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道心(六)
父亲吗?
沈晚棠当真是记不起来,只偶尔会隐约记起回阴村的梨树,似乎总有一个孩子坐在梨花树下。
“行了,再不走一会儿该走不了了,我送你出去。”紫秋长老拉着她施法,开始往山下去。
沈晚棠微微皱眉,看着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紫秋长老,又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为什么帮你?”紫秋长老呵呵冷笑两声,没好气道:“因为我答应了你爹的遗愿好好照顾你,你以后可别忘了给他立个碑,没事就去坟头拜一拜。”
也是有意思,李没母亲逝世时也曾像李没这样求过她,可她没有办好。如今李没又将他的魔族女儿托付给她,这个烫手山芋,她是不帮也得帮,总不能一而再地失信于人。
最后,紫秋长老打开结界,把她推了出去,看着她,又语重心长道了一句:
“沈晚棠,你师兄这一路不容易,让他被千夫所指,最终沦落到受众人侮辱谩骂的地步,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沈晚棠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又有谁的一路,走来是容易的呢?
这条艰难的路,在前世她就走了一遍。
可现在,师兄又要将她逼上这样一条路。
或许从一开始,师兄就是故意在黎玉昭面前示弱处于下风,引她动手。
师兄这个人太矛盾,也太复杂,有时不忍杀她,有时也想要帮她,可不论过程如何,他从心底就是怨恨餍魔、怨恨她的。
最终,他想要的,还是她的死。
师兄认为,她一定会死,甚至连怎么死,他都想好了。
师兄救她于一时,却又刻意留下了可以置她于死地的黎白夙。
一想到这里,沈晚棠便只觉得无虚宗的这些人虚伪至极、恶心透顶。
—
待师父走后,沈卿言解开太清池内的封印,将师妹的本命剑收好。
回头看了一眼这段时日以来和师妹一起生活过的院子,他还是喜欢那一个月里安静乖顺地躺在他身边睡着的师妹。
至少那时,师妹不会视他为敌。
他来到主峰,朝着云华殿的方向去,一路上见到的弟子纷纷唤他“清玄神君”,可却不同以往的尊敬,今日唤过之后他们会转身开始嘀嘀咕咕、议论纷纷。
一开始他并未在意,直到来到广场,这一众练剑的弟子见到他纷纷停下动作,看着他的眼神变得逐渐怪异。
他侧目扫了一眼这些弟子,瞥见乔瓒看着他的目光也复杂万分,隐约夹杂着几分失望。
“不会是真的吧?清玄神君不会真的被那个魔头蛊惑了?”
“清玄神君不是答应了我们要杀了沈晚棠的吗?他怎么能……”
“啊……你们快看!清玄神君的脖子上也有被人咬过的痕迹!”
“清玄神君可是无行神君的徒弟!他和沈晚棠可是师兄妹!他们怎么能!”
“他身为无情道的神君,竟不以身作则,反而和魔头狼狈为奸!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成为我们的清玄神君!”
“真恶心!亏我们这么相信、敬重他,表面上答应我们要杀了沈晚棠,背地里早就跟人搞上床了!”
“他对得起我们无虚宗这么多弟子吗?依我看上次的鞭罚恐怕也是因为沈晚棠!”
“清玄神君他根本就是色迷心窍被魔头勾了魂,根本就舍不得杀她!”
“我呸!亏我们之前还为他抱不平,以为是神君罚得太重,像这种人打死都是活该!”
“啧,真给我们无虚宗蒙羞,我还听说清玄神君当年入宗时亲口说他们情同手足,是至亲,真是可笑……”
这些话几乎是一字不落进了沈卿言的耳朵里,他的步伐微微一顿,垂眸静静看着这些以往对自己万分敬仰总是笑脸相迎的弟子。
只是在这里短短停留片刻,下面便生出了许多对他的咒骂,他们希望他和师妹一起死,一起入地狱,受烈火焚烧之痛。
但若实在要一人入地狱,他一人便可。
他隐去颈侧咬痕,转身进了云华殿,将这些辱骂生生抛在身后,仿若对这些毫不在意。
殿内召集了诸位真君、长老,数道目光投向他,那目光都带着打量与冷意,显得他格格不入,将他视为半个敌人。
对于这些传闻无行神君也听见了,他们谁都能猜到这是沈晚棠有意为之,可若是沈卿言没干过这等事,又有谁能污蔑了他?
一个巴掌拍不响,眼下谁都知道他们二人之间不清不楚。
无行神君心中满是无奈,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徒儿像从前那样,再飞升成真神,怎么就这么难?
最后一次机会,沈卿言可千万不能辜负了他在他身上寄予的厚望……
“卿言。”他突然出声,声音冷肃,“你说想杀了沈晚棠,我将内门弟子派给你,我要你诛灭整个餍魔一族,你可能办到?”
“杀沈晚棠?”流衣真君不由得冷笑一声,“魔域现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岂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若两方交战,沈卿言非神,到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
“卿言前不久短时间内破境的消息我早就让人放了出去,魔域的人如今还是忌惮他的。”
无行神君沉吟,魔帝害怕的不是神君,而是极有可能成为真神的沈卿言。
一位真神的力量,足以在这个世界掀起翻天覆地的风浪。
“那仇衽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一是短时间内无法重伤我无虚宗,也杀不了卿言;二是卿言若得了机缘成神,他们整个魔域都要毁在他手里。”
“我已经亲自去见过仇衽与他说明一切,我只要餍魔、毒魔两族的性命,往后只要他管好魔域,我们双方都可相安无事。”
这是如今维持和平的最好办法,他与魔帝达成交易,既可以毁了有缘成为魔神的沈晚棠,也能有更长的时间让沈卿言修道等待下一个机缘。
仇衽此人贪生怕死又喜好玩乐,他许是怕魔域毁在他手里,也许是为拖延时间谋划着什么,便与他达成了一致,把万戮城直接划分了出去。
他将这些又同他们说了一遍,道:“所以如今,万戮城不受魔帝护佑,不论我们做什么,魔帝都不会插手。”
随后,他话锋一转:“卿言我将殿外一半的弟子指派给你,由你亲自前往覆灭万戮城,如何?”
“师父。”沈卿言不咸不淡道,“殿外弟子已与我离了心,徒儿一人前往便可。”
流衣真君听着倒不错,冷声道:“师兄,清玄神君说得也不无道理,如今你去问问宗门里还有哪个弟子敢跟着他沈卿言?再者……万一他下不去那个手紧要关头叛出宗门,我们这么多弟子可就……”
“流衣!够了!”无行神君一听见这些话便生出不悦来,睨向她,下令道:”今日起,你回去禁足一月,往后不得再妄言。”
流*衣真君不以为意讥讽笑笑,自己的好徒儿敢做还怕被人说,依她看,她这师兄也是老糊涂了。
其余几位真君虽然没说话但都觉得流衣真君说得不无道理,便有人道:“师兄,不若就让清玄神君一人前往吧,他的修为远在沈晚棠和莫獨之上,又精通阵术,取他们二人性命,算不得什么难事。”
“若不成,让清玄神君取了其中一人性命,回宗向众弟子自证清白也好。”
玉梵真君觉得此法可行,点了点头:“是啊师兄,届时群龙无首,万戮城便也不成气候,当务之急,我们应该赶紧找到魔胎才是。”
是啊,当务之急是魔胎,是凡间百姓的平安!
最终,无行神君应了下来,看向沈卿言,语重心长嘱咐一句:
“卿言,不要忘了,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是天道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人和道,只能选一个,你要时刻记得自己的道心。”
沈卿言行下道礼,垂眸:“弟子,时刻谨记在心。”
此时此刻。
离开无虚宗后沈晚棠并未去魔域,而是去了一个少有人踏足的地方——幽渡海。
无尽暗海,魂渡忘川,投六道,入轮回。
幽渡海的尽头便是地府、忘川,轮回之地……
这是个只有魂魄离体才能踏足的地方,以肉身无法踏足。
来到幽渡海岸旁,她看着眼前这无尽的海。海底深处散发着幽光,海面扭曲得几乎成了一张一张模糊的人脸,还有一缕一缕的魂灵飘荡而过,却没有一缕魂灵是完整的。这些有的是被幽渡海揉碎过的魂魄,有的是本就残缺不全的魂魄。
海水轻柔的声音缓缓入了她的耳中。
她应声抬眸看去,只见黑暗无边的天际有人踩着这些魂灵而来,手中提着盏幽蓝灵光的火。
老者见到她时笑了笑,问:“姑娘的魂魄早已修复完好重生为人,又何苦再来我这死地?”
修复完好?
“我的神魄……”
沈晚棠后知后觉想起来,前世她是死在师兄的问心剑下的,本该身消魂散,身体消失,魂魄消散,而非魂飞魄散。
只是被问心剑打散的魂魄很少会有修复好的,因为魂魄会消散在各个地方,永生永世都无法再重聚复生入轮回。
入轮回者丢失了魂魄不要紧,但若是魂魄散碎,没有一道完整的魂和魄,就无法入轮回。
可即便是有一魂一魄,再世为人也只怕是个废物。
至于她……
既然天道让她重生,那她的魂魄自然也是天道修复好的,只是至今她也没能弄清楚,天道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她看着眼前的渡魂人,他是幽渡海的鬼修,专门送死人的魂魄渡这海,而无法渡海的残魂,便会被打入海底,直到等到自己的残魂回归。
沈晚棠将玉瓶中李没的魂魄取出,一团幽魂浮于掌心,她将它交给他,道:“送他一程吧。”
那幽魂在脱手时,停留在半空中好一会儿,似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最后深深望着她。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此人因果皆了,来世入的应是人道。”
“是吗,因果……”
沈晚棠从不在意这些,在她看来,活这漫长的一世不入轮回也好。
临走时,那老者却又回头笑着道了一句:
“姑娘,少些杀孽为好。”——
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节快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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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道心(七)
万戮城。
听闻沈晚棠回来了,莫獨大摇大摆地进了餍魔宫,那熟稔程度就跟进他自己寝宫一样。
“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魔帝这个窝囊废竟把我们万戮城划了出去,对外宣称我们万戮城两大魔族背叛他,还真不是个东西!”
一想到这里莫獨就一肚子气,那暴脾气压都压不住,冷哼一声,猛地拍桌:“现在倒好,人都跑光了,就剩下我们毒魔、餍魔两族的人还在这里待着。我看,这个仇衽分明是和无虚宗有所勾结故意针对你我二人,毕竟当初可是我们闯了他们无虚宗,进去为非作歹。”
沈晚棠停下炼化体内怨恨的动作,抬眼看向他,“我去过雀台城,仇衽炼了一批精锐专门对付沈卿言,但现在他养的那些也不过都是一群废物,他想要胜算大就必须等。他为了拖延时间和无行神君达成了交易,我们都不过只是他拖延时间的牺牲品。”
“要是无虚宗的人像围剿当年的黎玉昭一样对付我们……”莫獨仔细思索片刻,“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尤其是再多一个沈卿言。”
是,境界悬殊太大。
沈晚棠的神色镇静,脸上不仅没有烦扰,就连一丝紧张的情绪也看不见,反而是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嗓音清冷:“他们想杀我,但他们搞错了,现在最危险的应是黎白夙才是。”
黎白夙吞噬了黎玉昭的恶魂,修为突飞猛进,只怕是已破境至魔帝。
那天她听见师兄说,黎白夙是她的弱点,他还说,即便是他不杀她,黎白夙也会杀了她。
师兄这个想法没错,黎白夙的确是她的弱点,如果他们想杀她,完全可以等黎白夙进入她的身体直到黎白夙杀了她,他们再杀死黎白夙。
无虚宗的两位神君四位真君,若想要她沈晚棠的命根本不在话下,同样,想要黎白夙的命自然也不在话下。
但如果他们真的花时间等,那无疑的是,黎白夙一定会在凡间、魔域作乱,她的魂魄必须找一具□□,必须是能承受她的□□。
能够承受黎白夙的□□太少,在找到她之前黎白夙一定会不停杀人、不停换身体,又不停地吞噬恶魂。
直到,黎白夙寻机再一次找到她。
无虚宗这群人,比起杀她,或许更在意的其实是百姓的生死,所以,她只需要在一旁给他们煽风点火,将这团烈火彻底烧到黎白夙身上引开他们……
沈晚棠将大致说给莫獨,并道:“他们想杀我,也要看看到底谁才是目前他们最该杀的人。”
“什么意思?”莫獨倒有些听不懂了。
黎白夙现在又没掀起什么风浪,就算杀些人也传不到无虚宗那群人耳朵里,只要黎白夙那边没有动静,他们就会利用黎白夙杀了沈晚棠,届时再围剿整个万戮城,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沈晚棠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并未解释太多,而是直接吩咐道:“你派几个人去凡间抓人,只要恶魂,送到我餍魔宫来。记住,一定要避开无虚宗的人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莫獨挑眉,闻言大悦,拍了拍她的肩:“你这是开窍了,终于要吞噬大量的恶魂破境了!不过凡人的恶魂哪比得上魔族人和无虚宗那群修士?”
“凡人经历过人间疾苦,他们的恶是你无法想象的恶,远比只会杀人的魔族恶魂更能助我修炼。”况且,这只是她的目的之一。
她真正要的,是假作黎白夙在人间做恶,让无虚宗的人把重心全部放在黎白夙身上追杀她,让他们没心思再想万戮城的事。
商议一番,莫獨的心也定了下来,没多久就回了自己的毒魔宫。
入夜后,沈晚棠在床上入定,隐约感受到自无虚宗回来后她就隐隐有要突破的迹象。
大概是吸纳了师兄体内的怨恨才会突然修为精进这么多。
可说到底,还是差一步,也差一个机缘。
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她将周遭方圆百里的魔气纳入体内,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呼出一口浊气,转身进了寝宫最里面的一间房,褪去身上衣裳,一步步入了温热的水池中。
阖上眸子,静下心来。
寝宫的窗突然发出“嘭”地一声,无形的压迫感直逼而来,隐隐约约,有一道女子的低笑声传来,带着几分诡异。
霎时间,沈晚棠抬眸,眉目冷凝成冰,猛地抬手以全身的力量去阻挡朝着自己涌来的那团如鬼火般的幽魂。
可不过是蜉蝣撼树,她的力量顷刻间便被击碎,那团鬼火自她去掌心窜入体内,占据她的身体,她也不再反抗。
她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从她昏迷后,师兄放任黎玉昭恶魂不管的那天起,就会有这么一天,黎白夙一定会报复她,再次夺走她的身体。
而如今破境成为魔帝的黎白夙,修为可及当年全盛时期的黎玉昭,没人能防得住她,除非是无形神君和师兄。
也无妨,这样,她才能更好地杀死她,只是会比从前更加麻烦、棘手,可能将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会很被动。
不过黎白夙若想让她死,大概会吞噬她的三魂七魄要她永不存在,也或是被问心剑杀死不得轮回。
短时间内,黎白夙不会杀她。
以黎白夙魂体的状态,她想要吞噬她的魂魄很难,还极有可能会反被吞噬,除非她能找到一个新的宿主,修为与自己相当。
所以,黎白夙大概会选择,像前世一样让沈卿言用问心剑杀了自己。
当沈晚棠再一次睁眼时已经被困在了自己的体内,无法操纵身体,只能看着“自己”行动。
可她却不急不躁,反而冷冷笑开,只要黎白夙敢回来,她必定让她有来无回!
黎白夙从水池中起身,随意穿了件衣裳,却又不满意是沈晚棠一贯喜欢的青色,又施术换了一身艳丽显眼的红衣,也更衬她额头的餍魔印记。
“妹妹,被困在里面的滋味如何?”她的唇角勾了起来,来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对上那双带着阴邪气的眸子,里面满是对沈晚棠的恨。
尤其是看着这张脸,她就恨不得立刻杀了她,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她还是会入轮回,她要的是让她再也无法入六道轮回!
夜幕逐渐褪去,当她再看向窗外时,外面的天已是一片白。
她命人召来关潇,本想告诉她关于沈晚棠一事,可说到底如今沈晚棠不足为惧,而且很快就会死……
思来想去,最后只能靠在软榻上,道了一句:“你去盯着沈卿言,我要随时知道他的行踪。”
关潇闻言觉得奇怪,虽然魔主和沈卿言从前关系匪浅,可自打进了魔宫,魔主可从未提及过沈卿言,但魔主脾气不好,她也只能应下。
待人离开,魏免和牧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你们,过来。”黎白夙朝他们抬了抬下巴。
两个人也没有怀疑什么,径直来到她的榻前。
“跪下。”黎白夙慵懒地靠在榻上,语调也透着散漫,可语气却是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
听见她的这两个字,牧垚没有任何迟疑直接跪了下来,迎上黎白夙的视线。
“快跪下!”见魏免没什么反应,牧垚一把把人拽了下来。
魏免只是愣住了一会儿,总觉得今天的魔主有些不对劲……
而且魔主分明曾亲口告诉过他,不必向任何人跪拜。
两个人还算衷心听话,黎白夙脸上的笑意越发地加深,心情不错,伸手悬空落在牧垚头顶。
紧接着,突然从牧垚体内吸去怨恨。
“啊!”牧垚一时不察痛吟出声,他根本没想到魔主会突然这样对他,脑子里在这一刻乱成了一团浆糊。
魏免看着这一幕,手脚一点点变凉,不动声色看向“沈晚棠”的脸,却发现她就连面相都变了,变得更为阴狠毒辣了,那双眼睛里只有恨与狠毒。
察觉到他的视线,黎白夙一把丢开牧垚,盯着魏免:“该你了。”
魏免只犹豫了一瞬,随后像从前对待黎双那样,主动低头顺从她。
黎白夙似乎很受用这一套,很快又吸尽了魏免体内的怨恨。
“出去吧。”说完,黎白夙又想到了什么,随口道,“对了,你们再出去给我找些男子进来。”
魏免皱眉,听见身旁的牧垚问:“男子?不知道魔主想要什么样的?”
“恶魂,天赋好修为高。”
一听这话牧垚顿时明白,笑着道:“魔主,看来您这是要孕育魔胎啊,您放心,我一定给您找一群让您满意的魔修来!”
黎白夙不由得多看了这个蠢货一眼。
“下去吧。”
离开寝宫后,魏免心不在焉地跟在牧垚身后,倒是牧垚心情不错。
魔主想要给他们餍魔宫孕育魔胎可不是大好事吗?
魔主再加一个魔胎,未来他们餍魔宫还惧谁?
一想到这里牧垚就心满意足,回头看了一眼慢吞吞的魏免,皱眉:“干什么的,走这么慢别耽误了我给魔主选男人。”
“你……你就不觉得魔主今日很奇怪?”魏免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
牧垚莫名地看着他,“魔主哪日不奇怪?”
魏免:“……”
是了,魔主有时阴晴不定的,牧垚这么蠢肯定发现不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觉得不对劲,可又拿不准主意只能静观其变。
他走上前对牧垚道:“帮魔主找人这事不急,我们先往后拖几日……”
“拖什么拖,做事还这么不认真,当心魔主把你丢去炼魔窟,到时有你受的,我们魔主多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牧垚没好气道。
魏免实在忍不住,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要找的是什么,是魔主想要的双修人选,你不多花些时间怎么能找到修为高天赋好皮相也好还是个恶魂的魔族?”
“啧,找一群是不太好找。”牧垚也觉得有些麻烦,想到最后不由得笑了起来,口不择言道:“我看,整个万戮城就莫魔主还算符合咱们魔主要求。”
此话一出,魏免彻底黑脸并踹了他一脚。
“行了,这事你不用插手,我全权负责。”
第163章 道心(八)
几日过去,魏免没找到什么修为高的魔族人,倒是找到了个主动送上门的红衣男子,这男人身边还带了个女人。
看起来,此人是个人族。
魏免盯着他们瞧,总觉得有些眼熟,直到从他们身后又跟过来一个人——时磷。
只片刻,魏免以往不好的记忆疯狂涌来,他皱了皱眉,打量着他们,想起来了……
这一男一女,看衣着武器,还有这个时磷,当初在生死殿的时候就是他们和魔主争抢时磷。
再看如今的时磷,修为不过区区合体。
时磷也看见了他,两人互视一眼对从前之事默契缄默。
“带我去见你们魔主。”萧之镜开口道。
魏免抱着狐疑问了他们的身份来历,随后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引着他们进了餍魔宫,让他们等在殿外。
“萧之镜、云岑?”黎白夙口中低喃着这两个名字,她记得他们二人,沈晚棠的人,也正是这个萧之镜给过沈晚棠夺舍之法。
“是,魔主可是要见?”
黎白夙冷笑一声,“先把人抓起来丢去地牢,我自会去找他。”找他拿走夺舍之法。
“是。”
于是魏免便把人引去了一处魔宫里的陷阱,他看得出来,这三个人只有时磷的修为在他之下,其余二人皆是在他之上。
萧之镜和云岑也并未设防,毕竟是沈晚棠需要他们帮忙,而且前不久还刚救过他们二人。
谁知下一秒,三人前后踏入一个阵法中,一起被束缚住。
“怎么回事!”云岑挣扎起来,看向魏免,“这是沈晚棠的意思?”
这阵法还是从前关潇和司马奉一起设下的,除了这一处陷阱,宫内各个地方都设了不同的阵法、结界。
魏免见他们被阵法中的魔气捆住便叫人来把他们送去地牢,并道:“魔主的命令,把你们抓起来。”
“这个沈晚棠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要见她!你让她给我过来!”云岑压不住心里的恼意忍不住道,说完却被萧之镜碰了碰手臂。
萧之镜冲她摇了摇头,低声说:“只怕不是沈晚棠。”
“什么意思?”云岑皱眉不解。
“去了地牢我再与你细说。”
萧之镜并不在这里多说,他之前和云岑说过沈晚棠想要夺舍术,可云岑却不知道沈晚棠一体双魂。
沈晚棠分明还需要他压制体内的那道魂,又怎么会翻脸无情,除非,现在的沈晚棠根本就不是沈晚棠。
魏免原本是要走的,却突然听见身后的私语,隐约听见什么“不是……棠”,他猛地转身看着他们被押走。
不是什么?
不是沈晚棠?
他不敢妄加揣测,沈晚棠总是阴晴不定,短时间内他还真拿不准主意,看来只能找个机会去问问这三个人。
等他回过神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到他耳朵里,那是关潇魔尊传回来的消息——
沈卿言已至万戮城。
沈卿言已经在万戮城中停留了两日,住在一家客栈中,因他未服换息丹,万戮城中的人都对他十分警惕。
他静静站在二楼窗前,俯瞰着万戮城,将这里的阴邪魔气尽收眼底,许是厌恶魔气的原因,他的胸口内仿佛一直压了块巨石,叫人烦闷生厌。
凡是眼前见到的所有人、所有物,他都觉得厌恶。
与师妹相处时,沾染上她的魔气他尚能忍受,大概是习惯了,也大概是不得不习惯。
每每和师妹在一起时,他便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触碰,无法就此放手,一面与她纠缠,一面又强忍着对魔族气息的厌恶。
这样矛盾的他,有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恶心,可他,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
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正逐渐往城门去,口中一直不停说着什么。
“真是倒霉,我们万戮城新来的这个女魔头可真是个灾星,她这才来多久我们就被魔帝给弃了,要是无虚宗的人杀过来,我们都得死!”
“快跑吧,听说他们想要对魔帝不利把魔帝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这餍魔宫当年的魔主还真去过雀台城,魔帝能不防吗?”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几个魔尊就想挑衅整个魔域,真是不要命!”
“依我看这个餍魔宫魔主闹腾不了几天了。”
最后说话的这个人是从毒魔宫跑出来的,为了活命,他只能逃跑,赶紧去穷岭州再也不回来。
眼下一群人结伴同行,他话也多了些,小声道:“前些日,沈魔主还撺掇我们魔主派人去凡间抓人,她这个关头去抓人不是找死,过不了多久无虚宗的人肯定杀过来!”
“抓人?她要做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
“你说做什么,她是餍魔,餍魔最喜欢的就是吞噬人的魂魄,自然是要抓回来折磨一番养成怨魂‘吃’,我们魔主短短几天都抓了快一座城池的百姓了。”
“听说从前只要去凡间作恶的魔大多都会被无虚宗的清玄神君灭族,真的假的?那她这么做岂不是公然与沈卿言作对?!”
“所以我才要跑啊!谁不知道去凡间杀人一定会引来杀身之祸?过不了多久那个姓沈的肯定会用那把问心剑杀到我们万戮城来,我可不想灰飞烟灭!”
沈卿言垂眼看着这群人走远,他们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世人都知他的问心剑杀人之后可使人身消魂散,但许多人以为的魂散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殊不知——
他的问心,只会让人魂魄消散,化作数道魂灵散落在世间各个角落,永世再难入轮回。
这样厉害的一把剑,他会用它去杀师妹吗?
他缓缓抬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他……真的这样做了吗?
若当真这样做了,师妹也将不复存在。
可他的师妹还活着。
怎么可能呢?
师妹果然是骗他的吧……
沈卿言的手指微蜷一点点脱力垂下,忽然觉得身心万分疲惫,就连呼吸也极其艰难。
都是假的……师妹在撒谎骗他,那些荒诞的梦……都是假的……
不论是梦中还是现在,他绝不会杀师妹,更遑论是用问心剑。
杀师妹?
绝无可能!
他大步离开了这里,只有令人压抑沉闷的气息还落在原地,整个房间都显得阴寒诡异起来。
……
黎白夙得到魏免的消息后便一直在召神殿的椅榻上慵懒躺着,倒不是特意等沈卿言,而是毒魔宫的莫獨要来,据说还抓了不少凡人。
莫獨已经让人把百姓全部关去地牢,孤身来到召神殿,毫不客气找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粗犷:“人我给你抓来了,将近整座城的人,接下来又想怎么做?”
黎白夙没说话,若有所思片刻。
沈晚棠抓这么多百姓做什么?
万戮城都不受魔帝庇护了,她竟还敢这么嚣张?还是说另有所图?
想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若是想要恶魂,整个魔域多得是,沈晚棠何必去抓百姓招惹无虚宗的人呢?
除非,她是想要栽赃给自己,毕竟无人知道她在哪,却都知道她最后消失在凡间。
一旦沈晚棠制造出一个假象,散播一些谣言出去,无虚宗的重心就不会在万戮城,而是杀她。
想到这里,黎白夙勾唇笑了起来,现在支开无虚宗的人也正合她意。
她望着莫獨,道:“待我吞噬他们的魂魄,把尸体扔回去。”
莫獨听着她的话微微蹙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只要把尸体扔回去一定会有无虚宗弟子查,他们会查到他们体内有餍魔残留的痕迹。
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黎白夙。
如此,莫獨也大笑了起来,“这个主意好,让他们去斗,你就好好在这儿修炼,等你破境,我们直接杀回雀台城,把那个窝囊废从位置上拽下来,到时整个魔域都是我们的,谁还怕他们一个无虚宗哈哈哈哈……”
他笑着离开了这里,自由无拘,来得快去得也快。
莫獨走后,榻后的屏风内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黎白夙看见了却不为所动,若沈卿言是听闻此事后来杀沈晚棠的更好,等沈晚棠一死,她可以利用牢里司马奉的身体抽离关潇的魂魄,再将关潇的身体据为己有。
这样,就再也没人能威胁她……
沈卿言绕过屏风,来到榻侧,对上她的视线。
黎白夙是仰躺在椅榻上的,而沈卿言就在她眼前垂眸平静看她,她刚想要说话,体内的另一道神魂突然反抗起来。
就像是……受到了沈卿言的威胁。
就连沈晚棠也知道,沈卿言是来杀她的么?
“杀这么多人,就为了引开无虚宗?”沈卿言开口便是质问。
黎白夙瞥他一眼,语气讥诮,有故意激怒的意思:“一座城池的人罢了,杀了这些人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
“你又何必把人命看得如此重要呢?”
沈卿言沉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压迫感猛地袭来。
黎白夙觉察到了危险,却不避不闪,停留在原地任由沈卿言突然朝她的头顶伸出手。如果是他想要撕碎沈晚棠的魂魄,倒也不错……
虽然她的神魂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但她还活着,还能继续留在沈晚棠体内。
眼前突然陷入黑暗,意料之中的痛并未来袭,而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朝她而来,生生将她的神魂直接打回。
又一次,黎白夙猝不及防被他的灵力波及。
沈晚棠从前那样对他,现在又滥杀无辜,她以为沈卿言是来杀人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帮了沈晚棠。
黎白夙的神魂逐渐陷入了沉睡失去意识。
同一时间,沈晚棠眼睫一颤,长睫轻扫师兄的掌心,她愣了好久。
她以为想要打回黎白夙的神魂只能用催魂术,却怎么也想不到,以师兄如今的修为,他轻而易举便能完成。
这样的事之前也发生过一次,那一次黎白夙试图勾引师兄,却受师兄的灵力影响陷入了睡梦中,虽维持不了多久,但至少让她拿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她把他的手拿开,坐起身,问他:“你怎么做到的?”
“你的身体虽然排斥我,但神魂却愿接纳我。”陈述完这一句,沈卿言也不禁默了下来,漆黑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初抽走师妹爱魄时,他曾无意碰到过她的神魂,那一瞬间,他便感受到她的神魂是接纳他的,也极为信任他,就仿佛不知在何时早已熟悉他的气息,熟悉他的神魂。
两道神魂早在多年前便融为一体,无法互伤。
但这些他无法同师妹说明,随后淡声继续道:“方才我的神魂侵入了你的体内,以魂力伤了她的神魂。”
闻言,沈晚棠皱起眉,站起身怀疑道:“师兄,据我所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强行入侵神魂你可以伤到她,就同样也能伤到我的神魂。”
“你我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这一点,沈卿言也答不上来,或许,梦里才会有答案……
第164章 道心(九)
思及此,他的眼神突然变深,看着师妹质问戒备的神情,反问:“师妹当真不知?”
“什么意思?”
他仔细审视师妹片刻,见她不似撒谎,便道:“无事,你只需记得,我的魂力伤不了你。”
沈晚棠觉得沈卿言也不像是知道的样子,却又有些故弄玄虚,但一般师兄总会告诉她答案,或许,他真的答不上来。
“上一次,在迷雾谷你也让她陷入了沉睡,你又如何解释?”
“上一次?”沈卿言微微皱眉,随后后知后觉想起。
那天在迷雾谷,师妹突然接近他,如同变了个人,事后师妹和他说,认错了人,把他错认成苏尧。
原来,是黎白夙……
“那时你和她的魂力太弱,我只用了个小术法。”沈卿言说得云淡风轻。
沈晚棠心里突然有些不适,自己努力拼命了这么久,原来只需要一位神君略施小计。
不过,那种小术法也只能困住黎白夙短短一时,效果远不及催魂术。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沈卿言,下意识想问他是否有办法将黎白夙从她体内抽离出来,可他想要的不就是黎白夙控制她,他们二人合力一起杀了自己吗?
一个,希望黎白夙杀了她;
一个,想利用他的问心剑。
只要黎白夙控制了她的身体,也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们就能像前世一样。
沈晚棠看着他的目光一点点转冷,眼神中的寒意夹杂着一抹杀意,她后退一步,扯唇似笑非笑道:“神君找我,可是有话要说?”
见到她突如其来的疏远与排斥,他原本想要开口的话突然变成了小心的询问。
“那天在太清池,我和师父说的话你当真了?”
“是真是假又如何?”沈晚棠瞥他一眼,不再看他。
真真假假早就不重要,她记得一点,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全信,这世间也只有自己靠得住,至于师兄么……
人都是多面性的,尤其是像师兄这样复杂的人,还是不能顾念旧情,就该杀了先下手为强,这样,黎白夙的希望也就落空了。
沈晚棠也没心思再与他多废话,转身便要离开让魏免将人叫来召神殿。
身后之人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固执开口道:“杀你一事我若不接,便是师父亲自来。”
他若不亲自应下,不那么说,无虚宗就不会知道黎白夙的存在,会认定合欢宫几千弟子死于师妹之手,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也会是师妹和万戮城。
万戮城如何与他无关,他只想护师妹平安。
沈晚棠听了他的解释却觉得有些可笑,转身看了一眼他攥着自己的手,“所以呢?师兄来和无行神君亲自来又有何区别?你可是无虚宗的清玄神君啊,你是无行神君的爱徒,你用这样一个身份来和我说这些?”
“师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装得不累吗?”沈晚棠朝他逼近几步,面上依旧含着淡淡的笑,眼中却是无尽的嘲弄讥讽,仿佛早已看透了他。
她说:“你这兄妹情深的戏还没演够吗?什么师兄什么师妹,我叫你一声师兄,你就真的以为我还在乎你,把你当师兄不成?”
“师兄,你这个人有时真叫人费解,口口声声都说师父想杀我,难道你就不是?”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感受到里面平稳的跳动,看着这里,好似看见了自己心口上的剑疤。
她弯唇笑着道:“师兄啊,你大概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了,一面说不会杀我,一面却又在心里想着我死,真是让我……觉得恶心。”
手上突然用力,一股阴邪至极的魔气自他心口侵入他的体内,瞬间遍布四肢百骸在体内疯狂乱窜。
沈卿言被她一把推开,用带着厌恶的冷漠眼神注视着,喉间逐渐漫上血气,那是体内两股力量*相互排斥的反噬,可他却放任那股魔气不管不顾。
“恶心?”良久,他扯了扯唇自嘲一笑,喉间发声艰难:“师妹如今就这么讨厌我?”
“师兄可知,每一次同你的触碰、亲吻,我都觉得恶心。你分明想杀我,分明厌恶我身上的魔气,却还要与我亲近,还要强忍对魔族的厌恶!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你的心、你的身体都在告诉我,你绝无可能接受魔族,你痛恨魔族,厌恶魔族气息,又怎么可能真如你所说不杀我?”
沈晚棠抬眸,视线扫过他眉宇间的戾气,以及那双晦暗黑眸中隐藏的厌恶与阴郁,几乎难以叫人发现,可她太熟悉他这个眼神了。
“沈卿言,你让我拿什么信你?”
她说完后冷静下来,记起了什么,看着他的眸色渐深,“若真如你所说不是为了杀我,不知道师兄今日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卿言只是看着她,眼神黯然无光,眸中隐隐泛起薄红,极力压下苦涩与心中的痛,嗓音沙哑,道出一句:“……没什么。”
沈晚棠看向他,恰好他垂下眼皮不再看她,她并未看清他的神色。
殿内突然变得死寂,氛围沉闷压抑。
她转身想再说些什么时,却发现殿内早已空无一人。
不一会儿,她将魏免叫了进来,吩咐道:
“沈卿言若再出现在宫内,不许让他进来。”
“要是他硬闯呢?”
硬碰硬吃亏的一定是她的人,可也不能放任不管。
“先拦住他,能杀就杀,若他要大开杀戒、肆意妄为,就让他进来见我。”
“是。”
魏免应下,他心里清楚,若真到那时候,魔主总会有办法的。
趁着黎白夙未醒,沈晚棠去了一趟地牢,将里面百姓的恶魂尽数吞噬,又让人把百姓的尸体丢去凡间。
最后离开时,看见了一间牢房里的萧之镜和云岑,便打开牢房把他们三人放了出去。
魏免看见的时候还觉得奇怪,走近后才听见沈晚棠说:“往后再发生这种事,只需要把人关着就行,他们不是囚犯。”
魏免听了一头雾水,犹豫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问:“魔主,您是不是……”
“是。”沈晚棠想是知道他在问什么,直接应下。
魏免也不问了,看来是真的,魔主的体内不止一个人……
从那天听见那个红衣男子的话起,他就开始怀疑了,没想到是真的。
想到这里,他后知后觉记起:“魔主,前几日让我们找的男子……您还要吗?”
沈晚棠思忖片刻。
“多找一些吧。”该准备破境了。
之后她又让萧之镜对自己用了一遍催魂术这才放松下来。
……
万戮城阴邪气极重的长街上,沈卿言忽然不知何去何从。
如今这万戮城餍魔宫便是师妹的归宿。
那他呢?
他停下步子,驻足在这逃窜的魔族人中,人来人往天旋地转,叫他的耳中响起嗡鸣声。
体内属于师妹的魔气仍在肆意乱窜,他近乎自虐一般任由它壮大扩散。
不知不觉,从他身旁路过的魔族人发现这位神君的身上竟隐隐散发出一股极淡的魔气。
沈卿言毫无所觉,随意走进了一家酒楼坐下,抵着昏沉的额头,满脑子都是师妹的话。
“每一次同你的触碰、亲吻,我都觉得恶心。你分明想杀我,分明厌恶我身上的魔气,却还要与我亲近,还要强忍对魔族的厌恶!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你的心、你的身体都在告诉我,你绝无可能接受魔族,你痛恨魔族,厌恶魔族气息,又怎么可能真如你所说不杀我?”
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由这些又想起更早以前师妹说过的许多话,好的、坏的,统统交织在一起,吵闹个不休,那感觉也如同剜心之痛。
他不明白——
为什么师妹不肯听他的解释?
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做错了?
为什么就拿师妹一点办法也没有?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对他说着这些剜心的话?
又为什么,师妹笃定了他一定会杀她?
他是人而非神……
他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该怎么做……
他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师妹?
还是说,师妹希望他死。
只有他死了,师妹才能安心?
思及此,他忽然惨然一笑,眸子黯淡无光,一双眼早已布满红血丝,清冷的气质在这一刻破碎不堪。
就这么死吗?
他的确罪该万死,有负师父,有负同门,更愧对师妹,他早就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活在炼狱之中。
可一想到师妹,他不甘心……
酒楼里的掌柜正收拾东西过几日就要离开这里,看了一眼不远处坐了许久情绪失控的白衣男子,有些唏嘘。
“这位公子,可是要吃些什么?”
掌柜抱着几分好奇上前询问。
“不……”沈卿言下意识开口。
脑海中又想起师妹的话,忽然改口,“可有海棠花糕?糯米饭,油酥饼,都行……”只要是她常吃的、喜欢的。
“有有有,我这就去给你拿啊。”掌柜的一看,这又是个不知哪来的痴情种。
他最后只端了一盘海棠花糕出来,像他这种酒楼怎么可能会卖油酥饼和糯米饭呢,也就甜糕还能卖得出去。
沈卿言看着面前这盘糕点。
“你大概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
可是师妹,如何才是不虚伪?
他拿起一块,长达十六年不曾有过口腹之欲的他,在此刻,将这些师妹喜爱的甜糕一块一块放入口中。
眼里没有对食物的一点欲望,只有对此事的执念。
他吃得有些急,糕点很干,吞咽的动作变得越发艰难,到最后胃里几乎泛起了恶心。
可他生生将这一盘十块糕点全部咽下。
□□的疼痛于他而言,远不及胸口深处的痛。
此刻,他忽然又有了几分释然。
原来师妹爱吃的海棠花糕是这个味道,原来破道如此之简单。
那他从前坚持的一切又都是些什么呢?
坚守了十多年的东西,到最后,却让他弄丢了师妹?
值得吗?
他的眸光逐渐清醒,来到门外,看着眼前的行人。
“你们说,最后餍魔魔主会落在谁的手里,落在无虚宗的人手里挫骨扬灰都是轻的吧?落在魔帝手里怕是会被丢去炼魔窟。”
“左右都是一死,死在无虚宗手里那是痛快,进了炼魔窟那就是生不如死!”
“穷岭州的魔气都熏破天了,还不都是炼魔窟里面的魔气,邪得很,就是魔帝亲自进去也九死一生。”
“这个餍魔魔主真是疯了,竟敢和魔帝对着干。”
一连串的话,沈卿言却只听进去了十几个字。
挫骨扬灰,生不如死……
魔帝、炼魔窟、无虚宗。
第165章 道心(十)他们……
炼魔窟。
此地是个穷凶极恶的阴邪之地,阴邪魔气直冲云霄,蔓延方圆百里,百里内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这里的魔气比任何时候的都要浓烈。
沈卿言站在这个巨大的黑色漩涡面前,脚下便是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旦被卷入进去必是死路一条。
风声猎猎拂动他的道袍,汹涌的风力裹挟着魔气侵噬着他。
他闭上眼,在漩涡外停留了足足两个时辰,无人知道这两个时辰他都在想些什么。
期间,漩涡下不停响起怪异肆虐的声音,血腥气几乎蔓延到黑色漩涡上方。
待稍稍适应了一点这股魔气后,他强忍下心头的厌恶与身体的强烈不适,施法沉入这死地。
魔兽嘶吼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间,惊动了整个炼魔窟的邪魔,最外围的纷纷现身,看见他之后朝着最深处逃窜寻找大部队。
沈卿言缓缓掀开沉静得如一滩死水的黑眸,浑身都是不属于他的一丝丝邪魔之气,这,是他自身独有的邪气,由心而生。
一柄断情剑寸寸浮现在手中。
瞬间,掌心被灼烧得血肉模糊,那反噬之力深入体内。
“你是何人!竟敢来我们炼魔窟撒野!”
有一只落了单的魔人忍不住回头道了一句,只因他实在看不出眼前这位的修为。
沈卿言步步提剑而去,眼中将不远处黑压压一片的魔人视若无物,在他眼里仿佛根本没了活物。
此时此刻的他,便是完完全全的一把剑,一把诛邪利器,可这把剑的另一端,是师妹,而非天道。
一道绝杀之意的剑气随之扫出,他的身形转瞬出现在众魔身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无虚宗无行神君座下弟子沈卿言,今日特来诛魔。”
无行神君?
他的名号炼魔窟几乎所有人都听闻过。
还不等他们再多说什么,眼前这位透着狼狈却又气质不凡的雪衣男子已经用剑斩出了一道天堑,彻底将内外围分开。
怎么可能?!
这个人……这个人是位神君!
“大伙不要害怕!我们炼魔窟人多势众!一起杀了他!”
看着朝自己汹涌而来的魔人,他犹如置身在十六年前,置身在那个为至亲寻找尸身、孤身为师妹寻药的漫漫长夜——
无数魔兽带着魔气朝他扑来,把他压在地上撕咬、吞吃,那被吞入腹中的恶心与窒息感在此刻变得越发清晰,就像此刻,浓烈的魔气铺天盖地而来,它们蚕食着他的心神、□□,令他精神混沌,僵在原地久久无法抽神。
直到一只魔人的利爪穿进他的腹部,企图夺取灵丹。
骤然间,他从十六年前的噩梦中惊醒。
他用力攥紧穿入自己腹部的手。
今日,他将就此彻底杀死十六年前那个心中的自己——那个软弱又无能的自己。
他将就此,荡平心中所有阴影。
他会逼着自己习惯这样的气息,哪怕是比师妹更为阴邪的气息,他也可以一一接纳。
他会习惯。
他会不再痛恨魔族,会接受一切……
师妹穷凶极恶,杀人无数又何妨呢?
师妹性情大变,想要杀他也没关系。
他只求,师妹心中有他。
可这一切,又太过奢望……
—
天穹之上隐隐轰鸣作响,风云变幻,诡谲多变,黑云压城大片大片朝着穷岭州集结。
沈晚棠本在入定吸纳体内积攒的恶魂,觉察到外界的怪异不禁蹙眉。
这时关潇走了进来。
“魔主,似乎是有人闯入了穷岭州的炼魔窟,在里面大开杀戒。”
也是奇怪。
炼魔窟里面的魔族几百上千年来都在相互厮杀,也从未像今日这样,不知道究竟是谁能引起天道的关注。
沈晚棠和关潇想到了一处,只怕是擅闯炼魔窟的是人非魔,也是个不要命的,竟跑去了炼魔窟大开杀戒。
自寻死路。
“对了魔主,今日毒魔宫那边又送来了一批恶魂。”是凡间的那些百姓。
沈晚棠轻应了声“嗯”,继续道:“你去同莫獨说,不必再送了,送得多了无虚宗那边该起疑了,接下来就让他们查去吧。”
“那魔帝那边……”
她的唇畔牵出一抹冷笑,“不急。”
待她破境再去不迟,若魔帝想要她俯首,绝无可能。
她要的,是把威胁她的人从位置上拽下来。
“是。”关潇顿了顿,又问:“魏免和牧垚已经寻到了三个天赋不错的男子,算上族中的两位魔王,已满五人,魔主今晚可需要?”
“你安排吧。”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凡间遍布无虚宗弟子,人魔两界,尤其是无虚宗和万戮城互相虎视眈眈盯着。
无虚宗的人现在也不再寻找黎白夙,无行神君有生之年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徒儿的话来,他怀疑沈卿言是为了护着沈晚棠故意把黎白夙的事扯出来趟浑水。
而沈晚棠恰好顺水推舟造大声势,让他们不得不为了百姓的安危无暇顾及万戮城。
他们也不急于这一时,左右魔帝是放弃了万戮城。可偏偏这个节骨眼,沈卿言失踪了,就连他的气息也一点探寻不到,全然消失。
这样一来便坐实了沈卿言舍不得杀沈晚棠一事,他撒了谎!他为了个魔族妖女竟对自己的师父撒下弥天大谎!口口声声说好了要杀沈晚棠,到最后却又不知所踪!
无行神君只要想到沈卿言又一次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就心中呕血,一气之下甚至生出了将沈卿言逐出师门的念头,可终究还是狠不下心,于是便偷偷派弟子潜入万戮城打听。
如今整个万戮城都归沈晚棠所管,每天进出多少人她一清二楚,对于无行神君派来的人她也盯着,只是没有动手。
整整三个月过去,沈晚棠再没有听见沈卿言的消息,大概也能猜到进入炼魔窟的是谁。
这么久没了动静,想来是死了。
为了杀魔,还真是不要命。
若有所思之时,一男子的手缓缓搭在了她的手心中。
彻夜过去,女子姿态慵懒乌发散乱,衣衫不整地侧卧在床上,身边分别跪了三四个男人,床下亦是如此。
整个屋子里的人细数下来竟是二十八人,二十七名男子,一名女子。
沈晚棠的手从那男子手中抬起,挑起他的下巴,声音很低,却所有人都能听清,“现在,这里面数你修为最高,你来。”
那男子听后暗自窃喜,以为自己得了魔主青睐,小心翼翼上前,试图将额头触上她的额心。
可刚一碰上,他的神魂便猛地传来刺痛,紧接着被强大的力量生生弹了出去。
他身上出了一层冷汗跪在一旁,道:“魔主……您,您的神魂排斥得太厉害……我,我近不了您的身。”
又是这个答案。
难道这天下男子,除了师兄,就没人能再与她神交吗?
她和萧之镜了解过夺舍术,和黎玉昭教给她的一样。
必须先寻个信任的人,一个让她的身体和神魂都能够接纳他的人,再让对方修习夺舍术,以她为阵心设下阵法护住她的肉身不灭,将黎白夙的神魂困死在阵法内无处逃窜。
届时,两道神魂打架,只要她把黎白夙的神魂强行逼得冒头,外界的人就会直接从她体内将冒头的神魂抽离她的体内,最后阵法再将黎白夙彻底抹杀,她的神魂也不会因此受损。
但在这之前,她的魂力必须在黎白夙之上,也就是说须得历过天劫破境。
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个她完全信任的人,只有这样,她才会全然安心下来把身体的安危交给他,在她和黎白夙的神魂相互纠缠时才不会分心。
这个法子对她而言应是最简单的才是,她随便在这二十七个男人中挑一个进行一次神交,神魂就会足够信任那人。他们又都是不敢杀她的,一旦出了差错,他们都得死,应该可以让她完全信任才是。
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三个月过去,她的神魂谁也不接受,像是认准了一个人一样。
沈晚棠烦得厉害,让他们都滚了出去。
夺舍之术有两个法子夺舍,萧之镜用的是第二个,需要一个人付出寿命和修为,但他从前夺舍的都是些天赋好却修为不高的人,付出的寿命和修为代价不大。
可她要用夺舍之法杀死的人是黎白夙,这就说明她必须付出和黎白夙同等修为的人。
她该上哪去找一位魔帝,神君?
又该如何找到值得信任、心甘情愿的?
难如登天。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选了和人神交双修,偏偏这些人只能日夜不断给她提供怨恨,近不了她的神魂半点。
沈晚棠的眉头紧皱,片刻后缓缓松开,她想到了什么。
师兄说过——
你只需记得,我的魂力伤不了你。
师兄……
他到底对她的神魂做了什么?
她隐约意识到这其中似乎存在了某种她和师兄都不知道事,莫非是前世?
视线不知不觉投向穷岭州的方向。
炼魔窟。
滴嗒……滴嗒……
大颗大颗的血珠自寒剑上滑至剑锋,垂直砸在血泊中。
雪衣上满是血水的青年疲惫不堪地用指腹抹去面上的血,淡垂眼,仿佛在血泊中看见了如同行尸走肉的自己。
面无表情,眼中死沉无光,周身魔气深重,戾气与残忍的杀意自他身上散发。
此时此刻,整个炼魔窟空荡如幽谷,除了他踏进血地里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他来到最后被自己用断情剑杀死的魔帝尸体旁,狼狈弯下一向挺拔的脊背,疲惫地用鲜血淋漓的左手破开他的腹部,熟稔地取出一枚魔丹,再将他的恶魂纳入瓶中封好。
做这一切时,通体是血的断情剑被插在地上,他握剑的右手如同废掉,已无一块好肉,大片的白骨,狰狞可怖。
他看着手里装了无数恶魂的玉瓶,唇畔终于扯出一抹笑来,却是似哭似笑,双目赤红,泪混合着血水落下。
他不讨厌魔了……
他想说——
师妹,看啊,师兄不讨厌魔了。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再那样讨厌他?
他们……
还能回到从前吗?
像十六年前那样……——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啦[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第166章 道心(十一)
师父曾说——
“无情道乃世间最绝之道。修成无情道者,越是无心无情,修炼速度便越是突飞猛进。”
沈卿言拖着残败的身躯走在死寂空荡的长街上,脚下沿路留下血色脚印,他任由自己的颓然狼狈显露而出。
他身上清冷孤高的气质不再,拒人于千里的气息不再,就连眼神中也尽是灰暗无神,再无一丝一毫对魔气的厌恶。
脑海中回荡着师父曾经的话,他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如何回答的,又为什么会对那样简单的一句话铭记于心。
这一刻的他除了对自己的厌恶,更多的是对自己的不理解,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共情这一路艰难走来的自己。
为什么偏偏……会弄丢了师妹?
这不是他想要的……
当年,他究竟为什么会那么迫切、那么疯狂地急于变得强大?
除了杀尽天下邪魔,一定还有一些别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会是师妹吗?
若是让他现在再选一次。
保护师妹和成为世间的强者他又会如何选?
答案必定是前者。
那么当年的他呢?
是否……从一开始便选错了路?
他这一路,是不是什么都做错了……
心脏仿若被一只手掌死死攥紧,这心如刀绞的痛持续了足足一个多月,自那日的梦起……
那天的他生死一线,昏倒在了外围的尸山血海中,本该是要死的,却被内围偷跑出来的邪魔救下。
那只邪魔和他说:“我刚进来三十年,你要是能出去,能不能把我的骨灰带出去,我的夫人还在外面等我。”
他问他怎么进的炼魔窟。
他说:“我夫人是个凡人,当年我们一家原本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不小心被你们宗的弟子发现,他们为了杀我失手重伤我夫人,我就杀了他们。我带着夫人回了魔族,魔族人也不待见我们,再后来,有人欺负她我就杀谁,时间一长我也就成了邪魔被魔帝的人抓了去。”
“我夫人每天都会在家等我,可我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等我……不过,都三十年了,她只是个凡人啊……”
“炼魔窟的魔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里,但骨灰可以,等你伤好,烧了我吧,把我的骨灰带到魔域、凡间哪里都好。”
他沉默良久,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情爱,到底是什么?”
那只邪魔笑了笑,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大概就是你这一个多月手里握的青簪,若不喜欢、不爱,又怎么会在生死之地念念不忘。人啊,只有在临死才知道心里想的、念的、喜欢和爱的是谁。”
“所以那天昏倒前,你看见的人是谁?”
当晚,他又久违地做了个梦,那个梦尤为真实,也很清晰。
他又回到了无虚宗,在那个熟悉的院子里,推开了师妹的房门,里面是一如既往的空荡寂静。
屋子里很干净,一丝灰尘也不见,足以说明他的师妹从不曾离开过这里,她没有去外门,没有去魔域,她就乖乖地在这里。
可为什么,他却很难过,心中的悲痛似如刀绞、痛彻心扉。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炭火上炙烤,沉重而痛苦。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和极大的勇气来到窗台,那里有一只玉瓶,瓶中装有灵泉水。
一束开得娇艳明媚的海棠花斜在瓶中。
那束海棠花依稀在冲他扬唇笑,浮现的是少女熟悉的脸庞,眉开眼笑,清雅烂漫。
“师兄,你终于来了……”
他好像听见师妹在呼唤他。
她说,她在等他……
他缓缓抬手,轻柔地触碰那束娇花。
肌肤与花瓣相触的那一瞬间,海棠花顷刻间烟消云散,就这样自他眼前随风而散,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那一刻,有什么湿润而冰冷的液体自脸上滚下,他痴痴地望着这一幕,整个人身形晃动不稳地摔了下来,不慎打翻玉瓶,地上一片狼藉。
可他无暇顾及。
因为,他的师妹已经不见了……
沈卿言止了步,停在了餍魔宫宫门前,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思绪却全然停留在记忆中。
那束海棠花与师妹同生共死,人死花灭。
所以,他的师妹当真死过一次。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便如撕裂般地痛。
双眸不知何时染上猩红,他的视线仿佛越过宫门,看见了某个人。
从未有过一刻,他会如此迫切地想要见她。
他要亲眼见到师妹。
他要看见师妹还活着!
“清,清玄神君……”看守宫门的魔将乍一看见他险些认不出,可仔细一看,这个满身魔障的人不是沈卿言又是谁?!
简直是见了鬼!
清玄神君怎么会是这样的?
简直如地狱修罗在世,他这是想要提剑杀进来啊!
有人赶紧进去通报,还有的人试图上前拦住他却被剑气直接扫开。
门“嘭”地一声破开,里面无数魔兵和几位魔王、魔君拦住他。
沈卿言眉目间的戾气是前所未有的重,那股子冰冷得想要杀人的气息也极为浓烈,他的视线不曾扫过在场任何人的脸。
也许是经历过炼魔窟一事,他除了杀人再无暇顾及其他。
他的声音隐约透着疲惫,却有些阴沉:“让开。”
“绝无可能!”牧垚握着刀横在身前,忍不住回头冲魏免喊:“魏免!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魔主?!”
“魔主正在干正事!怎么去?!”一说到这个魏免也有些为难。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夜魔主和人双修他来了!
“什么正事?难道不是和那些人神交?吸收怨恨?”牧垚一边警惕地盯着眼前的沈卿言,一边问。谁知自己说完后,眼前的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攥紧了剑,脸色苍白,眼神冰寒彻骨,像是下一秒就要杀了他一样。
魏免极力压低声音,在牧垚耳边说:“今天不是,是双修!”
牧垚也忍不住愣了一下:“该不会……二十七个人都在?”
要是这样可就麻烦了。
他们知道魔主天劫将至,想要双修也是为了尽快提升修为顺利破境,双修的过程也是修炼的过程,要是一两个人倒也罢了,可要是人多了,要是被打断最是容易出岔子,万一出了什么危险,别说打不过清玄神君,就连天劫都不一定能成功渡过。
“少说也有六七个,过去两个时辰了,我们再撑一下,魔主自己应该能发现这边的异样。”说完魏免又道,“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请了关魔尊。”
也果不其然,关潇来到了宫门口,盯着满身杀意的沈卿言和他手里的断情剑。
“你是来……”
“让她出来见我。”沈卿言忽然沉声开口。
“你做梦!”
牧垚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口出狂言。
这沈卿言分明就是来杀魔的,听说整个炼魔窟都让他给端了,他十有八九是无虚宗派来杀魔主的!
“想要见魔主,除非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魏免走上前,站在他面前,一副除非死否则绝不会后退一步的模样。
沈卿言这才掀眼,正眼看着他。
“你就是魏免。”
那个用他的长命锁买下的男人。
魏免冷笑一声:“是又如何,有我在,你今日休想近魔主的身半步。”
沈卿言已经失去了同他们纠缠的心力,只说:“我只想见她,帮我通报一声吧……”
“我们魔主有令,清玄神君不得再入我们餍魔宫,若执意擅闯,就是自寻死路!”
沈卿言动了动干裂的唇,淡笑着陈述了一个事实:“看来,她还是只想杀我。”
虽是在笑,却是悲伤而苦涩的笑,有无奈也有妥协。
“是!你早就该死了!”
沈卿言身心俱疲,就连呼吸都是困难的,他不欲多话,重复:“让我见她。”
“别废话!动手!”关潇看着他这副走火入魔的模样皱着眉,继续道:“他现在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按魔主说的,直接杀了。”
“是!”
本就悲痛至极的心脏仿佛又被剜出一道伤痕,他平静地听着这些话。
他可以死,但却不能死在不相干的人手中。
“魔主……”
两个时辰过去了,沈晚棠吸纳完他们的怨恨正要与人双修,那男子的手已经扯散了她的腰带褪下她的衣裳躺了下来。
长发铺在床榻,沈晚棠的手轻抚对方的脸,长得倒是不错,弯唇轻笑,说:“你们之中谁若是最后能成功与我神交,我就把司马奉那个老东西的恶魂送给谁助他破境。”
这才是她双修的目的,为了成功神交,她的神魂不愿接受别人,一个或许是习惯了师兄的神魂,第二或许是她本身就是个不愿意轻易接受外人的人。
只要她时常同他人双修,习惯了彼此,大概也能做到接受他,从而不再排斥他。
听了沈晚棠的话,床上的几个男人脱了上衣靠在她身旁,而她身前的男人则被她带着身子压在身下……
刺啦——
剑锋划过墙壁的声音突然沙沙响起,伴随的还有极轻的脚步声和血珠坠地的“啪嗒”声。
沈晚棠微微蹙眉意识到宫外似乎有人,微微起身,身下的男人却以为她在主动,便立刻抱着她的腰又压进了被褥中,在她身上讨好地亲吻着。
“魔主,专心点……”男人说。
沈晚棠闻言,抬起他的下巴,似笑非笑,正想说让他“滚开”。
下一秒——
“嘭!”
寝宫的门猛地被人用剑破开。
沈晚棠躺在床上侧目看去,入眼的却是许久不见的师兄。
他清白的雪衣被血色染红大片,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也一览无余,尤其是握剑的那只白骨森然的手。视线逐渐往上,她对上那双麻木黯然的双眼,里面倒映着她的身影,而里面的痛几乎刺入她的眼底。
或许,那大概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她。
沈卿言脸色苍白,身形不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师妹正衣不蔽体、乌发凌乱地躺在床上,在其他男人的身下、怀里,他们肌肤相亲,比任何人都要亲密,可师妹的脸上……依稀还有一抹笑意未来得及散去。
他的双眸因极力的隐忍克制而泛起了红,视野中无法忽视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刺入心中。
男人抚摸师妹腰侧的手,师妹触碰男人的脸作势要吻他,而那雪白纤细的脖颈和锁骨处大片的肌肤上也都是他人留下的痕迹。
有的地方,即便是他也从不曾碰过。
“出去。”沈晚棠冷下了脸色让这些男人离开,随后缓缓坐起身,身上衣裙斜散,乌发遮住了大片的雪色肌肤。
她随意披上一件外衣,柔若无骨地倚靠在榻,半掀眼皮冷冷瞧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坏她好事的不速之客。
她看见他手里握着的断情剑,上面沾满了鲜血,可见这一路都是杀进来的,听说,他还杀了炼魔窟的邪魔。
他这杀邪魔的道心,可真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她不禁讥讽地笑:“师兄就这么想杀我?”
或许今日,他是真的想要她这条命了。
沈卿言默不作声,脚下踏着血色与夜色朝她走来,那半垂着的黑沉沉眸子,一瞬不瞬盯紧她。
她抬眸冷冷回望着他。
她以为,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却从不曾想——
她那光风霁月,不涉红尘,总是一身傲骨清冷无情的师兄会在她的榻侧折腰,半跪下来。
手落入她的掌心,染血的剑被塞入手中。
他握*着她的手,亲手把剑无情送入胸膛。
这把属于她的本命剑断情,也是……沾满了他最厌恶的魔族人鲜血的剑。
此时此刻,她最是痛恨魔族的师兄唇畔却艰难地扬起了笑,似笑,也似悲。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执拗,字字恳切,句句真情。
他说——
“师妹,我不讨厌魔了……”
“师妹能否再回头看看师兄?”
哪怕入魔,万劫不复。
他的心中终于有了几分释然。
他想——
他修的无情道,终是一再因她乱了道心。
或许,这便是那邪魔所说的情爱。
或许,这便是他爱师妹的证明。
汩汩鲜血自他胸膛汹涌而来,一抹泪自他眼中落下,可他却还是笑得那样温和,仿佛这一切,对他而言便是一场盛大的救赎,仿佛这一剑……
终于助他挣脱了那牢笼、那枷锁……
那是困住他爱意的牢笼,是困住他本身的枷锁。
他握着她的手。
“师妹,我这条命你若想要,尽管拿去。”
沈晚棠怔然地看着这一幕,紧缩的瞳眸中满是师兄那温柔而释然的笑,浑身的血液在顷刻间沸腾起来。
她眼睁睁看着师兄松开了她的手在她面前倒下。她忘记了呼吸,缓缓垂眼,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右手,仿佛在一瞬间卸尽了全身力气。
她……亲手杀了师兄?
可为什么……
却并不感到痛快——
作者有话说:今日一更~[摸头][摸头][摸头]
第167章 道心(十二)
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了,沈晚棠还是没有等来破境的机缘。
她停止吸纳天地魔气,缓缓抬眸,眼底神色莫测,神思不由得仿佛又被拉回了那天。
那天,师兄用完好的左手带着她的右手,一起将断情送入他的胸膛,可她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失了神,长剑斜了一寸穿透进去,不曾伤到心脏。
即便是如此,他还是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中,命悬一线。
似乎,很早之前他便已是强弩之末、将死之人,全凭自己的执念和一口心气支撑着,而这股执念与心气,在剑没入胸膛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
他再也无法继续强撑下去。
在他倒下后,魏免和牧垚带着伤也冲了进来,他们惊愕地看着那一幕,开口说:
“魔,魔主……沈卿言他把我们困在了外面,刚才他的灵力才消失……而且他竟然还,没有杀我们餍魔宫的任何一个人。”
那一刻,她看着师兄的眼神是复杂的。
她想知道的太多太多,最终还是选择把人救下。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内伤反噬严重,体内的灵气与魔气更是相互缠斗乱到极致,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除此之外,他如今心如死灰,已是将死之人。
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办法。
据说魔域的寒山之巅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只是不知真假。
对此,沈晚棠也无心去涉险。
寒山之巅,九死一生。
师兄若能醒,便是天道庇护福大命大;
师兄若是死,便是今生之命他的选择。
恰时,魏免敲响了门进来。
“魔主,无虚宗来人了,来的是无行神君,说是要见沈卿言。”
沈晚棠知道整个万戮城都有无虚宗的眼线,早料到无行神君会来救人,便道:“带他去吧。”
过了约莫两刻钟。
她离开寝宫,路上遇到了萧之镜和云岑二人,脚步一顿,微微牵唇对她们道:“你们同我一起去见个人。”
不远处,云岑红着脸把头发从萧之镜手里拽了出来,冲沈晚棠笑道:“这就来。”
“你要去见谁?”路上,云岑不禁问起。
“无行神君。”
最近的事萧之镜也多少有点耳闻,听了这话心中了然,笑道:“沈晚棠,你这是拿我们当挡箭牌啊,我这具身体的魂虽是个邪修,可身体却不是,无行神君可能会杀你,但他却不会杀我。”
沈晚棠却道:“我只要你拦住他,让他无法带走师兄即可。”
“带回去不好吗?”萧之镜故意打趣反问。
“好什么啊,人交回去了,她不就少了个拿捏无虚宗的筹码?”
“傻阿云,你还真当清玄神君是筹码了?”
萧之镜方才不过是玩笑话,听见云岑的话忍不住失笑,又认真起来。
“依我看,你是想利用他完成抹杀黎白夙神魂一事吧?”这话是对着沈晚棠说的。
现在,他能想到也就是这个了,毕竟黎白夙的修为高,他的催魂术帮不了她几次,随着次数的增加,黎白夙会苏醒得越来越早,直到再也不会陷入沉睡。
沈晚棠看了一眼猜透她心思的萧之镜,虽没有多说什么,却彼此心知肚明。
踏入一座简陋的院子,里面压抑的气氛逼人,仿佛只要谁一进入就会立刻被剑捅个对穿必死无疑。
偏偏这时,沈晚棠用魔气将萧之镜推了进去。
寝屋的门“嘭”一声被撞开。
“嘶!沈晚棠我说你做魔主也别太嚣张了!”萧之镜冷冷回头看了一眼含笑的沈晚棠。
沈晚棠并不看他,而是径直对上床边回头看来的视线,那是无行神君冷而锋利的视线。
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寒声质问:“他可是你的师兄,你也下得去手?!”
“下不下得去手,您老人家不都看见了吗?”沈晚棠嗤笑一声,略含讥讽,又笑意盈盈地说:“神君,这可是你徒儿过来自寻死路,你怎么不想想,师兄那么厉害的一个人,他不寻死我怎么能杀死他?”
还能是因为什么?!
无行神君冷哼一声。
来之前他才得知魔域穷岭州的炼魔窟为沈卿言亲手所灭,当下他就又气又急,气沈卿言的一意孤行,急他现在身受重伤还待在餍魔宫!
伤都没好就巴不得来餍魔宫送死,他还真是头一回见!
尤其是……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脊背瞬间颓然几分,仿佛苍老了数十岁,脾气都软了下来,长叹一口气,眼中隐约有泪光闪烁。
直到方才为沈卿言疗伤他才知道自己的徒儿到底独自一人承受了些什么……
沈卿言的神魂早在旧年就已经被他那十五道笞魂鞭打散,魂魄一散,他的魂魄便形如碎片,稍有不慎就会一点一点向外溢散,现在的他就连魂魄都是残缺不全的!
可偏偏,那时在太清池,他查探时,沈卿言生生将自己的魂魄强行拼凑在一起,又在太清池设下障眼法和阵法选在天劫那日被他探查,从而蒙混过关。
不止如此,他的灵气正在逐渐外泄,这种状态他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身体当作载体承接着体内将要外溢的灵气。
这样一来,他的身体终有一日会承受不住爆体而亡,并且,为了维持自身的修为,他还需要源源不断地吸纳大量的灵气,这就形成了一个循环的死局。
而他在太清池的那次破境,想来也是因为体内急需灵气,他应是用过聚灵阵短时间内大量吸纳灵气,导致灵气太盛,这才提前引来天劫。若是他之后想再往上就需要比这多十倍百倍的灵气,以他如今这副一边吸纳灵气一边又灵气外泄的身体,绝无可能!
他若执意想要再破境,吸收的灵气越多,他爆体的速度就会越快。
而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那十八道笞魂鞭!
他分明是在沈卿言所能承受的范围内下的惩罚,却不知道为何竟然会让他沦落到如今这地步……
除非……
早在很久之前,他的神魂便已经受损,否则绝不会被轻易打散。
沈卿言从小就被他养在身边,从前在榱城更是神魂完好,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他竟毫无所觉……
这一切都太过诡异。
沈晚棠本该杀不了沈卿言,可若是沈卿言的身体是如此状况,那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他沉沉盯着沈晚棠。
“倒还算你有良心,知道给他疗伤。”
沈晚棠微微挑眉,不经意问:“他还醒得过来吗?”
“你师兄是有福之人,有我在,他就死不了!”无行神君下意识道,“我已将他体内的魔气逼了出去,内伤也助他修复,接下来,他若想醒自会醒来。”
听到这里,沈晚棠猜到了什么。
“神君,不知您这次,又给了师兄多少年修为?一百年只怕是没有了……”
一旁的萧之镜和云岑听了这混不吝的话不禁退远了些。
萧之镜发现,这沈晚棠倒是个有种的,昔日的师父竟当着面一句接一句地嘲讽,落井下石,模样忒欠了点。
也不怕无行神君今日就杀了她清理门户。
说到那一百年修为,无行神君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指着沈晚棠这个逆徒大骂,可最后还是强行压下怒火。
“你休想再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本君今日就会带他离开。”
“神君想走可以,但他不行。”
“你以为凭你们便能拦住本君?”
“神君。”这时,萧之镜走了过来,行下一个道礼表示尊敬,随后才道:“神君有所不知,这也是清玄神君的意思。”
“整个餍魔宫的人都知道,那天,清玄神君孤身夜闯餍魔宫,只为了见沈晚棠一面,为此,餍魔一族的人,他谁也没杀。他做的这一切还不都只是为了他的师妹。”
这一番话就连沈晚棠也不曾料到,她愣了一瞬随即和无行神君同时蹙眉。
“即便是如此又如何?他是我无虚宗的弟子,便应当随我回宗,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他看向沈晚棠,厉声说:“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同一个魔族妖女纠缠不清!”
“无行神君,有些事您若插手反而会适得其反,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不论如何总是要有个了结的,您就这么稀里糊涂把人带回去,他还是会回来的,您说是不是?毕竟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不是清玄神君追着沈晚棠……”
“一派胡言!”
也不知是不是突然戳中了无行神君的心,顿时气急败坏斥责道。
沈卿言是他的徒儿,他还能不知道他整日追着沈晚棠跑?!
当真是丢尽了他无虚宗的脸,就连一个外人都知道这些!
真是枉为他无情道门下弟子!
萧之镜并未被他的话斥责住口,而是继续咄咄逼人道:“神君,清玄神君的身体你也看过了,他如今心如死灰,内心根本毫无求生的意志,这才是最要紧的,你觉得,是你能把人唤醒还是他心心念念的师妹能把人唤醒?”
“您可要想好,若是把人带回去了,兴许,他这一辈子就真的再也醒不过来。这炼魔窟毕竟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进去的,他没死在里面已经是天道开恩!”
“你!”无行神君心中气得呕血,被怼得哑口无言,而这一切都是他的好徒弟带给他的,他心知肚明,沈卿言的执念在此,和眼前这个人说得一样。
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只有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重新苏醒过来方能调养好身体,可若是醒不过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他心中在意之人才能让他彻底醒来,不止身体,更是内心深处的他。
就这样放纵自己的徒弟和沈晚棠在一起?
一个无情道的弟子,对魔族妖女生出情来,他还纵容至此……
他做不到。
良久。
床上的人忽然出了声,声音沙哑,很低很低,可屋内静得骇人,他说的话清晰传入三人耳中。
他说的是——
“师妹。”
第168章 道心(十三)
最后,无行神君还是离开了,他们谁都清楚,他根本带不走沈卿言。即便带走了人,沈卿言的心也不在无虚宗。
这,也是无行神君最最失望之处。
养了十多年的徒弟,他这个做师父的,终究是比不上他放在心里的师妹。
可又能如何呢?
那可是他亲自收的徒弟,是他此生唯一选中的一位徒弟。
……
沈晚棠倚着门目送无行神君走远,又回头看向床上的人,听见萧之镜说:“都说清玄神君乃无心之人,原来,竟是个痴情种。”
“情?”沈晚棠口中念着这个陌生的字,哂笑一声。
在她看来,师兄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情什么爱,不过都是他们想错了。
上一世她对师兄有情,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这一世却说师兄对她有情,她不太信,也不敢信。
师兄这样的人,大概连他自己的心绪都理不清吧?
“沈姑娘,你不去看看他吗?”云岑适时出声。
沈晚棠没有回应,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这里。
云岑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解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绝情的人,虽然这个沈卿言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好歹是她师兄,竟然无动于衷。”
“走吧,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命了。”萧之镜也无奈叹了口气。
沈晚棠到召神殿时,关潇已经等了有一会儿,“魔主,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和毒魔宫的人已经成功拿下雁城,雁城的魔兵现在都归属于我们餍魔宫,还有几位魔王正关在地牢。”
这一个月来她联合莫獨,一路朝着魔帝所在的方向打去,毒魔宫极少会收族人以外的人,所以大部分雁城人都归属为了餍魔一族。
沈晚棠思索片刻,下令:“若有不服就杀了。”
“是。”关潇继续询问,“接下来可要准备应对无虚宗那边?”
“不,无行神君最近一段时间暂时不会轻举妄动。”毕竟,想要给命悬一线的沈卿言疗伤绝非易事,只怕无行神君表面无恙,实际上身负重创。
“那魔帝那边?”
沈晚棠不以为意地笑开,道:“等他打过来之前,我会破境取走他的性命。”
闻言,关潇心中大喜,看来魔主是真的要破境了,距黎玉昭死后,他们餍魔宫终于又将诞生出一位魔帝!
待关潇退下,沈晚棠躺在椅榻上闭目休息,耳边有脚步声响起。
魏免问:“魔主,今晚想召谁入宫?”
沈晚棠略一思忖,隐约记起个人名来。
“昨晚那个人记得是叫苏炎,暂且就他。”
听到这句话,魏免想到些什么,顿了顿,提醒道:“魔主,苏炎原本有个哥哥,他和他哥哥的修为一样,是位刚破境的魔王。”
觉察出他话里有话,她缓缓掀眸瞥他一眼。
几个呼吸后。
“他的哥哥,可是苏尧?”
魏免点头,“正是。”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个有些模糊的人来,当年她修为弱,遇到的妨碍多,第一次见到苏尧时他的修为在她之上,也知道她的秘密,他就是最大的威胁。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选择了苏尧入局为黎白夙顶罪,后面才会同他假装示弱虚与委蛇。
苏尧自认为认识她、熟悉她、喜欢她,可殊不知那一切都只是她示弱的伪装,只有最后杀他时才是真正的她。若当初她没有示弱,他们之间也从不会存在什么友好共处。
入夜后。
苏炎孤身一人进入了沈晚棠所在的寝殿,视线偷偷看向那层床帐,里面依稀有道人影。
里面的人嗓音冷淡,让人生畏:“过来。”
他又低下头去,下意识来到床边,却还不等他反应脖颈就猛地被人掐住,却并非是想杀他,而是逼得他身体前倾,额头隔着一层床帐抵上女人的额心。
神魂开始剧烈颤抖起来,那是痛苦将来的反应。
沈晚棠蹙眉一把丢开他。
果然,还是不行。
床帐被她陡然掀开。
“在这里待着。”她丢下这话后身影便消失在了寝宫内。
沈晚棠来到师兄所在的寝屋,身形一瞬间出现在床前,她动作干净利落地半跪在床,弯下腰,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心。
那一瞬间,她的神魂与他虚弱的神魂碰撞在了一起,却没有痛苦、没有排斥,只有熟悉的温暖……
她并未与他神交,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谁知竟会是这样……
当她的神魂撞入他的神魂时,他的神魂仿佛正在一点点修复,魂力逐渐恢复强大,她无暇顾及,因为她发现,她的心中突然泛起了酸涩的苦与强烈的悲伤。
她的神魂几乎快要溺毙在其中,想要抽身却被他死死纠缠住,那些不属于她的、她不想要的情绪正疯狂朝她传递着,连带着她的心跳也陡然加快了跳动,仿若当年她对他那份难以割舍的情也一并还了回来。
突然间,她觉得满身疲惫,神魂眷念着他温暖的怀抱,与他难分难舍,就如同两道神魂本就是一体,却分割数年终得重逢……
沈晚棠承受不住他神魂所带来的情绪和一切感受,渐渐阖上眼睡了过去。
就在她陷入沉睡后,两人额心处隐隐散发着淡金色的幽光,沈卿言的神魂正在一点点恢复着,却只是恢复魂力与精神力,而非是将残缺的神魂修复完整。
阒静的深夜里,男子的掌心不知何时握住了女子纤细的腰,力道越收越紧,唇瓣触上她额心的那抹红。
……
沈晚棠迷迷糊糊醒来时大脑空白了一瞬,只觉得神魂有些轻飘飘的,分明没做什么,可魂力却强了一点。
她将手背搭在额头,掀眸对上一双黯淡漆黑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双眼,如今却眼神全变。
她沉默地注视着他眼中的自己,抬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紧在怀里,他的额头靠在她的颈窝,闻到她身上极淡的女子香。
他嗓音沙哑着轻唤:“师妹。”
“对不起……”
沈晚棠忘记了动作,怔然片刻。
她似乎,从未听过师兄的道歉。
她试探着想要推开他,却又停住了手。
沈卿言搂着她腰背的手都在发颤,滚烫的呼吸似有若无拂过脖颈。
他说:“没想到,还能活着再见你……”
在炼魔窟时,他想——
若死,便如师妹所愿。
若活,回去,见师妹。
可师妹也想要他这条命,他便给了她。
临死时,他不甘心地想:
他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告诉她……
他想要让她如愿,却又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去……
他不甘心的,是师妹这样讨厌他……
“师妹……”
他长叹一口气。
沈晚棠颈侧的衣襟渐渐湿濡了一块,师兄从不示弱,可如今却生生将自己的狼狈与不堪就此摆在她的眼前。
他,又哭了……
“师妹……”他轻柔的唇摩挲过她的颈侧,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卑微乞求道:“我不讨厌魔了……”
“能不能,不要再讨厌师兄?”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他们可以的,我一样也可以。”
“他们不能的,我也可以做到。”
“师妹……不要对师兄这么狠心……”
沈卿言缓缓起身,将她压在身下,未曾包扎的左手掌心轻触她的脸,指腹摩挲她的眼角,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
“还记得吗?”
他苦涩地扯唇笑。
“我曾说过,你若需要,师兄也可化作你手中的剑,利用、欺骗都无妨,只要你不将我一人丢下,怎么样,都随你。”
这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的妥协。
尽管去做任何想做之事,他会一直陪伴她。
沈晚棠的嗓子仿佛已经失去了声音,好半晌才寻回,她难以置信,这一番话、这一系列的行为,竟会是她师兄亲口说的、亲自做的。
他竟然放低姿态如此求她,却也只是求她——不要丢下他、不要讨厌他。
他想要的,仅此而已吗?
“即便我是魔族、是邪魔,十恶不赦,也随我?也无妨?”
沈卿言仿佛早已不知在何时何地下了决断,不假思索地应:“是。”
“哪怕你要与无虚宗为敌,我的选择也只会是你。”
沈晚棠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如今这样。
好一会儿,她开口:
“为什么?”
为什么?
十岁那年他便选错过一次,只选错了这一次,代价便是永失师妹,他不愿……
无论代价是什么,如今,他此生便只有一个选择——师妹。
他没有再多解释,或许是对于当年之事早已记不大清,也或许是其中的过程太过复杂。
他说:“师妹,十六年前我便说过,你去哪我去哪。你在无虚宗,师兄便在;你若在魔域,师兄也陪你在魔域。”
“你……还记得?”沈晚棠动了动唇,眼神复杂开口。
她不禁想,要是这些话,是在前世听见,该多好?
可如今,太晚了。
沈卿言半垂下眸,一抹郁色浮在眼底不易叫人察觉,“无情道心已碎,如今我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当年。”
“师妹,这么多年,是我对不住你。”
“我不该痴迷于修道而忘了初心。”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
他复又抬眸与之对视,想到后来师妹走后,他得知的她在无虚宗受过的那些苦,便觉自己的可叹、可笑。
道心……
何为道心?
人人都道他乃无情道第一人,是天道选择的人,就连他的问心剑也象征了天道。
他们日复一日地对他说,他的道心是无情道心,是为天道斩妖诛魔的心。
可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唯师妹而已。
从头到尾,他的道心便是师妹。
他却在修无情道的这条路上,弄丢了自己真正的道心。
甚至,极有可能曾亲手杀死过师妹……
从始至终,他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之人……——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这个火葬场力度咋样[狗头叼玫瑰]
第169章 殉道(一)
“师兄,你变了好多。”
沈晚棠缓缓抬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喉结,静静看着那凸出的喉结因为她的动作而滚动一下。
像这样挑逗意味十足的动作,放在前世她是绝不敢做的,可现在……
她的红唇弯起,指尖下移,拉着他的衣襟把人拽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暧昧的蛊惑,笑说:“师兄可要说话算话啊,是你亲口说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卿言眼神晦暗地盯着她的唇,因距离太近,双方呼吸缠绕在了一起,可他唇线紧绷,不敢再碰。
他意味不明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沈晚棠故意停顿观察他的神色,眼底的笑意加深,看着师兄眼底生出的情欲,道:“我要你助我杀了黎白夙,师兄,你说,我能信你吗?”
沈卿言抑制不住地低头,将额头落在她的额头,双唇和她的唇瓣也不过半寸的距离,只要他一动便能吻上去,尝尝那日太清池海棠花糕的味道。
但最终,他也只是克制地贴着她的额头,静静听她说话,再无其他动作。
她说:“师兄,我可不敢轻易信你,你若想取得我的信任,不如……去无虚宗帮我杀了流衣可好?”
流衣真君。
此话一出,沈卿言沉默良久。
“她还对你做过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助纣为虐罢了,怎么?师兄似乎不太愿意?”沈晚棠随口一道,省略了很多,然后笑开,缓缓将他推远,眼底冰冷。
于沈卿言而言,流衣真君身为宗门真君处理宗门事务方面并无过错,她本该罪不至死。
可一想到方文许,一想到流衣真君曾想杀了师妹,他又心如止水,仿佛已经认同了师妹想要杀人的话。
他会杀了流衣。
一旦如此,也就意味着,他要与整个无虚宗为敌,彻底背叛将他养大的师父,也彻底叛出宗门!
身下的少女正笑意盈盈望着他,眼底却冰寒一片,分明是不信他,这熟悉的眼神又一次刺入他的心底。
“你可以相信我。”他认真对她说。
“师兄还是哪日杀了流衣再来与我说吧,最好是半个月之内给我答案。”沈晚棠说完彻底翻身起床。
半个月时间,也就意味着,她要沈卿言短时间内恢复修为。
此次重伤未愈,沈卿言刚醒来根本无法动用灵力,一旦催动便会引起复发。就连此时此刻,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如雪如玉,姿容病态而阴郁。
他的目光紧随着床边整理衣裳挽发的沈晚棠。
沈晚棠刚把簪子没入发中,便有魏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试探地问:“魔主?”
魏免并不确定人是否在里面,可他找遍了整个餍魔宫,也就只剩下这一个地方了。
他的心情也有点复杂,据苏炎所说的,他想魔主大概是和沈卿言一起待了一夜。
“何事?”
果不其然!
魏免松了口气,说:“莫魔主不知道从哪得的风声沈卿言在我们宫里养伤,正吵着要见您,说是要杀了沈卿言!”
闻言,沈卿言面无表情,神情冷淡,眼底更是一片死沉,对此毫不在意,根本没把来人放在眼里。
沈晚棠留着他还有用,哪能真的让莫獨胡闹,不由得蹙眉大步离开。
一时间,寝屋幽静下来,空荡荡的,死气沉沉。
“好你个沈晚棠,竟然私藏沈卿言?何不干脆杀了他?”莫獨见到沈晚棠过来便压不住怒气道。
沈晚棠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慢条斯理说:“杀他有什么意思,让他与无虚宗为敌岂不更好?”
“话说得好听!他堂堂一个清玄神君凭什么要与无虚宗为敌?!”
“沈卿言我不能交给你。”
一听这话,莫獨登时大怒,随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阴沉道:“你若不把沈卿言交给我,我就撤兵,一旦你在疆城兵败,不日魔帝的人就会打过来。”
此话一出,旁边的关潇冷了脸色。
“莫獨,别忘了你也是万戮城的人,也是仇衽的弃子!”
“那又如何?!我莫獨不屑与无虚宗的人为伍,更何况还是他沈卿言!他杀了我魔域多少人?杀了我的族人多少?手里更是有我弟兄的鲜血!你让我就这样放过他?简直做梦!”
莫獨的目光紧紧盯上神色不明的沈晚棠,说:“只怕无虚宗真正想要的是你餍魔一族的命。别忘了,当日可是你亲自打开结界放我进去杀的人!你若非要护住沈卿言救他,我宁可向仇衽那个窝囊废低头也绝不与你和沈卿言同仇敌忾!”
“莫獨你当真以为仇衽还能容得下你?!”
关潇指着他扬声呵斥道。
“他沈卿言可是整个魔域的敌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一旦沈卿言身负重伤养在餍魔宫的消息传出去,仇衽只会比我更想要了他的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眼下你们餍魔宫又成了众矢之的,就算仇衽趁乱不小心杀了沈卿言,仅凭无虚宗一个无行神君,他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沈晚棠的唇畔噙着一抹笑:“莫獨你今日是非要逼着我把他交给你了?”
“消息一旦放出去,你整个餍魔宫都会因他而覆灭,他早年间在魔域树了多少仇敌,你难道不知?”
“你在威胁我?”
莫獨只丢下最后一句话:“要么把人交给我杀了他,要么我把消息一路传回穷岭州,你整个餍魔宫都将不复存在!餍魔魔主,选一个吧?”
沈晚棠嗤笑一声,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看向关潇,冷声道:“关潇送客,让他传。”
“沈晚棠!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莫獨拂袖冷哼,看出她心意已决,转身大步离开。
关潇心中忐忑,“魔主,莫獨那边……”
沈晚棠轻抵额角有些头疼,她看着手中把玩的水杯。
在她无法和他人神交之前,沈卿言绝不能死,如若她的神魂注定无法接受他人,沈卿言又死了,到时压制不住黎白夙,她极有可能在杀死黎白夙之前先死。
可若不交出沈卿言,整个魔域他的仇敌都会联合覆灭餍魔宫,尤其是魔帝。
左右都是一死……
“魔主?”关潇见她没有回应,忍不住出声询问。
沈晚棠心中焦躁烦闷,起身回寝宫,丢下一句:“多找几个人送到我宫里,还有昨晚的苏炎。”
关潇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这天都还没黑。这位新魔主倒是比上一任的李双还要频繁。
沈晚棠一面思索着一面踏出大殿。
只要她能通过神交找到足够信任的那人,只要能够尽快破境,就不会陷入这死局。
她正要走下台阶,却突然被人攥紧了手腕,她转身看去*。
师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黑眸沉沉盯紧她,手上力道也有些用力。
他说:“别去。”
沈晚棠看了一眼他攥着自己的手,稍微挣扎一下却被他收紧,心中不耐:“滚开!别拦着我。”
沈卿言垂眸一顿,近乎偏执又自虐地问:“你要做什么?”
听见他问的话,沈晚棠不禁一愣,随即笑了笑,“做什么?整个万戮城都知道的事你会不知道?”
沈卿言的脸色渐冷,是,他在明知故问。
自炼魔窟回来起他就听说了一路,餍魔宫魔主收了二十七名男子入宫,说她与男子夜夜笙歌荒淫无度,那一路,他听说了太多太多,后来也亲眼见到。
见到他的师妹衣衫不整地与六名男子同在一张床上,脖颈印记钻心刺眼。
曾经,他以为师妹与苏尧的那一吻让他嫉妒到生出心魔,嫉妒到抽离了师妹的爱魄,逼她杀死苏尧,以为这样,师妹就还是他的师妹。
可如今……
如今她的身边有了太多太多的其他人,她和他们都有所羁绊,那他还算得上什么呢?
他只不过是师妹众多男人中最不起眼,也最不值得在意的那个。
“师妹,别去。”
沈卿言的嗓音低沉暗哑,几乎是隐忍着某种情绪,带着哀求的意味,固执重复:“别去。”
他们可以的,他也可以。
为什么,一定要是别人?
“现在的你,还管不了我。”
沈晚棠没有留意到他眼中的阴翳与暗色,蹙眉强行用术法打开他的手,冷眼离开了这里。
沈卿言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那未恢复好的右手瞬间渗出血来,他自虐般地往自己的伤口上用力,可不论如何做,肉.体的痛永远比不过心里的痛。
种种情绪长久地交织在他的心口。
悔恨、悲痛、嫉妒、害怕、绝望、无奈……
太多太多的情绪将他的心填满,有时他倒还真希望能有一把剑就这样刺破他的心脏,看看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沈晚棠回到寝宫时,脑海中还依稀浮现师兄的模样,师兄从不低头求人,哪怕是当年被无行神君收为弟子时态度也极是冷淡,骨子里总有一种傲气。
可昔日傲骨不知何时早已散去。
不知何时起,师兄面对她时,似乎总是会低头,尤其是现在,他也不过只是个会受七情六欲所掌控的凡夫俗子罢了。
她心中百转千回,却始终情感冷淡,也不知是不是那丢失的爱魄起了作用。
不久,几名男子被送入寝宫。
她按照之前的规矩,先吸食他们的怨恨,最后几个时辰过去,她又独留下苏炎一人。
二人肌肤相触,尝试着与其神交。
这一次苏炎的神魂成功进入了她的体内,不像上一次一碰就被弹开,只是几瞬之后没等碰上神魂还是被弹了出去。
每一次神魂被弹开苏炎都会感到一阵剧痛,这是来自神魂的痛,虽然不伤神魂,却能够让人头晕目眩失去神志好几个时辰。
索性,沈晚棠每一次停下后都让他在这里休息,第二天再继续,如此反反复复,直到可以相互融合的那日。
足足七日,沈晚棠再没有出过寝宫的门,也无人敢擅自打扰。
而莫獨也等了七日,眼看着,这个沈晚棠竟当真不管不顾,宁愿与魔域为敌也要护着沈卿言,当下直接下令让人把消息放出去。
既然她不仁,就休要怪他不义了!——
作者有话说:想到师兄下一章要干嘛就有点想笑hh[彩虹屁]
然后[可怜]宝宝们原谅我,因为快完结了,想着看看这本最后能不能再上个好榜,所以后面会日更三千一段时间,基本这个月就能完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第170章 殉道(二)
餍魔宫一处宫殿内的灯燃了两个时辰后熄灭。
这是沈晚棠和苏炎尝试神交的第八日,双修与神交同时进行,只为了能够更好地接纳彼此,可每一次都会因为神魂无法相触而叫停接下来的举动。
沈晚棠计算过,大概再有三日,她的神魂便会习惯苏炎的存在,到时成功双修之日也就是他们真正神交之日。
今夜还是老样子,灯灭后,二人同枕而眠各不相干,苏炎也忐忑着,可因为神魂实在是有些痛苦,便昏昏欲睡。
下半夜时,一道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现在寂静无声的寝宫内,他步子轻缓却步步踏实,目的准确地朝着床榻而去。
隔着不远的距离垂眼看去,床上的帐子不曾落下,女子衣衫单薄地睡在里面,而那男子则睡在她身旁,面容疲惫。
苏炎迷迷糊糊地察觉到一股危险的冰寒气息,似有若无的魔气,还有莫名的杀意,他顿时冷得惊醒。
登时撞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他看着眼前这一幕瞪大了眼。
只见床边正居高临下站着位道袍男子,不是沈卿言又是谁?!
沈卿言面无表情,淡淡垂眸与他对视,脸色阴沉,眉眼深郁,看着他的眼神正在一点点凝结成冰,像是专为杀他,将他挫骨扬灰而来。
宫内一直有传闻说魔主和沈卿言有私情,眼下,他却和魔主如此亲密地同枕而眠,而沈卿言就站在他们床边目光幽深一瞬不瞬“冷静”地盯着……
怎么想怎么诡异惊悚。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死亡对视了一会儿,气氛越发僵持窒息……
良久,沈卿言的清寒的嗓音忽然极轻地开口,却是念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他说:“苏尧。”
眼前的男人长了一张与苏尧七分像的脸。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自嘲暗讽。回想起曾经,他握着师妹的手杀死了苏尧。
难道这也是错的么?
他杀死了她心里的人,如今,她又寻来个如此相似的替身?
一个死人,还是他亲手逼死的死人,他拿什么还给师妹?
可他,也是真的不愿成全……
他养大的师妹为何要让给他人?
师妹的身边便只能有他一人。
不知道为什么,苏炎发现沈卿言看着仿佛有些不对劲,眼中没有活物,只有死物,而且……他分明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意识到这一点,苏炎猛地摔下了床,忍不住看向床上的女子。
女子衣衫单薄,甚至有些散乱。
苏炎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是在想,以魔主的修为不应该没有发现沈卿言才对,除非是他用了什么术法……
“滚出去。”沈卿言近乎命令地开口,同时一掌把人重伤,让他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无法与人双修。
苏炎顿时痛苦闷哼口吐鲜血,来不及反应,连忙起身往外跑,生怕慢一步就被他用剑捅穿。
沈卿言靠近床,看清师妹肌肤上暧昧的痕迹,阴翳着眸色弯身将她抱进怀里,灵力破开大门,一步步往回走。
这就是无心无情的无情道神君???
苏炎捂着胸口回头看,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试问哪个无情道神君会深夜跟个杀神一样站在床头盯着他抢女人?他疯了吧?
沈卿言一路将人抱回了自己那冷清清又魔气深重的屋子,给她盖好被子,躺在她身侧,手克制地用力压着她的腰。
夜色中,他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她,目光临摹着她的脸,自眉梢、眼睫,到红唇、脖颈……
视线本该止于唇,余光却无法忽视地看见锁骨上的红印。
那是属于其他男子的痕迹。
师妹和苏炎同床共枕了整整八天,他也花了八天时间来恢复大半的灵力……
眼神一点点暗沉了下来,里面幽怨的情绪翻涌,更有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似要冲破胸膛将眼前之人拆吃入腹。
他突然撑起身,握着她的腰将人压在身下,垂落的发拂过她胸前的肌肤,他低头覆住锁骨上的那抹红。
屋内温度渐升。
沈晚棠意识模糊间竟觉得呼吸困难,身上也沉得厉害,想转身又发现根本动弹不了,唇舌似乎也被人强势地撬开。
她微微蹙眉,意识逐渐转醒。
难道是,苏炎?
可是苏炎不敢轻易碰她,更不敢亲她的脸,遑论是唇。
滚烫的呼吸又急又重,动作却是时而克制的温柔时而失控的凶狠。
是师兄……
她缓缓睁眼,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如同凡人的眼睛那样,只依稀见到自己身上有个人影,感受到一层微弱的魔气——心魔作祟。
意识到他的失控,她咬了一下他的唇,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他?还是苏炎?
沈卿言没有出声,摁着她的手至发顶,掌心没入她的指间,再度吻上那双柔软的唇。
师妹说过,和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恶心,她又可知这八日,他是如何过来的?
他疯狂借用聚灵阵来快速恢复修为、灵力,可脑海中仍会不断想到师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的画面,挥之不去,如同魔咒。
整整八天,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
他要和她做尽这世间最亲密之事。
哪怕是厌恶恶心,他也只想要她。
青梅竹马、师兄师妹,他们才是这天下最亲密、最该在一起的一对。
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他的存在!
可师妹心中……
如果,当初他没有修无情道……
与沈晚棠十指相扣的手一点点收紧,那滚烫的柔软落在了脖颈上,覆盖着点点红梅,动作渐变得缱绻温柔。
师兄,竟然想和她双修吗?
想到这点,沈晚棠的呼吸瞬间有些乱了,微微偏开头,眼神微深,不知所思。
沈卿言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身下女子眼神的变化,手落在她的腰带处,一顿。
嗓音很低:“师妹,是我。”
“我知道。”沈晚棠的声音有些低,“师兄可知,这么做了你会沦为邪修,而我……可是你的师妹、至亲。”
师兄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他曾说过无数遍,他们是至亲。
但她知道,若他当真把她当至亲,又怎么会想碰她?
她只是以为这样挑战他的道德底线,他就会冷静些知难而退。
“不用刻意提醒我。”沈卿言心中满是苦涩,径直吻上她的唇,扯散她的腰带,“什么师妹、至亲,我现在只想要你沈晚棠。”
如果当初他没有修无情道,师妹身边就不会有这么多其他不相干的人,师妹只会记得他一个人。
“师妹,你想要双修,我陪你双修。”
感受到身下女子的推拒,他再次紧扣住她的手腕,如此诚恳真挚地暧昧低语。
沈晚棠忽然不再挣扎了。
的确,和师兄做这种事是最简单,也最迅速的办法。
以师兄的性格,既然会舍下一切同她欢好,便足以说明他现在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不会对她动杀心,甚至还会护着她。
而双修可以增长双方的修为,师兄的修为停滞不前,便可以通过双修彻底恢复修为,到时就算魔域的人杀过来也无惧。
修为恢复后,他就可以助她抹杀黎白夙的神魂。
可她有些迷茫,她也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是什么,没有多么排斥,也没有多么情愿。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和他这样做,或者说,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唇瓣几乎被吻到有些麻意,衣裳被人剥了下来,感受到熟悉的大掌触碰抚摸时身上犹如火燎。
她心中冷淡对他毫无回应时,身上的男人已经紧紧拥她入怀,唇印在心口那道疤上,她微微僵硬了一下。
但沈卿言此刻并不如何清醒冷静,观察力也大不如前,并未发现那道疤痕便是问心剑留下的痕迹。
漆黑的夜里,借着一层清冷的月光,两道互相纠缠、交叠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室内的喘息越发地急促起来。
随着温度的升高,男人的力道抑制不住地又沉又重起来,惹得怀里的人咬上他的肩膀呜咽不止。
沈卿言的意识早在不知何时彻底清醒却又很快同师妹一起堕入欲.海浪潮中,只能凭借动作去感受师妹的存在,他看不清她。
他也在自己身上下了术法,无法像一个修者那样视物。
他害怕师妹的眼神,也害怕这样的自己被师妹看见不喜欢。
他的眼尾因心中的酸涩而染上红,闭上有些湿润的眸子,突然俯身吻在她的额头,唇瓣一路向下。
他情动轻唤:“师妹……晚棠……”
一遍一遍地重复,彻夜到天明。
沈晚棠醒来时意识仿佛还停留在昨夜,一时间失神了很久。
当年十岁时护着她,把她视若至亲的师兄可会想到今日?
有朝一日,他们竟会发展到了这一步,饶是她也始料未及,更何况是……
她视线不由得扫了一眼自己的心口,这里有道疤,疤上又有昨夜师兄落下的吻。
她顿时觉得有些可笑,径直坐起身穿好衣物离开了这里,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她知道,经过昨夜双修,师兄已沦为邪修,她那些进入他体内的魔气会被他自动炼化为灵气纳入灵丹。
眼下他还没醒来,便是因为正在恢复修为。
离开时她还发现这处院子已经布满了聚灵阵,魔域以外人间那点稀薄的灵气都全部聚集了过来,不日,师兄就可以彻底恢复。
她只需要等着师兄兑现承诺把流衣的人头带回即可。
回到寝宫时苏炎已经不在,魔族与修士双修要麻烦一些,需要将灵气转化为魔气方能纳入魔丹,于是她坐在床上开始炼化昨夜从师兄那得来的灵气和怨恨。
这一次,她清晰地看清了一切,师兄的怨恨中有她,却全是她不在意他、对他心狠、想杀他的模样。
他在怨恨些什么?
怨她太过心狠绝情吗?
那浓烈的悲痛一点点沁入她的心,渐渐地,一抹泪痕自面颊滑过。
她的眼中闪过疑惑和不耐,一皱眉,用指腹抹掉泪痕。
奇怪,她哭什么?
她竟然被师兄的情绪感染了?
思及此,她沉默了下来。
昨夜她意识模糊时,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什么咸湿味道入了口。
可是,师兄他为什么会这么悲伤呢?
悲伤得仿佛弄丢了这世间他最心爱的东西,难道是因为昨夜彻底破了道,毁了无情道心,沦为一名邪修?
是啊,除了这个她再也想不到其他。
师兄原本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如此自甘堕落,又怎么会不生悲呢?——
作者有话说:[烟花][烟花][烟花][烟花][烟花][烟花][烟花][烟花][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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