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后台
虞笙站在窗前,距离演出还有不到半小时,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脑海里不时地浮现出陆邢周临走时坚定的眼神,还有那句:在你想看见我的时候,我保证,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如果他来就好了。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清晰地跃入心间,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但下一秒,她便垂眸笑出一声苦涩。
怎么可能……
他远在京市,那些她无法想象的腥风血雨正等着他。在这节骨眼上,他怎么会抛下一切,出现在这里?
“嘿——”林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笑意调侃:“想谁呢,魂都快没了!”
虞笙恍然回神,像被窥破了心事,她下意识地反驳:“没……没想他!”
“他?”林菁咯咯笑起来,凑近她,揶揄道:“他是谁呀?”
虞笙的脸更红了,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无法反驳。
谁知林菁却突然认真起来:“说真的,他……今晚会来吗?”
虞笙眼神黯淡下去,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不会。”她回答得斩钉截铁,像是在说服自己。
林菁这才感觉到她情绪的失常,她忙错开话题:“快到时间上场了!今晚的观众,可都是为你而来的!”
虞笙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张扰人心绪的脸庞和那句萦绕心间的话语压回心底最深处。她转身,走向化妆镜,重新检查妆容和礼服,强迫自己进入演奏的状态。
离演出开场还有十分钟。
观众席的灯光次第暗下,只留下安全通道微弱的绿光。
人声的喧嚣渐渐平息,被一种充满期待的寂静所取代。
就在这时,音乐厅厚重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在最后时刻悄然步入。
是陆邢周。
他一身深色西装,气质冷峻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观众席最前方,在第一排正中间那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的到来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只有临近的少数几位观众投来好奇或惊艳的一瞥,随即又沉浸到即将开始的演出氛围中。
灯光彻底暗下。
几秒后,一道柔和的光束骤然亮起,聚焦在舞台中央。
升降舞台缓缓升起,发出细微而庄重的机械声。
光芒的中心,鎏金色的长裙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同降临人间的月光女神。
热烈的掌声中,虞笙怀抱她珍爱的小提琴的身影渐渐清晰。
当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前排的观众时,下一秒,她嘴角笑容一凝。
那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紧紧钉在了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
陆邢周!
那张深刻在心底、刚刚还在她脑海中盘旋的脸,此刻无比真实地出现在她眼前!
近在咫尺!
他端坐在那里,背脊挺直,深邃的目光穿越舞台的灯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他离开伦敦那天的灼热与笃定,而是沉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的、近乎贪婪的凝视。
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抵达了终点。
时间仿佛静止了。
后台的自我否定,几分钟前对林菁说出的那声“不会”,所有的疑虑和自嘲,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的身影击得粉碎!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让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而来。
也让陆邢周离开伦敦时那低沉而笃定的声音,在她心底轰然炸响——
“在你想看见我的时候……”
“我保证,我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原来……
他不是在说空话,不是在安抚!
他洞悉了她的渴望,在她自己都未曾清晰表达的“想看见他”的瞬间,跨越了万里的距离,如约而至!
以这样一种不容置疑、震撼人心的方式,兑现了他的承诺!
虞笙忘记了鞠躬,忘记了微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她就那样站在聚光灯下,在万众瞩目之中,隔着舞台的距离,与第一排的那道目光遥遥相望。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以及那迟来的、彻底明悟的感动,在她眼里交织成一片璀璨
的星河,比身上的鎏金长裙更加夺目。
陆邢周看着她眼中翻涌的情绪,看着她因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唇,看着她在光芒中微微颤抖的身影,他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收紧。
五年的缺席,终于在这一刻,被填补。
他来了,在她最闪耀的时刻,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而在巨大的震惊过后,一个细节如同闪电般劈入虞笙的脑海。
这几年,大大小小的演出,无论多么一票难求,第一排那个视野最佳的位置,似乎总是空着的!她曾以为是预留的赞助商位置,有时也疑惑为何无人落座。此刻,看着端坐在那个“空位”上、目光灼灼凝视过来的人,虞笙轻吸一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滚烫瞬间涌上喉间。
难道……是他?
看似很荒谬,可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就是他!是他用这种方式,在无数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在场”,哪怕他从未真正现身。
喉间涌起强烈的哽咽,几乎要冲破她竭力维持的平静。
虞笙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所取代。
她微微躬身,向观众致意。起身的瞬间,目光再次与台下的陆邢周短暂相接。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她此刻无法解读、却让她灵魂为之震颤的情绪——是专注,是等待,是迟来的补偿,更是深沉如渊的执着。
虞笙不再看他,她稳稳地架起那把她视若生命的小提琴,冰冷的腮托贴上脸颊,琴弓轻搭在弦上。
演出开始。
开场是几首致敬前辈大师的经典名曲。
巴赫的无伴奏组曲,庄严而深邃的音符如同教堂的穹顶在她手中铺陈开来。
莫扎特的协奏曲,轻盈灵动的旋律在她指尖跳跃。
她的技艺早已炉火纯青,每一个音符都精准、饱满,带着她对作品深刻的理解和敬意。
她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暂时抛开了所有的纷扰。然而,在某个需要强大力度和精准揉弦的华彩段落,她左臂尺骨深处,那个植入的钛合金支架传来了熟悉的、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那是五年前,陆政国对她的‘心怀不轨’而给出的沉重警告。从此成了她身体里永不磨灭的伤痕,也是她艺术道路上必须时刻克服的障碍。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手腕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个角度,将力量巧妙地转移到健康的肌肉群,同时依靠多年苦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和超强的控制力,硬生生将那一丝因疼痛可能带来的瑕疵消弭于无形。
琴弓划过琴弦,流淌出的依旧是完美无瑕的音色,饱满而富有穿透力。
台下观众沉醉其中,无人察觉这电光火石间的抗争。只有第一排的陆邢周,精准捕捉到了她瞬间微蹙的眉头和手臂肌肉那一刹那不易察觉的紧绷。
致敬环节结束,掌声雷动。
虞笙微微喘息,调整着呼吸。
灯光再次聚焦在她身上,接下来的,是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第一首自创曲:《蚀》。这是父亲自杀、母亲精神恍惚,她在绝望的深渊里写下的。
琴声响起,不再是之前的优雅流畅,而是带着撕裂般的痛苦、迷茫的挣扎和冰冷的孤独。
低沉的弦音如同绝望的呜咽,高亢的段落如同困兽的嘶鸣。
虞笙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悲怆世界里,左臂的疼痛似乎与音乐中的痛苦产生了共鸣,反而赋予了她的演奏一种更为真实的力量。
她闭着眼,眉头紧锁,身体随着音乐的张力而微微颤抖。
当她拉出一个撕裂般的长音时,她猛地睁开了眼。
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视线模糊中,她再次撞上了陆邢周的目光。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深邃平静,而是翻涌着痛楚、自责和怜惜。
虞笙心头剧震,几乎无法继续,但强大的意志力让她死死咬住下唇,琴弓倔强地再次拉动,将那股撕心裂肺的情绪推向顶点。
紧接着是《未寄的信》。
曲风陡然变得悠长、缠绵,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欲语还休的期盼和淡淡的忧伤。这是她在无数个思念他的夜晚,悄悄写下的心事。
演奏这首曲子时,虞笙的目光变得柔和而迷离,她不再回避陆邢周的视线。琴弓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倾诉着她深埋心底、不能言说的爱意。
当旋律转向最温柔、最思念的段落,她的目光飘向第一排中央,与陆邢周那深沉专注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缠绕。
每一次对视,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对话,一次跨越五年时光的灵魂触碰。
她的左臂在演奏这首曲子相对柔和的段落时,疼痛感稍减,但依旧需要她集中精神去控制,确保每一个揉弦的颤音都饱含情感,不因肢体的限制而失色。
最后一首《烬》,是她去年的新作。
以绝望主题的变奏开场,如同灰烬中未熄的火星,随即,旋律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带着不屈的意志和磅礴的生命力扶摇直上。
节奏开始变得明亮、开阔、充满力量,充满了对未来的坚定信念。
精神高度集中下,技巧被发挥到了极致,她用强大的意志和完美的技巧彻底征服了左臂尺骨的限制。
琴声如同金色的烈焰,在音乐厅上空熊熊燃烧!
在乐曲最辉煌、最激动人心的华彩段落,虞笙那双浴火重生般的目光再次投向陆邢周。
而陆邢周也回望着她。
只是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对她演奏技巧登峰造极的纯粹赞赏,有对她五年间淬炼出如此惊人光芒的震撼与骄傲,更有一种穿越时光、沉淀已久的、深沉如海般的深情。
他看着她微微喘息、脸颊因激动和用力而泛着红晕的样子,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属于胜利者的璀璨光芒,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蜕变:从当年雪地里拉琴的灵动女孩,成长为如今这个能用琴声撼动世界的真正艺术家!
他抬起手,缓缓地、无比郑重地,为她鼓起了掌。
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那掌声仿佛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清晰地落在虞笙的心上,比任何欢呼都更有分量。
就在所有观众,包括陆邢周,都以为这场震撼人心的演出即将在最高潮落幕,掌声渐歇,准备迎接谢幕时——
舞台中央的虞笙,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动作。
她没有鞠躬谢幕。
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在观众们惊愕的目光中,将刚刚放下的小提琴,重新稳稳地架到了肩上!
琴弓轻抬,她清澈的目光穿透了喧嚣,精准地落在了第一排的陆邢周身上。
没有言语,但那双眼睛里,却传递着千言万语——是挑战,是回应,是跨越了五年
时光的确认!
下一秒,一串极其华丽、迅疾如电、充满炫技色彩的音符骤然从她指尖迸发!
那熟悉的旋律,带着凛冽的寒意和滚烫的激情,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是《雪吻弦歌》!
陆邢周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他当年为她写的曲子。
记忆如同被这琴声强行撕开!
漫天飞舞的雪花,寂静无声的世界,她纤细的身影在雪地里忘我地演奏,而他,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飞扬的发丝和专注的侧脸,看着音符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霜……
那是他们最纯净、最靠近彼此灵魂的时刻。
时隔近六年!
漫天飞雪变成了璀璨舞台。
站在她身后的守护者,如今坐在了她的对面,隔着咫尺天涯的距离,成为了她最专注的听众。
然而这段华章对技巧的要求近乎残酷,高速的跳弓、密集的左手拨弦、连续的大跨度换把……
每一个音符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植入左臂尺骨的钛合金支架在如此极限的操作下发出了尖锐的抗议,疼痛如同电流般窜上她的肩颈,让她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更是微微发白。
但她没有停!
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意志力都灌注在指尖和琴弓上!
她用强大的精神力量强行压制住身体的抗议,手腕以不可思议的柔韧和精准调整着角度和力度,将那份因金属支架干扰可能产生的滞涩感强行化解!
陆邢周的心脏被狠狠攥紧!
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汗水,看到了她握弓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不对……
尽管这首曲子难度很大,但也不至于让她产生这么强烈的动作反应,像是……在用身体硬扛!
最后一个音符是一个需要极高把位、几乎超越极限的、高亢激昂的升C!
虞笙将全身的力量和精神都灌注在这一弓上!
左臂的疼痛达到了顶点,她眼前甚至有一瞬间的模糊,但她凭借着刻入骨髓的肌肉记忆和近乎本能的控制力,硬生生将琴弓稳稳地送了出去!
“铮——!”
一个如同冰晶碎裂的高音,带着震颤灵魂的穿透力,在音乐厅的上空凛冽地炸响!
随即,戛然而止。
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仿佛连时间都被这最后一个音符冻结了。
就在这连呼吸都停滞的瞬间——
“啪!啪!啪!”
三声清脆、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孤绝意味的掌声,突兀地在第一排正中央响起,清晰地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陆邢周!
他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台上那个几乎脱力、却倔强挺立的身影,一下,又一下,无比坚定地鼓着掌!
这孤零零的掌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周围的观众仿佛被这突兀的掌声从极致的震撼中惊醒,瞬间恍然回神!
紧接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烈、都要持久的掌声和欢呼声,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爆发,席卷了整个音乐厅!
所有人都激动地再次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鼓掌、呐喊!
虞笙站在舞台中央,汗水浸湿了鬓角,胸膛剧烈起伏。她看着那个在掌声浪潮中依旧端坐、目光只锁定她一人、第一个为她鼓掌的男人,泪水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知道,他听懂了。
听懂了她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思念,和这跨越了近六年的、无声的回应。
第42章
掌声的余韵仿佛还在耳畔轰鸣,后台的喧嚣与祝贺声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虞笙被兴奋的乐团成员们簇拥着,脸上带着演出成功后的喜悦红晕,礼貌地回应着大家,然而,她的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频频飘向化妆间那扇虚掩的门。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一定会来。
果然。
就在林菁笑着帮她整理略显凌乱的发鬓时,那扇虚掩的门被一只修长的手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道挺拔而熟悉的身影,逆着走廊明亮的灯光,清晰地出现在门口。
虞笙几乎是立刻扭过头看过去。
视线相接,后台明亮的灯光下,陆邢周眼底那些深沉的情绪清晰地传递过来,让她心跳失序。
他目光越过其他人,精准地、毫不避讳地落在虞笙身上,那眼神深邃,既有演出带来的震撼余波,也有毫不遮掩的、等待的温柔。
敏锐地捕捉到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暗涌,林菁立刻心领神会。她不着痕迹地拍了拍虞笙的肩膀,然后笑着招呼起周围的乐团成员和工作人员:“来来来,大家辛苦了!我们去隔壁休息室吃点东西,让Clara稍微缓口气!”
门轻轻合拢。
小小的化妆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明亮的灯光和两人之间无声的空气流动。
虞笙还穿着那身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鎏金色曳地礼裙,脸上的舞台妆勾勒出精致的轮廓,眼妆下透出演出后不可避免的疲惫感,但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来不及掩饰的、带着水光的惊喜。
陆邢周没有说话。他站在几步之外,深邃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然后,极其缓慢地,朝着她的方向,张开了双臂。
面对这样一个无声的邀请,一个敞开怀抱的姿态。
虞笙的心猛地一颤。
尽管理智告诉她应该保持距离,可身体却像被那无声的目光和敞开的怀抱牵引着,背叛了所有的迟疑和顾虑。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叩击声,鎏金色的裙摆随着她迈出的步伐,在地面拖曳出细微的、窸窣的声响。
“嗒、嗒、嗒。”
三步。
两步。
距离在缩短,那些汹涌的情绪却仿佛在瞬间具象化,沉重得让她迈不动最后那一步。她的脚步顿住了,身体微微前倾,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五年分离的重量,重逢后的种种波折,此刻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一时竟有些怯懦,不敢再向前靠近那咫尺之遥的怀抱。
然而,在她双脚止步的下一秒,陆邢周却毫不犹豫地向前一迈,主动跨过了那最后两步的距离。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有力的手臂稳稳地环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背,另一只手掌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按在她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密密实实地拥入自己宽厚温暖的怀中
虞笙的身体先是本能地微微一僵,但随即,他身上清冽而熟悉的气息,以及怀抱中传递出的那种坚实可靠的力量感,像暖流般迅速瓦解了她的紧张。紧绷的肩线悄然放松,她不由自主地将脸颊轻轻贴靠在他质地精良的西装前襟上。
后台明亮的灯光,喧闹的余音,左臂隐约的疼痛……所有的一切感官都仿佛被这个拥抱隔绝、推远。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萦绕在她鼻尖的、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以及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他胸膛里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一个很长、很安静的拥抱。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陆邢周环在她腰背和脑后的手臂才微微松开了些力道。
他低下头,深邃的目光仔细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一路追随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尾和沾着湿意的、轻轻颤动的睫毛。他抬起手,温热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眼下未干的泪痕。
然后,他牵起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薄茧,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虞笙被他牵着,顺从地跟着他转身,走出休息间,走向后台深处那道通常只供工作人员使用的、
相对僻静的后门。
虞笙抬头看向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愈发显得轮廓分明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
他要带她去哪?
该不会……
车门关上,隔绝了车库微凉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
车厢内瞬间被一种更为私密、更为紧绷的氛围笼罩。
虞笙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陆邢周身上传来的热度和那种沉默却极具存在感的气场。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任由他牵着手,指尖微微蜷缩在他温热的掌心,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上。
直到车子平稳地驶入市中心一家顶级的酒店地下车库。
停稳,熄火。
陆邢周率先下车,绕到另一侧为她打开车门。
他高大的身影立在车门边,向她伸出手。
视线从他的脸落到他的掌心,再缓缓抬到他脸上。
短暂犹豫后,虞笙抬起手,将自己微凉的手放入他掌心,那股温热干燥的触感,像是能透过皮肤,沁入她的血管……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从车库到电梯,再到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器运行的轻微嗡鸣。
两人依旧没有说一句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却又充斥着无声的电流。
他们的手始终紧紧相牵,掌心相贴的地方,皮肤的温度不断攀升,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彼此手腕内侧那快速搏动的脉搏。
砰砰……砰砰……
如同两颗心隔着血肉在同步狂跳,泄露着强自压抑的汹涌暗潮。
“叮”——
电梯门开。
陆邢周牵着她的手,步履沉稳地走在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上。
刷卡,开门,温暖的灯光倾泻而出。
虞笙还没来得及看清房间的陈设,甚至没来得及从那近乎窒息的心跳中喘口气,陆邢周已经转过身,在她毫无防备的瞬间,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动作并不粗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和急切的确认。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脸颊,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
四目猝然相接。
他的目光深邃得如同漩涡,让虞笙心尖发颤。
她不仅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越来越高,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
陆邢周捧着她的脸,目光紧紧锁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眼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而后,他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像是电影的慢镜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每一个毫米的下移,都像是在给予她最后推开他、拒绝他的时间与空间。
虞笙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抖着眼睫,看着他缓慢靠近的、线条冷峻却在此刻无比柔软的唇……
她没有推开他。
非但没有推开,她原本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带着一丝迟疑,又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勇气,一点点抬起,轻轻地、试探性地,放上了他紧窄有力的腰侧。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点燃干柴的最后一点火星,让陆邢周眼中的最后一丝克制的轰然崩塌!
他不再犹豫!
滚烫的、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唇,精准地用力地吻了下去。
“唔……”一声短促的呜咽被堵在了唇齿之间。
起初是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仿佛要确认她的存在。但很快,那强势中又揉进了无法言喻的温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轻轻吮吸,辗转厮磨,将她唇瓣上残留的、属于舞台的微凉一点点焐热。
虞笙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在他强势的拥抱和温柔的吻中微微发颤。后台那个拥抱带来的安心感和此刻唇齿间传递的滚烫情愫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唇角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后,紧握着他衬衫前襟的手指微微松开,攀上了他宽阔的肩膀。
她开始笨拙地、试探性地回应他。
她的回应,哪怕只是舌尖生涩的轻触,都像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他的吻瞬间变得更加深入,也更加炽烈。
不再满足于唇舌的交缠,滚烫的吻沿着她纤细的下颌线一路向下,印在她敏感的颈侧。
那种感觉,像是漂浮在滚烫的海浪之上。
她仰着头,紧紧依附着他,任由他引领着,一步步后退。
从铺着柔软地毯的客厅区域,退向光线更暗的卧房。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直到她的后背抵上了冰凉的门框,又被他带着旋身离开——
陆邢周的脚后跟猝不及防地撞上柔软却坚实的床沿。
重心瞬间失衡。
他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跌落在宽大柔软的床上。
但他反应却极快,在倒下的瞬间本能地将她护在怀里,自己承受了大部分冲击。
吻停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虞笙趴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鎏金色的裙摆铺散开,如同破碎的金箔。
心口,是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和自己胸腔里那颗同样疯狂跳动的心脏。
陆邢周的手依旧紧紧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抚上她散下来的发丝。
他看着身上的人,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幽暗的火焰,里面翻涌着赤./裸.裸的渴望和压抑了太久的深情。
下一秒,他捧住了她的脸,再度吻住了她。
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个都要温柔,却又带着一种更为致命的力量,仿佛要将这错失的五年时光,都揉碎在这个吻里补偿回来。
唇齿相抵,气息交缠。
他的手带着滚烫的热度,从她的脸颊缓缓滑下,抚过她优美的肩颈线条,最终落在了她背后那条隐秘的拉链上。
“嘶啦——”
一声细微却刺耳的拉链下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仿佛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虞笙被情/欲笼罩的迷障!
后背猛地一凉,虞笙倏然睁眼。
迷蒙的眼底瞬间被惊惶和清明取代!
她直直地撞进了陆邢周那双深邃又泛红的眼底。
那眼神,陌生却又熟悉。
有着近乎失控的浓烈情谷欠。
虞笙只觉心头猛地一紧。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迟来的理智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用力,挣开了陆邢周环抱着她的手臂。继而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慌乱地从他身上滚落下来!
鎏金礼裙的后背拉链被拉开了一半,露出光洁细腻却微微紧绷的肌肤。
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激/情和一丝尴尬的凝滞。
然而她刚走一步,手腕就被陆邢周抓住了。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从身后紧紧抱住。
陆邢周下巴抵在她肩窝,灼热的呼吸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挽留:“是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虞笙身体一僵,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怀抱让她双脚犹如千斤重地挪不开了。
她抿了抿发烫的唇,心跳如擂鼓。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说话时带出的气息。
弄的她整个人痒痒的、麻麻的。
偏偏那轻斥在她颈子里的气息却不停不休——
“我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明明他声音响在耳边,可虞笙却好像听不见似的,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颈子里。
他不说话,气息温热。
他说话了,气息更是滚烫,带着轻微的湿濡感,就那么一下又一下地斥着她的皮肤。
虞笙止不住地提了提肩膀:“你、你好好说话。”
陆邢周皱了下眉,一时没懂她的意思,直到发现她的脸往另边偏的角度。
他嘴角无声抬了两分弧度,双手轻微一个用力——
虞笙被他扳了过去。
陆邢周双手捧起她的脸,迫使她抬起眼看他。
他还残留着未散的红,但更多的是专注和一种近乎温柔的执着。
他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和嫣红的唇瓣,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宠溺的笑痕,“不走了,嗯?”
结果见她又把脸一偏,一副闹别扭的小模样,陆邢周眼底的笑意渐深,索性不再废话。
他腰身一弯,在虞笙短促的惊呼声中,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陆邢周!你放我下来!”虞笙又羞又恼,握起的拳头锤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陆邢周对她的挣扎充耳不闻,大步走到床边,将她稳稳地放到床中央,紧接着,他也随之躺下,长臂一伸,强势地将她整个人捞进怀里,紧紧箍住。
就在虞笙试图从
他怀里挣开时,头顶传来声音:“手怎么回事?”
虞笙的心猛地一跳,所有动作都停住了,她眼睫抖了两下,抬头:“…什么?”
陆邢周低头看她,“演奏的时候,尤其是后面那几段技巧要求极高的曲子,你左手的发力点不太对,还有最后拉《雪吻弦歌》的时候,你脸色都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虞笙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竟然注意到了……还看得如此仔细!
她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将脸微微侧向一边,声音故作轻松,“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有次不小心受伤了,留下了一点小后遗症。”
“小后遗症?”他目光沉沉地锁着她低垂的眼睫。
虞笙被他看得心底发慌,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想要逃避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索性主动往他怀里更深地拱了拱,瓮声瓮气地转移话题:“别问了……你这么突然跑过来,你父亲……他知道吗?”
她主动的依赖和拥抱,像一剂柔软的安抚,暂时消散了陆邢周心中升腾的疑虑和心疼。他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下巴轻轻蹭着她发顶,只是一开口,声音带出了几分冷硬:“不要提他。”
听出他情绪的不对,虞笙从他怀里微微仰起脸,借着床头昏黄的灯光,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
一个不确定的猜测在她心中成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出来:“是因为我吗?”
陆邢周抱着她的手臂蓦然一僵。
他低下头,看向怀里那双不安的眼睛,那眼神里翻涌着斩断一切阻碍的决绝力量,清晰地响在寂静的房间:“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
这句带着承诺的宣告,在虞笙心里掀起不安的风浪。
想问他,你知不知道这背后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可看见他深邃的眸底那份不容质疑的决绝和深藏的疲惫,这句话终于还是堵在了喉咙。
虞笙把脸埋进他温热的胸膛,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令人生出心安的暖意。
在这熟悉又令人眷恋的气息包裹下,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意识开始模糊……
然而,那挥之不去的梦魇并未放过她。
破碎的画面,刺耳的刹车声,冰冷的雨水,还有陆邢周决然离去的背影……
她在梦中挣扎,喉咙像是被扼住——
虞笙从噩梦中猛然惊醒,惊魂未定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那张让她想了五年,却只能在记忆里回想,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碰不到的脸部轮廓。
但是此刻,他就躺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
这份因他才有的安心如同温暖的潮水,将她紧紧包裹,让她悬着的心,像是终于找到了落点,缓缓沉回原处。
原来,他在。
幸好,只是梦。
她目光近乎贪婪,深深地望着他。
昏黄的夜灯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
他闭着眼,呼吸均匀,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褪去了清醒时的冷峻和锋芒,显得格外柔和。
鼻息间全是他清冽好闻的气息。
这份真实,让她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涌遍全身。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可当她翻了个身,手下意识地向身侧探去时,然而摸到的,只有一片微凉的、空荡荡的床单。
她猛地睁开眼。
清晨灰蓝色的天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入房间,带来一丝清冷的光线。
偌大的床上,只有她自己。
昨夜紧紧拥抱着她的温度、枕畔那令人心安的气息,全都消失了。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掏空了一块,带着一种尖锐的失落感直直下坠。
他走了。
果然……
只有一个晚上。
虞笙拥着被子坐起身,看见枕边放着一张对折的酒店便签纸。
旁边,放着她昨晚取下的、那枚母亲留下的珍珠耳钉。
虞笙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意,拿起那张便签纸,缓缓展开。
纸上是他遒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迹,简洁而克制,却承载着沉甸甸的分量:你母亲一切都好,不要担心。下一场演出见。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缠绵的告别。
可每一个字都能带着他无声的守护和深沉的牵挂,却也能感受到他身不由己的无奈。
虞笙紧紧攥着这张薄薄的纸片,看向窗外。
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新的一天开始了。
距离下一次的演出还有十天。
十天后,他真的会来吗?
*
京市,陆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
隔着雪茄燃起的袅袅青烟,陆政国靠在办公桌后的红木高背椅上,王诚则垂手肃立在一旁汇报——
“陆总抵达意大利后,行程上……似乎有些调整。”
“调整?”陆政国眉峰一挑,“说清楚。”
王诚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如实汇报下去:“那边刚刚传回确切消息,陆总抵达意大利后,没有按照计划与贝尔图斯工业进行了紧急磋商,而是直接飞去了伦敦。”
陆政国夹着雪茄的手指猛地一顿,微眯的眼中寒光乍现,“伦敦?”
“是,伦敦。”王诚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压下内心的惊慌,不敢停顿:“到达伦敦后,陆总直接去了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演出结束后,陆总……和虞笙小姐,一同进入了……伦敦丽兹酒店顶层套房,直到次日清晨才离开。”
私人飞机!伦敦!音乐厅!顶层套房!过夜!
这些词汇如同淬了毒的钢针,一根根狠狠扎进陆政国的神经!
“砰!”的一声巨响!
陆政国面前的紫砂茶杯被狠狠扫落在地。
“混账东西!”
让他去办正事,倒成了他金蝉脱壳、千里赴约的完美掩护!
而他这个老子,却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还在京市等着儿子“汇报进展”!
更让他怒不可遏的是,他这个好儿子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如此不顾后果!只为了去看那个女人的演出!为了和那个女人……
“好……好得很!”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作为集团掌控者的尊严,被儿子这记响亮的耳光抽得粉碎!
狂怒如同失控的岩浆在他体内奔涌!
他猛地一挥手,将办公桌上的文件、笔筒、笔记本电脑……所有碍眼的东西,统统扫落在地!
看着一地狼藉,王诚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大气不敢出。
陆政国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看来他之前的手段,还是太仁慈了!
*
翌日下午,飞机平稳降落在圣保罗瓜鲁柳斯国际机场。
车流在高架桥上蜿蜒如龙,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在阳光下闪耀着玻璃与钢铁的光芒,与绿意盎然的公园、色彩斑斓的涂鸦墙奇妙地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欧洲截然不同的、充满活力的气息。
有咖啡的醇香,也有热带植物的清新,还有一丝海风带来的清咸。
看着眼前这片充满异域风情、生机勃勃的景象,让虞笙连日来紧绷的心脏,难得地松弛下来。
陆邢周临走留下的字条像一颗定心丸,让她暂时抛开了京市那道无形的枷锁。
一丝久违的、对演出的纯粹期待在心底滋生。
也许,一切真的在慢慢好起来。
下榻的酒店位于繁华的保利斯塔区,视野极佳。
傍晚时分,虞笙站在落地窗前。
天空被渲染成浓烈的橙红与紫罗兰色,整座城市沐浴在一种温暖而梦幻的光晕里。
然而,这份难得的宁静,在夜色完全降临后,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无情击碎。
虞笙瞥了一眼屏幕,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际长途号码。
她心头莫名一跳,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短暂犹豫后,她指尖一滑,电话接通。
“喂?”
电话那头沉默着,一种莫名的恐慌突然从心底窜出来,就在虞笙心脏突突加快时,一个低沉、威严、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冰冷腔调从话筒那端传来。
“虞小姐,巴西的阳光,看来让你心情不错。”
如同冰锥一般的声音,穿透了万里距离,狠狠扎进虞笙的耳膜。
是陆政国!
虞笙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怎么会给她打电话?
虞笙手压心口,强迫自己冷静,然而一开口,声音还是可避免地带
出了一丝紧绷,“陆董,您好。”
陆政国冷哼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看来邢周那小子给你的‘安慰’很有效果,让你觉得又可以痴心妄想了?”
虞笙深吸一口气:“陆董,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少跟我来这套!”陆政国厉声打断,“收起你那套虚情假意!我打电话来,是最后一次警告你,离我儿子远点!再让我发现你贼心不死,还妄图纠缠他……”
“陆董!”虞笙再也忍不住,五年来笼罩在她心头的阴影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和不顾一切的反抗——
“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您不要欺人太甚!”
电话那头似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强硬顶撞噎了一下,随即是更加汹涌的怒火!
“我看你是真的不把你母亲的安全放在眼里了!”
像是被他掐住了最脆弱的神经,虞笙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和愤怒之中,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反而从心底深处爆发出来!
她躲了五年,退了五年,够了!
虞笙死死攥着手机,对着话筒冷笑一声。
“陆董,您说得对,我是有母亲,”她停顿了一下,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可您也别忘了,您也有儿子!如果让陆邢周知道,当初我的离开是您一手制造的假象,不知他这五年对我的恨意,会不会转嫁到您的身上,陆董!”
第43章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虞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话筒里传来的、陆政国骤然变得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她知道,她踩中了那条最危险的线!
但她别无选择。
陆政国用母亲威胁她,那她只能用他唯一的软肋,他的儿子来反击!
这是最危险的赌注,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终于,电话那头传来陆政国一声极其轻蔑的冷笑:“虞小姐的翅膀真是硬了,好,那我们就走着瞧!”
陆政国几乎是咬着牙挂断了电话。
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冲破他的头顶!
竟敢用他的儿子来威胁他。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痴心妄想,而是赤-裸裸的挑衅和宣战!
五年前搅得他陆家不得安宁,五年后竟然还死性不改。
陆政国双目赤红,在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焦糊味,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暴戾气息。
片刻后,他双脚猛得止步原地,“王诚!”
听到声音,守在门口不敢走远的王诚立马推门进来:“董事长。”
“去,立刻、马上,把虞念姝给我带回来,现在就去!”
王诚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迟疑,“是!董事长。”
门关上的下一秒,王诚立刻拿出手机,一边快步走向电梯,一边拨通电话:“立刻备车,去邻市的安鑫精神病院……别废话,赶紧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但“安鑫精神”这四个字,在空旷的走廊里依然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陈默从走廊拐角的阴影处走出来,看着王诚匆匆进入电梯的背影,他掏出手机迅速转身,快步走向消防通道。
“陆总,刚刚王诚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现在正赶往安鑫精神病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陆邢周低沉平稳的声音。
“那就照计划进行。”
“是!”
另一边,王诚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安鑫精神病院。
他带着两名心腹手下,气势汹汹地直奔院长办公室,然而,当他推开那扇厚重的办公室房门,却意外看见了莫怀远。
对于他的到来,莫怀远的脸上也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惊讶,他随即站起身来,恭敬的语气里透着些许的不安:“王助理,您、您怎么来了?”
王诚此刻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跟莫怀远寒暄,也顾不上思考他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他直接看向安鑫的张院长,“虞念姝在哪?”
张院长早在他进门的那一秒就吓得脸色煞白,他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求助的一双眼看向旁边的莫怀远。
接到他眼神,莫怀远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王助理,虞女士,她、她……”
王诚眉心猛然一紧,声音急促而严厉:“她什么?快说!”
被他这么一吼,莫怀远浑身一抖,脱口道:“虞、虞女士不见了!”
“不见了?”王诚眼睛一瞪:“你不是说她一直在这里接受治疗吗?”
“是、是一直在的……”张院长声音发颤,“可、可是……昨天晚上,人、人突然就不见了!我们……我们找遍了整个医院都没找到,所以才一大早把莫院长叫来……”
王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莫怀远,又转向张院长那张失了血色的脸:“突然不见?难不成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没有监控吗?”
张院长被王诚身上散发出的煞气吓得两腿打软,“查、查过了!监控……监控也都拍到了。”说完,他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办公桌上的电脑,调出了一段模糊的夜间监控录像。
画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左右,两个穿着黑色连帽衫、身形高大的男人,鬼影般出现在虞念姝所在的病房走廊。他们动作极其专业且迅速,避开了夜班护士短暂的巡视间隙,闪身进入。不到一分钟,两人便架着一个穿着病号服、似乎处于昏睡状态的女人快速走了出来,然后迅速消失在监控死角。
紧接着,张院长又调出另一个视频,是医院后门一个隐蔽的出口,一辆没有任何牌照的黑色轿车早已等候在那里。两人迅速将虞念姝塞进后座,轿车随即启动,无声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王诚看着监控画面,眉心紧锁。
对方如此干净利落且悄无声息地将人从医院里带走,一看就是早有预谋。
他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陆邢周,但此时此刻,他还没有回国,紧接着,他又想到另一个人,但他来不及多想,转身的同时立刻掏出了手机。
“董事长!不好了,虞念姝……她昨晚被两个黑衣男人从安鑫中心带走了!”
电话那头顿时传来陆政国暴跳如雷的声音:“带去哪了?”
王诚只觉后脊发凉,他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目、目前还不清楚,监控只拍到一辆无牌轿车。”
话筒那边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诚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是陆总——”
“不可能!”陆政国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他不敢在我眼皮底下搞这种小动作!”
“那会不会是索恩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陆政国心头一沉。
上次在饭局上,索恩现在已经认了那个女人作干女儿,还扬言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
陆政国
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敢在电话里跟他叫板,原来是自认为有了索恩这个保护伞!
陆政国冷笑一声后,立刻吩咐:“给我查那辆车,动用所有资源也要把那辆车找出来,我要知道它去了哪里!”
“是!”
电话挂断,王诚立刻调动了所有的关系网。
不过半天的时间,就通过沿途覆盖的天网探头,查到了京市郊区一家极其低调、安保森严的私人疗养院——静安疗养院。
王诚不敢耽搁,亲自带人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静安苑的院长是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面对王诚一行人咄咄逼人的架势和陆氏集团的名头,他并未露出丝毫惊慌,只是平静地接待了他们。
“王助理,久仰。”院长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底气,“您要找的虞念姝女士,昨晚的确有来过我们这里,不过——”
王诚心中一紧,“不过什么?”
院长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虞女士已经于今天早上坐飞机去了瑞士。”
“瑞士?”王诚先是一愣,继而冷笑一声:“私自把人绑到你这里,如今又送出国——”
“王助理,”院长打断他后,微微一笑,“请注意您的言辞。”
他不疾不徐地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王诚面前。
“王助理,请看这个。”
是一份医疗委托书和入院协议,委托人签字栏那里,赫然写着两个字:虞笙。
王诚带着那份印有“虞笙”签名的委托书复印件,如同捧着一个滚烫的山芋,急匆匆赶回陆氏集团。
然而,当他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时,却看到陆政国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王诚立不敢出声,垂手肃立一旁。
“……好,索恩先生,这份‘人情’,我陆政国记下了。”
落入王诚耳朵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但那王诚知道,那平静之下正翻涌着滔天怒火。
“希望虞女士在国外的疗养,一切顺利。”
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几句什么,陆政国没有再回应,只是用一声冰冷的寒暄结束了通话。
几秒后,陆政国缓缓转过身,那张平日里深藏不露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鸷和愤怒。
因为索恩刚刚在电话里,用他那惯有的、优雅而虚伪的腔调,轻描淡写地“告知”他:受虞笙小姐所托,已将她的母亲虞念姝女士安全接出,并妥善安置在国外的疗养机构,与虞笙团聚。
这无异于在他脸上狠狠地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精心布置的棋子,他用来扼制虞笙最致命的武器,竟然被索恩这个老狐狸,以如此“正当”的方式,在他眼皮子底下夺走了!
奇耻大辱!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但是王诚并不知具体的电话内容,他上前一步,将那份委托书复印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董事长,这是静安疗养院那边给出的委托书……”
然而陆政国却仿若未闻,直接拨通了那个,他恨不得将其捏碎的国际号码!
此时的虞笙正蜷缩在沙发里,本就乱如麻的心脏,在听见突兀响起的手机震动后,她整个人抖了一下。
当她看见屏幕上显示那串如同噩梦般的号码时,她瞳孔更是一缩……
“滋滋”震动声像是催命符,让她想逃想躲,却又不得不面对。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恐惧,将手机拿到了手里。
电话一接通,陆政国那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暴怒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缠绕上来。
“虞小姐真是好手段!”他带笑的声音满是愤怒:“你以为搭上索恩那条船,把他当枪使,让他替你把你那个疯妈弄走,就真能高枕无忧了?”
虞笙被他突如其来的指控听得一愣。
母亲不是早就被陆邢周转移到米兰了吗,陆政国现在质问她,难道……
他才知道?
那上次他还拿母亲的照片威胁她?
但是下一秒,虞笙就迅速意识到陆邢周把自己介绍给索恩的真正用意。
这份认知犹如一阵暖流涌上她心尖,也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底气,她瞬间冷静下来,回击道:“陆董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任何一个人被逼到绝境时都会做的事情。”她顿了顿,语气带着明显的威胁,“如果陆董还想故技重施,继续拿我母亲来威胁我……我不介意,继续寻求索恩先生的‘帮助’。”
“你——”
陆政国没想到她先是拿自己的儿子威胁她,如今又拿索恩那家伙震慑他!他感觉自己的权威被彻底踩在了脚下!
极度的愤怒让陆政国冷笑出声:“你以为索恩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帮你,不过是把你当成一颗对付我的棋子,你在他眼里,连蝼蚁都不如!”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充满了恶毒的蛊惑:“你好好想想,当有一天,在你和巨大的利益之间,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你觉得,索恩最终会选择什么?是选择保护你这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还是……选择能让他获得十倍、百倍回报的利益?”
最后这句话,带着洞悉人性的残酷和上位者的轻蔑,清晰地回荡在电话两端,也重重地砸在了虞笙的心上!
电话被陆政国狠狠地挂断,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虞笙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动弹。
选择……利益……
这两个词像是剧毒的种子,被强行种进了她的脑海。
那个索恩……真的可靠吗?他真的能震慑住陆政国吗?
如今陆政国知道母亲被转移走,会不会动用权势再将母亲抓走?
刚刚升起的希望和底气,瞬间被巨大的不安和疑虑所取代。
不行,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她必须要找到陆邢周问个清楚!
冲动之下,她抓起手机就要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然而,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她又犹豫了。
陆政国现在认为母亲是被索恩带走的,那她给陆邢周打电话,会不会暴露他?
他冒着巨大风险帮助了她,她决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将他推到危险的境地!
安全起见,最好还是当面见他问清楚!
这股破釜沉舟的勇气让她猛地从沙发里起身。
当林菁听说她已经买了四个小时后的机票飞往京市,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发生什么事了?”
虞笙不能把其中缘由细说给她听,只模棱两可地一语带过:“陆邢周那边遇到了点麻烦,我想回去看看。”
但是林菁太了解她了,如果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她绝不会在这么重要的巡演中途离开。
“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行!”虞笙一把按住她的手,“你必须留在这里,虽然演出还有一个星期,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遇到什么突然的事情,你留下,我才能走得放心。”
她笑了笑,语带安抚:“我回去只是确定一些事情,不会久待,两天,加上来回,最多三天我就会回来!”
她坚定的语气和执着的眼神,让林菁无奈却也没辙,她深吸一口气:“好把,那你快去快回,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虞笙朝她重重点头:“这边就拜托你了。”
林菁剜了她一眼:“跟我还客气什么。”
*
飞机在夜色中降落在京市国际机场。
走出航站楼,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北方特有干燥寒意的空气扑面而来。虞笙没有停留,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温莎国际。”
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出租车才在温莎公馆庄重而奢华的大门前停下。
上次被陆邢周强行带回来的时候,只有屈辱和泪水。
这一次,却带着期待与迫切。
虞笙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难言的情绪。
五年过去,不知自己还能否像以前一样,顺利进去。
虞笙犹豫着,试探性地走近门禁系统。冰冷的摄像头似乎感应到了她的靠近,镜头微微转动,一道不易察觉的红色扫描
光线瞬间扫过她的面部。
“嘀——”
一声轻响,大门在她的紧张和期待里缓缓地向内滑开了!
虞笙的心猛地一跳!
他竟然一直保留着她的门禁权限……
她定了定神,抬步走了进去。
熟悉的路径,熟悉的喷泉轮廓,熟悉的欧式廊柱……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光的碎片上,带来恍如隔世的熟悉感。
昏黄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长。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冷气息,寂静得只能听到鞋跟敲击路面的清脆声响,以及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当她站在那栋三层宅院前,看着一片漆黑的落地窗,浓浓的失落从心底一点一点升腾。
他不在这里。
其实不算特别意外,上次来,她就感觉到这里已经许久没有居住的鲜活气息。
那她为什么还要执意过来?
到底是来找他,还是借机再来看一看?
她不知道。
像是被一个鬼使神差的力量驱使。
带着这股说不清道不清的情绪,虞笙在门口站了许久。
夜风带来阵阵寒意。
上次被强行带回时的绝望哭求,此刻都化作了心头沉甸甸的回忆。
当时她真的以为他会把她锁在里面,可后来又为什么放她走了呢?甚至还说“以后再也别让我看见你”那句狠话,如今想想,当时的他,到底是动用了多少的意志力才说出那句话的?
所以,若不是她主动打电话求救于他,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和她再无交集?
虞笙嘴角滑出苦涩,垂下眼。
说到底,终究还是自己连累了他。
可如果不是他父亲陆政国,她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到这,虞笙猛地转身。
五十分钟后,出租车在那栋高耸入云、象征着陆氏帝国无上权力的摩天大楼前停下。
在周围楼宇大多已陷入沉睡的夜色里,顶层巨大的、占据了一整面的落地窗区域,赫然亮着灯。
深夜的寒风毫无遮挡地吹过空旷的广场,虞笙不由自主地裹紧了外套。
她仰头看着那高悬在夜空中的顶层亮光,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耳边话筒传来的机械等待音,让她心脏一点一点加速。
而此时的顶层副总裁办公室。
透亮的玻璃窗外是京市璀璨如星河的夜景。
陆邢周刚刚结束与海外团队关于“格伦伍德后续施压方案”的冗长视频会议,此时的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揉着发胀的眉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出声,但过疲的身心让他没有心思理会。
手指从眉心间离开时,他视线不经意地投向窗外那片空旷的广场。
一点墨小的人影出现在他眼底。
即使隔着数百米的高度和冰冷的玻璃幕墙,即使夜色模糊了所有的细节,可他却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熟悉感。
可是怎么会!
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正在巴西,正在准备演出前的排练才对。
然而,花坛边那个孤零零的人影,却让他怎么都移不开视线。
手机的再次震动让他恍然回神,他几乎来不及犹豫,瞬间把手伸进口袋。
当屏幕上清晰显示「虞笙」这个名字时,陆邢周的呼吸骤然一滞!他的视线猛地从手机屏幕弹回楼下的广场,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可是距离实在太远了,视野里只有那个模糊的墨点,根本无法分辨她此刻的动作,甚至连她是否正抬头看向这里都难以确认。
他手指带着几分颤意,接通了电话。
“笙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力维持平稳的紧绷感,“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住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
听筒里,先是一阵细微的电流杂音,接着传来虞笙的声音,背景里似乎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隔着话筒,虞笙深吸一口气,试图深吸一口寒风让自己清醒,然而这份灌入肺腑的凉气却让她喉咙涩住。
持续的沉默像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心脏。陆邢周盯着楼下那个微小的墨点,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压住,他追问,声音比刚才更沉:“你在哪?”
虞笙握着手机,仰着头,目光穿透遥远的距离,牢牢锁定顶层那扇灯火通明的巨大玻璃窗。虽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但她清晰地感觉到,那扇窗后,正有一道目光穿越这沉沉夜色,投射下来。
她喉头滚动了一下,咽下那丝哽咽,没有说出“我在你楼下”,而是——
“在看你。”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所有的理性推断、所有关于“不可能”的笃定,在这清晰无比的三个字面前,瞬间分崩离析!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几乎握不住手机!震惊、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强烈的担忧、还有无法置信的情绪在胸腔里激烈地翻涌!
他甚至来不及挂断电话,就猛地转身冲出办公室!
空旷的走廊里响起急促而清晰的脚步声。电梯门感应到人,无声滑开的瞬间,他已经闪身进入。指尖带着一种急迫的力道,快速而准确地连续按下下行键。
高速下降带来的失重感远不及他心头的震荡。
圣保罗到京市,万里之遥!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突然回来?她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
电梯的数字急速跳动,当“1”字亮起,门开的刹那,陆邢周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空旷的一楼大堂灯火通明,光滑如镜的地面反射着冷光。巨大的旋转玻璃门就在前方,门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那片空旷沉寂的广场。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冰冷、折射着大堂璀璨灯光的厚重玻璃门,陆邢周奔跑的脚步猛地顿住,硬生生停在原地。
他看到了她。
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
她就站在广场花坛旁的路灯下,夜风吹起她微卷的发梢,拂起她外套的衣角。
路灯的光线柔和地笼罩着她,他清晰地看到了她脸上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也看到了那双望向他的眼睛里,跳跃着的、灼热而明亮的星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四目相对,隔着十几米远,两人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在了原地,谁也没有先动。
最后,是虞笙。
她像是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勇气,抬起脚,一步一步,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坚定地走了过来。
鞋跟落在广场花白色的地砖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叩、叩”声,在寂静的夜里,由远及近,一声声敲击在空气里。
夜风似乎也带来了她身上那熟悉的、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陆邢周站在原地,身体绷得笔直,目光一瞬不瞬地紧锁着那个在灯光下愈渐清晰的身影,看着她一步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直到她在只剩一步之遥的距离站定。
虞笙仰头看他。
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眼中翻涌着的复杂情绪,看着他因为屏息而微微起伏的胸膛。
“上次你问我,心里有没有你……”
这句没有说完的话,不仅让陆邢周心跳加快,更让他血液冲上耳膜,发出轰鸣,他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听不清她后面的话。
时间被无限拉长。
虞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风带来的寒意似乎都沉淀下去。
她看着面前这个,让她诅咒过、心动过、爱过,却始终无法去恨,也从来无法真正放下的男人。
许久,她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坦诚和决心,吐出了一直不敢让他知道的答案:“有。”
一个字,清晰,简短,却重逾千钧。
血液在身体里奔涌回流,让他四肢百骸动弹不得,陆邢周彻底僵在原地,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然而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时,虞笙向前一步,踮起脚,吻在了他唇上。
那触感,柔软又真实,带着微凉的夜风和她独有的气息,没有进一步的试探,只是笨拙地贴着他。
可就是这一点点的凉意,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却犹如在他唇上点燃了燎原的火。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轰然坍塌,紧接着,被失而复得的欢喜所填满。
他就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
就在那触感即将抽离的瞬间,垂在身侧的手臂猛地抬起。
陆邢周双手牢牢捧住了她的脸,带着不容她退开的强势,精准吻住了她。
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渴望,陆邢周把她吻到近乎折腰,唇重重碾过她的唇,没
有丝毫的犹豫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深入而彻底地攫取她的气息。
捧在她脸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搂在了她腰上,严丝合缝的,将她用力禁锢在他滚烫的怀里。
用力的,仿佛要将这五年的时光,用一个吻给讨回来。
冷白的光线将两人拥吻的人影拉得很长,时间在彼此急促的喘息和辗转的吻声里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虞笙感觉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时,狂风骤雨般的吻,突然停了。
但陆邢周并没有松开她。
他额头抵着她额头,感受着她鼻息间滚烫的气息,近距离地锁住她那双迷离的、氤氲着水汽的眼睛。
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陆邢周抬手,指腹抚过她嫣红、被他吻得肿胀的唇瓣。
他在她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看到她因缺氧而泛红的眼尾,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沾染的、不知是汗还是泪的细小水珠。
他开口,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哑和粗粝:“再说一次。”
他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鼻尖,虞笙下意识抿了抿自己的唇,涨涨的、麻麻的,像被无数根小刺撩着。
她抬起眼,微嗔的眼神瞥他一眼后,又迅速垂下了眼睫。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陆邢周的眼睛。
他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暗嘲,喉结滚动一下后,什么都没说,牵起她的手转身。
深夜的电梯轿厢里,金属四壁反射着冷白的光,映出两人沉默的身影。
安静的周遭似乎能听见那尚未平复的、带着情.欲余韵的呼吸声。
虞笙被他牵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热度。
心跳依旧砰砰撞击着她的胸腔,她没敢抬头,只盯着自己被他紧紧包裹住的手。
“叮——”的一声,电梯门无声滑开。
陆邢周牵着她走出电梯,每走一步,虞笙都能感觉他握着她手的力道收紧一分。
直到随他走进那间宽敞的办公室。
门锁“咔哒”一声落下,仿佛是点燃引信的最后一点火星。
虞笙甚至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甚至还没来及发出一丝声音,就被陆邢周重重抵在了坚硬的门板上。
背传来的微痛让她轻哼出声,下一秒,他滚烫的、带着掠夺气息的吻便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了下来!
比刚才在楼下更加凶猛,更加急切,像是压抑到极致后的彻底爆发。①
一阵天旋地转里,所有的氧气都被他强势地夺走,像是要站不稳,她下意识地伸手攀住他的肩膀,隔着那层熨帖的衬衫布料,指腹下是他肩背处清晰而紧绷的肌肉线条,以及源源不断透出的、几乎要将人融化的热度。
唇舌间的纠缠激烈而深入,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迫切。
原本紧紧箍在她腰间的手掌,摸索着探向了她外套的前襟。
一颗、两颗……
厚实柔软的羊绒外套失去了支撑,无声地从她肩头滑落,堆叠在她脚下的地毯上。②
陆邢周一边吻着她,一边抵着她的脚尖朝办公室深处那扇通往休息间的方向移动。
“砰”的一声闷响,门板被陆邢周的后背用力撞开。
跌跌撞撞几步后,陆邢周的脚后跟猝不及防地磕在了坚实的床沿上。
重心骤然失衡,他带着怀里的人一同向后倒去。
身下的床垫吸收了冲击,温柔地回弹,将他们包裹。
陆邢周捧着她脸,“为什么突然回来?”他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被砂纸打磨过,带着特有的粗粝感,却又异常清晰地叩问。
虞笙的双手还撑在他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衬衫,掌心下是他贲张而紧实的肌肉轮廓,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
她眼睫低垂,目光闪烁不定。
为什么回来?
为了母亲的安全?为了不让他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还是那深藏在心底的,自己不想深究,也不想被他知道的的另一个隐秘意图?
复杂的理由在舌尖翻滚,最终化成了——
“想见你。”
简单的三个字,让陆邢周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收紧。
他抬起下巴,凑近她,像是故意,把温热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唇角,“是想见我,还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攫住她慌乱闪躲的眼眸,不给他丝毫逃避的空间,“……想我?”
“想我”两个字,被他刻意放慢、加重,带着一种直白的、令人心跳加速的暧昧。
虞笙被他问得羞窘难当。
她红着脸,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
想躲开他灼人的视线,偏偏脸被他捧着脸动弹不得。
想反驳,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借着咬住下唇的动作,试图藏起那无法掩饰的羞窘。
然而,正是她唇上留下的那点嫣红齿痕,彻底点燃了陆邢周眼中最后一丝克制。
他扣在她后颈的手微微用力往下一按,再次吻住她。
不再是之前激烈的狂风骤雨,而是异常温柔的缱绻厮磨。
他耐心又细致地用唇描绘着她的唇形,舌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拒绝的温柔,撬开她微启的双齿,等待她探出舌尖。
在他温柔而强势的攻势下,虞笙心底那最后一丝抵抗也彻底瓦解。
压在他肩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滑落,改为环抱住他的脖颈。
身体深处那积压了五年、被恐惧和误解冰封的情感,如同被投入熔炉,被彻底融化、沸腾,最终燃烧成一片燎原的烈火。
她生涩而笨拙地回应着他的吻,又随着他的引导,一点一点找回了五年前,曾被她探索出的……
他所有的敏澸嚸。
第44章
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意识,激烈的心跳渐渐平复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餍足与慵懒。
虞笙在陆邢周坚实温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又在一种奇异的的安心感中悠悠转醒。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窗外京市永不熄灭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极细的、朦胧的光带。
恒温系统发出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嗡鸣,衬得这方寸之地静谧得仿佛与世隔绝。
空气里还残留着情谷欠的淡淡暖香,混合着让她熟悉的气息。
虞笙看着面前这张近在咫尺,正深睡的侧脸。
在窗外微光的勾勒下,他高挺的鼻梁和自然抿合的唇线显得格外柔和,就连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沉郁与紧绷也都消散了,只留下一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宁静。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上虞笙的心尖。
不再是隔着电话的电波,也不再是隔着千里万里的距离,更不是梦。
他真的在她身边,触手可及。
像是为了这不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里的画面,虞笙伸出手,带着一丝试探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碰在他眉骨的位置。
指腹传来的温热的真实感,让她嘴角不自觉地滑出笑痕。
似乎是被她这细微的动作惊扰,陆邢周眉心微微一褶,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也本能地收紧,似乎是感受到怀里人的温热,他低了低头,嗅了嗅缠在他鼻尖的气息,最后把脸埋进了她温软的颈窝。
温热又带有规律的呼吸洒在她敏感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痒意,虞笙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又生怕再次吵到她,她闭上眼,轻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时,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睡意的低喃拂过她耳畔。
“笙笙……”
沙哑不清的两个字,却让虞笙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微微侧过脸,在看见他低垂的眉心现出几丝褶痕后,她鼻腔突然一酸。
涌上喉咙的两个字,随着她柔软的唇,一同印在了他温热的额头。
“我在。”
她的回应很轻,却带着足以安抚到他的坚定与温柔,响在这静谧的夜。
万籁俱寂,只有彼此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交织,构成这
片私密空间里唯一的韵律。
当几缕稀薄的晨光从帘缝里挤进,能看见空气里浮漂着的细小尘埃。
昨夜的激烈虽然早已平息,却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慵懒与满足。
陆邢周缓缓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体的感知便清晰地捕捉到了怀中的温软。
他微微低头,看见熟睡在他臂弯里的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瞬间将他填满。
五年前,他以为这种熟悉的气息会陪伴他一生,却毫无征兆地从他生命里消失。
怎么也没想到,在五年后的今天,他会再次拥有。
这种失而复得的珍贵,不仅让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更让他毫不犹疑地把唇贴在她的额头。
原本只想一触即离,却又忍不住的,沿着她松弛的眉心缓缓下移,掠过挺翘的鼻尖,最后,带着难以言喻的眷恋,轻轻覆上了她柔软的唇。
不是试探,也没有深入,只是轻轻地贴着,却没想到唇下的那片柔软翕动了一下。
这微小的、全然本能的回应,像羽毛掠过他心头,让他克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极轻却极为愉悦的低笑。
虞笙眼睫一抖,缓缓睁开眼。
朦胧的视线撞进他深邃又满含笑意的眼底,短暂的怔愣后,惺忪睡意瞬间消失殆尽。
“吵到你了?”
低沉的音色,响在这万籁俱静的清晨,格外撩人。
虞笙眼睫连续几下轻眨后,他颈子里的两处红痕闯进她余光,昨夜情动的画面瞬间涌入她脑海。
感觉到脸上的热度,虞笙忙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看着她轻缩的肩膀,陆邢周嘴角抿出更深的笑痕。
他贴上来,从后面将她抱住。
“躲什么?”
说话间,他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激起一阵痒意,顿时让虞笙脸上再度浮出一片红晕。
她小幅度地用臀往后拱了拱:“不许笑!”
可是那份满足即便不笑,也会从眼角跑出来。
陆邢周把下巴抵在她后颈,“真的是因为想我才回来的吗?”
这句话,他昨晚就问过一次,当时虞笙全身虚软,根本没有心思去应他。
如今激情褪去,再听到他这么问,突然有一种从梦境回到现实的无力感。
这次回来,不仅有对他当下所处境地的确认,最重要的是,她要让陆政国看看,她电话里的威胁不只是说说而已。
可是“想他”无疑是被虞笙埋在心里最深的一条线。
面对她的沉默,陆邢周似乎并不执着于立刻得到答案。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落在她细腻的后颈,“可以待几天?”
虞笙在他怀里安静了片刻后才轻声回答:“最多一天。”
抱着她的动作在短暂的凝滞后,很快就沉出了更有力的力量,陆邢周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这短暂的温存也一并揉进他身体里。
几秒钟的沉默后,陆邢周开口:“好。那我接下来的24小时,都是你的。”
这句话之后,虞笙被陆邢周半哄半抱地带离了温暖的被窝。
肩膀的凉意让她瑟缩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
她慌忙拽紧被角,紧紧掩在胸前。
陆邢周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低头看她,目光扫过她略显凌乱的头发和带着睡痕的脸颊:“没带行李箱回来?”
虞笙摇了摇头。
当时走得太急,加上时间又紧,她就没有收拾。
陆邢周看了眼被丢在床尾地上的毛衫,“等我一下。”
他利落地起身,走进衣帽间。
片刻后回来,他手里拎着一件从一排熨帖笔挺的衬衫里挑出的、质地偏柔软的白衬衫。
“先穿这个,我一会儿让人给你准备一套。”
看着他手里那件属于他的、明显过于宽大的男士衬衫,虞笙只觉得耳根都在发烫:“不用……我穿昨天的衣服就可以了。”
陆邢周却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又不是没穿过。”
他语气自然,可却让虞笙更加难为情,她飞快地别开脸,盯着床单上凌乱的褶皱:“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陆邢周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捕捉她脸上每一丝羞窘的表情,继而轻笑一声,“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容易脸红,”说着,他伸出手,弯曲的指节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一刮,尾音上扬:“嗯?”
这亲昵的动作让虞笙的脸“腾”地更红了,她抬手拍掉他作乱的手,嗔道:“哪有!”说完,蜷起的脚尖带着点小脾气,轻轻戳了戳他的小腿:“你出去。”
陆邢周视线追着她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几秒后,他顺从地起身。不过,他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走到床尾,背对着她坐了下来,宽阔的脊背像一堵可靠的墙。
“我不看,你穿你的。”
虞笙两手揪紧了胸前的被角,盯着他纹丝不动的后背,小声嘟囔:“哪有你这样的……”
这软糯的抱怨清晰地落入陆邢周耳中,他无声地弯了弯嘴角,两肘随意地撑在膝盖上,语气里带上点无赖的坦荡:“我就这样,你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虞笙一时语塞,她看了眼身旁柔软的白色布料,又看了眼他安稳的背影。
明明昨晚还亲密得仿佛能穿透彼此的身体,此刻却连换个衣服都这般放不开……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松开紧抓被角的手,把那件白衬衫迅速拽到面前。
一边动作,余光还不放心地紧紧锁住前方那人的动静:“你不许偷看!”
陆邢周低笑一声:“放心。”
结果虞笙刚悬起的心还没完全落下,就听到他慢悠悠地补充道——
“想看的话,我会光明正大地看。”
想到昨晚他居高临下俯视的眼神,还有扣着她手腕、不让她有任何遮挡的强势动作,虞笙顿觉一阵热浪涌上脸颊。
她不敢再耽搁,迅速地将那件宽大的白衬衫套在身上。
柔软的布料包裹着她纤瘦的身体,看似宽大的白衬衫却也只堪堪遮到她大腿,领口松松垮垮的,锁骨若隐若现。
像是觉察到她已经穿好,陆邢周回头。
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后,他起身走过来,双手掐住虞笙的腋下,稍一用力,将她抱站了起来。
“你干嘛——”
“别动。”
陆邢周打断她话的同时,替她将过长的衬衫袖子一层层向上挽起,直到露出她半截雪白纤细的小臂。
再抬头,他视线从衬衫下摆那双光裸笔直的腿,一路缓缓上移,掠过宽松下不盈一握的腰肢,最终定格在她松垮的领口。
那漂亮的锁骨线条在他深邃的眼底若隐若现。
她身上,那股曾让他一度迷恋的、介乎于慵懒、随性与诱惑之间的独特气息,铺天盖地的,跨越五年的漫长时光,再度汹涌地席卷而来,将他包围。
陆邢周眸色深了几分,双手稳稳扶上她柔软的腰侧,将她往床边轻轻带近一步。
这种他站在床边,仰头看她的姿势,在过去,在许许多多个醒来的清晨,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而过去,在那份不纯粹的真心下,虞笙总会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天真又媚意,顺势搂住他的脖子,然后吻在他额头。
可是现在,被他这样一如既往地、专注地仰头凝视着,虞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下意识地并拢双腿,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过长的衣摆,唇瓣几度抿紧又松开,才发出细若蚊呐的声音:“你…别看了…”
陆邢周却像是没听见,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搂着她腰的手甚至闭刚刚更紧。
他抬着脸,线条清晰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心口的位置,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布料熨烫着她的皮肤。
“你该不会是不想让我去……才突然回来的吧?”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虞笙眉心倏地一蹙,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垂在身侧的手几
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不轻不重地锤在他结实的肩上,“你想什么呢!”
她反驳得又快又干脆,几乎是不假思索。
这份急切,让陆邢周心底最后一丝残留的疑虑也瞬间烟消云散。
像是被那没什么力道的小拳头逗笑了,他肩膀微微一提,随即,他闪电般地凑近,在虞笙微启的唇瓣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不是就好。”
说完,都不等虞笙反应过来,陆邢周已经利落地腰身一弯,轻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径直走向卫生间。
“我这里只有一双拖鞋。”他解释着,轻轻将她放下,让她光裸的双脚踩在微凉的地砖上。紧接着,他自然地往前挪了半步,“站在我脚上。”
虞笙把脚心踩上去,能感觉到他脚背坚实的骨骼,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棉质鞋面清晰地传递上来,虞笙下意识地蜷了蜷脚趾,试图抓住一点微末的平衡,她整个后背都被迫紧贴着他的胸膛。
这姿势太过亲昵,也太过依赖,让她脸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又隐隐卷土重来。
她微微抬眼,目光落在眼前的镜子里。
镜面清晰地映出两人重叠的身影。
陆邢周高她许多,此刻正低着头,拧开牙膏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管小小的白色软管,在粉色的牙刷上挤出一截薄荷绿的膏体。
清晨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柔和地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连那微微蹙起、专注于手上小事的眉峰都显得格外清晰。
挤好牙膏的牙刷递到她面前时,两人的视线在光滑的镜面上短暂交汇了一瞬。
虞笙接到手里后,立刻垂眼盯着牙刷,闷声道:“你不出去吗?”
陆邢周看向镜子里的她,“被你踩着站,我去哪?”
他低沉的声音里又带着点不容抗拒的意味说完,说完,他手臂从她腰侧环了上来,自然而紧密地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
“快点刷牙。”这一声看似的催促后,他把下巴轻轻搁在她温热的发顶。
镜子里,他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着她穿着宽大白衬衫的纤细身影,那股熟悉的、属于他的气息再次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裹。
像守护,也像一种无声的占.有宣告。
虞笙的身体微微绷紧,握着牙刷的手指也不知不觉地用了力。
镜子里映出她泛红的耳尖和染上水汽的眼眸,以及身后男人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享受的、将她牢牢锁在怀中的姿态。
这狭小空间里骤然升温的亲密感,混合着牙膏的薄荷清香和他身上滚烫的气息,让她心如擂鼓,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这过分安静的清晨里,震耳欲聋。
就在虞笙刷到一半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虞笙刷牙的动作突然一顿。
镜子里,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和闪躲。
陆邢周没有催促,只是更紧地拥着她,耐心地等待着。见身前的人依旧沉默,他故意将脸埋在她颈窝蹭了蹭,发出一声满是委屈的轻叹:“还是说……怕你的乐迷知道自己的偶像有了男朋友,会伤心?”
这带着明显醋意和玩笑的试探,让虞笙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她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口,然后才反驳他:“我又不是明星,哪有什么乐迷伤心不伤心的……”
陆邢周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镜中她泛红的耳根和强装镇定的眼神。
他下巴搁在她肩上,侧脸几乎贴着她的脸颊,看着镜子里的她,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
“光芒万丈,独一无二。”
低沉而郑重的两句话,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直直敲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虞笙怔怔地望着镜子里他近在咫尺的、无比认真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狭小的卫生间里只剩下彼此交织的呼吸声,和他怀抱带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里却像被什么哽住。
“叩、叩、叩——”
三声清晰的敲门声传来。
陆邢周条件反射地扭头看过去一眼,“我去开门。”说完,他掐着她的腰,稳稳地将她从自己脚背上抱起来,却没有立即把她放下,而是脱掉自己的拖鞋,让她站在上面。
后背传来的温度消失,但拖鞋里却满是他留下的温度。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快速完成了洗漱。
水龙头刚关上,陆邢周就已经提着两个纸袋回来了。
他走到她面前,将那缕黏在她侧脸的湿发勾到她耳后,“饿不饿?”
虞笙抬起眼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陆邢周牵起她手,赤着脚带她回到温暖的卧室床边。他将纸袋放在床上,“这里是衣服,试试看合不合身。”
见他转身走向隔壁相连的房间,虞笙低头看向纸袋里,除了有一件浅粉色的羊绒大衣,还有一件乳白色的高领绒衫。
虞笙都快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穿过这样温柔的配色了。
换上后,陆邢周也从衣帽间里出来。
他脱掉了原本的睡衣,换上了一件质感极佳的黑色高领绒衫,和一件同色的长款大衣。
看似休闲的打扮,却不减他迫人的气场。
虞笙站在床边,身上暖融融的粉色柔和了她清冷的气质,衬得她整个人格外娇俏可爱,仿佛回到了不谙世事的年纪。
见他盯着自己看,嘴角还扬起明显的弧度,虞笙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好看吗?”她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的紧张。
陆邢周走到她面前,隔开大衣的衣襟,双手扶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
“如果我说你穿什么都好看,会不会觉得我很敷衍?”
听似反问的语气,却被他自问自答:“但是用在你身上,是实话。”
虞笙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涨。
陆邢周不再给她害羞的机会,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对面有家新开的粤式早茶,带你去尝尝。”
虞笙点了点头。
谁知,两人刚一走出办公室没几步——
一道高大、威严、带着沉沉压迫感的身影,迎面走来。
是陆政国。
视线相撞,虞笙只觉得全身血液凝固,让她双脚重如千斤地站在了原地。
陆政国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这个时间点,看到这样一幕。
他整个人猛地停在原地,目光凛冽如霜,瞬间聚焦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
震惊、难以置信,如同岩浆般在他眼底翻涌!
他万万没想到,昨天还在电话里和他针锋相对,甚至大胆威胁他的女人,脸一转,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陆氏集团!出现在他儿子的身边,甚至带着一身……令人作呕的亲昵痕迹,牵着他儿子的手!
陆政国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咆哮,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丝堪称扭曲的“平静”,但那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淬了毒的刀锋,直直刺向对面。
“虞小姐真是稀客,”他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讽刺:“这个时间……虞小姐不是应该在万里之外的圣保罗,精心准备你的演出吗?怎么会有闲情逸致,突然回来?”
感受到陆政国目光里那几乎要将她凌迟的寒意,虞笙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镇定。
她抬起头,
迎着陆政国那恨不得将她凌迟的目光,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得体、甚至带着一丝无辜的微笑。
“是索恩先生托我,务必带一份特别的礼物回来转交给邢周。”她声音清亮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慌乱,“您知道的,索恩先生对我有恩,这份人情,我自然要亲自跑这一趟才安心。”
陆政国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暗意!
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会如此明目张胆,竟然当着他儿子的面,拿索恩来堵他的嘴,甚至可以说是震慑他。
看来上次他在电话里的‘苦口婆心’,丝毫没有让她放在心上。
陆政国冷出笑:“虞小姐真是有心了,”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不过,虞小姐在国外待了五年,想必……都快忘了京市这深冬腊月的滋味了吧?这里的寒风,刮在脸上,可是会冻进骨子里的。”
这赤裸裸的威胁,比京市寒冬更为凛冽。
虞笙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甚至更明媚了几分。
她不动声色地、极其自然地抽回了被陆邢周握着的手,转而亲昵地挽进了他的臂弯。
“陆董提醒的是,不过,和京市的干冷相比,德国的湿冷可一点都不逊色。”
她直视着陆政国瞬间阴沉下去的双眼,语气轻松,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雨后的从容:“好在我这个人适应能力还不错,无论什么样的环境,我总能很快适应下来。”
尽管两人脸上都挂着从容的笑意,但陆邢周还是听出了两人对话里的针锋相对,他看向身旁的人,不过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强装镇定。
他正要开口,却被虞笙抢先一步。
“陆董,我和邢周正要去楼下吃早餐,您要不要一起?”她带着点晚辈的乖巧,“或者……帮您带一份上来?”
这近乎“天真无邪”的邀请,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陆政国压抑的怒火!他脸色瞬间铁青,但念及陆邢周在场,最终,他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冰冷刺骨的字:“不用!”
说完,他不看两人一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方向。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被“砰”地一声重重甩上。
陆政国再也无法压制心头的怒火,如同困兽般在宽大的办公室里暴走,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怒火像是无处发泄,他一脚踹在沉重的红木办公桌腿上。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肺都要气炸了。
那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以为可以轻易碾碎的女人,如今竟成了扎在他心头的毒刺!
不仅迷惑了他的儿子,更是胆敢利用索恩的力量,将虞念姝从他眼皮子底下夺走!
这不仅仅是失去一颗棋子那么简单,这代表着,他陆政国,竟然被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用他儿子和对手的力量,狠狠地掴了一巴掌!
让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瞬间成了一个笑话!
他绝不能被这个女人牵住鼻子,绝不能失去对虞念姝的控制!
那是他手中唯一能扼制虞笙纠缠他儿子的致命武器!
他猛地转过身,拿起桌上的电话。
“王诚!”
不等他电话撂回去,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王诚脸色煞白,显然早已在门外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他战战兢兢地快步走进来:“董事长!”
“查,给我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把虞念姝那个女人给我揪出来!现在就去,立刻!马上!”
他不能失去这颗棋子!
绝不能!
虞念姝是他翻盘的唯一希望!是他重新将儿子拉回正轨的唯一途径。
王诚被陆政国身上散发出的暴戾吓得浑身一抖。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立刻挺直背脊,领命道:“是,董事长,我立刻就去!”
办公室内,再次只剩下陆政国粗重的喘息声。
他胸腔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如同深渊。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缝隙照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更添了几分狰狞。
第45章
当电梯门在一楼大堂无声滑开,清晨带着寒意却格外清新的空气涌入时,虞笙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阳光透过高楼间隙洒下,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冽的金色光芒。
前往对面商业街的路上,陆邢周的目光不时地落向身侧。
虽然他没有多问,但刚才在走廊上,她面对父亲时那番不卑不亢、甚至带着锋芒的应对,一遍遍在他脑中回放。
感受到他频频投来的、带着探究和深思的目光,虞笙微微侧过头。
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给她略显苍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迎上他的视线,虞笙嘴角往上弯了弯:“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了然的调侃:“是觉得……我刚才对你父亲的态度不好,生我气了?”
陆邢周先是一怔,随即失笑一声,“怎么会,”他握着她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只是觉得,今天的你,很不一样。”
记忆里,那时的她在面对他父亲时,总是下意识地垂着眼睫,能不说话就尽量沉默,何曾像今天这样,不退不让,甚至还会犀利地回击?
这份温和下透出的韧性和力量,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光芒。
听了他的话,虞笙抬起头,目光越过熙攘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高楼,望向远处被晨光染成金色的天际线。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刚才的回击,既是说给陆政国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任人拿捏、一退再退了。
她要换一种方式,去面对,去挑战。
“五年过去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却又蕴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过往:“经历过那么多事,我怎么可能……还会和以前一样。”
她的语气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陆邢周的心上。
是啊,五年。
足以让一个天真柔软的女孩,在现实的磨砺中长出坚硬的棱角,学会保护自己和所爱的人。想到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五年,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之前没有深想的疑惑。
她那么在意她的母亲,是怎么舍得丢下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一待就是五年。
还是说,她回来过,只是他不知道?
想到这,陆邢周握着她手的力度陡然收紧。
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虞笙没有再说话,只是与他十指紧扣。
自己的未来、母亲的安全,以及未来更汹涌的风暴……
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阳光和煦的清晨,在他掌心传递来的温度里,都暂时被抛在了脑后。
到了餐厅,玻璃门一推开,餐厅经理就快步迎了过来。
一边亲自引路,一边说着“陆总好久不见”、“蓬荜生辉”之类的客套话。
陆邢周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保护姿态,他直接要求了最僻静的包厢。
包厢不大,却很是雅致温馨。
经理亲自递上精美的菜单。
陆邢周几乎没有翻开,直接报出了一连串的名字。
“虾饺皇,蟹黄灌汤包,豉汁蒸凤爪,鲍汁腐皮卷,脆皮鲜虾肠粉,流沙奶黄包,荔湾艇仔粥,再配一壶陈年普洱。”
他的语速不快,但点出的每一样,都是虞笙曾经很喜欢吃的粤式点心。
当侍者记下离开后,她忍不住看向陆邢周,唇角带着一丝无奈笑痕:“我的饭量,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陆邢周拿起桌上的热毛巾,给她擦着手,“那就每样只尝一口,吃你想吃的。”
“那剩下的呢?”虞笙歪头看他。
陆邢周安静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很快,晶莹剔透的虾饺皇和汤汁饱满的蟹黄灌汤包就被送了进来。
诱人的香气里,虞笙夹起一个蟹黄包,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小口。
看着她吸了一口包里的汤汁后满足地眯起眼,陆邢周轻笑一声:“是记忆里的味道吗?”
虞笙重重地点了点头。
汤汁还很烫,虞笙很自然地放回面前的小碟子里,准备凉一凉再吃。
结果筷子刚想再去夹一个虾饺皇,面前的小碟就被陆邢周端了过去。
虞笙扭头看过
去,只见他夹起那个刚刚被她咬过一口,还带着她清晰齿痕的蟹黄包放进了嘴里。
那些遥远的、带着甜蜜滤镜的琐碎日常,此刻因为这一个极其自然、却又无比亲昵的动作,被猝不及防地拉回眼前,清晰得令人恍惚。
五年前,他就是这样,总喜欢吃她咬了一口的吐司,喝她喝不完的牛奶,甚至包括她吃不完的白米饭。
这些对其他的情侣来说或许不算什么,可他是陆邢周,是对食物挑剔到近乎苛刻的陆邢周,从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陆氏集团继承人。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涨涨的。
她以为五年的时光足以磨灭很多习惯,足以拉开距离。可原来,有些东西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变成了无需思考的本能。
他依旧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也依旧……不介意吃她剩下的。
似乎察觉到她长久的注视,陆邢周抬起头,迎上她怔忡而复杂的目光。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刻意,只有一片坦然的温柔和一种“本该如此”的平静。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夹起一个饱满的虾饺皇,轻轻放进了她面前的骨碟里。
“再尝尝这个。”
虞笙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她轻轻夹起了那个虾饺。
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带着阳光的温度,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跨越了五年时光的暖意。
吃完饭,陆邢周没有带虞笙回办公室,也没有去那些喧嚣的场所,而是驱车带她去了京市西郊一个相对僻静的湿地公园。
园内湖光潋滟,栈道蜿蜒,大片的水生植物在冬日里呈现出一种苍劲的枯黄之美。
在门口的小商贩哪里买了两袋鱼食后,陆邢周牵着虞笙来到湖边一处延伸出去的亲水平台。
湖水清澈见底,成群结队的锦鲤在靠近岸边的水域游弋。
似乎早已习惯游客的投喂,一见人影靠近,便纷纷聚拢过来,在水面下挤挤挨挨,张着圆圆的嘴,搅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不等陆邢周主动把手里的鱼食袋子递给她,虞笙就主动朝他伸了手。
一小撮细碎的鱼食撒向水面。
“哗啦——”
平静的水面瞬间沸腾翻滚,水花四溅里,色彩鲜艳的锦鲤争相抢夺着落下的食物。
以前陆邢周就带她来过,不同的是,以前的她会被这种‘盛况’吓到,如今,她却笑得欢快。
喂完鱼食,两人沿着湖边栈道慢慢走着。
阳光透过稀疏的叶隙洒下,陆邢周带着她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湖水在微风中反射着细碎的金光。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枯黄芦苇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陆邢周看向不远处湖边一片开阔的、铺着木质平台的区域,带着久违的怀念,他抬起下巴,示意虞笙看过去。
“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站在那里拉小提琴的。”
虞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怔,随即失笑,带着点戏谑转头看他,“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试图掩饰心底因这突如其来的旧事重提,她茫然地眨了眨眼,“陆总该不会是记错人了吧?”
陆邢周没有笑,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锁住她微弯的眉眼,那专注而探究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伪装,看进她心底深处,“真不记得了?”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
虞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心头那点刻意营造的轻松也消散了。
陆邢周目光深深地看了她许久,久到虞笙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他才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站在那里,拉小提琴给我看的。”
虞笙只觉心头一震。
那段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带着最隐秘靠近他的画面,随着他一语戳破而清晰涌现。
如他所说,当初为了打探到他的行程,她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在得知他每周六的清晨都会雷打不动会来这个公园跑步后,她便精心挑选了那个视野绝佳、他必经之路旁的木平台,抱着心爱的小提琴,假装旁若无人地练习,其实每一次运弓,每一次抬眸,她都会紧张地留意着那条小径的尽头……
只是没想到……
那些她自认为天衣无缝、反复演练过的“巧合”,那些她曾沾沾自喜的“小聪明”,原来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秘密。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当时就一眼看穿了她的把戏?还是……在她离开后,陆政国告诉他的?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她此刻如坐针毡,无地自容!
尽管阳光依旧温暖,湖风依旧轻柔,可虞笙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那被骤然揭开的、带着滚烫温度的秘密。
虞笙强迫自己从巨大的羞窘中抽出一丝理智。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微微侧过头,目光却没有勇气直接看向他,而是落在他搭在椅背上的手。
“这些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父亲……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我吗?”
她需要知道,这五年,她在他父亲口中,到底扮演着怎样不堪的角色?
那些谎言,那些污蔑,他……究竟信了多少?
以陆政国的为人,想必说她“贪图富贵”、“背叛感情”、“攀附他人”都是轻的。
然而,陆邢周却对她的问题表现得很平静,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干脆利落地摇头:“没有。”
没有?
虞笙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怎么可能没有!
那个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怎么可能不在自己儿子面前极尽诋毁之事?
陆邢周对她的恨意、甚至是对她的“报复”,难道不正是源于他父亲一遍遍灌输的“真相”吗?
感受到她震惊的目光,陆邢周缓缓转过头。
他眼底深邃如潭,清晰地看到了虞笙眼中的难以置信,甚至可以说震惊。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他说谎了。
五年前,因为她的背叛,他整个人消沉得如同行尸走肉,仿佛被硬生生抽走了半条命,是父亲,用最血淋淋的事实,一遍又一遍,如同钝刀割肉般,刺激着他仅存的理智,提醒着她的无情和卑劣!
那些“证据”,那些“亲眼所见”……
如同淬了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千疮百孔的心上。
如果不是靠着这份恨意,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熬过那一个个如同炼狱般的日夜!
所以这五年,他几乎是带着对她的恨意,和对父亲所描绘的那个“现实”的愤怒,才硬生生撑过来的。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
不能在她刚刚鼓起勇气回到他身边,在他刚刚才品尝到失而复得的珍贵时,再次揭开那些鲜血淋漓的旧伤疤。
那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陆邢周伸出手,温热而带着薄茧的大手,坚定地覆上她放在膝头的冰凉手指。
“笙笙,过去不管怎样,发生了什么,是好是坏,是误会还是错过……都过去了。”
他声音低沉,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期待,和一种想要共同挣脱泥沼的决心:“我们应该向前看,你说是不是?”
向前看?
这三个字落入虞笙耳中,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沉重的涟漪,便迅速沉没。
她很想点头,很想抓住这根名为“未来”的稻草。
可是……
向前看?
前面是什么?
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迷雾中,站着虎视眈眈、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陆政国;悬着她母亲虽被转移却依然未知是否绝对安全的处境;还有她和陆邢周之间,那五年被谎言和恨意填满的鸿沟,以及那些尚未真正解开的、沉重的心结……
所以他所谓的“向前看”,不过是一个漂浮在残酷现实之上的,一碰即破的肥皂泡。
但是她现在回来了。
带着对陆政国的挑衅,握住了陆邢周的手。
这是她为自己争取到的“出口”,虽然不知道是否能够抗衡,又或者能抗衡多久,可总要试一试!
但是这些话,虞笙一个字都没说。
她甚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目光从他深情且坚定的注视中移开,重新投向那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金般光芒、却深不见底的湖水。
但是
她反握住了陆邢周的手,带着心底那股不顾一切、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湖风微凉,“过去”与“未来”的沉重,似乎也让阳光失去了些许暖意。
陆邢周不想让这短暂又珍贵的二十四个小时一点点消失在如此沉重的话题里,他牵着虞笙的手,从长椅上起身:“带你去其他地方逛逛。”
可是今天是工作日。
虞笙回拽住他的手:“会耽误你工作吗?”
陆邢周抬手搂上她的腰,玩笑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如果我说,我一直都想被你耽误呢?”
这份‘耽误’对陆邢周而言是心甘情愿的,可对陆政国来说却犹如一把刀。
尤其是她与陆邢周那毫不避讳的亲昵姿态和拿索恩当挡箭牌的举动,如同在陆政国精心维持的棋盘上投下了一颗炸弹,彻底打乱了他原本的节奏。
他向来习惯于掌控全局,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可虞笙这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棋子”,却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姿态,联合着他最忌惮的对手索恩和他唯一的儿子陆邢周,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这种失控感让陆政国如坐针毡,他无法忍受自己成为被动的一方,更无法忍受被虞笙这个“小角色”牵着鼻子走!
王诚那边的调查需要时间,可他等不及了!他必须立刻重新掌握主动权,必须立刻敲打虞笙,让她认清现实!
就在陆邢周和虞笙吃完晚饭,走出餐厅的时候,陆政国的秘书打来电话。
“陆总,董事长请您立刻到会议室,就核心设备供应重启的细节进行紧急磋商,还请您务必亲自出席,并带上最新的风险评估报告。”
陆邢周眉头微蹙。
这场会议原本是要在下午进行,是虞笙的到来让他将会议推迟,没想到惊动了父亲。
“知道了。”陆邢周沉声应下。
电话挂断,他看向虞笙,眼神带着安抚和一丝无奈:“笙笙,有点突发情况,我得回公司开个会。最多一个小时就能结束,你就在办公室里等我。”
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是有多重要的会议必须在现在进行?
怕是她的到来让某个人慌了、等不及了!
虞笙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嗯,你去吧,工作要紧。”
回到公司,陆邢周没有耽搁分毫便快步去了会议室。
偌大的办公室瞬间只剩下虞笙一人。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却冰冷的城市丛林,静静地等待着。
果然,没两分钟的功夫,被她拿在手里的手机就震了。
如她所料,屏幕上出现的,果然是那个来自京市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号码。
这一次,她没有了在圣保罗初接电话时的慌乱和紧张,心跳异常平稳。
因为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博弈中,先沉不住气、主动打破僵局的一方,往往才是更害怕、更被动的那一个。
她划开接听键,不等对方开口,她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清冷,镇定,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陆董特意支走邢周,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单独对我说吗?”
陆政国显然没料到虞笙会如此直接地点破他的意图,这份敏锐和镇定,让他心中那点轻视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鸷的审视。
短暂沉默后,他冷哼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虞笙,你很聪明。但聪明过头,很容易引火烧身!别怪我没有事先警告你,立刻离开邢周,回到你原本的生活轨道里去!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虞笙依旧面对着落地窗,她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好奇的反问:“如果……我不呢?”
“不?”陆政国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我会让你的音乐生涯,彻底画上句号!让你引以为傲的小提琴,从此再也发不出一个音符!我说到做到!”
听到这赤裸裸的威胁,虞笙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电波,清晰地传入陆政国耳中,充满了讽刺。
“陆董能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很清楚小提琴对我的意义……就像您看重陆氏集团的未来一样。”
陆政国被她的反应和类比激怒了,气极反笑,声音里充满了上位者的轻蔑和荒谬感:“怎么?难不成你还天真地以为,就凭你,还有撼动我陆氏集团的能力?”
“我说我有,陆董您怕是也不会信。”虞笙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会像保护我的母亲那样,不惜一切代价守护我的事业!若是陆董敢动这两者中的其一……”
仿佛在积攒力量,又像是在给对方施加无形的压力,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不知陆董当年设计陷害我父亲,后又将我绑去国外的那些旧事……”
“虞笙!”电话那头瞬间传来陆政国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么污蔑我!”
“污蔑?”虞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和孤勇,撵着他的尾音顶了回去,“是不是污蔑,您心里最清楚!陆政国,我能有今天这副豁得出去的性子,可都是拜您步步紧逼所赐!”
她的呼吸因为激动而微微急促,“听着,如果你想一切都维持原状,想陆氏集团安然无恙,想你和你儿子之间那点可怜的父子情分还能维系……那就请你,安分守己!”
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她的声音又陡然降至冰点,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一字一顿地砸向电话那头:“但如果您不听劝,执意要动我的母亲,毁我的事业……”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吐出最后的宣战:“那我们就鱼死网破!”
第46章
等陆邢周结束回忆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虞笙已经躺在沙发里睡着了。
他走过去,在沙发前缓缓蹲下,看见她睡着都依旧微蹙的眉心,他伸出手,轻轻压在那点褶皱上。
不想吵到她,他动作很轻很轻,却还是让虞笙感觉到了。
她缓缓睁开眼,带着初醒的迷茫,当焦距渐渐清晰,看清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她微微一愣。
陆邢周收回手,声音带着刻意放轻下才会有的温柔,“怎么不去休息室睡?”
那通与陆政国剑拔弩张的电话带来的余悸,还隐隐缠绕在虞笙的心头。此刻被他这样温柔地注视着,那紧张的余韵仿佛被这暖意驱散了几分。
像是为了汲取更多这份真实的温暖和安全感,虞笙伸出手,带着一点初醒的绵软和一种近乎依恋的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
“想你推开门第一眼……就看见我。”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重量,沉入他耳廓,压在他虚浮的心头。
太久太久没有听过她说这样直白、带着亲昵依赖的小情话,陆邢周只觉得胸腔里那颗本就为她软塌塌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化成了一汪温热的水,带着酸涩的甜意,让他眼眶一热。
他手臂收紧,将她整个人密实地拥紧在怀里。那力道,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好确认她的存在不是幻觉。
“感觉……像是在做梦。”他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声音闷闷地从她头顶传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可她明明就在他怀里,温热的呼吸那么真实地拂过他的颈侧,身体也柔软而真实地贴合着他,
他依旧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这温存、这亲昵、还有她主动的靠近和依赖,都是阳光下的泡沫,轻轻一碰就会消散。
“笙笙,你还记得……五年前,我跟你求婚时说过的话吗?”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暖意。
虞笙靠在他胸膛的身体微微一僵。
求婚……五年前……
那段被刻意尘封、带着甜蜜憧憬最终却支离破碎的记忆,猝不及防地被翻了出来。
她当然记得。
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他单膝跪地,眼神炽热而笃定……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记得。”
陆邢周抱着她,目光投向窗外,“我说,我会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
曾经,这句话是滚烫的承诺,是通往幸福未来的钥匙。
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璀璨光环、在音乐界不可撼动的地位,都是她凭借自己的天赋、汗水和意志,一步一个脚印挣来的。
没有依靠任何人,更没有依靠他当年那未能兑现的承诺。
一股淡淡的失落感悄然漫上心头。
但随即,一种更汹涌的骄傲和庆幸瞬间席卷而来——他爱的女人,如此耀眼,如此强大!这份耀眼和强大,正是源于她对自己所热爱事业的执着与付出。
他深知,如果他对她的爱是百分之百,那么其中至少有百分之三十,是源于对她这份执着、这份才华、这份在琴弦上燃烧生命的纯粹光芒的欣赏与着迷。
他爱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依附于他的女孩,而是整个灵魂都镌刻着音符、为梦想拼尽全力的虞笙。
他庆幸自己从未爱错人。
可他低沉而清晰地复述出当年的誓言,却让虞笙整颗心脏开始摇摇欲坠。
他这时候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虞笙抬头看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她声音里有明显的紧张和困惑,她猜不透他此刻重提旧事的用意。
陆邢周没有立刻回答。他望着她,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太多未竟的话和复杂的计划,最终却化作一个温柔而略带神秘的笑意。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心。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他顿了顿,像是在许下一个新的、郑重的承诺,“等你这次全球巡演圆满结束,我再告诉你。”
等巡演结束?
为什么偏偏要等巡演结束?
他到底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快速闪入她脑海——
难道……
他想再向她求一次婚?
这个念头让她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胸前的衬衫布料。
五年前那场以惨烈收场的求婚带来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如今前路飘摇,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会……怎么能……
巨大的震惊、不安和疑惑,裹挟着她未曾察觉到的一丝隐秘的期待,从心底一点一点滋生。
她张了张嘴,想追问,想确认,可看着陆邢周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温柔和一丝刻意隐藏的沉重,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窗外霓虹依旧。
虞笙心却悬在了半空,那份因他怀抱带来的短暂安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指向不明的承诺,再次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令人心慌的迷雾。
巡演结束……
那看似是终点,却更像是一个充满未知变数的开始。
纵使一夜温存也终究抵不过现实的分离。
翌日下午,陆邢周亲自开车送虞笙前往机场。
车内气氛沉默而粘稠,车载音响流淌着低缓的古典乐,却无法驱散那份即将离别的压抑。
陆邢周的手,从发动引擎的那一刻起,就牢牢地、固执地握住了虞笙的左手。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与她十指紧扣,仿佛这样就能将时间拖慢,将分离延后。
虞笙试图抽回手,也警告他这样不安全,可陆邢周却置若罔闻,不仅不松,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面对他无声的固执,虞笙无奈又没辙。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如同抓不住的时间。
抵达机场,陆邢周停好车,却没有立刻松开手。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才松开她的手,然而等他开门下车,迅速绕到副驾驶这边,车门刚一打开,虞笙的手再次被他牢牢握在了手里。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仿佛要烙进骨血的温度,虞笙心有无奈,却也没有再挣开,任由他握着。
进入航站楼,陆邢周拒绝了工作人员的服务,亲自给她打印登机牌。
虞笙安静地跟在他身侧,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背影,心头那股沉甸甸的离别感愈发浓重。直到所有手续办妥。
距离安检口只剩下最后一段路,陆邢周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
人来人往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他伸出双臂,将她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里!
“等我……”他的声音埋在她颈窝,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不舍,“京市这边的事情一处理完,我就去找你。”
虞笙心脏一紧。
陆政国已经如同被激怒的困兽、随时可能疯狂反扑,他这样频繁地再去找她,岂不等于火上浇油?
虞笙在他怀里微微挣扎了一下,抬起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盛满不舍的眼神。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理智,“太远了……圣保罗离京市太远了。你这样来回奔波,身体怎么吃得消?”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命令的央求,“听话,你就在京市好好待着。”
“心疼我?”他声音低沉而执拗,“因为心疼我奔波劳累,所以宁愿……不想看见我?”
“不是!”虞笙立刻反驳他这偏执的理解力。
她怎么可能不想见他?
她跨越万里回来,不就是为了见他吗?
可她现在不能只考虑自己!
可是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虞笙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心里的顾虑。
看着她蹙起的眉心和眼中真实的焦急,陆邢周眼底那点阴霾瞬间散去。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给她解释的机会。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瓣温柔地覆上她的唇。
这个吻不像昨夜那般炽热激烈,而是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汲取着属于她的气息。
短暂而温柔的厮磨后,他微微退开些距离。
“那就等我。”
“到了那边,安心排练。”
“等我处理好一切,就去找你。”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说完,他把唇抵在她额头,许久才不舍又不得不地松开。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安检口的方向,“去吧,时间差不多了。”
然而,这一次,脚步仿佛被无形的绳索绊住,舍不得挪步的,却换成了虞笙。
她站在原地,目光深深。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不再是昨夜的迷茫或方才的担忧,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不舍,有依恋,有对未知前路的隐忧,还有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渴望。
她知道自己应该理智,应该阻止他。可当分离真正来临,当他站在面前,那些顾虑在强烈的、想要再次见到他的渴望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需要他的承诺,需要一个真实的、可以触摸的期待,来支撑她面对陆政国的反击。
“陆邢周,”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真的……会去找我吗?”
陆邢周微微一怔。
尽管他早已打定主意排除万难也要去见她,但此刻看到她如此直白地表达出这份期待和需要,那份决心之外,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强烈需要的满足感。
他眉眼间的冷峻线条瞬间舒展,绽放出一个极其笃定的笑。
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点头:“会!”
短短一个字,却像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虞笙心中翻涌的不安。她眼中那丝脆弱迅速被一种明亮的光彩取代,嘴角不由自主
地向上弯起。
机场广播里响起了清晰而公式化的女声,催促着她所乘坐航班的旅客尽快登机。
虞笙深吸一口气,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我……进去了。”
陆邢周朝她点了点头。
带着无尽的不舍,虞笙这才缓缓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安检通道。
虽然她没有再回头,但能感受到身后那道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陆邢周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处,他才转身,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向不远处一排相对僻静的休息椅。
他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
机场大厅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他一个人,和心底那份放不下的牵挂。
沉默地坐了几分钟,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最终,所有的思念、承诺、不舍与压抑了五年的爱意,都化作了最简单、也最重的一行字。
[笙笙,我爱你。]
第47章
和林菁的电话挂断后,虞笙不经意扫过通知栏,才看见陆邢周发来的短信。
「笙笙,我爱你」
五个字,像带着滚烫的温度,清晰映入她眼底,也一点一点灼穿她心底的防线。
机舱内恒温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她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般,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
一句“我也爱你”,说出口容易,却可能成为他不顾一切的星火。
她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指尖在手机键盘上徘徊,犹豫着,迟疑着。那四个字在输入框里被打出,然而她的拇指却悬在绿色的“发送”键上方,仿佛有千斤重。
发送,是顺应心意,却可能将他推到危险的境地;可若是删除,就会对他造成再一次的伤害和逃避。
她盯着那四个字,眼神复杂,挣扎和渴望在她心底无声交战。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响在她耳边:“女士,飞机即将起飞,请将您的手机调至飞行模式或关机,谢谢配合。”
陡然响起的声音,让虞笙猛地一个激灵,悬在“发送”键上那摇摇欲坠的手指,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一激,不受控制地按了下去。
她条件反射地抬头,朝空乘僵硬地点了点头,等空乘转身走向下一位乘客,虞笙的视线才重新落回手机屏幕。
输入框空了。
虞笙大脑“嗡”一声。
她看着那条已发送成功的提示,眼睛倏地一睁。
完了。
她竟然……发出去了!
而另一端,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陆邢周几乎屏住了呼吸。
当「我也爱你」四个字清晰地撞入他眼底时,五年来,被抛弃的所有怨恨、深埋在心底的等待,小心翼翼的试探,在这一刻尽数消融。
他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最终勾勒出一个五年未曾有过的、纯粹而耀眼的弧度。那笑容不仅点亮他眼底的晦暗,也驱散了常年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郁。
巨大的满足将他填满,他几乎是跑出了机场。
黑色轿车汇入车流,一路疾驰。
来时天空那层若有似无的铅灰色阴霾,不知何时已被彻底涤荡干净,湛蓝的天幕高远澄澈,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整个城市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辉。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陆邢周指尖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轻快地敲击着某个不成调的旋律。唇角的笑意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无论如何努力压制,都顽固地向上弯着。
直到他来到公司。
“叮”的一声,梯门缓缓向两边滑开,陆邢周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就见电梯门外,赫然站着一个人。
是父亲。
带着惯有的审视和威严,陆政国精准地捕捉到他脸上那抹还未及收敛的、异常生动的笑意。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邢周唇边那抹如同初雪消融般的笑痕,在触及父亲眼神的刹那,瞬间冻结、平复、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迅速恢复了惯常的、近乎刻板的平静,朝对面微微颔首:“父亲。”
陆政国锐利的眼神钉在他脸上,将他那一秒之内情绪天翻地覆的变化尽收眼底。
五年,整整五年。
他足足有五年没有在儿子脸上看到过这样发自内心、纯粹的笑。
然而这份难以言喻的触动转瞬即逝。
他太清楚这笑容因何而来。
除了那个心术不正的女人之外,还能有谁?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作为父亲的欣慰瞬间被心头的怒火和不甘取代。
他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对面那张脸,声音冷硬地砸了过去:“人送走了?”
面对父亲冷沉的质问,陆邢周只是平静地点头:“嗯。”
陆政国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头的火更旺,“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陆邢周抬起眼,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直迎上他那双审视的视线,声音清晰而坚定:“如果我结婚,那个人只会是她。”
这句话瞬间让陆政国额角青筋隐现,他强行克制着,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当初她那么对你——”
“您也说了,是当初。”陆邢周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划定为过去式。
“能抛弃你一次,就能抛弃你第二次!”陆政国厉声反驳,试图用最残酷的现实敲打他。
然而陆邢周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这一次,不会。”
他看着儿子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没有迷茫,没有迟疑,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磐石般的信念,怒火更旺:“你哪儿来的自信?”
这一次,陆邢周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充满不顾一切和不容置疑的眼睛直直和他对视。
然而这无声的坚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陆政国终于彻底撕碎了那层虚伪的平静,积压的怒火和失望如火山般喷发,他指着陆邢周,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儿子!简直无可救药!”
面对父亲的暴怒和贬斥,陆邢周的神情依旧平静。
他没有被激怒,也没有退缩,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调,再次开口:“还希望父亲能接受她。”
“我如果就是不接受呢?”
面对父亲的权威压制,陆邢周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您别逼我做选择。”
一字一顿、无比清晰的一句回答,犹如一把尖刀,插在了陆政国的心上。
他听出来了。
儿子话里那毫不掩饰的潜台词——在父亲和虞笙之间,他选择的,只会是虞笙!
竟然真的被那个女人说中了!
他辛苦培养、引以为傲的儿子,为了那个女人,竟然不惜与他这个父亲决裂!
一股巨大的不甘和荒谬感瞬间席卷淹没而来。
陆政国死死盯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儿子,“哪怕放弃整个陆氏?”
这是他认为最具分量的筹码!是陆家几代人心血的基业!是立于巅峰的权柄象征!
他不信儿子能舍得下!
然而,陆邢周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一丝犹豫都没有。他平静地、清晰地,给出了心底的答案:“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虞笙。”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陆政国最后的理智引线。
他指着陆邢周
,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低沉嘶哑:“为了一个女人!父亲不要!集团也不要!她虞笙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魂儿都丢了!”
面对父亲的质问和斥骂,陆邢周紧抿双唇,选择了沉默。
这沉默不是退缩,而是一种无声的、犹如千斤重的坚持。
陆政国见只觉得一股急火猛地直冲头顶!
他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剧烈的眩晕感袭来,紧接着是心脏部位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呃……”他闷哼一声,趔趄一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同时,手也死死压住左胸心脏的位置。
陆邢周瞳孔猛地一缩,本能地上前去扶他:“父亲!”
“滚开!”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恨和抗拒,陆政国猛地挥开陆邢周伸过来的手。
最后是王诚,在他身体失去支撑,身体摇摇欲坠之时,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陆政国靠在王诚身上,急促喘息的同时,动作迅速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深棕色的小药瓶,将喷口对准舌下,快速按压了两次。
看着他依旧惨白痛苦的表情,陆邢周心脏像是被什么勒紧,就在他忍不住再度上前时,陆政国抬手往后挥了挥,王诚立即搀扶着他走进电梯。
眼看电梯门缓缓闭合,陆邢周终究没忍住:“父亲——”
电梯门内,陆政国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眼神冰冷、愤怒,他嘴唇翕动,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不和那个女人断干净……就再也别喊我父亲。”
话音落下的瞬间,电梯门彻底合拢。
在原地站了足足有半分钟,陆邢周才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门关,他迅速拨通陈默的电话:“立刻把董事长最近的体检报告调出来给我。”
“是,陆总。”
*
封闭的电梯轿厢里,只有轻微的运行声。
就在电梯门彻底闭合、隔绝了外面那个“忤逆”的儿子后,陆政国猛地一把挣开了王诚搀扶着他的手臂。
他站直身体,方才的痛苦、虚弱和冷汗仿佛从未存在过,脸上只剩下冰冷的余怒和一丝被冒犯权威的阴沉。
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昂贵西装前襟,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
王诚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立刻垂手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声询问:“董事长,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陆政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短促的冷哼,他答非所问,带着浓重的不屑和嘲讽:“我就不信!一个半路闯进来的女人,能比我这个生他养他、给他一切的亲生父亲重要!”
看着陆政国此刻虽然脸色依旧有些发白,但行动自如、眼神凌厉的模样,再联想到刚才那瓶拿得过于及时、用得过于娴熟的硝酸甘油喷雾。
王诚这才反应过来:“你刚才……”
陆政国锐利的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来,瞬间打断了王诚未出口的疑问。
“交代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掌控欲。
王诚心头一凛,下意识垂首,“回董事长,那边……正在全力追查,还需要一点时间……”
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陆政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不耐烦的冷哼,“一群没用的东西!”
*
飞机落地圣保罗机场,虞笙刚一走出国际到达口就看到了踮着脚张望的林菁。
几乎是同时,林菁也看见了她,她兴奋地招手跑过来,还没站住脚,就给了虞笙一个大大的拥抱。
等松开后,她仔细打量着虞笙的脸,看到她虽然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但眼神清亮,眉宇间甚至还带着一丝之前少见的、不易察觉的柔和笑意,悬了一路的心这才彻底落回肚子里。
看来这次回京市,收获似乎还不错。
林菁接过她的随身小包,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边走边絮叨着这几天发生的各种琐碎小事。
一上车,虞笙就靠在了椅背上,刚舒了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一下。
是陆邢周发来的信息,内容只有简洁的三个字:「到了吗?」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
虞笙的嘴角不自觉地弯出笑痕,指尖在屏幕上悬停,正想着要回复什么的时候,手机突然被抢了去。
虞笙瞬间坐正了:“你干嘛!”
林菁举着抢来的手机,快速扫过屏幕,看见那简短却包含牵挂的三个字,她“哇哦”一声:“这才分开多久啊,就‘开始例行检查了?”
说完,她还故意“啧”了声:“可真够黏糊的~”
“快还给我!”虞笙又羞又急,伸手去够,奈何在车里空间有限,林菁又灵活躲闪。
她脸上的红一路蔓延到了耳根,好不容易趁着林菁一个不注意,这才夺回了自己的手机。
她没好意思当着林菁的面回复短信,红着脸把手机揣进了大衣口袋。
*
陆氏集团顶层的会议室里,气氛严肃。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正展示着复杂的财务数据,一位高管站在台前,正详细汇报着上季度北美市场的运营情况。
陆邢周坐在长桌主位,目光从屏幕上收回后,他又一次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手机。
还是毫无动静。
距离他发出那条「到了吗?」的短信,已经过去整整半个小时。
为什么没有回复?
是飞机晚点还没降落,还是没有看见?又或者,看见了却不想回?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翻腾,每一个都牵扯着他紧绷的神经。
刚刚与父亲那场几乎决裂的冲突所带来的沉重感尚未散去,此刻又因为未回复的短信。这种情绪交织,让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专注出现了裂痕。
“……因此,我们建议在下季度适当收紧信贷政策,以应对可能的汇率波动风险。陆总,您看这个方案……”正在汇报的高管看向陆邢周,等待他的指示。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到主位上。
然而,陆邢周却没有任何反应,只眉心微蹙地看着手机屏幕。
“陆总?”高管提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
陆邢周猛地抬了下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断思绪的不耐烦,随即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他迅速敛回心神,但那份焦躁却并未完全压下。
他没有理会高管的问题,而是抬手,直接打断了汇报:“会议暂停十分钟。”
话音落地,他拿起桌上的手机,霍然起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
走廊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略显急促的脚步声,还有话筒里那单调的等待音。
嘟…嘟…嘟……
时间仿佛被拉长。就在他几乎要以为电话不会接通时——
“喂?”
熟悉的声音终于从听筒里传来,陆邢周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回实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他脚步慢了下来。
“怎么不回信息?”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等待煎熬后的委屈。
虞笙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当时的大意,瞥一眼对面,见林菁正抿唇偷笑,虞笙脸顿时一红,她拿着手机,羞窘走到窗边。
“不是故意不回你的,”她压低声音解释:“当时刚下飞机,正巧林菁来接我,就忘了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声极低的、带着点闷闷意味的“哦”音。
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细微的情绪落差,虞笙语带试探:“生气了?”
“没有”陆邢周停顿了一下:“就是见你没回我短信,有点担心。”
听出他的嘴硬,虞笙肩膀抖出几分笑意:“那就是‘有’的意思喽?”
电话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无可奈何的叹息声,随即,虞笙听到了他低沉嗓音里终于漾开的一点笑意:“你以为我是你吗?”
虞笙手揪窗帘上的流苏,撇了撇嘴,“这不是怕你被我传染了吗?”
似乎被她的话取悦到,陆邢周低笑出声,他话题轻松一转:“在吃宵夜?”
“嗯。”想起京市这个时间是上午,虞笙问:“你呢,在忙什么?”
陆邢周没有提及刚刚被他中断的会议,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在想你。”
他声音很低,却很沉:“从你走后,一直在想你。”
不是从这次分别开始的,而是从五年前,从她离开的那一秒开始。
他一直在想她。
这份深埋在心底的想念,只有他自己知道。
电话两端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虞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微微加快的心跳,和他那边传来的、平稳却有
力的呼吸声。
愧疚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淹没了舌尖。她张了张嘴,那句盘旋在心底的“对不起”几乎要脱口而出时——
“不要说那三个字,笙笙。”
透过话筒,陆邢周像是能洞穿她的心思,在她发出声音前,低沉而清晰地截断了她。
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坚决,又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陆邢周声音微颤:“永远都不要对我说那三个字,可以吗?”
然而电话那头的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让陆邢周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那份从脚底攀爬的不安让他开始后怕,让他恐惧,让他不甘等待。
他等不及地追问:“可以吗?笙笙。”
许久,久到陆邢周几乎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回应:“嗯。”
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了紧绷的弦上。
虽然只有一个简单不能再简单的音节,可就是这一个字,却如同带着无法想象的魔力,瞬间抚平了陆邢周心中翻涌的所有不安、焦躁和猜疑。
他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时间不早了,”他的声音多了一份如释重负后的柔和,“吃完早点休息。”
虞笙以为对话到此结束,刚想跟他道一声晚安的时候,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厚重感,如同誓言般从话筒那边传来,清晰而郑重。
“笙笙,我爱你。”
不是短信里冰冷的文字,而是他夹杂着他呼吸的声音,跨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稳稳传进她耳朵里,也重重敲在她心上。
他是要她也像他一样,说出来给他听吗?
还是说,想通过这种方式,问她要一个答案。
一个「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的答案?
虞笙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
京市那不到两天的相处,像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梦。
他们肆无忌惮地亲吻拥抱。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
那仿佛是绝境中不顾一切的冲动,却也是内心深处对彼此最原始、最深切的渴望。
然而,此刻圣保罗午夜的凉风透过窗隙吹在脸上,让现实的冰冷瞬间回笼。
眼前的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虎视眈眈。只要她稍有不慎,踏错一步,引燃的不仅仅是她和陆邢周之间这脆弱的重逢之火,更可能将她和母亲彻底推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而他,陆邢周,他真的能吗?
真的能与他那位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心狠手辣的父亲抗衡吗?
他真的能成为她和她母亲唯一的浮木,将她从这经年的水深火热中彻底救出去吗?
虞笙不知道。
准确来说,她想试!她渴望抓住他伸过来的手!
可是,这代价太大了,大到她每一次试图迈出那一步,巨大的恐惧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那点可怜的勇气。
她害怕。
害怕希望之后的绝望,会比从未拥有希望更加致命。
就在她心脏摇摇欲坠之时,话筒里再度传来陆邢周沉甸甸的声音。
“不相信我吗?”
虞笙只觉鼻腔一酸,雾气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强压喉咙里的哽咽:“我……可以相信吗?”
这声哽咽,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扎在了陆邢周的心上。
他能想象她此刻强忍泪水的模样,也能体会到她想保护母亲的茫然与无助。
而这一切都是他的父亲带来的。
“那我就做给你看。”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重于千斤的承诺,“我会用行动向你证明,我陆邢周绝对会是你一辈子都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爱她,更要为她撑起一片绝对安全的天空。
第48章
为了能腾出时间去圣保罗,陆邢周回到办公室后,立刻叫来了陈默。
“把未来五天所有重要公事、会议、需要我签字的文件,全部整理出来,列清楚优先级和时间。”
“是,陆总。”
不过半个小时,陈默就将一份详尽的行程表放到陆邢周面前。
目光扫视到其中一行时,陆邢周眉心突然锁紧。
“董事会?”他指尖点在那项日程上,抬头:“不是原定下周一上午吗,为什么提前到了周四上午?”
周四上午,正是他计划飞往圣保罗的时间点。
陈默回道:“原定时间的确是下周一上午,但两个小时前,行政部接到王诚通知,说是董事长亲自改的时间。”
王诚
陆邢周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看来父亲是想把他牢牢钉在京市,阻止他去见虞笙。
“通知下去,董事会议程不变,还是按原计划下周一举行。”
“陆总,”陈默脸上闪过明显担忧:“董事长若是知道我们擅自改回时间,恐怕……”
陆邢周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你只管按我说的通知行政部。董事长那边——”他微微停顿,语气沉冷,“我会亲自去说。”
陈默点头:“是,陆总。”
然而半小时不到,王诚来了。
他微微躬身:“陆总,董事长请您现在过去他办公室一趟。”
父亲的反应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待办公室门合上,陆邢周才略微整理西装袖口缓缓起身。
五分钟后,陆邢周站在陆政国的办公室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抬手敲了门。
“进。”
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听不出喜怒。
陆邢周推开门,看到父亲正站在一览无遗的落地窗前。
尽管他背着身,可那宽阔的背影却不减他惯有的威严。
陆邢周走近几步:“父亲。”
陆政国缓缓转过身。
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陆政国才缓缓开口,“为什么推翻我的决定?”
陆邢周站得笔直,迎着他的目光,清晰而沉稳地给出原因:“周三到周五,我不在京市,无法主持董事会议。”
“去圣保罗?”陆政国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只眼神锐利了几分,“去看她的演出?”
“是。”
他如此坦荡的回答,让陆政国放于西裤口袋里的手攥紧,但他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只在嘴角勾出一个极淡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集团的事,还没有一个女人拉的几首曲子重要?”
陆邢周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为父亲对虞笙的轻蔑,也为他对两人感情的否定。
但和陆政国一样,他面上也依旧维持着冷静,只是眼神更加坚定:“未来,她的每一场演出,我都不会错过。”
陆政国脸上的那点讽刺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极力压抑的愠怒。
他紧紧盯着陆邢周,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灵魂深处那份执拗的根源。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锋,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陆邢周几乎以为父亲会爆发时,陆政国却突然移开了视线。他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挥了挥手。
陆邢周微微一怔,一时没明白这个手势的含义。
他迟疑地开口:“父亲……”
陆政国没有看他,目光落向窗外灰
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既然你去意已决,我还能说什么呢?”他声音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
父亲的反应让陆邢周感到意外。
父亲……这是让步了?
虽然难以置信,可他从父亲此刻的脸上,确实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怒意,只有一种深深的倦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情绪。
想起电梯门口,他手抓心口的痛苦表情,陆邢周心有不忍,他微微低头,声音诚恳:“多谢父亲。”
陆政国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快去快回。不要耽误集团正事。”
他声音虽然恢复了惯常的的命令口吻,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强硬。
陆邢周看了眼他的背影,颔首:“知道了,父亲。”
厚重的实木门关上的瞬间,陆政国脸上所有伪装的疲惫、无奈和那丝若有似无的让步,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他回头,眼里翻涌着最真实的怒火,看向门后方向。
“不争气的东西!”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带着恨铁不成钢和一种被忤逆的怒意,尤其是那句“未来,她的每一场演出,我都不会错过”,更是在他心火上浇油。
他绝不允许!
绝不允许那个女人毁了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毁了陆氏的未来!
想到这,他没有丝毫犹豫,用力按下了桌上的内线通话键。
“董事长。”王诚的声音立刻传来,恭敬而敏锐。
“进来。”陆政国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听不出丝毫刚才的失控,但那份压抑的寒意却透过话筒清晰地传递了过去。
门被轻轻推开,王诚快步走了进来,垂手肃立,敏锐地感受到办公室里尚未散尽的低气压。他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陆政国没有看他,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桌面,聚焦在某个无形的点上。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那个女人的下落,”他甚至连虞念姝的名字都不屑于提,只用冰冷的代称,“查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能有确切消息?”
听出他言语间的不耐烦,王诚知道他耐心即将耗尽。
他立刻躬身,带着十二分的保证意味:“回董事长,我已经给负责追查的线人下了最后通牒,对方已经保证,最迟三天,三天之内,一定给您一个确切的结果。”
三天。
陆政国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出沉闷的笃笃声。
这个时限显然并未让他完全满意,但也知道强逼可能适得其反。他眼中的戾气稍稍收敛,但那份算计和冷酷却丝毫未减。
“嗯。”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算是认可了这个时限。随即,他抬起眼,“切记一点,无论用什么方法,查到哪里,都绝对不能惊动索恩那家伙。”
提到索恩的名字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和厌恶。
王诚颔首:“是,董事长。”
陆政国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门再次关上。陆政国靠回椅背,目光阴沉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三天,只需要三天!
他嘴角勾起一味冷笑。
三天之后,尘埃落定,他倒要看看,那个为了勾引他儿子而豁出命的女人,还能拿什么来威胁他,与她抗衡!
*
回到圣保罗的第二天,虞笙便投入到了巡演前的准备日常里。
排练、试音、与乐团沟通……
万里的距离,虽然隔开了京市的喧嚣与复杂,但那份短暂相聚后,分离的空落感,却沉甸甸地跟着她回到了这里。
她表面上按部就班,一切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某个角落,少了五年如一日的麻木和沉重防备,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细丝般缠绕的失落和牵挂。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偶尔在旋律的间隙,不自觉地走神。
此刻,她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
圣保罗冬日的午后,天空是带着湿漉凉意的灰白色,让天际线在薄雾中显得有些朦胧。
解锁手机,她指尖习惯性地划过屏幕,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天气应用图标。
多云。
她看着屏幕上那简单的两个字,仿佛能透过那朵小小的云,看到那片遥远土地上灰蒙蒙的天空。
一丝难以察觉的黯淡悄然爬上她的眉梢。
意识到自己这无意识的举动,她轻叹一口气的同时,嘴角带出自嘲。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会关心起万里之外一座城市的阴晴冷暖了。过去的那五年,虽然背负着沉重秘密和对母亲安危的忧惧,但至少心是沉寂的。
然而,此刻在她心头盘踞的,是被他拥抱、亲吻后,心底无法抑制的失落。
这是一种与过去的“洒脱”截然不同的情绪,会让她的心微微刺痛,却又能从那沉寂已久的心跳里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真实的、带着痛感的生命力。
好像,能这样牵挂着一个人,有喜有忧,也是一种活着的证明。
演出当天下午三点。
虞笙穿着一身慵懒又软糯的米白色大衣,背着琴盒,和林菁走出酒店。
门口车流穿梭,行人匆匆。
虞笙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状似无意地扫过等候区、街角、停靠的车辆……
视线掠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没有。
没有那个挺拔熟悉的身影。
心底的失落,在她平静的外表下漾开一圈涟漪。
她迅速收回目光,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也许他还在忙……
也许京市的事情绊住了他……
她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压下那点不该有的期盼。
然而上了车,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摁亮了手机屏幕。
干干净净,一条短信、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点开短信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还是昨晚深夜收到的,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晚安」。
她看着那两个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仿佛想敲点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她默默地将手机锁屏,握在掌心,目光投向车窗外。
圣保罗的冬天,行道树的叶子依旧浓绿,只是少了盛夏的蓬勃生气。
偶尔经过的公园里,蓝花楹开得正盛,大片大片的紫色在灰蒙蒙的天空背景下,透出一种倔强的绚烂。
车子平稳地驶入音乐厅专属的地下停车场。
虞笙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穿过安静的后台通道,来到她的专属休息室。
化妆镜前明亮的灯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
她闭上眼,任由化妆师给她上妆,也任由自己的思绪放空。
当发型师开始为她做头发造型时,休息室厚重的门锁传来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林菁扭头看去,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她眼睛无声睁出惊讶。
是陆邢周。
他穿着一件深色大衣,怀里抱着一大束纯白色海芋。
林菁刚要开口,陆邢周立刻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菁瞬间会意,嘴角露出一抹了然的偷笑后,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正式准备时间还很充裕。
她轻轻拍了拍正专注梳头的发型师肩膀,朝门口使了个眼色。
待林菁和化妆师一前一后出去,室内只剩下虞笙和身后悄然靠近的身影。
镜面清晰地映出他深邃的眼眸,里面虽有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却更清晰地燃烧着一种灼热的、毫不掩饰的思念和笑意,正一瞬不瞬地、专注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空气中,清冽淡雅的花香丝丝缕缕地弥漫开。
虞笙闭着眼,鼻翼轻轻翕动一下后,缓缓睁开眼。
看见对面镜子里投出的熟悉又高大的身影,虞笙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扭过头去确认,然而,没等她完全转过身,陆邢周已经俯下身来。
带着室外寒意的深灰色大衣衣料轻轻擦过她裸露的后颈,下一刻,一双温热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虚虚地拢在怀里。
一个温热的、带着他身上独特气息的吻,如同羽毛般,轻轻落在了她微凉的脸颊上。
“有没有想我?”
声音响在她耳畔,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钻进她的耳朵里,也熨帖在她心上。
虞笙的身体在他环抱的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在他的气息和那个轻吻中软软化开。
她微微侧过头,脸颊蹭到了他的下颌。
镜子清晰地映出她眼中瞬间涌起的、无法掩饰的惊喜和光亮,如同星辰坠入湖底。那点因为没在酒店门口看到他而涌出的失落,瞬间烟消云散。
她抬起手,轻轻覆在了他环在她肩头的手背上。指尖下的皮肤温热,带着真实的触感。
“你……”她开口,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微哑,“什么时候来的?”
陆邢周收紧手臂,下巴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蹭的同时,目光在镜子里与她胶着。
“刚到。”
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和那份沉甸甸的、跨越了半个地球的心意,虞笙心底最后一丝阴霾也被驱散。
陆邢周轻轻松开她,深
邃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后,他伸手探入大衣口袋,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丝绒小盒。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耳钉,不是常见的钻石又或者几何造型,而是用极细的铂金精心勾勒出的、小巧玲珑的小提琴轮廓。
琴身线条精致优雅,最点睛之处在于小提琴的共鸣箱位置,各镶嵌着一颗不大却异常纯净的月光石,灯光一照,透着水波流动般的蓝白色光泽。
铂金的冷冽与月光石的温润交织,与她今晚将要穿着的纯白色曳地长裙可谓是绝配。
陆邢周将其中一枚耳钉取出,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小的艺术品,戴在了她薄嫩的耳垂上。
戴好后,他退后一步,目光从她的耳垂又移回到她的脸上。
“很衬你。”
虞笙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着略有冰凉的铂金轮廓,余光偏转,刚好对上镜子里那双风尘仆仆却难掩温柔的眉眼。
不等虞笙垂下眼,陆邢周就将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
他双手捧住她脸,低头,吻在她唇上。
一个包含思念、极其温柔的一个吻,带出小心翼翼的触碰和汲取。
虞笙甚至能清楚感受到他唇瓣的轻颤,和她眼睫抖动扫过自己眼睑的细微痒意。
可即便那么轻那么轻,终究还是在她精心描绘的唇瓣上留下了痕迹。
当陆邢周恋恋不舍地稍稍退开时,他轻笑一声:“是不是要补妆?”
虞笙微微一愣,扭头。
镜子里映出她唇峰上方被晕染出的红痕,她脸瞬间一红。
看着她用口红对着镜子补救,陆邢周温热的气息和坚实的胸膛便再次从后面贴了上来,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拢在怀里。
被他这样紧密地拥着,又被他镜子里的目光直白地注视着,虞笙只觉得脸上热度不断攀升。她努力让自己不去看他,可他那张俊朗得过分、带着得逞笑意的脸,却总是不停地往她余光里钻。
“你别看了……”她语气怪嗔,手肘往后轻轻一戳。
陆邢周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到她背上。他不仅看,甚至还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些。
“都两天没见了。”他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理所当然。
虞笙瞥他一眼,“你也说了,才两天。”
“所以呢?”陆邢周目光紧紧锁住镜中她的眼睛,带着不容逃避的执着,“这两天……有没有想我?”
虞笙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垂下眼,眼睫慌乱地扑簌着:“没有。”
虽然她否认得又快又轻,但陆邢周非但没有失落,反而愉悦地笑出了声:“那就是有了。”
被他一语道破,虞笙又羞又恼地抬起眼,“那你还问?”
她眼里的水光潋滟,让陆邢周嘴角笑痕更深,他凑近她泛红的耳尖,声音带着一种心甘情愿的无奈和纵容:“没办法,就喜欢看你嘴硬的样子。”
话音刚落,温情脉脉的氛围就被门外突如其来的、由远及近的嘈杂声浪打破了。
起初是模糊的议论和脚步声,很快,那声音就聚集到了休息室门口,变得清晰而喧闹。
林菁压低的劝阻声显得格外焦急无力:“哎!你们别挤!Clara还在准备呢!……哎呀,真的不能进去……”
显然,怀抱花束的男人进入虞笙专属休息室,并且林菁和化妆师被“请”出来等在门口的画面,不知被谁捕捉到,一个传一个,很快就在乐队成员间炸开了锅。
要知道,虞笙对待异性的态度是出了名的界限分明,从不给任何人近身或暧昧的机会。如今,竟有一个男人能抱着花直接登堂入室,甚至让她的贴身助理和化妆师都在门外等候!
这简直是足以登上乐队“今日头条”的爆炸性新闻!
十几个按捺不住八卦之心的乐队成员,从排练室、走廊的各个角落涌来,把休息室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林助理,里面谁啊?”
“是虞老师的男朋友吗?”
“让我们看一眼!就一眼!”
“对啊对啊,何方神圣能拿下我们Clara?”
林菁被挤在门板和人群之间,急得额头冒汗,“哎呀,你们别闹了!快散开!Clara要生气了!”混乱中,她一个没站稳,细高的鞋跟猛地磕在了厚重的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在这混乱推搡的瞬间,不知是谁,竟然“咔哒”一声,拧开了并未反锁的门锁!
门一开,门内门外两个世界瞬间贯通。
休息室内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将门口挤作一团,脸上还带着兴奋好奇的十几张面孔照得清清楚楚。而门内的景象,也毫无遮拦地、清晰地落入了这十几双骤然睁大的眼睛里。
只见他们的首席小提琴手正被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圈在怀里。
虞笙显然也听到了声音,本能地想要从陆邢周怀里挣脱出来,然而,环在她腰后的手掌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用力地往自己怀里一压。
陆邢周正对着门的方向,眼皮一掀,冷阴阴的目光,精准地、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直直射向门口那群不速之客!
方才还喧闹嘈杂的门口,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议论、调侃、惊呼,都在接触到那双深不见底、蕴含着强大压迫感和凛冽寒意的眼眸时,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十几个人脸上的笑容僵住,只剩下惊愕和一丝被强大气场震慑住的本能畏惧。
林菁最先反应过来,脸都吓白了,手忙脚乱地对着房间内说着“对不起”,紧接着,她推开两个乐队成员,猛地将敞开的门用力拉上!
“砰——!”
厚重的门板发出一声巨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陆邢周缓缓收回那慑人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他低沉的嗓音里带着点笑意。
“看来,我们得提前公开了。”
第49章
“看来,我们得提前公开了。”
虞笙怔住,并非因为羞涩,而是这句话背后蕴含的巨大风险瞬间将她从短暂的温存里回过神来。
在这个时候公开,无异于向陆政国下了一纸战书。
她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她不能拿母亲的安危开玩笑。
这是她绝不会,也不能触碰的底线。
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僵硬和沉默,陆邢周低头,看到她原本微红的脸颊褪去了血色,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羞恼,取而代之的是一眼看尽的顾虑和挣扎。
他眼角的笑意渐渐敛去,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还是说,”他故作轻松的声音里,带着试探:“虞老师……不想公开我?”
虞笙没有回答。她微微偏开了脸,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
空气一时间有些凝
滞,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她的沉默,将陆邢周心底的失落放大,他视线凝在她脸上:“笙笙——”
虞笙抬头看他的视线打断了他的话,“我妈妈、”她声音略紧:“最近情况怎么样?”
陆邢周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沉默的原因。
是他考虑不周,只沉浸在宣示主权的冲动中,却忘了自己的这种做法可能会给她带来的危险。
原本的失落变成了自责,他语带安抚:“放心,你妈妈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比在怡安疗养院时要稳定很多,等你今晚演出结束,我就把她最新的详细评估报告给你看。”
听他这么说,虞笙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她轻轻点了点头,“等这次圣保罗的演出结束,我想……回米兰一趟。”
她必须要亲眼确认母亲安全无虞,才能去考虑其他。
陆邢周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他用力点了点头:“好,到时候我会提前安排好,让Ancho那边派绝对信得过的人去接你。”
说完,他低下头,额头轻抵她的额头,“对不起,笙笙。”他闷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恼和心疼,“是我太着急了,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虞笙眼眶一热。
他不该道歉的。
毕竟她所承受的一切,都不是他带给她的。
可一声“没关系”,又或者“不关你的事”,虞笙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强挤出笑,岔开话题:“演出快开始了……”
*
音乐厅璀璨的水晶吊灯缓缓暗下,只余舞台上方一束冷白的光。
虞笙一袭纯白色曳地长裙,静立于光柱中心。
前半场的演奏,无论是巴赫的无伴奏组曲的深邃和严谨,还是莫扎特的协奏曲的轻盈和灵动,虞笙的琴音始终保持着极高的水准。但是,所有熟悉她演奏的人都能感觉到,今晚从她指尖和琴弓流淌出的情感,都要比以往更深沉、更内敛。
终于,到了下半场的最后一首:西贝柳斯《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指挥微微颔首,虞笙的目光与他交汇,最后,她的视线轻轻扫过观众席的第一排中央。
那里坐着陆邢周,他坐姿挺拔,目光沉静。
虞笙深吸一口气,将琴优雅地架在肩颈之间。
这首气势恢宏又情感深邃的协奏曲,是她从京市回来后力主加入的。
琴弓落下,琴声在中低音区以一种近乎沉吟的方式进入。悠长、克制,带着一种深沉的思索和压抑的悸动,在冷色调中徘徊,如同初识时,她带着目的接近他,内心的那份沉重。
紧接着,冷峻迷雾渐渐被拨开,乐队奏出温暖、如同大地回春般的和弦铺垫,琴音陡然变得富有歌唱性。
这是整部协奏曲中最动人的乐章之一,旋律宽广、悠长,充满了深沉的柔情和隐秘的渴望。像极了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热恋时光。
然而,深情并未导向宁静。
一个极具节奏感和冲击力的定音鼓滚奏猛然炸响!
虞笙手里的琴弓在瞬息之间,如同一匹脱缰的烈马,快速的跳弓、双音、大跨度的琶音……
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像是那场婚礼前夕的变故、那封被逼无奈亲手写下的绝情的信,还有这五年的分离、误解与刻骨的恨意!
虞笙的身体随着激烈的运弓而大幅动作,灯光下,她紧锁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巨大的情感消耗。
琴声如同重锤,让陆邢周的心脏一阵缩紧。
终于,旋律回归到一种深沉的、历经风暴后的宁静,乐队奏出如同抚慰般的和弦。
虞笙的小提琴再次响起,不再是开篇的冷峻压抑,而是一种升华后的澄澈与通透。几个悠长、带着淡淡忧伤却又无比宽广的音符缓缓流淌,带着抚慰的力量和对未来的深沉期冀。
最后一个长音,在小提琴极高把位轻柔地奏出。
琴弓停止,但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却带着历经磨难后的坚韧与释然,在寂静的音乐厅里久久回荡。
整个音乐厅陷入一片绝对的、近乎神圣的寂静。
就在这片寂静中,第一排中央,一个挺拔的身影霍然站起!
陆邢周。
他眼里饱含着骄傲、震撼,以及一种灵魂深处的强烈共鸣。
他抬起双手,用力地、坚定地、第一个鼓起了掌!
那清脆而响亮的掌声,瞬间打破了寂静,也点燃了整个音乐厅。
紧接着,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掌声骤然爆发,排山倒海般涌向舞台中央那个静静站立的身影。
虞笙放下琴,微微喘息着。
她脸上带着演奏后特有的红晕和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她抬起眼,目光穿越炽热的灯光和如潮的掌声,精准地落在那第一个为她起身鼓掌的男人身上。
他的掌声,他眼中那份深刻的理解与无言的承诺,胜过千言万语。
当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声渐渐平息在厚重的幕布之后,虞笙被簇拥在乐队成员中心,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和拥抱。
陆邢周没有急于上前,他安静地站在后台入口处一个略显昏暗的角落,高大的身影倚着冰冷的金属墙架,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一瞬不落地追随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他看着她微笑、颔首、与人交谈,看着她耳垂上那对在后台灯光下依旧闪烁的小提琴耳钉。
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难以言喻的骄傲充盈着他的胸腔。
似乎感受到那道专注又灼热的视线,虞笙侧过头来,目光穿越了攒动的人头和明亮的灯光,直直地落在了角落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视线相撞,四目相对。
喧嚣的背景音似乎都模糊褪去,只剩下彼此眼中清晰映照的身影。
这一次,虞笙没有等他主动走过来。
她轻轻拨开身边祝贺的人群,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乐队成员们惊讶地看着她,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当她径直走到陆邢周面前站定,窃窃私语声顿时低低响起。
后台明亮的灯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她像一朵盛开的百合,微微仰起脸。
在所有人惊愕又好奇的注视下,她伸出了双臂,虽轻却又无比坚定地抱住了陆邢周。
这个主动的拥抱,无疑公开承认了这个男人在她生命中的位置!
而陆邢周,也在感受到她温暖的怀抱后,立刻意识到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
垂在身侧的双手几乎一秒就抬起将她紧紧圈在了怀里。
鼻息间充盈着属于她的淡淡汗意和香水的气息,陆邢周声音融着笑意:“带你去个地方。”
虞笙在他怀里抬起头,“去哪?”
陆邢周没有回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松开了环抱,握住了她的手,转身。
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雀跃,朝着后台更深处走去。
虞笙拎起那繁复精致的裙摆,被迫小跑着跟上他。
“你慢点……”
她的小声抗议非但没有让陆邢周放慢脚步,反而像是被她的嗔怪点燃了某种孩子气的兴奋,步子迈得更快了!
他拉着她,穿过堆满乐器和道具的狭窄通道,绕过几个忙碌的工作人员。
后台通道里明暗交错的灯光在他们身上飞速掠过,光影斑驳间,交错的脚步声、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和呼吸……
无声又有声地勾勒出他们奔跑的身影。
像极了一场即兴的私奔。
当轿车平稳地滑入夜色,圣保罗的夜景犹豫一幅流动的光影画卷,快速从车窗外掠过。
蜿蜒的街道,路灯串联成温暖的光带,咖啡馆和酒吧透出橘黄的灯光,人影绰绰。
冬夜微凉的空气似乎也被这万家灯火染上了温度,带着一种南美都市特有的、慵懒又热烈的生命力。
车子驶离繁华的主干道,沿着一条绿树掩映的坡道向上,城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最终,在一处视野极佳的山腰平台停下。
映入眼帘的并非金碧辉煌的现代建筑,而是一栋充满历史感的、优雅的殖民时期风格小楼。外墙是温暖的米白色,爬满了郁郁葱葱的常青藤,暖黄色的壁灯勾勒出精致的雕花门廊。门楣上悬挂着一块低调的铜牌,刻着花体的“VistadaLua”(月之景)。
宛如一处遗世独立的秘境。
陆邢周下车绕到副驾驶门口,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并朝她伸手。
虞笙拎起裙摆,借着他指掌的力道,优雅地踩上平地。
微凉的夜风拂过她裸露的肩颈,她下意识地往陆邢周身侧靠近了几分。
推开沉重的橡木门,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与外表的古典不同
,餐厅的内部设计融合了现代极简与温暖的质感。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毫无遮拦地展示着山下圣保罗璀璨如星海的壮丽夜景,仿佛将整座城市的繁华都框进了画中。
餐厅内部没有开主灯,光源来自于每张餐桌上摇曳的复古烛台,暖橘色的火苗在精致的玻璃罩内跳跃,散发出朦胧而浪漫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木香气和新鲜面包的甜香,只是诺大的餐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位穿着笔挺西装、笑容温和的侍者安静地候着。
“陆先生,虞小姐,晚上好。”侍者微微躬身,引领他们走向视野最佳、正对全景落地窗的位置。
桌上铺着浆洗得雪白挺括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在烛光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水晶高脚杯中,琥珀色的香槟正优雅地冒着细密的气泡。几碟精致的开胃小点也如同艺术品般摆放着。
陆邢周为她拉开椅子,待她落座后,才在她对面坐下。
晚餐在一种近乎神圣的静谧与甜蜜中进行。
鲜嫩多汁的鳕鱼配着青豆泥,香气四溢的阿根廷牛排佐以年份红酒……
食物的美味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对面那个人。
烛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柔和了他平日冷硬的轮廓。
隔着摇曳的火焰,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无声地交缠。
餐后甜点被撤下。
侍者悄然退远,餐厅里只剩下烛光和窗外的星海。
轻柔的吉他旋律不知何时,切换成了一首舒缓而缠绵的华尔兹。
陆邢周放下餐巾,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
他微微躬身,向她伸出手,“虞小姐,不知是否有幸,邀您跳一支舞?”
刻板的官方邀请语,让虞笙嘴角抿笑。
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回他相同的一句官方:“我的荣幸,陆先生。”
没有专业的舞池,只有烛光摇曳下,落地窗前那片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陆邢周一手轻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一手与她十指相扣。
随着音乐的流淌,纯白的长裙如水波般漾开。
起初是优雅而克制的华尔兹,旋转、进退,渐渐地,他们的舞步随着音乐的节奏慢下来,不再是标准的舞步,更像是一种依偎的轻摇慢摆。
陆邢周收紧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更紧密地拥入怀中。
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虞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与他相贴的心口,也敲击着她的耳膜。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也环上他的腰。
不知过了多久,陆邢周微微低下头。
温热的、带着红酒醇香的呼吸拂过虞笙的额前,带着一种无声的邀请,虞笙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眼。
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看清彼此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那种被他摒弃所有,瞳孔里只留着她的专注视线,让虞笙呼吸微微一停,大脑一片空白里,只能被动地看着那完美的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
最终,一个带着红酒余韵的吻,很轻、很轻地覆在了她的唇上。
起初,只是一个羽毛般轻触的试探,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轻吮着她的下唇,辗转厮磨,直到虞笙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唇瓣。
这个微小的动作仿佛解开了某种无形的封印。
陆邢周的吻瞬间加深,灵巧的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探入她的唇齿之间。
追逐、缠绕、轻吮,发出细微而粘稠的吻声,融入了轻柔的弦乐和优雅的旋律里,仿佛成了伴奏的一部分。
许久之后,带着一丝不舍,陆邢周停下吻她的动作,稍稍退开了些许。
两人的唇瓣之间只留下不足一指的温热距离,陆邢周捧着她的脸,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胶着在她的脸上。
他看到了她微微红肿、泛着诱人光泽的唇瓣,也看到了她眼中尚未散去的迷蒙水雾里,倒映出的自己。
那里,只有他。
这份独一无二,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意,悄然在他深邃的眼角绽开。
他没有说话,下一刻,他再次低下头,吻住了她。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温柔缱绻的缠绵。
如同被点燃的烈火,他的吻骤然变得汹涌而霸道。
捧着她脸颊的手微微用力固定住她,托着她后腰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更密实地压向自己宽阔的胸膛。
“唔……”
虞笙被他吻得近乎折腰,发出一声细碎的呜咽。
窗外,独属于这个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
室内,烛火拢着地上相拥亲吻的身影,无声燃烧。
午夜时分,陆邢周驾着车,沿着蜿蜒的山路继续向上。
城市的灯火渐渐被甩在身后,隐入更深沉的夜色中。
车窗外的夜空呈现出一种远离尘嚣的深邃墨蓝,没有太多云层遮挡,繁星一颗接一颗地清晰显现,起初是零星的几点,越往上行,越是密集璀璨。
南半球的星空陌生而壮丽,银河像一条流淌着碎钻的光带,横贯天际,清晰得几乎能看清其中尘埃的脉络。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开阔平坦的山巅平台。
“到了。”
透过车窗,虞笙向外看去。
这里似乎是某处不对外开放的私人观景台,四周环绕着低矮的灌木丛,在夜色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平台边缘设有简洁的木质围栏,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唯有头顶那片浩瀚无垠的星空,以及远处地平线上圣保罗城市灯光勾勒出的、如同熔金般流淌的模糊光晕。
不等她回过神,陆邢周已经来到副驾驶一侧,为她拉开车门。
微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立刻涌了进来。
虞笙将手递给他,借力起身。然而,她穿着高跟鞋的脚刚一踏上平台边缘有些松软的草地,细长的鞋跟便猝不及防地深深陷了进去,她身体微微失衡,轻呼一声。
“当心!”陆邢周反应极快,在她身体倾斜的瞬间,双臂已经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稳稳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虞笙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邢周抱着她,轻松地向前走了几步,直到踏上了平台中央坚实的地面,才将她轻轻放下。
夜风比山下更凛冽些,带着高处的寒意,瞬间拂过她裸露的肩膀和手臂。就在她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时,陆邢周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肩上。
带着他体温的暖意,瞬间包裹住她单薄的身体,隔绝了夜风的侵袭,只留下他清冽好闻的气息和熨帖的温度。
虞笙抬眸望向他。
他站在她面前,深色的衬衫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领口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分随性的慵懒。
“还冷不冷?”
低沉却又尾音微扬的声音,响在这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温柔。
虞笙轻轻摇了摇头,“不冷。”
说完,她往前一步抱住他,隔着薄薄的衬衫衣料,他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声清晰地传递过来,如同最温暖的港湾。
她把脸贴着他坚实的心口,“有你在,不冷。”
这句带着全然依赖的柔软,明明像是最轻软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陆邢周的心尖上。那瞬间的悸动,甚至盖过了胸腔里沉稳的心跳。
他低下头,深邃的一双眼,比头顶的星空还要亮,紧紧锁住怀里的人。
虞笙仰脸看他,脸颊似乎还带着餐厅里深吻后的余晕,这淡淡的绯,像最烈的酒,瞬间点燃了他心底克制又压抑的渴望。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陆邢周有力的手臂蓦地收紧,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牢牢箍住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在虞笙紧搂住他的动作里,他大步走向不远处的轿车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他将她放入宽敞的后座。
柔软的皮革承托着她的身体。
陆邢周随即笼罩下来,高大的身影隔绝了车外璀璨的星光,只留下彼此灼热的呼吸和心跳在密闭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吻落下,带着一种攻城略地的强势,灼热而贪婪,却又在唇齿交缠间透露出无尽的温柔。
封闭的车厢里,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吻声。
许久之后,他才意犹未尽地退开一些,在几乎令人窒息的近距离凝视中,他滚烫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手,牵引着它,缓缓上移,最终,停在了他的衬衫领口处。
这个动作,无声却胜似千言万语。
是邀请,是宣告,是让彼此都再无退路的默契。
虞笙指尖轻颤,但这微小的战栗
并非全然源于羞怯,更裹挟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同样在他目光灼烧下被点燃的、汹涌澎湃的渴望。
她不再犹豫,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精准地捏住了他衬衫领口下那颗微凉的透明圆形纽扣。指尖用力一捻,小巧的纽扣轻易滑脱了束缚,瞬间暴露出一小片紧实温热的月几.月夫,以及其下隐约起伏的锁骨线条。
这微小的解放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瞬间引爆了车内本就灼热的空气。①
车窗外,墨蓝色的天幕低垂,山巅寒风依旧凄厉地呼啸着,拍打着车身。然而,车窗玻璃内侧,却在无声无息间,悄然凝结起一层薄薄的、朦胧的雾气。②
渐渐地,那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均匀,贪婪地吞噬着外界的星光与山影,最终将车窗完全变成了一面朦胧的乳白色屏障,彻底隔绝了外部世界。
车窗内,只剩下昏黄顶灯投射出的、激烈起伏的光影轮廓。③
突然,一只纤细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掌,带着无法承受的、仿佛要寻求支撑或逃离的力道,猛地拍按在冰凉的车窗内侧。
在厚厚的白雾上留下一个清晰而短暂的手印轮廓,随即又被新的、更浓重的水汽迅速覆盖、抹去。④
最终,整面巨大的车窗玻璃都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如同牛乳般浑浊的氤氲完全笼罩。只剩下车体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晃动,和窗外璀璨而寂静的星河。⑤
第50章
晨光透过落地窗厚重的纱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几道朦胧的光带。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缱绻的气息和淡淡的雪松木香。
一阵持续而压抑的手机震动让陆邢周眉头微蹙,带着初醒的慵懒和被打扰的不悦,他起初没理,只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怀中温软的身体拥得更紧了些。
似乎被他的动作惊扰,虞笙在他怀里发出一声猫般的嘤咛,而后又沉沉睡去。然而身后那道震动却还在固执地持续着。
陆邢周这才睁开眼,看了眼怀里的人,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
赤足踩过柔软的地毯,陆邢周走到沙发边,拿起圆机上震动不休的手机。
看见屏幕上闪烁着“陈默”的名字,他眼底最后一丝迷蒙迅速褪去,恢复清明。
他拿着手机,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客厅里光线明亮许多,直到走到落地窗前,电话才被他接通。
“说。”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晨起的微哑,却透着一股不悦的冷峻。
电话那头,陈默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带着明显的紧绷和急切:“陆总,刚刚米兰那边紧急来电,就在一个小时前,有两个人伪装成设备维修人员混进了诊所,他们用含有强效镇静成分的药剂企图迷晕虞女士,幸好Ancho新部署的实时生命体征监测系统及时发出警报,安保人员当场将两人制服,人现在扣在我们手里,经过逼问,确定是……董事长的人!”
圣保罗苏醒中的晨光,映在陆邢周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底。
果然。
当自己说要来圣保罗时,父亲那看似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和让步的姿态,根本不是什么妥协,只是暴风雨来临前,刻意麻痹他的假象!
所以,父亲到底想怎样?
拿虞念姝来威胁虞笙,让她离开自己?
除了这个,陆邢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人给我扣死了!”陆邢周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凛冽刺骨,“看管好,我要知道他们知道的一切!另外,立刻通知Ancho,加派人手保护在虞念姝身边,别再出半点差池。”
“是,陆总!”陈默立刻应道,“那……董事长那边……”他迟疑着,带着担忧。
陆邢周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苏醒的城市,眼底的风暴在极致的愤怒后,沉淀为一种冰冷而坚硬的决心,“他那边,”他声音听似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深沉力量,“我自有办法。”
挂断电话,陆邢周深吸一口气。
父亲……
这一次,是真的逼他走到最后一步了。
*
圣保罗的早晨正是京市的傍晚。
不过六点,天色就已黑尽。
陆政国背对门口站在窗前,城市的霓虹却照不进他满是焦灼的眼底。
他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他以为万无一失的结果。
王诚垂手肃立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被攥紧的手机贴在耳边,最后一声忙音后,冰冷的机械提示声传来,王诚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董事长的背影,喉结连滚数下后,他艰难地开口:“董事长……”
陆政国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还是不接?”
王诚的心猛地一沉,大气不敢出,只能硬着头皮,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是,信号是通的,但……无人应答。”他顿了顿,试探着问,“要不……我亲自去一趟米兰,看看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陆政国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翻滚着阴鸷的风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正要开口,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王诚立刻将手机拿过来递到他面前。
看清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陆政国瞳孔骤然一缩,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从脚底缠绕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在按下接听键的瞬间,他脸上迅速堆砌起商人惯有的公式化笑:“索恩先生。”
然而电话那头,开口就是居高临下的质问:“陆董是不是忘了,上次电话里,我跟您说过的话了?”
陆政国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他腮帮绷紧一下后,故作不解:“索恩先生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了。您是指哪方面?我们合作的北新项目进展顺利,您放心,陆氏的信誉……”
“信誉?”索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陆董,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最好。是不是你做的,你我心里都清楚。我只说一句:最好不是陆董您的手笔。”
陆政国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几乎要咬碎后槽牙,才强忍住被威胁的怒意,“索恩先生,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陆政国行事向来——”
“误会?”索恩再次打断,语气里的嘲讽和不耐烦已经毫不掩饰,“是不是误会,时间会证明。不过陆董,”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如果不是误会……那下期关于陆氏能源板块的五十亿美金贷款评估报告……恐怕就需要重新审议了,毕竟,风险管控是我们银行的第一要务,您说是不是?”
他没有把话说完,却留下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企业家胆寒的、巨大的悬念和冰冷的警告。最后,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笑声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陆董,好自为之。”说完,不等陆政国有任何回应,电话里就被挂断了。
“嘟…嘟…嘟…”
忙音如同丧钟,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
陆政国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脸上的假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铁青的扭曲和难以置信的暴怒!
索恩……他竟然为了虞笙那个贱人,用贷款来威胁他!这无异于掐住了陆氏的命脉!
一股急火猛地
直冲头顶!
心脏处顿时传来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让他额头冷汗瞬间涔涔而下。
陆政国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他闷哼一声,手死死捂住了左胸心脏的位置,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撞在冰冷的落地窗上。
“董事长!”王诚大惊失色,立刻冲上前扶住他。
不等他去找陆政国口袋里的药瓶,就被陆政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滚!”
这声咆哮,带着一种被彻底羞辱和挫败后的狂怒。
他靠着冰冷的玻璃勉强站稳,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如同困兽般凶狠地瞪着王诚,“滚出去!”
王诚被他眼中的暴戾惊得倒退一步,不敢再多言,只能担忧地看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色和捂住胸口的手,最终深深地低下头,快速而无声地退出了办公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奢华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陆政国一人粗重的喘息声。他扶着冰冷的玻璃窗,缓缓滑坐到旁边的真皮沙发里,药瓶就在他的右手口袋,可他却置若罔闻。
心脏的绞痛还在持续,但更痛的是那份被彻底打乱计划、被索恩赤裸裸威胁、甚至可能被儿子彻底背叛的滔天怒火和深深的无力感!
他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牙关紧咬,从齿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饱含恨意的诅咒:“虞笙……你真是……自寻死路!”
万里之遥,陆邢周在客厅落地窗前伫立了许久,直到索恩的电话回过来——
“邢周,电话已经打过了。”
陆邢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瞬,“谢谢您,索恩叔叔。”
这句感谢发自肺腑。
若非索恩在关键时刻施加的压力和提供的资源,后果不堪设想。
“跟我客气什么。保护好她,也保护好你自己。你父亲那边……”索恩顿了顿,语气带着深意,“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陆邢周的声音沉冷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会处理。”
挂断索恩的电话,陆邢周又再一次从Ancho那里确认了虞念姝的安全,压在心口的巨石这才缓缓落回实处。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和眼底残留的戾气,直到确信自己能以平静的面容面对她,才轻轻推开卧室的门。
房间里晨光温柔,虞笙还在熟睡。
那份毫无防备的恬静,像一剂抚慰剂,瞬间驱散了陆邢周心头最后一丝阴霾。
他无声地躺回床上,静静地看着她。
长睫安静,鼻梁秀挺,唇瓣微抿,睡着的她,总会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无辜。
陆邢周想起昨夜,后台通道的奔跑,餐厅烛光的缱绻,山巅的璀璨星河,还有车内炽热的交融……
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
然而,父亲那张冷酷算计的脸,和米兰那惊险的一幕,也如同冰冷的阴影,盘踞在他心头。
看着她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向自己怀里蹭了蹭,寻找着热源,陆邢周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柔情填满。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重新拢入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在他心中疯狂滋长:如果,他们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夫妻……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
如果自己娶了她,父亲还会如此肆无忌惮地对她和她母亲下手吗?
在法律和名分的层面,父亲是否会多一层顾虑?
索恩作为“干爹”的庇护,是否会因为“陆太太”这个身份而更具分量?
那些暗处的窥视和算计,是否会因为这层牢固的关系而有所忌惮?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穿透了连日来的阴霾和紧绷的对峙。它带来的不仅仅是对抗父亲的商业构想,更是五年来,被他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渴望。
一种想要将她彻底纳入自己羽翼之下,用最庄严的契约将她与自己绑定,给予她名正言顺的保护和归属的强烈冲动。
但同时,一丝犹豫也悄然滋生。
父亲会怎样?
陆邢周几乎能想象出陆政国会有的反应:暴怒、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甚至可能……更加疯狂地报复虞笙!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要如何面对父亲?
一旦让父亲知道他所有的反抗,是否会将他们的父子之情彻底炸得粉碎?
值得吗?
为了守护她,和父亲决裂?
陆邢周的目光落在虞笙脸上。
只见她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不安。
这份不安,让陆邢周瞬间肯定了刚刚的想法。
值得!
只要能护她周全,让她不再担惊受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
名分,是他能想到的,在现实层面能给她的,最直接、最有力的一道护身符。
就在他心潮翻涌时,臂弯里的人无意识地在他胸口蹭了蹭。
陆邢周低头看她。
初醒的迷蒙水汽从她缓缓掀开的眼睫下氤氲出来,她似乎花了一两秒才聚焦视线,仰起脸,对上了陆邢周近在咫尺、专注凝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太深,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过于复杂沉重的情绪。
虞笙心头微微一紧。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微蹙的眉心,“……什么时候醒的?”
陆邢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晨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余波,沉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笙笙,”他声音低沉、清晰、平稳,却又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才抵达的郑重:“我们结婚吧。”
这五个字,毫无预兆地炸响在虞笙初醒的、尚有些迷糊的脑海里!
她整个人一愣,大脑一片空白里,耳边只剩那五个字在嗡嗡作响。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或者出现了幻听。脸上的表情从茫然,迅速转变为惊愕和难以置信。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地望着他,好半晌,才找回一丝飘忽的神识:“你……你刚刚、说什么?”
陆邢周的视线始终凝在她脸上,深邃的目光如同最沉静的深海,包容着她所有的惊涛骇浪。
他微微低下头,额头几乎抵着她的,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将那句有可能改变一切的誓言,再次送入她的耳中。
“我说,我们结婚吧。”
当这句话再次清晰响在耳边,虞笙眼睫猛然剧烈地抖颤了几下。
她仰着脸,目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探寻,试图找到一丝玩笑或冲动的痕迹,可是没有,她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可、可我们——”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她想说我们之间还有太多阻碍,想说仇恨未消,想说现实如刀……
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只化作一个无力的转折。
陆邢周没有让她说下去。
他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整个人更深地拥进怀中。
脸颊被迫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耳边是他沉稳而略显急促的心跳。
这个姿势让虞笙无法看到此刻他眼中翻涌的后怕。
“是我等不了了。”他的声音从胸腔深处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求你,好不好?”
那“求”字,像一根细针,深深扎进虞笙的心里。
虞笙整个人在他怀里僵硬着,既没有回应他的拥抱,也没有推开。
他的反常,他的急切,他突如其来的求婚……
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极其严重的事情,才会让他如此迫切地想要用婚姻的枷锁将她牢牢保护起来,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说出“求你”。
这个猜测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心头因那句求婚而短暂升起的悸动,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愧疚。
愧疚于他为自己承受的压力,更愧疚于自己无法回应的真心。
她的沉默,在陆邢周听来却如同无声的拒绝。他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无助和恐慌:“笙笙——”
“让我想想。”虞笙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邢周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可父亲的步步紧逼让他乱了方寸,只想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守护她的决心丝毫未减。
“好。我等你。”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随即,又低声追问:“可以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吗?”他需要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压下心中惊涛骇浪的锚点。
这个追问,让虞笙更加确认心里的猜测。
他果然有事瞒着她!而且是非常严重、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事情!
虽然她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可随之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她不能和他结婚!
她怎么能和逼死自己父亲的仇人之子结婚?这不仅仅是背叛,更是对自己父亲在天之灵的亵渎!是对过去那个带着仇恨接近他的自己的彻底否定!那沉重的家仇,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可是……
拒绝的话就在舌尖,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缓缓闭上眼,过了许久,她才从唇齿间挤出几个字:“等……等这次全球巡演结束。”
她给出了一个模糊却又具体的时间点。这既是拖延,也是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丝喘息和思考的空间。但是首先,她必须回米兰确认母亲的安全。
陆邢周听到她的回答,深邃的眼眸中掠过意料之中的了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明白她的顾虑,也听出了她话语里那点微弱的松动。
巡演结束……这至少不是拒绝。
他需要时间,她也需要时间。
陆邢周没有在圣保罗久留,当天下午,在虞笙的几度坚持下,陆邢周才答应让她送自己去机场。
出发大厅人来人往,喧嚣更衬出离别的氛围。
陆邢周推着简单的登机箱,虞笙走在他身侧。离安检口越近,那无形的线便绷得越紧。
“照顾好自己。”他叮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担忧,“按时吃饭,别熬夜排练,有任何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嗯,我知道。”虞笙点头,鼻尖有些发酸。
“还有,”陆邢周抬起手,拇指轻轻蹭过她的唇角,眼神暗了暗,“离别的酒会、庆功宴……离那些献殷勤的人,远一点。”他终究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一点霸道的占有欲。他无法忍受在她身边时,有任何觊觎的目光。
虞笙被他突如其来的醋意逗得想笑,心底的酸涩却更浓。
她嗔了他一眼,故意道:“陆总管得真宽。”
广播里适时地响起催促登机的提示,是陆邢周航班的信息。
时间到了。
再多的不舍也抵不过现实。
陆邢周猛地伸出手臂,将虞笙用力地拥入怀里,力道大到恨不得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带走。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他指的是他求婚的等待。
提到这个,虞笙回抱他动作的手微微一僵,她没有说话,但是在他密实的怀抱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的,像是催促的等待音。
虞笙闭上眼,在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陆邢周这才万分不舍地松开了手臂。他双手捧起虞笙的脸。
“一切有我。”他声音低沉而平稳:“你只要转心准备接下来的演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想,所有难题,我都会解决。”
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掠过她微红的眼角,捕捉到那强忍着的、细微闪烁的水光。他低下头,将一个温热而坚定的吻,轻轻印在她的额间。
“信我吗?”
他声音近在咫尺地响在耳边,虞笙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用力地、重重地点了下头:“信。”
此刻,除了陆邢周,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让她毫无保留去信任,并能让她感到彻底安心的人了。
她这毫不迟疑、充满依赖的回答,像最终落下的定音锤,让陆邢周下定了决心,手臂缓缓松开她之后,他依然转身,没有回头。
虞笙独自站在原地,目光胶着在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上,看着他汇入安检口前流动的人群,变得若隐若现,最终彻底消失在通道拐角那片明亮而冷清的光线里。直到视线里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关于他的痕迹,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才终于夺眶而出。
机场广播的航班信息、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嘈杂、周围人群的喧哗低语……
周遭的一切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世界中心只剩下那个他消失的入口。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额间仿佛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地方,这感觉既像唯一的慰藉,又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