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日常
谢盛谨后来的几天都很忙。
忙得不可开交。
邵满每天一起床,就能看到谢盛谨给他留在桌上的小纸条。
“走了(唉)”
“吃了两个面包(简笔画配图)”
“好累。我真不想搭理厉缜了……她事好多。”
“奥利维耶也很烦,他跟那个鹦鹉一样。”
“你起床了吗”
……
邵满一条一条地看。
其实这些消息都可以发在终端上,但谢盛谨说这样更有意思。
“可以收藏起来当纪念。”她懒懒散散地靠着邵满,“总比以后念聊天记录有意思吧?而且终端也体现不出我的画技。”
“你的画技?”邵满戳了戳那张纸。
“这是石头吗?”他问。
“你有病啊。”谢盛谨坐起来,用力地点点那幅画,“看清楚!这是什么!”
“碗?木头?还是……诶!”
“邵满我真要揍你了!”
邵满往后仰,啧了声,“现在居然都喊我全名了,之前装乖扮可爱的时候都邵哥邵哥地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唉。”
“你管我。”谢盛谨一把把她的画抢回来,“我要走了。”
“诶不要啊。”邵满抱住她的腰,“不要离开我啊,那年风花雪月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你要抛弃我和何饭吗?”
他和谢盛谨黏黏糊糊了好一会儿。
直到谢盛谨一摸终端发现有十二个未接来电。
“太不懂事了。”邵满斜觑着她的屏幕,“这些人怎么回事?老板新婚燕尔呢怎么这么看不懂眼色,大王,臣妾建议把这些蠢东西都给辞了!”
谢盛谨矜持地颔首。
“准了。”
“哈哈我就说说而已那还是算了吧。”邵满干笑着放开她,“当不得妖妃啊我。”
“我可以当昏君。”
谢盛谨站在沙发边还在磨蹭,“我很快就回来。”
“得了吧你。”邵满说,“前天你一直在家里赖着不肯走,厉缜都急得上门捉人了。”
“我今天尽量搞快点。”
“你们搞到哪步了?”邵满问。
“等一个人来贫民窟。”谢盛谨说,“等她到了,我们差不多就可以离开了。”
邵满突然一怔。
他坐正了。
“大概还有多久?”他有些心不在焉。
“两三个星期。”谢盛谨说。
“喔。”邵满算了算日子,那应该还行。
“什么还行?”
邵满猛地一抬头。
他才意识到自己把后面这句话说出来了。
谢盛谨重新坐回沙发上,盯着他:“什么还行?”
“没什么啊。”邵满若无其事地跟她对视,“我只是说这个时间够我准备一下。我没打算带何饭过去,我离开贫民窟至少要几个月吧,这几个月我得给他安排个去处。”
“你去了贫民窟还要回来吗?”谢盛谨问。
“对啊。”邵满点头,“我家在这里嘛。”
谢盛谨又问:“你会一直在这里吗?”
邵满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了。
“也不一定。”于是他说,“看情况吧,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那,”谢盛谨有些犹豫,她不太清楚能不能问这方面的东西,“你母亲……?”
“没事。”邵满无所谓地摆摆手,“她可能以为我已经死了。”
“你爸?”
“他很小的时候就扔下我和邵安跑了。”邵满回想了一下,“结果没跑多远就被追债的打死了。”
“……”谢盛谨叹口气,“没事,本质上我跟你差不了多少。”
邵满乐了:“怎么跟我差不了多少了?就这么咒你父母的?”
“我妈不管我。我爸跟失踪了一样。”谢盛谨撇了撇嘴,“邵哥你不记得了吗?我之前说我是被一位长辈带大的。就是送我手镯的那位。”
邵满想起来了。
“小可怜儿。”他说。
然后想起来了自己也是个小可怜儿,于是说道:“小可怜儿×2。”
“小可怜儿×3。”
谢盛谨偏了偏头,示意楼上的何饭。
“啊……”邵满有点想笑,他叹了口气,“咱们这运气也太……”
“好了吧。”谢盛谨接上话。
邵满看了她一会儿,点头:“嗯,对。”
接着他犹豫了一下,靠近谢盛谨:“何饭舅妈?”
“死了。”
“真死了啊。”邵满说。
“嗯。”谢盛谨知道他在想啥,“不是我故意的。”
“那你还是无意的喽?”
“也不是。”谢盛谨想起当时的场景仍觉得匪夷所思,“我根本就没在意。”
“啊,”邵满愣了愣,“那为什么?”
“看台上的人不是要撒钱么。”谢盛谨说,“刚好有一沓钱没散开,直接扔到了那野兽的旁边。他
舅妈见钱眼开,已经顾不上命了,直接扑过去。”
“于是就?”
“嗯。”
邵满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
半分钟的沉默后,他有些惆怅地说。
“……也行。”
“是。”谢盛谨没他那么多愁情满怀,“人为财死,很正常。说不定我哪天也就因为权力而……”
她的话被堵住了。
谢盛谨的眼睫颤了颤,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
邵满捂住她的嘴,拧着眉:“你说什么呢?”
谢盛谨眨了下眼睛。
“窝坐惹。”
她被捂着嘴,声音含糊不清的。
邵满把手放下来,让她发着誓再说一遍。
于是谢盛谨乖乖地把手举到耳边。
“我错了。”她说,“我发誓,再也不会说这种晦气的话。”
“你也知道晦气啊。”邵满催促道,“快点呸三声。”
谢盛谨看着他,侧过头,配合地照做了。
邵满的情绪缓和了一点。
“下次别这样了。”他靠在沙发上,“哪有那么多有的没的。”
“是。”谢盛谨说,接着她摸了摸兜,丢给邵满一个U盘样的东西,“邵哥,帮我看看这个吧。”
“这是?”
“AI接口。”谢盛谨说,“我拿到了。”
邵满低着头看着这东西,有些恍神。在他小时候,这就是一个古老而悠久的都市传说,他听说过,但也把它当做和孙悟空的金箍棒同类型的玩意儿,是遥不可及的神话故事。
在谢盛谨将这东西拿出来,有种次元壁破碎的感觉。
“我以为不在你身上呢。”他打量着接口。
“一直都在的。”谢盛谨说,“我不放心给别人。拿到的时候已经碎了一半,我刚修好。”
“碎了一半?”邵满愣了愣,迟疑地问,“这种东西碎一半,还能用吗?”
众所周知,越精密的东西,破损后越难以修复。
“能。”谢盛谨没过多解释,“我想你帮忙看看里面的底层算法。毕竟你是专业的,我自己研究的话肯定没那么透彻。行吗,邵哥?”
邵满怎么可能拒绝她。
“行。”他叹口气,“你给我看看。”
“主机接口转换器……”他低着头打开AI,嘀嘀咕咕,“我这辈子还没碰过这么高级的东西。”
“没事,以后有的是你碰的。”
“把我当苦力了啊?”邵满斜睨谢盛谨一眼。
“发工资。”谢盛谨问,“要吗?”
“多少?”邵满来兴趣了,“让我这个穷鬼长长见识。”
“七百万年薪。不含奖金。”谢盛谨说完不太确定地问了声,“够吗?”
邵满没说话。
他在心里算。
操。果然这帮财阀还是太有钱了点。
良久后他憋出一句:“你跟我在一块儿是扶贫吧?”
“一对一精准扶贫。”
谢盛谨一挑眉,“包扶包富。”
“可恶。”邵满磨了磨牙,“上去之后我要吃你的用你的。”
谢盛谨看他一眼,突然说。
“不行。”
邵满猝不及防听了一耳朵,顿时惊了。
他坐起来。
“你说什么?”他双手抓住谢盛谨的肩膀,“你直视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一样啊。”谢盛谨看着他,“不行不行不行。”
“干嘛。”邵满瞪着她,“逼我卖身是吧?”
“是。”谢盛谨叹口气,“被你看出来了,怎么办?”
“凉拌。”邵满松开手,砰的一下倒上沙发,“你做梦呢。”
“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吗。”谢盛谨凑近他,摆着一张委屈的脸,“不可以吗?”
“不可以。”邵满望着天花板,“咱们交易得正经,得安全,得充满正能量……”
“你看着我。”
“不看。”
“看!”
邵满偏过头。
“吧唧”一下。
谢盛谨狠狠亲了他一口。
她迅速站起身。
“我真要走了。”她说,“再不走厉缜估计都想换老板了。”
邵满缓过神:“……不会的。”
他说:“她只会想罢免我,免得我带领陛下玩物丧志不上早朝。”
“那也不行。”谢盛谨低着头整理衣服,“让她忍忍吧。”
邵满一只手撑着身体挪到沙发边,朝谢盛谨勾了勾手。
“等你哟。”他不怀好意地笑,“早点回来啊宝贝,不要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
……
邵满没想到自己真得独守空房。
谢盛谨白天在家里耽误了太多时间,以至于晚上得熬夜地赶。
邵满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些心疼。
一条消息蹦出来。
“我真要哭了T.T”
邵满噼里叭啦地打字:“别哭别哭,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今天睡厉缜这儿了。”谢盛谨回道,“明天再回来。”
邵满盯着这行字,原本想嘲笑她色令智昏连拖延症都有了,但打出的字却没有按下发送键。他盯着输入框,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点不舍之情。
这就是谈恋爱的感觉吗?
他品了品。
很新奇。
但感觉也不错。
最终邵满犹豫了半晌,还是删除了原本那行字。
放下终端后,他走到地下室,打开了原本作为工具房的门。
“啪”的一声,邵满按亮了侧壁的开关。
屋内亮堂一片。
第92章 上床下桌
小房间摆了两块儿木板。
用木板这个词形容也不太准确,它有上下层,有梯子,还有支撑的架子。
这是个还未成型的上床下桌。
谢盛谨说过她小时候最喜欢双层床,就算没有人跟她一起睡也会对其垂涎欲滴。长大后倒没什么念头了,但依然很喜欢。
“你不能自己买吗?”邵满很诧异,“我的意思是,你家里会给你零花钱吧,你们的零花钱应该也不少,靠零花钱也应该买得起这种东西吧?”
“可以啊。”谢盛谨说,“当然可以。但小时候我的每一笔花费都是有记录的。用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会拉低我在其一些人心里的评价。”
邵满没想到。
“这怎么算是莫名其妙?”他不能理解,“小孩子喜欢这种不很正常嘛。”
“可能他们不这么想吧。”谢盛谨笑了笑,“而且我得存钱。钱能干很多事,带给我的价值远比一个上下床多得多。”
邵满觉得她有很多没有说完的内容,但当时的他也没有继续问了。
于是后来邵满想起这件事,总觉得自己可以做个礼物送给她。
何况谢盛谨自从到这里以来,一直都还没有自己的床。
她的床就是治疗舱。
受伤的次数太多,再加上治疗舱里的确舒服,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就得了。
但邵满感觉还是得有个床。
这东西不仅有实用价值,还有象征意味。
邵满私心里是希望谢盛谨把这里当成她的另一个家。尽管他从来没有要求她必须得这么想。
邵满跪在地上,握着钻机,发出嗡隆嗡隆的声响。
新型pl-11材料作为主体支撑,切割焊接成高2.5米的立体框架,下层留1.3米高度做书桌区,上层做床铺区,做桌面和床板,边缘保留毛刺或焊接痕迹。
用圆角的轻质合金搭框架,刷成奶白或浅粉,故意留几
处掉漆痕迹露出底下的浅蓝,贴上了毛绒玩具的凸起修饰,周围还做了复合场景的细条纹的软垫,边缘缝上毛绒流苏,摸起来软乎乎的。
贫民窟的材料大多匮乏,哪怕手眼通天也得不到一些一二圈层唾手可得的必需品。
邵满为找到一些新奇玩意儿花了不少心思。
把裸露电线换成编花绳包裹的彩灯,暖黄色调,藏在床架和书桌的弧形凹槽里,通电后是一圈圈温柔的光晕,像裹了层棉花的小太阳。再挂两个云朵形状的小灯串,开关是星星按钮,按下去会“叮咚”响。
书桌角落放个用报废的迷你机器人改造的机械小助手,圆脑袋上贴了卡通贴纸,手臂是两根软胶管,能帮忙递笔或托住歪倒的马克杯,不算很稚嫩但是很可爱。床尾挂了个收纳袋,印着歪歪扭扭的小熊图案,里面塞了谢盛谨买甜品时赠送的毛绒玩偶。
大多数材料都不是几天能准备的,这是谢盛谨和邵满在两个月前去垃圾山时就收集到的材料,当时的邵满并没有想好这些东西应该如何用处,只觉得放着不用拿去卖了赚笔钱也行,也没料过能用在这么合适的地方。
这东西在何饭还没有出事之前,邵满就已经瞒着谢盛谨鬼鬼祟祟地开始行动,目前已经完成了大半。
钻机启动的声音比较吵,等邵满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他顿时吓了一跳。
他迅速站起身。
他瞟了旁边一眼,这么大的东西也藏不起来,只得硬着头皮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脑袋往外看。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醒了?”他一边问一边打开门。
何饭朝他走过来:“你还在弄啊?”
何饭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没想那么多,但一想到这是送给盛谨姐的礼物就非常激动。
“你弄到哪儿啦?”他走进屋,“我需要干什么不?”
“不用。”邵满关上门后走进来,“你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一直都没有。”
何饭把手揣在兜里,摇摇头:“我当时都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盛谨姐拎到一边儿去了。”
他的表情看上去还挺跃跃欲试,似乎还想大展身手。
邵满“哦”了一声。
他心说,你知不知道你的想法差点就得逞了,原本你盛谨姐也不打算这么做,估计他陷入最危急的状况后她才会出来搭把手,毕竟这才符合“一不小心把事情闹大”的根本情况……但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告诉何饭真相,谢盛谨在何饭心里永远当一个从天而降的英雄姐姐就挺好。
“盛谨姐又走啦?”何饭看着这张床,“她最近好忙啊。”
“嗯。”邵满重新蹲下身,捡起工具,掰过一条桌腿,“是挺忙的。”
何饭沉默了一会儿。
他也蹲下身,靠近邵满。
“那你们是不是马上就要上去了?”
邵满愣了下。
“嗯……对。”他偏过头看着何饭,“但是,我上去处理完事情就下来,很快的。”
这事没准备带着何饭,他们三个之前就说过。
不带他的原因有很多,谢盛谨自身尚处于一种不确定的危机时刻,争夺少主之位的关键阶段露出任何一点把柄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而邵满的目的一直简单明了,他是为了杀人,去给自己的妹妹复仇,这种时候也不需要带一个拖油瓶。
何况何饭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适应上面的生活。
一二圈层与贫民窟不同。
不单单只是生活方式、生活环境和科技水平,连大多数人的三观行为处事都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那里的法律完善,便由不得贫民窟这般肆无忌惮的杀人放火偷盗抢劫,而何饭早已适应这边能动手绝不动口的行为准则,很难不在那边闯祸。而与同龄人的交流更是极大的代沟。他断不可能主动告诉别人自己来自贫民窟,而那些缺失的生活常识也没法在日常相处中避免,何饭在仅认识的两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几乎无法做到自己安然生活下去。
何饭当然知道。
但他依旧有难以言说的惶恐。
“你还会再回来的,对吧?”他问。
“不然呢。”邵满一锤子敲下去,随口说道,“你犯啥傻呢,我家还在这儿。怎么?我都还没走你就想造反了?”
“那盛谨姐呢?”何饭没接他话茬,“她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
邵满的手顿了顿。
这一瞬间他想把自己和谢盛谨在一起的消息告知何饭,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任何用处。
与谢盛谨不同,在何饭心里谢盛谨并不是邵满的谁谁谁,而是何饭自己的姐姐。
这是直接关系,中间不需要任何人作为桥梁。因此他和谢盛谨的关系并不能为何饭带来更深一级的亲密度和安全感。
邵满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是两个人思维方式的差异,两个人都没有错,他无法苛责其中任何一个。但现在何饭明显就在紧张——如果谢盛谨离开后再也不回来怎么办?
是啊,如果她再也不回来怎么办?
邵满是想过这个问题的。
谢盛谨的野心摆在明面上,她如今想要少主之位,以后就必定想要家主位。
他在一二圈层的身份早已是个死人,何饭更是完全没去过那里。而堂堂谢家家主不可能跟着他来贫民窟居住,也不可能视整个谢家为无睹。
“到时候再说吧。”邵满低声道,“总有办法的。”
何饭蹲在他旁边,双手抱着膝盖。
“她会不要我们吗?”他问。
“不会。”
这一次邵满说得很肯定。
何饭抬起头,“真的吗……”
邵满就算不太确切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他也足够了解谢盛谨的为人。
只要她认定的东西一定不会放手。哪怕付出的代价是成千上万倍,她也依旧会死拽着她的目标。
这一点从她的那位长辈就能看出来。
希望自己的地位不要太逊于她。
邵满重新拿起锤子,胳膊肘碰了碰何饭:“你无不无聊?”
“干嘛?”
何饭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刚刚那句肯定的话语给振奋到了,精神头好了不少。
“过来帮忙。”邵满在工具箱里一同翻找,甩了他一把类似钳子的东西。
“会用吧?之前教过你的。”
何饭动了动手,“好久没用过了……应该还会吧。”
“双手往两边开合是拓展边缘,往里合是压缩。并拢的时候可以当钻头使。”邵满讲了一遍,自己率先开始,“赶快。起床得在一个星期内搞完,至少离开的时候得睡过一遍吧。”
“那有床了还会有房间吗?”何饭昂着脑袋,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盛谨姐的房间在哪儿啊?”
“三楼。”邵满说,“在我房间旁边。那不是还有个空的吗?”
“那什么时候收拾?”何饭问。
邵满看着他。
何饭疑问地“嗯”了声,因为邵满没听清楚,于是重复了一遍:“什么时候啊?”
“一会儿。”邵满说。
还没等何饭说话,他就指了指自己:“你指望我去吗?”
何饭反应过来。
他眼珠子瞪得很圆:“我去?”
“不然让她自己收拾吗?”邵满朝他翻了个白眼,“知道不就得了,还要说几遍。”
“那一会儿谁做饭?!”何饭心说如果说邵满愿意自己煮饭的话,他就勉为其难的原谅他……毕竟除了他刚回来那天,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邵满煮的饭了。
邵满看他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梦呢?等会儿出去吃。”
“啊——”何饭不情不愿地嚎了声。
“没让你自己给钱就不错了。”邵满嫌弃地看着他,一把把他手上的工具抢过来,“多久没操作了?我去路上拉个狗都比你手脚利索。滚一边去,碍手碍脚的。”
“
收拾房间去,十二点的时候门口等我。”
第93章 昏君
深夜。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雪花像被碾碎的电路板碎屑,混着铁锈味的风砸在摇摇欲坠的铁皮屋顶上。
楼与楼之间挂满了破旧的广告牌,这些接触不良的屏幕通常以图像偏多而文字寥寥可数,雪花落在上面凝结成半透明的冰晶,让画面里的脸变成模糊的光斑。街角的垃圾堆被雪覆盖了一半,露出半截生锈的机械臂和断了线的数据线,像某种冻僵的金属生物残骸。
这里已经在贫民窟的边缘,因此行人极少,连别处常见的乞丐都见不到一个。偶尔有改装摩托碾过积雪,溅起的冰碴混着油污甩在斑驳的墙壁上,墙缝里露出的裸露电线结着冰棱,轻轻一碰就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地面的冰渣在路中央已经被来往行人车辆磨成了半透明的冰层,往两边是堆起来的厚雪,一边是房屋角落处的顽冰,另一边沿着上百米的巨壁向上攀登着,在墙角处凝固成如钢铁般坚韧的冰山。
从高处看下去,偶然经过的摩托仿佛地图上的一块黑点,旁边的楼房不过是大一点的积木,只这道巍峨的高墙在整个地界宣示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这是贫民窟与二圈层的之间的巨壁。
从墙角望去得仰着头,直到脖子酸痛的时候才能看到巨壁的顶端与黑沉的天空遽然相接,仿佛自天上地下都连成一圈没有缝隙的隔离罩,至此分离了贫民窟和一二圈层的所有东西。
巨壁底下,墙砖横移,徐徐打开了一个对比之下微小狭窄的甬道。
有数十个人从甬道里走出。
进入贫民窟不需要花分毫力气,只要找到入口,任何人都能进来。于是这巨壁底下竟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这行人穿着低调的大衣,缓缓从甬道踏出,站在了巍峨耸立的巨壁之下。
为首的人仰着头,望着天。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这片幽冷空旷的地方只有这行来路不明的人沉默地站立着。雪触碰到暖和的大衣,不一会儿便在她的衣服上融化了一片。
程绫低下头,随意地拍了两下。
“教母大人。”身边的人上前一步,“公平教的地址在东区33街。”
“还用你说。”程绫瞥他一眼。
那人低着头,“是,属下多言了。”
“会有人来接我们吗?”程绫漫不经心地问。
“这……”旁边的人迟疑着,“没有听闻过消息。”
“那就我们自己去吧。”程绫扬起嘴角,“当下公平教应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正是我出手的时候。”
“是。”
程绫的目光环视了一周。
只有遥遥的远处有一盏路灯,晦暗的光线无法惠及到这里。
她向旁边抬了抬下巴。
后面的人心领神会,急忙把太阳能光电打开。
一道明亮而温和的光圈顿时从墙角处向外发射。
这里只有三四层的楼房,相互之间的间隔还挺宽阔。灰色的电线杆上贴满了意义不明的小广告,黑色的电线在楼栋之间穿过,上面压着沉重的积雪,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扇窗户亮着灯,没有声息。
在这里,连雪都带着金属的冷硬和电子的腥气,落在皮肤上不是冰凉,而是一种带着刺痛的麻木。
她将在这里待很多年。
但程绫心里并没有什么厌弃或绝望的情绪,相反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以至于兴奋。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微笑,朝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出发。”
……
谢盛谨看着邵满忙前忙后。
谢盛谨回家的时候看见他正在做蜂蜜慕斯蛋糕,于是兴致盎然地挽起袖子说她也要参与。
原本邵满是想直接拒绝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搞砸了就搞砸了吧,最多收拾一下,至少过程是愉快的。
于是他欣然同意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谢盛谨在这方面居然有着完全不合常理的心灵手巧。
“有什么好奇怪的。”谢盛谨舔了口叉子上的奶油,“我会做饭啊。只是不洗碗而已。”
邵满的注意力偏了一点:“做完饭不洗碗,那碗怎么办?”
“洗碗机。”
邵满:“……哦。”
他又看到桌上的慕斯蛋糕,金黄色的蜂蜜流着浆,丰润的颜色,还徐徐散发着香甜的气味。
“你居然会做饭?”邵满又吃了口,“完全看不出来。”
“会做饭有什么好稀奇的,随便跟着网上的教程学一下就行。”
“我以为你没什么机会做饭。难道你不应该在山珍海味的包饶里被仆人系上白色的小方巾,然后一溜的大厨轮流给你递上几十种不同样的菜品和美食……这种。”
谢盛谨被逗笑了:“我也不是天天这样啊,这么吃个饭得多累。这一套仪式下来还没吃饱就饿了。”
“而且我上学的时候是住校。”谢盛谨回忆着,“卢兰学院高中部是自主住校区,邵哥你还记得吧?”
“这肯定记得啊。”邵满没忘,但他有些惊讶,“你居然住校?”
卢兰学院是集整个联邦之力最好的学院,从它的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以至于更后来的研究圣院,它都具有顶尖的师资力量和一流的环境,以及根本就不愁资金的住宿条件。何况这里面的达官贵人的孩子相当多,可以说除了顶级天才就是顶级富二代,这些人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地住在狭小的寝室?
于是卢兰学院不要求每个学生必须住校,但也提供了很多套住校方案:上床下桌的四人及六人寝,套房的双人寝和单人间,公寓以及别墅区。价钱多种,可自主选择房型和室友。
谢盛谨点点头:“对。我和朋友一起住的。”
邵满问:“别墅区啊?”
他的语气酸酸的。
谢盛谨听出来了。
她看他一眼:“嗯。”
邵满继续酸:“那很不错哦。”
“还行吧。”
“很舒服吧?”
“嗯。”谢盛谨说,“是我和凯瑟琳、程兰心一起住的。我以后会介绍给你认识。我舅妈,也就是带我的那位长辈,她在我十二岁之后就成为了卢兰大学的正职教授,并继续担任生物研究院的研究员。所以她很忙,忙到没时间照顾我,我从初中起就开始住校,很少回家。”
邵满心里的酸变成了另一种酸。
他叹口气,手搭在他谢盛谨后脑勺,摸了摸她的脑袋:“十二岁啊,那你平时吃食堂吗?”
卢兰学院的饭是好吃的。
上百个食堂,数不清的小商店。
“嗯。”谢盛谨说,“偶尔会自己煮。”
“学校东门口不是有一个市场吗?”谢盛谨随手给他画了个地图,“那儿的菜很好吃,而且便宜。”
“你还亲自去买菜啊?”邵满又震惊了,“居然还看便不便宜?”
“体验民生。”谢盛谨一本正经地说。
其实是凯瑟琳的瞎活。
她说自己做饭比别人做饭好吃,流程到位味道就到位,硬要怂恿着自己去买。
三个新手什么都不懂地买了一大堆菜,照着网上的新手教程乱七八糟一通学习,原本已经做好黑暗料理的准备了,结果出乎三个人的意料,谢盛谨还挺有做饭的天赋。
虽然这天赋跟邵满还是不能比,但自己应付也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后来参加了军训。”谢盛谨说,“其中一项就是快速做好能应付的食物。”
“所以其实我挺会做的,”她想了想,补充道,“那种速成的,方便快速能填饱肚子的,我尤其会。”
“你们的军训是哪种啊?”邵满好奇,“踢正步吗?”
他初中的时候是插班生,因此没参加军训,高中因为邵安的事把能逃避的内容全逃了,不惜伪造了一个病假,尽管那是什么病他已经忘了。
他一直听说过卢兰学院的军训和普通学校的不一样,但也没机会见识。
“我参加的不是卢兰学院的军训。”谢盛谨解释,“是特训。全称是特别行动军事训练。一种针对特殊人群的训练。”
“哦,”邵满懂了,“针对财阀子弟的?”
“也不算吧。”谢盛谨想了想,“不是所有财阀子弟都能参加。”
那就是更高级别的太子党了。
邵满撇了撇嘴,又想到了什么,他上下看了谢盛谨一圈,怀揣着洋洋得意的心思笑起来,“我是不是傍到大款了?”
“是啊。”谢盛谨严肃,“我包养你。”
“诶你这人怎么回事儿?”邵满坐正了,“不是说前两天还说要跟我斤斤计较,不让我吃不让我用吗?”
“我就是善变。”谢盛谨说,“你得把我伺候好了才行。”
“哦……”邵满拖长了调子,“怎么伺候?”
“这还要教?”
谢盛谨问。
邵满突然感到一种紧张。
这句话应该是开玩笑式的上扬腔调,但谢盛谨说这话的时候却把尾音压了下来,是略带责问的调笑语气。
邵满看着谢盛谨的眼睛,喉头动了动,吞了口唾沫。
“教……”
“过来。”谢盛谨打断他,“低头。”
邵满感觉一只手扣上了自己的后脑勺,谢盛谨把他往自己这边
按的时候丝毫没考虑过他的感受,这人似乎不知道接吻得有一个预先的准备动作,如此毫不犹豫的起始连着邵满的心脏跟停了几秒似的才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的另一只手抬起摸了摸他的脸,又顺着绕到了他的颈后,往下滑着。
这力道却轻柔得跟羽毛般从他的椎骨拂过,沿路都是难以自持的酥痒感。
邵满不自觉地一抖。
谢盛谨按在他后脑勺的力道重了重,嘴唇与他稍稍分开了些,含糊不清地命令:“别动。”
邵满下意识听从了她的话,停住了。
嘴唇相碰的触感再次来临,热气蒸腾着,脊背上灼热的感觉更是随着谢盛谨的手一路蔓延,邵满在轻微的缺氧中嗅到欲望蒸腾的味道,在茫然中他突然感觉自己有些丢脸,顺着对面人的示意他仰起头,迷迷糊糊地想谢盛谨是不是练过。
这人不会谈过恋爱吧?不是说财阀的人都玩得很花吗?
他的思绪不禁天马行空起来,但他刚一走神谢盛谨就察觉到了。
她有些不满:“在想什么?”
“没……唔!”
邵满的嘴唇被咬了一下。
他是不是得去买个药膏常年备着?以谢盛谨这癖好,他这嘴唇还有好的可能性吗?
“别想别的。”谢盛谨警告道。
邵满用喉咙挤出来的声应了下。
口腔嗡鸣的震感从他的五感传递给对方,邵满能感觉到谢盛谨笑了笑。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角度,陌生而小心翼翼的探索和触碰,邵满有点想推翻刚才的推测了,至少他能感觉到谢盛谨的吻技就是在他嘴上磨练进步的,刚开始除了痛完全是一腔感情在支撑,现在抛开那些令他不好意思的情绪后居然还感觉到强烈的眩晕……
“叮叮叮!”
邵满睁开眼。
他看到谢盛谨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摸出终端后划了一下,然后将其丢到一边。
“……有人找你。”邵满忍不住提醒。
“不用管。”谢盛谨的眼睛都没从他脸上移开过一瞬,“正事要紧。”
第94章 见个人
终端响了一遍又一遍。
邵满顶着谢盛谨黏糊糊的摸蹭,终于没法视若无睹了。
他狼狈的推开谢盛谨:“这么晚给你打电话肯定有急事吧,要不还是接一下?”
他不敢看谢盛谨的眼睛,心虚地探过身,把被谢盛谨丢到一旁的终端拿过来递给她,同时看了一眼终端上的名字:“是程绫……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听你讲过?”
谢盛谨低头瞟了眼。
然后滑开了通讯。
“是我。”她对终端那头的人说。
那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谢盛谨摸着沙发上的布料,“……没有。我一会儿过来。”
“嗯。”她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正在发呆的邵满,对终端那边的人说,“等会儿我会带个人过来。”
邵满一惊。
就在谢盛谨谈话的这一分钟内,他已经想起这个名字是谁了。
这不是之前还没有通讯设备时,谢盛谨拜托他利用飞机传讯的两段话之一?!
“……第一条,让程绫竞争公平教教母的位置。”
邵满轻轻地嘶了声。
这人真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教父的死亡姿势啊。
这边谢盛谨已经挂了电话。
“走吧。”她看着邵满,“出个门。”
“哦,好。”
邵满听话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他抬起头问:“就这么走吗?”
“拿个东西。”谢盛谨也站起来,“我去地下室一趟。”
邵满跟着她下了楼,打开灯,走到治疗舱的旁边。
谢盛谨掀开旁边的一层,按下顶部的白色开关,治疗舱的隐蔽空间像抽屉一样弹射出来。
一堆零件。
不懂行的人也许还一脸茫然,但邵满眉头一挑,“远程k1型电容式大狙?”
“对嘟。”谢盛谨盘腿坐下,开始组装。
邵满也跟着她坐下来,凑近她的耳朵,悄咪咪地问:“要搞事啊?”
“对。”
谢盛谨专注地盯着手上的东西。
拇指抵住弹匣井边缘,咔嗒一声卡入弹匣,弹匣底部的防滑纹与掌心纹路并了并,谢盛谨侧过脸捡起枪管,枪管内侧的膛线在治疗舱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色调,对准机匣接口时手腕轻旋,螺纹咬合的瞬间发出细密而清脆的金属摩擦声。
她的动作很快,干脆利落。
从散件到成型不过一分钟,谢盛谨抬手时掌心拍击枪托底部,整把枪的重心就已经稳稳落于虎口。她的脸颊轻贴枪托,右眼正对瞄准镜目镜中心,枪管笔直对准房间的角落,食指虚搭扳机,枪身在地下室的灯光里拉出一道冷硬的剪影,硝烟味仿佛已提前弥漫在空气之中。
几秒后她将其放下。
侧过脸朝邵满笑笑:“邵哥会吗?”
“狙击吗?不太会。近距离射击倒还行。”邵满实话实说,“没人教我打狙。”
“我教你。”
“现在吗?”邵满有些跃跃欲试。
“当然不是。”谢盛谨站起身,“现在我们是有正事的。”
“杀人灭口?”邵满问。
“对。”
“什么时候走?”
“这么迫不及待?”
“主要是想看你大展身手。”邵满嘿嘿一笑,“需要小的干什么不?”
“不用。”谢盛谨底气很足,“看我耍帅就行。”
……
“其实就是打黑枪吧。”邵满趴在谢盛谨旁边。
“美化一下。”谢盛谨用右眼透过瞄准镜看了看,“狙击比打黑枪好听一点。”
透过窗户和街巷,近千米开外有一行人。
不需要任何人告知,邵满就知道这群人刚从上面下来。
高高在上的气质、不近人情的面容、冷酷警惕的神情,这些人手上是明晃晃的武器,肢体语言并不放松,沉默着,有秩序地列着队形穿过街道。雪飘飞下来,远处街道上的寥寥行人见到他们纷纷躲开,连醉鬼和瘾君子都被这股比十二月天气更深冷的气势震慑住了,方圆二十米内没有人敢靠近。
而谢盛谨已经没说话了。
瞄准镜已经调整到了热成像模式。
视野极其清晰。
透过各种障碍物后是一颗颗白色的光点,昏暗的路灯和有意放轻的脚步声没带给她丝毫影响。
瞄准。
计算风速和移动速度。
扣下扳机。
枪膛间电弧微微一闪,电容器蓄积好的能量比炮弹更快的速度射出。
遥远处,原本安然行走的一队人中,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红的白的瞬间爆开,身体直直下坠。
“命中。”
谢盛谨迅速收好枪,拉了邵满一把,“转移。”
邵满毫不犹豫地跟着她。
两个人跳出这户人家,往反方向离开。
“能跳过去吗?”邵满问。
他们面前是一栋相隔数米远的楼栋。
谢盛谨没说话,她助跑两步,轻轻一跃。
少年人脊背弯起的弧度像一把绷直的弓,像鸟雀一般轻盈地从一栋楼顶跃到另一栋楼顶。邵满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好几眼才收回视线。
他跟着跳过去。
他们在楼房之间穿梭,肆无忌惮地跨过别人的屋顶,在雪堆里印下脚印。
热气蓬勃生起,移动的速度比呼出的白雾还快,他们张开双臂,穿过白雾和大雪,一往无前。
年轻的身影跨越在冬日的晚上,鹅毛大雪沾湿了睫毛。
跳跃。
下落。
单手一撑,越过高墙。
谢盛谨跳下来,往前走了两步,继而转过身,仰着头看着还在墙上的邵满,终于停下来。
她喘了两口,调整了下后背狙击枪的位置。
邵满跟在后面,轻松地跳下来。他一边拍着手中的灰,一边往她这边走,诧异道:“怎么停了?”
“其实,”谢盛谨呵出一口气,看着他笑,“没有人追我们。”
邵满:“你不早说?!”
“不是。”谢盛谨辩解道,“我没机会说
啊。你直接就跑了。”
……好像也是。
邵满想了想,有些郁闷。
“但是……”谢盛谨靠近他,“挺好的。好刺激。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玩过。”
邵满感觉心里一松,他手肘搭在谢盛谨肩上,虚虚地揽着她:“你之前没玩过跑酷?”
“玩过。”谢盛谨说,“但没有这么真实的那种,和游戏差不多……你懂吗?”
她侧过身用手比划了一下背后。
“很不一样。”她笑起来,“很好玩,很刺激。”
“是。”邵满也笑,他挑了挑眉,“你要是喜欢我们天天都可以这么玩。”
“别人会骂我们吧?”
谢盛谨理智尚存,“就在人家房顶这么咚咚咚的。”
“别管那些有的没的。”邵满不知道素质两个字怎么写,悄咪咪地编排别人,“这一片儿住的都不是什么好货。”
谢盛谨又忍不住笑。
两个人一起乐呵了半天才想起正事。
“诶,”邵满戳了戳谢盛谨,“那人谁啊?”
“不告诉你。”
“嗯?”邵满表示震惊。
“万一你告发我怎么办?”谢盛谨说。
“已经晚了。”邵满哼哼唧唧,“我现在就要逮捕你。”
他绕到谢盛谨身后,一手环住他脖子,另一手两指并拢抵住她太阳穴,“举起手来!不准动!”
谢盛谨非常配合地举起了手。
“我错了。”
邵满压低声音质问:“错哪儿了?”
“错在……”谢盛谨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邵满没听清,他下意识地前倾身体,凑到谢盛谨嘴边。
嗖。
邵满什么都没看清,就感觉谢盛谨的迅速消失在他的环抱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手手腕已经被扣拢抵在墙上,呼吸的热气扑面而来。
谢盛谨眯着眼:“错在哪儿了?”
“……操。”邵满瞪着她,这下真的惊了。
“你……”怎么做到的?
他想问。
谢盛谨这身手让他从心底升上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他不禁怀疑起自己了……是他太弱了吗?
就在此时,谢盛谨还迎刃有余地腾出了另一只手,轻轻地、带着狎昵意味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顺着脸颊,沿着下颌滑到颈椎,充满了奇怪的不容忽视的色气。
谢盛谨很喜欢这种充满掌控欲的动作,让邵满感觉自己就是她叼在嘴里的一块猎物。
“……”
那种长期停留在心里的怪异感,终于在此时蓬勃升起了。
邵满侧了侧脸,躲开了谢盛谨的触碰。
谢盛谨适可而止。
她放了手。
“怎么了,邵哥?”她有意仰头看着邵满的脸色,“你生气了吗?”
邵满闷闷地回答:“没有。”
他往前走。
谢盛谨追上去,手指不容拒绝地插入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那人是程家派来的眼线。”谢盛谨说,“之一。”
果不其然,邵满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对了,我之前就想问,”他挠了挠头,“但那个时候不太好意思,程绫不是姓程吗?什么情况啊?她干嘛要听你的?”
“弃暗投明了呗。”谢盛谨无所谓的样子,“多正常啊。”
“少来这套。”邵满说,“你威胁人家了?”
“没。”谢盛谨说,“好吧,程绫的妈妈是谢家旁系,与她爸爸一起私奔了。后来出了些意外,程家想逼回自家的孩子,出手重了点,导致她妈妈去世了。于是父女俩就仇视上程家……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只不过在背后推波助澜了而已。”
谢盛谨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中是显而易见的平淡,在她心中这都是不痛不痒的过程罢了。邵满不知道这种“推波助澜”到了哪种程度,他有点紧张:“……她妈妈不会是……”
“不是。”谢盛谨看他一眼,“我不是直接杀害她母亲的凶手,只是也没必要存在一些模棱两可的误会。干脆直接把全过程隐瞒下来。”
邵满舒了口气,应了声。
这方法简直和何饭那招一模一样。
这次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我们现在要去见她吗?”
谢盛谨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若无其事地挽起他的手,“对,走吧哥哥。”
第95章 适应
他们也没有直接与程绫会面,而是以厉缜作为中介,从监视器里看全景。
程绫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她把厉缜,以及赶来的所有使徒全都骂了一遍:“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眼睛瞎了吗?不知道来接人?出事了,就知道在这负荆请罪了?”
一片战战兢兢的沉默后,厉缜站出来解释了原因。
“抱歉,教母大人。”她低着头,“我们的信号消息被屏蔽了。”
她有意提高了声音,抬手示意给对方。
程绫斜着眼睛睨了眼。
她不耐烦地把终端抢过来,一把抛在身后人的手中,“你检查一下。”
身后的人动作利索地开始核验。
几分钟后。
“是。”他说,“的确如此,教母大人。”
程绫的脸色好了些许。
但依旧阴沉着:“看来我们中有叛徒。”
全场噤若寒蝉。
“舟车劳顿,我先去休息,正事明天再说。”程绫一甩袖子。
“是。”
迎着众人的视线,她大步走进原先教父居住的地方,用力关上门。
她一屁股坐在早已整理好的床上。
十几秒后,她如同突然被烤了屁股一般弹跳起来。
程绫迅速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所有可能出现的窃听器和监视器。
五六个奇形怪状的检测器轮流将屋内全方位检查一遍后,她顿时松口气。
“殿下。”程绫站在屋子中央,低声道,“您在吗?”
“嗯。”
谢盛谨从窗帘的阴影后离开时用手指抵住了邵满的手腕,制止了他想出来的动作。
她上下打量着程绫的脸色:“你状态挺不错啊。”
“是。”看到谢盛谨从窗帘后迈出来,程绫的神色并无异常,甚至明显放松了很多,“刚来就完成了一件大事,多亏了殿下。”
“通讯器有吗?”谢盛谨问。
“有。”程绫得意地笑笑,“但全在我身上。我早有预料,把他们身上除了武器以外的任何东西都没收了。借口是轻装上阵补给自取。”
谢盛谨眼睛里也有明显的笑意。
“两个身份牌。”程绫伸出两个手指,“到时候你混进去,先进城,再换牌。”
“好。”
邵满依旧在阴影里。
他能看出来两人关系比谢盛谨描述的更亲密些。
他不禁开始困惑了:谢盛谨到底是如何定义相互的关系?她是在演戏,还是真真切切地这么想着?
外面的两人很快开始谈起正事。
邵满没听。
他在胡思乱想。
谢盛谨的做事风格向来直截了当看重结果,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对她的性格更是了如指掌。程绫于他完全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更没必要因为无关人员破坏他和谢盛谨的关系,只是这招似曾相识,让他又想起当时和谢盛谨吵架的场景。
“邵哥。”他突然听到谢盛谨轻轻呼喊了一声。
邵满顿时回神,从阴影里站出来。
“这是邵满。”谢盛谨拉过他的手,也没
有松开。
她没说具体关系,但程绫似乎懂了。
程绫嘿嘿一声:“朋友吗?”
谢盛谨笑着点头:“嗯。”
邵满感觉“朋友”这两个字里似乎还包含了别的意思,否则这两人不会这么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一个星期后,行吗?”程绫正色下来,“我初来乍到,一来就办这事儿,恐怕不太好。”
“没问题。”谢盛谨比了个手势,“身份证明就可以,抗体浓度不用了。”
程绫在邵满突然从阴影里出现时都没有一丝波动的神情里,终于出现了一瞬间的诧异。
邵满捕捉到了。
他的眉梢不自觉地向上一扬。
“今天没什么事了。”谢盛谨说,“你先把你的事情处理好吧。”
“行。”
程绫爽快地点头,“我这边的阻力一下子少了好多,最闹心的人死了,剩下蹦哒的都得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嗯。”谢盛谨随意道,“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两人站起身朝对方告别。
离开这个房间的时候邵满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是空调温度开的太低了吗?
他悄悄侧过脸,看到谢盛谨冷凝下来的脸色。
他一愣,顿时把刚要说出口的话语憋了回去。
正巧此时谢盛谨望过来。
她扬了扬嘴角:“走吧,先回去。时间挺晚了,好好睡个觉。”
他们从公平教的围墙翻出去。
回到家后,邵满却没有上楼。
他的确怀揣着疑问:“……刚刚?”
“啊。”谢盛谨知道他想说什么,“太久没见程绫了,我也得保证这个人是否还值得信任。”
邵满惊了下:“所以?”
“还行。”谢盛谨想了想,“没被换皮,也没光学易容,精神和药品控制也没有。还是原来那个。”
邵满长舒一口气。
“那就好。”
“那也不一定好。”谢盛谨说。
邵满又懵了:“为什么?”
“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谢盛谨笑着叹口气,“邵哥,别因为我用的手段不太光辉伟岸就有别的看法。”
“她也不是属于我的奴隶,她来贫民窟也有自己的事情。”谢盛谨靠在邵满肩膀上,“出于恩情,然后各取所需罢了。”
邵满蜷缩了下手指。
他有些意外谢盛谨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没……好吧也不是。”几秒后邵满还是承认了,“就是我还没适应过来,你别看我挺嚣张的,其实总的来说我还算一个良民。阴谋诡计这东西我知道,但用的也不多。我知道在你们这种身份,很多事情都必须要用点不太正义的方式,我理解,只是我还没把思维转变过来……你得让我适应一下。”
“怎么适应?”谢盛谨问。
邵满想了想:“让我跟你多相处一会儿就好了。”
谢盛谨看着他,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允许了。”
邵满纳闷:“你笑什么?”
“我在想,”谢盛谨靠近他,“你是不是在找借口,想跟我在一块儿的时间多一点?”
邵满一愣。
他倒没想过这个。
“是我自作多情了吗?”谢盛谨笑眯眯地看着他。
邵满也看着她。
她的眼睛像天上的弯月,嘴唇像五月底的樱桃,头发像昂贵的乌木……原谅邵满的词语就是如此匮乏,但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灰飞烟灭了。
“没有。”他迅速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嗯。”谢盛谨勾了勾他的手,“还有最后一个星期。”
“嗯?”
“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程绫把假身份牌办好,我们就离开。”谢盛谨说,“还剩最后的一个星期。”
“喔……”邵满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紧迫感,他的床还没做完,给何饭做的思想工作也没彻底,还有武器等一系列设备。
“那我得抓紧时间了。”他认真起来。
“嗯。”谢盛谨安慰道,“不着急,如果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完的话,可以推迟几天。”
“没。”邵满估算了一下,“做得完的。”
“那就好。”
谢盛谨低着头看两人交握的手,“回家。”
……
此后三天,邵满忙得连谢盛谨人影都看不到。
他又要哄何饭,又要完善他的工具,还要设计那张费了他好大心思的床。
幸运的是,谢盛谨也忙,才让他没有千辛万苦编个她一眼就能看穿的理由。
但谢盛谨最近给他发的消息尤为地多。
“邵哥。我要给你说个事儿。”
邵满瞟了眼消息,抹了把额头的汗,不太在意地回了个:“说。”
“我在福利院实验室里看到了邻居阿姨家之前死去的儿子的尸体。”
邵满很意外。
他放下手中的活儿,“哪个?在大街上跑下去结果无涯帮杀了的那个?”
“对。”
“我之前去公平教听教的时候遇到阿姨了,阿姨还说把尸体交给了公平教。”
“原来被当做实验体了。”
“唉。她好可怜。”
一大串消息噼里啪啦地发过来。
邵满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虽然阿姨早出晚归,平常基本碰不到面,但偶尔会上门询问有没有不需要的废品垃圾,一来二往就混了个眼熟,时间长了邵满会主动让何饭把不需要的东西给阿姨送过去。
他对阿姨那个好逸恶劳惹是生非的儿子没什么好脸色,却由衷地同情这个被生活折磨得不像样的女人。
沉默了一会儿,他给谢盛谨发消息:“瞒着吧,不要告诉她。”
“嗯嗯。”
谢盛谨秒回。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邵满叹口气,放下了终端,继续琢磨起他的施工大计。
他看着面前完成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些修饰的上床下桌,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抹笑。
环形梯子绕过床桌往下,两侧有各种各样的自谢盛谨来到贫民窟后获得的所有毛绒玩具、装饰品和漂亮花边。
桌腿贴满彩色便利贴,全是谢盛谨在出门时留下的纸条,桌面上有个小小的水培瓶,插着几支发光水草。这种水草是在他们被公平教围追堵截只能从后窗翻出去的地上找到的,生命力相当顽强,只靠水和光就可以活很久。
谢盛谨在很多家甜品店买过很多甜品,稍稍富裕的甜品店都会配有好看的袋子,邵满将这些袋子剪切成恰到好处的贴纸,粘在了楼梯边,还给谢盛谨随手捡来的毛绒玩具做了顶纸质草帽。
温暖的色调和柔软的弧度,漂亮而温馨的装潢。邵满坐在小凳子上,背靠着墙,看着快要竣工的礼物,心里还挺满意自己的审美。
“……明天。”
他嘀咕着。
“明天应该就能搞定。”
第96章 礼物
程绫刚去应酬回来。作为新来的地方霸主之一,她需要认识很多人。
“你知道身份牌需要哪几样东西吗?”
她喝了酒,声音很大,说话晕乎乎的。
“不知道。”谢盛谨翻了翻治疗舱,“我也不想知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儿吗?你好好做就行了。”
“不行!”程绫坚决道,“我必须要告诉你!”
谢盛谨不想跟醉鬼扯道理,她随口敷衍了两句,“哦,是什么?”
“需要非常正当的身份,来路清晰,回程目的明确,有较强的约束力。”
谢盛谨很意外她在这种时候还能把这东西背得这么清楚:“是吗?”
“是啊!”
程绫大声应道。
过了几秒钟,她听到电话那头悉悉簌簌的声音,问:“你在干什么,殿下?”
“找个东西。”谢盛谨单膝跪在地上,已经把治疗舱所有的柜子都打开了,杂七杂八的小物件更是在旁边摆了一堆。
“什么东西?”程绫刨根问底。
“一种武器。”谢盛谨低着头一层一层地把柜子推回去,“我记得我放这儿了啊,难道我拿出去了?”
“
哦……”程绫已经醉得彻底了。
谢盛谨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终端,给厉缜发了个消息,让她过几分钟去看看程绫还活着没。
接着她把电话挂断了。
谢盛谨没有丢三落四的习惯。她可以肯定自己将短期监控即时伪造的电弧干扰装置放在了治疗舱下面的小抽屉里,难道她拿出去了?
她皱着眉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想起她之前可能将其拿去了邵满的房间。
于是她上了楼。
三楼没有开灯,谢盛谨刚要开摸上开关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直接进邵满的卧室是不是不太好。尽管两人已经是情侣关系,但是这种事情是不是还是得打个招呼?
正当她犹豫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楼梯上咚咚的上楼声。
是邵满。
谢盛谨顿时往旁边站了一步,不动声色地躲到了隐蔽的角落。她琢磨着是突然跳出去吓邵满一跳还是打开灯以最完美的表情朝邵满打一个招呼时,听到了邵满跟做贼一样的声音:“诶,小声点小声点!”
谢盛谨一愣。
他看到我了?
不对啊我也没开灯啊。
紧接着何饭鬼鬼祟祟的动静从下面传来:“她不在!没关系的!”
谁不在?
我吗?
谢盛谨已经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
她默默地往后退,离楼梯远了点,准备看这两人要搞什么把戏。
“那也不行!”邵满非常谨慎地叮嘱道,“我先进屋等着,然后你把喷彩带的那东西准备好,记住我们之前排练的,千万不要提前或者搞忘了!”
何饭干劲十足地点头:“嗯嗯!”
谢盛谨慢慢靠着墙站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以为在她不在的情况下都要如此谨慎地关着灯,但这无疑给了她非常大的可乘之机。
前面一直嘀嘀咕咕的,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嗡。
邵满一边嘱咐着何饭,一边打开了位于他房间旁边的屋子。
谢盛谨愣了下。
这房间是邵满的工具房,她很久之前进去过,里面全是各种各样摆放整齐的工具。谢盛谨没什么兴趣,偶尔看见邵满进出过,也都当他是在拿需要的物件。
这是她时隔一两个月再次看见这间房的内部。
里面的布局好像变了。
谢盛谨心里一跳。
她清楚地听到了心跳剧烈跳动的第一下,像落在耳边的鼓声。
从此刻开始,仿佛按下了什么起始键,难以抑制的心跳开始接连不断地响起来。
谢盛谨迟疑地抬起手,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接着她发现那阵喧嚣而吵闹的声音并非单单来自心脏,肘窝、脖颈、脉搏……所有血液奔流而过的地方都回馈给大脑无法抑制的搏动,谢盛谨在清晰的弥漫全身的咚咚声里向前了一步。
她意识到什么。
屏住呼吸,她的手虚虚抓握了一下空气。在原地站了几秒后,谢盛谨朝那扇门走去。
她控制了声音,于是尚在激动和紧张中的两人毫无察觉。
邵满抓着何饭的肩膀,反反复复,起码问了数十次:“你看一下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不太合适的地方?”
“没有!”何饭也不止回答了十次,“真没有!我看了。”
然后邵满安排事宜进行演练。
“她一会儿从楼梯上下来,你就躲在这个楼梯顶端转角的位置,”邵满比划着,“然后看着时机,砰,懂吧?”
“我懂!”何饭紧紧握着礼炮。
“你之前检查过没?这个是好的吧?”邵满不放心,“别到时候哑炮了。”
“我知道!”何饭迅速回答,“检查过好几遍。”
“行。”邵满跟快求婚似的,焦虑得不行,“你看一下我呢?衣服有没有什么褶皱?头发呢?”
何饭上下打量着他:“没有,没有。都没有,挺好的。”
他竖起大拇指:“很帅。光彩照人。”
然后他催促邵满:“我呢我呢?”
“你也是。”邵满看了何饭两眼,还行,继承了他的好样貌,没给他丢脸。
“好了你出去吧。”邵满推了何饭一把,“外面等着去,她估计还有会儿才回来。”
“好。”何饭摸索着出门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与谢盛谨擦肩而过。
谢盛谨站在门口。
在非特殊情况下,她的夜间视力较普通人来说称得上极度优异,因此已经将屋内的东西看了个完全。
视线从模糊至清楚的一瞬间,心里涌出的不是兴奋,也不是激动。
而是无法变成语言的不知所措。
上床下桌。
摆饰物件。
童年时心中的幻想突然透过模模糊糊的幕布,降临在她的面前。
是送给她的吗?
谢盛谨仍在茫然着,这会是我的吗?
……是。
这是邵满送给我的礼物。
谢盛谨无比清晰而又笃定地意识到——
这是邵满送给她的东西。
是邵满亲手完成的、花费了很多时间和心血、构建出来的一个独属于她的东西。床的意义象征太多了,这是家的代表,是归处,是安心之地。
这份礼物包含了谢盛谨来到贫民窟以后的所有记忆和细节,从垃圾山到甜品店再到公平教,从不熟时的试探交锋到暧昧不清时的谈心闲聊,这是一份由时间和路途组成的结晶。
邵满最后打量完自己的杰作,确认没有任何纰漏后,转身准备关门离开,迎接礼物的主人。
灯亮了。
邵满的眼睛被突如其来的光闪到了,一下子没能睁开。
但他嘴更快:“何饭你干嘛?不是说不要开灯吗!”
“不是何饭。”谢盛谨说,“是我。”
邵满傻了。
他哆哆嗦嗦地努力把眼皮子掀开,还寄希望于这声音其实是自己的幻觉时,谢盛谨伸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我。”谢盛谨轻声道,“邵哥。”
邵满在谢盛谨手心里眨了下眼睛,感觉自己的眼睫毛划过了她的手。
“嗯?”他憋出一个声音。
“邵哥。”
“诶。”
“邵哥。”
“啊?”
“邵满。”
“嗯……我在。”
谢盛谨叹息着,然后张开手抱住了他。
“你太过分了。”她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处,“你故意的是不是?”
邵满很懵。
从开灯到现在他一直很懵:“什么?”
“你故意让我离不开你,是不是?”
邵满一直悬着四处乱蹦的心,终于在此刻唰啦一下归到原处。
伴随着世界归于寂静的声音,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管了。
过程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目的都是将他想送的东西送给他想送的那个人,那些可有可无的仪式还是默默地当一个记忆里的插曲吧。
“是。”邵满揽紧了她,“那就永远都别离开我。”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任由谢盛谨抱着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宣布:“这么久了你一直还没有自己的房间……虽然这样也过得下去,但作为家里的一份子,我觉得还是得有个想回家时随时都可以回的地方。家里没有合适的房间了,我就把我的工具房改造了一下。如果你不想睡你的治疗舱,那就来这里。这个房间就是你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任
何事情、任何意外,这个房间都是你的地盘。”
“如果你不允许,没有任何人能打开它。”邵满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放进谢盛谨的手心,然后从手背扣住她的手,包裹住那枚钥匙。
“你是第一位,且有绝对的自主权。”
……
邵满原本已经说服自己放弃过程了。
然而离开房间时骤然爆开的彩带还是浇了他一头。
邵满把挡住脸的彩带挥开,无语了半天,“……何饭。”
何饭很心虚地拿着已经发射的礼炮挪出来。
邵满看着他:“随机应变啊随机应变。”
“这不是应变了吗……”何饭扭扭捏捏,“这时间不挺好的,刚好在你俩一起走出来的时候把握住了时机。多好啊。”
邵满愣了下。
这么说好像是挺不错?
谢盛谨顶着一头五彩缤纷的彩带,笑着从头上摸了一把撒给何饭,“是挺好的。”
何饭愣愣地接住了。
看着手上的彩带,他突然鼻子一酸。
“盛谨姐……”他不想在这种场合讲这么破坏气氛的话题,但是,“你们是不是快走了?”
场面一瞬间沉寂下来。
邵满紧张地看了谢盛谨一眼。
谢盛谨点点头,“对。”
“哦……”何饭也有些后悔自己提这个,赶紧擦了擦鼻子,“没关系,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
“会回来的。”谢盛谨轻声但不容质疑地说,“很快,只要把事情解决完毕,我们就会回来。”
她抱了抱何饭。
“相信我。”她说。
……
“计划有变。”谢盛谨坐在自己的床上告诉邵满,“我们得提前出发了。”
“那什么时候走?”邵满很意外。
“现在。”
“啊?”邵满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凌晨两点十四,现在走?”
“是,出了点意外。虽然不是什么大事。”谢盛谨无奈地说,然后问道,“东西没收拾好吗?”
“那倒不是……”东西早就收拾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早已就绪,只是原本预期还能再拖延两天的日子突然降临,像一截慢慢燃烧的蜡烛被锯掉了一截烛心,灯光即将毫无征兆地熄灭,邵满没反应过来。
他定了定神,也知道离开的时间不是能随意更改的。
“那就现在?”邵满问。
“是。”谢盛谨反而抱怨了声,“我还没睡过我的床呢。”
“没事,搞完了回来再睡也一样。”
邵满倒不在意,他坐在谢盛谨身边,拍了拍旁边柔软的床:“想象几个月,方便增加期待感。”
谢盛谨仰头倒下去。
“啊……”她蹭了蹭毛茸茸的毯子,“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好舍不得啊。”
谢盛谨躺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顿时蹭的一下坐起来,有点紧张地问:“何饭呢?给何饭说一声吧。”
“说过了。”邵满给她晃了晃终端,正好是和何饭的聊天背景,“没事儿,几个月而已。他生命力顽强着呢,给他根棍子就可以丢海岛上,几个月后回来说不定都已经统领全岛的猴子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惆怅:“说不定人都长高了些。”
“那就好。”
谢盛谨沉默了一会儿。
她站起身,带上帽子,背上早已放在桌上的包。
谢盛谨身上的气质骤然沉肃下来。
“走吧。”她偏了偏头,“去巨壁。”
……
和程绫来时太大区别。
同样是鹅毛纷飞的大雪天,同样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同样高耸入云的巨壁,同样的穿着打扮。
唯一不同的是队伍的人员换了几个。
“回去汇报情况!”为首的人振臂高呼,“咱们再也不用来这破地方了!”
来贫民窟的一个星期,让他们受尽了苦难。这帮生活在一圈层的大人物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估计每时每刻都在计算回家的倒计时。
在期待的欢声笑语里,大家纷纷期盼地应和道。
“穿墙!”
“走人!”
巨壁下的通道在沉闷的嗡嗡声里裂开一条缝。
谢盛谨抬头看了眼头顶状似不可逾越的巍峨巨壁,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隐没在黑暗中的贫民窟。
邵满也在看。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像有难言的情绪混合在一起。
谢盛谨牵住了他的手。
邵满的视线转回来,看着谢盛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走了。”谢盛谨轻轻晃了晃手。
庞大石块移动的摩擦声响起,甬道尽头涌入柔和的光。
邵满眯起眼,望向远方的出口。
谢盛谨也在看。但和邵满不同,她眼中沉静得没有任何波动。
“……我回来了。”谢盛谨想。
第97章 新的开始
何海威蹲在路边,抽着烟,烦躁地盯着自己面前这堆货物唉声叹气。
这批货不多,只有一辆卡车的量,但这卡车是特殊的恒温冷运型号且能极大程度地消除碰撞缓冲,仅此一辆就能卖到上百万的信用点。里面装的东西更是特殊,容不得任何一个不被信任的人操作。
他的背后是一片茂密的人造森林,前方不远处就是进出贫民窟的最后一道关峡口。
今晚是难得的好天气,抬头居然能看到繁星点点,但何海威只能注意到连天的巨壁,仰着脖子都望不到顶的高度像神话里被撞倒的不周山,只让他觉得压抑。
何海威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人连滚带爬地冲出森林,惊恐地往巨壁底下打开的甬道跑去。
进去的人很少,而出来的完全没有。
何海威对此状况毫不陌生。
他干了很多年掮客的活儿,对这一片区域了如指掌。冬日深夜,但巨壁底下却明亮得恍如白昼。无数探照灯和枪炮严谨而规整地扫射着巨壁底下,对空武器更是牢牢地安装在巨壁至上,何海威毫不怀疑,这些武器同时用上的话,连只蚊子都飞不过去。
他轻视地看着这些还能逃进贫民窟的人,心想不过是还没得罪真正的大人物。
这些惊惶流窜的人没什么值得欣赏的,真正让他焦心的还是面前这辆卡车。
何海威愁眉苦脸地把烟从嘴边拿开,吐出一个烟圈。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突然一顿。
何海威的眼神动了动。
看清楚后,他脸上的表情反而更讶异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八个人。
从巨壁底下走出来。
何海威惊讶地挺直了身体。
这是时隔一年半年以来,他再一次看到有人从贫民窟离开。
回过神后,何海威迅速踩灭了手里的烟头,跳进驾驶舱,噼里啪啦地按了几个密码。
卡车迅速发动成功,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驶进了森林里。
这片人造森林是特意制造的缓冲区,何海威对此熟门熟路。他远远地将那伙人甩在身后,透过后视镜和车外探测仪看不到任何踪影后,紧绷的心不禁放松了些。
从贫民窟走出来的人通常身份也不简单,不管其背后是有什么利益纠纷还是势力冲突,他都半点不想惹上麻烦。
何海威摸了兜,掏出根烟,放嘴里叼着。
下一秒,烟掉了。
手还以夹着烟的姿势保持着原样,但他的目光凝固着,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
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站着两个人。
他对这两人很熟悉,因为不久前他才看到他们俩从巨壁里走出来。
两个?
不是八个吗?
哦还有六个躺在路边。
这两人是干嘛的?拦路?劫财?躺着的人在做什么?休息?
心念电转间,何海威正准备捡起掉在腿上的烟,却无意间往车载屏幕上扫了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整个人都
僵住了。
伸出手指,战战兢兢地控制屏幕跳转到了生命探测界面,点击重启,对着前方再一次扫描。
只有两个红点。
那躺着的六个人?
……死了。
还隔着百米远,坐在密闭的车窗内,何海威呼吸一滞,仿佛已经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心脏一瞬间开始狂跳。
三更半夜,杀人灭口,离开贫民窟。
要素过多。
……何海威已经开始后悔因为贪图钱财而走的这一趟路了。
就在这时,两人也看到了他。车前方的夜灯打得很亮,光照射了百米,其中一个人迎着光线,朝他挥了挥手。
何海威握着方向盘的手抖了抖。
他努力镇定着,心里盘算这时候应该直接撞过去,还是猛打方向盘立刻掉头。
到底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何海威迅速做好决定,一踩油门——
“轰……嗡。”
熄火了。
何海威急得猛踩好几下,却依然毫无反应。他吐掉嘴里的烟,沉默了几秒,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恐惧。
这时候弃车逃跑显而易见来不及。
在车里等死会有一线生机吗?
何海威的嘴唇哆嗦着,摸向腰侧的枪。
但老实说他这辈子都没杀过鸡,更别说杀人了。这枪不过是充当威慑力的东西,何况平时他自会雇佣保镖给他保驾护航,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他的手指颤动了好几下才扣上枪栓。
脑子里杂念纷飞,但事实上何海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眼珠子瞪得溜圆。
于是他看到两个人从远方的路上朝他走来。
闲庭鹤步,优哉游哉。
隔得近了些后,他甚至能看到其中一个人趴在另一个人耳边说话,一边笑一边打着手势。
何海威僵硬着身体。
要跳车吗?
但车上的货物……
他仍心怀了一丝侥幸,如果对面两个都是好人呢?
刚想到这里,何海威立马唾弃了自己一声,有刚杀完六个人还面不改色的好人吗?!
就在他惊恐万分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得很近了。
“咚咚。”
敲击车窗的声音响起。
何海威木着脸,转向旁边。
还行,居然懂得敲门,还挺有礼……
车门被拉开了。
“你好。”
站在外面的人彬彬有礼地说。
“可以捎我们一程吗?”
何海威绝望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从车门被拉开的一瞬间,脑海中跟走马灯似的把人生的一辈子都想完了。
他急促地呼吸着,随即紧紧地闭上眼,等待最后的死亡。
“诶?”他听到有人发出疑惑的声音,“睡着了?”
“怎么可能啊,不然那车怎么开过来的。”另一个人回答,“是被我俩吓到了。”
“那怎么办?要喊醒吗?”
“不用。”后面说话的那个人似乎笑了下,“给他一枪,自己就醒了。”
“诶——等下!”
何海威一个激灵睁开眼。
“醒了?”
刚刚说要给他一枪的人笑着说。
何海威没说话。
他的眼神在这两人脸上游移。
非常……难以形容的两张脸。
不是奇形怪状,也不是尖嘴猴腮。
恰恰相反,这是即使在整容技术和光学易容都极度发达的时代,依然令人过目不忘神魂颠倒的两张脸。
但与声音实在是不相符。
何海威觉得自己的耳朵还没出现幻听,确定刚刚听到的话语声是两个属于中年人的声音。
“你们……?”他僵硬着开了个头。
“什么?”
年纪大一点的男生问。
“……声音?”
“哦。”女生拍了拍男生,“变声器忘关了,哥哥。”
“噢噢,对。”
男生分明也没什么动作,但声音立刻就变成了独属于少年人的清亮。
何海威僵着脸:“你们……?”
“嗯?”男生说。
“兄妹?”
男生碰了碰女生,似乎给她递了个眼神。女生没看旁边的人,但点了点头:“对。”
他继续:“你们……?”
“口头禅啊大哥?”男生问,“大哥你是结巴吗?”
“这样问有点太不礼貌了喂。”女生说。
“不好意思啊。”男生立刻朝何海威道歉,“没有戳你伤处的意思,我只是有点好奇。”
何海威没有说话。
他已经搞不懂状况了。
他愣愣地看着俩人。
“偏题了哥哥。”女生叹口气,然后何海威点点头,“你要去哪里?”
何海威不敢有丝毫犹豫:“山澜城。”
“这么巧吗?”女生有些惊讶,“我们也去山澜城。正好顺路。”
何海威干笑一声:“顺路的意思是?”
女生理所应当:“载我们一程。”
何海威的话卡在喉咙里。
“我们会给钱的。”女生说。
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他有命花这个钱吗?
“有的。”谢盛谨说。
何海威被吓一跳。
他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但看到男生也是一脸茫然的神情后才稍稍定下心。
“你真会读心术啊?”邵满戳了戳谢盛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这么想的。”
“这需要读心术吗?”谢盛谨说,“你把想法都摆脸上了。”
何海威心里不服气地说他可没有。
作为一名优秀的商人,表情管理是必修课。他才不是喜怒形于色的菜鸟。
当然现在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走吧。”谢盛谨看了看车厢内部,“挺好的,刚好还有两座。”
她先跨进去,然后拍了拍旁边的座位:“哥哥过来。”
两人坐好后。
何海威还坐在原地发呆。
“喂,你干嘛。”谢盛谨看着他,“开车啊。”
“哦……好。”
何海威如梦初醒。
脚踩上油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自己这车坏了,发动不了,“但我这车……”
“开你的。”谢盛谨打断他。
何海威不敢吭声了,准备用事实证明。
他一脚踩下去。
“轰!”
发动成功。
何海威傻了眼。
谢盛谨淡然地瞟了他一眼:“走了。”
何海威悄悄瞄了她一眼:“……好嘞。”
一直开了上百米,这车都再也没出现任何问题。
何海威心里的凉意不减反增。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这完全是旁边两个人搞的鬼!
如此实力他还有逃脱的可能性吗……何海威心里一片悲凉。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男生一嘀咕:“没信号?”
何海威回过神,赶紧点点头:“这一带是通讯屏蔽区,即便是在相当接近的情况下,终端相互间的通话依然全是杂音……发消息导航什么的都不行,所以我开了油车。”
“好吧。”
邵满想起来了,他当时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但他嘴巴闲不下来,叭叭个不停:“你叫什么名字?”
何海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名:“何,何海威。”
接着他鼓足勇气:“你们呢?”
“邵满。”邵满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谢盛谨,“谢……”
“邵谨。”谢盛谨打断了他。
“嗯对。”邵满点头。
何海威也点头:“……好的。”
车内渐渐不再有人说话。
几个小时过去,天色从黑暗到晨光微曦,地平线上的太阳已经出现了灿烂的金边。
邵满艰难地撑开眼皮,困顿地问了声:“……我们是不是快进城了?”
何海威心里一跳,不禁燃起一丝希望。入城关相当严格,他默默祈祷着届时能把这俩违法乱纪的家伙查出来,救他一条狗命。
面上他非常平静:“对,还有二十分钟。”
“这么快。”邵满咕哝一句,“真怀念啊。”
最后一句话很轻,何海威没有听清。
但坐在他旁边的谢盛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平静地抓住了他的手。
何海威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
他尚在即将逃离的兴奋中,并没有多想。
树木逐渐稀疏,第二道巍峨巨壁映入眼前。
“到了。”何海威深吸一口气。
第98章 抗体浓度
“别下车。”
谢盛谨突然说。
何海威愕然地“啊”了声,“为什么?”
问完他就开始后悔,不会现在就要灭口吧?这很有道理,毕竟在森林里搭车可能是懒得走路,现在到达目的地后杀人越货一劳永逸……何海威哭丧着脸,徒劳地掩饰把手放在腰间的动作。
他深知自己毫无胜算,但万一他一枪正好打中了呢?
谢盛谨没搭理他的心理活动。
“有人跟着你。”她指了指后视镜,“你不知道?”
“什么?”何海威惊愕出声。
他迅速瞟了眼邵满,发现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显然他也早已知道。
他凑近了后视镜,怀疑两人在蒙他,“我怎么没看到?”
“四百米
开外。”邵满懒洋洋地给他指了指,“看到了吗?”
何海威还是没看到。
“开红外。”谢盛谨言简意赅。
何海威老实地开了。
一片红点瞬间出现在屏幕上。
这些人并非全是追击他的,也有路过的普通人。
“你这车装的东西有点敏感啊。”谢盛谨瞟了屏幕一眼,“追着你的人还不少。”
“哪,哪有。”何海威结巴道,“都是些不入流的小东西。”
谢盛谨懒得听他掩饰,“没想抢你的东西,但要入关你就得下车,你要下车他们就会动手。你要怎么解决?”
何海威深吸一口气,管他信不信谢盛谨的话,这时候明显有更紧迫的危机,“有多少人?”
“二十个左右。”
“二十?!”
这个人数远远超乎了他的意料,何海威焦虑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多?”
“你解决不了吗?”谢盛谨问。
你看我像解决得了的样子?何海威很想说,但他深知这个也是他得罪不起的狠人,犹豫了会儿,憋屈地摇摇头。
“做个交易吧。”谢盛谨抬了抬下巴,“我帮你解决。”
何海威很震惊。
惊喜的情绪还没冒上头,商人的本性先觉醒了。
“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何海威谨慎地说,“你想要什么?”
“之前不是说了吗,送我们到山澜城。”
“……就这样吗?”
“当然不是。”谢盛谨淡淡地说,“之后再告诉你。”
她看了眼后视镜:“你还有十秒钟时间犹豫。”
一秒都不到。
“好。”何海威坚决地说,“成交。”
横竖死路一条,多活一秒都是赚。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俩人的本事。
谢盛谨说:“刹车。”
何海威赶忙一脚刹车踩下去,车还没停稳,谢盛谨便拉开车门。
枪对着后方响了两声后,她跳下去,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何海威懵了。
“啊?”他张着嘴,茫然地看着她谢盛谨跳下去的地方,“她就这么,这么,跳下去了?”
他转向邵满,抓住他的胳膊,“你不管管?”
邵满抬了抬眼皮。
“不用。”一路颠簸,他已经有点困了,因此声音有些哑,“你好好坐这儿就行。”
何海威才注意到邵满脸上漫不经心又困意十足的神情。
这么淡定?
何海威目瞪口呆。
他松开邵满,正准备往窗外看一眼——
“砰砰砰砰砰!”
一串连射的声音。
这枪声太高频,何海威也学过枪,但从未听过如此绵密又不间断的枪声,恍惚间他差点以为自己正坐在音乐大厅听着鼓手手落时响起的鼓点。
他不过愣了几分钟,谢盛谨便拉开车门,干脆利落地收好枪上来了。
何海威突然想起下去的时候,好像没看到她身上有枪。
“没,没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谢盛谨把“随我”拆解掉,“走了。”
何海威都没看清她的动作,眼睛一花,那把枪跟隐形了般消失了。
他赶忙安安分分地坐好。
此刻已经在巨壁底下,离最后一道入关口很近了。
联邦有十九座城市。
除了卢兰城外,剩下的十八座城市组成了整个二圈层。二圈层与三圈层之间是绵延不绝的人造森林,有的地方是海洋。
除了原住民和交易的商人,那些想逃离一二圈层,又不想进入三圈层的人大多生活在这里。
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关税壁垒,例如侧重娱乐业的城市会将娱乐业的收税额度降低,侧重军工业的城市则会将娱乐业的收税额度提高,而军工相关的产业只需要缴纳很低的税费。何海威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终于抵达了山澜城的边境。
巨壁底下有不少队伍。
“我们这是商用车。”何海威小心解释,“得去那条队伍。”
他打了方向盘,往那边开去。
“排队需要多久?”谢盛谨问。
“目前这个情况……”何海威估算了下,“半个小时就可以了。早上的人不太多。”
“好。”
听到这一声,何海威愣了下神。
他看了谢盛谨一眼。
此时车上两位年轻人不见了,坐在那里的是披着中年人外皮的商人。
“我们是你的合作伙伴。”谢盛谨顶着中年男人的声音,“你这一车义后靶向药还挺贵,不想就地破产的话还是乖乖配合比较好。”
何海威感觉后颈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随着这话的放出,所有侥幸心理都荡然无存。
入关口近在咫尺,但何海威知道自己不可能借助审查摆脱这俩个家伙了。
他僵着脸,唯唯诺诺地应下:“……是。”
队伍缓缓向前。
几十名出入境士兵,怀里是制式5.56mm枪支,近百名仿生人护卫队围绕在四周,密集的无人机在半空中嗡嗡盘旋着,组成交叉包绕式蜂巢模型。
何海威深知自己和旁边两个家伙已经是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越靠近入口他的手心越是一片黏糊糊的汗意。
但谢盛谨和邵满都很淡定。
就在刚刚,何海威瞟了他们一眼,发现这俩人的坐姿已经随身份的转变而变化了,原本随意懒散的样子消失不见,现在坐在他旁边的是两个忐忑不安又紧张期待的中年人。
“停车。”
冷酷的机械音响起。
何海威先看了谢盛谨一眼,然后跳下车。
他们被要求站在一旁,紧接着卡车货箱被打开。
“检测到药品。”
“送检。”
“报告完成。”
“通过。”
何海威狠狠松了口气。
“身份检验。”
他的心又提起来。
所幸士兵们都站得挺远,近处只有仿生人尽职尽责地看守,因此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表情。
扫描仪从三个人全身上下轮流照射了一遍。
站在初始面貌设置的仿生人面前,何海威紧张地张开双臂接受检查。
接收不到他僵硬的视线,仿生人后退一步,机械音毫无起伏:
“通过。”
何海威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软下来。
“体内抗体浓度检查。”
何海威刚刚软下去的骨头又开始发抖了。
“覆盖85%以上,合格。”
仿生人无情地把何海威拨开,“下一个。”
谢盛谨站过去,挽起袖子,等待抽血。
“覆盖99%以上,合格。”
何海威背对谢盛谨站着,听到这个数字时哆嗦了一下。
邵满正好看到了他的动作,没忍住乐了。
他开始挽袖子。
“覆盖95%以上,合格。”
仿生人面无表情地站到一旁,“予以通过。”
谢盛谨路过何海威身边,嘲笑了声:“那么紧张干什么。”
何海威本来就不敢跟她争,听到抗体浓度后感觉自己能跟此等人物相处已经是祖上修来的福分,现在已经抛弃所有底线怀着看一眼赚一眼的心态活着。
一二圈层的所有居民刚生下来就要注射抗体,覆盖70%以上的病种才可以不受阻碍地通行大部分地方,何海威常年走南闯北,涉及到的隐秘场景不少,抗体也是越打越多,
但越往后每一支抗体都贵得能让一个普通人倾家荡产,85%已经是他目前经济水平的极限了。何海威如今已经不敢深入思考对面两人到底来自哪个家族。
他动了动嘴唇,嗫喏半天,“我,我这不是……”
“好啦。”邵满先一步跳上车,“出发!进城!”
“轰隆”一声,车子发动。
谢盛谨打开车窗,窗外的风涌进来。
车辆不疾不徐地通过第二道巨壁。
……
“上面”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灯红酒绿的温柔乡和流着蜜与奶的天堂。绚丽的霓虹永远使其灯火通明,因此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分。耸天高楼撑起整个城市,每个人都醉生梦死躺在永恒的极乐之地。
贫民窟是依附一二圈层而生的蛆虫,成千上万的拾荒者依靠城市居民扔出来的垃圾就能再苟活上百年。
这是贫民窟所有人的共识。
但邵满知道这种说法并不太确切。
这是他第二次从贫民窟来到二圈层,但心境已不可同日而语。
离开巨壁的一瞬,瞬间鲜明的色彩甚至让邵满有些不适应。
这里是一片由金属与霓虹交织而成的汹涌海洋。纵横交错的飞行轨道上,悬浮飞车如流星般疾驰,一道道流光拖曳在层叠的道路两侧上,彼此交织、穿梭,构成了虚幻迷蒙的光线画布。
穿插横行的立交桥如同城市的血脉,来往横行的跑车和人群是为这具庞然大物服务的细胞,高耸入云的巨楼作为它的四肢,最中心的卢兰城是其奋勇搏动的心脏。
林立的摩天大楼像是从钢铁丛林中拔地而起的巨擘,楼与楼之间的连接比蜂巢更紧密。大厦的信息墙壁闪烁着快速跳动的符号与画像,家喻户晓的美貌明星与精心制作的趣味广告交替出现,将城市的夜空映照得五彩斑斓。
邵满趴在窗户上,看着底下流光溢彩的车辆。
他们正处于三层楼高的立交桥上,何海威的车逐渐像朝着某个小区大门靠拢。
“你们真要跟我回家啊?”何海威哭丧着脸。
“暂时还没住的地方。”谢盛谨点头,“辛苦你了。”
何海威抽着嘴角,“不辛苦不辛苦。”
幸好这些年他也赚了不少钱,房子够大,住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何哥太谦虚了。”
邵满站在何海威的屋内,赞叹道,“双层大平层,还在山澜城中心的地方。很有实力啊何哥。”
“哪里哪里。”何海威搓着手干笑,“过奖过奖。”
谢盛谨刚从楼上下来。
她对这里的环境还挺满意。
“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朝何海威一抬下巴,“我们不会干涉你。你平时住哪一层的?”
“二……一楼。”
“那我和哥哥住二楼。”谢盛谨说,“你也不用研究我俩到底是干什么的。知道的少,活的久。放心,我们没多久就会搬出去。”
何海威点头应是。
“好的……那我那些药?”他迟疑着问。
谢盛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的药当然自己处理,你还指望我帮你找买家吗?”
何海威并不介意谢盛谨的奚落,反而心头一松。
“谢谢!”他诚恳地说。
他差点以为那堆东西要变成保护费了呢。
第99章 攀高枝
邵满坐了一天的车,但还是觉得很累。他睡了很充实的一觉。
因此第二天他起得很早,担心吵醒谢盛谨,他没有开灯,蹑手蹑脚地去了卫生间洗漱。
邵满刷着牙从卫生间里出来,看到闭着眼坐在床边的谢盛谨,不由得一愣,“我吵到你了?”
谢盛谨继续闭着眼:“没,我定了闹钟。”
“哦。”邵满拿起终端看了眼时间,“我今天要去我妈那边转一圈。你今天也有事?”
“对。”谢盛谨终于睁开眼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我今天要去找下凯瑟琳。邵哥,我最近应该都挺忙的。”
“嗯。”邵满看着她,“我知道。所以不用分出人手帮我,知道吗?”
谢盛谨叹口气。
她心里的确有这个想法,但还没付诸行动就被邵满拆穿了。
“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明白?”邵满哼哼一声,“忙自己的吧,我那事儿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心里跟明镜似的,再等几个月也没什么大碍。你现在的处境比我危险多了。”
谢盛谨没法反驳。
的确,她消失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即使她能远程吩咐下属做一些准备,也远远不及她个人在场来得方便。事务已经堆积如山,这段日子够她忙的。
“那行。”谢盛谨也不勉强,“我先走了。”
“……晚上不一定回来。”她补充道。
邵满叹口气:“我知道。”
谢盛谨又想说点什么了,邵满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她嘴前,“行了,别说着说着又不想走了。”
“不说我也不想走。”谢盛谨今早叹的气比过去一个星期都多。
“我也是。”邵满理解她。他一想到自己要面对过去那些破事就烦得不行。
邵满沉默了会儿,“我先去洗漱一下。”
他看着谢盛谨亮晶晶的眼睛,“一会儿出去吃个早饭再出发。”
……
“这是什么?”邵满觉得自己五年没来上面已经落伍了,“巧立波波脆皮小芙?”
谢盛谨用刀叉划开面包上滚动的奶华,“点一个呗。吃了就知道了。”
“你也不知道?”邵满问。
“应该是最近新出的。”谢盛谨说,“我没听过。”
这顿早饭吃得很奢侈,一共571信用点。
高度发达的信息时代,每个人的信用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在贫民窟的纸质货币早已过时,信用点才是生活的根基。
这笔信用点当然不是他俩付。
何海威坐在旁边,拿着刀叉,双目无神地盯着餐盘,食不下咽。
“还行。”邵满对着那份“巧立波波脆皮小芙”评头论足,“甜而不腻,香气浓郁,外酥内软,入口即化,好吃。”
“喂我一口。”
邵满举着叉子给谢盛谨送过去,谢盛谨张嘴凑过来了些,将其从叉子上咬下来。
咀嚼完毕后,她擦了擦嘴,示意一旁坐着的何海威:“付钱。”
何海威一声不吭任劳任怨地拿出终端开始敲击数字。
谢盛谨站起身,走到邵满身边,附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我走了。”
“嗯。”邵满很不舍,但没表现出来。
“这几天都不一定回来。”
“嗯。”
“何海威还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邵满问:“为什么?”
“你说呢?”谢盛谨笑了笑,“一进城就把他身份给查了个底朝天。”
“……好吧。”邵满无言以对。他还是没适应特权阶级的行为方式,这可不行,要有攀上高枝的觉悟啊邵满。
“有事给我发消息。”
“好。”
“走了。”
邵满看了眼何海威。
他正在走神。
于是他犹豫了没两秒,凑上去亲了谢盛谨一口。
“一路顺风。”他轻声说。
谢盛谨离开后,邵满处理完最后一点“巧立波波脆皮小芙”,一抬头,看到何海威震惊的神情。
“你们不是
兄妹吗?!”何海威质问道。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大,他立刻往下压了压,“你们乱/伦?!”
邵满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就不能换个方向想吗。”他无语道,“你连乱/伦都能想到,就不能想到我们是在骗你?”
何海威顿时一愣。
“好有道理啊。”他咂摸一下嘴。
……
早上八点。
复杂如迷宫的立交桥上,人群熙攘,车水马龙。
四处是五彩缤纷的霓虹,全息流云在天空中快速流动着,穿过长街尽头的耸天巨楼,出现在另一段呈剑形向上的大厦背后。
谢盛谨拦下路过的公交车,走上去。
信用可以通过瞳孔识别扣付,也可以终端操作。谢盛谨付的是程绫给她制作的身份账户里的钱。
公交车内人很多。上班族,上学党,旅客,无所事事的人,共同拥挤在这辆车上。谢盛谨侧了侧身,避开旁边女孩的机械手臂。
她向窗外看去。
低空航道上,私人飞机掠过,尾焰在天幕上烧出转瞬即逝的橙红色轨迹。街角的全息投影亭里,刚刚还在广告墙上出现的台词又流转了一遍,阳光穿过光影时激起细碎的光斑。
谢盛谨下了车。
她走进山澜城最著名的酒店。
剑形向上的设计和高耸入云的层数使其一开始就走的高端路线,格鲁斯的招牌使不少富豪都趋之若鹜。谢盛谨面无表情地穿过使者们殷勤的问好,在没人注意的拐角处不动声色地放出了携带的微型四旋翼无人机,她敲击了下太阳穴,用神经接入装置操作着无人机绕着酒店整个216层飞了两圈,又在楼梯上下盘旋着,标记了所有逃生路线以及撤离时最关键的地方。
她站在走廊尽头,敲响了面前的房门。
“滴。”
“瞳孔识别成功。”
“请进。”
凯瑟琳坐在沙发上打游戏。但在听到门声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
她愣愣地盯着门口的人,终端已经掉在了沙发上。
谢盛谨看了她一眼,关上门。
“怎么了?”
“操。”凯瑟琳喃喃道。
她扑过去。
“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谢盛谨抱着她,“别哭啊。”
“你管我。”凯瑟琳吸了吸鼻子,“瑾儿……”
“别煽情。”谢盛谨松开她,“怪恶心的。”
凯瑟琳立刻推开谢盛谨。
“滚。”她头也不回地往沙发上走去,“绝交!”
“这个等一会儿再说。”谢盛谨走过去,“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能干的都干了。”凯瑟琳晃了晃拳头,“谋事在人,成事在你。”
“嗯。”谢盛谨坐到她旁边,靠在沙发背上。
凯瑟琳突然瞟到她手腕上的东西。
“这是?”她震惊地凑近看,“这不是那条……”
“嗯。”谢盛谨把手腕递给她看,“就是拍卖会的那条。”
“你就这么带身上?!不怕有定位器吗?还有窃听器、生命探测仪、信息毒素、嗅器损害……”
谢盛谨打断她:“没有。”
“什么?”凯瑟琳茫然地问,“没有什么?”
“没有你刚刚说的那些功能。”
“你怎么能肯定?”凯瑟琳很着急,“程蔚束那么牛,她要是精心做个小玩意儿,你能发现吗?”
“没有刚刚说的那些功能,不代表它没有功能。”谢盛谨说,“它的功能在我拿到它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启用了。”
凯瑟琳张了张嘴:“……什么?”
“识别我的个人信息。然后向她报告。”
“没了?”
“没了。”
凯瑟琳皱起眉:“她什么意思?”
……
“意思是你只想知道她还活着就行?”程兰心蹙着眉,“是吗?”
程蔚束坐在她对面。
她的眉目很淡,此时却柔和地笑起来,像被搅开的水墨画,“不是。”
“我当然知道她还活着。”程蔚束捋了捋额前的头发,“我只是想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拿到那条手镯。”
“谢明耀知道吗?”程兰心问。
“他不知道。”
对话已经进行了十分钟,程兰心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困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您觉得您的儿子能与谢盛谨一争高低吗?”她真心实意地问。
程蔚束淡淡地笑了笑:“不管怎样,我终究是要保他俩一条命。你和她相识这么多年,还不够清楚她的手段吗?”
程兰心无言以对。
她想象了一下,谢盛谨会不会将这几年受到的打压困苦全部一股脑算在她那俩哥哥身上。
她不能肯定。
“是吧。”程蔚束说,“连你都不知道她会不会对他们动手。我更不能保证。”
程兰心沉默了会儿,“程家这边……”
“不是所有人都与您一样。”程蔚束疲惫地笑笑,“身在高位,适可而止,知足常乐。”
她温和地看着程兰心。
“今天的谈话就这样吧。”她拿起包,站起身,“卢兰大学那边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完成。兰心,下次再见。”
……
谢盛谨走出格鲁斯酒店。
她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地方。
“尚阳酒庄。”
谢盛谨看着头顶的名字,拿出终端拨打了个电话,“我到了。”
“好的。”谢婉清沉静道,“您进门左走就行,我已经站在那里了。”
谢婉清的气质很醒目,像电视剧里清雅的江南美人。
谢盛谨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她。
她顶着一张中年男人的皮囊,从她旁边面不改色地经过,只是丢下了一句只有两人能听清楚的话:“走吧。”
谢婉清没有抬头。
她像什么都未察觉一般,拿出终端,似乎打了个电话又没人接通的样子,等了几秒后,蹙眉转身返回。
她打开房门的时候,谢盛谨已经取现了光学易容器。
“说吧。”谢盛谨揉了揉眉心,“他们又干了什么。”
第100章 瞒不住
下午两点,谢盛谨离开了酒庄。
站在耸天巨楼的横桥上,她一边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下,一边拿出给邵满发消息。
“最近三天都不回来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加上了一个哭泣的表情。
“如果你不想住何海威家,身份账户里是有信用点的。不用担心不够。过几天我带你去个更安全的地方。”
邵满没有回她,可能在忙。
谢盛谨低着头,食指无意间拂过终端表面。几秒后她关掉屏幕,将其放进兜里。
抬头后,她朝对面驶过来的车辆挥了挥手。
这辆亮紫色的小车稳稳地急刹在她面前。
“去悬浮列车站。”谢盛谨说。
司机是个利落的人,一句话不说,按下计程器,径直出发。
谢盛谨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道道霓虹,心里思索着谢婉清刚才交给她的视频和证据,以及一会儿可能用到的说辞。
列车站到了。
支付了信用点后,谢盛谨下了车。
站在列车站底下的百层阶梯上,各式各样衣衫整洁又时髦的男女提着包从她身边路过,谢盛谨仰望向上看去。
悬浮列车站像是从霓虹与金属的缝隙里生长出来的庞然大物。它像一座悬于空中的巨大宫殿,从四面八方支出上万条轨道。
进站口是由全息投影构成的弧形拱门,流动的告示在半透明的光膜上滚动,不少人在底下驻足观看:“鲸山线坐票于一月一日到一月三十一日之间半价”“卢兰站线特快优先通道已开放”……光膜边缘泛着漂亮的电流蓝光,夹缝中有无数流动的广告标语。
谢盛谨走进去。
站台悬浮在离地百米的高空,底部是暴露在外的电磁轨道,银灰色的金属支架斜插在楼宇之间,锈迹与新喷的荧光漆交叠,像从心脏蔓延到城市各处的血管。
谢盛谨在自动售票机上勾选了目的地。
“确认目的地为卢兰城?”
“确认。”
“行程建立成功。祝您旅途愉快。”
谢盛谨等在站台的时候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她想了很久,还是没告诉邵满自己的目的地。
卢兰城不是个好地方。
至少对于现阶段的他俩不是。
联邦有十九座主要城市。十八座属于二圈层,只有一座属于一圈层。
卢兰城。
卢兰城和一圈层是等同的概念。
那是整个联邦的政治、军事、金融中心,从楼下扔块砖头下去都能砸到几个精英。谢盛谨不敢把邵满带进布满财阀眼线的卢兰城,甚至不敢告诉邵满自己的行踪。四处起伏的危机只是其中之一,更严峻的是她几乎快要藏不住的身体状
况。
“叮咚。”
“卢兰城到了。请各位旅客带好自己的行李及随身物品……”
谢盛谨戴上帽子和口罩,混在一群神采奕奕的精英阶层中下了车。
风带着熟悉的味道,从卢兰之心的顶楼扑下来,冲进她的怀抱。
谢盛谨站在卢兰列车站的大门前,俯瞰绵延千里的赛博城市。霓虹彩灯闪烁着,像欢迎她的归来。
谢盛谨拉了拉帽子,走进这片灯红酒绿之中。
……
“就是这里吗?”老人问。
“是。”旁边的助理恭敬回答,“邀请函上的地址的确是这里。”
老人缓缓点了点头。
隐没在繁华城市之中,卢兰江环绕而过。略带寒意的江风被雅致的竹帘挡在背后,老人迟缓地迈动双腿,走上了二楼的包厢。
弯曲楼梯直通门口,店里草木桌椅无一不是优雅古朴的设计,坐落于寸土寸金的地盘上,这里却没有任何一位客人。
老人已经站在了包厢门口,却突然犹豫起来。
助理安静地候在其右。
“你不用跟进来。”老人最终下定了决心,消瘦苍老的手指抵在竹木门口,将其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看清屋内人容貌的一瞬间,她不由得一怔。
所有的疑问都在此刻迎刃而解。
伴随着推开木门响起的风铃声,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原来如此。
坐在桌后的少年轮廓锋利、气质冷然,听到声音后抬起眉眼,朝她微微一笑。
“谢驰因长老。”
谢盛谨颔首道,“很高兴见到您。”
……
“在我们的谈话开始前,我想先请您看一下这个视频。”
谢盛谨朝谢驰因推去一只信息储存盘。
“没有很长,一分钟足矣。”她亲手为谢驰因摆在了合适的位置,右手轻轻推动了开启键,晃动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从进门起谢驰因就对此次见面投入了足够的心思,甚至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听到什么都面不改色。
但看清屏幕的一瞬间,她的脸上依然不可抑制地出现了一丝惊异之色。
她对画面中的两个人足够熟悉,以至于第一眼就能认出。
谢明耀和程蔚束。
两个人穿着白色的实验服。
接着模模糊糊的话语从视频中传来。
“……救治装置吗。”谢明耀看着前方忙碌的实验室人员,“我还有多久的生命期限?”
“在救治过程足够顺利的情况下,应该还有十几年。”研究员回答,“不过就算不成功,也至少还有五年。”
谢明耀似乎身子一颤。
程蔚束立马扶上儿子的手臂,柔声安慰:“别担心,这五年时间我们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上没有变成定局。”
“我会全力研究救治装置。”程蔚束承诺道,“何况基因里的自毁碱基对哪怕放着不管也不会影响你这次的竞选。”
“放松,不要紧张。等半年后,一切都会是你的。”
视频画面陷入黑暗。
谢驰因震惊地抬起头看向谢盛谨,刚要张嘴说些什么,谢盛谨轻轻制止了她,“别着急,还有第二个视频。”
第二个视频是他从公平教福利院地下缴获的通话记录。
这视频的时长比上一个长很多,老人已经松弛的眼皮久久地耷拉下来,像老态龙钟到已经无法思考的将行者。
但谢盛谨知道不是。
无数利弊权衡在这位手握权力的老人心头,像天盘两边的砝码来回移动。
她看着一直没有反应的谢驰因,平静地笑了笑,往这堆已经搭好的木头堆上丢下一只燃烧的火柴:“我的母亲早在几年前就公开了一份嘱托,成年后,她唯一的子女谢盛谨,将拥有昭砚集团11%的股份。如果您认为这不够多,那我可以坦诚地告诉您,昭砚集团底下的五亚电子信息公司我有9%的股份,而五亚电子信息公司底下还有一系列入不了您眼的小公司,其投入最大、花费心血最多的叫维多影业,您也许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一定听说过当今娱乐业最盛大的公司,星环娱乐。”
“星环娱乐明面上是樱井家的企业,实际上我才是其最大的股东。”谢盛谨微微探身,看向这个此时终于抬头的老人,“通过这种控股方式,我可以保证我在昭砚集团的绝对控制权。如果我成为少主,AI研究院的责任权也将递给我手上,届时研发与销售的实际掌控人都是我,于是以电子信息为主要产业的谢家不得不将我的意见作为大头。”
将野心和蓝图描绘在老人面前后,谢盛谨盯着谢驰因的眼睛,却倏地将话音一转。
“当然,此时我人轻言微,还需要长辈的鼓励和支持。谢家是每一个姓谢的人共同组成的集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和共同的利益,绝不允许外人的插手和亲友的背叛。”她盯着谢驰因浑浊的眼睛,意有所指,“尤其是早已想迈入电子信息行业却又苦于入手的程家。”
“投资得越早,得到的越多。”她轻声说,“我相信曾经在商界叱咤风云的您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
客气地送走谢驰因后,谢盛谨先回酒店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夜晚的时间才过去一半,谢盛谨却被一阵激烈的咳喘惊醒了。
从心肺沿着咽喉逐渐蔓延上来的疼痛和瘙痒,让她趴在床边咳得撕心裂肺。
等谢盛谨缓和了一些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她盯着那片血迹,沉默地坐直了身体。
然而她也没能盯着这篇血迹看多久。一片从天而降的黑暗完全笼罩了她,继而是杳无音信的世界。
身体里有自毁碱基对的从来都不是谢明耀,而是谢盛谨自己。
视频有95%的真实度,而那5%的扭曲和剪辑让整个视频的意图都颠转了一遍,在有限的时间谢盛谨只能赌一把——对方没有无礼地要求她把信息储存器拿送给自己,也没有一眼能看穿伪造痕迹的能力。谢盛谨不怕对方去查,毕竟人是真的,救治装置也是真的,时间地点研究人员全是真的,她不知道程蔚束和谢明耀为什么要在危急阶段走下如此一步烂棋,但她知道自己得把握住一切能把握的机会,哪怕是陷阱也得将其伪造成筹码展示给别人。
摸着床找到了地方,谢盛谨缓缓躺在了床中央。
听觉和视觉渐渐回来后,她摸出终端看了眼时间。
一个半小时。
这次的恢复时间已经延长到了不可忽视的时间。
苍白的手指握紧了终端,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谢盛谨拨通了谢婉清的电话。
“我要做一场义体手术。”她不由分说,“更换全身70%以上的器官。”
谢婉清一怔:“义体化超过50%会有义体化后综合症,神经可能会严重……”
“明天上午。”谢盛谨平静地说,“明天上午我就要做完手术。要求所有配置和我本身尽可能相同。”
谢婉清张了张嘴,心知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