里用力地、赌气似的哼了一声:“不想!”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清醒着,她努力想把头抬起来,却觉得脖子没什么力气,反而更深地陷了进去,只留一小片发烫的耳朵露在外面。


    “可是我想你怎么办?”


    “你才不想!”虞笙立刻反驳,可这句话一出口,心里那点强撑的硬气就塌了下去,一股更汹涌的委屈猛地冲上鼻腔,酸酸涩涩地堵在喉咙口,让她声音都带了颤音:“你一点……都不想……”


    听出她醉意更深,情绪也上来了,陆邢周忍不住又逗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嗯?”


    “想的话……”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埋怨和失落,“……你早就该来了……一定会来找我的……”


    陆邢周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想起她先前电话里的沉默和此刻的醉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强撑和等待。


    他刻意放柔了嗓音,循循善诱,带着不容回避的温柔:“那你先告诉我,想不想我?”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一点细微而不平稳的呼吸声传来。


    “笙笙?”


    几秒的沉默仿佛被拉得很长,听筒里终于传来她极其小声的、含糊不清的咕哝。那声音像是沉在深水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醉意,断断续续地飘出来:“……都不想我……”


    这声含糊的控诉,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陆邢周的心口。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从深陷的沙发椅上起身!


    他甚至没挂电话,几步就跨到了套房门口,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厚重的房门一打开,走廊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入,在他脚下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径直走向对面紧闭的房门,没有任何犹豫地按响了门铃。


    叮咚——


    清脆而响亮的门铃声,在深夜寂静无人的走廊里骤然响起,带着一种突兀的回响,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然而门板后却没有脚步声,没有锁舌转动的轻响,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


    陆邢周没什么耐心地又摁了两遍。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砂纸在磨着他的神经。


    难道睡着了?


    陆邢周对着耳边的话筒,“笙笙,开门。”


    第54章


    林菁就住在虞笙隔壁,听见门外动静,她皱眉走到门后。


    “笙笙——”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


    她开门出去,看见隔壁门口站着的人,她愣了一下:“陆总?”


    陆邢周闻声转过头,朝她礼节性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他目光很快又回到了紧闭的门上。


    林菁快步走过来,“您什么时候来的?”


    “傍晚。”


    “傍晚?”林菁更惊讶了。


    傍晚就到了,却到现在才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疑惑,陆邢周解释:“本来是想等到明天除夕再给她一个惊喜。”他轻轻耸了下肩,语气里透着计划被打乱后的无奈:“没想到她自己先喝了酒,这会儿……大概是醉得睡过去了。”


    经他这么一说,林菁顿时想到虞笙白天那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邢周皱了下眉:“怎么了?”


    林菁忙摆了摆手,解释说:“她这几天情绪……嗯,的确不算高,特别是今天,排练的时候都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就会看一眼手机。”


    林菁看向面前那扇紧闭的门,意有所指,“想来,是一直在等你的电话吧。”


    原来,她对他的到来如此期待。


    想到自己那通电话……


    难怪会喝酒。


    陆邢周垂眸失笑一声:“是我的失误。”


    看着眼前这位平日里气势迫人的陆总,此刻却显得有些束手无策似的,林菁短暂愣了几秒,而后她突然一拍额头,这才想起来:“你等一下,我去找工作人员来开门,他们应该有万能卡。”


    很快,工作人员上来,打开了半晌没有动静的门。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柔和的光线笼着沙发一角。


    淡淡的酒香里,陆邢周缓缓走过去。


    矮几上,空了的红酒杯随意倒着,瓶塞被丢在一旁,醒酒器里的红色液体已经一滴不剩,倒是旁边餐盘上的银质餐盖还原封不动地盖着。


    陆邢周看向沙发里的人。


    抱着抱枕侧躺,脸颊深埋其中,只露出小半张泛着浅浅红晕的侧脸。


    他在沙发前蹲下。


    幽黄的光线下,能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微微张着,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味。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裸露在浴袍外的手臂。


    皮肤温热,带着酒后的热度。


    掌心覆在她纤细的肩胛骨上,陆邢周轻轻晃了晃,“笙笙?”


    见她没有反应,陆邢周无声弯了弯唇,他抬手,在她微红的鼻梁骨上来回刮了几下,然后就见她皱了几分眉头。


    “笙笙?”他又喊了声。


    几秒后,虞笙含糊地“唔”了声,眉头微蹙,像是被打扰了清梦,脑袋往靠垫深处又埋了埋,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陆邢周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孩子气的睡相,心底最后那点无奈也化开了。


    他起身弯下腰,一只手臂小心地探到她颈后,另一只手臂则稳稳地穿过她的腿弯,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抱离了沙发。


    离得近,能闻见她身上传来的,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和红酒的微醺气息,温热地贴着他。


    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惊扰到,虞笙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脸颊下意识地在他胸口蹭了蹭,但是很快,呼吸又重新变得绵长。


    陆邢周抱着她走向卧室。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夜灯,光线比客厅更暗。


    陆邢周侧身用肩膀顶开,走了进去。到了床边,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


    结果,他刚松手直起身,床上的人就像失去了某种支撑,迷迷糊糊地、毫无预兆地往床内侧连续滚了两圈。那方向直冲着床沿,眼看半边身子就要悬空掉下去!


    陆邢周心口猛地一紧,膝盖立刻抵上床沿,半个身子探过去,手臂迅速一拦——


    柔软的腰腹撞在他结实的小臂上,力道不重,却让陆邢周实实在在地惊出了一层薄汗。


    然而臂弯里的人却毫无所觉,只是被这阻碍弄得有些不舒服,无意识地哼唧了一


    声后,微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陆邢周看着她连睡觉都不老实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后怕。他不敢再放开她,索性自己也侧身躺了下来,然后将她拢进自己怀里。


    大约是觉得被束缚住,再加上酒意未散、房间里暖气开得足,她身上还穿着厚实的睡袍,虞笙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了几下,像只被困住的小动物。动作带着几分烦躁,开始揪扯自己睡袍的领口,领口被她扯开了一点,露出底下同样泛着粉红的纤细锁骨和一小片细腻肌肤。


    “热……”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满。


    陆邢周低头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他稍微松开了些手臂的力道,让她能透口气。


    “要脱掉吗?”带着试探,他声音压得很低。


    怀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又似乎只是梦呓。她扁了扁嘴,鼻子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嗯”,带着点委屈的鼻音,像是同意了,又像是单纯在表达不舒服。


    陆邢周看着她这副全然依赖又毫无防备的模样,眼底眸色深了几分。他深吸了一口气,动作极其小心地坐起身,尽量不去惊扰她。然后,他俯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极其缓慢的轻柔,落在她睡袍的腰带上。


    棉质系带松开,领口顿时敞开了几分,露出一段修长脆弱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线条。


    不知是暖气还是酒意的缘故,昏昧的光线下,那一块细腻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晕。


    一路延伸至微微起伏的胸口。


    陆邢周只觉呼吸微微一窒。


    喉结上下轻滚间,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然而怀里的人却不安分,带着点烦躁,那软绵绵的小手将本就松垮的领口往两边胡乱一扯。


    陆邢周眼神一暗,迅速抓住了她作乱的手腕。


    “真要脱?”


    不知是指掌下的手腕过于温热,还是她呼出的气息太烫,让他的声音明显发紧。


    可怀里的人却好似没听见似的。


    一边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一边虚虚软软地,试图挣开他的手。


    更要命的是,她裹在睡袍下的两条腿也不安分起来,胡乱地蹬踹着,光裸的脚丫带着点恼意,一下下地蹬在他的小腿上。


    与其说‘蹬’,倒更像是‘挠’。


    那细微的、带着温度的触感,像电流般窜过。


    陆邢周深吸一口气。


    他也顾不得她是否真的同意了,直接松开她手腕,双手探到她肩后,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和迅速,却又在指尖触及她肩头光滑的肌肤时,微微停顿了半秒。


    他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温度在升高。他避开视线,不去看那片暴露在空气里的细腻,只是专注地、略显笨拙地抓住浴袍的肩袖部分,轻轻往下褪。


    丝滑的布料顺着她圆润的肩头滑落,陆邢周几乎是立刻将褪下的浴袍丢到床尾。虽然整个过程快得不过几秒,但他的额角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也不是没看过,只是她现在醉着,任何动作上的不规矩都会让他觉得自己很龌龊。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那起伏有致的曲线,迅速拉过旁边的薄被,严严实实地盖到她下巴底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觉得绷紧的神经稍微松动了些。他撑着床沿起身,想去给她倒杯温水。谁知刚动了一下,胳膊就被从被子里伸出来的、带着滚烫温度的手紧紧抱住了。


    虞笙闭着眼,脸颊无意识地蹭着他手臂的布料,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咕哝:“……都不想我……”


    浓浓的鼻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他刚刚平复些许的心弦。


    陆邢周低头看着臂弯里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看着她因醉酒和委屈而泛红的鼻尖、紧蹙的眉头,还有紧紧抱着他手臂、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依赖的姿态。


    心底某个坚硬的地方瞬间塌陷下去,变得异常柔软。


    他重新躺了回去,侧过身,小心地将那个裹在被子里的、带着酒气和体温的身体重新搂进怀里。


    这一次,他的手臂只是松松地环着她的腰背,给她足够的空间,却又让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极其轻柔地印在她温热的额头上。


    “怎么会不想你。”


    “五年,”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你离开这的五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怀里的身体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陆邢周收紧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在昏暗的夜灯下,静静地拥着她。


    时间在这份安宁中无声流淌。


    窗外,东京的夜色由浓转淡。


    天际线处,深沉的墨蓝被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灰白悄然渗透、稀释。


    床边的那盏夜灯不知疲倦地亮着,光线柔和地笼罩着相拥的轮廓。


    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里,顽强地透进几缕明亮的光线,斜斜地打在深色的地毯上。


    虞笙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又被光线刺得立刻闭上。


    宿醉带来的钝痛感,如同被蒙着布的锤子,开始在她太阳穴处不紧不慢地、顽固地跳动起来。


    她皱着眉,无意识地想翻个身,却感觉身体被一种温和的力道圈住,动弹不得。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清冽又沉稳的气息。


    不是酒店惯有的香氛。


    她皱了皱眉,再一次掀开沉重的眼皮。


    微微敞开的衬衫领口,再往上是线条清晰的下颌,带着一点点新生的、淡青色的胡茬,然后是……一张沉静的睡颜。


    陆邢周?


    虞笙的呼吸骤然一窒。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猛地闭上眼,再睁开。


    人还在。甚至因为她的动作,他圈在她腰后的手臂似乎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些。


    不是梦?


    这份不可置信让虞笙剩下的那点惺忪睡意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看着眼前的人,许久之后,才抬起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推了推他紧实的胸膛。


    触感温热而真实,不仅没有像幻影般消失,甚至还被她推搡的动作惊扰到了似的。


    陆邢周眼睫抖了两下后,缓缓睁开。


    平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眸色,此时带着初醒时的朦胧雾气。但很快,那点雾气散去,清晰地映出了她近在咫尺、写满惊愕的脸。


    视线毫无阻碍地撞在一起。


    虞笙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半天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你——”


    看着她这副彻底懵掉的样子,陆邢周眼底的睡意瞬间被笑意取代,唇角也随即勾出一个清晰而愉悦的弧度。


    “新年快乐。”


    “……”


    虞笙整个人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里,她瞟向他圈着自己的手臂,还有两人此刻紧密相贴,身上盖着同一床被子……


    这显然不是刚进门的样子!


    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虞笙无辜眨了眨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邢周故意似的,微微蹙眉作回想状:“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虞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


    她只记得自己喝醉了,打了电话……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记忆就只剩一片混沌了。


    见她眼神飘忽,陆邢周提醒了句:“打电话给你的时候。”


    虞笙的眼睛飞快地眨动着,“那、那你当时怎么不说?”


    陆邢周的笑意更深了,他抬手,弯曲的指腹在她微凉的脸上蹭了蹭。


    “因为想在新年的这一天,在你醒来的第一眼,亲口跟你说声新年快乐。”而不是通过冰冷的话筒,隔着遥远的距离。


    这句话让虞笙鼻腔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带着点被捉弄的委屈和羞恼,她抬手就朝他胸口捶去:“你——”


    拳头没落到实处就被陆邢周用手稳稳握住,并顺势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他收敛了笑意,眼神变得认真:“所以,昨晚为什么喝酒?”


    虞笙被问得一滞,眼神闪烁,立刻低下了头。


    陆邢周不给她逃避的机会,追着问:“以为


    我不来了,所以失望、难过,借酒——”


    “所以你故意的是不是?”虞笙猛地抬起头打断他,脸颊红着,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故意不说你在门口,故意看我……看我……”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只觉得又气又委屈。


    陆邢周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他手臂一收,轻易地将挣扎的人重新捞回怀里。


    “对。”他承认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谁知道……”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真实的无奈:“你宁愿把自己灌醉,都不肯问我一句为什么不来找你。”


    虞笙被他抱得动弹不得,脸颊被迫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又酸了,只能扁着嘴,在他怀里闷闷地吸着鼻子,小声控诉:“……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恶劣。”


    头顶传来低沉愉悦的一声笑。


    “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他顿了顿,语气轻快,“只不过以前藏着,怕你知道。”


    说今晚,他低头,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头疼不疼?”


    虞笙靠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下巴。


    陆邢周圈着她的手臂松开了些力道,然而视线却依旧定定地落在她脸上,“那再睡一会儿?”


    虞笙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将脸更贴近他胸前的衣料。


    她此时的安静,让陆邢周想起了昨晚电话里那个带着醉意、喋喋不休、委屈巴巴的她。


    那并非酒精催生的全然陌生。


    五年前,她也曾有过那样不设防的时刻,流露出属于小女孩的娇憨与天真,虽然在他面前总是藏得很好,像珍贵的蚌壳只偶尔开合……但那份真实,他一直记得。


    以至于她此刻过分的安静,让陆邢周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涩意。他抬手,指腹轻蹭她的下巴,“现在怎么这么不爱笑了?”


    虞笙搂着他腰的手微微一僵,一抬头,刚好撞进他笼罩下来的视线里。


    那里不仅有关切,还有探究。


    陆邢周视线紧紧锁在她脸上:“这五年,过得不好吗?”


    几乎是瞬间,一层浓重的水汽毫无预兆地弥漫上虞笙的眼底。模糊的视线里,她飞快地垂下眼。


    她用力摇了摇头,“挺好的。”


    尽管她声音放低,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可陆邢周还是一语截断了她试图构筑的伪装——


    “不许撒谎。”


    然而这带着几分命令的四个字却让她一点点咬住了下唇,一股难言的酸涩和尖锐的痛楚在胸腔里冲撞。


    不撒谎的话,难道要告诉他实情吗?


    在这一年一度的除夕,告诉他:陆邢周,我今天的所有都是拜你父亲所赐,是你父亲逼得我父亲自杀,是你父亲把我绑去国外,用我母亲的命威胁我不能回国!


    这种实话,她要怎么说?


    胸腔里翻涌的情绪被她强行压下,像强行关上一扇即将决堤的闸门。再抬眼时,她眼底的水汽被逼退了一些,努力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甚至带着点嗔怪意味的笑容。


    “今天可是除夕,你确定要用这种审问的语气跟我说话吗?”


    陆邢周看着她强撑的笑容,看着她眼底那抹来不及完全掩饰的脆弱,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句“审问”让他瞬间软化了所有坚持,他低下声,带着一丝懊恼和安抚:“不是怪你的意思,”他低声解释,手指轻轻将她颊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就是不想看见你……”


    不想看见你这样压抑,不想看见你明明不开心还要强撑,不想看见你独自背负着我看不见的重量。


    “我很好。”虞笙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语气带着一种急于结束这个话题的迫切。


    她主动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你能来陪我过年,这就已经很好了。”


    “过去那些不开心的,”她在他颈窝里轻轻蹭了蹭,“我不想在今天提,好不好?”


    感觉到颈窝处传来的温热气息和她身体细微的颤抖,陆邢周没有再追问,只是沉默地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那份沉重的、关于过去的阴霾,在两人无声的拥抱中暂时被驱散。


    感受到怀里人渐渐平稳的呼吸,陆邢周想起这趟东京之行,除了陪她过年之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他嘴角弯出笑痕:“要不要现在起床?今天可是除夕。”


    虞笙往他颈窝里拱了拱,“几点了?”


    陆邢周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二十。”


    竟然都这么晚了!


    虞笙顿时从他怀里挣开,刚一坐起来就感觉到肩膀明显的凉意,低头一看,一口凉气还没完全吸上来,她就慌忙抓起被角遮在了身前。


    结果视线往身旁一偏,只见某人侧躺着用手掌支着头,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


    “是不是你脱的?”她眉心皱着,一脸羞恼。


    陆邢周姿态闲适,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语气却一本正经:“是你昨晚嚷着热,让我脱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还很不耐烦。”


    “……”


    虞笙脸一红,隔着被子,作气地用脚搡了他一下:“你转过去!”


    陆邢周低笑出声,不仅没转,反而支起身体凑近过来,目光在她羞红的脸上流连,故意逗她:“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虞笙被他说的脸红得快要滴血,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瞪他:“不许说!”


    她这副生动鲜活、带着点小脾气的模样,让陆邢周眼角的笑痕更深了几分。他静静看了她几秒,似乎要将这失而复得的鲜活刻进眼底。然后,他利落地掀开被子起身,“那你穿衣服,我去洗个澡。”


    刚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什么,他停下脚,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放在床头柜上:“帮我去拿件新的衬衫过来。”


    虞笙没说话,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直到听见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才勾头往床头柜上看去。


    也是这个酒店的房卡,金色卡片上清晰地印着房间号:1806。


    1806?


    竟然和她是同一层。


    虞笙掀开被子下床,快速套上睡袍,系好腰带,而后拿上那张房卡走到门后。


    门开,不经意地一个抬眼,「1806」四个数字赫然出现在她对面。


    虞笙目光定住,人也怔住。


    想起他昨晚电话里那不疾不徐的语调,难道那个时候,他人就在她对面的这间客房里?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


    惊讶、恍然、还有一丝……被捉弄后迟来的羞恼,虞笙扭头往身后方向瞪了一眼后,这才一步一跺脚地走到对面。


    门开,虞笙往里看了眼。


    房间格局和她那边相似,往里走,一眼便看见了立在沙发旁的黑色行李箱。


    她走近,将行李箱放倒,打开。里面衣物不多,但每一件都被叠得很整齐。她拿起最上面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衫,抖开。


    长途旅行和箱子的挤压,让衣襟和袖口处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几道明显的褶皱。


    她将衬衫拿回了自己那边,找来立式挂烫机。插上电没几秒的功夫,蒸汽口就喷出了细密的白雾。


    虞笙拎着衬衫的肩线,小心地避开滚烫的蒸汽口,让熨斗头滑过衣料。纯白的棉布在热力与蒸汽的作用下,那些顽固的折痕一点点被抚平,变得平整挺括。


    房间里弥漫开熨烫衣物特有的、带着水汽的微热气息。


    熨好最后一只袖口,正要挂起,卧室方向传来声音:“笙笙?”


    虞笙放下熨斗和衬衫,快步走向卧室。


    陆邢周已经洗完了澡,身上只裹着一条白色浴巾,堪堪围在腰腹以下的位置。


    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肩背线条滚落,滑过壁垒分明的胸膛和腹肌,没入浴巾边缘。湿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整个人带着刚沐浴完的热气和水汽。


    视线从他额前凌乱垂下的湿发,一点一点往下落,虞笙整个人怔住,只剩一排眼睫,一下又一下地眨着。


    陆邢周就这么站在卫生间门口,任由她看。


    直到她微红的脸抬起,视线重


    新落到他脸上——


    陆邢周手一伸,不等虞笙反应过来,就被他拽进了弥漫着湿热蒸汽的卫生间里。


    门“砰”的一声关上。


    后背是冰凉的门板,身前却是他散发着火勺.热湿气的身体。


    冷热的夹击让她瞬间绷紧了脊背。


    他靠得太近,那股混合着沐浴露的果香和独属于他的温热体息扑面而来,将她笼罩,烘得她脸颊迅速升温。


    “你、你干嘛?”虞笙眼睫颤着,仰头看她。


    陆邢周没有说话,视线紧锁着她的同时,他微微低下头。


    虞笙心口一跳,就在他唇即将吻下来的瞬间,她忙用手捂在了自己唇上。


    “我还没刷牙!”声音闷闷地从指缝里透出来,带着点羞窘。


    陆邢周的动作顿住,距离她的掌心不过寸许。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带着点慌乱和坚持的眼睛,唇角一弯,他直起身,但圈在她腰后的手臂却没有松开,几步将她带到了宽大的双人洗漱台前。


    牙膏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挤好了。


    陆邢周把牙刷递到她手边:“刷吧。”


    虞笙接过牙刷,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的热度越来越烫,她下意识地想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抬起,却发现光洁的镜面被厚厚的水雾完全覆盖,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乳白色光影。


    余光往旁边瞥了一眼后,她这才将牙刷放进嘴里。


    可即使不看镜子,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灼人的目光,紧紧定在她脸上。那目光的存在感太强,让她握着牙刷柄的手指都有些发僵。


    她用手肘轻轻搡了一下,小声咕哝着:“你别看了……”


    陆邢周“哦”了声,脚步挪动,转身。


    虞笙下意识地侧头瞥过去。


    就在她转头的瞬间,那个看似离开的身影却又往她身后一闪,再次贴了上来。


    温热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腰侧,将她整个人圈在了他和冰凉的洗漱台之间。


    “不看,”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带着点得逞的低哑笑意:“抱着行不行?”


    虞笙被他困在怀里,动弹不得,心跳在他胸膛紧贴的震动下,擂鼓般撞击着耳膜。


    她匆匆漱口,清凉的水流虽然缓解了口腔里的薄荷味,却浇不灭脸颊的滚烫。


    刚放下水杯,还没来得及擦掉唇边的水渍,脸就被陆邢周单手捧转了过去。


    四目相对。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尚未散去,灯光朦胧。他的眼神深邃得如同漩涡,清晰地映着她此刻微微睁大的、带着水汽的眼睛。


    眼看他的脸低下来,离她越来越近,虞笙呼吸不受控地轻轻屏住。


    他温热的唇先是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唇角,带着试探,和他独有的气息,最终,彻底地、紧密地覆上了她的唇。


    唇瓣相贴,起初是温柔地辗转研磨,感受着彼此唇上的柔软和温度。渐渐地,那碰触不再满足于流连表面,唇齿间传来细微又不容忽视的吸吮力道,带着一种逐渐加深的渴望。


    他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用力,指尖陷入她腮边柔软的肌肤,在他动作的引导下,虞笙一点一点转过身来。


    吻不再温柔,带着一种压抑后爆发的、不容抗拒的强势和深切的占.有谷欠,他巧妙地撬开了她微松的齿关,舌尖带着不容置疑的温热和力度探入。


    虞笙只觉得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脊背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抵在了冰冷的洗漱台边缘。冷硬的触感让她恍惚间清醒了一瞬,但下一秒,就被他更深入的吻夺去了思考的能力。


    舌尖的追逐和纠缠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意味,仿佛要在每一寸领地烙下他的印记。而着强势的掠夺之中,却又奇异地糅合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的珍重。


    两种极端情绪交织出令人心悸的浪潮。


    虞笙被迫仰着头,承受着他炽热的吻。


    大脑一片空白里,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唇齿间那激烈而缠绵的触感上。


    水汽氤氲的狭小空间里,温度节节攀升。


    只剩下两人米且.重交缠的呼吸声,以及唇舌热烈吮吸纠缠时发出的暧昧水声。


    镜面上弥漫的蒸汽似乎也承受不住这不断升温的热度,凝结成一颗颗饱满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在模糊的镜面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情动的痕迹。


    第55章


    午餐,陆邢周带着虞笙去了一家颇负盛名的中式餐厅。


    门楣高悬,朱漆雕梁,透着浓浓的传统韵味。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笑容温婉,引着他们穿过挂着大红灯笼的厅堂,来到一间安静雅致的包厢。


    包厢临街,宽大的落地窗外是东京冬日的街景。


    陆邢周的手一直松松地搭在虞笙腰后,直到走到铺着暗红色的织锦桌布的餐桌旁,他才收回手。


    他没有坐在对面,而是直接拉开虞笙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当他抬手转动桌上的玻璃转盘,或者探身给她夹菜时,手肘都会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她的手臂外侧,带来微小的、带着体温的触碰。


    菜肴精致可口,多是清淡鲜美的煲煮和小炒。都是陆邢周按着她的喜好点的。


    虞笙小口喝着炖得奶白的鱼汤,蒸腾的热气熏得脸颊微暖。她放下勺子,拿起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侧头看向身旁的人:“下午……我们做什么?”


    陆邢周给她夹菜的动作没停,“看电影。”


    似乎是没料到这个安排,虞笙语带惊讶:“看电影?”


    陆邢周这才侧过脸看她,眉梢微挑:“不想去?”


    虞笙撇了撇嘴,“你又不喜欢看电影。”


    她记得很清楚,五年前唯一一次两人去看电影,是一部口碑很好的爱情片,结果开场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仅有的一次,陆邢周当然也记得。他放下筷子,眼底闪过两分窘迫,低声解释:“当时太累了。”


    虞笙没接话,只是低头用勺子轻轻搅着碗里的鱼汤。


    那一次,她其实有点失落,只是没说出来。


    陆邢周看着她低垂的侧脸,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又给她夹了一块清蒸的东星斑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


    “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


    用完午餐,两人直接去了酒店附近的一家大型购物中心顶层的影院。正值假期,商场里人流熙攘,节日气氛浓郁。


    电梯缓缓上升,轿厢内壁光滑如镜,倒映着相携的身影。


    对面广告屏突然切换,一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巡演海报瞬间占据视野——虞笙身穿一袭黑色长裙,手持小提琴侧身而立,眼神沉静而深邃。日期醒目:两天后,东京艺术中心。


    电梯里除了他们,还有前面两个年轻男人。海报出现时,其中一人明显兴奋地用胳膊肘撞了同伴一下:“哎!你买票了吗?”


    “当然买了!”另一个语气笃定,带着点得意,“开票第一时间就抢了。”


    “买的什么位置?”


    “第二排!”


    “第二排?”对方声音里充满了惊讶和羡慕,“厉害啊!我手速不够,只抢到了外场……”


    “叮——”电梯到达影院楼层,门开。


    陆邢周带着虞笙径直走向角落的自助贩卖机。


    扫码付款后,“咔哒”一声,一个蓝色口罩盒掉落在取物口。陆邢周拿起口罩,拆开后,也不征求她的意见,抬手就将那柔软的布料遮在了她脸上。


    口罩瞬间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此刻盛满了无奈笑意的眼睛。


    “你至于吗?”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点闷声的好笑。


    陆邢周垂眸看着她露在外面的眼睛,那眼底的笑意让他心情不错。他顺手将她颊边一缕被口罩边缘压住的发丝拨开,声音带着点理所当然:“谁让你男粉丝那么多。”


    明明在吃醋,可却说得一本正经。


    虞笙嗔他一眼后,主动挽住他的胳膊:“现在呢,陆总?”


    陆邢周低头瞧了眼她的动作,似乎是嫌不够,他抽出胳膊,搂住她肩膀的同时将她往怀里一紧,后低下头,温热的唇在她额角靠近鬓发的位置,印下了一个极其用力、带着滚烫温度的吻:“怎么都不够!”


    影院大堂光线偏暗,巨大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各种影片的预告片。


    有宏大场景的科幻片,也有温情脉脉的爱情片,还有一部新上映的、海报透着阴森气息的恐怖片。


    虞笙的目光在那张色调灰暗、印着扭曲人影的恐怖片海报上停留了几秒,眼神里带着一种又怕又想看的好奇,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边的陆邢周。


    接到她眼神,陆邢周瞬间就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弧度,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笑意:“胆子小还喜欢逞能。”


    被他一语道破,虞笙红着脸搡他一下:“你不是在吗?”


    虽然隔着口罩,声音也小,但那句话还是清晰地钻进了陆邢周的耳朵里。


    这份全然的信任和依赖,对陆邢周来说,比任何情话都动听,也最能让他失了原则。


    他握着她肩膀轻轻揉了揉:“那就看这个?”


    虞笙轻轻点了点头。


    买完票进了影厅,没几分钟的功夫,光线就彻底暗了下来。


    片头字幕刚结束,画面毫无预兆地切到一


    个极度扭曲诡异的特写镜头,伴随着一声尖利刺耳的音效——


    虞笙吓得浑身一激灵,整个人下意识地就往陆邢周那边靠。


    陆邢周握着她手的力度收紧,一开口,极力压制的笑到底还是没控制住,“年龄渐长,胆子怎么还这么小?”


    银幕变幻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紧抿时显得有点锋利的唇线,此刻那唇角却因为笑意而微微上扬。


    虞笙惊魂未定,扭头剜了他一眼。


    昏暗的光线下,对上他带着笑意的一双眼,心头那点惊吓和恼意莫名地就散了。


    也许是这昏暗的环境给了她莫名的勇气,也许是刚才那点惊吓让她思绪有些跳脱,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探究:“这几年……你有和别人看过电影吗?”


    陆邢周的目光依旧落在前方闪烁的银幕上,侧脸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沉静。他不带犹豫,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有。”


    这个答案像一根细小的刺,猝不及防地扎在了虞笙的心口。


    刚才那点轻松的笑意瞬间凝固在嘴角。


    她下意识地想追问“是谁?”,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有什么立场问呢?


    从他的角度,当年是自己主动离开的,这五年,别说有人陪他看电影,就是更亲密的事……


    脑海里闪过的画面被虞笙强行掐断,她坐正回去的同时,也带着几分挣脱,试图把手从他手里抽回来,然而她刚一有动作,陆邢周就带着几分警告意味地反捏了一下她的指节。


    “你。”


    短暂的一个字,从恐怖的背景音效中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她耳膜。


    虞笙扭头看过来,微怔的一双眼,对上他漆黑的视线。


    “梦里,和你看过很多次。”


    梦里…和她?


    所以他的意思是,这五年,还没有别人……


    刚才那一瞬间的酸涩和失落,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巨大信息量的回答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忘了抽回手,忘了追问,甚至忘了银幕上正在上演的恐怖画面。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被他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和他那句轻描淡写却重逾千钧的话语上。


    原来,并非只有她在回忆里煎熬。他也在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构建着那些虚幻的、无法触及的陪伴。


    幽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陆邢周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拇指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几下后,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银幕,仿佛刚才那句足以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虞笙也慢慢地、慢慢地转回头,看向前方。


    银幕上恐怖的情节仍在继续,诡异的音效环绕,可她的心却奇异地安静了下来。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似乎不再那么可怕。


    她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坚实而温热的触感,还有他指腹那带着薄茧的、细微的摩挲。


    这份真实,让她不仅没有再抽离,甚至轻轻回握了一下。


    影厅的黑暗里,只有银幕的光在跳跃。


    虞笙偏过头,将脸颊轻轻地贴在了他坚实温暖的肩头。


    电影结束,灯光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驱散了影厅里营造了两个小时的阴森氛围。观众席上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呼气声和窸窣的离场声。


    两人坐在最后一排,陆邢周没有起身,就着灯光看她。


    灯光下,她眼角还有些微红,不知是刚才被吓的还是别的什么。他抬手,很自然地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眼下皮肤。


    虞笙没躲,只是抬眼看他。


    影厅明亮的灯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的轮廓,刚才在黑暗中被光影雕琢的侧脸此刻显得真实又深刻。


    那句“梦里看过很多次”带来的冲击,在灯光亮起后,沉淀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感,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以至于看着他此刻近在咫尺的、带着真实温度的脸庞,忽然觉得喉头发紧。


    就在这时,银幕上猝不及防地又闪出一个快速切换的惊悚画面,伴随着一声短促诡异的音效。


    是影片的片尾彩蛋!


    “啊——!”影厅里顿时响起一片短促的惊叫。


    虞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弄得心脏猛地一跳,身体下意识地往陆邢周身边缩了一下。


    陆邢周反应极快。几乎是同时,两只手迅速抬起,形成一道屏障,稳稳地捂在了虞笙的两侧耳朵上。


    那声效很短,画面也只是一闪而过。等虞笙惊魂未定地从他臂弯里抬起头,刚好看到他线条紧绷的下颌。


    陆邢周不放心地又看一眼大屏幕,这才放下手:“没事了。”


    在她长吁一口气后,陆邢周牵住她手,带她快速离开了这个会让她惊魂不定的放映厅。


    商场明亮的灯光和喧嚣的人声瞬间将两人包围。


    虞笙刚想开口问接下来去哪里,陆邢周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对虞笙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侧身接起。


    通话很简短,不过十几秒。


    陆邢周收起手机,“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陆邢周没有细说,牵起她手,“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嘴角那抹上扬的弧度,还有刚才电话里隐约提到的“半小时后”,都让虞笙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是惊喜吗?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东京的街道上,窗外景色飞速掠过。虞笙安静地坐着,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心里那点期待和好奇像小气泡一样咕噜咕噜地往上冒。


    大约半小时后,陆邢周将车驶入一栋低调奢华的酒店地下车库。停好车,他绕到副驾替虞笙打开车门,牵着她走向酒店大堂。


    电梯直达顶层。数字不断跳动,轻微的失重感传来。密闭的空间里,虞笙看着镜面墙壁上映出的两人身影,他依旧牵着自己的手,姿态自然。


    她终于忍不住,侧头看向他:“来这干嘛?”


    陆邢周嘴角笑意渐深:“量尺寸。”


    量尺寸?


    量什么尺寸?衣服的尺寸吗?


    虞笙眉心微蹙,刚想追问——


    “叮!”


    电梯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梯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虞笙的心脏,在那一刻,毫无预兆地重重“咚”了一声!


    一个难以置信、却又呼之欲出的念头,瞬间涌入她脑海。


    该不会是……量……婚纱的尺寸?


    陆邢周的手轻轻落在她腰后,带着一种沉稳的推力,将她带出电梯,走了出去。


    来到一间客房门口,陆邢周摁响门铃。


    门开,一位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装的女人出现在门里侧。


    那头标志性的银灰色短发让虞笙顿时倒吸一口气。


    是……伊莎贝拉杜邦!


    那曾在无数顶级时尚杂志和纪录片中出现过的,婚纱设计师!


    门内,伊莎贝拉杜邦显然也认出了她,带着法式特有的优雅腔调,她微微颔首,语气亲切:“Bonjour,Clara。”


    虞笙迅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朝对方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惊讶但毫不失礼的微笑,“您好,杜邦女士。非常荣幸见到您。”


    陆邢周也上前一步,与伊莎贝拉短暂寒暄了几句,之后,伊莎贝拉便自然地引着虞笙走向套房内的会客区,并亲自为虞笙倒了一杯花果


    茶。


    “我在米兰看过你的演出,”伊莎贝拉在虞笙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眼神带着欣赏,“LaTraviata的小提琴协奏部分,你的处理非常细腻,充满故事感。只是没想到,”她笑着摊了摊手,带着点法式的幽默,“我们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为了如此美好的事情。”


    被这位传奇设计师当面称赞,虞笙面颊微热。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今天的主题。


    “所以,Clara,”伊莎贝拉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温和:“对于你的婚纱,你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或者偏爱的款式吗?古典的、现代的、简约的、华丽的?或者某种特定的元素?”


    婚纱款式……


    虞笙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从未真正、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答应陆邢周的求婚,有太多的不得已和复杂的情绪交织,婚礼本身更像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仪式,一个对抗陆政国的堡垒。至于婚纱的细节,她根本无暇,或者说,下意识地回避去深想。


    此刻被这样一位大师级的人物当面询问,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伊莎贝拉是何等敏锐的人,立刻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空白和细微的迟疑。


    她没有追问,“没关系,亲爱的,灵感有时需要碰撞。或许看看草图会有些启发?”说着,她对旁边一位助手示意。


    助手立刻取来一个精致的皮质画夹。


    伊莎贝拉接过后将其打开,里面是几张精心绘制的设计手稿,线条流畅,细节精美,每一张都独具匠心。


    古典宫廷风的繁复蕾丝,现代简约的利落剪裁……都美得惊人,却似乎都隔着一层什么,无法真正触动她。


    直到翻到第三页,她目光瞬间定住。


    那是一件设计极其优雅知性的婚纱。线条干净利落,流畅地勾勒出女性的曲线美。上半身是细腻的、带着微妙光泽感的丝绸,剪裁贴合,领口设计含蓄而别致。从腰部以下,层层叠叠的、如云似雾的轻纱堆叠出巨大的、气势恢宏的拖尾,行走间仿佛能带起一片流动的月光。但最抓人眼球的,是那顶设计的头纱。


    虞笙的指尖轻轻抚过画稿上那精致的刺绣纹样,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伊莎贝拉,“这头纱边缘的刺绣……是小提琴的轮廓和琴弦吗?”


    “正是,”伊莎贝拉倾身过来,指着画稿上的细节,“头纱并非传统的纯白,而是带着一点极淡的珍珠光泽。至于刺绣,是用近乎透明的蕾丝和细密的银线绣制出来的。”


    虞笙看着那画稿,巨大的拖尾象征着承诺的庄重,而头纱上则有属于她的小提琴印记……


    这不仅仅是一件婚纱,更像是一件为她量身定制的、融合了她生命印记的艺术品。


    “这太美了……”


    尽管她声音很轻,但语气里的赞叹和触动却很明显。伊莎贝拉看向陆邢周,“看来,我们找到了属于Clara的那一件。”


    陆邢周一直安静地坐在稍远处的单人沙发上,姿态看似随意,实则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虞笙,是伊莎贝拉的话,让他从凝视中收回目光,他微微颔首,“都要感谢您的设计。”


    接下来的时间,伊莎贝拉和助手开始为虞笙进行精确的量体。


    卷尺轻柔地滑过她的肩、臂、腰、臀……每一个尺寸都被极其细致地记录。


    陆邢周依旧坐在原位,没有靠近打扰,只是目光温和地追随着虞笙的身影。


    看着她在设计师的引导下转身、抬手,看着她偶尔因为卷尺的微凉而轻轻瑟缩一下,看着她垂眸配合时沉静的侧脸……


    量体结束,又敲定了几个细节,伊莎贝拉杜邦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优雅地欠身告别。


    走廊里,柔和的壁灯光线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陆邢周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她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恍惚感,似乎思绪还停留在那件她心仪的婚纱手稿里。


    “感觉怎么样?”他低声问。


    虞笙像是被他的声音从云端拉回现实。


    她脚步慢下来,抬头看他:“有点像……做梦。”


    陆邢周抿唇失笑。


    他停下脚步,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捏。


    不痛,可虞笙还是嗔了他一眼,“你干嘛!”


    陆邢周转过身,捧住她的脸,“就算梦醒了,一切也都不会变。我在这里,婚纱也会如期穿在你身上。”


    如期?


    他是把婚礼的日期定下来了吗?


    什么时候?在哪里?虞笙心头的疑惑像气泡一样瞬间涌起,只是不等她追问,陆邢周就忽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在安静的走廊小跑了起来。


    虽然让虞笙猝不及防,但看见他嘴角那抹鲜少会出现的,有着少年般肆意的笑意,所有的问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奔跑带起的风,吹散在了脑后。


    一直到陆邢周把车开出地下车库,虞笙胸口的起伏才缓缓平下来,“我们去哪?”


    “带你去看看东京。”


    陆邢周没有带她去游客扎堆的景点,而是把车拐进了代官山一片安静雅致的街区。


    那里,有一栋由玻璃建筑组成的、被誉为全球最美书店之一的蔦屋书店。


    巨大的落地窗,错落有致的书架,柔和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书香。


    陆邢周牵着她,在书架的迷宫中穿行。


    他偶尔会停下来,抽出一本设计或音乐相关的厚重图册,翻到她可能感兴趣的那一页,指给她看。


    光影透过玻璃洒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剪影。


    虞笙的目光从书页移到他脸上,又移回书页,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刚刚翻过的书页边缘,感受着他指腹留下的细微温度。


    书店里人不多,但书架间的过道略显狭窄。每当有人迎面走来,陆邢周总会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自己身侧轻轻一带,臂自然地护在她腰后的同时,用身体隔开可能的碰撞。


    本意当然不是来看书,是为了消磨掉一点时间,好带她去暮色里的目黑川。


    虽然不是樱花季,但目黑川的两岸依旧如梦似幻。


    两人到的时候,暮色已经悄然降临。


    蜿蜒的河流被无数暖黄色的灯球映照得如同流淌的星河,河岸两边的游人很多,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携家带口的游人。


    陆邢周始终走在她外侧,温热干燥的手牵着她,将她护在远离河岸的一边。


    偶尔有兴奋跑闹的小孩撞过来,他会迅速侧身地将她护在怀里。


    河面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明明灭灭。


    虞笙抬头看着头顶那片温暖的灯海,继而又把视线移到他脸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像这温柔的夜色一样,将她轻柔包裹。


    从目黑川离开后,陆邢周带她来到了涩谷全向十字路口。


    站在著名的涩谷站出口二楼平台俯瞰下去,四面八方的人潮如同汹涌的彩色洪流,瞬间交汇又瞬间散开,场面壮观。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炫目的霓虹,震耳的音乐声、人声、车流声交织成这座不夜城独有的交响。


    “敢下去吗?”陆邢周低头在她耳边问。


    虞笙看着下方汹涌的人潮,心里有怯,可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绿灯再次亮起。


    陆邢周紧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带着她毫不犹豫地汇入了那


    奔腾的人流洪潮。


    四面八方都是人,摩肩接踵,速度快得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信号灯的节奏。


    虞笙被裹挟在其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人流晃动,心跳也跟着加速。就在她感觉要被挤开、脚步有些踉跄的瞬间——


    陆邢周猛地收紧了手臂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拉进了自己怀里,同时脚步一转,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大部分冲击,将她牢牢地护在臂弯之中。


    虞笙的脸颊撞上他坚实的胸膛,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喧嚣,是汹涌奔腾的人潮,是闪烁迷离的霓虹。可在这个小小的、被他身体圈出的避风港里,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


    就在她仰头的瞬间,陆邢周也恰好低头看她。


    他的眼神在迷离的霓虹光影里深邃得如同漩涡,里面翻涌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


    周围的喧嚣、流动的人潮、闪烁的灯光,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微微张开的唇瓣,眼底最后一丝克制轰然崩塌。


    没有任何预兆。


    他俯下身,在涩谷全向十字路口汹涌的人潮中心,在无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之间,在巨大的霓虹广告牌变幻的光芒下,精准地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来得突然又炽热,虞笙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唇齿间那激烈的纠缠和他身上传来的,浓厚的荷尔蒙气息。


    周围的世界像是彻底被虚化,只剩下他滚烫的唇舌,他有力的手臂,和他胸膛下那擂鼓般、与她同频共振的心跳声。


    她忘记了身在何处,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本能地闭上了眼。


    在东京最喧嚣的心脏地带,迎接并回应着由他主导的、忘情而炽烈的吻。


    这份带着宣告般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虞笙感觉肺里的空气快要耗尽,指尖无意识地在他胸前收紧,陆邢周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两人急促滚烫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在微凉的夜风中氤氲出小小的白雾。周围是依旧奔腾不息的人流和震耳欲聋的喧嚣,可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气泡中,所有的感官都只集中在彼此身上。


    虞笙的脸颊滚烫得惊人,心脏更是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她微微喘息着,似乎还没从那个激烈得令人眩晕的吻中抽离出来。


    霓虹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清晰地映着她此刻羞赧又带着水光的模样。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


    混乱的思绪里,一个清晰的日期跳了出来——大后天,就是她在东京艺术中心的巡演。


    “大后天——”她声音带着点微哑和气息不稳,刚开了个头。


    话未说完,抵着她额头的陆邢周便用更低沉、更灼热的气息打断了她。


    “我说过,以后你的每一场演出,我都不会错过。”


    第56章


    两日后,东京艺术中心。


    后台化妆间里,化妆师正在为虞笙做最后的定妆。


    镜子里的人,眉眼被精心勾勒,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遮不住的期待和紧张。


    林菁扭头看向两米远的地方,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一抬眼,接到镜子里的眼神,她小声揶揄了句:“你家那位都快变成望妻石了。”


    说完,旁边的化妆师也笑得肩膀微提。


    透过镜子,虞笙看向站在她斜后方的人。


    从来到化妆间,他就一直站在那儿,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眼神一直黏在她身上。刚才看他的时候,他是左脚承力,现在已经换成右脚,想来,大概是站得有些累了,可他身后又不是没有沙发。


    该不会是觉得坐着就看不到镜子里的她了?


    想到这,虞笙也忍不住抿唇偷偷笑了一下。


    小小的动作被陆邢周捕捉到,他眉梢微挑,面露茫然地走过来,“怎么了?”


    虞笙没说话,只是伸手去推他,让他别靠这么近影响化妆师工作。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被陆邢周一把逮住。


    一旁的化妆师拿着粉刷,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有些为难地清了清嗓子,“陆先生,可不可以……稍微让一下?”她解释:“这边需要补一点侧影。”


    闻言,陆邢周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窘迫,这才松开了虞笙的手,“抱歉。”说完,他退开半步,但目光依旧胶着在虞笙身上。


    化妆终于完成,目送化妆师离开后,虞笙坐着没动,透过镜子看向陆邢周,“你去大厅坐着等我。”


    陆邢周微怔,下意识地看了眼腕表,“不是要七点半才开场吗?”现在才六点,去空荡荡的观众席干坐着?


    “你去不去?”虞笙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坚持。


    陆邢周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失笑一声妥协:“好,我去。”


    偌大的演出厅,此刻空无一人。


    穹顶高远,一排排深红色的丝绒座椅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着,巨大的舞台被厚重的幕布遮蔽,显得神秘而空旷。


    陆邢周走到第一排正中间,属于他的位置里坐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静默无声里,他心里那点疑惑被一点一点放大。


    让他这么早坐在这里,难道只是为了感受一下空场的氛围?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想起身回后台问个究竟时——


    “啪嗒。”


    头顶的灯光,毫无预兆地熄灭了,紧接着,一束柔和、如同月光般的追光,“唰”地一声,精准地打在了舞台中央。


    光芒的中心,虞笙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身上穿的并非正式的演出礼服,而是一条设计简洁却剪裁极佳的红色礼裙。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有布料本身流淌的光泽和贴合身体曲线的优雅弧度。


    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光柱里,像一朵在寂静中盛放的红玫瑰,手里握着她珍爱的小提琴和琴弓。


    陆邢周坐在黑暗的第一排,瞳孔在瞬间的适应后,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幕。


    他整个人彻底怔住,心脏骤停几秒后,随即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深邃的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惊艳和巨大的意外,映满了那抹惊心动魄的红色身影。


    他看着她缓缓抬起手臂,将小提琴优雅地架在了肩头。


    没有指挥,没有乐队,没有观众。


    只有她,和他。


    纤细而有力的手指按上琴弦,琴弓随之拉动。


    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如同清泉滴落深潭。


    它并不华丽,也不激昂,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温柔和缠绵,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在空旷巨大的音乐厅里缓缓铺展开来。


    旋律时而如同叹息般轻柔,时而带着压抑后的奔涌,时而又陷入温柔的凝滞。


    像是诉说这段时间,又或者分开的这五年,辗转的思念,再遇的悸动,无声的陪伴,还有那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


    每一个音符都仿佛带着温度,带着重量。


    没有复杂的技巧炫耀,没有磅礴的乐章结构,只有最纯粹、最真实的情感在琴弦上流淌、倾诉。


    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乐章,它只属于此刻,只属于这空荡大厅里唯一的聆听者。


    陆邢周坐在黑暗中,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她的脸上。


    当最后一个音符,带着无限的回味和眷恋,在空气中袅袅散去,留下悠长的余韵时,陆邢周缓缓站起身。


    他一步步走向舞台边缘,仰头望着站在光芒中心的她,“是为我一个人演奏的吗?”


    追光下的虞笙,脸颊在红裙的映衬下泛着动人的红晕。


    听到他的话,她抿唇,嘴角弯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难道这里,”她微微歪头,目光扫过下方一片漆黑的观众席,最后落回他脸上,“还有第二个人吗?”


    这句反问,带着她特有的、混合了羞涩与骄傲的俏皮,带着一种全然的、只为他一人绽放的光彩,久久地响在他耳边。


    那里面有琴音带来的,尚未平息的巨大震撼和悸动,有被她这份独一无二的心意彻底击中的柔软,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珍宝在握的沉甸甸的珍重。


    陆邢周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久到时针指向「七」——


    演出厅灯光熄灭,厚重的幕布缓缓拉开。


    虞笙站在首席小提琴的位置,一袭正式的演出长裙,在舞台灯光下如同皎月清辉。


    她微微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沉静如水,带着属于舞台的绝对专注和光芒。


    陆邢周依旧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目光追随着台上那个熟悉又耀眼的身影。她的琴弓每一次挥动,都牵引着整个乐团的呼吸,也牵引着他全部的心神。


    演出进行到酣畅处,一曲磅礴的协奏曲渐入佳境。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隔着布料传来一阵短促而持续的震动。


    陆邢周眉心微蹙。


    他不想在此时被打扰,尤其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音符,于是他保持着看向舞台的姿势,只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按下了拒接键。


    震动停止。然而不过几秒,那扰人的震动感再次传来,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


    陆邢周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再次按掉。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虞笙身上,看着她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看着她手臂优雅而充满力量的挥动。


    手机安静了不到半分钟,传来两道短促的震动。


    意识到是短信的提示,陆邢周这才掏出手机。


    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微微一眯,下一秒,短信内容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透了他所有的专注。


    王诚:「陆总,陆董突发心脏病,已紧急送入医院抢救!」


    陆邢周的脊背在瞬间挺得笔直,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起身,然而,就在他重心前倾的刹那,传来一个极其高亢、充满力量的长音。


    陆邢周看向舞台。


    聚光灯下,她整个人专注的,仿佛与音乐融为一体。


    这个画面,瞬间压制住了陆邢周即将爆发的冲动。


    这个时候离席,势必会被她看见,而且百分百会影响她接下来的发挥。


    陆邢周硬生生地将已经离座的身体,重新按回了深红色的丝绒座椅里。


    动作幅度极小,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但他的指关节,却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用力地压在了座椅扶手上。


    而后,他迅速给王诚回了一个信息:「哪个医院?情况如何?」


    几秒后,王诚的回复弹出:「市一院,心外科重症监护室,董事长正在抢救中,具体情况还不明朗。陆总,您何时能回?】


    看完后,一个尖锐的念头,悄然钻入他的脑海——


    父亲不是在澳大利亚陪爷爷吗?


    怎么会在京市突发心脏病?


    而且恰好在他陪在虞笙身边,在她最重要的演出进行之时?


    难道是父亲的计策?


    用“突发心脏病”这种借口逼他立刻回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那份强烈的怀疑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但他不敢下结论。


    万一是真的呢?


    他不敢赌。


    理智和情感在脑海中激烈拉扯,陆邢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最后的冷静。


    他不能冲动。


    他需要确凿的信息。


    陆邢周迅速给陈默发了一条信息:「王诚说董事长突发心脏病在市医院抢救。立刻去查这件事的真假。」


    等待回复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变得异常漫长。


    他坐在那里,身体僵硬,目光看似落在舞台上,实则焦点涣散。


    虞笙的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入耳,却再也无法让他静下心来。


    演出不知不觉接近尾声,恢弘的乐章在虞笙的引领下走向最后的高潮,观众席上弥漫着即将结束的兴奋和期待。


    就在这最后的、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的尾声里,被陆邢周紧握在掌心的手机,终于震了。


    「陆总,董事长确在市一院,但一层楼都被封锁,禁止任何人入内,包括我。主治医生是心外科主任张明远教授,但我未能接触到他本人。」


    耳边,排山倒海般的掌声骤然响起,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音乐厅。


    看守严格、拒绝探视、情况不明……这些信息,对于一个商业巨鳄突发重病来说,是防止外界恐慌和市场动荡的常规操作。


    巨大的声浪冲击着陆邢周的耳膜,也将他从冰冷的思绪中强行拉了回来。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迅速收敛起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将手机无声地滑入口袋。他抬起头,随着观众一起用力地鼓掌。


    虞笙正与指挥和乐团成员一起向观众鞠躬致意。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目光,虞笙在直起身的瞬间,视线也穿过炫目的舞台灯光,落在了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明亮,里面全是是演出成功后的喜悦。


    陆邢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强迫自己扬起嘴角,用口型无声地说:“Bravo!”


    看到他的笑容和口型,虞笙眼底笑意渐深。她再次微微欠身,然后才在如潮的掌声中转身退场。


    回到后台,热烈的庆祝气氛弥漫着。


    鲜花、拥抱、祝贺……虞笙被众人簇拥着。


    陆邢周站在稍远的地方,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她终于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他,朝他走来。


    “累不累?”他自然地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花束,声音温和。


    虞笙摇摇头,笑容依旧明媚:“还好。”她看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凝重,“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短暂沉默后,陆邢周拉着她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压低了声音:“刚接到消息,我爸突发心脏病,正在医院抢救。”


    虞笙表情一僵。


    在这个时间点突发心脏病?


    她第一反应就是假的!


    一定是陆政国为了拆散他们,为了让陆邢周迅速回国的阴谋!


    然而,就在这股强烈的质疑和愤怒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她看到了陆邢周眼中那份真实的不安和担忧,哪怕混杂着怀疑,那份对父亲安危的本能关切是无法作假的。


    如果她立刻跳出来指责这是阴谋,会不会正中陆政国的圈套?


    陆政国想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离间他们,让她显得不近人情、甚至恶毒猜忌?


    虞笙垂下眼,迅速掩去眼底所有情绪。再抬头时,她眼神里只剩下理解和关切,“那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说完,她甚至主动推了推他的手臂。


    陆邢周目光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后,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对不起,笙笙。”他的声音闷闷地响在她耳边,带着浓浓的歉疚和不舍。


    虞笙抬起手,轻轻地、一下下地抚着他紧绷的后背,“不用说对不起。我也有母亲,我很理解你此刻的心情。”这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无论陆政国多么可恶,为人子女,面对父母突发重病的消息,那份担忧是本能。


    陆邢周松开她一些,双手捧起她的脸,“一个月,笙笙。”他像是立下誓,“再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就结婚。”


    一个月……


    虞笙脸上的笑微微一凝。


    陆政国……


    那个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的陆政国,他会给他们一个月的安生日子吗?他这次“突发心脏病”,不就是为了打断他们的节奏,为了制造变数!一个月,可以让他布下多少陷阱,掀起多少风浪?


    然而,看着陆邢周那份近乎恳求的眼神,看着他因为父亲病情而紧绷的神经,虞笙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所有不安。


    但是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她知道,那个看似确定的日期,在陆政国的阴影下,将脆弱得不堪一击。


    虞笙抬起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先回去看看情况吧,路上小心。”


    在她的不舍的眼神和叮嘱声里,陆邢周走了。


    一直到飞机落地京市,陆邢走才拨通王诚的电话。


    “陆总。”


    “父亲怎么样?”陆邢周开门见山,没有兜圈子。


    “董事已经完成抢救了,医生说情况暂时稳定,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目前正在CCU里监护观察。”


    “知道了,我四十分钟后到医院。”


    电话挂断,他一把抓起外套,快步走出舱门。


    夜色浓稠,机场高速上,车灯汇成一条望不到头的刺眼光河。


    陆邢周靠在后座,整个人深陷在阴影里。


    “嗒…嗒…嗒…”他左手搁在膝盖,右手食指以一种极其规律的又毫无情绪的节奏,轻轻敲击在扶手面。


    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感觉到他周身的低气压,陈默快速瞥一眼后视镜后,他脚下油门压下,将车速控制在允许范围内的上限。


    半小时后,车子稳稳停在医院住院部楼下。


    门口清冷的白


    炽灯光,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孤寂。


    台阶旁,王诚迅速小跑过来,在车子停稳的瞬间拉开了后座车门,“陆总。”


    陆邢周几乎是同时推门下车,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夜风的凉意,他一步不停地踩上台阶。


    “父亲不是在澳大利亚吗?为什么突然回国?”他边走边问,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质问。


    王诚紧赶两步,保持在他身侧半步的距离,语速略快:“董事长最近身体状态一直不太好,或许是长途飞行加上旅途劳顿,才引发了——”


    不等他把话说完,陆邢周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他比王诚高半个头,此刻那深邃的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王诚脸上,像审视一件物品。


    这突如其来的静止和凝视让王诚瞬间噤声,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我只是问你,父亲为什么回国。”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比质问更令人心悸,“没问你他突发心脏病的原因。”


    王诚脸上那习惯性维持的恭敬和职业性的镇定,在陆邢周这直透人心的目光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但是很快他就低下头:“抱歉陆总,”他声音略显干涩:“董事长回国的…具体原因,我不太清楚。”


    陆邢周眼角渐眯,“你没有跟他去澳大利亚?”


    王诚微微欠身:“有,陆总。我一直随行在董事长身边。但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董事长的私人行程安排,都是他直接吩咐的。我也只是按照指示执行,具体缘由,不敢、也从未多问。”


    听完,陆邢周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不敢细问?”


    短短四字,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音,王诚心头猛地一凛。他本能地抬起头,想要捕捉陆邢周眼中传递的信息。


    然而眼神还未对上,陆邢周就先一秒收回了视线。


    他利落地转身,大步朝着不远处亮着幽绿色指示灯的电梯口走去。


    陈默紧随在他身侧半步,在电梯门开启,陆邢周走进后,他将王诚阻在电梯门外。


    “王秘书还请坐下一班电梯。”


    王诚微微一愣,但面对陆邢周默认的眼神,他也只能后退一步。


    电梯门合拢后,王诚摁下了16层的按钮——那是心外科主任张明远教授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张明远教授约莫五十多岁,两鬓微霜,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听到敲门声,他抬起头,看到门口的人,他立刻站起身,“陆总。”


    “张主任,”陆邢周没有任何客套,直接切入主题,“我父亲情况怎么样?”


    张明远招手示意他坐下。


    “令尊送来时情况确实非常危急,评估后,我们诊断为高危的不稳定性心绞痛。这是急性冠脉综合征的一种,意味着心脏供血血管存在不稳定斑块,随时有完全堵塞、进展为急性心肌梗死的极高风险。”


    陆邢周眉头瞬间紧锁。


    一周前,陈默刚给他看过父亲最新的体检报告,各项指标虽然不算完美,但远未达到如此凶险的程度。


    “是急性发作?”他追问。


    “是的。”张明远点头确认,“幸运的是,强化药物治疗反应良好。目前采取的是内科药物治疗方案,通过持续的静脉用药过渡到口服药物,并严密监测生命体征和心肌酶谱变化。”


    陆邢周放在膝上的手这才有了些许松动。


    然而紧接着,张明远突然加重了语气:“但是——”


    这个转折词让陆邢周刚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虽然经过抢救,成功避免了最坏的结果,但令尊的心脏血管存在不稳定斑块,基础心脏功能也可能因此受到一定影响,所以他现在处于一个极其脆弱的状态。”


    听出他有后话,陆邢周问:“所以呢?”


    “所以现阶段最关键的一点,”张明远强调道,“是必须保证他情绪的平稳。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无论是愤怒、焦虑、恐惧,或者过度的兴奋和喜悦,都可能导致心脏耗氧量激增,血压急剧升高。一旦再次诱发严重的心绞痛,极有可能直接演变为大面积心肌梗死,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还请陆总务必谨记。”


    这话听着,好像在说,父亲所有的情绪都来自于他……


    不过陆邢周脸上没起任何波澜,他站起身,“我明白了,辛苦张主任了。”


    离开办公室,陆邢周来到22层的CUU家属等候区。


    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混杂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陆邢周走到墙边的一张休息椅坐下。


    「经不起任何刺激」。


    这句医嘱,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越品,越觉得是在针对一个月后,他和虞笙的婚礼。


    他确实叮嘱过陈默要低调,甚至要求保密。但要在陆家,在父亲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底下完全瞒天过海?谈何容易。


    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身旁。


    “陆总。”是王诚。


    陆邢周缓缓睁开眼,直直落到他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审视。


    但是王诚面色如常,迎着陆邢周的目光,声音平稳:“陆总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办?”


    看了他片刻后,陆邢周嘴角轻轻往上一抬,似笑非笑了句:“没有。”说完,他下巴轻抬:“你忙你的去吧。”


    “是,陆总。”


    看着王诚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间拐角,陆邢周拿出手机,拨通了远在澳大利亚的号码。


    短暂的等待音后,电话接通。


    “爷爷,新年快乐。”


    话筒那边立刻传来老爷子中气十足、带着笑意的浑厚嗓音:“新年好啊刑周!你爸说你定了初五过来看我,行程都安排妥当了吗?”


    陆邢周说了声抱歉:“集团这边临时出了些重要状况,需要我亲自处理,初五恐怕赶不过去了。”但他没有把话说死,“等事情处理妥当,我立刻动身去澳洲看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传来一声带着理解的叹息,随即是豁达的语气:“无妨。公事要紧,你安心处理。我这里一切都好,你父亲前几日也来过。”


    陆邢周略作停顿,状似随意地问道:“爷爷,父亲这次过去,怎么没多陪您住些日子?”


    老爷子在电话那头轻哼一声:“他啊,人是坐在饭桌上了,可心思全在那头没完没了的电话会议上!一顿饭工夫,电话都接了七八个,我看着烦,影响胃口,索性把他撵回去了。”


    被爷爷“撵”回来的?


    陆邢周眉心微蹙。


    这个说法,和王诚之前含糊其辞的“身体不适”、“旅途劳顿”引发的急症,显然对不上。


    电话那头,老爷子像是完全没察觉孙子的沉默,话锋突然轻松一转:“刑周啊,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可有合适的姑娘?”


    没等陆邢周回答,他又立刻补充,“爷爷可不是催你结婚啊,就是关心。咱们陆家的担子重,身边要是能有个知冷知热又懂你的人,互相扶持着,总归是好的。”


    陆邢周脑海中瞬间清晰地映出虞笙的模样,那份存在感如此强烈。


    他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电话那头,老爷子整个人愣住,等他反应过来,声音都意外地练不成句了:“我、我没听错吧?你说、你交、交女朋友了?”


    陆邢周几乎能想象到他老人家此时的表情,他嘴角弯出笑:“对。”


    老爷子何等精明,立刻从这简短的回答里捕捉到了那份罕见的郑重。但他还是带着一丝长辈的谨慎,试探着追问:“是认真的那种?”


    “当然!”


    但是这两个字显然无法表达出虞笙在他心里的分量,于是他又补充:“是我认定的人。”


    第57章


    “当然!”


    但是这两个字显然无法表达出虞笙在他心里的分量,于是他又补充:“是我认定的人。”


    这毫无保留的肯定,立刻让老爷子笑出一声爽朗:“好!好啊!爷爷相信你的眼光!你从小就有


    主见,你认定了的人,错不了!”


    然而笑声未落,老爷子那浑厚的嗓音却骤然转沉,“倒是你爸,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一个字都不跟我透露!”


    “您别怪他,”陆邢周浅浅笑意里,带着一丝替父亲转圜的意味:“是我这边的事情还没最终落定,想等着时机成熟一些,再正式告诉他的。”


    “你的意思是……”老爷子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意外和受宠若惊,“爷爷是家里……第一个知道的?”


    “对。”陆邢周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对家族长辈应有的尊重,“您是家里的定海神针,这么重要的事,我自然应该第一个告诉您。”


    这招“特殊对待”显然奏效。


    老爷子连声说“好”,语气彻底放软,声音里满是被重视的满足:“还是你知道轻重,心里有爷爷。”


    “那既然你认定了,那这次过来澳洲看爷爷,要不要把那位姑娘也一块带来?”


    老爷子久居国外,对五年前他和虞笙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可即便如此,此刻带虞笙去见他老人家,依旧不妥。


    但陆邢周不想让老爷子满怀的期待落空,他诚恳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为难:“我尽量安排,只是……她最近的工作行程非常紧张,全球连轴转,所以……我不能保证她一定能抽出时间飞澳洲。”


    “全球连轴转?”老爷子在电话那头皱眉,语气带着不解:“大过年的,还这么忙吗?”


    陆邢周应道:“因为她最近正在进行全球巡演。”


    “全球巡演?”这个身份显然超出了老爷子的预想,“是唱歌的……明星?”


    陆邢周低笑一声,“差不多吧,她的确能让很多人为她着迷,但发出那动人声音的,不是她的歌喉,”他稍作微顿,语气带着几分自豪的意味:“而是她手里的小提琴。”


    “小提琴?”老爷子的声音透出更加明显的惊讶,“你是说……她是一位小提琴演奏家?”


    “是的,如果爷爷有兴趣了解,不妨让人打听一下。她刚刚在东京完成了一场非常成功的巡演。”他点到为止,没有提名字。


    “东京……”爷爷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心里记下了这个信息点,随即话锋一转,“行了,不说了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事要忙。你安心处理集团的事,注意身体。”


    电话被迅速挂断,陆邢周缓缓放下手机。


    他看向不远处的CCI大门。


    无论父亲这场突发的心脏病背后藏着多少真假难辨的算计,此时此刻,都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应对。容不得半点冒险。


    他迅速给刚刚挂断电话的爷爷发去一条短信:


    「爷爷,这件事,还请您暂时帮我保密。父亲那边,待时机成熟,我会亲自跟他说。」


    *


    翌日下午,陆政国终于从CCU转回心外科的单人病房。


    陆邢周站在病床边。


    床上的人,脸色灰白,眼窝深陷,身上连接着各种监护仪的管线。


    看着父亲这副前所未有的虚弱模样,陆邢周只觉得心头被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着。


    陆政国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过了片刻才聚焦在他脸上。片刻后,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陆邢周立刻上前,俯身轻轻握住。


    这份冰凉又虚弱的触感,让陆邢周积聚在心底的怀疑暂时被抛到了一边,只剩没有及时陪在他身边的愧疚。


    “对不起——”


    陆政国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微弱:“真怕……再也见不到你。”


    陆邢周微微一愣。


    他从未听过父亲用这样脆弱、近乎依赖的语气说话,一种陌生的酸涩感在他胸腔里弥漫开,让他一时无言。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张明远教授带着护士进来。


    各种检查和询问后,张明远看向陆邢周,“令尊目前情况相对稳定,但基础心脏功能受损,血管状态也极其脆弱。所以一定要避免任何形式的激动、焦虑或争执。哪怕微小的情绪波动,都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这是当前护理的重中之重。”


    听完,陆邢周点了点头。


    待医生和护士离开后,陆政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声音虚弱如纸:“坐吧……”


    说完,站在不远处的王诚立刻将旁边的椅子放在陆邢周身后:“陆总,您坐。”


    见他坐下,陆政国缓缓侧过头来看向他。


    “这么多年了……咱爷俩,还是第一次……没在一起过年。”他语气里有难得的感慨,“本来想着……在你爷爷那边等你……初五过去……一起过个小年……结果……”他自嘲地低笑一声,带着浓浓的疲惫,“活到这把岁数,大过年的……倒成了孤家寡人了。”


    陆邢周看向那只被他握着的手上。


    手背上的皮肤松弛,显出淡青色的血管,随着输液管里液体的滴落,能隐约看到血管细微的起伏。


    涌上心头的歉疚感再次无声席卷,短暂沉默后,他又说了声对不起。


    “都说女大不中留,如今看来,儿子也是一样的。”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责备还是感慨,更像是一种无力的陈述。


    一旁的王诚立刻上前半步。


    “董事长,您千万别这么说!春节没能陪在您身边,肯定也不是陆总的本意。陆总一接到您住院的消息,立刻中断了所有安排,第一时间就赶回来了!这足以说明,在陆总心里,您的地位绝对是无人能——”


    不等他说完,就接到了陆邢周看过来的视线。那眼神里的警告,瞬间让王诚噤住声。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监护仪规律的低鸣。


    陆邢周目光依旧落在王诚脸上,“以前一直以为王秘书不善言辞,”他意味深长地扯了扯嘴角:“今天看来,是我看错了。”


    这句话像一记无形的耳光,让王诚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在陆邢周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终究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胶着,陆政国开口,语气带着试图缓和气氛的劝解:“他也是想让我放宽心,你别跟他计较。”


    他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震动声就从陆邢周裤袋里传来。


    他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替陆政国掖了掖被角,“医生叮嘱您需要多静养休息。我回去一趟,给您收拾些日常用的东西过来。”


    听他这么说,王诚本能地往前迈了一步:“陆总,我去吧!”


    陆邢周侧过身来。


    接到他眼神的下一秒,王诚喉结猛地一滚,迈出去的双脚又缓缓退了回去。


    陆邢周这才收回视线,看向病床上的陆政国:“父亲,您好好休息。”


    病房门在陆邢周身后轻轻合拢,几乎就在门锁发出“咔哒”声的同一秒,一声清晰而简短的“喂”透过门缝隐隐传了进来。


    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难以言喻的温和底色。


    病床上,陆政国身侧那只没输液的手猛地抬起,重重地砸在床沿上!


    眼看连接着监护仪的导线都跟着晃了一下,王诚脸色微变,“董事长,”他压低声音:“您的手还扎着针呢!千万不能用力——”


    陆政国像是没听见,布满血丝的一双眼死死瞪着门的方向,手指过去:“肯定是那个女人打来的!”


    随着他剧烈地喘息,监护仪上的心率数字骤然攀升,随即发出轻微的报警声。


    王诚一边轻抚陆政国的胸口试图帮他顺气,一边安抚:“董事长,您冷静,千万冷静!您看陆总这两天,寸步不离守在CCU外面,眼睛都没合过几次,他真的是非常非常担心您——”


    “担心?”陆政国冷笑一声打断他,“他人是回来了!可心呢?还栓在那女人身上呢!”


    似乎是被王诚那抚在心口的手弄得愈加烦躁,陆政国手一挥,打掉了他的手:“去,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走了!”


    王诚面露难色,但见他正在气头上,只得出门。


    然而走廊里早已没有陆邢周的身影。


    空旷的楼梯间里,厚重的混凝土结构隔绝了大部分外部噪音,只有单调的脚步声在回荡。


    这份带着回声的安静,让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每一个音节都显得格外清晰。


    “你父亲怎么样了,我看你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


    不等她话说完,陆邢周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所以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父亲?”


    隔着话筒,陆邢周看不见她那双漂亮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


    担心陆政国?


    如果可以,她更希望那个男人,最好永远躺在手术台上,再也无法醒来。


    但是她的沉默,也让陆邢周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那句话的不妥。


    “我就随口一说,”他声音里有着仓促的修正:“没有别的意思。”


    虞笙把话题转开:“所以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不能过来了?”


    听出她话里的失落,陆邢周双脚停在台阶上。


    “想让我过去吗?”


    虞笙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的纱帘被她攥得变了形。她垂下眼睫,声音又低又轻:“我想有什么用……”她不信他能丢下他生病的父亲。


    “所以,”陆邢周没有放过她,追问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楼梯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力量,“到底想不想?”


    听筒里再次陷入沉默。


    陆邢周几乎能想象她咬着下唇,脸上挣扎的模样。


    不想让她觉得有压力,陆邢周便换了一种方式,“这次全球巡演已经全部结束了,对吗?”


    虞笙点了点头:“嗯。”


    但是下一秒,她就隐约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


    “所以,”陆邢周略微停顿:“要不要过来陪我?”


    “”


    还真的被她猜中了!


    虞笙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要!”


    电话这头,陆邢周慢脚下楼的动作突然停住:“为什么?”他几乎撵着她的尾音追问。


    被他撵着尾音追问,虞笙心跳突然加快。


    但是很快,她那句不经思考的“不要”,在心跳的持续加速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邪念。


    五年前未能报的仇,被这五年的恐惧一点一点淹没并深藏,却在此刻,突然卷土重来。


    如果她这个时候出现在陆政国的面前,是不是会让他的病情加重?


    可谁知他的病到底是真是假?


    虞笙抿了抿唇,“你就不怕你父亲看见我生气?”她紧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试探下的小心翼翼。


    然而传入她耳朵里的声音却异常平稳:“他总要看见你的。”


    他仿佛在陈述一个已经注定、不容更改的事实:“毕竟一个月后,你就是陆家的儿媳妇了。”


    「陆家的儿媳妇」。


    这五个字,像一根毒针,狠狠扎进虞笙的心脏深处。


    她眼底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几秒后,她嘴角往上牵住一个僵硬的弧度。


    那不达眼底的笑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自嘲和讽刺,像一面碎裂的镜子,映照出她心底扭曲的现实。


    陆家的儿媳妇!


    多么可笑又可悲的身份。


    一个月后,她就要穿上洁白的婚纱,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嫁给陆政国的儿子——嫁给那个,害死她父亲的仇人之子。


    第58章


    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如同暗礁般压在心底的念头,虞笙在没有告诉陆邢周的情况下,不声不响地买了回京市的机票。


    飞机平稳降落机场。虞笙走出航站楼,初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但空气里依旧残留着料峭的寒凉。


    她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长明墓地。”


    长明墓地依山而建,是京市公认的一处风水宝地。


    经过一片片规划整齐的住宅区。越往山上走,车辆越少,空气愈加冷冽,带着山林特有的、微凉的泥土气息。


    出租车在山腰一处宽阔的平台停下。


    五年过去,墓地似乎又扩出了一片新区,原先熟悉的小径旁也增设了新的指示牌。


    虞笙凭着记忆,一边在排列整齐的墓碑间穿行,目光一边在相似的碑石间搜寻。


    阳光透过稀疏的松枝洒下斑驳的光点,四周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轻微沙沙声和她自己的脚步声。终于,在靠近山脊的一片区域,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的边缘已经有些许风化的痕迹,但父亲温和的笑容依然清晰可见。


    和父亲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虞笙的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


    她忙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包湿巾,抽出两张后,她弯下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名字和生卒年月,直到整块墓碑都焕然一新。


    而后,她后退一步,屈膝,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带着五年来未完的‘心愿’,她深深地弯下腰,直到额头轻触地面……


    三个头磕完,她直起腰,抬头望向墓碑上的父亲。


    “爸,”她眼底红着,鼻音也重,“你放心,我不会让陆政国好过的,不论用什么方式。”哪怕是和他结婚。


    她跪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冰冷的石板透过衣料,将寒意一丝丝渗入她的膝盖,她却浑然不觉。


    “我知道这条路不是您希望我走的路。”她像是在对父亲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起誓,“但我必须这么做。这是他欠我们的,他必须还!”


    说完,她再次俯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冷墓碑的基座上,久久没有起身。


    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身后寂静的墓园小径上。


    最后,她站起身,膝盖因长跪而显得有些僵硬,但她没有再回头。


    离开墓地,虞笙从网上叫了一辆出租车。


    当司机问她去哪后,她报出“岭江苑”这个久违的小区名。


    车子驶回市区,熟悉的街道从车窗外掠过。那些曾经热闹的店铺有的换了招牌,有的紧闭着卷帘门;路旁的梧桐树似乎粗壮了些,光秃的枝桠指向灰白的天空。景物依稀可辨,却又处处透着时光流逝带来的陌生感。


    五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出租车在岭江苑门口停下。


    精心修剪过的冬青和黄杨沿着道路延伸,新叶初绽,透出点点鲜嫩的绿色。


    进了大门,经过几户庭院,记忆里的景致已经悄然变化。


    六栋那户的攀满蔷薇的花墙不见了,换成了一排耐寒的竹子;另一户门口的墙灯也从过去的方形变成了长形。


    仿佛时间在这里也被精心打理过。


    看到记忆里的那扇熟悉的雕花双开铁门,虞笙脚步不由得一顿。


    五年没有回来,不知院子里会荒凉成什么样。


    她深吸一口气,走近。


    手指在密码锁的按键上迟疑了一下后,她按下了那串刻在记忆深处的数字,那是父亲、母亲和她自己生日的合并组成的密码。


    随着轻微的电子音,锁舌弹开。


    她推开大门。


    预想中荒草蔓生、落叶堆积的萧索景象并未出现。


    相反的是,庭院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小径干净,两侧的低矮灌木被精心修剪过,依旧保持着圆润的轮廓。还有角落那棵父亲亲手栽下的枣树,枝干虬劲。旁边那棵母亲喜爱的杏树,枝头更是隐约可见点点微


    小的花苞。


    最让她意外的是花园里的石台上还摆放着几盆盆栽花,其中两盆正开着,一盆是嫩黄色的迎春,一盆是粉色的山茶。


    她眼底映着那片突兀却鲜活的生机,整个人愣在原地。


    目光扫过这显然被长期精心维护的一切,虞笙顿觉疑惑。


    是谁在打理这里的一切?


    二叔吗?


    不可能。父亲公司破产后,二婶因债务纠纷早已视他们如仇人,二叔又一向惧内,绝不可能偷偷来照拂这处“不祥”的房产。


    那是小姨?


    可她远在南方城市,又怎么会有闲暇和精力打理这北方的院子。


    正当她满心疑惑地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


    掏出来一看,是陆邢周。


    那一瞬,虞笙眼波一顿。


    一个荒谬又强烈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是他?


    不,不可能!


    然而,当指尖划过屏幕,被她快速否认的想法,却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我们家的院子……是你让人打理的吗?”


    电话那头,陆邢周双脚一顿。


    他完全没料到接通电话后听到的第一句会是这个,他眉峰一拢,声音带出明显的意外:“你回京市了?”


    虞笙眼睫一颤,她垂下眼,低低应了一声:“嗯。”


    短短一个字,顿时让陆邢周身子一转,他来不及深想,刚迈进住院部大门的双脚立刻快跑下台阶。


    “等我,我现在过去。”


    虞笙握着挂断的手机,站在熟悉的庭院里,一时有些茫然。


    陆邢周刚才的反应,与其说是承认,不如说是被她的问题意外打断,所以到底是不是他?


    她穿过庭院,踩上台阶,打开门。


    一股久未人居的、带着尘埃的微凉气息扑面而来,但比她预想的要淡得多。


    一眼望去,所有家具都蒙着防尘的白布,但地面干净,显然也被人定期清扫过。


    她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环视着这个承载了太多回忆又阔别太久的地方,一时百感交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外停下的声音。紧接着,是车门被用力关上的闷响。


    虞笙的心跳,在寂静中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拍。


    她转过身,面向玄关的方向。


    随着一道人影从高大的落地窗外快速掠过,很快,陆邢周出现在了门口。


    四目相对。


    他站在门口的光影中,她站在客厅的寂静里。


    门外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型。那双定在原地的双脚只是短暂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就几步就跨过玄关,径直朝虞笙小跑过来。


    甚至都不等虞笙反应过来,他就将她整个人用力揽进了怀里。


    那怀抱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又沉稳的气息,还有他胸口的起伏,正压在她胸腔,一下、又一下……


    “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响在她耳畔,惊喜里又含着几分不被告知的责备。


    虞笙僵在他怀里,庭院里那精心打理的一切,还有房子里被蒙上的防尘布,在此刻都化作了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完全沉浸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又看向那个整洁得不像话的院子。


    “是你吗?”


    陆邢周抱着她的手臂顿了一下。短暂几秒后,这才回想起她在电话里的问题,他轻轻“嗯”了一声。


    是他。


    真的是他。


    虞笙心头那根刺仿佛被按得更深了一点,带来一种难以拔除的酸胀感。


    她想问“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他做这些,难道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她忍着鼻腔里的酸涩,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自己答应他的求婚后?


    然而她听到的却是——


    “从你离开后的第二年。每半个月,我都会来一次。”


    “你来?”虞笙微微一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自己打扫的?”


    “嗯。”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虞笙:“”


    她以为他只是派人打理,从未想过是亲力亲为。


    她想象不出他这样身份的人,拿着扫帚拖把在这空旷的房子里清理灰尘的样子。


    想起院外墙边的那台草坪机,虞笙还是觉得不可置信:“那院子里的草坪机……”


    陆邢周扭头看向落地窗外那片修剪整齐的草坪,嘴角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也不是很难。”


    不是很难。


    这几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口中说出,却像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虞笙的心上。


    她抬头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映着她有些怔忡的影子。


    四年。


    每半个月一次。


    他自己动手,清理这栋承载着她巨大伤痛的空房子……


    是该说他固执,还是傻?


    她心里像是打翻了的五味瓶,酸涩、茫然、感动,还有她这趟回来的真实目的,就这么混杂充斥着她混乱的思绪。


    以一种她完全未曾预料的方式,沉重地砸在了她的面前。


    她要怎么对他的父亲“下手”?


    *


    一直到傍晚时分,陆邢周才回医院,因为虞笙在车里等着,所以陆邢周没有在医院多有逗留,喂陆政国吃了药,他便借故离开了。


    医院的地下车库,空气里都像是能闻见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


    陆邢周走到自己的车旁。


    隔着深色的车窗玻璃,一眼就看到了副驾驶座上的身影。


    车内的顶灯没有开,只有车库的灯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朦胧的光影。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均匀而轻浅。大概是等得久了,又或许是连日奔波后的疲惫,让她在这样一个并不舒适的环境里竟然也能睡着。


    陆邢周没有立刻拉开车门,就站在车头前的位置,隔着几步的距离,安静地看着她。


    周围很安静,没有引擎的轰鸣,没有人声的嘈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启动或驶过的声音,更衬得眼前这一幕格外安宁。


    看着她毫无防备的模样,一种久违的、极其柔软的暖流,无声地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就像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动的春水,带着某种失而复得的、笨拙的暖意。


    这五年里空悬的心,在这一刻,仅仅是因为她近在咫尺地存在着,呼吸着,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动作,仅仅是“她在身边”这个事实本身,便被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填满。


    他拉开驾驶座车门的动作放得很轻。坐进去,关门,启动引擎,一系列动作都刻意放缓,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车子平稳地驶出医院地库。


    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车内明明灭灭地流淌。


    虞笙却睡得很沉,对车外的喧嚣浑然不觉。


    每一次红灯停下,陆邢周都会多看几眼她安静的睡颜,那平稳的呼吸声像一种奇特的安抚剂,让车内狭小的空间弥漫着一种难得的静谧。


    直到车子驶入一处高档别墅区大门。


    电子手刹的机械声响传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车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副驾驶上,虞笙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似乎被这细微的动静从睡梦中惊扰。长长的睫毛几下颤动后,她无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伸个懒腰。


    结果手背“啪”地一下,轻轻打在了陆邢周的肩膀。


    这意外的触碰让她动作一顿,她这才茫然地睁开眼,眼神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焦距慢慢对准了身旁的人。


    陆邢周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虞笙微微一愣,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陆邢周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靠过去,身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的下一秒,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上。


    见她眼底茫然不减,陆邢周很轻地笑了声,“不会以为自己还在东京吧?”


    虞笙这才回过神似的,看向挡风玻璃外,路灯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有些朦胧,“…这是哪?”


    陆邢周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探过她的身前,按下了她座位旁的安全带卡扣。


    “咔哒”一声轻响,束缚解开。


    他收回手,目光安静地落在她满是疑惑的眼睛里,这才清晰地吐出几个字:“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虞笙彻底清醒了,她再次扭头看向窗外。


    道路两旁是高大得近乎威严的银杏树。粗壮遒劲的树干在暖黄路灯下呈现出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古铜色,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晃动的影子。


    目光越过树阵,更远处,一片宽阔的水域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光,宛如一条沉睡的玉带,将一片半岛温柔环抱。


    不是温莎国际。


    怔忡间,副驾驶的车门被从外面拉开。


    陆邢周站在车外,向她伸出手。


    看着他宽厚的手掌,虞笙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短暂犹豫后,她把手递了过去。


    下了车,视线越过陆邢周宽阔的肩膀,虞笙看见一道由天然石材垒砌的、厚重而低矮的围墙,那石材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润而高贵的米黄色基调,间或夹杂着紫丁香般的纹理,厚重感十足。


    细微的声响里,围墙正中的锻铁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后,一栋恢弘建筑的局部展露出来,仅仅是那高耸的、线条笔直的墙体,以及墙体上巨大的、三层贯通的落地玻璃窗,便已透露出磅礴的气势。


    窗内灯火通明,像嵌在夜色中的璀璨宝石盒,映照着窗外精心修剪的绿植。


    陆邢周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牵着她,踏过缓缓开启的大门。


    走过一条由精心铺设的石板小径引领的通路,庭院的设计终于显然出来。


    精心规划的路径在柔光下延伸,常绿植物的深色剪影轮廓分明,几处精心布置的景观石和低矮的灯带勾勒出静谧的层次感,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和隐约的花草气息。


    小径的尽头,便是这栋别墅真正的入户大门,厚重的质感上雕刻着新古典主义的繁复花纹。


    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大门被推开。


    入目是三层挑高的垂直空间,巨大的的水晶吊灯如同倒悬的星河,从顶部倾泻而下。


    就在客厅靠窗、那片三层落地窗映着外面庭院夜景的位置,静静矗立着一架通体漆黑的施坦威三角钢琴,琴盖光洁如镜,反射着水晶吊灯的碎光。


    而在客厅中央的休闲区域,一组造型极为别致的沙发牢牢抓住了虞笙的目光。


    它们并非传统的方正或圆形,而是流畅地弯曲、收拢,整体轮廓像是一把放大了数倍的小提琴!


    深宝蓝色的天鹅绒面料包裹着象征着琴身的沙发座,象征着琴颈和琴头的沙发靠背和扶手则是用金色的饰条勾勒出的。


    能将音乐的艺术凝固在家具设计之中,这份独一无二,让虞笙惊讶到失声,好半天才喃出一声——


    “天呐……”


    陆邢周站在她身边,一直留意着她的反应,听见她的惊叹,这才轻笑一声:“喜欢吗?”


    重重的一个点头后,虞笙抽出被他牵着的手,小跑过去。


    看着她围绕着沙发转了两圈,陆邢周这才一步步走过来:“从楼上看,视觉会更强烈一点。”


    虞笙顿时扭头寻找楼梯的方向。


    陆邢周把手往她面前一伸:“带你上去。”


    楼梯的扶手是温润的深色实木与锻造精良的金属组合,盘旋而上,宛如一条盘龙。然而,当虞笙的视线习惯性地顺着楼梯向上的方向移动时,她眼波猛地一顿。


    在旋转楼梯右侧那面宽阔的、从一层延伸至三层的墙面上,并非传统的装饰,而是精心布置成一面巨大的照片墙。


    那些照片的主角,只有一个——是她!


    是她在聚光灯下,身着礼裙,或拉琴,或谢幕的瞬间。有她闭目沉浸在旋律中的侧影,有她扬起琴弓时飞扬的裙角,有她面对如潮掌声时微微鞠躬的优雅……


    虞笙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目光被那些影像牢牢抓住。


    她看到一张两年前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演出时的照片,聚光灯下,她闭着眼,琴弓仿佛带着魔力。再往前几步,是去年初在芬兰西贝柳斯音乐厅,她站在独特的木质舞台中央,背景是巨大的管风琴。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无拂过那一个个冰凉却又好像带着温度的相框玻璃。


    “这些……”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轻颤:“你都是什么时候……”


    视线随着她的手指,陆邢周一张张地掠过那些照片。


    “你的每一场重要演出,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都有人会去现场,为你记录下这些时刻。”


    每一场……


    都有人记录……


    虞笙扭过头看他,眼里充满了震惊。


    感受到她的目光,陆邢周也望向她,“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他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甚至带着点自嘲意味的笑意,“你的每一场公开演出,无论大小,我都买了票。”


    他目光坦然,却又带着一眼看尽的脆弱。


    “只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现场。”


    因为不敢。


    他怕自己一旦踏入那个有她的空间,看到聚光灯下那个自由飞翔、光芒万丈的她……


    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会忍不住折了她的翅膀,将她带回来,将她强留在自己身边。


    虞笙愣住了。


    所以这几年,那个始终空置着的第一排的座位,真的是他。


    其实这个猜测在她心头盘旋过不止一次,可真的亲耳听他承认,还是让虞笙感到了震惊。


    不是震惊他的执着,而是难以想象,他到底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买下那一张张门票的。


    她恨陆政国,恨之入骨。


    可对于陆邢周呢?当年她那样决绝地离开,不留半分余地,他又何尝不恨她?恨她的无情,恨她的逃离。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因果吗?像两条注定缠绕的藤蔓,怎么都撕扯不清。


    虞笙垂下眼,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自嘲的弧度。


    这抹笑意落在陆邢周眼里,就像一把冰冷的钩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笙笙——”


    虞笙抬起头,那双微红的眼眶里,方才的复杂情绪还在,只是多了一份刻意的明亮。


    她眼睛一弯,“你刚刚说这里……是我们的家?”她声音带着点刻意的轻松,仿佛刚才那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


    陆邢周被她突然的转折弄得微微一愣,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对。”


    “是婚房的意思吗?”她追问,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陆邢周的心跳突然加速,握着她手腕的手也随之一紧:“只要你愿意——”


    “只要我愿意?”虞笙轻笑一声,歪头看他:“你都把婚期定下来了,现在却说‘只要我愿意’?”


    陆邢周被她问得一时语塞。他设想过她的抗拒、她的沉默,却唯独没料到她此刻会用这种近乎调侃的方式,将他的“霸道”直接点破。他喉结滚动,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他怔忡的瞬间,虞笙却忽然抬脚,轻盈地踩上了一级台阶,面对他。


    “既然这样,”她微微停顿,“那我这个女主人,什么时候可以住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顺从的转折,让陆邢周根本来不及去分辨她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光芒意味着什么。


    他几乎撵着她的尾音,急切地又斩钉截铁地给出了答案,“随时!”


    “随时啊,”虞笙抬起两条胳膊,轻轻往他肩膀上一搁:“那今晚……可以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邢周腰身一弯,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虞笙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陆邢周抱着她,径直走向二楼的主卧。


    月光透过走廊尽头一扇高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主卧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片昏暗,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勾勒出房内的轮廓。


    但随着脚步走近,床沿一圈的感应光带随


    之亮起。


    刚一被他放到柔软的被褥上,陆邢周就俯身欺了下来。


    昏暗中,两人的呼吸清晰交缠,带着相同的急促和热度。


    陆邢周几乎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就低头吻住了她。


    像是为了压制住她嘴角那抹让他读不懂的笑意带来的惴惴不安,这个吻,从一开始就带着一种不容她抗拒的深切力度。


    他一手掌住她的后颈,指腹陷入她散落的发间,另一只手则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锢在怀里。


    口允口及、舔舐、勾绕。


    他的唇舌带着滚烫的温度,缠着她,在她的口腔里攻城略地。


    每一次罙入的辗转都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暧昧的吻声响在静谧的房间里,在这微弱的光影中,像是被无限放大。


    气出那细微的推拒,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的吻吞没、融化,最终化成了他衬衫上的褶皱,一缕又一缕地盘出清晰又朦胧的痕迹。


    就在陆邢周沉溺于这失而复得的亲密时,身下的人突然有了动作。


    虞笙双手抵住他的胸膛,腰肢猛地用力一旋转——


    陆邢周只觉得重心一偏,再定睛时,两人的位置已然互换。


    长发垂落,遮住了部分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胸腔的剧烈起伏里,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映在他瞳孔里的影子,像是两簇幽暗的火苗,分不清是他,还是她。


    但是又何必去分。


    他和她,从来就扯不清。


    带着这份越理越乱的纠缠,虞笙俯下身,主动吻了下来。


    和刚刚不同,这一次,不再是承受,而是主动地索取。


    虽然生涩,却异常用力。


    像他刚才吻她那样,深吮他的唇。


    小巧的舌尖带着滚烫的温度探入他口中,带着蛮横的力道,笨拙却坚定。


    而回应她的,是顺势而为的包容,甚至带着一丝纵容的意味。


    任由她主导这生涩的掠夺,感受着她指尖嵌入发间的微痛和那份密不透风的靠近。


    床边的地毯上,光影交界处,两双鞋无声地躺在那里,深与浅的界限在月光下模糊不清,不似墙上投出的光影,分离的短瞬后又迅速地重叠在一起……


    第59章


    窗外夜色悄然褪去,柔和的灰蓝色从厚重的帘缝挤进来,在深色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五个小时的睡眠是陆邢周的生物钟,只是没想到,睁开眼,原本窝在他怀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曲线起伏的背影。


    这背对着他的姿态,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一下他心底某个角落,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袭来,仿佛昨夜的那些亲密只是一场梦。


    虽然不想吵到她,可陆邢周还是伸出手,指掌握住她肩头,将人轻轻扳了回来。


    感觉到她鼻息里的温热呼吸,又均匀落回自己颈窝里,那空落落的心这才缓缓落回实处。


    陆邢周低下头。


    目光从她闭合的眼睫,滑过挺秀的鼻梁,落在微微开启、带着一点湿润的唇瓣上,最后,沿着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停留在她左侧肩头的位置。


    那里,一块淡粉色的印记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醒目。印记的边缘,仿佛还能看见一圈极浅的牙印轮廓。


    是昨晚他咬上去的。


    咬下去之前,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让这个印记成为新的开始,覆盖掉过去五年的空白与伤痕,然而当齿尖陷入她肌肤下的软肉,他才知道,疼的,不仅是她。


    那低呼一声的吃痛声,仿佛穿透了他的心脏。


    他松开齿关,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毫不掩饰的脆弱,问她:“这五年,有忘记过我吗?”


    他以为她会说“没有”,哪怕只是骗骗他。


    可她却倔着一张脸,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沙哑,清晰地回答:“有。”


    那一刻,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他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惩罚的凶狠,一个失控的用力,她的头顶撞向床背。


    明明有蓬松柔软的靠垫缓冲,可他还是本能又迅速的,用掌心护在了她的头顶,紧张地问:“撞疼没有?”


    她望着他,眼眶通红:“……可是忘不掉。”


    这五个字,像一道赦免令,又像一剂强效的安抚。


    让这五年来一直用力插在他心头的利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又彻底地拔除了。


    科他的动作却更凶了,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凶得她呜咽出声。


    可他却丝毫没有慢下来,仿佛要将这五年的分离、等待、痛苦和刻骨的思念,都通过这最原.女台.的方式,重新刻进彼此的生命里。


    此刻,他看着那片印记,忍不住的,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细微的痒意让睡梦中的虞笙睫毛颤动了几下。


    以为她要醒,谁知她却拢着眉,整个人又往他怀里拱了拱。


    陆邢周的心口被一种饱胀的暖意填满。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晨起的低哑,却又暗含宠溺的笑意:“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他怀里暖得让虞笙舍不得睁开眼,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骗人。”


    陆邢周低出一声笑来,“真的,不信你抬头看看?”


    虞笙这才迷迷糊糊地从他怀里抬起了头,惺忪的睡眼还未捕捉到窗外的光线,陆邢周就捏和他的下巴,低头吻住了她。


    始料不及里,虞笙先是一愣,慢了好几秒才“唔”出一声,也不知哪儿来的力道,掌心抵住他胸膛,往后一推,刚一隔出距离,她就慌忙捂住自己的嘴:“都没刷牙!”


    她声音带着刚醒的软糯和两三分怪嗔的羞恼,听得陆邢周眼底笑意渐深:“那现在去?”


    虞笙把脸往他怀里一埋:“不要!”刷完牙,他肯定又会像昨晚那样……


    想到昨晚激烈到让她既沉溺又害怕的汹涌,虞笙顿时脸一红,她脚尖挠了挠他的小腿:“你今天不用去医院吗?”


    陆邢周低头看着她,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固执的眼神和不愿松手的动作,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吃’了似的。


    虞笙眼神一躲,忙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你快去把,我还要再睡会儿……”


    看着她留给自己的背影,陆邢周嘴角那点微扬的弧度一点点平了下去。


    他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安静地看着晨光里,她略显单薄的肩膀线条。


    五年前,她离开的时候,连这样一个背影都没有留给他。


    她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里,连一丝可供他捕捉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此刻,虽然她真实地躺在他身畔,呼吸可闻,体温相贴,但这背对的姿态,还是无端勾起了那段被彻底遗弃的苦涩记忆。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将她扳过来。


    就这样和静静地看着、等着……


    而身后的安静,也让虞笙心里渐渐生出不安。


    是她刚才的拒绝让他不高兴了?还是她的态度让他误以为她是在回避去医院看望他父亲……


    她抿了抿唇,心里那点不安像投入水中的墨滴,慢慢晕开,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转过身去的时候——


    身后的床垫微微下陷,带着体温的气息骤然靠近。


    陆邢周欠身过来,宽阔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下巴带着刚冒出的、微硬的胡茬,轻轻抵进她温软的肩窝里。


    就在虞笙被这份痒意弄得肩膀微缩时,陆邢周把头一低,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


    那温热的湿濡感顿时让虞笙瑟缩了一下。


    “不和我一起吃早餐吗?”


    他唇角的笑痕在几秒前捕捉到她肩膀就要转过来的下一秒,就已经重新爬了上来。


    见她不说话,陆邢周环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缓缓地、带着明确意图地绕到她身前。


    在她的一声细口耑声里,陆邢周指骨又重了几分,“还是说,想让我在这儿吃?”


    虞笙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她扭,瞪向他近在咫尺的脸,“你敢!”


    然而落在陆邢周眼里,却没有丝毫的威慑力,他嘴角溢出一声连着胸腔轻震的笑来:“我有什么不敢的?”


    虞笙一时语塞住。


    是啊,他有什么不敢的。


    昨晚她都那么‘求’他了,也没见他放过自己。


    见她不说话,陆邢周凑得她更紧了,微硬的胡茬一下又一下地摩她的耳畔:“才一晚就怕成这样,”他声音满是暧昧的沙哑:“那以后怎么办?”


    这句话让虞笙恨不得把被子拉过头顶,偏偏他有力的臂膀压着被角,她拽了几下,硬是没拽上来。


    被逼急了似的,她曲起腿,脚趾带着点恼羞成怒的力道,隔着被子就往他结实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你再说,我晚上就不住这儿了!”


    然而不等她话音完全落地,陆邢周就掐着她的腰肢,将她抱到了自己身上。


    虞笙惊呼一声后,攥成拳的手锤在他肩上:“你干嘛!”


    陆邢周却追着她上一句话:“不住这住哪?嗯?”他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的掌心压着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脸压得只离自己咫尺。


    虞笙扁了扁嘴,声音带着点委屈:“谁让你老说那些……”


    看着她扭捏的模样,陆邢周心情愈加愉悦。


    覆在她后脑勺的手缓缓移开,捏住了她耳垂。


    “我记得,你以前会煲汤。”


    虞笙微微一怔。


    陆邢周迎着她的目光,目光沉静地锁住她的眼睛,“晚上煲好汤,在家等我,”他微微停顿,尾音上扬,征询的语气里又暗含几分命令:“嗯?”


    虞笙鼓着塞“哦”了一声:“那你想喝什么汤?”


    “你煲的,什么都行。”


    很简单的一句回答,却在虞笙心底漾开一圈夹杂着酸涩的暖意。


    她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声音软软糯糯的:“那你……晚上几点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如此自然地、带着归属感地说出来,一股强烈的热意毫无预兆地冲上他的眼眶。


    他喉结轻滚,用笑盖住了嗓子里的几分沙哑:“天黑之前。”


    两人洗漱完,时间早已过了寻常的早餐点。陆邢周带她去了很有名的一家景观餐厅。


    餐厅顶层是一个开阔的露台,初春上午的阳光大把大把地洒下来,毫无保留地笼罩着两人。


    陆邢周低头翻着菜单,虞笙则双手托腮看着他,阳光落在他乌黑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突然就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天气。


    他一身冷肃的黑色西装,从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里下来。


    身形挺拔,眉眼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那时她躲在暗处,心里满是忐忑和不安,只觉得这个男人像一座难以攀越的冰山——她真的能接近得了吗?


    可是后来,就是这样的他,会体贴地蹲在她面前,给她系鞋带,会温柔地牵着她手……


    “怎么了?”


    对面,陆邢周不知何时已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精准地捕向她略有失神的眼睛。


    虞笙恍然回神,像是被窥见了心事,慌忙垂下眼,“没什么。”


    陆邢周没有追问,将手中厚重的菜单随意推到一边后,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空出的座位位置,眼神示意她坐过来。


    看着他这霸道的动作,虞笙眉梢一挑,也抬起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空着的椅面,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给出这种反应,陆邢周偏开脸失笑一声,但是笑声未散,他就起身,走到了她旁边坐下。


    “满意了吗?陆太太。”


    这个突如其来的称呼让虞笙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地往四周瞥了一眼,好在露台上客人不多,位置也相隔较远。


    她压低声音,带着点嗔怪:“你别乱喊……”


    结果她刚一说完,下巴就被陆邢周两指轻轻扳了过来,“反悔了?”


    虞笙被迫迎着他的视线,眼睫颤动了几下,“……没有。”


    陆邢周静静地看了她几秒,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真假,可是那双乌黑的瞳孔里,像是一眼能看到底的清澈。他肩膀朝她那边一低,在她柔软微抿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她没有躲开的默许,让陆邢周眼底重现笑意。他松开她的下巴,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


    “反悔也晚了。”


    简单的上午茶吃完,陆邢周牵着她手走出餐厅。


    “送你回去?”


    虞笙却摇头:“你不是想喝汤吗?我想去趟超市。”


    “我陪你。”


    虞笙忙拉住他的胳膊说不用,“你不是还要去医院吗?这都快中午了。”


    本来陆邢周还想说医院里有人在,但见她眼底的坚持,他便没再说什么。


    附近就有一家大型综合超市,陆邢周把车停在超市入口旁。


    “真不用我陪你?”


    “都说了不用,”虞笙解开安全带,“开车慢点。”


    然而当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动门后,陆邢周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迅速熄火,推开车门,几乎是带着点急切的小跑,追进了超市。


    超市里人声嘈杂。陆邢周在入口处略微停顿,目光快速扫过入口攒动的人头,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脚步不停,径直穿过入口处的促销货架,朝着生鲜区的方向走去。


    生鲜区面积很大,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蔬菜瓜果。


    陆邢周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脚步放慢。终于,在一片绿色前,捕捉到了那个身影。但他没有立刻走过去,就这么站在几米远的地方,隔着一排货架和往来的人群,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挑选,看着她比较,看着她将选好的蔬菜小心地放进保鲜袋里。


    眼看她推着车转身,陆邢周这才迈开脚,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到了肉类区,虞笙在牛肉柜台前停下。仔细比较了几眼后,虞笙然后指着其中一块,抬头对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说:“你好,我要这块。”


    接着,她又推着车来到了冷藏酸奶的货架前。


    长长的冷柜里,五颜六色的酸奶品牌琳琅满目。


    陆邢周站在几步之外,嘴角轻抬,像是笃定她会选哪一种似的。


    果然,虞笙的目光在其中一片区域停留了几秒后抬起手,精准地从冷气缭绕的货架上取下了两瓶浅绿色包装的芦荟味酸奶。


    陆邢周看着她把酸奶放进购物车,垂眸,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了然,也带着一丝被这种微小默契取悦的满足感。


    他以为她买完这些就会去结账,结果却见她双脚一转,走向了超市另一侧的厨具区。


    陆邢周有些意外地跟了上去。


    厨具区相对安静些。


    虞笙在一排摆放着精致碗碟和餐具的货架前停下脚。


    目光扫过那些光洁的骨瓷碗、设计简洁的餐盘,最终落在了一排造型别致的不锈钢勺子和叉子上。


    她拿起两只勺子仔细看了看,又拿起两只配套的叉子,接着,她的视线又移向旁边摆放的碗。


    精挑细选后,她将成对的碗、配套的勺叉,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放进旁边的购物车里。


    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入陆邢周的严重。


    一种极其强烈的、名为“家”的实感,越过几米的距离,让陆邢周一直按捺着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他大步走过去,双臂一展,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她。


    虞笙整个人一僵,下意识就想挣开。然而,那熟悉的气息又让她一秒停了挣扎的动作。


    她微微侧过头,脸颊几乎蹭到他的耳廓,“你不是走不吗?”虽然她话有笑音,可也能听出几分无奈。


    陆邢周的下巴轻轻抵在她肩窝,“想你,又回来了。”


    虞笙失笑一声,“这才几分钟啊?”


    他声音带着一种孩子气的固执,“离开一秒也想。”说完,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开始在周围货架上逡巡。


    虞笙好奇:“你找什么?”


    陆邢周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厨具,语气一本正经:“不知这儿有没有手铐。”


    虞笙微微一愣,没反应过来:“要手铐做什么?”


    陆邢周握住她的手,连带着自己的手一起举起来。


    那相贴的手腕……


    虞笙这才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脸颊蓦地一热,嗔他一记眼神:“想什么呢!”


    陆邢周低笑一声后,不逗她了。


    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另只手则自然地接过了购物车的推手:“还有什么想买的?”


    语气里带着点久违的、逛超市的惬意。虞笙唇角弯着:“那可太多了。”


    两人慢慢悠悠地推着车往前走。


    经过零食区时,陆邢周脚步停住,“去那儿看看。”


    虞笙轻轻拉了他一下:“我不爱吃零食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邢周脚步不停,牵着她走过去,目光扫过货架,他随口似的陈述事实:“某人虽然不爱吃,但爱买。”


    以前,陆邢周就问过她,为什么买回去的零食,却不见她吃。可是原因她却没有说。


    要怎么说?


    说有零食的家才像家吗?


    可当时她的家,已经不像家。


    而现在,她更是连家都没有的人了。


    一股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鼻尖,只是不等她低头,手就被陆邢周紧了一下。


    “不知道这个好不好吃。”


    虞笙看向他手里拿着的一盒巧克力豆。


    巧克力是她对零食鲜少感兴趣的领域里,仅有的、能勾起她一点馋虫的偏爱。可偏偏又是高


    热量,让她又爱又恨,即便偶尔放纵,也吃得极为克制。


    可他偏偏拿了这个!


    虞笙扭头瞪向他,“你故意的是不是?”


    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和扁起的嘴,陆邢周眼底闪过一味心疼。


    “没事,”他拿了几盒放进购物车里,“大不了吃完,带你多做点运动。”


    恰巧一对年轻情侣推着购物车从他们身旁经过。


    似乎是听到了陆邢周最后那句压低声音的话,女孩眼兴味地投过来一眼,继而抿嘴偷笑。


    虞笙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拉着陆邢周的胳膊就低头往前走。


    陆邢周的脸上却是一派坦然的无辜,甚至还回头看了眼:“怎么了?”


    不知他是装的,还是无畏被人曲解。


    虞笙不理他,拽着他就往收银台的方向走。


    长长的队伍慢慢移动。


    虞笙等得脚都快站麻了——


    “你看。”


    随着他下巴轻抬的方向,虞笙扭头看过去。


    一个七八岁,胖墩墩的小男孩正坐在购物车里,这种画面对虞笙来说很常见,但对陆邢周这种鲜少鲜少逛超市的人来说,就很稀奇。


    虞笙瞥他一眼,刚想开口调侃他两句——


    “你也坐进来试试。”


    虞笙:“”


    如果不是他认真的表情,虞笙都以为他是故意逗她。


    “试试,他那么胖都能坐——”陆邢周话还没说完。


    “妈妈,他说我胖!”小男孩手一指,气鼓鼓地跟家长告起状来。


    周围好几双眼睛看过来,陆邢周面露窘色,偏开脸连“咳”两声。


    倒是虞笙,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


    收银台长长的队伍终于轮到他们。


    结完账,陆邢周将两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用一只手拎着,另只手则牵住了虞笙的手。


    “幸亏我没走吧?”他扭头看她,语气带着几分邀功的得意。


    虞笙撇撇嘴,却故意:“你要真走了,我哪里会买这么多的东西。”


    “没良心。”如果不是腾不出手来,陆邢周都想在她脸上捏上一把。


    正值晌午,阳光透过车窗直射进来,有些晃眼,陆邢周将她头顶上方的遮阳板放下来。


    “下午会有人送些衣服回家,你如果不想整理,就放着,等我晚上回去。”


    “哦。”虞笙应了一声。


    “车库里还有两辆车,钥匙都在玄关的钥匙盘里。”


    虞笙却摇头:“我才不开。”


    陆邢周扭头看她一眼,挑眉:“那不然,再给你配个司机?”


    虞笙也侧头瞥他一眼,眼波流转间,笑问:“你吗?”


    “不然呢?”


    虞笙被他这理所当然的“专职司机”逗笑了,抿着嘴笑出声,调侃道:“陆总这嘴可真甜。”


    刚好红灯,车停稳。


    陆邢周倾身过来,“你都没尝,怎么知道是甜的?”说着,他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她的唇。


    眼看他不止说,肩膀也低过来,虞笙红着脸去推他:“路上呢!”


    陆邢周却眉梢一挑,像是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一点一点压过来的距离,让虞笙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下意识就去推他的肩膀:“你能不能正经点?”


    “正经?”陆邢周拢眉的同时,也一秒敛起嘴角那点逗她的笑意,不过一个短瞬,他就换回了平时工作时一贯的冷肃表情:“这样吗?”


    惹得虞笙垂眸失笑,再抬头,她忙催道:“绿灯了!”


    可是天都随他的愿。


    车往前开了没多远,又遇上一个漫长的60秒红灯。


    陆邢周“咔嚓”一声按下安全卡扣,肩膀倾斜过去的下一秒,手便扶着她的脸,精准吻住了她的唇。


    明明他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可他的吻却异常温柔。


    车窗贴了深色的膜,将外面正午的强光滤成一片朦胧而温暖的昏黄。


    车流的喧嚣、街边的嘈杂仿佛被隔绝在外,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唇齿相依时细微的声响,以及彼此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的节拍。


    陆邢周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最初的紧绷,甚至那一点点几不可察的推拒,但他没有退开,反而吻得更深。


    只是60秒的时间太短暂。


    “嘀——!”后方传来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喇叭催促。


    陆邢周几乎一秒就放开了她,动作干脆利落。


    脚下油门一踩,车身瞬间窜了出去。


    虞笙指尖按着自己微微发烫的唇,侧头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平静,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亲密的一个吻从未发生过。


    她撇了撇嘴,语气说不上是嗔还是埋怨:“陆总抽身得可真快!”


    “抽身?”嘴角轻抬间,陆邢周扭头看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等下一个红灯?”


    第60章


    把虞笙送回家再赶到医院,时间已过一点。


    陆政国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看到他进来,目光微沉,“怎么现在才过来?”尽管他声音带着一几分大病初愈的虚弱,却掩不住语气里那几分习惯性的低斥。


    “有点事耽误了。”陆邢周声音平淡,一语带过后,径直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陆政国视线追在他脸上。


    不对劲。这张脸和昨天相比,少了些紧绷和沉郁,眉宇间似乎舒展了一些,甚至……嘴角残留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松弛痕迹?是因为看到自己身体好转而欣慰?


    陆政国心里刚升起这个念头,又觉得不像。


    就在他探究的目光再次落在陆邢周脸上时,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位护士端着放满药杯和体温计的托盘走了进来,“陆老先生,该吃药了。”


    陆邢周见状,自然地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到靠墙的沙发前坐下。


    陆政国接过护士递来的几粒药丸和水杯,视线却忍不住又飘向沙发那边。刚好看见陆邢周低头看着手机,那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轻点的动作……


    是在发短信?


    陆政国眉心不自觉地皱起,褶皱渐深。


    是公司的事?还是……那个姓虞的女人?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莫名地一堵。然而,随着陆邢周似乎发完了信息,收起手机,抬头朝病床这边望过来,陆政国慌忙移开视线,掩饰性地将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仿佛刚才的窥探从未发生。


    “感觉怎么样?”陆邢周站起身,走到床边。


    “还那样。”陆政国含糊地应了一声吼,抬手压在胸口。


    可是他手压的却不是心脏所在的左胸。


    陆邢周眸光微动,却没有点破,只是不动声色地在椅子上重新坐下,语气平静无波:“那就多在医院调养几天,正好现在公司也没什么紧急事务,您安心休养。”


    陆政国瞥他一眼,嘴唇动了动,短暂犹豫后,还是忍不住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抛了出来:“你上午干嘛去了?”


    没等陆邢周编个理由搪塞,又听他说——


    “以为你会一大早来,结果等到这个点。”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用这种带着嗔恼的语气跟自己说话,陆邢周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倒是陆政国,余光斜过去一眼,“怎么,我说错了吗?”


    陆邢周这才收回视线:“那我明天早点来。”


    这句之后,病房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尘埃在光线里飞舞的声音。也正因为这份寂静,当陆邢周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发出沉闷的震动声时,显得格外清晰。


    但是他没有避讳陆政国,当着他面掏出手机,也当着他面滑开屏幕。


    陈默:「陆总,衣服已经送到。」


    陆邢周指尖刚点在屏幕,刚准备回复一个“好”字——


    “大过年的还这么忙,是公事?”


    “新年短信而已。”波澜不惊地说完,陆邢周指尖迅速点下发送,随即锁屏。没想到,刚一抬头,就捕捉到陆政国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落在他手机上的视线。


    陆邢周眉梢微挑,手一伸,他把手机递了过去:“要检查吗?”


    陆政国被


    他这直白的举动噎了一下,他心虚地瞪过去一眼,随即眼睛一闭,像是眼不见为净,又像是在赌气,硬邦邦地甩出两个字:“拿走!”


    看得出他的气色和精神状态都比昨天好了许多,陆邢周想回家的心思便更加强烈。


    他站起身,“那你休息一会儿,我晚上再过来。”


    来了才这么一会儿就坐不住,陆政国气不打一处来。


    他眼睛一睁,语气带着明显的烦躁:“不用!”


    陆邢周走到床尾的脚步顿住。他侧过身,看着父亲那张明显不悦的脸色,沉默了一瞬后,他点头,“行,那我明早再过来。”


    陆政国:“”


    门无声合上后,陆政国眼底闪过晦色,他招手远远站着的王诚。


    “让人留意一下,他这两天都在忙些什么。”


    “是。”王诚低声应下。


    *


    正值春节,路上随处可见新年的喜庆。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灯的间隙,陆邢周目光无意识地落在车窗外,刚好看见一对年轻情侣牵着手走过,女孩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艳欲滴的红玫瑰。


    视线在那束跳跃的红色上停顿了几秒后,陆邢周嘴角牵起一味笑来。


    他拿起手机,解锁,点开置顶的联系人,指尖在屏幕上轻快地敲下几个字:「在干嘛?」


    绿灯亮起,他放下手机,重新汇入车流。


    目光偶尔会扫过安静的手机屏幕,然而,车子平稳地驶过两个路口,还是没有等来手机熟悉的提示音。


    目光扫过前方,看见一家临街的花店。冷白的灯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映照出里面一片生机勃勃的色彩。陆邢周将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


    门开,浓郁却不腻人的花香顿时扑面而来。


    “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年轻的店员微笑着迎上来。


    陆邢周的目光扫过店内琳琅满目的鲜花,最后视线定格在一桶火红色的玫瑰上。


    花瓣厚实,颜色浓郁得如同上好的丝绒,陆邢周对花不算了解,他手指过去:“这是什么品种?”


    “这是厄瓜多尔的甜心玫瑰。”


    甜心


    陆邢周浅浅笑了下:“就要这个。”


    “好的,”店员问:“请问您需要多少枝呢?是送女朋友吗?”


    陆邢周没有回答关于“女朋友”的问题。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伸出双手,在身前比划出一个弧度。


    “包起来,大概……这样。”


    “好的。”店员会意,立刻开始麻利地挑选品相好的苞头,动作娴熟地去除多余的枝叶……


    怀抱大的花束在她手中逐渐成型,饱满、热烈,如同燃烧的火焰。


    “好了,您看可以吗?”


    陆邢周点头接过。


    沉甸甸的花束几乎占据了他整个怀抱,他低头闻了闻,清冽微甜的花香钻入鼻腔。


    半个小时后,当他抱着那束甜心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花园边的白色圆桌上多了一盆花。是一盆盛放的珍珠杜鹃,粉白相见的小花簇拥在枝头,在一片绿色里格外清新,与怀中的浓烈红色行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


    他眉梢一挑,还是觉得自己怀里的更满他的心意。


    穿过院子,进了客厅。


    目光扫过,立刻发现茶几上多了一个素雅的白色陶瓷花瓶。花瓶旁边,放着一把银色花剪和一束尚未修剪枝叶的白色香水百合。百合的花苞半开半合,浓郁的香气已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陆邢周脚步一顿,走过去,俯身凑近那束百合,轻轻闻了一下。


    馥郁浓烈的花香瞬间涌入鼻腔,他蹙了下眉,倒不是讨厌这个味道,只是觉得有些意外。因为虞笙向来偏爱清雅淡香的花卉,对这种香气浓郁霸道的百合,她以前甚至说过“闻着头晕”。


    难道五年过去,以前的喜好变了?


    压下心头的这点疑惑,他抱着玫瑰上了二楼主卧。


    在床尾位置,他原地转了一圈,想着要将花放在哪才最合适,几度梭巡后,他看向床里侧的飘窗,又看向正对飘窗的门口……


    中式厨房在开放式厨房的后面。


    他轻拧门把,门开的瞬间,浓郁的牛肉香顿时涌了出来。


    虞笙背对着门口,站在料理台前。她身上系着一条素色的围裙,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


    水声哗哗里,她正讲着电话。


    “……可是我忘买枸杞了……”她的声音带着点懊恼和不确定,软软的,“……不过味道应该差不了多少吧?哎呀,你别笑我了!”她对着空气嗔怪了一声,语气带着点不好意思,“我都好久没煲过汤了,手生得很……什么呀,是他要喝的,又不是我……”


    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什么调侃的话,虞笙的声音更急了,带着点被戳破心思的羞恼:“不许再笑我了!”话音未落,她右脚轻轻一跺。


    就在她跺脚的瞬间——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从身后环了上来,稳稳地圈住了她的腰。


    “啊!”虞笙吓得肩膀猛地一缩,惊叫出声,当她扭头看清身后抱着自己的人时,她脸上的惊吓瞬间又变成了惊讶:“你、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邢周的下巴自然地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歪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早回来,怎么能知道你这么不情愿给我煲汤?”


    被他这么一说,虞笙眼睫飞快地颤动了几下,带着被抓包的窘色,她声音低下去:“哪有……”


    说完,她才意识到耳朵上还挂着蓝牙耳机。


    不过,在陆邢周声音传进去的下一秒,电话已经被林菁识趣地挂断了。


    陆邢周环着她的手臂没有松开,下巴依旧搁在她肩窝,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垂上,随口问道:“下午出门了?”


    虞笙微微摇头,发丝蹭过他的脸颊:“没有。”


    “那客厅里的百合花哪来的?”


    “哦,那个啊,是后面那栋的王女士送来的。”


    陆邢周眉梢挑出意外:“这才多一会儿,就认识新朋友了?”


    虞笙撇了撇嘴,语气带着点无奈:“她可能是有心吧,说是中午看见我,还以为是认错人了……”


    “那院子里的杜鹃呢?”陆邢周又问。


    “那个是物业管家送来的,说是小区春天添置的新盆栽,给每家都送了一盆点缀院子。”


    陆邢周闻言低低地笑出声,“看来不用太久,这整个望湖墅的住户就都知道,我们家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小提琴家了。”


    “少取笑我。”虞笙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用手肘轻轻向后推了他一下。随即,她突然想起来:“你怎么没在医院多待一会儿?”


    陆邢周凝眸看她:“总想着你煲的汤,越想越饿——”


    话音未落,胸口就被虞笙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认真说!”


    陆邢周耸了耸肩,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不想在那儿待着。”


    他简单一语带过,显然不愿多谈医院和父亲的话题。目光随即转向那个正咕嘟咕嘟冒着浓郁香气、白色蒸汽缭绕的砂锅,很自然地岔开了话题,“汤煲好了吗?”


    虞笙摇头:“还得一会儿呢。”


    陆邢周却盯着瞧:“要不要尝尝?”


    看出他眼底的期待,虞笙揭开砂锅盖子,浓郁的牛肉混合着萝卜的清甜香气瞬间扑鼻而来。她探头看了看汤色,又用汤勺轻轻舀


    起一点,递到他嘴边。


    浅浅一口,陆邢周就眉梢一扬。


    “还行吗?”


    他点头:“手艺见长。”


    虞笙轻“嘁”一声:“我还没放盐呢。”说完,她将火调得更小了些,“再煨一会儿。”


    转身抬头,不期然地对上陆邢周定在她脸上的目光。


    那目光很深,很专注,带着一种她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情绪,静静地凝过来。


    看得虞笙心底一块莫名的地方突然一软。


    “怎么了?”她主动抱住他的腰,仰头看他。


    陆邢周低头回望她,目光一遍一遍描绘着她的眉眼,“如果每天回家都能像现在这样看见你就好了。”


    他眼底那片深沉的、近乎于执念的期待,让虞笙怔忡了几秒。


    短暂的静默后,她微微弯起唇角,扯出一个带着点调侃意味的笑,“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她抬手,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胸膛,“就想让我当家庭主妇了?”


    看着她强作轻松的笑脸,陆邢周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酸胀和了然,他俯身抱住她。


    “我的笙笙…是属于舞台的。”


    他的声音透过胸腔的震动传递给她:“只要你想,舞台就永远在那里,你可以永远地站在聚光灯下,演奏你喜欢的曲子,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演出。”


    他微微松开她一点,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像是给她一记毫无后顾之忧的强心针:“这里,会是你累了,想回来,随时为你敞开门的家。”


    厨房里,只有砂锅里牛肉汤咕嘟咕嘟冒泡的细微声响,氤氲的热气在灯光下缭绕,那浓郁的、温暖的香气,混合着他低沉而坚定的承诺,无声地弥漫在这封闭的空间里。


    不知是那蒸腾的热气弥散了视线,还是眼底骤然涌上的温热模糊了焦距……


    眼前,他的脸一点一点变模糊,就在他的轮廓即将彻底模糊在视线里的瞬间,虞笙猛地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你不是说,”她声音难掩哽咽:“等我巡演结束,会和我一起去看我妈妈的吗?”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然陆邢周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收拢手臂,将她抱紧,“明天,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


    虞笙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抬起头来,“可是后天不是就要上班了吗?你走的话……”


    她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看得陆邢周整颗心都软软的。


    他抬手,轻轻揉在她发顶,“没事,年后不忙。”


    然而紧接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就是——”


    虞笙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以为有什么变故:“就是什么?”


    陆邢周看着她紧张的小脸,眼底那点故作的困扰瞬间被生出柔和的笑意:“我是不是得提前准备一下?”他语气认真,带着点“初登门”的慎重。


    “准备什么?”虞笙眨了眨还带着水汽的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邢周俯身,凑近她泛红的耳廓,声音压得低低的:“看望丈母娘,难道不该准备些像样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