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大浴场
东区81街是个奇妙的地方。
谢盛谨踏入这条街的一瞬间就闻到了呛人的香水和脂粉味。紧接着是汗臭和烟味,末尾居然还有缭缭绰绰的消毒水味。
这是谢盛谨来到贫民窟后,第一次在除了公平教医务室和福利院实验室以外的地方闻到熟悉而刺鼻的消毒水味。
街道被笼罩在一层迷蒙的烟雾之中,能见度很低。楼房安装的霓虹如同摄像头般到处转动,五光十色的光线比舞台更绚烂,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被激光一照呈现出五颜六色的迷幻之感,街道上绚丽夺目的灯牌透过尘雾铿锵有力地发出浮华的呐喊。路上的人很多,有男有女,大多年轻。他们要么衣衫不整,要么摇摇晃晃神志不清。谢盛谨走了几步,就从空气中吸入了不少浓度极低的致幻剂。
她戴上了口罩。
下一刻,谢盛谨的手还搭在耳边的口罩带子上,另一只手就挡住了来人摸过来的动作。
“让开。”她不耐烦地说。
对面的人掂量一下,没有贸然前进。
这是个个子挺高的男人。他的肤色是均匀流畅的蜜色,像融化在阳光下的蜂蜜,他站得离谢盛谨很近,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不需要?”
“滚。”
周围不少人听到了这声干脆利落的拒绝。
有人收敛了心思寻找下一位客人,也有人不死心。
“真不需要?”
新的男人上前,拖长了调子,半垂着眼,欲说还休地望着她。
谢盛谨冷笑一声。
“你给我操?”
这句话音量不小,刹那间周围一片寂静。
周围一大片视线像潮水般涌来。
在所有人因为震惊和惊异而止步不前时,谢盛谨快速往前走了几步。
但没过多久,一只手又挡在她面前。
谢盛谨心中的烦躁已经快要喷涌而出了,她眼睛未抬就握住对方的手腕,正要咔嚓一声下手时——
手腕很细,皮肤细腻,像个女人。
谢盛谨抬头。
果不其然,被她抓住手腕、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惊恐地望着她。
十二月的天气很冷,她身上的衣物少得触目惊心。
谢盛谨深吸一口气,按下性子,“我不喜欢女人。”
她甩开对方的手,准备向旁边绕行一步离开。
“等等……”女人从劫后余生的惊吓中缓过来,突然回过神,追上她,“你是来找人的吗?”
谢盛谨停下脚步。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对面。
女人被她盯得心慌,赶紧辩解:“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猜的……你不太像那种来玩乐的人……”
她顿了顿,鼓足勇气:“你是去大浴场的吗?”
……
大浴场。
这个名字相当简陋。
大浴场在81街的中心。沿着指引性质的霓虹一路往下走,踩过一群蹲坐在楼梯上抽烟的无业游民,底下一楼就是传说中东区最大的玩乐之地。
但它只是许多人为了共同的那点身下之事出力把各面墙打穿变成了一个更大的空地,这个空地再装上几个帘子,安上几个可有可无的木门,几十个房间拥挤在一起,比起窑子更像赌桌。精明的商人在大浴场外、楼梯下的空地摆上几个躺椅,倒卖点劣质酒水和香烟。
楼梯上常年坐着大批无业游民,有男有女,抽着烟喝着酒,一排排一个个,探头探脑地朝里面望,去听那一点不可言语的声音,然后再把脸转过来和同伴挤眉弄眼心照不宣地啧啧两声,贬低一下里面的人,再聊着尝到甜头大声炫耀的工友们骂骂咧咧地走过去。
也因此这里的过客多,人也多,久而久之就发展出了一片烟酒枪毒的交易市。这片交易市也潜藏着无穷无尽的机会,一□□商惯犯推着自行车倚着墙夸张地举起商品大声叫卖着,眼珠子乱转去瞟大浴池门口坐着的男人女人,哈巴狗似的试图得到一点青睐——因此能以极低甚至免费的价格来和他们春宵一度。
谢盛谨站在楼梯的最上端,眯着眼往下看。
带她过来的女人惴惴不安地站在一边。
谢盛谨看着前面那群三三两两吹牛唠嗑的人,入乡随俗地坐在楼梯上。
“小虾。”谢盛谨拍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女人赶紧坐过去了。
她穿着单薄的短裙,但比起半小时前她的身上多了一件崭新的羽绒服。
坐下去时她撩起了羽绒服的下摆,防止它蹭到地上的灰尘。
她坐端正后,安静地等待
着谢盛谨的问题。
出乎她的意料,谢盛谨看着地面,突然说道:“知道邵满吗?”
小虾愣了愣。
“……邵满?”她有些迟疑,“是那个邵满吗?”
“嗯。”
“知道。”她得到回应,立刻点点头,“知道的。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之前引起过一场特别恐怖的爆炸……”
谢盛谨等了会儿,“没了?”
小虾紧张地点头:“我只知道这么多。”
“为什么爆炸?”
“我,我不清楚。”
谢盛谨也不指望她能说点什么了。她站起身,朝小虾颔首,“衣服送你了。”
不等小虾回应,她转身下了楼。
小虾有些愣神地遥望她的背影,看着她经过聚集的人群,像幽灵一般避开了他们伸手拿在空中推销的物品,在背后人群哄哄闹闹暗藏羡慕的眼神下推开了大浴池的正门。
五颜六色的刺眼灯光晃来晃去,照得每个人——管他是穿衣服还是没穿衣服的,都跟披了人皮的妖怪一样。谢盛谨轻巧地避开了每个想伸过来揩油或是勾引的手,直抵尽头。
人流锐减。
像将身后的所有都摒弃在外面。
谢盛谨盯着尽头唯一一扇门,抬手,敲下去。
“咚咚咚。”
过了几秒,她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进来。”
那是一道慵懒的、妩媚至极的女声。
谢盛谨没有立刻推门。
她侧脸望向背后,长廊里男人女人进进出出,衣袂摆动间助兴药物和刺鼻芬芳像花蝴蝶般飘飘荡荡,欢声笑语在暧昧的行为举止间绽放,所有声音冗杂在一起,在数十秒的时间内渐行渐远。
谢盛谨收回目光。
她站得笔直,垂着眼,右手慢慢放在腰间。
左手轻轻推开门。
厚重大门嘎吱一声。
门后是一户繁复华丽的大床,床上装有床帘,照得里面的人影缭缭绰绰地显露着。
谢盛谨感受到背后传来长廊尽头吹进的冷风,风里夹杂着刺鼻的香气,却在门缝里骤然回旋,站在屋里她只能感受到来自女人身体的幽香,像角落里徐徐生长的藤蔓逐渐延伸至窗外。
她反手关上门。
床上的人在穿衣服。
哪怕隔着一层床帘,漂亮柔媚的身体曲线仍若隐若现,抬手之间滑若丝绸的布料像水一样落入她的身体。
对方着实漫不经心。
如果不是在如此特殊的时间段谢盛谨也有心情跟她娓娓道来,甚至能配合一下对方那些言语调笑间的小情趣,但现在不行。
“咔哒。”
声音响起的瞬间,床上的人止住了动作。
半晌后对方的手缓缓落下。
“……什么意思呢?”女人叹息道,“你真是越来越没有耐心了。”
“别拿腔作调,我不想听废话。”谢盛谨冷漠地说,“你知道我来做什么。”
片刻的安静后,女人伸手,拉开床幔。
她看着谢盛谨,仿佛没有看到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她的额头,嘴角微微向上勾出一个淡如雾霭的笑。
和她的平静不同,谢盛谨在她转身的瞬间就控制不住地骤缩瞳孔,在短短一瞬的失神后迎来的是面如寒星的沉凝,她直勾勾地盯着女人那张脸,手指径直叩下——
“砰!”
这一枪对准了女人的脸,但却在擦过她脸颊的刹那偏移了些许角度,轰然穿破墙壁,洞口的边缘激起了一片爆开的灰飞。
“模仿她的脸没有任何好处。”谢盛谨将枪放下,冷冷地盯着她。
“怎么没有?”女人盈盈一笑,她的头发因为子弹掠过脸庞的风吹乱了些,她不在意地偏头将发丝捋至耳后,刚刚穿破墙壁的一枪对她似乎没造成任何干扰,“能见到殿下失态的样子,怎么能算没有好处?”
谢盛谨垂在身侧的手摩挲了一下,无声地抚上扳机。
“好啦。”女人伸出柔若无骨的手臂,轻轻按在床头,肤若凝脂的腿下移踩在地面。
她站起身。
“斗兽场最新的一场举行于四天后,我已经帮您搞到了所有的出入证明。”女人慢慢地朝着谢盛谨走过来,“殿下满意吗?”
“这是你应该做的。”谢盛谨的手按在扳机上不动,“程兰心没有告诉你应尽的职责?”
女人定定地望着她。
谢盛谨没想去解读她眼睛里忧郁又怅然的情绪,她伸出手抛出一枚监视器,“下次叫人找我用不着勾引的方式。”
那枚监视器以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准确地落进女人的手中,她低下头,一合手,将其包裹于掌心。
“也不用让人身上放监视器。”谢盛谨笑了声,“想看什么?想看她有没有找对人,还是看我怎么温柔以待的?”
“别去抢人家衣服。”谢盛谨警告道,“另外,东西给我。”
女人定定地看着她,淡淡地、有些哀伤地勾起唇角,向前走了几步,将另一只手中的邀请函放在谢盛谨的手中。
谢盛谨收回五指,握紧,盯着女人:“不要耍任何花招。”
“您很急切。”女人仰望着她,“因为这件事很重要,还是被您当做诱饵的那人很重要?”
第82章 啃咬
谢盛谨面无表情:“与你无关。”
“是我这张脸让您讨厌了吗?”女人问,“我现在就去……”
“闭嘴!”谢盛谨恶狠狠地打断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模仿程蔚束一点意义也没有,你顶着她这张脸在我面前矫揉造作只会让我恶心,程兰心没告诉过你我讨厌所有跟她长得像的人?!”
“可您之前分明……”
“滚!”谢盛谨厉喝,“你别蹬鼻子上脸了程清清,她的替身不止你一个,换个人在那种情况下我都会救,你没有任何一点特殊的地方知道吗?”
谢盛谨看着愣怔的女人,突然缓和下神情,几秒后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程绫不也是她的替身吗?她就比你聪明得多……马上你们就要团聚了,开心吗?”
“什……什么意思?”女人迎刃有余的面具骤然碎掉了,抹了最昂贵化妆品的脸上惨白一片,眼睫颤抖,红润的嘴唇被紧紧咬住,这时候哪怕刻意化着与程蔚束相似妆容的脸庞也再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联系,她惊异着,“……殿下?”
“字面意思。”谢盛谨冷笑一声,“等她来了你就可以问她了,不要自恃当过程蔚束的替身就在我面前摆谱,给邵满写信的人是你吧?在昭告什么意思呢?他是我的人,用不着你假惺惺地感谢,他没把你刨根找出来都是对你祖宗十八代的礼貌,当几个月的程蔚束就真沉迷于扮演游戏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还想说点什么时,门被敲响了。
她慌乱紧张的心情顿时一散,柔媚清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凶戾的杀意,她正准备出声时,谢盛谨捂住了她的嘴。
“嘘。”
谢盛谨轻轻说。
程清清茫然地抬头望着她。
她比谢盛谨矮不少,更何况她刚赤脚从床上走过来,被捂住嘴的姿势被迫使两个人的距离贴得很近,程清清几乎在谢盛谨怀里仰望着她的脸。
从这个角度谢盛谨的脸有种冲击性的震撼,锋锐的下颌,挺直的鼻梁……以及眼睛里毫不遮掩、难以言喻、晦暗不明的光。
敲门声仍在响。
谢盛谨放开了程清清。
下一刻她转过身,似乎有意控制着音量,像亟待扑食的猎豹般无声无息地朝门口过去。站在门板前时她缓慢地抬手,抚上门口的开关。
轻轻一按。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也许是听到屋内传出的动静,门口的敲门声微妙地停顿了瞬间。
谢盛谨站在门后,缓慢地按上门把手。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垂着眼,在难过、委屈、愤怒、兴奋等等情绪的杂糅下,被眼睫遮挡的瞳孔暗沉得像五千米下的深海。
谢盛谨咬着指甲,盯着没有声响的门,阴郁得触目惊心。
邵满站在门外。
他才把手放下来。
刚刚他听到了门内传来的声响,轻轻的,“啪”的一声。
距离很近,仿佛就在门边。
他有一瞬间被吓到了。
邵满是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人,刚刚那一下足以在他脑子里编出上百个民俗故事还是古今中外的版本,灵异神话到鬼怪传说,乡间野狐到赛博精灵,刹那间上百种影像从他脑子里像电影幕后致谢一样滑过,他犹豫了下,侧耳靠近门。
没有动静。
像坟墓一样。
他又往后仰了仰。
但这几十秒的沉默未免有点太长了,要是放在说书人的场合应该已经被砸烂鸡蛋了,邵满思考着要不要自己闭着眼进门,这样所有妖魔鬼怪通通都看不见,管你什么八条腿五张嘴只要不想自立为王。
邵满忍不住望了望背后壮胆,身后各种淫词艳曲的确给了他不少勇气,在这种地方的鬼至少也是个艳鬼级别吧……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谢盛谨的脸,那张惊心动魄鬼斧神工的皮囊是哪怕艳鬼也比不过的。
他一回神,甩了甩头,把谢盛谨从脑海中晃出去。
程清清通常是会很快回复的……不会出了什么事吧?虽然对方也不是什么善茬,但他贸然撬开一个女人的门是不是不太好?
邵满犹豫着,还是握上了门把手。
下压过程很顺利,没有一丝阻碍。
正当他准备往里推动时门板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邵满心口猛然一跳。
他停住了手上动作,放缓了呼吸,几秒后伸手抚上腰间。坚硬的触感给他带来了一些安全感,犹豫几秒后他屈膝用膝盖抵住门朝里推。
门背后仿佛有什么东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阻挡在那里,邵满确认自己已经把门拉开了,所以现在并不是门锁的问题,目前的状况来讲就是背后有个东西抵住了门。
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脏声,深呼吸几下后他平静了些,仔细嗅了嗅没闻到血腥味,这让他稍稍安定了一点。
背后吵吵闹闹的打情骂俏仍在继续,在这种地方行凶是个天时地利人和都不怎么样的错误选择,邵满以自己不多的埋伏技巧想着如果是他肯定不会选择在这种地方杀人灭口……就这样给自己壮着胆,邵满狠下心,准备一把推开门。
过程却出乎意料地容易。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本着把后面堵门的东西撞开的心思,但他一拳砸过去时这屋子顺着他的力道轻而易举地为他敞开大门,邵满挥出去的胳膊差点没收住,踉跄了两步。
他没站稳,试图朝左边倾斜一点稳住平衡时却猝然碰到了一阵温热的气息。
邵满愣神间尚未反应过来,腰间的枪便被抽走了。
这时候他迟来地感觉到一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感,但骤然失去枪的安全感又让他觉得不妙,邵满算不上近战大师,他的作战方式常以坑蒙拐骗和嘴皮子取胜,但放在普通人堆里他也算的上拔尖的高个,对方在他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就抽走了他的枪,邵满意识到对面的人怕是个高手。
但他忽略了一点。
能做到这点不仅需要满足高手的条件,更要对他足够熟悉。
邵满被各种情绪交杂的脑子已经有点迟钝了,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现在是深夜,视野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还是记得自己是来找谁的,现在他身边只有一个人,这屋子的主人也就一个,那么这个人是——
邵满试探道:“……程清清?”
下一秒坚硬的东西抵住了他的腰,枪口砸在腰间的痛感让邵满的脸都皱了一瞬,站他身边沉默不语的人靠近他,灼热的气息像网一样从四面八方朝他逼近,呼气间的湿润像蛇一样缠上来,对方毫无预兆地重重咬上他的耳垂。
熟悉的气味像波浪一样涌来,这种熟悉伴随着耳垂的刺痛在心里唤醒记忆,上一次这种熟悉的痛感还是他被掐住了脖子,邵满尚在心里对比这两种痛有什么不同的时候听到了枪栓扣上的声音。
对方把枪抵得离他更近些了,也更重了些,似乎想把这把枪嵌入邵满的身体,与此同时耳垂上伴随着濡湿的痛感半点没有消减,邵满已经痛得有些龇牙咧嘴了。
两人的身体离得很近,因此有一点动静都会响起衣服摩擦的声响……但这很诡异,极静极黑的环境中他能感受到对面这人所有的动静,她的呼吸、她的动作,以至于隐没在黑暗中的表情。
邵满觉得她忍不了多久了,果不其然,下一刻枪被抬起又重重下压,邵满痛到想要弯腰时被对方一把捞住了,阴郁的声音越过所有的痛感和胡思乱想,沉沉地压在他的耳边:
“你在叫谁?”
……
屋内依旧没有开灯。
但适应了光线后的邵满勉强能看清一点东西了,谢盛谨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确担当得起艳鬼一词。
现在艳鬼趴在他身上耳鬓厮磨,邵满一边痛着但也没阻止她,他知道谢盛谨肯定生气了,虽然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一言不发地处理自己的事情,一言不发地在外面晃荡到现在。
这是谢盛谨掉入贫民窟后第一次这么晚还在外面,邵满心知她也不打算回去……至少在事情解决前她不打算回去了。
邵满在还未推门进来的时候就一直隐隐约约有种预感,那股熟悉的味道冲来时他的脑子一瞬间就昏沉了,尘埃落定,答案也呼之欲出,邵满很难保证刚刚那声“程清清”是不是自己故意的,但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他感受到心里有种几乎放肆的快意……以及他触手可及的、谢盛谨骤然暴涨的怒气。
谢盛谨咬在他嘴上的时候他也没想过反抗,这是我的初吻吧,但这真的算得上接吻吗……邵满迷迷糊糊地想。
这不是接吻。
这是啃咬,是发泄,是不得言说的委屈和愤怒。
谢盛谨估计也没想那么多,邵满第一次看到谢盛谨如此外露的情绪,要是这是一场游戏此刻他就是达到了一个里程碑级别的成就,其实细想邵满就发现每一次他从谢盛谨身上感受到痛都是一次飞跃性的进展,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到现在,每一次痛他都记得很清楚。
痛吧痛吧男人痛痛怎么了……邵满心里叹口气,手扶住谢盛谨的肩膀不让她下滑,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脸上传来一滴滚烫的东西。
他怔了怔。
接着他意识到这是眼泪。
这滴眼泪沿着邵满的脸庞流到他的嘴唇,于是溶在两人的唇齿之间。
邵满突发奇想伸出舌尖舔了舔,尝到咸味的同时也尝到了铁锈的腥味,他的舌尖从谢盛谨唇上一扫而过,似乎终于唤醒了她的理智。
谢盛谨顿了顿,终于舍得放开他了。
第83章 真真假假
邵满刚要松口气。
他的一只手按在谢盛谨后脑勺,另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刚想把她往外推一点时,谢盛谨却重新压回来。
这次的攻击比刚才更为猛烈,邵满刚感到对面人的气息又扑回来,热气还没散开就是新一轮的笼罩,痛感在唇上重新出现。唇齿之间血和眼泪就像雨一样流着,邵满感觉还充斥着热气的血腥味在鼻子和嘴唇之间像硝烟一样慢慢升腾,接着流入他的嘴和喉咙。
邵满觉得很痛。
痛到他莫名其妙地燃起了报复心,想都不想地一口咬了回去。
他半点没跟谢盛谨客气,这一咬咬得实实在在情真意切,几乎是一刹那的时间他就感觉谢盛谨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他愣了愣,还没理清自己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呢……心里冒出的第一种情绪居然是心疼。
邵满唾弃了自己一声。
他推开谢盛谨。
“你属狗的?”他按着谢盛谨的肩膀问。
骤然分开的距离让他的五感知觉都回来了,于是下巴上湿漉漉的感觉便格外明显。
邵满腾出一只手抹了一把,口水、泪水和血液混合在一起,不用开灯他都能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惨状。
谢盛谨没说话。
邵满重重地叹口气。
他放下手,从兜里摸出一叠纸巾,然后在黑暗中摩挲到谢盛谨的脸颊,慢慢游移到下巴,固定住后,另一只手轻轻从她的眼睫擦到嘴唇。
他能感到纸巾没一会儿就湿了。
邵满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接着他侧身,不太顺手地又摸了张纸。
谢盛谨至始至终都跟个木头
娃娃一样任由他动作。
邵满收回纸巾时顺手用手背轻轻拍拍她的脸,“傻了?”
谢盛谨依旧没说话。
邵满问:“还在哭吗?”
没人应他,邵满碰了碰她的脸,嘟囔着:“看来是没了。”
“能开灯吗?”他问。
对面一直没声,他也不指望谢盛谨能回他了,朝周围张望了一圈,“程清清呢?”
谢盛谨终于说话了:“你找她干什么?”
“有点事。”
“你可以找我。”
邵满拍拍她:“……真有事,别闹。”
“她知道的我都知道。”
“哦。”邵满盯着她,“你怎么知道来的人是我?”
“她给你送过一封信。”谢盛谨答非所问,“我不久前才知道。”
“小事。”邵满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谢盛谨迟疑着。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那就换一个。”邵满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谢盛谨轻轻吸了口气。
“你之前是不会问的。”
“我现在想问了。”
“我一定要说吗?”
“不一定。”邵满直截了当,“看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要是觉得没必要,那就不说。”
谢盛谨偏了偏头,扯起嘴角。
“邵哥这是把我往刀口上推啊。”
黑暗中邵满看不清谢盛谨的表情,他也笑了笑,“你觉得是刀口的话就不说。”
“没有的事。”谢盛谨说,“我来找她拿斗兽场的通行证。”
“无涯帮斗兽场?”
“对。”
“为什么?”
谢盛谨望着他:“我说我是去救何饭的,你信吗?”
“你觉得呢?”邵满冷笑一声,“如果真是这样,你早就从我这里索要通行证了,再把这件事夸大宣传,恨不得表现出你对何饭无微不至的关切之情。”
“我在你心中是这么个形象吗。”谢盛谨慢慢地品味着,“其实也不错。”
“得了吧你,”邵满打断她,“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就没好过,心狠手辣奸诈狡猾作恶多端狼子野心……还要我给你列举吗?”
“我这么坏,”谢盛谨问,“那刚刚为什么不推开我?”
邵满的眉头渐渐皱起来。
即使在黑暗中,谢盛谨望着他的视线依然灼热得惊人,她的每一个字都有轰然震地的存在感。
“是不是说明我还有可取之处?”谢盛谨问。
邵满看着她,冷笑一声:“没有。”
他信口开河:“其实是我仁义善良,舍己为人,有一腔圣母心,舍不得别人自我伤害……”
“如果刚刚是程清清,你也不会推开她?”
“开什么玩笑!”邵满像被咬了脚一样炸毛了,“换个人我指定把扇到九霄云外让她永享极乐天堂好吗?”
谢盛谨闷闷地笑起来:“所以我还是不一样的。”
她抓住邵满的衣服,轻微扯了下。
“……没说你跟他们一样。”他低头看了谢盛谨一眼,“手放开,我俩还没和好。”
谢盛谨顺从地松手了。
“什么时候才能和好?”
“不知道。”邵满说,“我有正事,帮我喊一下程清清。”
“你喊呗。她就在那儿。”
“你去开灯。”
“不要。”
“为什么?”
“我刚刚哭了。现在很丑。”
“……”邵满回味了一下。
他又想那滴眼泪落在他脸上的瞬间,像灼热的火花砸下来,烫得他不知所措。
你哭什么?他想问。
但这句话在舌尖转了一圈,他还是没问出口。
“……好吧。”
邵满妥协了。
“你让她过来。”
于是谢盛谨喊了声。
程清清走过来了。
她没有穿鞋,赤脚走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安静地像只猫。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也没有听到刚刚的任何动静,微微一俯身:“邵先生。”
“你好。”邵满说,“无涯帮内部买卖名单给我一份,谢谢。”
谢盛谨忍不住笑了声。
邵满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
谢盛谨闭嘴了。
“好的。”程清清的语调平静,像一壶烧开的白开水一般寡淡,“人情价,打八折。各种支付方式都可以。”
“不用打折。”邵满拒绝了,“没有人情。”
谢盛谨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好的。”程清清点头,“交易愉快,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了。”邵满说,“谢谢,我先走一步。”
他转身要出门。
谢盛谨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快走到门口时邵满止住了脚步,低着头瞟了眼谢盛谨:“你没事了?”
“没。”谢盛谨说,“邵哥的事就是我的事。”
邵满看了她一眼。
随即一言不发地拉开门。
门打开的缝隙骤然钻进了磅礴宏大的吵闹声。
喧嚣像洪水一样把房间填满,邵满迈出一步,等着谢盛谨出来后,反手扣上门。
熟悉而令人难受的香气像春夏日野蛮生长的藤蔓张牙舞爪地伸过来,邵满揉了揉鼻子。
谢盛谨站在一旁处理斗兽场的邀请函。
“马上来。”她说,“邵哥在外面等我吧。”
邵满看她一眼,看到她在眨眼间就将东西拆碎又重组,精美函件里逼人的亮光一闪而过,她将有些东西撕碎又丢弃,利落的动作如同处理尸体。邵满顿时明白这应当不单单只是一张邀请函。
谢盛谨没有避着他。
甚至在等着他提问。
意识到这点的邵满心情有些复杂,他想了想,“你要搞多久?我还是等你吧。”
“三分钟。”谢盛谨手上的动作不停,“很快。”
邵满最后看了眼,“行。”
他收回视线,率先踏入走廊。
他没走两步,刚踏进被包厢环绕的中央地带,嬉戏打闹的暧昧声响顿时大了起来。
“嗨,小伙子!”
倚墙而站的性感女郎眼睛一亮,端起酒杯向他示意,“一个人?”
“不是。”邵满拒绝道,“有伴了,她在等我。”
女郎又不甘心,“是吗,我怎么没有看到?”
邵满盯她一眼,耸耸肩,无所谓地笑起来,“我以为你听得懂委婉的拒绝。”
他在女郎有些错愕的眼神下朝门口走去。
他踏出大浴场的时候,坐在楼梯上的人朝他吹口哨,有人给他竖大拇指,也有人拇指反转发出嘘声。
邵满一概不理。
他没怎么来过这边,对这种场合不熟悉,也不喜欢。
他冷着脸站在靠墙的位置,这一身看上去还挺唬人,没多久那边闹腾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邵满刚发了会儿呆,谢盛谨就出来了。
邵满看到她,收起终端,和她一起并排走上去。
“你要去哪?”
“奥利维耶那里。”
邵满看了眼天色。半夜三更,霓虹灯光依然不灭,甚至比白天更热闹些。
“不回家?”他问。
谢盛谨看着他:“不是要冷静一下吗?”
邵满心里的火气唰得一下就上来了。
“冷静?”他冷笑一声,“谁一打开门就咬我的?”
谢盛谨没说话。
邵满直接说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谢盛谨反应得很快:“不行。”
“对,就是要这样。”邵满点头,“干脆利落地拒绝我。”
谢盛谨有些意外地抿了抿唇。
“平时你那么说话不累吗?”邵满说,“应该也不累,毕竟一直玩猜谜语的人的是我。我要去猜,猜对了你不置可否,猜错了你也不否认。我就跟在自己臆想出的那个人在交流。”
“眼睛怎么样了?”他突然问。
“还好……”
谢盛谨刚刚张嘴就意识到什么,话音顿时戛然而止。
“你看。”邵满平静地说,“果然是这样。”
“刚刚在屋里的时候,你眼睛是不是看不见了?”
谢盛谨心里一跳。
“你咬偏了。”邵满指了指自己嘴唇,“然后慢慢摸索过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调情呢。”
谢盛谨没说话。
“你演戏技巧的确不错。”邵满说,“真真假假。我看不出来。我不知道哪些是你演的,也不知道哪些是你故意表现给我看的。毕竟平时你对何饭也算不错,但转眼就能把他卖了。”
谢盛谨说:“其实——”
邵满打断她:“其实我是喜欢你的。”
第84章 好感度
谢盛谨没想到会听到如此猝不及防的话。
她刚刚已经涌在嗓子眼的话被吞了下去,拧起眉,眸光沉沉地盯着邵满。
邵满心平气和地朝她一笑。
“怎么样?”他问,“这种感觉如何?”
谢盛谨意识到邵满的言下之意了。
“永远不知道下一句话是真是假。”邵满笑起来,“不好受吧?”
“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但是你说的都是真的。”
两句话同时响起。
谢盛谨对上邵满的目光。
邵满冲她挑了挑眉。
“嗯,”邵满慢慢地说,“可能是真的。但你已经没有信任度了。”
谢盛谨沉默了几秒。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问道:“那怎么才能恢复我的信任度?”
“办法很多。”邵满说,“你想得到。”
“我想知道优先级。”
邵满盯着她,懒洋洋的:“急于求成没什么用。”
“有。”谢盛谨说,“有好感度这一选项吗?”
邵满有些意外。他想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说道:“有吧。”
“达到什么程度才……”谢盛谨酝酿了一下措辞,“比较,可以……”
邵满替她接上了:“才能亲我?”
谢盛谨止住了话音。
“嗯?”她发出一个困惑的鼻音。
“这么说比较直白。”邵满解释。
“是。”谢盛谨说,“那这是什么程度?”
“你之前,”邵满看着她,“没干出这事的时候。”
“不是那种亲。”谢盛谨说,“之前你都在蒙蔽自己。”
邵满噎了噎。
他突然有些无言以对。
谢盛谨这句话一点没错。
她第一次在福利院的实验室亲上来的时候邵满就在安慰自己说不定这是情到浓时自然而然的举措,自己亲回去的时候又在欺骗自己说这仅仅代表有来有往的礼节。现在被人掐过脖子咬破嘴唇了才捶胸顿足告知自己还是得面对现实。
“而且,”谢盛谨说,“刚才你也没推开我。”
“为什么?”她问。
邵满也不知道。
但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现在也许是他人生中将主动权抓得最牢的一次,谢盛谨后退的每一步都是留给他的余地,这份示弱很难得,邵满盯着她望着自己的眼睛,决心要拿着这副好牌打出最高级别的效果。
“不告诉你。”于是他提醒谢盛谨,“别忘了,我们还在冷静期。”
谢盛谨偏了偏头。
邵满看出她在隐忍。
他心里有些大仇得报的畅快,又有些紧张谢盛谨会不会出尔反尔。他就像与猛兽朝夕相处的训兽人,得时刻承受着被反扑的后果。
谢盛谨似乎在思考:“如果我现在要亲你……你会推开吗?”
邵满很平静:“你可以试试。”
谢盛谨重新将目光移到邵满的脸上。
邵满离她不到一尺之距。很近,近到谢盛谨几乎能做她想做的任何事情。
但最终她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视线绕过邵满的脸,看了眼街道上被寒风吹起的枯叶,又重新看着邵满。
她绕回之前的话题:“第一件事,把何饭带回来,是吗?”
“是。”邵满说,接着他低下头,把手上的东西给她,“无涯帮买卖内部名单。”
“他们在这方面分类分得很细,什么人适合什么岗位,买卖者会根据需要进行筛选。”邵满说,“你可以看看。”
谢盛谨收起来,她没有第一时间去翻阅。
她问:“你已经看过了?”
“嗯。”邵满说,“你得偿所愿了。何饭正好分配到斗兽场。”
“调查过的?”他问。
他的语气平淡,没有动怒,也没有惊异。
谢盛谨看了他一会儿。
“算吧。”她承认了。
“无涯帮买卖人口分类这一块儿很详细的,为了防止贪污受贿人员流动得快,不费个一两星期很难摸清规律。”邵满看着她手上折叠起来的名单,“你计划了有段时间吧?”
谢盛谨没说话。
几秒后她才问道:“然后呢?除此之外,我能做什么?”
“然后,”邵满看着她,慢慢说道,“在学会和我相处之前,一切免谈。”
谢盛谨咀嚼着他的话。
邵满退了两步,朝谢盛谨摆摆手,插着兜哼着小曲,转身离开。
谢盛谨站在原地,“不是要和我一起去找奥利维耶吗?”
“骗你的。”邵满遥遥吹了声口哨,头也不回,“玩得开心。”
……
谢盛谨掀开奥利维耶的帘子。
奥利维耶睡眼模糊地床上爬起来,瞪着她:“您终端坏了?”
谢盛谨看他一眼:“你要给我买吗?”
“不是。”奥利维耶虚情假意地扯起嘴角,“我以为您看不到时间了。”
“我看得到。”
“那……”
“那又如何?”谢盛谨语气平淡,“不想见到我?”
“……”奥利维耶说,“怎么能这么说呢。”
“问你个事。”她说。
奥利维耶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强打起精神:“请讲。”
“邵满有过对象吗?”
“呃,”奥利维耶愣了愣,“没有吧?没看到他身边有过女的……当然男的也没有。”
见谢盛谨没说话,奥利维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着:“这个影响到什么了吗?”
“不会影响你。”谢盛谨说,“无涯帮帮主对谢家AI的态度如何?”
“知情,但不清楚。”
奥利维耶非常有眼色。他看到谢盛谨没去纠结之前那个话题,就止住决不再提。
虽然他打心眼里好奇。
“知情。”谢盛谨重复了一遍,“哪种程度算知情?”
“知道他的斗兽场跟AI有点关系,但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他将秘密严防死守,第一是怕带来杀身之祸,第二也是因为想独吞这一份庞大财富。贫民窟知道这件事的人屈指可数,就有无涯帮帮主对此讳莫如深的功劳。”奥利维耶小心翼翼地问,“您要动手了?”
“嗯。”
“快吗?”
“四天后。”
奥利维耶吃了一惊。
“但……”他犹豫着,“和之前说好的不太一样。这个时间会不会太仓促了?”
“你不是着急吗?”谢盛谨抬眼盯他一眼,“这不正好遂了你的愿?”
“我更在意您的安危。”奥利维耶低眉顺眼。
他当然在意。
没有谢盛谨他的愿望谁来实现?两个人之前的约定怎么办?
他不急于一时,但担心谢盛谨年轻气盛,冲动行事。
“计划更改了。”谢盛谨淡淡地说,“我心里有数。”
“是。”奥利维耶只得应声道,“当然是以您的意愿为第一优先级。”
“你能进入斗兽场吗?”
“光明正大的话,有些困难。”奥利维耶想了想,“但偷偷摸摸是没什么问题的。要我协助您吗?”
“不用。”谢盛谨拒绝了,“你当天晚上去个地方,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奥利维耶小心地问:“去做什么?”
“不用着急,几天后你会知道的。”
谢盛谨站起身,扔给他一个通讯器:“随时待命。”
……
邵满躺在床上。
现在是凌晨三点,他依然没睡着。
他像一条冻在冰柜里的雪糕,直挺挺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谢盛谨今晚没回家。
情理之内,也是意料之中。
但邵满感到有些烦躁。
他踹了脚
被子,翻了个身,重新压在被子上。
现在他的脸刚好朝着窗外,窗帘忘拉了,外面亮堂堂一片,霓虹五颜六色,十足的灯光污染。
他发了会儿呆,突然感觉外面有些异常的刺眼。
他朝外看去。
外面下雪了。
雪甚至盖过了灯光,白茫茫的。
邵满龇牙咧嘴地坐起来。
他想起谢盛谨今天穿得挺单薄的。好看但不保暖的一身。
他心不在焉地坐了会儿,完全没有睡意,干脆开始思考谢盛谨的动机。
何饭被带去无涯帮对谢盛谨有什么好处?她没说,但邵满猜得出来。
谢盛谨和无涯帮的联系只有一件事:谢家初代AI。她需要打着幌子去无涯帮才能在敌人筛查时有能够敷衍过去的理由。
谢盛谨相当聪明。
——何饭与家人关系不好,舅妈一家生活窘迫而利欲熏心,何饭被他们卖给无涯帮,他有生命危险,他是邵满重视的家人,谢盛谨因为邵满的关系去救他,所以来到了无涯帮。
完美的逻辑链。
即使她的表哥和对手反应过来下令彻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如果邵满站在外人和旁观者的角度,他会为了这一场精彩的算计拍手叫好。
可惜他站错了位置,现在只能站在受害者家属和加害者家属的位置咬牙切齿。
谢盛谨知道把何饭丢进这个稍不注意就失去性命的圈套中是一件严重的事情。尽管她说自己能保证何饭平安回来,她也知道邵满会因为这个做法而愤怒,于是最开始她是想瞒着邵满的。
但在注意到邵满惊慌的表现时她立刻展露线索,进而在邵满质问时直接坦白了。
挺好的,意味着谢盛谨在面对他的情绪和最终结果时,居然违背了原定计划而选择了纯粹利益角度而言不那么重要的一方。
邵满不知该作何感想。
谢盛谨可能觉得自己已经让步了,所以在面对他的质问时相当无措。
邵满觉得自己的心口堵涨得难受。
他没法完全将过错推卸在谢盛谨身上。
说他偏心也好,愚蠢也好,谢盛谨已经不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普通过客了。他了解谢盛谨,因此清楚她干出这种事,是她的过往的生活条件和行为处事造成的,这不能说错,只算得上三观不同。
对谢盛谨来说,达到目的的途中必然需要牺牲和付出,权衡之下只要利益大于投资就值得一试,何况她已经保证何饭能够活着从无涯帮离开。
风险很小。
察觉到邵满的接受度远低于她的预想时,立刻坦白。
诚意很足。
邵满扯了扯嘴角。
但很快就觉得嘴角沉重得像泰山压顶,他躺床上发了会儿呆,自觉没趣,于是像一条搁浅的鱼一般缓缓滑进被窝。
他伸出手,将被子上扯蒙住脑袋。
……
邵满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稳。
早上起床的时候天居然还没有亮。
他迷迷瞪瞪地盯着窗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时间。
七点十分。
十二月早上的天空还很昏暗,外面的霓虹灯光亮着,昨晚直到最后邵满也没拉窗帘。
他躺了会儿,没多久便睡意全无。
邵满只能起床。
他穿好衣服,接着下床,打开卧室的门,然后下楼。
踩在楼梯上,邵满突然觉得很不对劲。
他停下来,站在原地思索半天后,意识到是因为屋里太安静了。
谢盛谨没有窝在沙发上喝着奶茶抱着枕头看电视,何饭也没有像个电动陀螺一样像屋里吵闹着转来转去。
一下子少了两个人。
邵满很不习惯。
第85章 太子夫
邵满去找了奥利维耶。
奥利维耶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给他拉开帘子。
他站在帐篷里面,鼓着眼睛瞪着邵满,眼睛周遭通红一片,恨不得一锤子砸死他。
“你俩约好的?”奥利维耶唾沫星子像火炮一样发射,“轮流上阵干扰老人家睡眠?”
“看看你死没。”邵满钻进帐篷,“方便给你收尸。”
奥利维耶唰地一下拉下帘子:“不劳你费心。比你多活几年不是问题。”
“这话不太现实吧?我年纪轻轻活力满满,给你挖个坟的力气还是有的。”
“谁要你挖坟?!你碰一下老子都觉得尸体被诅咒了!”
“不让你曝尸荒野是我的基本美德。”邵满说,“不用不好意思。”
“你神经病吗?”奥利维耶呸了一口,“有事说事,我不想跟你闲聊!”
“原来我俩刚刚是在闲聊?”邵满笑了声,“我还以为我们在问候对方死期呢。”
奥利维耶在这时却诡异地安静了几秒。再次开口时他已经有些恍然的意味了:“你心情不好?”
“好得很。”邵满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能给你的棺材设计五种造型不带重样的。”
确认邵满心情当真不怎么样的时候奥利维耶反而心平气和了。
“谁惹你了?”他靠着床沿坐下,“谁敢惹你?”
他伸手摸到开关,开了灯。
灯光亮起,奥利维耶眯了眯眼适应光线,目光凝聚在邵满脸上时他却愣了下。
“你的嘴……”他问,“蚊子吗?”
“大冬天的哪来的蚊子?”
“我在给你台阶下。”奥利维耶喝了口水,重重地把杯子放下,“听不懂人话吗?”
“听不懂你的话。”
奥利维耶着实好奇,因此选择性忽略了他不爱听的:“撞破了?打架了?磕破的?上火了?”
邵满看他一眼,摸了摸还未结痂的嘴唇:“装什么。”
奥利维耶啧了声:“怪不得。”
“什么?”邵满问。
“她昨晚来了。”
“我知道。”
“心情不好。”
“……嗯。”邵满点头,“不一次性说完当心我抽你。”
“问我,”奥利维耶不明显地瞪他一眼,“你有没有过对象。”
“这种事其实可以直接问我。”
“但你俩不是吵架了吗?”
邵满慢慢地吸了口气。
“她来找你干什么?”
“这是人家的秘密。”奥利维耶端起来架子,一脸严肃,“我有道德。”
“你不说我也知道。”邵满说。
“哦?”奥利维耶发出质疑。
“她要去拿谢家的初代AI了。”邵满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奥利维耶沉默了会儿,含糊不清道,“有一会儿了吧。”
“什么时候行动?”
奥利维耶犹豫着,不知道应不应当说。他担心谢盛谨骂他泄密,又觉得让邵满知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三天后?”邵满问。
奥利维耶
长长地舒口气。
“这是你自己猜出来的啊。”他愉快地说,“我可没有透露。”
“你要做什么吗?”他问,“我可以适当地给你提供点帮助。”
“不关你事。管好你自己。”
邵满朝后仰去,靠着椅子,“维斯右呢?好久没见她了。”
“你找她有事?”奥利维耶谨慎地问。
“有。”
奥利维耶追着问:“什么事?”
“总不会是谈婚论嫁。”邵满不耐烦地说,“你操心那么多。”
奥利维耶瞪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不是谈婚论嫁!谢盛谨是允许你婚还是允许你嫁?!”
话音刚落。
狭小的帐篷里一片悚然的寂静。
邵满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说:“……你有病?”
奥利维耶迅速看了眼周围,哼哼一声,“实话实说而已。”
但他音量也降下来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坐了会儿。奥利维耶忍不住了,他压低声音,往邵满的方向倾了倾:“真的?”
“个屁。”
邵满离他远了点,“别空口造谣。”
“我可没造谣……我都是讲究事实依据的,但要是真的我就得提前做点准备了。”
邵满一脸困惑:“什么准备?”
“恭迎太子夫。”奥利维耶一脸严肃。
“……”邵满张了张嘴,原本想骂他一句,但被这句话的另一个关键词吸引了注意力,“太子?谢盛谨吗?”
奥利维耶突然脸色一僵。
凝固了几秒后,他缓缓地往后靠去。
“我早就猜到了。”邵满看他一眼,“没必要。”
“什么时候猜到的?”奥利维耶的僵硬程度不减,“是老猫那个蠢货透露的对不对?”
“他哪有那胆子?我猜的。”
“是吗,哈哈。”奥利维耶干笑一声,“挺好的。”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
“你怎么想?”奥利维耶低声问。
冷风从帐篷的缝隙窜进来,吹得布料发出唰唰的声音。
邵满蜷缩了一下指节,“没怎么想。”
奥利维耶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谢家不是说着玩的。”
“我知道。”邵满说,“怎么突然关心我了?”
奥利维耶没回答。
他反问道:“我跟你认识多久了?”
“好几年了吧。”
“六年。还是五年?”奥利维耶呼出了一口气,“老猫还是我给你介绍的。”
“我这个人吧,不说善良,也不诚实,良心可能也没多少。但还是……”他没说了。
“我知道。”邵满看他一眼,“虽然你挺烦的。但是也还行。”
奥利维耶没理他。
“谢盛谨现在是我老板……哦,其实还要更严重一点。”他说,“我冒着被裁员的风险来建议未来老板夫跟老板分手,九族不保啊。”
邵满没说话。
奥利维耶伸手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瓶水。
他突发奇想:“你要是担心自己哪天被乱棍打死抛尸野外,不如让维斯右给你算个命。或者看看手相?”
“你去看看脑子吧。报我名字打十二折。”
“啧,你真别说。”奥利维耶喝了口水,“要是谢家知道谢盛谨谈了这么个对象,脑浆给你打出来。”
邵满琢磨了一下:“原来还能有脑浆吗?”
奥利维耶放下杯子看着他:“……你真悍不畏死啊。”
邵满没忍住,笑了下。
“你定论别下得太早了。”接着他说,“我没说要做什么。”
“真的?”
“还能骗你吗?”
“顺嘴的事啊。”奥利维耶说,“你想骗我甚至都不需要心情。”
邵满又笑了。
跟奥利维耶说话挺有意思的。他一大早睡眠不足心气郁结的烦闷心情都消散了不少。
“给我喝口水。”他伸出手。
奥利维耶递给他一个杯子。
“有点烫。”他提醒道。
邵满捧着杯子,胳膊肘撑在腿上。
他低头,吹散了飘过来的袅袅水雾。
“她这两天都不会回家了。”邵满说,“我就睡你这里。”
奥利维耶张了张嘴,“……你抽什么风呢?”
“没你的位置,大街上找个地儿躺着吧。还能感受一下大半夜小偷人来人往摸尸的温暖。”他盯住邵满手里的杯子,绞尽脑汁想把它抢回来,“抚慰你头回当空巢老人的不适。”
“空巢老人另有其人。”邵满拢了拢杯子,“这个方法你可以去试试。”
“滚!”奥利维耶估算了一下自己对邵满速度的差距,放弃抢回杯子这个念头,“反正我这里没给你睡的。”
“我打地铺,不劳你费心。”
“你还不如去找老猫,他房子大。”
邵满喝了口水:“你猜谢盛谨现在在哪里?”
奥利维耶停住了。
“顺便,”邵满看着他,“你给我说说你们的计划。”
“我给你说个屁。”奥利维耶顿了顿,“我不会胳膊肘外拐的。”
“你帮她才叫胳膊肘外拐。”邵满瞥他一眼,“你看我计较了吗?”
奥利维耶突然无言以对。
“说你知道的就行。”邵满及时安抚他,“能让你去做的说明也没多重要。”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奥利维耶咬牙切齿,“这是你对恩人的态度?”
“恩在哪里?”
“恩在……”奥利维耶看着他,“我要给你泄密了。”
邵满坐直了。
他举起杯子,朝奥利维耶放在桌上的杯子一碰,笑起来。
“洗耳恭听。”
……
这三天过得很快。
邵满过得还不错,只是奥利维耶脸上的黑眼圈重了几分。
“再收留你我就是狗。”
他收回终端,啪得熄灭屏幕,“斗兽场表演晚上七点开始,你差不多可以走了。”
“还有两个小时,不急。”
“我急!”奥利维耶瞪着他,“我还有事!”
“谢盛谨让你干的事?”
这三天里,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奥利维耶懒得遮掩:“对啊,耽误了她的事,你十个脑袋都不够抵的!”
“不会吧?”邵满坐在床上靠着墙,歪着头朝他笑了下,“我现在盛宠正当时呢。”
奥利维耶开始套衣服:“最看不起你这种以色侍人的!”
他的衣服很厚,看上去整洁干净,布料呈现出奇异的黑色,质感相当不错。
邵满看着他认真把拉链和扣子系好,“看来真的要去干大事了。”
“成败在此一举。”奥利维耶挥了挥胳膊,“你别惹事啊。”
“怎么可能。”
邵满看着他拉起帘子出了门:“一路顺风。”
奥利维耶站在门口,迎面呼啸而来的冷风冻得他一激灵。
他走了两步,但又退回来,拉起帘子,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千万别惹事啊。”
邵满瞅着他:“我知道。没必要重复两遍吧。”
奥利维耶看了他两眼,心里还是觉得悬乎乎的。
但他也无法做什么,只得朝着邵满挥挥手,朝外面的雪地里走了。
邵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又过了几分钟。
他从床上弹起来。
第86章 到达
斗兽场在地下。
邵满看到前方有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踏入一扇不起眼的暗门。暗门旁边亮了两盏悬挂的灯,昏黄摇曳的,像鬼火。
现在是七点零三分。比赛已经开始了。
他没急着进去。
周围高耸的钢铁建筑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阴影,废弃的车辆和倒塌的广告牌散落在街道上。这一片区域都挺安静,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烧焦的味道和干燥寒冷的气息,乌鸦收拢翅膀落在阴暗的楼房外道,这里只有昏黄的、隐没在残破钢筋之间的暗灯,嚣张放射的霓虹牌在百米开外。
暗门前有两个人站立着。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头盔和护目镜,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另一个是高达两米的机器人。
机器人头上有一闪一闪的银光。
邵满走上前,把邀请函递给它。
邀请函被接过的一瞬亮起一段字符。
“识别成功。请进。”
邵满收回邀请函,放进兜里,然后推开暗门。
门不知道用了什么材质,很冷很重,推开时像对抗着涌来的海浪。
门后是一条狭窄而冗长的地下通道,长廊两侧有规整排列的壁灯,一直蜿蜒向最里面。墙壁上有故意展示裂缝和涂鸦,意象狰狞,暗红液体沿着缝隙间下流,带起冷而悚然的血腥味。
通道两侧可能安装着一些监控设备和电子扫描装置,它们安静地转动着镜头和探测头,邵满
感觉这短短一会儿工夫自己已经有了不下五十个全身X光照影。
越往尽头邵满能闻到的血腥味越重,渐渐的有嘈杂声像苍蝇一样嗡鸣。
他朝里走。
声音像透过铁管般达到他的耳旁。
邵满看到了长廊尽头的灯光。
外面很亮,两个押注人站在那里。
再走几步,视野骤然开朗。
他刚好赶上八角笼中喷薄出血液的振奋时刻。看台猛然荡起癫痫般的欢呼浪潮,上千人同时站起尖叫挥臂,震得钢筋铁屑从穹顶裂缝扑簌落下,混入角斗士的汗与血。
酒和钞票从上面抛洒下来,伴随着不满的怒吼和兴奋的怂恿。
邵满站在通道口,这是全场的最低面。他的目光逐渐上移,从下往上看去,看到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在咆哮,嘴唇一张一合,敲击栏杆的金属脆响和污言秽语像滔天巨浪般充斥着整个斗兽场,昔日里自诩体面的大人物们癫狂得仿佛在极乐之地。
邵满看到有人在向他招手。
他眯了眯眼,走上看台。
“小邵啊。”
有更多人看到他了,很意外地朝他点点头。
邵满一一应和过去。
这群坐成一排的人都识趣地给他让了位置,让他得以畅通无阻地一路走进最里面的贵宾坐席。
邵满坐在最开始朝他招手的人旁边。
旁边的人侧过脸,和气地问道:“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来看看。”邵满笑了笑。
“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吗?”吴亚问,“今天是个大场,比普通的更血腥,不怎么好看。”
话是这么说的,脸上的兴奋是压抑不住的。
邵满假装没看到他的表情,“是不太喜欢。但也能看。”
“主要是,”邵满给他看了看手上的邀请函,“受人邀请,不得不来。”
吴亚眯起眼,视线在那张铂金色的邀请函上一扫而过。
“美人邀约?”他颇有兴趣地问,“那的确不能推脱。”
“是啊。”
邵满笑着叹口气。
美人吗?当然是。
邀约吗?没有的事。
要让谢盛谨知道他来了这里,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反应。
邵满甩了甩手,收回了邀请函。
这时他刚好看到下面被撞飞的人影,鲜血在地面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第几场了?”邵满问。
“第二场,刚有一个——”吴亚正准备给他说点什么,就听到有下属在请示。
“帮主,您看这个……”
他顿时止住了话音。
“稍等下。”他歉意地朝邵满摆摆手,“处理点事。”
“忙你的。”邵满看到来人点开了终端上的文件,“帮主日理万机,不像我这种游手好闲的混子。”
“我要有你那本事,”吴亚笑起来,“恨不得躺床上不出门。”
邵满没说话,笑了笑。
他坐在无涯帮帮主旁,享受到的当然是头等坐席。腐锈的管道在头顶盘成钢铁绞索,斗兽场沉在废弃大楼的腹腔里。四面八方的霓虹灯和激光灯会在鲜血喷涌的激动场合适时地亮起,左上方超大的电子屏幕时刻显示着赔率和进展。
这些光影在墙壁和地面上投下斑斓的色彩,在被血液浸透的地板缝隙里像蛇一样掠过。
邵满看着下方欢呼嚎叫的人群,走着神。
谢盛谨今晚会动手。
什么时候动手?
怎么动手?
她没说。
估计没准备让他掺和进来。
但邵满对这里的了解程度比谢盛谨深得多,他不常来斗兽场,但深知无涯帮一贯的作风。
正好旁边的吴亚说完事了。
“吴亚哥。”邵满问,“要赌点什么不?”
“我有赌的。”吴亚揽住他的肩,“但你不了解这个,小赌怡情,大赌可就不好了。看,就那边。”
他伸手指过去,中央悬挂的大屏幕下面有几张桌子,人很多,拥堵成一团,遥遥看去像抱在一起的蚂蚁。
“我让人给你去押点。”吴亚拍拍他,“你看看场子呢,看好哪个?”
邵满随便指了个,“左边,那个黑衣服的。”
“哟。”吴亚眯了眯眼,乐起来,“眼光不错。我也押的那个。”
“是么。”
邵满跟他闲聊。
旁边这位无涯帮帮主比公平教教主高调不少,谱摆得很大,喜欢铺张浪费,一出行身边得跟随个足球队。没什么文化,也不喜欢读书,但优点是尊重知识分子。
尤其尊重邵满这种又有文化又能给他送钱的知识分子。
邵满跟吴亚聊这一会儿,已经知道他对何饭这事是不知情的。
意料之中。
如果何饭舅妈也没蠢到脑脊液横流,把何饭的身份到处宣扬。如果那边买家一接收到消息,立刻上报给帮主,帮主当然乐得送个顺水人情,何饭毫发无损,邵满虚惊一场,倒霉的可是舅妈那一家人。
那谢盛谨怎么能保证何饭不会出事?
邵满无意识握了握拳。
吴亚注意到他的动作,“怎么?紧张了?”
“别担心,”他安慰邵满,“我们这地方安全得很,铁网拦着,还有炮灰在边缘和底下站着,那些杂种窜不上来。”
邵满心头动了动。
他嗯了声,“看比赛看激动了。”
刚刚吴亚的话给了他一点灵感。
有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被压下来了。
他静下心来等着。
下面的黑衣服着实有几分匪气,对面的人完全无法招架。一拳锤在脸上的狠厉动作让不少人都欢呼起来,被打中的人踉跄一步,继而跪在地上,无力起身。
更喧嚣的欢呼响起。
“赢了。”吴亚心情不错地说。
“老大眼光好。”邵满应和一句。
胜利的黑衣服直起身,突然一撕衣服扔开,举起双手,在场地里兴奋地嚎了两声。
有人朝他扔鲜花和纸币。
几个矮个子小童静悄悄地上前,将落在地上的战利品捡起。
邵满从这几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去。
唉。
他轻微叹口气。
他已经知道谢盛谨想做什么了。
……
之后的时间场子已经彻底热了起来。
欢呼和倒喝此起彼伏,观众们已经不满足于朝选手们丢东西,各种烂鸡蛋菜叶在观众席像羽毛球一样飞来飞去。
所幸邵满及时选了个大佬看护位,倒没什么人敢波及这边。
在对面的观众席,也有一个区域安安静静。
邵满眯着眼看了会儿,问道:“教父来了么?”
“来了。”吴亚抿了口酒,笑着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和那个恨不得死在窝里的老乌龟都来了。”
邵满当没听到无涯帮帮主对竞争对手顺口的辱骂。
“今天这场不是这半年最大的吗。”邵满说,“难得来凑个热闹,果然好看。”
吴亚心情不错地灌了一大口酒。
夸这场子等于夸他,何况今天这赛事的确是耗了他不少心思。
“得你赏脸!”他哈哈大笑着,“来点激烈的怎么样?”
“可以啊。”邵满深知和吴亚说话的技巧,顺着说就行。他做出一副好奇样,“看看是什么新奇东西?”
吴亚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叫来一旁的小弟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坐回来时邵满看他一眼:“还保密啊?”
吴亚神神秘秘地一指下面:“你等着瞧。”
十分钟后。
中场休息时间到,有工作人员开始搭建新的台子。
花样很多,有笼子,还有火圈。
邵满来斗兽场的次数不多,但在一圈层时跟着同学去看过更具有艺术感的表演。底下这些东西很多,但邵满心里憋着事,瞄几眼就没什么兴致了。
邵满的目光在来来回回的工作人员身上游走。
终于,身材高大的选手们上去了。
他们带着自己的搭档,纷纷朝看台的观众挥手鞠躬示意后,走到被黑布遮掩的笼子边。
然后在众人期待而兴奋的目光中,开始倒数。
“三。”
众人一齐呼喊。
“二。”
看台上有人站起身。
“一!”
一条黑黄色的线像一道闪电般冲出笼子。
下一秒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响起。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野兽嚎叫。
邵满坐直了身体。
他盯着下面的场子,看到被周围站在场地边缘的炮灰们与上万爆发出兴奋尖叫和喝彩的观众,张着嘴,从喉咙口挤出低低的一声:
“……我操。”
第87章 爱心
人与兽合作。
人与人打斗。
站在虎头上
的选手立得像不倒的松,直直地盯着对面。
对面的人同样站在一头野狮背上,表情肃然,手上握着一把寒光凛冽的剑。
除了他俩外,旁边还有几对类似的组合。
没有热武器,因为没有艺术性。
古老的刀剑会在刺入□□时迸出鲜红的血液,离开身体的血迹如同勋章一般夺目。
一声尖锐哨响后,野兽开始移动。
弓着背,翘着尾巴,眼睛竖成渗人的线。
“咚!”
骤然响起的一声。
“吼——”
起码四米体长的野兽猛然朝对方扑去。
比赛开始了。
这一次观众席上的呼喊比之前任意一场都要剧烈,环绕的看台像被烧开水的大型锅炉。不少人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座位,要么站起身,要么走到离赛场最近的位置观看。
他们极力前倾着身子,将手上的帕子、衣服、彩旗挥得猎猎作响。眼睛瞪大、瞪圆,嘴角流涎,像精神疾病发作的人。
邵满看到有人被撕碎,接着有人替补。
有小童冒着生命危险将撕碎的尸体带下去,却被一脚踩死。
钱币和礼物像彩带一样往下撒,邵满听到旁边传来满意的笑声。
“如何?”吴亚朝他挤眉弄眼,“不错吧?”
“挺好的。”邵满摊开手给他看,“给我看紧张了。手心都出汗了。”
“哈哈哈哈!”吴亚大声笑起来,“还得练啊!”
“……嗯。”邵满轻声道。
时间过去得很快。
身披盔甲的勇士悍然倒地,发出轰击。鲜血从他和他的野兽身下流出,洇湿了一大片空地。
第一场结束,第二场轮换。
“赌哪对?”吴亚朝他挤眉弄眼,“比率?”
“右边第三个。”
邵满毫不犹豫地一指。
“哦?”吴亚愣了愣,“这么确定?”
“对。”邵满往后一靠,“眼缘。”
他的视线从这个跃跃欲试、精气神十足的选手身上挪过去,定在他的旁边。
那里,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即使戴上面具,穿上了斗兽场内刻意低调的小童服装,邵满依旧一眼认出来了。
身形、姿态。
何饭站在那里。
谢盛谨不会让他无缘无故站在那里。
“那我赌一个给你反方向的。”吴亚摸了把头发,然后伸手指出去,“左边第一个。”
“好。”邵满点头。
“我赢了怎么说?”
“下期的东西。”邵满心说那很难,但为了老板的面子还是说道,“免费吧。”
“哟。”吴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大方?”
“壕一把。”邵满笑起来,“要是我赢了?”
吴亚同样豪横地一挥手:“费用加倍!”
邵满应了声。
他的目光从何饭身上瞟过。
挺好的。
目前看来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下药,也没有精神控制。
不知道谢盛谨在哪里。
邵满控制不住地想,她要AI,那什么时候出手合适?场面要混乱到哪种程度才行?
谢盛谨的原计划里,邵满是她的帮手,那现在呢?现在邵满是什么角色?她知道他今天会来吗?如果谢盛谨猜到如今这种情况,那现在他现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天黑了。
邵满的胡思乱想被打断了。
他愣怔了一瞬。
紧接着听到身边暴喝的怒吼。
“控制台那边干什么吃的!”
“让人给我滚过去!”吴亚站起身咆哮,“三分钟之内搞定!不然丢下去当饲料!”
“来人!!”
邵满回过神。
等吴亚勉强压抑住情绪坐下后,他问道:“发生了什么?”
“没事。”吴亚皱着眉,不想在邵满面前出岔子,“一点小意外,很快就能解决。”
“那就好。”邵满说。
他看了眼终端,依旧安静一片,没有消息。
但灯光消失了,信号也消失了。
邵满收起终端,手拂过耳后,眼前的视线顿时变了。
一道道移动的热源清晰地展示在眼前,邵满看到上万人惊慌失措的跑动,和下方野兽蠢蠢欲动想要脱离主人的试探。
“吼——”
一声兽吼。
透过红外视线,邵满看到下方本就为数不多的生命探测迹象消失了一个。
野兽扑食了它的主人。
很快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恐慌和谣言比瘟疫传播得更快,尖叫声此起彼伏。
吴亚也意识到了。
他怒吼着:“控制人群!冷静下来!不要跑动!”
头上响起的广播没有任何作用,混乱会引来更大的混乱。所有人都朝外拥挤,狭小的、为了艺术而制造的通道根本无法同时容纳这么多人,有人开始推搡别人,发生口角和争斗。
“蠢货!”吴亚气急攻心地咒骂,“让他们有序撤离!控制野兽!不要挤!”
没人听。
前有暴乱的窒息,后有野兽的威胁。
黑暗环境中,没有任何传播信息的途径,交流只能靠原始的叫吼,所有人的心里被恐慌塞满了。
踩踏事件开始发生。
脸部涨成青紫色的尸体逐渐出现,惊恐的情绪插了翅膀般飞来飞去。
邵满站在吴亚旁边,没动一步。
吴亚在几乎被冲昏头脑的愤怒中缓和过来,惊异地发现旁边的人还没走。
“……你还在这儿?”因为怒吼显得嗓子有些沙哑,吴亚问,“有事?”
“没。”邵满非常坦诚,“你身边肯定是安全的啊。”
我走了你怀疑我怎么办。
他心说。
吴亚笑了声。
他指挥下属:“带邵先生去休息室,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邵满没拒绝。
站在吴亚旁边他也不好发挥。
他们逆着人群往上走,邵满站在高处看着下方,视野非常清晰。
工作人员在处决散开暴乱的野兽,也有人站在看台上往下打光,声嘶力竭地试图使崩溃的人们理智起来,眼见着场面要逐渐有序起来——
“砰!”
清脆,且有穿透力的一声。
能进入斗兽场的都不是天真柔弱之辈,相反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相当清楚这一声意味着什么。
“有人开枪!”
“无涯帮的人吗?准备灭口?”
“不知道……”
“可能是拥堵的人……”
“跑啊!”
“……”
正要恢复秩序的场面瞬间崩得如同一盘散沙。
更大的混乱像风暴一样席卷而来。
“快跑……”
邵满看着下方,然后侧过脸对旁边站立的不知
所措的无涯帮下属点头:“不用管我,下去帮你们的老大吧。”
旁边的人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跑了。
半分钟后。
周遭只站了邵满一个人。
他在斗兽场顶端的贵宾休息室,往下起码有三四十米的高度,一览众山小。
黑漆漆的场地像怪兽的嘴巴,随时准备扑食。
邵满闻到了一股像塑料烧焦的味道。
很淡。
他叹了口气。
“还不是要我来善后。”邵满嘟囔着。
他把一枚兵乓球大小的钩环引信放在手里掂了掂,接着手腕一甩,往下方抛出。
这枚小东西瞬间就被黑暗吞没了,十几秒的等待后,设想中的声音终于响起。
“轰——”
爆炸的巨响。
滚滚浓烟轰然散开的瞬间,邵满往下一瞧,准备欣赏自己的成果。
他倏地一怔。
在迅速蔓延的灰烟中,有大大小小的火花闪现。这些火花像水面的涟漪一样迅速扩散成为龙卷风似的烈火,但场地里的人早就撤离,看台上空无一人。
这些火花照亮了人群的脸,也使邵满愕然的神情异常清晰。
从最高处看去,几十簇肆意扩张的火焰中央,赫然是一个熊熊燃烧的心形图案。
……
谢盛谨听到那声响。
距离隔得有些远,周围高墙抵挡住轰击的传播,但震动从脚底蔓延到四面八方,像涌动的海浪。
教父踉跄了一下。
“你是?”他哑着声。
“不重要。”谢盛谨微笑着,看了眼教父的手,“不枉我等了这么久。”
他的手有股奇异的畸形感,像经久失修的机器设备,怪异地扭曲着。
“脊髓液好用吗?”谢盛谨问。
教父沉默了一会儿。
“你做的手脚?”
“不算。”谢盛谨说,“没必要我亲自动手。”
“那就是厉缜了。”教父平静地说,“她果然背叛了我。”
“良禽择木而栖。”谢盛谨说,“人往高处走,这很正常。”
教父偏过头,自嘲地笑了声。
“殿下。”他的声音很沉,“我今天非死不可吗?”
“你的主子还没死。”谢盛谨不意外他猜出自己是谁,“这么快改口也没什么用。投诚的机会早已经过了。”
“……”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谢盛谨没有催他。
她站立在高墙底下,不远处有杂乱摆放的废品,头顶的路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这里没有霓虹,没有彩灯,也没有人影。
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教父低着头,高大的身材像行将就木的傀儡。
“我知道……”他低声道,“你来问我那些事情的。”
“哦?”谢盛谨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挽到耳后,“哪些事情?”
“你在明知故问。”
“我知道啊。”她笑盈盈地说,“用不着你给我科普。”
“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教父突然说,“我见过你吗?”
“没有呢。”
“连将死之人最后一点好奇心都不满足吗?”
“实话实说啦。”谢盛谨说,“我可是一个诚实的人。”
“你现在的心情很好?”
“是么?”谢盛谨想了想,“可能是吧。”
“为什么?”
“与你无关。”她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我心情再好,你今天也必死无疑。”
教父抬起头。
他终于说道:“厉缜在哪儿?”
“你管得着。”
教父忍无可忍,“她不可能彻底背叛我!她的女儿还在我手上!她所做的所有都在因为她女儿而努力,你没必要在这白费心思。”
他的眼神冰冷:“你不如猜猜,厉嫖现在在哪里?”
第88章 尘埃落定
福利院。
实验室。
奥利维耶搓着手,蹦跶得像个即将上场的小丑。
“很冷吗?”厉嫖忍不住问。
“不然呢!”奥利维耶瞪着她,“你好好看着你身上的衣服是谁的!”
“哦。”
厉嫖拢了拢身上的大衣。
“我听说你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奥利维耶双手摩擦着,瞅着厉嫖,“这个消息好像不太准确啊。”
“准确的。”厉嫖礼貌地点头,“只是对事对人。”
“啧。”奥利维耶说,“敢情还是个两面派。”
“我不是。我只对妈妈那样。”厉嫖仰头看着他,“谁让你来的?”
“有人呗。”
“谁?”
“不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厉嫖眨着眼睛问,“谢盛谨是不是?”
“诶!”奥利维耶被吓一跳,扑过去捂上她的嘴,“我等草民岂敢直呼天子幸姓名!”
厉嫖把他扒拉开:“我妈妈呢?”
“给天子做事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知道啊,天子告诉我的。”奥利维耶收回手,继续搓着,“别问我,知道的不会告诉你,不知道的我也说不出来。”
“哦。”厉嫖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
“呆到天子赢了为止。”
“要是输了呢?”
奥利维耶看了她一眼:“你妈妈就必死无疑了。”
厉嫖安静下来。
奥利维耶突然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不该在小朋友面前说这么残酷的事情。
于是他不太自在地补充道:“那也不一定,你妈妈那么聪明,肯定留了好多退路。”
“哦。”厉嫖说。
奥利维耶被这个字呛了半天:“你就这反应?”
“不然呢。”厉嫖的脸埋在暖烘烘的大衣里,“她不会输的。”
“你怎么知道?”奥利维耶努努嘴,“天王老子都不敢说自己每次都赢。”
“我见过她。”厉嫖抬起眼看向奥利维耶。她长得柔弱,眼睛是清亮的浅棕色,像一头森林里的小鹿。
但奥利维耶透过她的眼睛,却看到了阳光下一闪而过的亮光与潭水般的沉静。
他总觉得这小朋友没表面那么单纯。
奥利维耶疑心病犯了:“什么时候?怎么见的?你妈知道吗?”
“在老猫店里见的。”厉嫖乖乖地说,“妈妈当然知道。我什么都会告诉她。”
奥利维耶琢磨了一下,觉得这说辞没什么毛病。
“总之,”他嘟囔着,“现在我们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你最好祈祷她能成功。”
“我从没有怀疑过她会成功。”厉嫖呼出一口气,“妈妈做的选择都是最正确的。”
“……我跟你这种妈宝女没话说。”奥利维耶看着她,突然有些担心,“你身体怎么样?”
“靠义体的话,还能活很多年。”厉嫖说,“妈妈说,回到上面之后,谢盛谨承诺过治好我的病。”
“……这样啊。”奥利维耶含糊道,“怪不得。”
“那你呢?”厉嫖问,“她让你听从的条件是什么?”
……
“是美好的道德和崇高的理想。”
谢盛谨说。
“你觉得我的智力发育不良吗?”教父单膝跪地,一手捂住胸口,抬着头仇恨地盯着她,“你许诺给她什么?”
“没什么。”谢盛谨摊了摊手,“我说了,靠我的人格魅力而已。”
“你不怕厉嫖出事?”教父喃喃道,“你在演戏吗?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的胸前已经破了个大洞。
鲜血止不住地往下流,已经沿着坑洼的地面汇成了一条小溪。
但这不是谢盛谨做的。
她站在厉缜身后,插着兜,居高临下地看着教父,嘴角是一抹嘲讽的笑意。
“我自认为对你已经仁至义尽。”厉缜缓缓说道,“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你。”
“仁至义尽?”教父尖锐地冷笑一声,“背叛我就是你的仁义?”
“在我背叛你之前,”厉缜无动于衷,“你想将厉嫖送给程家。何况我未尝没有留给你一条生路。”
“生在哪里?”
教父咳嗽一声,阴鸷的眼珠子瞪着她,眼神比徘徊在腐臭尸体上的秃鹫更怨毒,“叛主的狗什么时候也有施舍别人的立场。你不过是个我捡回来当奴隶的玩具,听话就是你的使命。没曾想我居然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他再次按上自己胸口,尽管这只是徒劳的动作。大股大股的鲜血沿着他的指缝往外流,教父凄惨地笑了笑,“这辈子我自认倒霉,但你又认为你好得了哪儿去?谢盛谨比起那两位又是什么好东西……”
谢盛谨挑了挑眉。
她刚要说些什么,就看到教父在黑暗中
的眼睛闪过一道晦暗不明的光。
“砰!”
有东西像烟花一样轰然炸开!
厉缜被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往后扯了一把。
回过神来后,她盯着眼前的景象,瞳孔一缩,骤然怔住。
烧焦的味道被风吹散在空中,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又救了你一命。”谢盛谨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想怎么感谢我?”
厉缜的视线移到谢盛谨身上。
就在几秒前,她看到教父按在胸口处的五指一屈,从心口处硬生生挖出一个东西。那东西她没见过,但是敌人总不可能在明知必死的结局时还要哭喊求饶,寒光闪过的瞬间厉缜便明白教父那最后一击是奔着同归于尽的结局来的,但时间太短,她根本无法反应。
等他回过神来时,看到的便是教父炸开的血肉,甚至有鲜血飞溅在了她的脸上。
厉缜直愣愣地看向谢盛谨时,心中还在震惊她在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将炸弹摸过来扔在对方腿上的操作时,却看到她低下头,嫌弃地擦了擦身上。
等谢盛谨抬起头来的时候,厉缜仍在云端般没有触地的实感,浑浑噩噩间只是听到了轻飘飘的一句话:“他还没死,等我问几句话。剩下的交给你处理。”
她愣愣地应了声好。
而谢盛谨又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突然凑到她眼前:“诶,你看看我。”
厉缜:“……嗯?什么?”
“我衣服有没有不干净的地方?我头发很乱吗?”谢盛谨紧张地问,“我现在好看吗?”
啊?厉缜终于在爆炸的余威中缓过神了,她上下打量了谢盛谨一眼,非常想说您哪怕披个麻袋上街就是最靓丽的风景啊……这么想着她就这么说了,说完厉缜开始担心谢盛谨会不会说她敷衍了事,公主脾气发作怒气爆棚一个反悔直接将教父就地处决。
结果谢盛谨抿着唇,笑了笑。
“好。”谢盛谨侧着脸捋了捋头发,轻声道,“我很快问完,然后交给你。”
厉缜以为谢盛谨说的很快是把教父拖去某个巷子处理几分钟,然后再把半死不活的身体丢在哪个地方等着她去认领。
结果谢盛谨干脆利落地给了教父一巴掌。
一巴掌未醒,于是啪啪啪又是几巴掌。
教父被扇醒了。
他从下肢被炸飞的痛感中昏迷过去,又因为脸上的疼痛中醒来,神志不清时就被控制了大脑。
谢盛谨毫不犹豫地启动了微型神经元控制器:“你和程蔚束有交流渠道吗?”
“……有。”
他的嗓音极其微弱。
于是谢盛谨更靠近了他的嘴巴。
后来的几句话厉缜都没有听清,她眼睁睁地看到半分钟后谢盛谨的手一松,教父像个死面馒头一样重重地砸在地上。
谢盛谨一边朝厉缜走过来,一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我还有事。”她对厉缜说,“你有急事就给奥利维耶打电话。知道他号码吗?”
厉缜还没来得及说知道,谢盛谨就消失了。
厉缜愣了愣。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跑那么快。
……
此时斗兽场已经没有活物了。
但凡有一点活动能力的人都惊慌失措地离开,邵满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家的方向走,边走边倾听周围的动静。
于是他听到了脚步声。
邵满心里嘿了声。
还真有人跟踪他啊,他原本以为没有谁有这胆子呢。看来江湖能人异士众多,他的吸引力还是能让不少人抛弃心中的忌惮和神话的镇压,赌一把奋勇出手。
邵满摸了摸腰间的枪,又不动声色地感受了一下身上的众多小器件,心想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真以为这东区跟着无涯帮姓了!
接着他突然感觉腰间一空。
邵满:?
惊慌失措的感觉还没从心底升上,匪夷所思的情绪倒是乘着火箭炮冲上来了。
这谁啊这,身手这么好当抢劫犯是没有前途的,有本事当个杀手早就盆满钵满了……对了,话说人家也没说自己不是杀手啊。
“唉。”杀手说话了,“邵哥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记性呀?”
声音又轻又甜,还带了几份故意的黏糊劲儿。
邵满一瞬间卸了气。
他转过身。
这条路没有路灯,在黑暗中谢盛谨的脸只是模模糊糊的轮廓,邵满费力地打量着她的脸,几秒后伸手摸了上去。
谢盛谨一怔。
她站直了身体,没有动。
“……受伤了没?”邵满低声问。
“没有。”谢盛谨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受伤了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那不一定。”邵满随口说,“你眼睛都看不到了还知道上来啃我呢。”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谢盛谨抱住了他。
脸颊上有扑面的热气,谢盛谨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脸,嘴唇缓缓往中间移动。
邵满感觉那种黏糊劲儿从脸上挪到嘴角,谢盛谨磨磨蹭蹭地在他嘴角碰来碰去。
她的动作很急燥,但又憋着没直接咬在他嘴上。尽管如此邵满依然觉得有些痛。
“……你属狗的吗?”邵满含含糊糊地问。
“我都没直接咬上来了。”谢盛谨委屈地说,“我都没有……”
邵满轻轻侧了侧脸。
他的嘴唇从谢盛谨嘴角擦过。他低下头,用力地亲上去。
“没说不让。”他哑着声,“咬吧。”
谢盛谨怔了怔。
“不。”她抱得更紧了些,“你没在说反话吗?”
“没。”
邵满喘了口气,“真的。”
“那我再亲一下……只要你说不行我立马就离开。”
谢盛谨重新吻在邵满的唇上。
她的动作第一次这么轻。
试探的,随时准备停止的。
这时候,邵满的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上。
他撑着她的肩膀,往后仰了仰。
谢盛谨察觉到了。
她的动作一僵,就要放开邵满时,邵满在谢盛谨搭在她肩膀的手往下移,按在了她的肩胛骨处。他用了点力,把谢盛谨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邵满重新亲上来。
……天好黑。
风好大。
心跳好快。
好不真实的感觉。
过了足足十几秒,等耳旁高低错落的杂音像潮汐一样退下,谢盛谨才找到了一丝双脚踩地的踏实感。
“你想好了吗,邵满?”她轻声问,“你想好了?”
邵满叹了口气。
“对。”他说,“认栽了。”
“那就别这样对我了。”接着邵满感觉谢盛谨偏了偏头,闷着声在他耳边说。
“你答应了。”她摸着他的耳朵,“你要记住。”
“对。”邵满觉得自己被她触碰的地方开始发热,直至滚烫,“答应了,也记住了。”
“不许反悔。”
“不会。”
“你发誓。”
邵满艰难地从她像八爪鱼一样的拥抱中抽出一只手:“我发誓。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谢盛谨没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邵满感觉她重新靠上来,手也放了下去。
“别后悔。”她的声音很轻,“别不要我,邵哥。”
第89章 回家
深夜。
寒风。
谢盛谨眯着眼望着前方,看到屋檐下的冰锥摇摇欲坠,几秒后哐啷一下摔
下来,变成一地的冰渣。
“诶。”邵满突然碰了碰谢盛谨,“你不去收拾残局吗?”
“不了。”
邵满想了想,恍然大悟:“有人帮你收拾?厉缜吗?”
“不是。”谢盛谨有些郁闷,“我不想收拾。”
她收回盯着冰渣的视线,歪了歪身体,像个斜挎包一样挂在邵满身上,“让我缓一下吧,我自己还没收拾好呢。”
“那不行。”邵满义正言辞,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你快点去。厉缜和奥利维耶肯定在等你。”
“唉……”谢盛谨磨磨蹭蹭的,“我真不想动啊。”
话虽这么说,她也知道那边等着自己去收场。
谢盛谨不情不愿地直起身,“那我走了。”
“好。”
“你怎么这么冷淡?”
邵满看着她,觉得很冤枉:“我哪有很冷淡?”
“就是很冷淡。”谢盛谨凑过来,“你是不是到手了就不珍惜?”
她磨了磨牙,然后拨开了邵满的衣服,一口咬在他的锁骨上。
“嘶!”邵满痛得叫出来。等谢盛谨起身离得远些后,他低头一看,“操,你这什么癖好啊?”
非常明显的牙印。凹陷的地方很深,还带了点红色。
邵满瞪了谢盛谨一眼,拢好衣服。
接着“嗖”的一下,他伸手捏住谢盛谨的脸,微微低下头,左看右看:“狂犬病犯了?”
“才不是。”
“那怎么这么喜欢咬人?”
“我又不是谁都咬的。”谢盛谨被捏着嘴,吐词有点含糊不清,“那也得有资格才行。”
“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陛下垂青是吧?”邵满哼了声,放开手,“快点快点。”
谢盛谨不走:“我要离别吻。”
邵满爽快地亲了她一大口。
mua的一声,非常响亮。
“行了吧?”他擦了擦嘴。
谢盛谨皱着眉思考着,没说话。
“好啦别想借口拖延了。”邵满勾了勾她的手,“那边肯定乱成一锅粥了,快点去吧,都等着你主持大局呢。”
他的声音低下来:“好歹也给我一点收拾自己的时间啊。”
就在刚刚他的耳朵还是滚烫的,谢盛谨拨开他衣领时灌进来的寒风才勉强让他冷静了点。
“还不走呢。”邵满把谢盛谨推开,推开后又犹豫了一下,把人揽回来轻轻地抱了抱,“早点回家。”
……
邵满到家的时候门是打开的,灯也是亮的。
他往里头看了眼,又低下头,看到地上属于何饭的那双拖鞋不见了。
“何饭!”他喊了声。
“邵哥!”
激动的声音骤然响起,一道人影像鸟雀一样扑过来。
“诶。”邵满没躲,结结实实地接住了他。
“怎么样?”他上下打量着何饭,“受伤了吗?”
“没有。”
何饭的心情还未平复,有些兴奋地摇摇头。
邵满看了他一圈儿,确认他身上没什么见得着的伤痕。
他稍稍放下心。
何饭突然发出疑问的一声:“嗯?”
他朝邵满身后看去。
邵满跟着他回了头:“怎么了?”
“盛谨姐呢?”何饭疑惑地问,“她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邵满心里一跳。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何饭瞅着他的动作,不由得紧张起来,“她出事儿了?”
邵满仔仔细细地盯着何饭脸上的表情。
在邵满长时间的沉默里,何饭的心脏咚咚地跳起来。他忍不住抓住邵满的手臂晃了晃,“她出事了吗?你怎么不说话啊邵哥?你回答一下我啊?”
邵满又看了何饭一眼,终于确认他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在意料之外的紧张和忐忑中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没事。”邵满说,“你别晃我了,我头晕。”
何饭终于消停下来。
“那她去哪里了?”他跟着邵满往屋里走,“我在斗兽场的时候还看到她了,盛谨姐让我早点回家免得你担心。”
邵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在路上想的一通说辞和对于突发场景的各种假设突然失效了,但邵满现在只觉得庆幸。
“她那边还有点事。”邵满说,“正在收场,很快就会回家了。”
“哦这样啊。”何饭放下心,“没事就好,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上还有血呢,吓我一跳。”
邵满一愣:“血?”
“对啊,你不知道吗?”何饭瞅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跟她见的面啊?你们就终端通讯吗?她身上一大片血呢你都没看到啊。”
邵满抓住他的胳膊,正要问出口时,何饭补充了句:“但是好像是别人的。她说的。”
邵满抓在他胳膊上的手换了个方向,“啪”的一声拍向何饭后脑勺,“下次能不能一鼓作气说完?”
“不是,我以为你知道呢。”何饭委屈地摸了摸头,“结果你没见过她啊。”
见过的。
但他见到谢盛谨时,谢盛谨身上干干净净的,甚至头发都感觉是精心打理过,漂亮得找不到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
她不会为了见他专门换了件衣服吧?
一丝念头从他心里划过。
“……喂?”
何饭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奇怪地瞅着他:“你怎么回事啊?发什么呆呢。”
邵满回过神,一巴掌把他的爪子拍到一边儿,“睡觉去,我做点事,别打扰我。”
“哦……”何饭拖长了调子,往楼上走,“好吧。”
邵满看着他的背影上楼,突然开口喊住他。
“等等。”
“又要干嘛?”
“你舅妈……?”
何饭停下了。
他站在楼梯上回头,五官似乎全耷拉下来。
“死了。”
何饭脸上空白一片,没什么表情。像是不知所措,也有点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邵满“啊”了声。
他没想过这个回答,但是也不觉得这两个字在情理之外。
他完全没有一点怀疑谢盛谨能做出这样的事。只是……
“你看到了?”邵满小心翼翼地问。
“嗯。”何饭握了握拳头,“她也在斗兽场,我离开的时候看到她被一只基因变异的狮子撕碎了。”
“……”邵满一下子不知该作何感想。
这么看上去似乎与谢盛谨无关。
但这也太巧了,那些不认人的野兽就能这么精准地扑到一个特殊人员身上吗?
邵满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何饭的表情,“你那时候在哪儿?”
“……在场地里。”何饭回忆着,“但我那时候已经站在盛谨姐旁边了。”
这个时间点,邵满当时可能还在吴亚旁边。他的视线一直在何饭身上打转,依然从未看到过谢盛谨的影子。
邵满还想问点什么,但看到何饭脸上茫然一片的表情还是停住了。
最终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楼梯底端,一手搭在扶手上,摸了摸兜,甩给何饭一颗菠萝味的水果糖:“好好睡一觉,其他事我们明天再说。”
“嗯嗯。”
何饭仰着头,双手一合,接住了那枚飞过去的软糖。
他噔噔噔地跑上楼。
“唉。”邵满目送着他的背影,用手背蹭了一下额头,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沙发上。
他张开双臂,砰的一声倒下去。
软绵绵的舒适触感很快包围了他。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太多了,邵满闭着眼,很快就沉睡过去。
……
邵满被何饭喊醒了。
他看到何饭一脸惊恐地晃着他:“邵哥!出大事了!”
邵满还没清醒过来,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什么大事?”
“盛谨姐不要我们了!”
邵满蹭的一下坐起来。
他半点没怀疑何饭嘴里的真实性,一把抱住何饭,悲痛欲绝:“完了,咱们父子俩被抛弃了!”
他嚎了半天,觉得嗓子有些干,于是想找点水灌进去。
他摸了半天,没摸到水,反而抓住了一只手。
“谁啊?”邵满一惊。
不会是鬼吧他心说,这赶着趟来欺负
他呢,现在他孤儿寡父生活也不容易,这鬼也瞧得上他?
他战战兢兢地一转头,入目是一张艳鬼似的脸。
邵满长吁一口气。
接着他想到何饭刚刚给他说的话,忍不住质问道:“何饭说你不要我们了,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到时候就不珍惜?”
接着他看到谢盛谨一耳光扇过来。
邵满被打蒙了,捂住脸,直愣愣地望着谢盛谨。
“你居然……”
邵满猛地睁开眼。
没看到谢盛谨。
也没看到何饭。
他摸了摸脸,也没有痛感。
“操。”他呆坐着,缓了半天,“敢情我做梦呢。”
“做什么梦?”
邵满下意识回答:“做一个很诡异的……等下——”
他眼珠子瞪圆了:
“谢小谨?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我?”
谢盛谨坐起身,“看你睡着了,我趴在你旁边休息了会儿,刚才被你吵醒。”
邵满心虚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这样啊。”他干笑一声,“你继续休息,哈哈,不打扰你。”
“睡不着了。”谢盛谨往后靠在沙发上,抱住枕头,“你刚刚梦到了什么?”
“没什么。”邵满屏住呼吸,“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梦而已,不重要。”
“是吗?”谢盛谨看着他,“但你刚刚喊我名字了。”
邵满感觉一道惊雷直劈他的脑袋。
他还有说梦话的习惯吗?他之前怎么不知道?好像他之前都是一个人睡的,不知道也正常……但是!怎么就偏偏在今天说了句梦话?这也太巧了……
“真没什么。”邵满硬着头皮刚说出口,就想到万一自己什么都说了呢,他叽里咕噜说一大堆梦话总不能只喊个名字吧,自己如实招来总比被谢盛谨重复一遍好,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老实地讲一遍:“就是这样……”
他把大概剧情讲了一遍。
谢盛谨认真地听着,然后笑出了声。
“骗你的。”她说,“其实你刚刚什么也没说。”
第90章 好奇
邵满瞪着谢盛谨。
“你过分了啊,”他说,“你知不知道我对你多坦诚……”
“其实也没。”谢盛谨靠在沙发上,“你就是发明共生型意识网络的学长啊,这你也没告诉我。”
邵满继续瞪着她。
气死他了,“你这不是知道吗?!”
“但你不也骗了我。”谢盛谨捏捏他的手指,“我们扯平了。”
“呸!”邵满一下子抽出手,“谁跟你扯平了?你骗我的多了去了……我只是隐瞒不报,你是欺骗,罪加一等!”
“我没骗你。”谢盛谨说,“我没说过我是普通富二代啊。”
邵满一下子卡了壳。
“那……”
“我也没说我不知道何饭被带去哪里了。”
“还有……”
“我知道你是传说中的那位学长也不是暗地里调查的。”谢盛谨继续说,“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知道了。”
这下邵满是彻底震惊了。
“什么?”
他伸手把盖在身上的毯子甩开,凑近谢盛谨,“第一面?什么鬼?坦白从宽!速速交代!”
“不坦白了。”谢盛谨往后躲了躲,笑着朝他张开手,“来惩罚我吧。”
“你想得美。”
邵满哼哼一声,“你以为我多好骗呢……我告诉你,你要是讲不好,我俩的关系从刚建立起就要开始破裂了知道吗?”
“但你也有不少事情没告诉我。”
“主要是你没问,我也没机会说。”邵满一拳锤在沙发上,接着乓乓乓好几拳,“我这种跟你不一样,不要把我俩归为同等罪。”
“那我说了,”谢盛谨看着邵满跟多动症犯了似的,“你这么活泼干嘛……我说了你就要说哦。”
“速速!”邵满威胁般的在谢盛谨面前晃了下拳头,“不然……”
“啊这么恐怖吗?那让我组织一下语言。”谢盛谨想了想,“这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
“你这儿讲童话故事呢。”邵满催促道,“搞快点。”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邵满的王子……”
“你看我揍不揍你!”
谢盛谨一侧身,“……他在人生巅峰的那天也收到了来自谢家的邀请,但非常可惜,他拒绝了。”
邵满怔了怔。
这一句话像从时光尽头吊下来的绳索,突然将他拉回到很多年。
他心里不是滋味地问。
“你也在?”
“对。”谢盛谨说。
“你那时候多大?”
“十岁吧,还是十一岁。”谢盛谨说,“记不清了。”
“年龄记不清,但是记得我的脸。你这记忆力还挺有选择性。”邵满算了算,“我来贫民窟这么久了,离那事儿也过去了一二三四五六年,你居然能在见我的第一面就认出来……不容易啊。”
“没记住脸其实。”谢盛谨把他的手抓回来,“但是很巧,第一面的时候何饭就叫了你的名字。”
邵满皱着眉,努力地回想。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他还是有点印象,“然后呢?”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当初那个人。”
“所以就没下手?”
“嗯。”
“也是。”邵满嘟嘟囔囔着,“我就说,换个人其实已经死了对吧。”
“对啊。”谢盛谨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捏着他的手玩,“我就是这种草菅人命的坏人啊。”
“看来人还是要靠自己的聪明才智。”邵满突然一阵庆幸,“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发挥作用。”
谢盛谨抬头看了他的脸一眼:“也不一定。”
邵满茫然:“啊?”
“如果是邵哥这张脸……”谢盛谨的目光游移着,从他的眼睛到嘴唇,“是可以靠出卖色相的。”
邵满瞪着她。
谢盛谨憋着笑,“如果邵哥立马识时务地放下脸皮来勾引我……搞不好我就一时昏庸放你一条生路。”
“老实交代!”邵满突然一声暴喝。
“哎呦。”谢盛谨被吓一跳,“又要交代什么?”
“是不是第一面就盯上了我的脸?”邵满持之以恒地瞪着她,“你不会是因为看我的脸才爱上我的吧?”
“这话我也想问。”谢盛谨摸了摸自己的脸,“哥哥不会是因为我的脸才爱上我的吧?”
这下好了。
突如其来的。
诡异的、长久的沉默。
谢盛谨一点点皱起眉。
邵满干咳一声,“没有的事……你忘啦?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脸上都还有伤口呢。”
他比划了一下,“这么长,触目惊心。”
谢盛谨:“有伤口就不好看了吗?”
“……”邵满放下手,很惆怅,“你这让我怎么回答……”
为了防止两人的关系从刚建立起就要开始破裂,他迅速转移了话题。
“也不对啊,你听到我的名字就放弃杀我的念头了?”邵满问,“我是什么值得留下的人吗?因为觉得我的知识能发挥点残余价值?”
“不是。”谢盛谨说。
“嗯?”邵满等着她的回答,“那是因为什么?”
“很难说。”谢盛谨低下头,“我想想……”
邵满开始觉得谢盛谨的情绪不太对劲。
但这跟悲伤难过等负面情绪也没什么关系,这更像是一种怀念和茫然。
“你知道的。”谢盛谨开口道,“卢兰学院长廊的第一位都意味着什么。”
邵满当然知道。
他差一点就登上了那个位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没有人知道五廊的第一位是谁。”谢盛谨望向窗外,“邵哥,在你不知道的日子里,你早就成为了一个传说。”
“你太惊才绝艳、太天资纵横,程家当时做得很绝,他们删除了你的档案,也给了很多人封口费。于是当年的事成了历史,一年又一年过去,大多数人都不再知道你的名字。在这种情况下,五廊的第一位依然空着,没有任何人能取代你、越过你。”
邵满的嗓音开始变得艰涩:“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走?”
“不。”谢盛谨说,“传闻中你窃取了程家的机密。这份机密很重要,以至于他们无所不用极其地追杀你。我当时的能力有限,兴趣也有限,调查出来的不多,所以我没完全信,但也信了一些。”
“那后来是……”
“是老猫告诉我的。”
“……这样啊。”邵满说。
回忆像泡沫一样从记忆的深海里浮起来。
“我是因为邵安……你应该知道邵安,她是我的妹妹。”邵满轻声说,“我舅舅觊觎上她的体质,想把它送给程家当实验体来换取一笔数目不菲的金额。我妈知道,但她
也默认了。因为当时邵安已经无药可救的状态,我妈的子女不止我和邵安,她不在乎少一个注定会早亡的女儿,但我在乎。”
邵满仰了仰头。
“我问了很多人,怎么救她。”
“没人知道。”
“那是一种很罕见的基因,古往今来无人可救,历史上的最高寿命也不过是十八岁。后来我已经没有抱太大希望了,但我依旧在找人询问。”邵满朝谢盛谨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了AI通讯与机械专业吗?”
谢盛谨还没说话,他就解答了:“因为赚钱。”
“进可攻AI通讯设计器械卖专利搞研究,退可修车卖通讯卡拧螺丝,总而言之,饿不死。”邵满自己乐起来,但接着又叹口气,“我自学了很多医学方面的书,但终归是半路出家,照顾下病人可以,要去研究疑难杂症,还是太为难我了。”
“在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我舅舅把邵安卖给了程家。”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很平静。
“其实我一开始得知的时候,甚至想过要不就把我妹留在那儿得了。他们有整个联邦最顶尖的医疗设备,一流的医生和雄厚的财力,说不定邵安可能有一线生机。但后来发现我错了。”
“那是群不择手段的科学疯子,他们钓着邵安的命,把她当研究素材,让她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苟延残喘。”
“所以你把共生型意识网络卖给了他们,进入了程家的实验室。”谢盛谨说。
“对。”邵满握了握拳,接着慢慢展开,呼出一口气,“然后我把她带出来了。”
这是一句何其轻描淡写的话。
中间的被悬赏通缉的种种生死危机与艰难困苦都被一笔带过,邵满甚至没提过,从一圈层到贫民窟,他花了足足一年。
谢盛谨凝视着他。
“说点轻松的。”邵满故作坦荡地笑了笑,摸了摸谢盛谨的脑袋,“诶,我在你们这些学弟学妹的眼中到底是什么个形象啊?不会已经声名狼藉了吧?”
他突然想起来:“哦……你刚刚说了,你们可能都不知道我。”
“不是。”谢盛谨说。
邵满困惑地发出了声疑问:“嗯?”
“我们不知道你的名字。”谢盛谨说,“但我们知道你的存在。”
“你知道吗邵哥,”她扬了扬嘴角,“你有代号。”
“啊?”邵满意外的同时又有些沾沾自喜,看谢盛谨的表现自己留下的形象也不像是一塌糊涂的样子啊,“真的啊?什么代号?”
“教授们不叫你的名字。他们给你取了个名字。”谢盛谨笑了笑,“叫,‘你们都知道的那位学长’。”
“五廊的第一位是空白的。空白就意味着可以有数不尽的笔墨等着去填写,也有无穷无尽的修辞来描述它。所以你的威名远扬,甚至越来越轰轰烈烈。没人知道你是谁,是什么样的,但偏偏我知道。”
谢盛谨叹了口气。
“所以我对你好奇。”她说。
“我选择自己看看,五廊的第一位、校园里的传说名字、当初拒绝谢家邀请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谢盛谨侧过脸,朝愣神的邵满勾起嘴角,“幸好我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