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红痕
一出学校,何饭就说他要吃冰淇淋。
邵满难得没拦他。
“去吧去吧。”他看着何饭,“冻死你得了。”
“冻不死的!”
何饭哒哒哒地跑远了。
邵满看着他的背影渐远,收回视线,伸手在谢盛谨眼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谢盛谨看着他:“嗯?”
邵满摸了摸身上,手一甩,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纸袋。
纸袋很漂亮,浅褐色,上面有面包的图案。
谢盛谨接过来。还没拆开包装,就已经能闻到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她捏着袋子,轻轻晃了晃。
里面的泡芙撞到纸袋时发出令人满足的声音,谢盛谨问道:“是蓝莓味的吗?”
“不是。”邵满眯了眯眼,怕被人听到般,小声地问,“怎么办?”
“那我就生气了。”谢盛谨同样小声,“非常非常。”
邵满勾起嘴角,搭上她的肩,弓了身靠近她:“生气了?怎么个气法?让我见识一下呗。”
谢盛谨抬眼看着他:“真想见?”
“对啊对啊。”邵满笑嘻嘻的,“不行?”
谢盛谨缓慢地眨了下眼。
她突然伸手从邵满的脖子处拂过。
“哎呦。”
很轻的肢体接触,有点痒,邵满顿时后仰身体,跟谢盛谨拉开了半米远。
下一秒他就被拽回来。
“我生气了,邵哥。”谢盛谨凑近他的耳朵,“你没做到我的要求,我要罚你。”
邵满迅速看了眼几十米开外跟人叽叽喳喳的何饭,确定了是安全位置后朝谢盛谨勾勾手。
“怎么罚?”他坏笑,“来啊。”
谢盛谨伸了手。
邵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兴致盎然地等着她动作。
接着谢盛谨伸出手,绕到他脑后,轻轻按上了他的后颈。
邵满一懵。
后颈是个很敏感的部位,被人碰到这种地方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不太自在的感觉。
后颈上微凉的手给他带来了些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和警惕心,邵满觉得自己像被猛兽叼住了脖子。
但他望着谢盛谨时,看到她分明在笑。
谢盛谨用了力,不动声色地往下压。她在把邵满往自己这边按下,两人的距离在拉近,呼吸的热气可以扑到对方脸上。
邵满盯着谢盛谨那张近在咫尺、极具冲击力的脸,忍不住动了动。
他想往后仰。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挣脱不开。
邵满一怔。
谢盛谨的力气很大,他一直都知道,但从未想过完全是大到他无法抵抗的程度。后颈的手像压于身上的泰山,安稳得一动不动。
邵满没再试探了,他努力挣扎了一下,试图传递出一种“适可而止”的信息。但他没挣脱开,谢盛谨也没松手。
“我……”
邵满哑着声。
谢盛谨的手从后颈慢慢地过来,轻轻抵在了他的喉结处。
轻微的压迫感让邵满吞了口唾沫。他有点紧张……不知道为什么。这份压迫感很轻,仰个头都不止于此,但邵满感觉脊背连着后脖颈一片,都窸窸窣窣地泛起一阵奇妙的酥麻感。
邵满下移视线,看着谢盛谨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承受不住她的玩闹。
“别……等等。”邵满妥协了,他承认道,“我买了的。”
谢盛谨根本不在意。
“撒谎。”她笑笑,“也该罚。”
那只箍在他喉头的手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邵满真觉得有些呼吸不畅了。
他忍不住双手抵住谢盛谨的手腕,想把她往外推。但真正抚上去的那一刻又舍不得对她使力气。
邵满看着谢盛谨离自己越来越近,熟悉的呼吸交缠,熟悉的惊人美貌。
不久前谢盛谨亲他的时候也是这感觉,近在咫尺的毛茸茸的感觉,像阳光下的草地,躺上去的时候有种刺挠的不适,但爱上之后就恨不得一睡不起。
“呼——”
谢盛谨突然松开了手。
空气一瞬间涌入,邵满呛咳两声,侧过脸大口地喘着气。
“我开玩笑的啦,邵哥。”谢盛谨自然而然地后退一步,仰起脸,“没事吧?”
没等邵满开口,谢盛谨飞快地看他一眼。
“如果邵哥介意,”她顿了顿,“我之后就不会这么做了。”
“对不起邵哥。我之前忘了问你的感受了。”她悄悄抬眼看他,又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邵满还没缓过来呢,就听到了一大篇自我检讨。
他还没反应过来谢盛谨话里的意思呢,脱口而出:“没事啊——”
“真的?”谢盛谨的目光迅速移过来,眼睛亮亮的,“邵哥没生气吧?”
邵满盯着她,恍然中觉得有什么东西要被糊弄过去了。
什么东西呢?
他迟钝地思索着。
谢盛谨这一通反应直接把他的逻辑搅散了,邵满觉得有什么出格了……但她又道了歉。
邵满的脑子清明了一点,看到了谢盛谨暗含希冀和期待的眼睛。
他晃了晃神。
算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
“没生气。”他摸摸谢盛谨的脑袋,有些心不在焉,“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亲我一下。”谢盛谨说,“行吗?”
“……嗯?”邵满愣了愣。
“行吗?”谢盛谨问。
这两句话有逻辑联系吗?
“亲一下吧亲一下吧——”谢盛谨拖长声调,“就一下!”
邵满还在犹豫。
“就当兄妹啦~”谢盛谨说完这句话,在邵满没看到的地方撇了撇嘴,“行不行?”
邵满低下头。
他在谢盛谨脸上轻轻碰一下,迅速离开:“好了。”
“行了吧?”他直起身。
不行。
但谢盛谨面上还是同意了:“行。”
“作为回报,我要亲回来。”她宣布,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亲了邵满一口。
“公平了。”她说。
邵满还没来得及说话,谢盛谨就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邵哥给校长的纸条是什么啊?”
邵满回过神:“嗯,无涯帮财务部的电话。”
“无涯帮还有财务部?”
“怎么可能没有?那么大个帮派,肯定要有人管钱啊。还有财务总管呢。”
何饭终于买好了。
他哒哒哒地跑过来。
一手一个冰淇淋,另一只手两瓶水。
“一人一瓶。”他递过来,“温的,不冷也不烫。”
谢盛谨接过来。
邵满拧开瓶口,仰头一口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诶?”何饭突然发出惊异的一声。
“怎么了?”谢盛谨问。
何饭凑近邵满。
邵满因为仰头喝水而显露在外的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红痕。
“怎么弄的啊?之前都没有啊。”何饭很困惑,“刚刚吗?”
邵满没反应过来。
“什么东西……”他止住了嘴,突然明白了。
他犹豫了一下,摸了摸脖子。
他看不到,但从何饭好奇的眼神里觉察到什么。
邵满放下手,看了眼谢盛谨。
她也在看。
看得非常仔细,甚至专注。
几秒后她伸了手。
她的指尖很凉,轻轻按在那一条刺眼的红痕上。
邵满突然感受到了不太明显的痛意。
他骤然想起谢盛谨握住他手腕的时候。同样的力道、同样的专注。
……你是不是,喜欢这种?
邵满想问。
他犹豫着,想伸出手制止谢盛谨,但手欲动而未动,最终他只是抓住了自己的衣角,狠狠抓了下又放开。
谢盛谨的手在红痕上划过。她用了点力气,稍稍下压。
这点痛邵满可以忍受。他还是没问出口,闷着声等着谢盛谨动作。
谢盛谨反复用手指抚摸了好几下。
“好看。”她说。
“嗯?”邵满看着她。
“特别好看。”谢盛谨重复了一遍,靠近他,眯着眼朝他笑。
“不要涂药好吗?”她似在征求邵满的意见。
邵满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你喜欢这样?”
“哪样?”
他说不出口。
谢盛谨笑起来。
“对。”她说,“所以可以吗?”
邵满叹了口气。
“好。”他低低地说。
等谢盛谨拉远距离的时候邵满才舒一口气,他张望了一周,看到何饭。
莫名其妙的心虚。
邵满先发制人:“这是第几个冰淇淋了?”
何饭被吓一跳,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个头小嘛毕竟。”
“你晚上还吃饭吗?”
“吃啊。”
“吃你个头。”邵满瞪他一眼,“你昨晚洗碗了吗?”
何饭一愣,“诶,我忘了。”
“今天的碗还是你洗。”
“啊……”何饭很不情愿,但自觉理亏,“好吧。”
“我洗吧?”谢盛谨突然说。
邵满和何饭异口同声:“你会吗?”
“我可以学。”谢盛谨说,“我很聪明的。”
……
事实证明,谢盛谨的聪明才智没有用到这种地方。
“得了吧你,”邵满终于看不下去,“一边儿去,等你洗完整个东区都要祈雨了。”
谢盛谨拿着帕子站一边儿,不服气:“有这么夸张吗?”
“去去去。”邵满赶鸭子似的,“你俩都出去。”
谢盛谨出去了。
她坐在沙发里打开电视,看到何饭像贼一样跑过来,到她旁边坐下。
今日的外界通讯时间已经被用完了。电视上播放的是熟悉的小品。
“何饭。”谢盛谨突然叫了声。
“嗯?”何饭看得正起劲,闻言茫然地侧过脸,“怎么啦?”
“你舅妈不会就此罢休的。”谢盛谨说,“你注意点。”
何饭迅速点头:“嗯,我会注意的。”
谢盛谨看他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开口。
“嗯。”她说,“你心里有数就行。”
她靠在沙发上,眼睫微垂,看上去很懒散。
何饭看着她,忍不住想起一个多月前,谢盛谨坐在沙发上都脊背笔挺毫不放松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也挺好。他偷偷想,没有哪个贫民窟的小孩比他更幸福了。
***
第二天一早,谢盛谨去找了老猫。
老猫难得早起,还去外面跑了个步。
自从他把通讯器交给谢盛谨后他就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不赌了也不毒了,整天像个对生活充满斗志的年轻小伙。
谢盛谨直奔主题:“奥利维耶最近在哪儿?”
老猫很意外。
他的毛巾还搭在头上,奶茶杯里腾腾上升的雾气挡住了他的脸。
老猫“呼”的一口将其吹散。
“最近在家吧。”老猫想了想,“他也不能去别的地方啊。”
“最近没来找过你?”
“没。”老猫义正言辞,“我决定洗心革面做个好人,跟他桥归桥路归路不再同流合污。”
“志气不错。”谢盛谨说。
“嘿嘿。”老猫挠挠头,犹豫片刻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你有事找他?”
“嗯。”
老猫等半天没等来后续,鼓足勇气:“什么事啊?”
谢盛谨轻飘飘地抬眼。
老猫跟她一对视,顿时头皮一紧。
“我,我就问问……”他结巴了一下,“不能说也没事。”
“桥归桥路归路了?”谢盛谨笑了声,“我看还是算了吧。怎么能因为我一个外人破坏你们好兄弟的感情?”
老猫心脏一跳,人一哆嗦。
“不!”他大吼一声,“我错了!”
谢盛谨歪了歪头。
她笑笑:“你哪有错啊?错的不是我吗。”
老猫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刚刚的自己。
“在联系在联系……就是,我怕说实话你就不带我了。”老猫垂头丧气地承认了。
“你是小孩吗?”谢盛
谨问,“做个事还要唯唯诺诺,试探个问题也这么拙劣,你这么贫瘠的生存本领活到今天也不容易吧?”
不等老猫说话,她接下去:“你告诉我他的联系方式,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
在老猫突然亮起来的眼神里,谢盛谨冷酷无情地说:“另外,黄赌毒,但凡再沾一个,我就把你的裸/照发给我妈。”
第72章 秘密
“哪,”老猫瞬间被吓得结巴,“哪来的裸/照?!”
他的汗毛都腾的一下炸起来,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身上。他没有裸奔也没有裸睡的习惯,拿到裸/照也不容易,总不可能是趁他洗澡偷偷拍的吧?但谢盛谨是如此没有底线的人吗……
好像是。
老猫越想越绝望。
但大局已定前他想死得明白一点。
“怎么拍的啊?”他不死心地问,心想套出方法后以绝后患!
“嘴上拍的。”谢盛谨看着他,没忍住笑起来,“怎么说什么都信啊。”
老猫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他的脸色还没开始涨红,就听到谢盛谨压低声音:“但想拍的话确实很容易啊……别想你洗澡上厕所了,恶不恶心。只要我现在把你衣服一扒不就好了?再不济我雇几个无涯帮的人也行,这种钱多事少的活儿肯定有的是人干吧?你说我是摇号还是抽签选取幸运观众?”
老猫悚然一惊,紧张地望着她。
“长点心眼子吧。”谢盛谨拍了拍他,“在贫民窟我还可以让邵满看看你是否健在,回到谢家后我也能罩着你,但如果你要回那个研究院,这不得被坑得连个裤衩子都不剩啊。”
“人的脑子是拿来思考和创造的。”他嘟囔着,“你们这些奸诈狡猾的人简直玷污了它的神圣!”
“神圣只有观赏性,但奸诈狡猾有实用性。在足够安全的条件下你要只顾思考和研究当然没问题。”谢盛谨看着他,“但现在的情况是,如果回去之后你还要保持这种天真,三天之内我连你的骨灰都找不到。”
她没管陷入沉默的老猫。
“奥利维耶的联系方式发我终端。”她站起身,“我走了。”
***
邵满在卧室躺着。
他今天醒得很早,但昨晚也睡得晚。一晚上他都睡得断断续续的,隔段时间就醒一会儿。
邵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
他眼睛不瞎,脑子也不蠢,当然看得出来谢盛谨的态度。
不是说好的缓缓吗……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在踩刹车?
看这架势别说油门了,谢盛谨恨不得扛起车跑。
但谢盛谨年纪小见得少,邵满没法怪她,只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还行,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我挺得住。
遇事不决兄妹关系。
出意外了呢?
到时候再说。
邵满烦躁地叹口气。
他翻身抱住被卷成一团的被子。几秒后他他转了个身,把被子抖开,盖身上。
他再侧身。
我是什么想法?
他琢磨着,我还好吧……
“滴。”
终端响了。
邵满蹭的一下坐起来。
没几个人会给他发消息,老猫算一个,何饭算两个,谢盛谨算三个。
这个时间点,是谢盛谨的概率由三分之一提高到百分之九十。
手碰到终端的瞬间他又顿住了。
万一不是谢盛谨呢?
不是就不是呗!又不怎么样。
邵满被自己这一通少男情怀打搅得心烦意乱,直接按亮了终端。
发信人的名字在最上方。
特别关注。
邵满心里一跳。
他打开消息。
【谢小谨:这几天都会很晚回家,不用留饭也不用留门^o^】
邵满盯着末尾那个颜文字。
然后长按,复制下来。
回过神后他又因为这段话透露的信息不太高兴地哼了声。
“天天在外面鬼混……”邵满大字型躺床上,盯着天花板,“外面有家里舒服吗。”
***
外面哪有家里舒服。
谢盛谨深刻地意识到了。
她阴沉着脸,第四次踹飞流氓、第三次折断小偷手腕、第十四次赶走要钱小孩时终于停下脚步。
蓝紫色霓虹灯管在低矮的屋檐闪烁,电流滋滋作响,偶尔迸出细小的火花。远处镭射灯的投影在墙面一闪而过,与破旧海报和褪色传单层层重叠,街角支出断裂的广告灯牌,亮度极高,闪得人眼睛疼。
人很多,感觉每个人脸上都写了“扒手”两个字。
谢盛谨终于走到尽头。
发霉的潮气与廉价食物的腐坏气息扑面而来。
一大片空地上,金属与塑料搭建的简陋隔板搭成无数格子间,露天且没有遮挡。住户们的生活用品杂乱无章地堆放在过道,破旧衣物随意挂在临时搭建的绳索上,塑料瓶、罐头盒等垃圾随意丢弃在地上,污水顺着地面裂缝流下去。
锈迹斑斑的钢架床堂而皇之地摆在街区,层层堆叠,最低层几乎贴近地面。身形瘦弱的住户蜷缩着,上层的人稍一翻身,整个床铺便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整个区域就像过期腐臭的密集蜂巢,堪比战争年代的集中营。
谢盛谨第一次知道东区还有这种地方。
奥利维耶那个贪图享乐、没钱还要用最好的义体设备的老头,会愿意住在这里?
谢盛谨按了按眉心,觉得自己就应该先找邵满询问维斯右的消息,而不是怕邵满见到她不自在而选择大早上出门。
她当然知道自己昨天有些过分了。
但平心而论,谢盛谨半点反思的想法都没有。
毕竟这也是迟早的事。
就算是温水煮青蛙,那水也得是温的。该来的总会来,需要做好心理准备的是邵满,而不是她。
谢盛谨拿出终端给邵满发了条消息,心情好了一点。
但下一秒,喧嚣的吵闹和腐臭的味道就将她拽回了现实。
冬天温度低,汗臭味还没那么明显,难以想象夏天该是怎么一副盛况。何况这里的住户根本没有隐私,床板就堆叠在广场上,一片连着一片。小孩和醉汉的吵闹震得人耳膜刺痛,营养过剩的老鼠遍地跑,更别说谢盛谨眼睁睁地看到成群结队的苍蝇停在光秃秃的床板上,马上有人走过来,一屁股坐下去。
谢盛谨的手指动了动,努力不去想象那种爆浆的黏腻感,难以直视地移开视线。
……奥利维耶真的住这里?
谢盛谨倒没觉得老猫在骗她。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勇气。
理智想通了,情感还没缓过来。
她叹口气,收起终端,环视了一周。
“喂。”
前面闹腾的小孩听到声音,回了头。
他看到谢盛谨。
谢盛谨看着他,“你好。”
男孩有些警惕地伸出左手,将妹妹往身后藏了藏。他站着没动,隔了几米遥遥问道:“什么事?”
“问你个人。”谢盛谨也没往前,“奥利维耶,知道吗?”
男孩和妹妹飞快地对视一眼。
然后转头盯着谢盛谨,迟疑着点头。
“带我去。”谢盛谨说,“有报酬。”
她说得理所当然。
男孩飞快地看了周围一圈人。
不少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
从谢盛谨踏进这地方的那一刻,她就像站在了聚光灯的舞台上,暗处的所有眼睛都盯着她,他们比
看舞台剧的观众更认真更专注,费尽心思揣测她的一举一动。
赶走几伙人后,谢盛谨将“随我”的外形改造成了枪,握在手上。
窥伺的目光一下子少了很多。
谢盛谨看着男孩的动作,没制止,也没催促。
“怎么样?”她问。
男孩迟疑了一下,用力点头:“可以。”
“那就现在出发。”谢盛谨指了指他身后的女孩,“把你妹带上。”
小男孩一惊。他向前一步,站在妹妹面前,非常警惕:“为什么?”
“不然你把她一个人留这里?”谢盛谨有些不耐烦,“别看人现在是完整的,你回来的时候可就说不定了。”
男孩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反倒是藏在他身后的女孩明白了。她探出头,露出一只眼睛,像猫一样望过来。接着她死死地盯着谢盛谨,一边靠近哥哥的耳朵,悄悄说了两句。
男孩的表情立刻变了,他往旁边挪了一步,用左手抓紧了妹妹的手,望着谢盛谨:“……好。我们跟你一起。”
他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停住,侧身,看谢盛谨跟上没有。
地上很脏,各种黑糊糊的东西凝结着,谢盛谨踩过去,极力避免去想象它们的来源。
她皱着眉跟着两个小孩。
他们七拐八绕,越走越偏。
“这是东区第几街?”谢盛谨问。
“没有序号。”男孩摇头,“只有大型街道才有序号。”
“那靠近哪里?”
“66街,或65街。”男孩支吾了一下,悄悄看她一眼,不太确定般,“应该是。”
谢盛谨觉得这两个数字有些熟悉。她的记忆力很好,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起了来源。
无涯帮总部在65街。财运来赌场在66街。
“奥利维耶在这一片很出名?”谢盛谨跟两人闲聊。
“嗯。”男孩点头,“他经常赌,而且赌得很大,无涯帮的追债人经常来找他。”
这时他拉着手的女孩突然抬头,望着谢盛谨。她停下脚步。
男孩被扯得一顿。他站住,一脸茫然:“怎么了?”
他低头看自己妹妹,但女孩没有抬头看他。
这个身个子矮矮的、面容稚嫩的女孩第一次从哥哥身后站出来。她向前一步,仰望着谢盛谨,声音坚定。
她的身体有些抖,但无伤大雅:“我知道奥利维耶一个秘密。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谢盛谨的目光从男孩震惊而茫然的脸上扫过。
她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扯出一个笑:“什么事?”
“你带我和哥哥离开这里。”
“哪里?”
“刚刚你看到的地方。”女孩有些急促,“只要你带我们走出去就好,前面有无涯帮的人守着,他们不会拦你,你只需要带我们走出去……”
到底年轻还小,沉不住气。
谢盛谨听懂了。
“万一价值不对等呢?我不做赔本的事。”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两人,“你先告诉我你的秘密,否则免谈。”
第73章 作死
小女孩抿着唇。
她的眼睛漆黑清亮,缓慢地眨动着。
她知道自己和哥哥根本就没有谈判的底气。这个秘密对于谢盛谨来说可能一文不值,但谢盛谨之于想要离开这地方的兄妹俩却是救命稻草。
“我可以告诉你……”她向前了一步。
男孩伸出左手,想抓住她的衣角,但被挣脱了。他焦躁不安地环视了周围,确定没有无关人员旁后又盯着妹妹,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我可以告诉你。”小女孩又重复了一遍。
等她离得很近,谢盛谨微微弯下身,“你说。”
“奥利维耶跟财运来赌场的一个经理有交易。”女孩凑近谢盛谨,非常小声,“我偷偷听到的。”
“交易什么?”
“经理帮他打掩护,他负责赌钱。”女孩继续说,“他虽然输,但输得少,只是因为数目很大,吸引人眼球。其实他也经常赢。每次赢都是赢小钱,赢得多了,数目就很多。”
“很多账经理都帮他摆平了。他俩分赃。”女孩紧张地看了谢盛谨一眼,“大概就这些,我没给任何人说过。”
谢盛谨直起身,抬眼看不远处的男孩。他隔得很近,当然听到了妹妹的话。他张着嘴,瞪着眼,显得非常茫然。
明显他对此毫不知情。
“你多大了?”谢盛谨问女孩。
“十岁。”
“你哥?”
“十二。”
“无涯帮看守这一片区域是什么意思?”
女孩听到这句话,蓦地心里一喜。
她毕竟年纪尚小,就算故作深沉也憋不了太久,此刻那股期待又紧张的神情在稚嫩瘦削的脸上展露无疑。
她认真地回答:“这里叫集中营,住的人很多都是赌场里破产欠债的人,公平教为了防止这些人逃债,就把他们关在这里禁止出去。”
谢盛谨想了想。
“不出去怎么赚钱还债?”
“有的是办法。”男孩抢答道,“他们可以去赌场里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帮无涯帮做事……时间久了,有人尝到甜头,根本就不愿意走。反正外面也很糟糕。”
“既然外面那么糟糕,那你们为什么想出去?”
“我们又不想帮无涯帮做事!我们又没有欠钱!不知道是哪个杂种乱搞把我们丢在这里……”男孩突然控制不住情绪了,他哽咽一声,狠狠地抹了把眼睛,“我们之前不住这里,是被人带进来的……结果准备出去的时候说我们是小孩不让我们出去!”
“不放小孩?为什么?”
“买卖。”女孩漠然地说,“哥哥已经有买家了。”
男孩的喉咙里发出极力抑制的哭腔,眼睛通红。他瞪着眼,依然抵挡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哑着声,“……我不想走。”
谢盛谨站直了身体,在思考。
她思考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于是小孩们一边掉眼泪,一边紧张地仰头望着她,小心地揣测她的想法,生怕她立刻抛下他们离开。
半晌。
“先带我去找奥利维耶吧。”谢盛谨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兄妹俩对视一眼。
妹妹点头。
哥哥立刻转头对谢盛谨说:“走吧。”
“我们知道奥利维耶的住处也是巧合。”女孩小声解释,“不小心碰到的。”
谢盛谨点头,“其他人不知道他住哪里吗?”
“他经常换住所。而且奥利维耶可以随意进出集中营,没人拦他。他也不是一直呆在这边。”
谢盛谨跟在两人身后。
集中营挺大的,各种折叠床和露天帐篷间偶尔走过几个衣冠楚楚、穿着齐整的人。
“他们不是集中营的。”男孩看了他们一眼,向谢盛谨介绍,“一看就不是。”
他们越走越远。
集中营的边上反而比中心的环境好不少。
“因为边上的守卫多,大家不愿意在他们视线里生活,宁愿在中间挤挤。”
“奥利维耶宁愿在守卫眼皮子底下,也不愿意找个能浑水摸鱼的地方?”
小男孩怔了怔。
谢盛谨没指望他回答:“他经常呆在这边?”
“不,不经常。”小男孩磕巴了一下,“最近比较多。”
谢盛谨应了声。
没过多远,小男孩停下来,指了指前方。
“那个帐篷,就是奥利维耶的。”他小声说,“我不知道他在不在。”
男孩指的这个帐篷挺大的,在到处都是帐篷的区域里干净得相当突出。
“你不知道他在不在?”谢盛谨没有向前,她从帐篷收回视线,垂眼漫不经心地看着兄妹俩。枪被轻松抛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后稳稳地落回手上。
她的手拂过枪栓,发出“咔哒”一声。
在兄妹俩骤然惊恐的眼神中,她歪了歪头。
“真不知道?”
谢盛谨笑起来。
她看到兄妹俩紧紧相握的手,似乎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别紧张啊。”她有些无奈,“动脑子想一想好吗?站那里那么多人,我一眼就看到你们两个小孩,而且这俩小孩刚好知道奥利维耶的去向。太巧了吧?”
她指了指男孩的右手。
“假手。”谢盛谨说,“还是仿真义体。知道这个多少钱吗?”
不等男孩说话,她就善解人意地替他回答了:“在上面,一百万起步。贫民窟的话,有市无价,仅那一家。”
“你给无涯帮干活抵债的话……”谢盛谨想了想,“
干十辈子都买不起。”
男孩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右手。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义体右手很贵,贵到那是个他想象不到的数字,但各种猜测过后,依然没有想过是如此恐怖的价格。男孩甚至不知道一百万约等于什么,或者与什么东西能与它画上等号,他见过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不足以与这个数字媲美,谢盛谨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在他逼仄的眼界中撕开一道口子。
“你……我……”
他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谢盛谨往前走了几步,路过兄妹俩的时候往两人肩上拍了拍,然后停在帐篷前。
“奥利维耶。”她说,“再装就没命了啊。”
一秒,两秒。
谢盛谨颇有耐心地等着。
“唰!”
帐篷帘子被一只手唰得一下拉开。
露出一个老头警惕张望的脑袋。
“嗨。”谢盛谨心情不错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嗨你个头。”
奥利维耶小声嘟囔着,随即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脸上的条条皱纹推挤在一起:“哎呦,这不是殿下吗?请进请进。”
他笑容可掬地后退一步。
谢盛谨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掀开帘子,迈步进门。
厚重门帘落下,顷刻间隔绝了外面的气息和声音。
“知道我是谁了?”谢盛谨遗憾地啧了声,“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奥利维耶瞪着她,要不是他回去琢磨的时候发现不对劲,再三逼问老猫后推断出种种信息,现在他还被蒙在鼓里!
他一想到当时对谢盛谨说的话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怎么?当时给我说谎了?”谢盛谨看着他,“现在追悔莫及呢?”
奥利维耶猝不及防被说中了心声,吓了一跳。
他干笑一声,“……怎么会。”
“就算当时对您的身份毫不知情也不敢撒半点谎啊!”奥利维耶悄悄瞅着她,“只是现在有点惶恐,哈哈,当时的态度有点不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不知殿下身份,还希望殿下有多谅解啊。”
“无涯帮有个斗兽场。”谢盛谨说,“你知道吗?”
奥利维耶沟壑纵横的面皮控制不住地抖了下。
这句话像平静湖面上扫过的剑,刹那间光滑如镜的水面就被刺开了一层,他心里满涨的情绪瞬间被划开了一道破口,还未收拾好的恐惧和紧张被猝不及防地挑开,一瞬间几乎不能保持原来姿势坐好。
他勉强稳住心神,“知道的,殿下,这个斗兽场在东区稍微有点本事的人耳中都挺出名。”
“你之前怎么没告诉过我?”
谁知道你想知道……奥利维耶心中刺耳的报警声接连不断。明明是十一月,他脊背上的汗水从颈椎流到尾骨,里衣紧紧地贴在身上。
他准备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咔哒。”
奥利维耶的手顿时止住了。
“你真是不长教训。”对面人垂着眼,似是可惜地叹气,“为什么一定要我动手?”
“——等等!”
在枪被抬起的前一秒,奥利维耶举起手,大喊出声。
他拼命朝后仰,背紧紧地贴在椅子上,头微微扬起。奥利维耶惊恐地盯着谢盛谨,能感觉到手臂上瞬间冒出的鸡皮疙瘩。
“我知道我有隐瞒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不够全面而已当时不知道您就是殿下要是我提前知道——”他终于得空喘口气,“我一定会全盘托出!”
“你当时也是这么说的。”谢盛谨没什么表情,“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任度了。”
“……狼来了不是说人有三次机会吗?”
“所以狼来了的小孩最后被吃掉了,你也想要这个结局?”
小孩被吃掉了?不是羊被吃掉了吗?奥利维耶在这种关头依然走神了,对面这人看的童话故事都是黑暗凶残的plus版吧?
当然他嘴上不敢反驳。
“对,对,我不想。”他扯了扯嘴角,“所以这就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真的。”
“把你知道的全部写下来。”谢盛谨扔给他一张纸,“一字不漏。有多少写多少。”
“这,”奥利维耶小心翼翼,“万一我真的忘了,但后面又想起来了怎么办?”
谢盛谨瞄了他一眼,几乎要笑出声。
“死到临头还能忘?这忘性未免太大了吧。要我给你找个医生吗?”
奥利维耶闭嘴了。
第74章 介意吗
奥利维耶写完了。
他合上笔盖,战战兢兢地把纸推到谢盛谨面前。
谢盛谨接过来,看他一眼:“确定没有遗漏?”
“对天发誓,”奥利维耶举起手,恶狠狠地说,“保证没有!”
谢盛谨快速扫视了一遍。
和之前的相差不大,只是多了一条。
初代AI的遗失地点具体到了经纬度,如今那地方被修成了无涯帮专门拿给大人物们寻欢作乐的斗兽场。
这和厉缜交上来的资料不谋而合。
但时隔多年,AI的位置还在原地吗?
初代AI不是一盒珠宝,也不是一箱黄金,它是连接意识域的庞大媒介,承载体巨大,机房、主脑绵延上百米,谢家丢失的是其中最关键的部分。
意识域入口。
谢盛谨甚至都不知道这东西长什么样,高多少重多少,方的还是扁的,黑的还是白的。她要在一个存疑的地方找一个什么特征都没有的东西,简直难如登天。
“您有想法吗?”奥利维耶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谢盛谨说,“你有提示吗?”
奥利维耶一噎。
他当然没有。他要是有早就写在纸上了,何况现在跳出来说有岂不是把自己往枪口上送?
“……我也没有。”他干笑了声。
谢盛谨“嗯”了声。
“你要拿到初代AI?”奥利维耶小心翼翼地问,“有思路吗?”
“有一点吧。”
“哈哈,那就好。”奥利维耶现在非常老实,半个字不敢打听,“祝您一帆风顺。”
“要你帮忙。”
该来的总会来。
奥利维耶的身子前倾了一点,“……什么忙?”
“你和你之前那个伙伴,怎么混入无涯帮的?”
“这个啊。”奥利维耶松口气,“无涯帮很好进入的,你只需要去报个名,就是属于它的小喽啰了,然后他们就会派人安排事务,让你去干点什么,运货啊,巡逻啊,从最底层的做起。他们需要的人很多,自愿报名的、被买卖的、走丢的,来自各种渠道的都有。”
“门口那两小孩什么人?”谢盛谨看了眼帐篷的门帘。
“……”奥利维耶迟疑了。
他一时没有说话。
“你上次在老猫那里看的义体就是为了那个小男孩吧。”谢盛谨说,“他的右手让你给了老猫多少东西?”
“那真是不少。”奥利维耶苦笑了声,“卖身钱都给出去了。”
“他俩说你和赌场经理交易。怎么搭上关系的?”
“哎呦,无非就那些……钱啊,财啊,利益啊。”奥利维耶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其实那经理身兼数职,还是斗兽场的小头目。”
他刻意卖了个好。
谢盛谨看了他一眼。
她笑了笑:“下次不用找两个小孩来钓我。他俩差点就被我一枪崩了。”
“我相信殿下好眼光。”奥利维耶放松了些,“那么多人,殿下一眼就挑中了这俩小屁孩,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前勾搭您嘞。”
奥利维耶在俩小孩身上装了监视器。
他没想掩饰,谢盛谨也没问责。
她站起身,将写满信息的纸张折叠好放进兜里。
“您要离开了吗?”
奥利维耶仰起头。
“你还有要给我说的吗?”
奥利维耶犹豫了一下。
“他俩的话,”他难得正色起来,“还望殿下考虑一下吧。”
弓着背的老头坐在低矮的凳子上,帐篷
内昏暗灯光照射在他皱纹堆叠的脸上,阴影缭缭绰绰。他仰着头,眯着眼,似乎看不太清晰。
“我带不出去。”他说,“我被好多人盯着呢,连我孙女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带俩一米多高的大孩子溜出集中营。我一手拎一个,就算告诉守卫这是超大型号的保温杯人家也不能被我骗过去啊。”
谢盛谨笑了笑。
“但您不一样。您不会被拦。大大方方的,直接走出去,当这小孩不存在就得了,最多被守卫拦住的时候说句认识,不会为难你。”
见谢盛谨依然没什么反应,这个奸诈狡猾的老头一咬牙,低声下气地说:“……求你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谢盛谨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我要你的人情有什么用?”
“谁知道呢,地上到处爬的老鼠还能吃光贫民窟的粮食,我比这些老鼠的用处大得多。”奥利维耶嘿嘿一声,“您回去之后,我说不定就能帮上大忙。”
“那你在贫民窟就一无是处?”
“哪儿能这么说呢。”他摸摸脑袋,矢口否认,“我肯定是有用的,帮这俩孩子对您可能也有点用……我讲不清楚,邵满对这俩孩子的来头也了解一些,你和他熟悉,还是让他来说吧。”
谢盛谨一怔。
她的目光在奥利维耶身上一扫而过。
随即转身走向门口,一掀帘子。
外面蹲着个她非常熟悉的人。
那人难得戴了一条围巾。现在正蹲在地上,手上有一条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狗尾巴草,旁边围着两个孩子,对面是个和他一起蹲着的中年大叔,嘴巴喋喋不休,聊得热火朝天。
邵满蹲在外面已经有几分钟了,他和对面这大叔聊天,从南扯到北,从地质灾害扯到人文关怀,再从七大姑八大爷扯到读书的孩子,他对大叔经历的一切都非常感同身受,仿佛同时是郁郁不得志的忠臣、被父母逐出家门的富二代和离异单身带着五个孩子的亲爹。
听到身后掀开帘子的声音,邵满回过头的同时拍拍大叔的肩,并站起身。
他朝谢盛谨走过来。
谢盛谨看着他,弯了弯嘴角,正想说点什么时,邵满顺手将那根狗尾巴草插进她的头发,然后靠过来。
邵满一手搭在她肩上,另一手指节曲起,弹了弹从发丝间冒出的毛茸茸的小东西。
狗尾巴草非常俏皮地上下跳动了两下。
“像小猫耳朵。”邵满略感新奇地再次伸出手,又是一下。
谢盛谨抬手,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肌肤相贴,热度传递,邵满一瞬间从发现新鲜事物的乐趣中回神了。
他想起昨天谢盛谨按住他脖颈的手,和那条醒目的红痕。
晚上洗漱的时候邵满在浴室照了照镜子,发现那痕迹还当真很明显。在被白雾影影绰绰遮掩得不太清晰的雾面镜上,依然看得出红色的轮廓。
这个伤痕的严重程度比上次在手腕的严重得多,已经达到需要涂药的级别了。
但邵满想到谢盛谨的要求,神使鬼差地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现在他的手被谢盛谨抓住。
熟悉的触感透过记忆的限制,一下子清晰起来。手腕的热度在皮肤下蔓延,停留在脖子处时透出滚烫的痛意。邵满僵硬着身体,手也被抓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就在这时,刚刚和他聊得快要拜把子的大叔站起身走过来。
他背着手,往俩人面前一凑:“对象?”
邵满怔了怔。
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时大叔已经默认了。
“很般配。”大叔非常满意,“结婚了没?”
邵满稍稍用了点力,把手腕放下来。
谢盛谨没挡他。
“……不是情侣,”他朝大叔解释,“这我妹妹。”
“是么?”大叔有些意外,然后凑近观察了下,恍然大悟,“是挺像,不愧是兄妹嗷,长得好!”
要是说情侣的话这大叔肯定就张口闭口夫妻相了。
邵满呼出一口气,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兄妹嘛,那肯定长得像啦。”
他跟大叔闲聊,没几句话后大叔就乐呵呵地离开了。
无关人员一走,邵满就低头盯着谢盛谨:“怎么不叫我?”
谢盛谨望着他:“什么?”
邵满拧着眉:“有什么事要处理要告诉我,我又不是不能帮忙。你身上伤还没好,天天跑来跑去的,不嫌累?”
“嗯。”谢盛谨说,“我以为邵哥对这个不知情的。”
“你也不提前问我,怎么知道我不知情?”邵满龇牙咧嘴,“我都不知道我知不知情!”
“好吧。”谢盛谨叹口气,“其实是觉得邵哥会不自在,就出来转转。”
嘶。
邵满涌动着各种想法的脑子突然像被拉成了一条黑色的直线,在白色的空白纸面瞬间弹射出去,堆积在口的话瞬间坍塌成七零八落的偏旁部首,完全发不了音。
他的脑子宕机了。
今早起来他的确没想过谢盛谨出门的理由,以为她就是一如既往地处理一些事情,他正躺床上发着呆琢磨着自以为藏得挺好的少男情怀呢,奥利维耶的消息就发过来了。
他赶到的时候谢盛谨进去没多久,于是他就蹲在外面跟两小孩扯淡,扯了一会儿后路过了一个非常能吹牛的大叔,俩人如同番茄和土豆一般相见恨晚,这一通天南海北的胡说八道让他心里藏着的事都沉下去不少,见到谢盛谨时心里憋着的事都快忘得差不多了,结果刚要进入状态,谢盛谨一反常态,干脆利落地撕破了那层纸。
“我哪有不自在……”邵满憋了半天,“我挺正常啊。”
“看出来了。”谢盛谨摸了摸头上那根狗尾巴草,“是挺自在的。”
邵满还没来得及说话,谢盛谨问道:“不介意吧,邵哥?”
邵满愣了愣,“介意什么?”
“这个。”谢盛谨指了指他的脖子,“我怕你还是介意,只是不太好意思告诉我。”
“哪……”邵满顺着她的手一低头,突然反应过来了。
他今天出门的时候专门戴了条围巾,为的就是挡住这条一天过去反而更加明显的伤痕。
邵满不太自在地咳了声,“不介意啊。我说话算话的。”
“那我现在想看看。”谢盛谨说,“可以吗?”
话音刚落,她抬起手,拨开邵满脖子上的围巾。
这个过程中,她的动作非常缓慢,似乎在等邵满阻止她的动作。
但邵满一直没动。
在快要拨开的最后一刻,谢盛谨率先停住了动作。
“我想看看。”她问,“行吗,邵哥?”
第75章 放逐
邵满往后仰了仰。
随即他意识到这个动作可能会引起一些没必要的意思,于是停住了。
现在谢盛谨的手离他脖颈处的皮肤近在咫尺,只要她想,最后那层束缚就可以悄无声息地从他的颈前脱离,露出被遮挡的隐蔽痕迹。
谢盛谨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邵满很难不怀疑谢盛谨是不是故意的。
“没必要问我吧?”他看着她。
“有的。”谢盛谨回答他,“无论现在还是以后,有很多事情都需要先问你。”
……什么事情?
邵满茫然地看着她。
但谢盛谨似乎并没有打算解释。
“所以,”她凑近了一些,“行吗?”
邵满臊得慌。
他的脊背已经开始冒出细细密密的热汗,热气腾腾地往脸上涌。
“……别问了。”他闷着声,然后动作近乎慌乱地把脖子上的围巾扯了下来。
很干脆。
冷风一瞬间灌进来,邵满轻微打了个寒战。
下一秒温热的指尖按上来。
谢盛谨问:“痛吗?”
“不痛。”
谢盛谨加重了力道:“真的?”
邵满猝不及防,轻轻“嘶”了声。
“看来是痛的。”谢盛谨笑起来。
她满
意地收回了手。
接着她靠近了邵满,呼吸打在他的脸上。
邵满睁着眼,盯着地上的某个地方,有些紧张。
但这一次,已经有些熟悉的触感却没有迎来,谢盛谨顿了顿,缩回了脑袋。
“算了。”她蹙着眉,似乎有些懊恼,“之后再说吧。”
谢盛谨抬起手,帮邵满系好了围巾。
邵满低着头看她。
与之前洗碗时笨手笨脚的动作不同,这条围巾在她手下像一条漂亮的蝴蝶结,轻巧而灵活。她垂着眼,长长的睫羽时不时地一颤,显得异常专注。
待她退开后,邵满咬了咬舌尖。刺痛使他清醒了一点后,他闷声问:“好了?”
谢盛谨端详着他,眼里有不太明显的笑意:“好了。”
过了几秒,奥利维耶出来了。
他一直在帐篷里用放小孩身上的监视器看他俩。但两人说话要站到一边去,离得远,他看不清动作也听不清声音,在帐篷里急得不行但又不能做点什么。
他瞅了老半天,两人终于消停了。
奥利维耶赶忙一掀帘子,弓着身跑出来。
“邵满啊。”他喊道。
“干嘛。”邵满没好气。
就是这玩意儿把谢盛谨大早上拐到外面。
“把这两小孩带出去,行么?”奥利维耶很恳切,“帮个忙,我欠你俩一个人情。”
邵满呵呵一声,“你的人情有什么用?”
奥利维耶:“……你俩一块儿腌入味儿了?”
邵满没听懂,但也没想跟他扯,他摆摆手,没理奥利维耶。他低头靠近谢盛谨,轻声开口:“带吧。出去之后我跟你讲。”
谢盛谨看着他,点头。
奥利维耶紧张地盯着他俩。
接着邵满直起身,朝站在十米开外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小孩招了招手。
“过来。”
奥利维耶骤然长舒一口气。
他的脊背瞬间放松下来,整个人看上去无端矮了一截。
邵满朝他看了眼,也没说什么别的:“走了,有事再来找你。”
然后他转身,勾过谢盛谨的肩膀,“让他们跟着吧,不用管。”
两个人走在前面。
俩小孩在原地磨蹭了一会儿,紧张地望着奥利维耶。
奥利维耶朝他们挤出一个和蔼的笑,点头。
于是像两条流浪小狗一般,他们远远地跟上去,脚步很轻,生怕因为打扰到主人立马就被抛弃。
邵满和谢盛谨走了很远,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遥遥的一声。
“谢了。”奥利维耶喊道。
邵满没理他。
走出集中营的时候,纹着无涯帮纹身的守卫看着他们,不吭声,安静地像个鹌鹑。
直到他们穿过无涯帮的防卫线,走出十米后,听到后面的声音:“诶,那两小孩……”
还伴随着刀枪的碰撞和吵闹。
邵满回了头。
“放行。”他言简意赅。
后面的杂乱吵闹顿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镇压下去。
俩小孩惊异而难掩欣喜地对视着,犹犹豫豫地踏出集中营的地界。
真没人拦。
一步,两步。
自由的空气扑面而来。
几秒后,他们跑起来,努力追上前面的邵满和谢盛谨。
“……谢谢。”小男孩站住,大口喘着气,“谢谢你们。”
邵满摆摆手:“谢什么,出来也不一定好过。自己谋生去吧,别饿死了,实在活不下去了来修理铺找我,还可以让你们蹭两顿饭。”
他顿了顿,警告道:“但别赖上我啊。”
但他看起来并不担心两人的生存能力,后面这话也像在开玩笑。
俩小孩手拉手,仰头望着邵满,认真点头。
“有钱了就来找邵哥。”男孩说,“来……”
“报答你。”女孩接上。
“听着像暴打我。”邵满笑着,然后说,“不用,你俩自己好好过着就行。”
他侧脸问谢盛谨:“走了吗?”
“等下。”谢盛谨蹲下身,拆掉了男孩胸口的监视器。然后她朝女孩勾勾手。
女孩抿了抿唇,上前一步。
“你找我说的那事。”谢盛谨问,“奥利维耶让你说的台词?”
“算是。”女孩想了想,“可能自由发挥了一点点。”
“你哥不知道?”
“他不知道。”女孩摇头,“因为他演技不好,会被看出来。”
谢盛谨笑了声。
“奥利维耶拿那么多钱做什么?”接着她看了眼男孩的右手,“给你换手?”
“嗯……”男孩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但这个真的要很多钱吗?”
“对。”确定这两人真的问不出来什么,谢盛谨重新把监视器给人装上,站起来,“你们可以走了。”
她拉着邵满的袖子站在原地,目送着两个小蘑菇手拉手跑远。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收回目光,“邵哥给我讲讲吧。”
“嗯。”邵满想了想,“这俩和奥利维耶有点血缘关系,算得上希尔维斯特家族的后辈,不过也是土生土长的贫民窟人。他们母亲跟奥利维耶有些过往,本身就是他们家族的人,还救过他一命,死前拜托照顾一下孩子,父亲不知道,我没听说过。其实他们母亲我也没见过,去世后挺长一段时间,奥利维耶费了好大劲才把俩小孩找到。他俩挺厉害的,坑蒙拐骗样样都行,武力值也不错,之前是维斯右的御用童子,她坑蒙拐骗时候专职的托儿。”
谢盛谨被御用童子这个说法逗乐了。
“就这吗?”她边笑边问,“奥利维耶这么舍得?”
“感觉他们家族前后辈的关系还挺不错,希尔维斯特家族出乎意料地讲究血缘关系啊。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装的,但奥利维耶看上去的确挺真情实感的。”
“希尔维斯特家讲究血缘关系吗?”谢盛谨说,“我还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不讲究吗?”邵满看着她,“那老头天天挂嘴边。”
“个人癖好切勿上升集体意识。”谢盛谨笑起来,“希尔维斯特应该是最放荡的家族之一了,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多情,感觉他们家里有蝗虫基因,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嗯?”邵满愣了愣,这他真不怎么了解,“像蝗虫……那确实是非常能生啊。”
“维斯右不是奥利维耶的亲孙女吧?”
“不是。”邵满组织措辞,“领养的。呃,也不是,抱养的?捡养的吧。”
谢盛谨沉思了一会儿。
“我要回去一趟。”她突然说,“问奥利维耶一点事。”
“怎么问?”邵满很犹豫,“这个问法,正经吗?”
“不太正经吧。”谢盛谨又笑,“我也不是正经的人啊。”
邵满想了会儿,也笑起来:“你之前找他问话其实答应了点条件吧?”
“反悔了。”谢盛谨说,“不要跟小人谈信用。”
“小人?”
“不是吗?”谢盛谨看着他,“我未成年啊。”
未成年就是为所欲为。
奥利维耶觉得自己像一块沙包,谢盛谨一旦没事做就来找点乐子。
“还有点事要问你。”谢盛谨坐在他对面,微笑着,“叨扰了。”
奥利维耶瞪着她。
他现在倒还好,没被绑着也没被枪指着,谢盛谨仍留给了他相当体面的空间,任由他组织语言。
“那俩小孩跟你什么关系?”
“邵满没有和您说吗?”奥利维耶忍气吞声,“血缘关系加恩情啊。”
“我想听你说再说一遍。”谢盛谨不置可否,“毕竟他是外人呢,可能会忽视一些重点。”
她的目光从帐篷的角落缓缓移到奥利维耶脸上,抬了抬脸,命令道:“说。”
奥利维耶望着她,半晌深深地叹口气。
冷风从帐篷的间隙钻进来。
沉重的叹息声回荡在整个帐篷,头上昏黄的灯光微微晃了一瞬,地上的影子像涟漪一样荡起来。
奥利维耶凝视着桌面,徐徐说道:
“他们的母亲,是希尔维斯特家族的人。她是被放逐的。”
“我记得你也是被放逐的吧?”谢盛谨问,“这是什么
规矩和传承吗?”
“传承算不上。”奥利维耶看着她,干笑一声,“规矩也不至于。”
“惩罚而已。”他无奈地看着谢盛谨,“我……做错了点事,被赶走了。她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合情合理吧?照顾一下老乡的孩子更合理了吧?”
“你这照顾得挺认真啊。”谢盛谨说,“维斯右在你遇到老乡之前还是之后?”
“那当然是之前。年轻的时候大发善心捡了个小孩回来当孙女。”奥利维耶突然嘿嘿笑了声,“挺好,挺好。这是我为数不多做过的好事了。”
“嗯。”谢盛谨看着他,“你做错了什么事被放逐了?她又做错了什么?”
“我就那些,吃喝嫖赌无恶不作,人年轻时候能犯的事情就那些,”奥利维耶打个哈哈,“差不多吧。她的话,我不知道。人家隐私,说不定还是个痛处,我哪好意思问呢。”
“这样吗。”谢盛谨说,“但希尔维斯特家族指定放逐地点是贫民窟?我怎么没听说过?”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奥利维耶说,“殿下见多识广,但也不是全知全能啊。”
“我的确不是全知全能。”谢盛谨眯了眯眼,“但不巧的是,我刚好知道一点。”
她的目光似乎直接看透了奥利维耶藏在衣服下的紧绷肌肉,微微探身,“真的是放逐吗?”
奥利维耶不得不顺着她的圈套问道:“……什么意思?”
他已经知道谢盛谨想做什么了,但也只能按照她给的台本走下去。
“被放逐后还要给家族打工的话未免也太惨了点。”谢盛谨盯着奥利维耶的眼睛,慢条斯理地笑起来,“接应后辈、灭口处理、培养刺客……可能是习俗不同吧,谢家通常把这种形式叫做执行任务,不叫放逐。”
“你觉得呢?”她问。
第76章 给我点时间
谢盛谨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肉眼可见地愉悦。
邵满站在外面等她。
听到帘子声响时,终端刚好一黑,慢慢浮出惨白色的游戏失败界面,邵满低着头看了几眼,毫不在意地熄灭屏幕。
他抬头,朝谢盛谨看过去。
“问完了?”
“嗯。”
“问的方式正经吗?”
“还行。”谢盛谨笑起来,“出乎意料地正经。被问人很配合。”
邵满啧了声,“不配合不行啊。他但凡敢说一句‘等下!’,你是不是就一把刀横人家脖子了?”
“我有那么凶残吗?”谢盛谨很不服,“至少也得等他拒绝我再横吧。”
邵满嘎嘎嘎地笑起来。
“邵哥。”谢盛谨突然喊他。
“怎么了?”
“你游戏是不是输了?”
邵满低头看了眼终端,确定屏幕是熄灭的,然后反手扣上放进兜里。
“有吗?”他若无其事地问。
“有的。”谢盛谨说,“我出来的时候瞄到屏幕了。”
“那我要夸你一句眼睛好吗?”
“诶,别啊邵哥……不要生气。”
谢盛谨没忍住笑起来。她步子一停,轻轻拉住他袖子,“我错了。”
邵满站住,低头看着袖子,逐渐拧起眉。
“我没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手怎么是红的?”邵满问,“冷?”
“还好。”谢盛谨也看了眼自己的手,“有一点,不是特别冷。”
邵满嗯了声,不容拒绝,“我带你去买手套。”
……
邵满的审美一如既往。
“粉色的东西上辈子救了你命吗……邵哥。”谢盛谨往远处站了一步,“它没救我的命,我不想要。”
“不好看吗?”邵满低下头盯着手里捏的粉色小猫手套,“我觉得挺好看啊。”
“不……好搭衣服。”谢盛谨想出个理由。
“那就再买几套粉色的衣服。”
谢盛谨沉默了几秒,“其实这是委婉的拒绝。”
邵满也沉默了。
“邵哥你知道吗。”谢盛谨说。
“什么?”
“你平时穿得都又酷又拽的。”谢盛谨说,“就不能把我往那方面搭吗?”
邵满品味了一下。
然后惊喜地问道:“你觉得我又酷又拽?”
谢盛谨张了张嘴又闭上。
她无言以对。
“是吧?”邵满凑近她,勾起嘴角,“是不是?”
谢盛谨往后仰了仰。
邵满靠近她。
谢盛谨往后退了一步。
邵满向前。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乐趣,兴味盎然地朝谢盛谨逼近。
“咚”的一声。
谢盛谨撞到了身后的柜子。
邵满准备适可而止。
他刚要直起身,得意洋洋地说点什么时,谢盛谨突然迅速往前一倾。
邵满一愣,没反应过来。
最后时刻谢盛谨稍稍偏了偏,从他的嘴角擦过。
“……嗯?”她盯着他的嘴唇,眼睫微微颤动着。
邵满傻了。
脑子尚未清醒,人已经像触电般的往后跳了一步。
“我不要粉色的。”谢盛谨说。
“啊?”邵满茫然。
“我不要粉色的。”谢盛谨重复了一遍,“红橙黄绿青蓝紫黑白灰金银,都可以。”
邵满反应过来了。
他瞪着谢盛谨。
“……就因为这?”他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
谢盛谨看着他,眉眼弯了弯:“当然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行吧他知道的。
他侧过身,从货架上抽了双白色的手套。
“容易脏,但也还行。”邵满抛给谢盛谨,“怎么样?”
“挺好的。”谢盛谨看上去对这个颜色很满意,“就它了。”
邵满准备去付钱。
这家百货商店还挺大,各种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在一起,一摊物品就像被货车倒运一样倾倒在桌面上任人挑选,和农贸市场差不多。
谢盛谨没见过这架势,一路东张西望。
他们走到了食品区。
谢盛谨闻到了一股酒糟味。
邵满抽了抽鼻子,明显也闻到了。
他突然兴致大开:“喝酒不?”
“不。”
谢盛谨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邵满有点意外:“为什么?不喜欢?”
“不喜欢。”谢盛谨皱了皱鼻子,“不喜欢那个味。”
“你在谢家时候喝的酒也不喜欢?就那种很贵的。”
“都不。”谢盛谨说,“不喜欢酒精味。无论多贵都是酒啊。”
“好吧。”邵满点头。
下一秒他伸出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瓶包装得非常豪迈的白酒。
谢盛谨看着他的动作。
邵满将酒提在手上,“走,一起去结账。”
谢盛谨盯着他。
“什么意思啊?”她问。
“没啊。”邵满看着她,“怎么了啊?”
“故意的啊?”
“不是的啊。”
话音未落,邵满比划了个暂停的手势。
他终于忍不住了,偏过头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他朝谢盛谨举了举手里的酒瓶,眯了眯眼,“你给我等着。”
“不要啊。”谢盛谨小声说,“我错了。真的。”
“你错哪了?”
“哪儿都错了。”
“态度不端正。打回去重说。”
“嗯,”谢盛谨想了想,“对不起邵哥,我对我今天嘲笑你打游戏输了的事实和拒绝你的打扮爱好这两件事进行深刻的反省,我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进行了反思与总结,从当下开始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邵满打断她:“这就俩?”
“
还有什么?”谢盛谨看着他。
邵满“啧”了声。
“真没有别的?”
“还有什么?”谢盛谨眨了眨眼,“我不太聪明,邵哥能不能指点一下?”
“装蒜呢你。”邵满哼了声,不想纠缠这个,“继续。”
“说到哪里了来着……哦,我将对以上的错误向邵哥诚恳道歉。经过深刻反思,我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违反了天大地大邵哥最大的规定与……”
“诶!”邵满一声暴喝,“说什么呢!”
谢盛谨笑起来。
“消气了?”
邵满瞪着她:“没呢!全是模板,没有一点新意!打回去重写!”
“新意让你给否决了。”
邵满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我说我错了。”谢盛谨站直了,“立刻悔改。”
邵满哼了声。
“你之前写过?”他的注意力被拉偏了一点,“这么熟练,脱口而出、出口成章啊。”
“写过啊。”谢盛谨承认了,“写过不少。”
“学校要求的?”
“嗯。”
“你不是跳级吗?好学生还要写检讨?”
谢盛谨低头摸了摸手套,随口说道:“那就要看怎么定义好学生的标准了。”
“那你确实不像好学生。”邵满想了想,“感觉你是那种会逃课会上课睡觉一年到头去不了几次学校的不良少年。”
“那邵哥对我的误解就太大了。”终于走出了食品区,酒味远去了,谢盛谨的呼吸稍稍放松了点,“我可是那种又聪明又努力的好学生。”
“我长得很好骗?”
“也没有啦。”
谢盛谨看他一眼:“邵哥还在生气?”
“生什么气?”
“我嘲笑你打游戏输了。”
“……”邵满说,“这坎儿过不去了是吧?”
谢盛谨又笑。
“笑什么?”邵满很不满,“有什么好笑的?”
“这是因为反省到自身错误而露出不好意思发人自省的羞涩笑容。”
“怎么这么能扯。”邵满无聊地摸了摸她脑袋,“什么时候学的。”
“耳濡目染啦。”谢盛谨小声说,“吓死我了。”
“吓什么?”
“原来邵哥是因为游戏跟我赌气。还以为是因为别的。”
邵满这回是真纳闷:“还有什么别的?我平时不够宽宏大量?”
“先给钱。”谢盛谨指了指收银台。
“不能一边给一边说吗?”邵满把酒和手套放在台上,听收银员报价。
收银员是个消瘦的男青年,声音温柔:“一百四十哦。”
谢盛谨看了他一眼。
收银员冲她一笑,并朝她眨了眨眼。
谢盛谨一愣,随即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邵满正好在给钱,刚好瞟到这一幕。
他顿时有些不爽地扯了扯谢盛谨,“干嘛呢。”
等谢盛谨移开视线后,邵满眯了眯眼,盯着收银员看了几秒。
真是毫无威慑力的一张脸。
邵满收回目光。
“不干嘛啊。”谢盛谨说,“等邵哥给钱呢。”
“你今天很活泼啊。”邵满等着收银员找钱的空当低头看了谢盛谨一眼,“心情很好?”
“有点吧。”谢盛谨看着邵满接过钱,拿起台上的东西,朝外走。
她跟上。
“因为找奥利维耶套出话了?”
“不是。”谢盛谨说,“因为今天还能看到邵哥坦荡地出现在我面前。”
“……什么?”邵满问。
谢盛谨走着,手捧在嘴边,呵了口气,“我以为邵哥今天会不自在呢,才认真考虑到了私人空间这个问题。”
邵满提着酒:“……我为什么会不自在?因为你的动作太放肆了?”
他刚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
果然谢盛谨仰头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我哪知道呢。”
“这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邵满说,“翻什么旧账呢。”
“没翻旧账。”
谢盛谨仰起脸,微笑着,食指对准邵满的脖子,在虚空轻轻划过去。
这个动作着实能引发邵满的诸多联想。
邵满盯着她。
“只是我可以确认吗?”谢盛谨问,“邵哥是可以接受的?甚至更过分的也行?”
邵满没说话。
这种暧昧不清的事情在莫名其妙的关系里就应该含糊起来好吗……邵满确信自己拧好了酒瓶,但依然仿佛闻到了逼人头疼的酒精味。
早在几天前他就意识到谢盛谨并没有打算与他在这种事情上达成一致。
他也承认自己是想拖延时间。
“邵哥是怎么想的?”他听到谢盛谨问,“我想听听。”
邵满没说话。
他的脑子一直挺乱的,谢盛谨的步步紧逼完全没给他犹豫的时间,秤砣一点点往天平另一边叠加,偏偏对面的人仍嫌不够般,恨不得自己整个人跳上去蹦一蹦。
“……我想想。”邵满终于说道,“我再想想。给我点时间,行吗?”
第77章 心不在焉
之后的两天,邵满觉得自己和谢盛谨之间的氛围一直都怪怪的。
但他心里门儿清,为什么怪,怎么个怪法。
这是一张没有任何陷阱的卷子,题干言简意赅,问题单刀直入,可惜他握着笔,只能对着卷子走神,根本找不到一点思路。
更令他憋屈的是,这件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不自在。
谢盛谨依然该做什么做什么,甚至比之前更随意了。整日开开心心出门开开心心回来,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显而易见的好心情。
于是邵满更憋屈了。
他不知道谢盛谨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他的脑子很乱,跟被猫玩后的毛线球差不多。
所有东西堵在一起,像汹涌长河中的泥沙,在破入海口时却因为过分的拥挤和堵塞被止住了步伐,邵满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泥沙怎么才能去除,他甚至希望就此保持这个状态也不错。
邵满闷闷不乐地躺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发呆。
过了会儿他听到一阵哒哒哒的脚步。
谢盛谨从楼梯上走下来。
邵满循声望过去。
谢盛谨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的羽绒服,戴了个白色的贝雷帽,还戴了有小猫花纹的围巾。
超级无敌漂亮。
要是在几天前邵满保管给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从沉鱼落雁到闭月羞花,恨不得专门给她编个典故。
但现在邵满盯着她,半晌后憋了句话:“你干嘛去?”
……穿这么好看?
“去给何饭开家长会啊。”谢盛谨走下来,到他旁边坐下,“什么时候出发?”
邵满懵了一下。
哦,对,今天周五了。
邵满才想起来他之前说和谢盛谨一起去。
他顿时有些后悔。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但要是真的扯当初,那就有点远了,能一直追溯到月黑风高夜他贪财手贱时,黑烟燎燎荒山野岭他把这烦人精捡回来的遥远时代。
“走吧。”邵满只能说,“现在就可以走了。”
“外面很冷。”谢盛谨看着他,“你不用戴围巾吗?”
邵满注意到谢盛谨的视线牢牢地钉在自己的脖子上。那处已经没什么残留痕迹的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火光从脖子间飞逝过去,留下一道滚烫的印迹,邵满忍不住抬手稍稍遮挡了一下。
挡完他就有些后悔。
这么做显得他很在意一样。
果然谢盛谨就盯住了他的手,问:“还在痛吗?”
“没。”邵满放下手,“我去……去拿下围巾。”
他往衣架边上走过去。
然后套上羽绒服,随手拿了条红色的围巾。
他一路走得心不在焉,半路上余光瞟到了一抹红色,还在纳闷这是从哪来的。
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
哦。邵满望了望天。
真是太影响个人生活了,这样下去真的很
不好……诶天上那朵云长得好像猫,尤其像谢盛谨围巾上的那一条……那围巾是他之前给谢盛谨买的,买两条打折,所以他也选了一条,只不过是小狗花纹的,都很萌,小猫小狗都很可爱……他刚刚拿围巾的时候其实看到那条小狗的了,只是有意识地没有去碰……诶为什么不碰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谢盛谨又不是不知道这条围巾的存在,小猫小狗都是她当时自己选的呢,说要换着带……但他俩也没怎么换着带过,围巾刚买不久,还没有换着带的机会,但现在这种情况下……
邵满又抑郁了。
能不能不要想了!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但当着谢盛谨的面也不好乱动,他只得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看看树。
这树长得很标准,跟故事绘本上的差不多……但这不是大冬天吗?它怎么还有叶子,不遵守自然规则啊兄弟……但不遵守自然规则的兄弟很多,修理铺后窗那边的杂草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的,上次他们翻墙的时候才将其清理过,现在又长出来了……这么看时间也过了几个星期了,当时的天气还没现在这么冷,他还记得那天正在下雨,然后他们鬼鬼祟祟地去了公平教的福利院……翻进福利院的时候谢盛谨说他们可以用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诶?是不是那时候就已经有点……
邵满及时打住。
他用余光瞄了谢盛谨一眼,看到她低着头,踩过地上的枯叶。
邵满听到了噼里叭啦叶子碎掉的声音。
谢盛谨似乎专门在找这种叶子,她走得挺随意,但看得出来每一步都有目标,她每往前一步邵满就能听到噼里啪啦碎裂的声音,非常解压。
——说到解压。
谢盛谨之前说她看到了一个特别萌的解压小玩具,结果后来去买的时候一口气买了三个,分别是小猪、黄面包和小肥啾。三个都是q弹的捏捏,按一下就能迅速鼓起来那种,她把黄面包给了何饭,小肥啾给了邵满,小猪留给自己。邵满还问过这个分法有没有什么寓意,谢盛谨非常诚实地说没有,然后问他如果不喜欢可以换一个。
……邵满觉得自己没救了。
其实之前也不会这样,自从谢盛谨直接把问题怼到他脸上后邵满就跟被梦魇缠身了一样,怎么都躲不开。
他就这么心不在焉地走到学校。
学校的人还挺多,邵满一眼望过去,能看到纹着凶猛纹身的社会大哥,穿着白袍的公平教人员,胸口别着无涯帮徽章的中层,腰后插着枪面上蒙着眼的武侠女士。
要不是知道这是学校,他还以为是诸多英杰奇人相会的江湖盛典,只要不把最迥异最奇特的造型摆出来就必定会让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一只手略显豪放地拍拍他的肩膀时,邵满差点抱拳给人回了个礼。
“诶……女侠。”他回头一看,把那个没完成的抱拳姿势完成了,“有何事交代?”
“你有毛病啊?”女侠甩了甩头,耳垂上挂着的大珠宝扑闪着刺眼的红光。邵满忍不住眯了眯眼,然后听到大珠宝骂他,“看到我女儿没?”
邵满非常郁闷:“我这不才刚来吗?还是从外往里走的,你看上去比我早来不少啊。”
女侠不满:“你管得着那么多么?让你说就说!”
“好吧,我没看到。”邵满说,“斯兰姐真是越来越……”
“越来越?”斯兰盯着他。
“豪放不羁,潇洒迷人。”邵满接上话。
现场响起了豪爽的笑声。
“不错。”斯兰拍拍他的肩,“你小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
邵满没吭声。
要是他真这么会说话就好了,至少先把谢盛谨糊弄过去,然后……
“邵哥。”
邵满一激灵,望过去。
谢盛谨回来了。她刚刚说要去上个厕所,让邵满在原地等她。现在回来看到邵满和一个没见过的中年女人站在一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邵满脸上的表情还挺郁闷。
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视了一圈,望向中年女人,礼貌地笑笑:“您是?”
斯兰其实老远就看到了谢盛谨。在心中默默欣赏的时候她一边和邵满聊着天,一边用余光看到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站在她的面前。
在谢盛谨开口朝着她说话之前,斯兰还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这里只有她和邵满两个人。
她的站姿早就随着谢盛谨逐渐靠近的距离而变得端庄,闻言立刻笑容满面地伸出手:“你好你好,我叫斯兰。邵满没提过我么?哈哈,我是一家甜品店的老板,欢迎小姑娘来光临啊。”
“甜品店?”谢盛谨立刻在脑海中搜索出关键词。东区靠近修理铺的地方,起码百分之九十五的店铺谢盛谨都进逛过,买回来的甜品更是一箩筐,好吃的三个一起吃,不好吃的给何饭,其中一家她记得尤为深刻。
她看着邵满和女人熟悉的姿态,准备赌一把:“您是斯兰之梦的老板吗?”
“嘿!”斯兰非常惊喜,“这也能看出来?”
“这家店最好吃。”谢盛谨笑眯眯地说,“我很喜欢您店里的泡芙呢,买了好多次啦。”
嘴跟抹了蜜一样。
邵满瞅她一眼。
谢盛谨迅速捕捉到他的视线,朝他看过来。
邵满闪电般地收回目光。
谢盛谨的眼神轻飘飘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才看向斯兰老板,回应她笑得牙不见眼的脸:“……会的,那必定会常来啊。……给我个贵宾打折卡?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斯兰姐。……肯定会常来……”
邵满看着她走神。
谢盛谨真会扯。但这么会扯的时候还是少数,大部分时候她能用眼神就绝不说话,能用两个字表达的绝不用三个字说,现在对一个陌生人这么热情多半都是因为对方是甜品店的老板……或者自己的熟人。
邵满想到后面这个可能性,心里微微一动。
谢盛谨很快把斯兰打发走了,临走前斯兰仍握着她的手表达自己即将念念不忘魂牵梦绕遇到知音的不舍之情,还将店里的至尊vip卡递给了她。
谢盛谨从善如流地收下了。
目送着斯兰的离开,谢盛谨收回视线,看着邵满:“现在去找何饭吗,邵哥?”
“……嗯,对。”邵满心不在焉地点头。
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谢盛谨问。
“何饭的教室是哪个?”邵满摸了摸围巾,有些尴尬地问,“我忘了。”
谢盛谨笑了声。
“跟我走吧,邵哥。”她愉快地说,“我知道在哪。”
第78章 绑架
邵满不得不承认,谢盛谨在某些方面……甚至不少方面都厉害得一骑绝尘。
他深刻地记得谢盛谨只来了学校内部一次,现在就已经对这地方了解得如同自己家一样。
这天的人格外多,七拐八绕的路,人山人海的学生和家长,邵满光看着都觉得头晕目眩。
他一直被谢盛谨拉着往前走。
谢盛谨的手挺凉,但不冷,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前拉。
邵满眼中一片片五颜六色的影子飞速掠过,他几乎不需要脑子,只需要机械地跟着谢盛谨行走就行。在吵吵闹闹的环境中,他们穿过人海。
邵满觉得这段路很长,长到他觉得被谢盛谨握着的地方开始发烫,但实际上他没走多久就到了。
谢盛谨松开他的手腕,两人站在何饭教室门口,家长出乎意料地多。
邵满扫视了一周,门口站着起码十几个不像家长的家长。
“雇的吧?”他低头,悄悄在谢盛谨耳边说。
谢盛谨有些惊讶地转头回来看他,然后点了点头,“我觉得像。”
邵满刚刚说话时的确是情不自禁早已习惯的一通动作,但谢盛谨这么一看又让他瞬间沉浸回那种不尴不尬的环境。邵满立刻收了声,几秒后他又觉得尴尬,咳嗽了一声,但也不知道说什么。
邵满朝谢盛谨的方向偷偷瞄过去。
谢盛谨探着头,看教室里面瞧,没注意他。
邵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松了口气。他心烦意乱地走进闹哄哄的教室。
他站在教室后排。教室里的人实在太多,家长和学生拥挤在一起,老师刚刚下课,还有人上去问题。
邵满的目光略
过一众高矮胖瘦的皮球羽毛球保龄球乒乓球,没看到长得非常标志的何饭。
他又看了一遍,确定整个教室都没有何饭的身影。
邵满拧起眉,从兜里摸出终端给何饭发了个信息。
“你在哪儿?”
他盯着终端看了十几秒,没有回应。
“考差了吗?不好意思见我啊。”他抬头问谢盛谨,“他什么情况,你给他发消息试试?”
谢盛谨如他所说发了个消息。
何饭也没回。
邵满有些焦心了:“什么鬼啊。”
“他真考差了?”他很困惑,“我是那种会因为成绩骂他的家长吗?”
谢盛谨很想摇头,但发现邵满没往她这边看,就放弃了。
邵满又抬头张望了一圈教室,确定何饭没有到场。
然后低头刷新终端,再发了条消息。
谢盛谨看到邵满的手指动得飞快,一条条消息跟突击炮一般冲出去。
大约半分钟后邵满闷闷地说:“真没有。”
“说不定是现在有事?”谢盛谨说。
邵满心不在焉地应和了两声,过了会儿还是坐不住了,直接走上台,朝老师问了两句。
谢盛谨看着他皱着眉按照老师指的方向环视教室一周,走下讲台,走到何饭的座位上。
何饭的胖丫头同桌在自己的座位上。
邵满翻了翻何饭的桌面和抽屉,然后问了胖丫头几句话。
接着谢盛谨看到邵满脸色一变。
他倏地直起身,朝谢盛谨招手。
谢盛谨快步过去。
刚好听到胖丫头的话: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听他顺口说的,他说有人在后草坪那里等他,有点事要处理,让我先上着课……还说如果老师点名就是说他去上厕所了。”
谢盛谨看了邵满一眼。
邵满低着头,依旧拧着眉。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眉骨高且深,五官轮廓又是英俊锋利的类型,不笑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胖丫头瑟瑟发抖。
她的家长还没来,于是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一个劲地往外瞧。
她的余光扫到谢盛谨,不禁顿了顿。
算上今天,她已经见过谢盛谨三次了。这三次给她的感觉都不一样,让她觉得颇有些好奇的同时又很羡慕何饭。上次的食堂事件让谢盛谨在这个班里一战成名,每次下课时间都要一堆人围着何饭打听谢盛谨,而何饭什么都不说,眼睛里却藏不住的得意——毕竟不是什么谁都能拥有这样一个这么厉害的姐姐。
让胖丫头稍稍有点意外的是谢盛谨冲她笑了笑。
这个笑挺温和的,没有紧张,也没有焦躁。
与何饭哥哥的状态不太一样。
胖丫头一愣,赶紧从肉乎乎的小脸上挤出一个笑。
谢盛谨朝她点点头,随即挪开视线。
胖丫头再三确认后发现的确没有盘问自己的意图。她顿时缩回了准备夺路而逃的脚,双手放在桌面上,背挺得笔直,眼睛死死盯住黑板。
她盯着黑板,但也没认真思索黑板上的题。她在脑子里胡想连篇:何饭今天上午都还好好的,跟平时一样,要么就是兴奋了一点,但可能是因为下午要开家长会。第四节课的时候他出了门,然后告诉自己说老师叫人就说他去上厕所……似乎没什么异常。
诶?胖丫头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赶忙碰了碰谢盛谨:“姐姐,他第四节课下课的时候好像先出去了一趟,然后才回来告诉我说他不上第五节课了。”
“先出去了一趟?”邵满重复了一遍,问,“他回来的时候状态怎么样?”
他语气有点冲,整个人看上去比刚刚更焦急了。
胖丫头战战兢兢地边想边说:“感觉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啊……最多有点着急……”
这时邵满兜里的终端突然响了一声。他伸手摸出来看了眼,脸色一变,站起身就走。
谢盛谨抛给胖丫头一根棒棒糖,迅速追上邵满。
邵满在飞快地走出教室,在人挤人的后门边突然顿住了。
“邵哥?”谢盛谨拉住他,“怎么了?”
“何饭……”邵满揪着心,声音焦急,“何饭应该是出事了。”
“为什么?”
“他终端上有我设置的生命体征检测,半径为三米之内的生命体都可以检测到,他自己的生命体被重点标记了。”邵满语速很快,“就在刚刚,所有生命体征都消失了。”
“别着急。”谢盛谨皱着眉,依然安抚着他,“可能终端只是放在了一边。”
她拉着邵满走到人少的地方。
教学楼背后,向下的阶梯。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
“邵哥,冷静一点。”谢盛谨说。
邵满看着脚边蔓延到远方的台阶,心神不宁地“嗯”了声,手指在终端上飞快地动作,企图恢复何饭终端被丢弃前的数据。
半分钟后他深吸一口气:“去后草坪。”
“好。”谢盛谨应和道,“我带路吧?你可能对学校不太熟悉。”
邵满顿了顿:“你先走,我跟着你。”
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时间,他来何饭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至今连大概方向都没记清,甚至远比不上没来两次的谢盛谨。
谢盛谨带着他穿过教学楼。她的速度很快,在人海里和鱼一样灵活。
邵满紧跟着她。
后草坪这个地,名字叫后草坪,但其实跟片荒草地没什么区别,草很深很高,最深的地方几乎能达到邵满的腰部。
邵满站在边缘往里看,视线受阻,不怎么能看清里面。
他拨开茂密扎手的粗硬野草,往里头艰难地走了两步,停下来。
前方有一片被人踩过的痕迹。
后草坪的草很硬,只要有人经过就会立刻坍塌一片,得隔几个小时才能重新翘起来。
那片明显坍塌的草丛表明不久前有人经过这里,而且动作幅度挺大,人数也不少。
这里曾有五六个人围堵于此。
邵满的脑子迅速转着,面积挺大、坍塌方向不一致,有的被踩下去得更深,有的较浅,从体型来看是两个孩子,其余都是大人,从场景来看当时并不慌乱,起码没有明显的斗争和挣扎痕迹。
不排除迷药等情况,但以邵满对何饭的了解,他应当是自愿跟着走的。
“自愿……”邵满喃喃自语。
他再往前走两步,低着头,拨开草,寻找着什么。
谢盛谨问道:“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何饭的终端。”邵满头也不回,“就在附近的。”
谢盛谨俯下身准备帮忙时,邵满伸手摸出了一根腕带。
他抖了抖手腕,将多余的杂草甩下去,露出熟悉的终端。
开机。
终端自动开启了紧急模式,记录下被抛下前最后的场景。
摇晃的背景,嘈杂的声音。
“……你跟我们去一趟。”一个女人说,“你妹妹还在等你。她一直很想你……你不想见到她吗?”
接着是何饭的声音,“她现在在哪儿?!”
声音很大,急且冲。
“跟着走就行,问那么多干什么?”女人不耐烦地说。
接着又是混乱的音效,终端上的画面被抛起来,从天空落地到草坪,最终静止不动。背景音有踏过草坪的沙沙声。
“没想到那么没用……邵满瞒得那么紧?”
“没事,好歹还能换点钱。赚回来点。”
“……姐可别狠不下心!”
成年人低声的交谈响起,但此时终端的应急模式已经达到极限,声音听不太真切。
没几秒后视频便停止了。
原因已经很明显。
邵满阴郁地盯着手上屏幕熄灭的终端,没说话。
“邵哥?”谢盛谨问。
邵满似乎被这声唤回了神志。他盯着谢盛谨,漆黑的瞳孔一片天旋地转的模糊。
几秒后他甩了甩脑袋。
谢盛谨等着他的眼神聚焦。
其实她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气定神闲。她的手无意识地揪住了旁边的野草,直到把它“啪”的一声折断才停下动作。
“你先想想。”谢盛谨轻声道,“他不会有事的。”
邵满因为过分焦急而凝滞的思维终于开始运转了。
如果何饭的确按照视频里那样被带走,结合那群人言语中“换点钱”等信息,邵满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无涯帮缺炮灰。他们缺钱。
何饭心中仍有挂念的妹妹就是钓他的饵。
“他又不傻。”邵满拧着眉,“干嘛要跟着走?”
“你也不傻。”谢盛谨说,“明知道他舅妈后患无穷不也没动手。”
邵满盯着她看了一眼。
可能视线停留的时间有些长,谢盛谨问道:“怎么了?”
“先回去。”邵满收回目光。
第79章 吵架
邵满一路都很沉默。
他先向何饭的老师请了假,编了个理由,然后带着谢盛谨回家。
冬天的凛冽寒风吹得人皮肤生疼。
站在修理铺门口,邵满往对面的二楼方向看了好几眼。
那恶心亲戚自从被何饭收拾了一顿后就老实了不少,邵满平日里几乎不怎么能看到他的身影了。但这事一出,他又开始怀疑对方是否在里面掺和了一脚。
但当下这人不是重点。
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居住。几秒后邵满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谢盛谨,问道,“你想做什么?”
“什么?”谢盛谨茫然地看着他。
邵满面无表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谢盛谨问,“我不太……”
“别装傻,”邵满打断她,“何饭这趟,有你的事吧?”
谢盛谨止住了话音。
她侧过脸看着邵满:“为什么这么说?”
“你很清楚。”邵满扯了扯嘴角,“我们都很清楚。”
安静了会儿,谢盛谨移开视线:“进屋吧,邵哥。外面冷。”
“我不冷。”邵满看着她,“我现在心里一团火,冷不起来。”
“主要是,”谢盛谨说,“怕在外面影响你发火。”
“这是承认了吗?”邵满问。
“算吧。”
“这么快?”邵满不动,“我以为你会一直蒙混过去呢。”
谢盛谨承认了:“之前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你计划了这么久,不到两小时就摊开给我看,不觉得可惜?”
“有一点。”谢盛谨承认,“但我突然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从走进教室开始就一直在观察我的情绪?然后发现何饭确实对我很重要?”邵满问,“你第一天认识我吗?”
谢盛谨往修理铺门口走了一步,“进去再说,行吗?”
邵满根本不理她:“何饭会有事吗?”
“不会。”
“不会。”邵满重复了一遍,“这么肯定?”
他开始觉得心里有一股火在往上升,热气熏得他有些耳鸣。他盯着谢盛谨,压抑了几秒后:“是老天告诉你何饭不会有事,还是何饭被带走的时间、原因、来去行踪,你都了如指掌?”
他在这句话落下后专门停了几秒,希望谢盛谨来反驳他、来骂他,但谢盛谨没有。
她站在原地,冷漠得像冰雪做的雕塑。
邵满的喉咙里像堵着一团吸饱水的棉花,潮湿又憋闷。棉花里的水随着谢盛谨的沉默逐渐增加着,黏湿又沉重的水开始下滴,从眼睛流到鼻腔,再从喉管下流,挤闷得他呼吸不畅。
“……你是怎么想的?”邵满哑着声,顿了顿,问,“为什么要用这个办法?”
谢盛谨没说话。
“我知道,”邵满自己接上了,“因为这是最方便快捷、损失最小、利益最大的办法,对吗?”
“……对。”谢盛谨终于说道,“但是我保证他不会有事,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邵满打断她的话,“解释为什么要用他当诱饵?为什么要利用他的信任骗他?……你这几天又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不方便你发挥?还是早就料到我会因为何饭这件事而生气所以提前跟我打感情牌?”
“你把我俩的关系当成了什么?你的筹码?还是你的武器?”
他的话已经偏离何饭的去向了。这段时间一直徘徊在胸口的郁气和紧张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跟随着对何饭生死不明的恐慌和谢盛谨撕破脸皮挑明意图的痛苦一起喷涌出来,邵满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回答,他盯着谢盛谨,眼前几乎要模糊了。
“是吗?”他咬着牙。
谢盛谨安静地看着他。
冬天的风很冷,吹得人头疼。残枝败叶被轻飘飘地刮起来,接着被吹到远方。谢盛谨拨开了挡住眼睛的发丝,没有说话。
等到邵满勉强冷静下来,谢盛谨突然笑了笑。
“挺好的。”她说,“邵哥,你终于没逃避了。”
“我什么时候又——”
邵满止住了。
“是吧。”谢盛谨说,“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后悔了?觉得你看错我了?如果没有何饭这一遭,你是不是在想另一个结果了?”
邵满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开门解锁。
他开了门,率先进去,但在进门的时候故意甩了把手。
门板嗖的一下,带着风,朝谢盛谨砸过来。
谢盛谨走在后面,不疾不徐地伸手挡住了直冲脸部的门板。
门板悄无声息地止住了,汹涌的攻势在谢盛谨手上轻而易举地泄了力,接着她跨进屋,反手用后背轻轻抵上门。
“咔哒。”
门被关上。
她站了几秒,然后穿过货架。
邵满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
“邵哥。”
她轻轻喊了声,然后坐到他旁边。
邵满没理她。
“对不起。”谢盛谨说。
“对不起什么?”邵满动了动,侧脸看着她,“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我知道何饭会被带走。但我没阻拦,也没告诉你。”
谢盛谨承认了。
“我很抱歉。”
屋内陷入了极度的安静。
门已经被关好了,隔音效果不错,几乎听不到外面的所有动静。屋内更是沉寂得如同坟墓……邵满觉得这就是坟墓,有什么东西被埋住了,正在逐渐陷入地底,可能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很久后,他有气无力地问道: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和何饭算什么东西?”他看着谢盛谨,“你的朋友?还是你的工具?”
“都不是。”谢盛谨说。
她和邵满的位置有些距离,但她没有靠近,相反微微隔他远了些。邵满垂着眼盯着她撑在沙发的手,居然因为这个距离感到了一些安全感。
“何饭是你的弟弟。”谢盛谨说,“你不是工具,也不是朋友。”
邵满奇迹般的理解了她的意思。
“这样吗?”他从喉咙里笑了声,“我很重要?”
谢盛谨盯着他:“是。”
“为什么重要?”
谢盛谨没说话。
邵满并不意外。
他低着头,弓着身,从脊背到颈骨绷成一把蓄势待发的弓。他的胳膊肘抵在腿上,伸手薅了把头
发。
邵满侧过脸,看着谢盛谨。他的眼睛扫过谢盛谨的脸,最后停留在她的眼睛:“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爱吗?”他问。
谢盛谨倏地一怔。
她抬起头。
邵满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是什么样的爱?哪种方式的爱?什么关系的爱?”
他看着一直沉默的谢盛谨:“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谢盛谨愣了瞬间,张了张嘴,又闭上。
她终于失算了。
谢盛谨对何饭被带走这件事的谋划几乎称得上天衣无缝,她计算了很多:何饭自己的状态、他舅妈的心思、这件事的影响、她能抓住的机会……现在问题来了,邵满对何饭的在意程度在她的意料之中,而他的生气级别却前所未有地达到了最高预警——但这依然是可以处理的。她知道邵满会因为她利用何饭这事而生气,因此想过最完美的办法就是瞒着他,这个隐瞒可以有时间限制,也可以没有,只要不合适,这个秘密就会一直藏在谢盛谨的心里直至被她带进坟墓。
但暴露的话也没关系。
她可以先斩后奏,可以在事情结束后给邵满带回一个完好无损的何饭,总之她有很多办法解决。也许邵满一开始只是试探,但思考过后谢盛谨选择将这件事铺开,无论邵满郁结还是愤怒,在何饭回来之前他一定会帮助谢盛谨完成她的目标,最终也是殊途同归皆大欢喜。
但谢盛谨更没想到邵满会将他们之间的窗户纸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挑破,她以为她和邵满的关系与她的目的是两条平行线,她完全可以齐头并进一举成功。
现在两条线打结了。
谢盛谨很无措。
“……我没有那个意思。”她还是说,“我没有想通过和你更进一步的关系来获得合作,而且我保证何饭不会死亡。”
邵满看着她,突然感到很疲惫。
“你不知道重点。”他说,“你一直都不知道。”
五分钟前的谢盛谨不会赞同他的话,但现在的谢盛谨觉得自己确实一无所知。
“我……”
“你想利用何饭这事做什么?”邵满打断她,“我要听实话。”
谢盛谨原本也是准备实话实说的,但经此一遭她不确定事情真相是否更会刺激邵满,于是她犹豫了,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但邵满误会了。
“不信任我,是吗?”邵满问。然后他顿了顿,说道:“我能理解。”
“没……”
“你也没信任过我吧。”邵满转过头盯着她,“你从来就不是什么谢家旁系的纨绔子弟,老猫哪里至于对一个普通的富二代恭敬成这样?奥利维耶每次对人谄媚都有理有据,顺着他的态度一扒都能将人排个三六九等,王孙贵族比富二代的价值高多了,他对你这卑躬屈膝的态度怎么也顶得上个联邦部长。”
“谢家没有未成年的嫡系,”邵满慢慢地说着,将自己原本埋藏在心里并准备等着谢盛谨自己袒露的怀疑一句一句地揭露出来,“但有一个情况,我听过的。谢家少主是长老推举制吧?身份、能力、威望、地位、人心、财富……评价的方面很多,和旁系嫡系有关,但也不是绝对。知道你厉害,但也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谢盛谨。”
谢盛谨没法反驳。
她当然知道邵满之前一直误会了她的身份,但她也没想过戳穿。普通的财阀之子会让人仰慕,但离权力中心太近的人只会让人畏惧。
“是吗?”邵满再次问道。
谢盛谨没法否认:“……是。”
“但我也有瞒着你的地方。”邵满话音一转,“不会以为我要说我们扯平了吧?”
“——才怪。”他冷笑一声,“对我了解得很透彻吧?老猫那智商能瞒得住什么?我说你一直安安分分真的什么都不问是有边界感呢,原来是掌握全局应有尽有才这么处变不惊啊。”
谢盛谨还是没法反驳。
她感觉自己像等待上刑的人,看着绞架离自己越来越近,铰链在蓄势待发的边缘,嗡嗡作鸣间钢铁的摩擦声越来越清晰。她看着铰链缠上自己的脖子,但离不开,挣不脱,只能等着。
……其实是可以离开的。
但谢盛谨直觉离开的后果不会比现在更好。
“这件事以后再说。”邵满准备喝口水润润嗓子,拿起水壶时发现里面没水了。正当他准备将其放下,谢盛谨轻轻推来了她的杯子。
里面还有水,在推动间晃出摇晃的浪。
邵满没动。也没接。
谢盛谨收回手。
一言不发。
如果在以往邵满已经心软得一塌糊涂,但现在他只能感到疲惫。
“说何饭的事。”邵满仰起头,感觉自己的气管被堵塞着,难以抑制的压抑,“我要听全部。从头到尾。”
“当然,如果你不信任我就算了。我去找他,你继续你的计划,我们互不干涉。”
谢盛谨这次反应得很快。
“不。”她说,“我没有不信任你。”
“没有不信任我?但也没告诉我计划相关,因为你觉得这只是一件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事,你开始计划,然后实行,最后成功。”邵满问,“对吗?”
谢盛谨没觉得不对。
但迎着邵满的目光,她没点头也没摇头。
“相处了这么久,何饭对你来说也只不过一个得到目的的工具。”
邵满侧过了脸。
谢盛谨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是利用了他。”谢盛谨说,“但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他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是指不会死吧?”邵满说,“那会受伤吗?会残废吗?”
他从谢盛谨的表情中得到答案。
“你不能保证,对吧?”
如果受伤,她可以带何饭去治疗的。
谢盛谨想,但她没说话。
邵满观察谢盛谨的表情,“看来你不太服气。”
“那我们换一个话题。”他扯了张纸,“我以为你和何饭的感情已经很不错了。原来只是我的错觉。”
他用那张纸巾擦了擦鼻子,然后揉成一团抛进垃圾桶。
“那我呢?”他问。
“我俩的感情,也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这次谢盛谨回答得很快,“我是认真的,我知道我想要什么。”
“那你想要什么?”邵满问,“保姆?仆人?玩伴?哥哥?男朋友?心理咨询师?还是性/玩具?”
谢盛谨脸上第一次露出错愕的表情。
邵满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
于是他精疲力竭地说。
“……让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第80章 离家出走
谢盛谨离开修理铺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名为“离家出走”的情绪。
青春期的时候她听说过同学为了反抗家长做过很多努力,她原本以为这种事这辈子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毕竟谢昭不管她,程蔚束对她百依百顺,她犯不着用这招吸引长辈注意来换取想要的东西……不过更离谱的事已经发生了,这倒也不算什么。
谢盛谨在街上站了会儿,冬天的冷风吹得像刮骨的刀,痛得刺骨。
一片枯黄的叶子啪地一下飞过来,撞在她手上。
谢盛谨低下头,看着这片叶子。她稍稍一用力,失去水分的叶子便咔擦地碎裂了。
残叶像小蝴蝶一样到处飞着。
谢盛谨又看了眼修理铺。
门关上了。
是她出门的时候自己关的。
里面的人没有动静。
谢盛谨收回视线。
她开始顺着24街往深处走。
走得很慢,没看路,因为这地
方谢盛谨已经非常熟悉了。
狭窄的街道,远处的巷子被不规整的楼房挡住了。灰扑扑的墙,鲜艳的涂鸦,为数不多的店铺都悬挂着耀眼的霓虹灯牌,三楼的高度有蓝紫色的镭射灯从地面扫过。
今天的风很大,没有下雪,但冷得出奇。
谢盛谨拨开了挡住眼睛的发丝,一脚踢飞了挡路的小石子。
小石子轱辘轱辘地滚了很远,最终艰难地翻了个身,不动了。
谢盛谨盯着它趴着的方向,突然觉得自己很幼稚。
于是她无趣地收了收衣领,快步离开。
几十分钟后,她站在老猫门口,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这是她第一次敲门。
足足过了五分钟,老猫警惕地将门打开了一个小缝隙,脑袋在门后小心翼翼地张望着。
看到是谢盛谨后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左顾右盼了一周,才拉开门。
“怎么了?”他侧身站在一边,上下打量着谢盛谨,“怎么突然想起要敲门?是不是突然发现我还算得上你长辈?还是被菩萨娘娘感化了突然福至心灵?”
谢盛谨言简意赅。
“滚一边儿去。”
老猫闭了嘴。
他看着谢盛谨大步走进去。
她经过老猫身边时被带起了一阵风,冷而肃然,老猫看见她紧紧抿住的唇和下压的眉峰。
心情不好。
他迅速得出结论。
接着他探头探脑地注视着谢盛谨的背影消失在里面的门后,才悄然关上大门。
他的动作很轻,连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等老猫蹑手蹑脚地回到屋内,他正好看到谢盛谨正站在窗边,盯着外面萧条的景象。
她依旧没有表情。
几分钟后她转过身,“我准备去拿谢家初代AI。”
“哦?”老猫一惊,“已经准备好了?”
“嗯。”
“消息可靠吗?情报完备吗?准备工作做好了吗?什么时候出发?具体在哪里?”老猫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
谢盛谨没说话。
老猫焦心地等着,“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次谢盛谨开口了:“有。”
老猫精神一振:“什么?”
“帮我盯着点邵满。”
“?”
老猫茫然地看着谢盛谨。
“……为什么?”他半天才想出一个理由,“他是间谍?”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吵架了。”
“只是吵架?”老猫悄悄地觑着她的神情,“不是别的?不能沟通吗?”
“一时半会儿沟通不好。”
看来情况有些严重。
老猫没说话了,但心里其实非常震惊。他跟邵满认识的天数也不少了,但几乎没怎么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被人找了麻烦就立马雷厉风行地解决,永远秉持活人不跟死人计较的原则,于是对方从一米八到坟头草一米八,他都一副笑嘻嘻毫不在意的样子。
谢盛谨更不用说。
老猫简直难以想象谢盛谨会跟别人吵架,她的字典里应该只有单方面训斥和屠杀两种情况,吵架是指吵得有来有回、吵得荡气回肠、吵得郁结于心……别是理解错意思了吧?
老猫又是一惊。
他小心翼翼:“邵满还活着吗?”
谢盛谨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你有毛病?”
老猫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并敏锐地从语气中纠正了自己的想法,长舒一口气:“吁,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谢盛谨没理他。
“我要打个电话。”她伸手拿出通讯器,下巴略抬,“你可以出去了。”
老猫像个皮球一样滚了出去。
他贴心地带上门。
电话拨出去,但响了很长时间无人接通,直到自动挂断。
谢盛谨上下滑动了一下页面,看着寥寥几个名字,最终还是选择等待。
她坐在躺椅上,盯着窗外,手上拿着终端,无意识地转着。
无人接听的电话在长时间后,依然没有反应。
谢盛谨慢慢往后靠去。
她窝在椅子上,渐渐的,蜷缩起来。
终端终于停止转动了,谢盛谨将其握在手中,闭上眼。
……
她是被终端的响铃给吵醒的。
谢盛谨睁开眼,却迎来了一片漆黑。
她既不慌乱也不急躁,只是安静地等了会儿,然后接通了来电。
“喂。”
“说啊说啊,咋啦咋啦,陛下有何吩咐?”
谢盛谨听到终端里传来熟悉而闹腾的声音,没开口。
“怎么不说话?”凯瑟琳重新看了眼自己的终端,确认没有打错,“没打错啊,是你吧?瑾儿瑾儿,收到请回答!”
“……听得到。”
谢盛谨终于说。
“什么事啊,新的情报吗?”凯瑟琳兴致勃勃,“陛下快吩咐啊,小的等着接令呢!”
“没事。”谢盛谨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看新闻呢,最近那群人又干了一堆蠢事。”凯瑟琳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正想过两天给你说,你就打过来了。”
“那个手镯。”她清清嗓子,“拿到了。”
谢盛谨安静了几秒。
“刻字了吗?”她问。
“刻了。按你说的刻的。”凯瑟琳想到这个就啧啧称奇,“话说你还有这么直抒胸臆的时候……可惜程蔚束只会当你在挑衅吧?”
“就是要这个效果。”
“别装啊,”凯瑟琳哼笑一声,“你是真想她吧?”
谢盛谨面无表情:“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凯瑟琳曲起手指,弹了下桌面上翘起的纸张,“习以为常。”
她突然话音一转:“——心情不好?”
“很明显?”
“挺明显的。”凯瑟琳实话实说,“而且非常难得,竟然不是因为程蔚束,电话接通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了好吗……我俩什么关系,你眼睛眨一下我就知道你是要骂人还是骂人了。”
“……那你猜猜。”
“猜不出来。”凯瑟琳一口回绝,“不猜,你能现场编个故事骗我。”
谢盛谨笑了声。
“不骗你。”然后她说,“我跟人吵架了。”
“嗯?”凯瑟琳愣了愣,“吵架?对方还活着吗?”
“……你听不懂吵架这个词?”
“我听得懂啊,但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有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你知道吗,我见过的,能称为吵架的,都是吵得口水与眼泪齐飞,脏话共怒吼一色的那种,我根本不能把你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诶……”
“说得像我俩没有吵过一样。”
“我俩那个也叫吵架吗?”凯瑟琳愤愤不平,“那是你单方面碾压!我刚噼里啪啦输出一顿你就把证据优势劣处摆出来,条条有理句句清晰,我还能说什么?”
“不对啊……”凯瑟琳突然愣住了,“要是吵成那样你郁闷什么,所以这次是你被单方面碾压了?”
她把耳朵凑近听筒。
其实凯瑟琳手上终端的音质和音效都是顶级水平,这个动作一点帮助都没有,但她依然下意识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捕捉每一个即将发出的音。
“算吧。”
谢盛谨承认了。
凯瑟琳一时半会儿都没说话。
她被震惊得不轻。
过了好半天,她才问道:“……谁啊?这么牛?我认识吗?”
谢盛谨想了想,“可能认识。”
“我操!可能认识是什么意思?薛定谔的认识?没见到人之前就不能保证我是不是真的认识?”
“你话怎么这么多。”谢盛谨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想让你看你认不认人的,我想问你现在应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凯瑟琳一脸茫然,“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男的女的我也不清楚,跟你什么关系也不了解,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凭什么知道该怎么办?”
“我利用了他弟弟,想借此做一些事。”
“就这样吗?”凯瑟琳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还有吗?”
“你先说这个。”
“可能,”凯瑟琳思索着,“有些人很在意这个。不是所有人都从我们这种环境长大的,很多人都将自己的家人看得很重要,比利益重要得多。如果他是这种人,唉,你不应该明着下手。”
“我原本没准备让他知道。”谢盛谨看着窗外,“如果他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辅助我,会比现在的结果好很多。”
“那他为什么知道了?”凯瑟琳问
,“他发现了?还是你故意透露的?”
“他先发现了端倪,然后我透露了。”
“……为什么?”凯瑟琳迟疑着问,“为什么要透露?”
“这就是第二件事了。”谢盛谨犹豫了下,“他在质疑我的感情。”
凯瑟琳愣了下:“什么感情?”
“你谈了那么多恋爱,这种事情还要我明说吗?”
“……恋爱?”凯瑟琳懵了。
她将终端拿在手上远离耳朵,仔细地看了眼来电人,确认无误后她缩回手,一偏头,将终端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开始查询IP地址。
也没错。
凯瑟琳僵硬地拿起终端。
“什么恋爱?”她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变得艰涩了,“哪种恋爱?”
“是我想的哪种吗?正经恋爱?”
“基于一定条件和共同恋爱的人生理想,在各自内心形成的对对方最真挚的仰慕,并渴望对方成为自己终生伴侣最强烈、最稳定、最专一的感情……这种恋爱?”
“是不是?你告诉我啊!是不是?!”凯瑟琳咆哮,“你说话啊谢盛谨!”
那边安静了几秒。
“不想说了。”谢盛谨嫌她吵,“挂了。”
“别——”
话音未落,就已经戛然而止。
谢盛谨熄灭了终端的屏幕,烦躁地将其丢到一边。
凯瑟琳迅速打回来。
谢盛谨没理。
当下她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如果就此因为邵满的事情放弃或者改变计划,前面的一切准备和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她深吸一口气。
然后站起身,进入中间的房间。
老猫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左手边还有一杯雾气寥寥升起的奶茶。
谢盛谨没有遮掩脚步,于是老猫在开门的时候便动了动,等谢盛谨走到他旁边时人已经坐起来了。
“我走了。”谢盛谨低头看着他,“如果邵满来找你,就说我有点事先不回家。”
老猫没敢问原因。
“哦,好。”他答应下来,几秒后想到一种可能,“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不来找呢?”
他刚把这句话说出口就觉得完蛋了。
空气中浮动的因子骤然像暴雨前正在凝结的水分子,瞬间沉凝下来。
谢盛谨站在老猫面前,脊背挺直,俯视着他,目光幽深。
老猫仰头跟她对视,整个人窝在沙发里,眼神闪躲,慌得像打碎了主人花瓶的肥胖橘猫。
他无意识抓紧了沙发的布料,听到一声刺耳的刺啦声。
老猫被吓得浑身一抖。
谢盛谨看了被他抓破的地方一眼,抬脚,转身离开。
老猫放缓了呼吸,目送着她的背影。
将要出门时,谢盛谨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声音在身影消失之前落下:
“那就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