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殉道(三)


    十天时间,沈卿言的修为尽数恢复,一切如常,只有体内残留的魔气,让他清晰感受到自己已经沦为邪修。


    眼下他的修为恢复,沈晚棠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与其他人神交,只需要利用师兄一人便可。


    “魔主,这些都是莫獨派去雀台城的人。”


    牧垚突然押着几个毒魔进殿。


    这些人被猛地摔在了大殿上,有人忿然道:“快放了我们!魔主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就等着魔帝过来……啊!”


    话还没说完,这人就被牧垚一刀砍死,血溅当场。


    沈晚棠微微蹙眉,“下次杀人拉出去杀。”


    牧垚笑了笑:“知道了。”


    “剩下的四个关起来,穷岭州那边继续派人拦截,拖足七日。”


    沈晚棠的唇边牵出一抹笑,看向殿外的半边天,隐有劫云飘来。


    不日,待她渡了天劫再彻底杀了黎白夙,魔帝和莫獨对她来说就算不上什么。


    “魏免那边,让他盯紧毒魔宫,你再带四个魔王去疆城守着。”


    “是。”


    按照她的计划,本是先派人攻打离万戮城最近的几座城池,这个方向一路打过去就是穷岭州。


    届时,待她杀了魔帝,她的人也会一路直抵雀台城,把整个雀台城的魔兵魔将围个水泄不通,不服者只管抽了恶魂便是。


    “等等。”沈晚棠忽然叫住正要告辞的牧垚,思索着,道:“去把沈卿言叫来。”


    正好提前把夺舍之术和阵法给他看看。


    牧垚一听是去找沈卿言的顿时觉得晦气,可是魔主的命令又不得不听,只能去了。


    两刻钟后,他回到召神殿,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地骂道:“这个沈卿言果然居心叵测,他竟然一声不吭就跑了,魔主,我让人搜了整个餍魔宫都没找到他,十有八九是回了无虚宗,魔主,下次沈卿言再来,干脆杀了算了!”


    沈晚棠反应平平,琉璃色的眸中思绪不明。


    刚恢复修为就去了无虚宗?迫不及待地想要叛离宗门吗?


    沈晚棠不信,这其中必然有问题。


    翌日,沈卿言的身形竟抵达了穷岭州雀台城上方,他冷眼,握着问心剑生生劈裂雀台城的结界。


    他缓步靠近魔帝寝宫。


    整个雀台城一时间犹如炸开了锅一般沸腾。


    “怎么回事?!”


    “竟然有人破掉了魔帝的结界?”


    “这,只怕是无虚宗的沈卿言杀了过来!”


    “怎么可能?不是说无虚宗和我们魔帝达成了交易?这帮混蛋竟然出尔反尔!”


    “可我昨日还听见有风声说沈卿言养在餍魔宫,他重伤未愈怎么会来?!”


    “当真?难道是无行神君?”


    偌大的寝殿内,美人在怀的仇衽扯出一抹森寒的笑,摸了一把女人的脸,然后穿好衣服起身。


    “清玄神君是不是忘了,本君可是和你师父达成了交易,万戮城的餍魔、毒魔,随你们杀,本君只希望……”


    “咻”地一声,剑风袭来,剑尖指向他的喉结,喉结下意识滚动一下。


    仇衽眼神不善,“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们想反悔?”


    “我沈卿言所做之事,皆与无虚宗无关。”沈卿言步步紧逼,直逼得对方跌坐在床。


    床上的女人们纷纷吓得花容失色夺门而出。


    仇衽强装镇定,盯着他:“你不是为了无虚宗?难不成,还是为了餍魔、毒魔?”


    沈卿言早就看穿了他是在拖延时间等援兵,瞥了他一眼,下一秒就要刺穿他的喉结。


    两人同等境界,沈卿言的动作虽快,但仇衽还能躲开。


    仇衽与他打在一起,将寝殿的墙都打落了下来,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寝殿坍塌,地面崩裂。


    殿外的一群经过训练特意来对付沈卿言的魔将刚赶到,纷纷不敢上前,原因无他,只是他们交手的动作太快,神君和魔帝的打斗岂是他们想插手就插手的?


    于是开始就地布阵,将众人的魔气全部供给仇衽。


    仇衽原本还隐隐觉得打不过这位魔域人人都畏惧的沈卿言,眼下却觉得自己仿佛活了过来,体内的魔气源源不断用之不竭。


    他沈卿言就算能破境杀人又如何?


    早就听闻,他孤身闯了炼魔窟,虽然里面最厉害的也只是一位魔帝,但他绝不可能完好无损地从那儿走出来,里面可都是穷凶极恶的邪魔,邪魔成千上万……


    他必定是在强撑!


    只要和他耗下去,死的就是他沈卿言!


    沈卿言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问心剑随着他的心念而动,己身强大的灵力藏于剑中,看似是要朝他而去,实则却是干脆狠厉地一剑击飞阵外的那群魔将。


    一道前所未有的裹着阴邪气息的剑意砍落他们头颅,热血溅了满地。


    仅凭这些人就想杀他,痴心妄想。


    紧接着仇衽的剑在他的脖颈上用力划出一道痕迹,再有半分,就会危及命门。


    可他并不太过在意自己这条命。


    若活着,他的使命便是庇护一人;


    若死去,他的师妹也不会太伤心。


    如此,他也好去赎罪……


    可为了那点私心,有时他还是想要活的。


    仇衽动作骤然,砍完他的脖颈又朝着胸口刺了过去,每一剑都藏着汹涌的魔气。


    一圈下来,沈卿言的雪色道袍上已经被他的剑风划出许多伤痕。


    这点伤,对于进过炼魔窟那种地方的他来说,根本微乎其微。


    良久之后,沈卿言采用了最稳妥的办法,花时间摸清了仇衽的所有招数,也不再与他继续纠缠下去。


    他的手心握紧剑,眉目一点点锋利冷凛下来,“你比炼魔窟的魔帝差远了,真该换个人来坐坐这位置。”


    “你……”仇衽还想再说点什么,却在出招的前一秒被问心一剑贯穿了心脏。


    带着魔气的血在问心剑上流动,仇衽怔然不动地看着自己心口的伤,脸上的神情难以置信。


    看着染血的剑……


    看着问心剑穿透心口的这一幕,以及刚才狠厉又熟悉的动作,沈卿言的眼睛似乎忽然被他那疯狂涌出的魔血刺痛,猛地拔出剑,心中没由来地有些慌乱。


    这一幕,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神志不清地闪现出一幅画面。


    问心剑没入一女子的心口,他艰难拔剑,双手却沾满了温热的鲜血,那血将他的衣裳染红……


    “啪——”


    问心剑陡然失手落在地上,他惊醒地看着倒地不起的仇衽,仿佛又看见了满地的血色海棠花……


    “不可能……不对……”他踉跄着后退,看着地上那冰冷又沾满了血的问心剑没由来地抗拒,有那么一刻,他恨不能将这把剑丢得远远的,直到自己再也看不见那画面为止!


    他跌跌撞撞撕开裂缝离开了这里,问心剑通灵紧随其后,留下一大群躲在暗处的魔将面面相觑。


    有人想要去追,可沈卿言分明是疯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偌大的雀台城该怎么办?


    魔帝就这样被沈卿言杀死了?


    沈晚棠原本还在花园里同萧之镜和云岑散步闲聊,话题无非是关于杀死黎白夙神魂一事。


    到时,她也还需要他们二人和关潇一起为她护法。


    对此,萧之镜和云岑并无异义,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们也熟络了许多。


    从前他们以为沈晚棠是个毒妇,杀人如麻的邪魔,可眼下再看,大家都是同路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罢了,更何况,只要不互相损害对方利益,他们也可以为友互帮互助。


    何乐而不为呢?


    萧之镜面上还挂着笑,正要开口玩笑,眼前突然有一阵风拂过,紧接着雪色身影一把将他身旁的沈晚棠拥入怀中。


    他和云岑一下傻眼了。


    就连沈晚棠也有点懵,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师兄抱得全然挣脱不动,她皱紧眉头,用力推拒,语气夹杂着怒意:“沈卿言!”


    “嗯。”听见师妹熟悉的声音,这一刻,他的心忽然静了下来,有几分疲惫地靠着她。


    “安静地让我抱一会儿。”沈卿言嗓音暗哑,有些艰难地开口。


    萧之镜和云岑拉着手默默后退了几步,脸上都是看戏打趣的意味,对沈晚棠使眼色道:“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二位的雅兴。”


    沈晚棠登时心中暴躁,用了五成魔气把人一掌打开,忍不住冷声骂道:“沈卿言,你又发的哪门子疯?”


    先是昨夜掳人双修,今日又是不辞而别,最后还突然莫名其妙回来抱着她不撒手。


    想来,若是叫旁人见了,还真会误会他有多喜欢她呢。


    她有些心烦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就连颈侧也有血痕,这些伤看着尤为严重,上面还附有阴邪的魔气,会影响修行。


    她的脸色微寒,“你去杀人了,杀了谁?”


    “魔帝,仇衽。”


    闻言,沈晚棠微怔,看着好一会儿才寻到声音:“你……你为什么会去杀他?我不是让你……”去杀流衣吗?


    “那天你和莫獨的话我都听见了。”沈卿言抬手放在她的脸侧,将散下的一缕发勾到耳后。


    他的嗓音温柔悦耳,情绪仿佛已经恢复如常,就像十六年前那样温柔,满心满眼只有她。


    他神情疲惫地说:“魔域崇尚最强者,只要杀了他,便不会有人再为难你,我也不会成为你的负累……”说到此处,他却忽然停顿下来,深深看一眼她。


    这样,她就不会再将他随意丢下、抛弃……


    这一眼让沈晚棠瞬间无所遁形,心里的打算都像是被他窥探了去。


    他在暗示,他知道她有想过把他交出去。


    可他却没有对她怎么样,更没有和她多说半句怨言,只是孤身一人闯入了雀台城,为她斩杀魔帝。


    现在,这个人又告诉她,他不会成为她的负累。


    他是在哀求……


    求她不要丢下他。


    第172章 殉道(四)


    “师妹,在无虚宗时我没能护住你,如今我把整个魔域送给你。”


    沈卿言淡垂眸,摊开的掌心中浮现出一枚魔帝的魔丹和一只玉瓶,瓶身看似小,实则里面藏了炼魔窟成千上万的恶魂。


    他把它们放在沈晚棠的掌心。


    “这是我去炼魔窟为你带回的礼物,你历劫在即,喜欢吗?”


    他的话云淡风轻,说得那么轻易,就仿佛去炼魔窟不顾生死走一遭,备受折磨三个月,对他而言,都远不及此刻手里的东西值得一提。


    天边,乌压压的劫云正在日渐朝着餍魔宫靠近,这点动静还惊动不了整个魔域,甚至是无虚宗,只能让万戮城的人察觉。


    沈晚棠握着魔丹,盯着这只玉瓶,动了动唇,有些茫然低喃:“为什么……”


    为什么师兄会突然变成这样?


    为什么师兄今生要对她这么好?


    分明前世……不会……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沈晚棠仍旧存了几分防备,若有所思道:“师兄,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从前绝不会如此,你想要什么?”


    “师妹,你还真是,对我一点也不了解。”沈卿言不禁淡笑,如今即便是被她如此恶意揣摩他竟也觉得只是件小事。


    不过说到他想要什么。


    他的黑眸忽然变得晦暗,突然往前逼近沈晚棠,一瞬不瞬盯着她。


    “我想要你的心。”


    沈晚棠的神情明显一僵,随即蹙眉。


    见此,沈卿言心中不禁对自己这贪婪的欲望暗自嘲讽,接着继续道:“方才胡说罢了,我想要的很简单,那天我来到餍魔宫时就说得很清楚。”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面颊,指腹放在眼尾,静静看着这双漂亮的琉璃色眸子。


    这番举动倒是让沈晚棠想起来了。


    师兄曾说,想要她回头看他。


    可这句话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总不该是有关情爱,她的爱魄可是师兄亲手抽走的。


    之后沈晚棠没有再开口说过话,最后索性撇下他独自回了房,开始将瓶中的恶魂分成好几批吞噬。


    可里面的恶魂数不胜数,她的身体很快就到了负荷。


    劫云在这一天突然迅速罩在了她寝宫的正上方。


    萧之镜和云岑留意着这雷劫,眼看着时机到了便来到屋外,思索一瞬,正要在宫门前设下笼罩整个餍魔宫的结界,以免毒魔宫或是其他的族类打扰。


    就在他们动手时,却发觉沈卿言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一层牢不可破的结界将整个餍魔宫护得牢牢的,尤其是眼前这座寝宫,而且还有清玄神君手执问心剑在此护着,几乎无人敢犯。


    除非,有人想尝尝问心剑的滋味。


    “我们好像有点多余了。”云岑忍不住碰了碰萧之镜,抱胸不解道:“你说沈晚棠之前为什么要杀他?”


    此话一出,沈卿言清冷的眸光忽然落了过来,显然也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眼神有些沉,眸色透出落寞失意。


    萧之镜朝他笑了笑,然后捂着云岑的嘴就要走,可最后还是没有走太远,隔着一堵墙在外面守了一夜。


    这一晚上的天劫声在沈卿言结界的掩盖下隐去,整个万戮城只有他和正在历劫的师妹听得见。


    沈晚棠经历的雷劫从来都是天罚,一连十道雷径直劈在后背,每一次都是要命的,可偏偏却又不会真的要了她的命。


    待她睁眼时明显感觉到自己魔丹内魔气的充郁,神识也扩大了百倍不止,尤其是刚经历过雷劫的身体,竟然在自愈,只是效果远比不上九品丹。


    这是她从前没有到过的境界。


    仇衽死了,如今,她便是整个魔域的魔帝,还有一位魔帝黎白夙。


    接下来,也轮到她,去死了。


    想到这里,她让萧之镜把抹杀黎白夙神魂的事同师兄交代清楚。


    明日,她就要黎白夙彻底从她体内消失。


    与此同时,魔帝仇衽死于沈卿言之手的消息传回无虚宗。


    无行神君顿时发觉不对,以沈卿言如今的身体状况绝不可能恢复得如此之快,除非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吸收大量的灵气强行修炼。


    此举无异于是在加速他的死亡。他吸收的灵气越多,溢散的灵气就越多,爆体的可能性就越大。


    当即他便传了个手令过去——


    即刻回宗!


    沈卿言收到这封手*令时已经在餍魔宫内设下了夺舍阵,此乃禁术、邪术,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也会使用邪术。


    他掀眸看了一眼手令的内容,传:


    【师父,恕弟子不能从命。】


    又是一封手令回到了无行神君眼前,当即怒火攻心。


    【你当真要为了一个魔头叛出宗门?今日你若敢抗命,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我无虚宗弟子,你可是想好了!】


    【望师父成全,弟子只想护师妹此生周全,哪怕倾尽这条命。】


    短短一句话,仿佛道尽了他的坚定不移与满腔真情。


    好一个哪怕倾尽这条命!


    无行神君大怒之下,灵力震碎书房内所有的东西,他恨不能再用笞魂鞭再打这个逆徒一通!


    他培养他至今,到最后,这个逆徒竟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魔族妖女!宁可去死也要与师门为敌!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当年……


    无行神君一点点颓然坐了下来。


    哪怕再次回到当年,他只怕也会执意选择收他为徒。


    事到如今,他必须要替宗门清理门户!


    沈晚棠身上背负的可不仅仅只是他们无虚宗弟子的命……


    她手上沾了太多无辜百姓的命,就算是天道也容不下她。


    沈卿言的那个谶言或许就是天道的旨意。


    眼下有消息传回沈晚棠已经成为魔帝,这么短的时间内,修炼速度比起沈卿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来日,她必定会成为魔神!


    若沈晚棠成为魔神统一整个魔域,魔族的人会迅速侵占凡间肆意妄为,与他们无虚宗为敌,他们无虚宗也会就此覆灭。


    无行神君的心逐渐沉了下来,也狠下心来,不再顾忌沈卿言。


    他召来门外的弟子,“将宗门上下的人全部集结在殿前。”


    翌日。


    餍魔宫的人把整个餍魔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躁动不安的毒魔宫也派了关潇去守着。


    一个巨大的阵型落在魔宫内,散发着幽幽的邪气与血色红光,至阴至邪。


    沈晚棠位于阵心,阵中只有她和沈卿言两个人。


    二人视线相接,沈卿言眼神示意她安心。


    这个夺舍阵需要沈卿言在阵中源源不断提供灵力来维持,此阵法可以护住她肉身不灭,也可以让黎白夙的神魂在逃出的那一刻被阵法抹杀,魂飞魄散。


    沈晚棠的神魂仿佛与身体分离开,她在自己的识海内寻到那一团白光,那是黎白夙藏匿在她识海内的神魂,若是没有阵法相助,她还无法在自己的识海内和她真正地见面。


    她的神魂化作人形,手执断情剑的灵体朝着黎白夙靠近。


    危险来临,沉睡已久一直苦苦挣扎的黎白夙在这时突然警醒过来。


    在剑刺来的那一瞬间化作人形避开。


    黎白夙一醒来就见到这一幕心中恨毒了沈晚棠,她用神识早已看穿了外界的一切。


    他们分明是想用这种阵法杀她。


    “如果被逼出去的是你,你也会魂飞魄散。”黎白夙的脸上露出狞笑,有着几分癫狂。


    沈晚棠只说:“我不会死。”


    黎白夙如今最恨的就是她这副势在必得的嘴脸,仿佛一切都胜券在握,分明自己才是那个魔胎,更有母亲的修为。


    可偏偏,沈晚棠的修为突飞猛进!


    两个人的神魂缠斗在了一起,彼此间都是下的致命死手,稍不注意便会神魂受损被另一道神魂强行逼出体外。


    外界,沈卿言的视线一直落在师妹的身上,留意到她脸色的惨白,额头的汗顺着发梢滴落。


    他微微蹙眉。


    候在阵外的萧之镜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皱眉,解释道:“她的身体里面两道神魂互伤势必会连累身体,黎白夙又极是难缠,也不知道她的身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不是说可以保这具身体肉身不灭?”云岑询问道。


    “肉身的确不会坏,更不会消失,但不代表肉身内部不会受重伤,尤其是她的识海。”


    萧之镜的话沈卿言听得清楚,默然片刻后,他看见师妹的唇上有红色的血迹,便分出心神同时以灵力疗愈她的身体。


    萧之镜看着这一幕又不禁摇了摇头,不过是以一换一罢了。


    偏偏这个时候,魏免突然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来到萧之镜和云岑面前,面色凝重。


    “怎么了?”云岑有种不好的预感,问完后看了一眼天。


    魏免又看了一眼阵心的沈晚棠和正在施法的沈卿言,心里焦急万分,低声同萧之镜说:“无虚宗的人来了。”


    此话一出,沈卿言微微侧目,“多少人。”


    “看样子,像是内门弟子……都来了。”魏免说,“他们马上就会到城门口,肯定是冲着魔主来的。”


    沈卿言垂下眼,最后缓缓阖上,将更多的灵气注入师妹体内修复她的身体。


    这一天还是来了。


    师父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今日若稍有不慎,他和师妹都会死。


    “你们先去拖住一段时间。”萧之镜突然出声,叹了声道:“现在,就看她什么时候能醒来。”


    沈晚棠的剑已经中伤了黎白夙的神魂,那神魂被一分为二后又迅速拼凑完整。


    她有沈卿言的灵力替她疗愈身体,不必再受身体所累,攻势逐渐占了上风,黎白夙由最初的进攻改为了防守,只要继续拖延时间,拖到无虚宗的人来。


    就算她活不了,也要拉着他们所有人一起赴死!


    不一会儿,萧之镜正要去城门的方向,却被云岑拦了下来。


    紧接着,有五个人腾空而来,于半空中垂眼看着下面的一切。


    在沈卿言诛杀魔帝后,为了尽快杀死黎白夙的神魂,沈晚棠没有再让他去无虚宗杀流衣。


    眼下,四位真君一位神君立于餍魔宫中。


    无行神君眼睁睁看着这一幕,邪阵中,他昔日的爱徒满身的邪魔之气,正不要命地为沈晚棠护法。


    他沉声开口:“沈卿言。”


    第173章 殉道(五)


    “沈卿言!”


    无行神君来到萧之镜面前不远处,压着声音再度喊了一声。


    “师兄,你的好徒儿都与魔族勾结在了一起,身上都是邪修的气息,你不杀了他,难道还想保他不成?”流衣真君适时出声,意图提醒着无行神君什么。


    无行神君微微侧目瞥了她一眼,继续对沈卿言下着最后一道命令,“沈卿言你手上从未沾过人血,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为师再问你最后一遍,无虚宗和她,你选谁?”


    沈卿言听了这话又静默片刻,随后轻声答:“师父,我不会丢下师妹不顾。”


    “好!”无行神君的心伴随着失望狠狠一沉,“从今往后我便当没你这个逆徒,你今日是死是活,我都再也不管!你就随沈晚棠一起胡作非为!一起与天道为敌!”


    有了这句话,身旁的几位真君开始行动就此布阵,他们双手于胸前结印,命剑被赋予强大的力量握在手中,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阵法劈碎。


    萧之镜和云岑的脸色不太好看,后退几步,站在阵外。


    这时,匆匆赶来的一群餍魔大量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无虚宗的弟子,把整个餍魔宫团团包围。


    关潇、牧垚、魏免,还有余下的魔王纷纷撤回与萧之镜和云岑站在一处,而他们身后便是夺舍阵,阵心是沈晚棠。


    四位真君合力将四柄命剑融为一体,玉梵真君握着剑高举起,动作时迟疑过一瞬。


    “师兄,莫不是你也心软了?”流衣皱着眉头看向他,言语锋利:“你看看他们,一个邪魔一个邪修,一位魔帝一位神君,你可要想好,今日的心软来日换来的又是什么!”


    玉梵真君狠下心来,朝着阵心的方向生生横斩出一道剑意,剑气被关潇等人合力抵挡住。


    一层无形的屏障替阵中的两人挡下杀招。


    就在互相对峙的时间里,无虚宗弟子早已炸开了锅,口中流露出的尽是对沈卿言和沈晚棠的谩骂。


    怒骂沈卿言鬼迷心窍为色所迷,骂他们二人不知廉耻狼狈为奸,也咒骂着他们一起去死。


    骂得有多难听便多难听,或许是觉得自己受了昔日清玄神君的蒙骗,也或许是悔于自己曾经那么相信沈卿言,如今看见这一幕,激起的群愤便能把人淹死。


    其中,站在最前面的乔瓒眼睁睁看着,眼睛不知何时发红,有什么坚守了多年的信念在此刻突然崩塌,天旋地转,他好像都不认识清玄神君了。


    他那么敬重的一个人,竟然……竟然堕为了邪修,浑身上下散发着邪修的气息。


    邪修体内皆有魔气,要么是修邪术、魔族术法,但体内还是灵丹,要么就是……和魔族有染,体内留下了对方的魔气。


    曾经的晚棠师妹沦为了魔族妖女,他最敬重的清玄神君,沦为了一个为魔族妖女所惑的邪修。


    甚至还为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惜与师门为敌。


    乔瓒失魂落魄了好久,直到阵外的人再也坚持不住,结界顷刻间碎裂成渣,剑气以无可抵挡之势猛然掀翻众人。


    牧垚等人狠狠摔在地上口中吐血,饶是活了上百年的关潇和萧之镜也受了些伤,萧之镜要严重些,他怀里护着云岑。


    剑气击飞他们后,迅速落在阵中一人的后背,随后,整个餍魔宫都受到剑气的影响坍塌成废墟。


    无行神君眯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始终悬着。


    沈卿言不知道是何时在阵中变换了位置,站在沈晚棠身前替她生生扛下了一剑,那一剑剑气没能造成外伤,却造成极为严重的内伤。


    “妹妹,看来今日大家都得死了。”黎白夙笑了起来。


    沈晚棠看了一眼外界,却只看见师兄面对着她,而他的身后,是整个无虚宗。


    师兄竟真的为了她与无虚宗为敌了。


    她静下心来,冷眼看向含笑的黎白夙,再次全神贯注地袭了过去。


    这一次,她的速度突然快了许多,剑身斩断对方的头颅。


    哪怕对方在短时间内迅速复原,她也知道,黎白夙的神魂早在打斗中受了损,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无行神君在这时缓步上前,抬手将自身灵力注入阵中。


    干扰的力量瞬间限制了沈卿言,让他自身的灵力被另一股灵力压制在体内无法催动。


    维持阵法的灵力被迫中止。


    沈卿言神色微动,转身面向无行神君,身侧的手中逐渐浮现出问心剑。


    无行神君看着他的动作,沉声开口:“怎么,为了她,你还想弑师不成?”


    这把问心剑伴了沈卿言多年,由他的魂力所炼,似是感应到了主人的心思,随着他手的动作浮于胸前。


    他的手分别位于剑刃的两侧,无形的力量裹着这把剑。


    沈卿言看着无行神君,思绪拉远,忽然问:“神君可还记得入宗的第一日,在云华殿你曾问过我什么?”


    神君?


    沈卿言唤他神君。


    无行神君霎时心寒至极。


    他自然记得,那天,他问沈卿言是否愿意修最绝最厉害的无情道,是否想要成为世间强者,成为真神。


    那时,十岁的少年只要提及“晚棠”二字便眉目柔和难得有了几分笑意,他反问他,成为这世间的强者是不是就能保护晚棠。


    他给了他肯定答复——是。


    于是,少年也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彼时,沈卿言还曾说过一句话。


    他说:“弟子希望晚棠可以一世无忧,永乐安康。师父,我愿意为了晚棠舍了这俗世红尘,舍去自己的贪、欲、嗔、痴,若能让晚棠师妹一世无虞,做个无心之人又有何妨?弟子愿入无情道,为护师妹,万死不悔。”


    为护师妹,万死不悔……


    此时此刻,旧事重新被人提起,就连无行神君也沉默了,脸色难看至极。


    原来当日……沈卿言是这么答复的吗?


    还记得那天,听见沈卿言肯定的答案后,他朗声大笑,高高兴兴拉着自己的小徒儿来到殿前向全宗门的弟子宣布,从今往后这便是他的弟子,是无情道的弟子。


    可他,竟全然忽略了沈卿言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做什么……”他仿佛意识到了此刻的沈卿言想做什么,朝着他伸出手下意识想要制止,可又觉得自己早就没有资格再管他,只能道:“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才修成无情道,你真的不要了?”


    他自知自己愧对沈卿言,当初他亲口答应的,只要他修无情道必定能护沈晚棠安好,可再看如今,便是天翻地覆,满是荒唐!


    沈卿言一开始就想要保护的人,他却一直以来都在逼他杀她。


    “神君,当初在太清池的那六个月,我反复地想,也许是我错了。我是不是不该逼着师妹修无情道,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带着师妹踏入无虚宗……”沈卿言的声音很淡也很轻,在众人面前依旧冷静,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像是在诉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可这一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苦苦挣扎、煎熬了这么多年,其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沈卿言半垂下眸,视线落在面前的问心剑上。


    问心之所以名为问心,是因为他初修无情道时总会一遍遍问自己的心里到底是有什么放不下,执念最深的又是什么。


    于是这把剑便有了名字——问心。


    当问心接触答案时,便是他找到自己埋藏于心的深深执念之时。


    换而言之,若有朝一日,当问心剑伤及他的执念时,他就会找到自己丢失的本心。


    问心剑。


    问心杀人,杀人后问的也是执剑者的心,自问其心,对不对悔不悔。


    沈卿言看着这把属于自己的命剑,继续道:“那时我就在想,当年,究竟为什么要那么迫切、那么疯狂地急于变得强大?除了杀尽天下邪魔……”


    后来他终于记起了,他想到了幼时师妹的无助、虚弱、痛苦。他曾听师妹说过,六岁前她经常受人欺负,他亲口答应过会保护她一辈子。师妹天赋不好,他便代她成长,强大到足以保护她。


    这隐晦的心思,最后却在他修无情道的路上一并被丢下、洗去,从未想过,一起被他弄丢的,还有师妹。


    沈卿言余下的话不言而喻,在场众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只无行神君最是明白他的话。


    沈卿言是在告诉他,他修这无情道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更不是为了百姓,他是为了沈晚棠。


    他是因沈晚棠而入的道……


    如今,也要因沈晚棠而殉道了吗?


    “卿言,你可要想清楚,你和她在一起,这条路必定是一条死路!”无行神君开口。


    沈卿言忽然抬眸看向他们,言语锋利,声音清朗,几乎传遍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他字字句句,言辞清晰道:


    “如今我无情道已破,堕为邪修,今日就此断剑殉道,以命剑还神君一命,自请脱离无虚宗,往后绝不用此剑与宗门相向,全当我从未修过无情道,也不再是清玄神君沈卿言。”


    “神君,今后,卿言只因师妹而活。”


    无行神君怒目圆睁:“你疯了!这可是你的命剑!没了问心剑、无法入真神的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你敢断了这把剑,你还以为你是昔日的清玄神君吗?!”


    斩妖除魔的问心剑天地间只此一物,失去此剑便犹如断了左膀右臂,他又树敌无数,只他们无虚宗便能将他杀死!


    可使邪魔身消魂散的问心剑,他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他当它是什么?!


    一块破铜烂铁吗?!


    一位修者、剑修,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便是剑,可他却要将这把陪了他整整十六年的天品灵剑折断!


    他这把剑说是神剑也不为过,有天道赋予的神力,可使人不得入轮回,他竟真的就这样不要了?!


    “清玄神君你可千万不能冲动啊!”玉梵真君也忍不住出声。


    剑修不要剑,是要做什么?堕魔吗?!


    “卿言,心意已决。”


    沈卿言的双手猛然发力,灵力蔓延冷剑全身。


    细微的碎裂声一点点响起,蛛网般的裂纹在剑身上分布开,灵剑不断发出尖锐的剑鸣和震颤声。


    直到——


    “啪”地一声清脆声响,问心剑碎成残片,落在他的手中,划出数道红色的小伤口。


    同一时间,剑中的半缕爱魄与数道光点一齐涌入他的额心。


    顷刻间,心脏被各种汹涌猛烈的情绪填满,似要冲破心脏发泄而出。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每一次对师妹动心的记忆闪现而过。


    不知不觉,他的双眼因极力的隐忍克制而逐渐泛红爬上血丝。


    问心剑是他十岁起炼的本命剑,因修无情道,最忌男女之间的爱欲私情,他曾将自己的半缕爱魄炼了封入其中。


    这么多年下来,剑中早已藏满了他的情愫,每一次,只要有莫名的情绪他就会把割舍掉的情与各种心绪亲自封入剑中。自师父要他炼化余下半缕爱魄后,他就不再如此……


    如今剑断魂归,从前诸多莫名的情动排江倒海般而来,生生将他淹没其中,沉入万劫不复的爱欲漩涡,思及过往种种,只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原来,他在很久之前便已将师妹藏入了心底,他爱慕师妹,却又一次次亲自摒弃了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如今落得如此境地方才明白,原来那便是情。


    直到失去师妹他才明白情爱是什么……


    沈卿言扯唇笑开,心中似有血泪划过。


    他不禁笑起这荒谬可笑的半生。


    曾几何时,师妹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第174章 一剑往生(一)


    “既然你执意要与魔为伍……”流衣真君适时出声,看向无行神君,道:“这样离经叛道和魔头同流合污的弟子,就应当杀了他,师兄,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犯糊涂!”


    无行神君虽存了一丝不忍,可眼下当着众弟子的面,他只好做出选择。


    “先毁了此阵。”


    此阵尚还看不出具体是什么阵法,但让沈晚棠活着度过此阵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无行神君的灵力再次涌入阵心处,带着杀意。


    餍魔宫内的魔兵见到这一幕忍不住上前,却被无虚宗弟子用剑拦住打了起来,一时间整个万戮城都乱成了一锅粥。


    关潇一行人开始用魔气抵挡无行神君的攻势,可却根本坚持不了多久,只要余下的几位真君一出手,阵法便会在一瞬间被破除。


    届时沈晚棠的神魂必定会受到重创,被黎白夙反杀。


    在无行神君执意阻挠的那刻,沈卿言心中便有了决断,与之一战,无法避免。


    他的目光落在萧之镜身上。


    【萧之镜,记得你曾说过想要杀死另外一道神魂还有第二种办法,是什么?】


    一道传音蓦然进入萧之镜的脑海中,他不由得皱眉回头看向沈卿言。


    【以她这种情况,你需要向阵法献祭寿数或是修为,一旦如此,你的寿数就会变得和那些凡人一样,只能活上短短数十年,而失去了修为的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那便舍其寿命。


    沈卿言的唇色透着苍白,来到沈晚棠面前半跪下,缓缓朝她的脸伸出手,薄唇印上她的额心。


    凡人一生最长不过百年,能给师妹一线生机,又能暂且留住自己这条命陪着她,这很好。


    离开师妹时,他温声嘱咐:


    “别分心,一切有我,你会平安的。”


    话音落下,邪阵突然散发红光从他身上吸取着什么,淡金色的光从他身上朝下涌去,阵法的邪气愈发地重了。


    如此,方可代他撑上一段时间。


    他起身,任由自己的寿数被邪阵抽离,可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萧之镜无人知道那是什么。


    他们只看见,一袭清白雪衣的男人手中忽然浮现出一柄简陋普通的桃木剑,那剑太过寻常,未曾经过炼化毫无灵气,只能算是凡品法器。


    沈卿言单手执剑一步踏出阵,灵力注入剑身,以十成的力量一剑挡回了无行神君的灵力。


    对上神君冷沉的视线,道:“你们想要毁了此阵,就只能杀了我!”


    整个餍魔宫的人在此时此刻都不禁看向他,眼神中流露的都是对他的认可与信任。


    沈卿言来到餍魔宫许久却一直被魔宫里的餍魔当是异类、仇敌,只有此刻,他们是一起并肩作战的“同类”。


    “杀了邪修沈卿言!杀了魔头沈晚棠!”


    “杀了邪修沈卿言!杀了魔头沈晚棠!”


    “杀了邪修沈卿言!杀了魔头沈晚棠!”


    ……


    在沈卿言说出那句话之后,突然引起无虚宗弟子的群愤,还在拼命厮杀便开始高声大喊,势必要无行神君为宗门清理门户!


    无行神君深吸一口气,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与沉重,对沈卿言道:“你这是在自寻死路,你身负重伤,你以为你能护住谁?”


    “护不住,那就一起赴黄泉。”


    沈卿言态度坚决,冷声道。


    “好好好……好啊!”无行神君笑了起来,摇着头,“你是成心要逼我……枉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养……”


    四位真君想要上前,却被无行神君抬手制止,“你们只管毁了此阵,杀了沈晚棠。今日,我要亲手杀了这逆徒。”


    沈卿言的眼神微动,握紧了剑。


    无行神君的命剑上一次出世还是因黎玉昭,时隔多年,这一次因为自己的徒弟再次出鞘,却只是为了杀他。


    沈卿言看了一眼师父手里的剑,转瞬那剑出现在了眼前被他以木剑挡下,巨大的灵力冲击挤压肺腑,喉间的血腥味更重了。


    昔日的师徒二人就这样打了起来,却缠斗了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四位真君以及一众内门长老早已来到阵前,手中的灵力不断朝着地上的阵纹而去,意图毁了阵法。


    沈卿言抽神斩出一道剑意,那剑意化作一道无形屏障隔绝开他们,也断了他们的灵力,同时一道剑气横扫过来,将他击退,后背砸上废墟石壁。


    地上留下他的血迹,他狼狈地撑剑起身,又是一道剑气穿透他的身体,似要粉碎他的骨头。


    这一剑,连同心脏也受到波及,撕裂般的痛涌遍全身。


    无行神君徐步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放弃吧,此局你必输无疑,失去问心剑的你,什么也做不到。”


    沈卿言的手背、脖颈上因强忍剧痛而青筋暴起,他用力攥着剑,撑起身,与他互视,眸中的执拗便如那日戒法阁一模一样。


    “执迷不悟!”无行神君继续冷声道,“如今,做了邪修连剑就都不会握了?”


    他能看出,从一开始,沈卿言就没有对他下死手,还是顾念着旧情。


    “若是我现在不想杀你,想杀沈晚棠,你是不是也要这样自寻死路?”


    沈卿言却摇了摇头,道:“是我愧对神君。”


    闻言,无行神君怔愣一瞬。


    紧接着,他觉察到沈卿言突然攥紧了木剑,催动体内的灵力,继续道:“神君如何对我,我都毫无怨言,但若是想越过我杀师妹……”


    突然的一剑在瞬间斩了过去,剑气同样将对方掀开,灵气径直震裂灵丹,让他身体重创。


    这个举动便足以说明沈卿言那未能说完的话是何意思,想杀他,可以,但若是想杀沈晚棠,做梦!


    无行神君难以置信,当即怒极反笑。


    好啊,他的这个好徒弟可真是要反了天了,真是疯了,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


    无情道……


    无情道对他沈卿言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他看向阵心中的沈晚棠。


    前些日他为了治好沈卿言又耗费了整整五十年的修为,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方才沈卿言为了沈晚棠的那一剑,震裂他的灵丹。


    沈卿言这是逼着他短时间内不得再运气,若非有灵力的自愈术护体,他只怕已经坚持不住!


    “师兄。”玉梵真君见他脸色不对也猜到了什么,毕竟这阵子无行神君一直都在养伤,若不是昨天接到沈卿言的手令,今日也不会来这万戮城。


    无行神君摇了摇头,说:“继续,毁了此阵诛杀魔头。”


    几位真君长老一起点头,这一次,他们开始合力破开沈卿言设下的屏障。


    无行神君也强行运气,抬手间落了一层屏障将沈卿言生生隔绝在外,让他无法触及这边。


    灵丹的裂损程度扩大,若不及时修复只怕是小半年都无法再运用灵力。


    沈卿言用尽全身修为来碎无行神君设下的这道屏障。


    屏障在一瞬间碎裂开,却是阵外由沈卿言设下的屏障碎了。


    关潇一行人早已重伤,见此又不得不强撑着身体与之对抗,务必要把他们阻拦在外。


    也就是这时,浓浓的毒雾突然在无虚宗弟子中蔓延开,响起无数咳嗽声。


    莫獨闪身来到萧之镜身前,又同关潇一起,三个人趁乱将几位真君一掌打回。


    关潇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对莫獨道:“你怎么来了,你现在不是恨不得我们魔主和沈卿言一起死。”


    “谁说的!”莫獨咬牙切齿,恨道:“她沈晚棠好歹是我们魔域的新任魔帝,我能让她死在无虚宗的人手里?!”


    比起无虚宗,沈晚棠算什么!


    他宁可让沈晚棠活着,也不想看见无虚宗那些小人得志的嘴脸。


    “愣着做什么,现在没时间杀人,赶紧布结界。”莫獨开始用魔气在阵外凝结出一层结界,可以他一人之力,这结界轻而易举就能被破开。


    听了他的话,守在阵外的一行人毫不犹豫开始将魔气、灵力注入结界中。


    在场六人——


    莫獨、萧之镜、云岑、关潇、魏免、牧垚都在拼死守护着沈晚棠。


    浓雾切断了众人视线,有人悄无声息来到云岑身旁,手里还拉着个十几岁大的小姑娘,三个人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自身灵力增强结界。


    云岑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其中两个是无虚宗内门弟子,一个似乎是长老。


    乔瓒实在是不想与魔族同流合污,是生生被覃长乐半道拽过来的,长乐还说:“乔师兄,你别忘了当初在魔域我们怎么活下来的。”


    就这样,他糊里糊涂地跟着紫秋长老和覃长乐一起背着宗门过来帮人加强结界。


    见他们三人是来帮忙的,萧之镜等人也没多说什么,而且其中两个人莫獨、魏免和牧垚也是见过的。


    在结界快要落下的时候,三个人又悄然出了结界回到原地。


    覃长乐回去的时候还不慎撞到了几个魔族,是杜易雪救了她,带着怀疑问她:“你去哪了?


    覃长乐眼神飘忽,摸了摸鼻子傻笑了一下,“没什么……”


    杜易雪多看了她一眼,脸色突然冷下来,直接扔下她不管。


    大概能猜到她是从对面过来的。


    无行神君喉中咳血,又强行以灵力驱散毒雾,但毒魔一族的毒向来厉害,需要耗费些时间。


    恰时,无人看见的地方,阵心中的沈晚棠猛地吐出一口血,一道落荒而逃的神魂自她的体内钻出,夺舍阵血光大亮,阵中响起凄厉的惨叫,而后残魂狼狈地在结界落下的最后一瞬钻了出去。


    杜易雪心中的怨恨汹涌,正在发了狠地杀魔,陡然间有阵邪风穿透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


    当再次行动自如时,她冷着眼转身看向某处,仿佛透过重重浓雾看见了阵心中的青衣女子。


    这一眼,藏着她对沈晚棠的恨。


    可恨过之后又忽而笑开,笑得森寒阴翳。


    “易雪易雪,你怎么走神了,这么多魔族,很危险的!”覃长乐突然走了过来,帮她拦住魔兵的刀,把魔兵一脚踹开。


    听见声音,杜易雪的眼珠子一转,盯着她,开口丢下一句话:“杀了沈晚棠。”


    杀、了、沈、晚、棠?


    覃长乐的眼神变得空洞无神,口中喃喃自语,反复这句话。


    “杀了……沈师姐……”——


    作者有话说:安心安心,师妹之后都不会有事的[摸头]


    黎白夙好日子要到头了[摸头][摸头][摸头]


    第175章 一剑往生(二)


    毒雾逐渐散去,不少无虚宗弟子都受了长老的庇护没有中毒,但身体免不了虚弱。


    四位真君在强行破开结界时眯着眼,依稀透过最后一层薄雾看见阵中的那抹青色身影站起了身。


    女人抬手抹去唇角血迹,目光在阵中逡巡着,不一会儿就在阵中发现了黎白夙的残魂碎片,这些魂魄碎片正在一点点消失,看样子是在逃出时被阵法绞杀掉了。


    不由得,她的唇畔终于牵出一抹笑,发自内心的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好。她抬手,亲手以魔气毁了此阵,也彻底将黎白夙的神魂碎片粉碎了个彻底。


    黎白夙的实力本该在她之上,毕竟那是黎玉昭的力量,她们二人皆为魔胎,与她这个半魔不同。


    但很可惜,她败了,落荒而逃,在阵中被绞杀。


    与黎白*夙打斗时,有一段时间她受肉身所累落了下风,可当师兄来到她身旁说了那句话后,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阵法的力量突然增强助她压制着黎白夙。


    她这才能够快速地把黎白夙的神魂逼出体外,黎白夙不得不逃离,因为留下必定会被她打得神魂俱灭。


    她以为,逃出去,就能有一线生机。


    “啪——”


    恰时,无行神君所设的屏障被沈卿言的最后一剑从中劈裂,逐渐碎开。


    阵外的结界将沈卿言也隔绝在外,他来到结界旁,沈晚棠的对面,并未想要破掉结界,只是隔着短暂的距离看向她。


    当对上那双熟悉的琉璃色眸子,他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留下来的,是师妹。


    他轻轻弯唇,面上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很淡,却极为真心。


    沈晚棠于结界内深深回望着他。


    在体内时,她依然知道外面的一切,却没法时时刻刻关注。


    记忆最深刻的是——


    师兄背对着她,手中握紧当年那把桃木剑,孤身一人面对无虚宗众人。


    面对无虚宗弟子的辱骂、喊杀的怒声。


    他无动于衷,坚定决绝地正面与无行神君、与整个无虚宗敌对。


    他的身后是她,可他面对的,却是所有要杀她之人。


    为此,师兄甚至亲手碎了问心剑,那把曾经穿透过她心脏的剑。


    沈晚棠沉默良久。


    流衣真君的脾气最是暴躁易怒,得知沈卿言打伤无行神君的灵丹,当即提着剑刺向他的后背。


    剑身堪堪擦过沈卿言的手臂,之后又是接连几招都落了空。


    流衣真君收了剑,冷笑一声:“沈卿言,你曾是我们无虚宗的弟子,你当真以为他们魔族会接纳你?魔族最是阴险狠辣,你别被人利用了,到时无虚宗、魔域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让开!今日我非杀了这个魔头为我徒儿报仇不可!”流衣真君再次袭来,这一次余下的真君长老也都给她借力。


    沈卿言如今竟连自己师父的灵丹都伤了……尤其是他们都知道无行神君的身体本就没有痊愈,这一切都是因沈卿言而起。


    没想到,养出个白眼狼来……


    诸位真君、长老纷纷对他失望。


    按宗规,沈卿言就算是死,也应当。


    这一次,沈卿言挡住了流衣真君的剑,可却因为身体内伤严重抵不住对方强大的灵力,剑锋直接压进颈侧,鲜血滚滚洇湿大片的雪衣。


    只要再进一寸就能伤及命脉。


    沈晚棠静静看着这一幕。


    云岑忍不住皱眉,询问:“你不救他?”


    这也是无行神君关注的点,沈卿言为了沈晚棠付出了一切,可沈晚棠却无动于衷,就像是,根本就没有心……


    渐渐地,他记起了什么。


    是了,当年不正是沈卿言亲手抽走了她的爱魄?


    不由得,他忍不住想——


    若是他没有偏心沈卿言,对她多些关心,没有逼迫沈卿言,沈卿言也不曾去逼她,是不是就不会如此?


    事到如今,他的心中满是无奈,沈卿言说愧对他,他这个做师父的又何尝不是?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对沈卿言太过严苛,全然把他当作是无虚宗最锋利的一把武器来培养。


    他缓缓看向沈晚棠。


    沈卿言有时说得没错,他身边的人,只有沈晚棠。


    难得的,无行神君陷入了自我反思,回忆过往种种,有着恍如隔世之感。


    沈卿言颈侧出现了一道血痕,当流衣真君还想再划断他的脉搏时却发现再无法近半分。


    沈晚棠往前走了几步,隔着层结界,对他含笑开口道:“师兄,杀了她,我就原谅你。”


    原谅吗?


    沈卿言听了她的话,只觉心中发苦。


    他能感受到,不论他做什么,他们永远也无法再回到从前,师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没有任何感情的。


    师妹的爱魄被他抽走,可她却依然会爱上别人,而他以半缕残魂亦能在挣扎与痛苦中生出爱人之心。


    无爱魄之人生出了爱人之心,却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这个由半缕残魄生出爱人之心的人,却全是因为师妹一人。


    既觉得不公平,又觉得自作孽不可活……


    到最后,也只是恨透了自己。


    沈卿言垂下眸,将体内储存的灵气注入剑中。


    外泄的灵力无法反复吸纳,只能通过传递他人和注入剑中两种办法来缓解。


    将外泄的灵气注入他人体内,那人也无法吸收,修为低者体内灵力注入太多便会爆体而亡,注入剑中每次也只能替他分担冰山一角。


    灵气源源不断涌入剑中,木剑周身突然散发出淡淡的微光,最后寒光一现,猛地将流衣真君逼退。


    同一时间,借力的诸位真君、长老也被强势霸道的灵气震开切断了与她的联系。


    下一瞬——


    “噗嗤”一声,长剑没入流衣心口。


    “真君,得罪了。”沈卿言缓缓掀眸,眼中一片冰冷麻木,对上流衣真君难以置信的眼睛。


    流衣真君看着他,一点点倒在地上,血泊涌现,她颤着手指着沈卿言。


    “师……师兄……”她在唤无行神君。


    无行神君的心在这一刻坠入万丈深渊,甚至忘记了反应……


    他只知道,如今沈卿言的手上也沾染了人血,沾染了他师妹的血,无虚宗人的血,真正的万劫不复。


    突兀不和谐的爽朗大笑在这时响了起来,莫獨笑弯了腰,鼓掌叫好:“精彩!实在精彩!”


    “都说清玄神君沈卿言是什么,天道的剑,你们无虚宗培育出来对付我们魔族的,啧啧……”莫獨摇着头,“什么狗屁天道,依我看,他沈卿言分明是沈晚棠手里的剑,沈晚棠一句话,让他杀谁他便要杀谁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关潇忍不住冷声警告。


    沈晚棠主动踏出结界,来到沈卿言面前,轻柔用手抹去他颈侧的血珠,一本正经说:“师兄,你没错,错的是他们。”


    “你简直无耻!”有长老忍不住怒骂。


    “师妹……”沈卿言对杂音充耳不闻,他心绪复杂,眉宇间的戾气与郁色更重。


    沈晚棠不再看他,走上前,忽然祭出断情剑,径直朝着几位真君随手划去一道剑气。


    无行神君目光冷凝,不顾灵丹的裂痕,强行用灵力化出一道屏障抵御,可顷刻间便吐出血来,灵丹裂纹加深扩大。


    沈晚棠却笑着,“神君,你觉得,就凭你如今这副模样能撑到几时?等你灵丹粉碎沦为凡人,我一样可以杀你。”


    此话一出,沈卿言突然用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冷冷侧眸。


    师兄虽没说什么,但她知道,他是要她不要杀无行神君。


    她的动作略有停顿,最后干脆直接落了个天罗地网将无虚宗的所有人压制下来,他们体内的修为皆被封印,除了与她同境界的无行神君。


    无行神君无法动用灵力,根本不足为惧。


    一时间,无虚宗众人在今日彻底沦为阶下囚,惹人唏嘘。


    沈晚棠扫了一眼沦为废墟的餍魔宫,下令道:“所有人,押送无虚宗的人,攻入穷岭州,雀台城。”话音落下,她的唇畔勾起一抹淡笑。


    眼下莫獨再也威胁不得沈晚棠,虽然痛恨沈卿言,可他实在对沈晚棠满意,试问哪个魔帝曾拿下过无虚宗的人?


    眼下的无虚宗,只怕就剩下了一群外门弟子和几个外门长老坐镇,一个空壳罢了。


    莫獨想到从穷岭州传来的风声,魔帝都被沈卿言给杀了,魔域已经变了天,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如果他放弃杀死沈卿言,换整个魔域越来越好,倒也不是不行……


    如今的沈卿言,已不足为惧。


    “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再次不和谐地响了起来,他来到沈晚棠身边,讨价还价道:“此次我毒魔宫帮了你,之前种种便一并抵消了如何?我毒魔一族与你一同前往穷岭州,一路上也能剩不少麻烦事。”


    沈晚棠本就无心与莫獨对立,莫獨这人爱憎分明又爱护族人,并非什么坏事。


    “莫魔主,攻陷雀台城的事就交给你了。”


    “小事小事!”莫獨笑着搂上她的肩膀走远,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沈卿言停在原地,半垂下的眸子眼神黑黑沉沉压抑逼人,随后复又抬眸,目光一瞬不瞬紧紧盯着他们二人,无端攥紧手中的“往生”剑。


    他的师妹身边总是有许多人,她对他们都好,可唯独对他……是利用。


    “沈卿言,这就是你拼死也要救下的人,她的眼中根本没有你。”无行神君冷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沈卿言的心越发地冷,如坠冰窖。


    他又何尝不知?


    可他的师妹会这么待他,说明错的是他,他的师妹怎么会错呢?


    “是我欠了她的……”


    他轻喃出声,却无人听清。


    又是一道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玉梵真君对无行神君苦笑一声,道:“师兄,你又何必再说旁人?”


    无行神君静默转身,明白他的言中意。


    几个师弟了解他,也看得出来方才的一切。


    因为心中藏了对沈卿言的愧意,他在紧要关头心慈手软,倒给了沈卿言反杀的机会。


    若非如此,流衣不会死,他们更不会沦为阶下囚。


    一念之差,一时心软,害了所有人。


    他看着生出怨言又被压制得无法反抗的众弟子们,心情沉重地闭上眼。


    师徒缘终已尽。


    第176章 一剑往生(三)


    城墙之上,虎视眈眈了许久的魔兵突然发觉不对,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是大批大批的人正在朝着他们而来。


    他心中骇然即刻禀报给了一城魔主,他们这里只有一位魔主,最近万戮城不安分,魔主也十分警戒。


    魔主急忙前来查看,只见——


    万戮城的餍魔一族和毒魔一族的人押着无虚宗弟子一齐而来,为首之人有许多陌生面孔,但最前方被魔兽载着的青衣女子他认得,画像上见过,是餍魔之主。


    看着他们这浩浩荡荡的气势,魔主瞬间歇了劲,忙道:“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他们应该是想去雀台城。”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没看见?连无虚宗的人都被他们抓了!那可是无行神君!那沈晚棠身边的又是谁?沈卿言啊!就是他杀了魔帝!”魔主只觉得这魔域当真是变了天,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但只要这个女人有本事抓住无虚宗的人,管她是谁,管他们是不是杀了魔帝!


    “只要她有本事,魔帝死了就死了,换一换魔主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还是从餍魔一族出来的……”兜兜转转,这魔域又要开始受餍魔一族所控了。


    莫獨原本还想跟他们好好打一场,却没想到人还没到城门下,这城门自个儿就打开了,一时又大笑起来。


    一行人就这么畅通无阻地拿下数座城池,直达雀台城。


    雀台城内有一半的人都还追随着上一任魔帝。


    沈晚棠静静看着,莫獨和关潇则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那些不服众的人。


    最后,一排的魔将被摁着跪在地上,这些人的修为最低也是个魔王。


    要不是从前有个沈卿言在无虚宗坐镇,无虚宗还真不一定是整个魔族的对手,毕竟凡人修炼本就比天生的魔族难。


    沈晚棠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杀了吧。”


    闻言,这些魔兵纷纷求饶说不想死。


    仇衽都死了,如今他们只信服强者、跟随强者,恰恰沈晚棠便是,他们根本没有理由为了仇衽去自寻死路。


    莫獨原本打算杀了他们,但见他们如此诚心便停了手。


    之后的事沈晚棠没再多管,直接让人把无虚宗的人关去地牢,收拾一座宫殿出来。


    无虚宗弟子离开时口中都还是对她和沈卿言的谩骂诅咒,其中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高声响起:“沈师姐!”


    沈晚棠侧眸看去,看见了一个苦着脸的小丫头,很久没见,覃长乐长高了不少。


    “沈师姐,我不要去地牢你放我出来!我挺喜欢魔族唔唔唔!”覃长乐话还没说完就猛地被乔瓒捂住了嘴。


    乔瓒冷着脸训斥道:“她不是你师姐!你也不能和魔为伍!”


    沈晚棠听着这话勾了下唇,对魏免吩咐道:“把她给我放出来。”


    “沈晚棠你别欺人太甚!要杀要剐都随你!但你要是想把长乐变成魔族!就别想带走她!”乔瓒听了她的话顿时气急了眼。


    这些日他被刺激得不行,先是他最敬重的清玄神君和魔族妖女同流合污,又是清玄神君欺师灭祖断问心剑殉道,之后清玄神君更是亲手重伤了无行神君、杀了流衣真君……


    这一路他们也是受尽魔族人的羞辱嘲讽,受尽了屈辱。


    乔瓒现在只要一听见谁说话就容易应激,指着沈晚棠大骂:“沈晚棠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要不是无行神君收留你,不是我们无虚宗收留你,你早就死了!你就这么报答神君的!”


    “乔师兄,你若再骂一句,沦为魔族的就会是你。”沈晚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再次被师兄握住了手腕,她微微蹙眉。


    沈卿言上前,冷淡的黑眸注视着愤然的乔瓒,“她从不欠无虚宗什么。”


    “清玄神君……”乔瓒顿时愣住,咬紧牙关拉着覃长乐转身离开。


    待所有人都走后,沈晚棠去了新寝宫,发现沈卿言一直跟着进了屋。


    她似笑非笑盯着他。


    “师兄是不是想让我放了他们?”


    “若我说不,你是不是会后悔帮了我?”


    沈卿言却是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在她怔然时,道:“你若想关着,我不会想救人,但是师妹,不要再杀人。”


    “今后,没有人会对你造成威胁。”


    沈卿言提醒了她。


    是啊,已经没有人会对她造成威胁了,可她为什么还是不安呢?


    她已经成为了整个魔域的主人,甚至抓了无虚宗的人,她为什么什么感觉也没有,甚至就连大仇得报后的轻松、快意都没有。


    沈晚棠懒得再想,缓缓推开他,却发现他唇色苍白,脸色疲惫。


    顿了顿,她下意识抬手轻触他的脸,又收回手,问:“身体还没痊愈吗?”


    “师父留下的伤想要痊愈需要时间。”


    沈晚棠看了他一会儿,脑海中师兄的背影挥之不散,那是在她生死一线时,师兄为她抵御万敌的身影。


    还有那把往生剑,师兄曾骗她说焚了,却保存至今。


    看见那把剑的时候,她有一瞬的恍惚,恍惚又想起了当年在夜里日夜刻剑的少年。


    她当年的卿言哥哥,好像回来了。


    可是,他好像对她动了真情。


    “师兄。”沈晚棠半垂下的眸再度掀开望着他,忽然认真地唤他一声,道:“我不讨厌你,你还是我的师兄。”


    师兄?


    沈卿言静静看着她脸上不掺杂任何目的性的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万分悲凉。


    “便只是师兄?”


    “是,只是师兄。”沈晚棠回答得毫不犹豫。


    沈卿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种事还需他自己想明白,沈晚棠无能为力,索性转身欲走。


    沈卿言却是一步上前又将人捞入怀中,她的后背靠着他,微微侧头,耳畔不经意摩挲过他的肌肤。


    他用力按着她的腰,呼吸落在她的耳侧。


    嗓音低沉暗哑:“晚棠,可我做不到。”


    师兄唤她晚棠。


    沈晚棠的思绪在一瞬间被他拽回某个体温滚烫的深夜,师兄情绪汹涌,力道极重,将她压在床上吻着她的身体反复念着她的名字、也反复叫着师妹……


    从前只知师兄会在生气时叫她沈晚棠,却不曾想师兄温柔地唤她晚棠时是在情动之时。


    沈卿言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师妹的声音,这短暂的时间便如凌迟。


    他害怕师妹说那些伤人的话,可又想知道她的答案。


    时间一长,她以沉默判下死刑。


    他忽然抬着她的下颌,令她侧头,吻上那双唇,一点点深入,“我们之间做尽了凡人间最亲密之事,你我如何做得了兄妹?”


    沈晚棠握住他的手,呼吸一乱:“师兄,那都不……”不重要。


    动作越发用力。


    “按照凡人的规矩,你该是我的妻、道侣。你我行过双修,有过肌肤之亲,本该成亲。”沈卿言固执地说,滚烫的吻最后来到她的眼角,惹得她眼睫轻颤。


    他低声说:“你若喜欢,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以你为尊任你驱使,但往后,你都不许再见他们。”


    “沈卿言,我不喜欢你,不会和你成亲。”沈晚棠被他亲得微恼,“师兄便只能是师兄,既叫了十六年,就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师兄,请自重。”她用了些法术将他一把推开,转身冷眼看他。


    “好……”沈卿言被她推得后退几步,不禁扯唇嘲弄一笑。


    沈晚棠本是要走的,却又被他阴魂不散地拉住,“师妹,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他沉默一瞬,动唇,再问:“你的心里当真不曾有过我?”


    如今爱魄与爱欲一并反回己身,他清晰地记得,有很长一段时间,师妹是真心在意过他。


    他的语气隐隐流露出几分偏执的意味,还有无奈与乞求……


    沈晚棠看了他一眼,思索片刻,淡声答:


    “事已成定局,这种问题问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师妹为何避而不谈?”


    沈晚棠本以为自己表明态度他会就此作罢,却没想到他的话越发咄咄逼人,像是不从她口中听到满意的答案就绝不死心。


    她深深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将手从他手里抽回,后退一步,眼神冰冷,道:“师兄既然要自取其辱,那我不妨与你说个清楚。”


    沈卿言的心一沉,看着她神色的漠然无情,听见她笑着说:“师兄恐怕是忘了,我动过情的、喜欢的、深爱的从始至终都只有苏尧一人,而这个人,当初是师兄你逼我亲手杀死了他!”


    她字字句句指控道:“你逼我杀死了我最爱的人,现在却来问我心里有没有你,师兄不觉得可笑吗?像你这样的人,我只怕是想杀都来不及,又谈何在不在意、喜不喜欢?”


    “……你想杀我,是因为他?”沈卿言心口一窒,汹涌而来的情绪迅速侵占他的大脑,周身魔气溢散,戾气浮上眼底。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觉得可悲又可笑,道:“本以为你想杀我是因我做错了什么,是我铸下过不可挽回的大错,是我对不起你……却没想到会是因为他?”


    他抬步朝她逼近,黑沉沉的目光死死盯着她,逼得沈晚棠下意识后退。


    “从前我问过你多次,我和苏尧谁重要,你只说我和他不同,我想过很多遍,到底是哪里不同……”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逼得沈晚棠退无可退时,步子停了下来,抬起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注视着她眼底的神色,一字一句道:“我与他最大的不同便是,你爱他,所以,你想杀我。”


    “在你心里,我沈卿言又算得了什么,我什么也不算……比不上你身边的莫獨、魏免、牧垚……比不上一心想杀你的师父、你一心想杀的黎白夙,你想杀我的心,比什么都要强烈……”


    沈卿言扯唇哂笑,眼神阴翳,眼底泛红地看着她,“我与他的不同,便是你即便失了爱魄也爱他,而你即便拿回爱魄也想杀我,我说的,对不对?”


    沈晚棠的后腰抵着桌,瞳孔紧缩,一瞬不瞬盯着他,后背早已被他这几句话和浑身危险的气息弄得透出一层冷汗。


    这是一种由心生出的莫名慌乱与惊惧,心中似乎也忽然乱了节奏,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看着他又听见他亲口说出这些诛心的话,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她并非是真的惧他,只是没想到她只短短一句话便激得他生出这样的念头,更是没想到,他会因为她的一句话险些彻底走火入魔!


    “不说话,是不是我猜对了?”


    沈卿言的手抚过她的脸庞,动作温柔,脸色和眼神却怎么看都不对劲。


    沈晚棠低眉垂眼偏过头,不打算再同他继续纠缠下去,冷静下来后,她狠心回答:“你说得没错,我是想杀你,这些你早该明白,是你执迷不悟自己蠢,明知道我一直都在骗你、利用你、伤你,你却还要纠缠我不放!”


    “师兄,你若再如此下去,我不介意将你和无虚宗的人关在一起,你觉得,到时候无虚宗的人又会怎么对你这个叛徒?”


    沈卿言却面无表情,冷笑道:


    “师妹好狠的心,那就不妨试试。”


    “试什么?”


    “试试你到底会做到什么地步!”


    话音落,沈卿言突然紧紧桎梏住她的后颈,动作凶狠地吻上她的唇。


    沈晚棠眼眸微睁,看着他黑眸中倒映的自己,心神震颤——


    作者有话说:其实如果不是误会师妹喜欢过别人,爱魄可能早还了。


    他太固执了,觉得师妹失去爱魄也爱上了别人,可偏偏对他是毫不在意。在他看来,爱魄根本就不算什么了,有没有都一样[捂脸笑哭]他迟迟不还师妹爱魄,也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师妹没有爱魄却仍然爱上了别人,却偏偏对他就是无半点喜欢。


    然而师妹这边却是,没有爱魄,根本不懂他什么心理又是在搞什么hhhh所以,师妹每一次说狠话的时候,她其实都不知道这到底有多扎心[眼镜]


    第177章 一剑往生(四)


    “叩叩……”


    敲门声突然响起。


    魏免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旁的小姑娘高兴地唤:“师姐!”


    覃长乐是被他抓出来的,他们等了一会儿,屋内分明有轻微的动静却没人应答,覃长乐皱起眉,“沈师姐?我是长乐!”


    “唔……”


    沈晚棠被沈卿言摁着腰压倒在床,屋内因不久前的打斗一片狼藉。


    沈卿言低头印上她的唇,口中血气弥漫开,她狠狠咬了他一口却依然被他抱得很紧。


    魔气掺杂着灵气自他体内散发而出,他的灵气正在逐渐变成魔气,一旦灵气消失,必定由邪修沦为魔修。


    沈晚棠推拒着他时,沈卿言已经不动声色褪下了她的一侧衣襟。


    同一时间,她把人推开袭去一掌,却被他攥住手腕,可还是将掌力逼入了他的体内。


    沈卿言闷哼一声眉心蹙起,意识模糊一瞬。


    沈晚棠一侧的肩膀已经露了出来,她下意识就要将衣裳拉上来重新穿好,却突然被他摁住双手压在头顶。


    沈卿言的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看了一眼她,“别动。”


    “沈卿言你不要命了,就不怕被我打死?”沈晚棠已经算不清这是他受的第几掌,若不是她无心将人打死,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里面的动静隐约入了魏免的耳中,他脸色有点不太自在,然后又抓着覃长乐候在了外面不再靠近房门。


    沈卿言垂眸,视线扫过她红润的唇瓣,落在她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上。


    她左侧肩膀的衣裳被他拉下大半,露出了肩颈和里面女子的小衣。


    他眼中的情欲渐退,双眸晦暗如墨,神色依旧阴郁,目光一瞬不瞬、直勾勾地盯着她心口的位置,可神思却不在此。


    依稀记得那晚,他似乎在这里碰过什么,像极了一道剑疤。


    “这里,可是有一道疤?”他忽然问。


    问完却不禁沉默,这里可是心脏……


    沈晚棠也是愣了一瞬,后知后觉,他脱她衣服是想知道她身上是不是有道疤,不由得她气极反笑:“师兄,你若想看我脱了给你看便是,何必闹这么一出?”


    沈卿言却是不语,他只是在与她拥吻时突然想起,否则也不会脱她衣裳,执意为难于她。


    他长久的沉默倒是让沈晚棠觉得有意思,尤其是,一想到那道疤是因谁而留,又是因何而留……


    沈卿言摁着她的手不知何时有些松懈,她挣脱开,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噙着一抹笑:“师兄既然想知道,不妨自己摸摸看?”


    自己命剑留下的伤口,他怎么会不知道,一摸便能感知到。


    沈卿言感受到掌心下的柔软,手顿时一僵,看了她一眼,觉察到她眼底深深的笑意,心下一乱。


    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紧紧的。


    “怎么?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沈晚棠缓缓用手拉下自己的小衣,露出那道狰狞的剑疤,疤痕不长却能看出极深,不偏不斜,正中心脏。


    果然是……致命之伤。


    沈卿言的身体在看见的那一刻便已经迅速失了温度,变得冰冷异常,偏偏沈晚棠不肯放过他,生生把他的手放上去,贴着肌肤,指腹触摸那道剑疤。


    他大脑紧绷的弦在此刻彻底崩断,一片空白,指尖微微发颤,直到整只手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


    “不可能……”他低喃出声,脸色苍白难看,心中气血翻涌,动了动唇,自欺欺人地还想继续否认什么……


    可下一秒,脑海中却清晰而完整地闪过那么一幕——


    开满了海棠花的不眠荒山上,大雾弥漫,海棠花仍在簌簌坠地。微风吹起女子的青衣裙摆,师妹含笑转身看向他。


    他亲手将问心剑送入师妹的心口,一剑穿心……


    寒意从心脏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师妹面上凝固的笑。


    他猛地起身踉跄着狼狈后退,脸色惨白。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亲手杀了师妹?


    怎么可能!他绝不可能杀她!


    虽然早已猜到、预见过很多次,可没有亲眼看见,他仍是不愿去相信……


    沈晚棠坐起身,一点点合上衣裳,“师兄不是问过那个梦吗?这便是那个梦里留下的伤。”


    “那是师兄的命剑,想必师兄也知道,即便是魂魄完整入了轮回,来世身上也会留下印记,轮回也好,重生也罢,都是如此。”沈晚棠冷嗤一声,“师兄又何必如此?”


    “师兄,你杀过我。”她起身朝他逼近,望着他,继续道:“也逼我杀死了我爱的人,你现在觉得你之前的话可不可笑?”


    关于,他问她,心里是否有过他。


    即便是有过又如何?


    最终不也是被他一剑杀死。


    “师兄,你我还做师兄妹不好吗?非要捅破这一点。”沈晚棠笑着问,“不过,现在你总该接受现实了。”


    沈卿言周身魔气四溢,喉间漫上浓重的血气,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看着师妹脸上的笑,从未觉得这般刺眼又讽刺过。


    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一幅幅他与师妹的画面闪现而过,他说不出话,更是觉得天塌地陷,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仿佛在顷刻间如坠地狱……


    万劫不复,也不过如此。


    他一向挺拔的脊背在此刻弯下,整个人狼狈地夺门而出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只想尽快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


    师妹一定是在故意激他。


    师妹在骗他,师妹一向喜欢骗他的。


    师妹说得都不对,他怎么会用问心杀她……


    可他脑子里的又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几近崩溃,暴走了一般,灵气与魔气疯狂外溢,沿途所经过的草木受邪魔之气所扰瞬间枯萎,此后寸草不生。


    最后他把自己孤身封闭在一间漆黑简陋的房间内,强行把魔气逼入脑中,意图抹去这些不属于他的、痛苦的记忆。


    脑中持续不断发出尖锐的痛,即便如此,那些记忆还是铺天盖地袭来,把他生生困于其中,死死困在了那个师妹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很短,却痛苦得度日如年,极是漫长。


    这段记忆熬过后又反复回到亲手杀死师妹的那天,那是他历劫的最后一日也是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时,那道雷劫在他杀了师妹后炸响。


    他跪在师妹身旁,执拗地想要拔剑,手却颤得厉害使不上半分力。


    当拔出剑的那一刻,他又对师妹说,他痛恨餍魔一族,可眼泪却汹涌落下。


    后悔从心口蔓延开的瞬间,也是他成功飞升的瞬间。


    亲手杀了师妹后,他竟然以此证道。


    而后,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问心剑杀死了他的执念所归之处,杀死师妹便等同于亲手“杀死”他自己,从前种种的情动与贪欲、嗔痴一并而来,顷刻间将他从神坛拉入无穷无尽的地狱……


    他,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师妹。


    沈卿言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时,眼神空洞麻木,湿润的泪从脸上滚落,灵丹彻底化为魔丹,邪魔之气顿现。


    这样破碎不堪的他,一如曾经,他守在师妹冰棺旁时。


    沈晚棠对此全然不知,神识却察觉到雀台城内开始有大片枯死的草木和血迹的残留,那是比炼魔窟更为阴邪的邪魔之气,亦是师兄留下的血迹。


    师兄他当真堕魔了。


    师兄的体内本就*受了重伤未愈,又受了她几掌,体内气息杂乱,极是容易被情绪所控,当心魔再次发作之时,便是他堕为魔族之时。


    沈晚棠有些走神,随后垂下眸,眼底神色不明。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杀过她这件事,会让他这么难以接受,分明只需要他知道并和她之间再无那种关系仅此而已……


    师兄为什么会这么执迷不悟?


    此时此刻冷静下来,她才开始发觉师兄的反常,她只是想要他从自己的生活中离开,希望师兄不要再纠缠她,也希望他能彻底死心。


    既然知道了她的狠心、无情,也知道他亲手杀过她了断了他们之间仅存的兄妹缘,那便该就此放手。


    师兄却口口声声说不信她的话,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她不明白他到底凭什么,才会觉得他不会杀她?


    这世间亲手杀死喜欢之人的人有很多,不足为奇,他凭什么这么笃定呢?


    遑论,他是真的亲手做过。


    沈晚棠的目光仿佛透过门,看向外面。


    她忽然有些茫然,她是不是,不该同他说这些话?


    她知道她的话诛心,可她已经很久没有因谁的话而难过痛苦过,上一次听见,还是前世师兄的那句痛恨餍魔一族。


    所以,她并不清楚,也无法想象,自己的话对师兄来说算不算伤害,又有多让他感到难受……


    她的心仿佛早在重生的那一刻便死了,对外界没有任何的感知能力,她如今,也不清楚了,不清楚自己方才的那些话到底该不该说,又对不对……


    人的感情一事从来都是最为复杂的,永远都说不清摸不透,只能让人去想象去猜测去感受。


    可她,不知道。


    “魔主。”


    沈晚棠沉默了很久,久到魏免敲响了门。


    魏免方才便看见沈卿言满身魔气地闯了出去,他步子虚浮杂乱,身影狼狈,一向清冷的气质破碎不堪。


    大概猜到和魔主闹得不愉快,便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进来。


    覃长乐进来后一下凑到沈晚棠身边拉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很是明媚:“沈师姐!”


    小姑娘像是因为长大了不少性格也没了从前的别扭,见到她极为热情。


    覃长乐继续道:“我不想回地牢,师姐,只要你愿意让我还像以前一样跟着你,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为什么不想回去?”沈晚棠打量着她,“怎么,你想做个魔修?”


    覃长乐摇头,认真地说:“也不是不行,我觉得无虚宗和万戮城没什么区别,人族和魔族为什么就不能和睦共处呢?人和魔族之间的区别不过就是魔族强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要弱一些,可是我觉得只要师姐成为这魔域之主把魔域的人管好,和平共处也不是不可能。”


    “你想说,让我饶过无虚宗的人?”沈晚棠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什么和睦共处,她才不在意。


    覃长乐被戳穿目的后不好意思笑了笑。


    “师姐,你看清玄神君就是人族,你是魔族,要是人魔两界和睦共处,就不会有人反对清玄神君跟你在一起了!”


    沈晚棠瞥她:“你没看见你的清玄神君已经堕魔了。”


    覃长乐哑然,摸了摸头,当然看见了……


    “长乐,你又把妖族置于何地?”沈晚棠似笑非笑抬起她的脸,警告:“你若再提,我就杀了你。”


    覃长乐:“……”——


    作者有话说:唉,执迷不悟,偏执到极致的人,一旦接受不愿接受、面对的事实可是会走向极端的,说的就是师兄[无奈][无奈][无奈]


    第178章 一剑往生(五)


    接下来的几天,覃长乐时不时会去地牢看望无虚的弟子,同枣枣说说话,也会把外界的一些消息说给无行神君听,但能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杜易雪”看着这一切,每一次当覃长乐来时都会偷偷将一缕魔气注入她的体内。


    黎白夙的残魂借由杜易雪的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覃长乐,唇角牵出一抹笑,却阴寒之极,怨恨之气极重。


    似有所觉般,无行神君微微侧目,视线逡巡,最后又缓缓收回阖上眼。


    “师兄,我们勉强恢复了一些修为,让我们为你修复灵丹吧?”玉梵真君道。


    无行神君点了点头,心中叹息。


    覃长乐离开地牢后来到了沈晚棠的寝宫外,外面还站了一女子,正是关潇。


    “关潇姐姐,师姐好几天都没出来了。”


    “魔主在修炼召魂之术,不得中断。”


    召魂之术?


    她好像没听说过。


    覃长乐挠了挠头,“召魂之术是什么?”


    关潇看了她一眼,想到这个小姑娘和魔主关系似有些近,再者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道:“召魂之术由萧之镜所创,可召回一个人的残魂……”


    那天萧之镜和魔主说话她多少听见了些,魔主似乎是要用这种术法确认一个人是否真的死透了,若是没有,可以将残魂召回再杀一次,什么也没召回就说明那个人是真的死了。


    “召魂之术……”


    覃长乐喃喃低语,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眼神呆滞,可随后又恢复如常,一无所觉。


    就这样,她也蹲在门外到了深夜。


    雀台城如今需要处理的事有很多,牧垚和魏免几乎不常在沈晚棠身边,都随莫獨一起处理事务,只等彻底整顿好整个魔域。


    关潇是由沈晚棠指定的人,日夜都守在门口,绝不让任何人踏入半步。


    至于覃长乐,她总是一会儿来一会儿去,今夜留下也不足为奇。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直到一缕不属于覃长乐的魔气突然涌现,猛地钻入关潇体内。


    关潇一时不察,整个人定在原地失去神志。


    覃长乐的脚尖一转,眼神呆滞地缓缓推开门,看向床榻上满身魔气的青衣女子,她的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微光,像是一层无形的结界。


    她朝她一步步靠近,手中浮现自己的命剑,可剑身上却满是黎白夙的魔气。


    带了黎白夙魂力的剑,可一击击碎沈晚棠所设的结界。


    覃长乐来到床边,握着剑抬起手,剑锋指向床上的女人。


    短暂的片刻时间里,她的眼中闪过挣扎与茫然,可很快又恢复了呆滞无神。


    她攥紧剑,猛地出剑刺出去。


    陡然间,有人突然用力握住她的手腕,随后又把她带出寝宫。


    覃长乐整个人一屁股摔在地上,剑也落在地上,她身上的魔气散去,眼神逐渐恢复过来。


    眼前站着的是一袭清白雪衣的清玄神君,她眼前一亮,笑着喊:“神君!”


    沈卿言冷眼看着她,什么也没问,而是直接将一缕魔气强势探入她的眉心。


    “神君,你……”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沈卿言蹙起眉,看着覃长乐的眼神越发冰寒,却仿佛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一样。


    黎白夙还活着。


    “神君,我,我怎么了?你刚才是?”覃长乐有些茫然不解,懵懂地站起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清玄神君好像比之前更不近人情了,而且刚才看着她的眼神……好冷,跟不认识她一样。


    “跟我来。”沈卿言来到沈晚棠的寝宫外。


    关潇已经恢复了神志,一清醒就听见沈卿言说:“把她关去地牢,不准再放出来。”


    覃长乐瞪大眼:“???”


    怎么回事?神君为什么要关着她?!


    对于一个碍事的小丫头,关潇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现在就去。”沈卿言堂而皇之地进了屋,留下覃长乐和关潇面面相觑。


    关潇回头看了眼,都说这个沈卿言是魔主的相好,大半夜来找魔主,她也的确没有待在这里的必要。


    覃长乐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又被关回了地牢。


    胡枣枣看见她还好一阵开心,问:“长乐,你怎么回来了?”


    覃长乐迟疑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乔瓒和无行神君,小声道:“我也不知道,清玄神君让人把我关进来的……”


    “哼!”庚元真君听后冷哼一声,又没好气瞥了一眼无行神君。


    无行神君的老脸这几天差不多都快丢尽了,对此也只能移开目光假作不知。


    ……


    沈卿言来到床边,垂眸看着师妹那张熟悉的脸,依旧是前世他看过无数遍、抚摸过无数遍的模样,可此刻不同的却是,现在的她是有温度的。


    而绝非冰棺中,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缓缓抬手,下意识想要触碰这张脸,却在触及那层微光结界时停下,又收回了手。


    浓重的夜色中。


    “师妹,对不起。”


    他低声道:“这一次,你想要的一切师兄都会给你,你终会得偿所愿。”


    轻飘飘的两句话只在一瞬间响起,最终又被夜风吹散,什么也没能传进沈晚棠的耳中。


    三日后。


    沈晚棠的召魂术修成。


    萧之镜说过,召魂术用一次损的是自己的神魂,会对来世造成不可逆的伤害,而召的是他人的残魂,用的次数一旦超过三次,死后便会魂飞魄散。


    用一次,足以让她知道黎白夙是不是真的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晚棠开始施术,指尖浮现邪魔之气,丝丝缕缕的魔气一层一层将她包裹,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魂力因为此术被削弱几分……


    正要继续下一步,一股外力突然击破她的术法,召魂术被迫中止,手中的魔气迅速退散。


    她倏然抬眸,冷眼看去,却看见了好一阵没见的师兄,微微挑眉,嗓音略显不耐:“你怎么又来了?”


    前几日还听说他一个人在屋子里锁了好久,还以为他不打算出来了呢。


    沈卿言想说“赎罪”二字,却又顿住止了口。


    他忽然取出一只玉瓶,瓶中有一缕魂正四处乱窜着,他以法术将其引出,垂眸看着它,道:“可还记得,你的爱魄。”


    沈晚棠瞥了一眼,还未来得及说话,沈卿言便指向她的眉心,爱魄猛地冲入神魂,逐渐融为一体。


    她摸着眉心,垂着眸掩去眼底莫名的神色。


    “如今你的爱魄已归位,你……”沈卿言的话音一顿,默然瞬间,继续问道:“是何感受?”


    沈晚棠失神片刻,而后缓缓掀眸看他,“师兄以为……我该有什么感受?此刻的我,和从前并无不同。”


    “是吗?”沈卿言牵唇淡笑一声,眼底的神色却落寞至极。


    他仍不死心,甚至是不甘心。


    朝她靠近几步,手抚摸她的面颊,指腹来到唇畔,一枚丹药突然被他用指腹送入口中。


    沈晚棠皱着眉扭头要吐,却陡然被他掐着下巴俯身堵上双唇,丹药被他送入喉间滑下。


    “沈卿言!”


    她一把推开他,心中气恼着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随后就要将体内的丹药强行逼出。


    她的动作却远不及沈卿言的话要快。


    沈卿言的指腹抹去她唇上的湿润,全然不在意方才的那一巴掌,只是让她仰头望着自己,四目相对。


    他问:“师妹,你可曾喜欢过我?”


    两世,可曾有一世是喜欢过他。


    不久前师妹给过答案,可他还想再问一遍,哪怕是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想听见她的真心话。


    若是她当真对他也动过情,他一定会后悔,但或许就不会有诸多的不甘……


    “晚棠,师兄只是想听你的真心话。”


    沈卿言近乎自虐般固执地问,仿佛她不给出个答案,他就不会死心。


    沈晚棠看了他一会儿,他放在脸侧的手还是温热的,可她却觉得异常地烫人,和他的目光一样。


    “我……”


    她抿了抿唇,口腔中因为咬得太狠而漫出血味。


    真言丹。


    师兄竟然对她用了真言丹。


    有些话控制不住地想要脱口而出,她会如实告诉他,她喜欢过他,曾经,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他。


    可是,如今的她不该说。


    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有的人错过了便是错过了,过往无法挽回,就连人亦是如此,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何况,她如今也捋不清师兄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师兄太固执了,甚至是偏执,一旦她说出过去的一切往事,师兄或许便会沉在过往的回忆中越陷越深,自此以后便是纠缠不休。


    “晚棠,你在迟疑什么?”沈卿言觉察出端倪,视线自她的双目来到紧闭的双唇,等待着她要开口的话。


    心中是有几分期待的。


    他以为,师妹本就该是喜欢他的……


    却又,不敢确信。


    “我……”沈晚棠艰难启唇,强大的意志力与药力对抗着,几乎让她心神疲惫,“不……”


    她攥紧手,艰难地蹦出一个字:“不。”


    沈卿言的手在她脸侧僵住,可他的脸色看上去依旧从容冷静,只是视线不再看她。


    他沉默片刻,又问:“你真的,喜欢苏尧?”


    沈晚棠点了点头。


    他触碰她的手彻底落下,复又抬眸,冷眼瞧着她,“可惜,他死了。”


    沈晚棠没有再被他逼问,暗暗松了劲,回答说:“死了又如何?”


    “他死在了我的问心剑下,不会有来世。”沈卿言残忍地提醒着她。


    “我刚修得召魂术。”沈晚棠却哂笑一声,嘲笑他的自以为是,“我可以召回他散落在天地的残魂,我可以送他入轮回。”


    沈卿言原以为她修召魂术只为了黎白夙,却没想到还有一个苏尧,可不论是谁,他都不会让她碰此术。


    “召魂术至邪,不是你能碰的。”


    神魂受损的后果,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


    他手中的魔气涌现,整个宫殿内泛着微光的阵纹乍现,阵纹几乎将这里彻底封锁住,强大的魔气朝着沈晚棠狠狠压下。


    宫殿之外,一圈一圈的金色符文缠绕着,似一重一重的枷锁,锁住他们二人。


    沈晚棠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看向沈卿言手中的术法,以及宫殿的阵纹和符文。


    邪术?


    什么是邪术?这才是真正的邪术!


    以生生世世的命格做交换,塑此牢笼囚邪魔,若是再以施术者的身躯为祭,此阵便将绞灭一人其血肉神魂。


    换言之,沈卿言要将她囚禁于此,她若杀了他,此阵便会随着他的死亡将她彻底杀死。


    身躯、神魂,一样不剩。


    疯子!


    沈晚棠气极反笑,心中似有什么彻底崩塌,对他的怨念隔了两世渐渐涌来。


    “沈卿言,你这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沈卿言却是来到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腕,嗓音极尽温柔,笑着说:


    “晚棠,和我成亲吧。”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的心里,也不能有他人。”


    他说:“我会让你永远记住我。”


    沈晚棠听后只觉荒谬可笑,猛然抽回手,又是一巴掌狠狠落在他的脸上。


    仿佛用尽了力气,将他扇得偏开了头,脸侧泛红。


    “沈卿言,我真该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第179章 一剑往生(六)


    一时间整个魔域听了沈卿言的令,开始筹备大婚,对外宣称,沈晚棠尚且仍在修炼召魂术,一切事宜由他作主。


    关潇等人半信半疑,可说到底,在他们看来沈卿言是绝对不会伤害他们魔主,要是有害人之心,那天就不会为了他们魔域的人和无虚宗翻脸,更何况,无虚宗的人还在地牢关着。


    不过只是一场大婚,若是魔主不愿,这婚也成不了,于是,到最后无一人反对。


    宫殿内的阵纹和符文已经隐去。


    沈晚棠开始设法破阵而出,此阵她并非不能破开,但阵法阴邪,若想破阵就必须付出同等代价。


    沈卿言设下的这个牢笼是无期限的,会把人永生都困在这里,除非他死,否则阵法就不会消失!


    可同时,一旦他死,他若想杀她,此阵就会让她身死魂灭,永不复存在。


    她要付出的代价,要么是生命及命格,要么是修为及命格,命格又与气运相连,一个人一旦失去了气运,生生世世的命格都会不得善终。


    也罢,于她而言,活这一生就足够。


    她打定主意开始施术,不论如何都要破除此阵,细算时间,要如此持续半个月才会成功。


    与此同时,雪衣道袍的男人缓步走进地牢,里面阴森漆黑,越深入越明亮,沿途有一团团明火照亮,火光隐隐在他的黑眸中跃动着。


    他淡扫一排排关押的无虚宗弟子。


    无虚宗弟子看见他纷纷涌上来扒着牢门,冲他嘶吼怒骂发泄怒火。


    “沈卿言你怎么有脸来?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沦落至此?你怎么不去死?!”


    “枉我们叫你这么多年的清玄神君,真是瞎了眼!无行神君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畜生当徒弟!”


    “沈卿言你真是被妖女迷了心窍!为了这么个妖女,你竟然连我们这些同门都不顾了!”


    “沈卿言,你和沈晚棠狼狈为奸,你们永生永世都不得好死!”


    陆陆续续的“去死”、“不得好死”的字眼冒了出来,多得让人根本辨不清楚到底都是谁说的。


    沈卿言的视线只是短暂地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来到一间牢房外,看向某处。


    脑海中闪现过两世的记忆,他终是改口,叫了一声:“师父。”


    无行神君听着周围对沈卿言的辱骂,心中也格外不是滋味,眼下听见他再次唤自己,一时不禁有些触动。


    “何事?”


    沈卿言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牢房内撕开一道裂缝走了进去,无行神君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便跟了进去。


    两个人身在一处并不存在于现世的空间内。


    沈卿言朝他尊敬地行下一个道礼。


    “有何事就直说吧。”无行神君的声音冷肃疏离,眼中全然没了自己这个爱徒,心里对他只有失望。


    沈卿言并不在意,只是道:“七日后,我和师妹大婚,还请师父替我们主持婚礼。”


    短短一句话险些给无行神君气吐血,指着他冷笑:“你还知道她是你昔日的师妹?我要早知道你们今日会发展成如今这样,我就绝不会让你们整日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灵峡峰总共也就那么大点地方,沈晚棠的院子和沈卿言的院子离得是最近的!


    要早知道他们两个人竟是这种心思,他又怎么会安心把他们放在一起!


    “是,她是我的师妹。”沈卿言顿了顿,又温声补充道:“但她也是我心悦之人。”


    他说:“师父,真正不适合无情道的,是我,自修无情道前我心里便有了师妹。”


    只不过那时,他只把她当妹妹。


    重情重义之人修不得无情道,执迷不悟更是大忌,偏偏沈卿言两样全占。


    无行神君也无话可说,喃喃了一句:“罢了,说到底,我也对不住你们二人……”


    “至于你们的大婚,我就不去了。”


    “不,师父您必须去。”


    “黎白夙还活着。”


    闻言,无行神君皱起了眉头,开始审视起沈卿言认真的神色。


    牢笼内的庚元真君见无行神君还未出现,忍不住道:“你们说,他们该不是打起来了?毕竟沈卿言可是杀了流衣……”


    “流衣是师妹,重要,但沈卿言也算得上师兄亲自养大的孩子,师兄会失望,但不一定会为了流衣杀沈卿言,毕竟流衣这么多年的为人我们也清楚。”玉梵真君道。


    楚旬真君也跟着点了点头。


    紫秋长老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道:“卿言是个好孩子,他不会真的害了他师父,你们放心吧!”


    庚元真君:“好孩子?谁家好孩子跟魔族妖女苟且沦为魔修,你就没看见他满身魔气?!”


    “人也好,魔也罢,我们又何必如此多偏见?”


    “行了行了,人魔殊途本就不该有所交集,他们这样便是不对!”


    无奈,紫秋长老摇头笑笑,这些个老顽固到底是不了解邪修和魔族。


    不多时,沈卿言和无行神君从裂隙中走出,玉梵真君一下便觉察到无行神君的修为已经彻底恢复,大概是灵丹也修复好了!


    看来,是沈卿言的手笔。


    沈卿言的唇边带着极淡的笑,可眼中却完全生不出笑意,他刻意扬声说:“师父,七日后,弟子与师妹的大婚,还望您亲自来主持。”


    此话一出,整个地牢如同炸开了锅,咒骂声更大了,都恨不得亲手去杀了沈卿言和沈晚棠这对狗男女。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无行神君一定会拒绝,都沦为阶下囚了,却还要去给这个叛出师门的逆徒主持婚礼,不是羞辱是什么?!


    可到最后,无行神君只是冷着脸点了下头,颇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下了。


    这一幕,又被阴暗角落里的“杜易雪”纳入眼中,目光不由得盯上无形神君的背影。


    沈卿言回到寝宫时已是半夜。他原本早到了,只是独自又在院外枯坐了两个时辰,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晚棠躺在床上休息时,感知到身后有人在靠近,紧接着后背贴上来一个人,那人的手臂环住她的腰,呼吸打在颈侧,听见他通知一样的语气,道:“七日后大婚,我会让师父来主持。”


    寂静的夜里,无人回应他的话。


    他无声笑了笑,继续道:


    “师妹,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嫁衣?”


    凡间统一为朱红色,可修真界的道侣也有穿银白的习俗,在妖魔两族更是什么颜色的都有,只要做出来的衣服好看,大都不太挑颜色。


    “朱红如何?红色大喜,你应是喜欢……”


    沈卿言的话音刚落,女人冷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沈晚棠说:“不如白色,师兄不是很喜欢白色?”语气略带讽刺。


    沈卿言对此并无异议,只是顿了顿,回答说:“也好。”


    也好?好什么好?


    沈晚棠根本就不在意这场大婚,故意拿白色大丧的说法来给他添堵,可他却根本不在意这些。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浓稠,越发寂静,静得仿佛都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卿言看着她的后颈,忽然打破寂静,问出了心里一直想问的话。


    “师妹,你恨我吗?”


    一句话,包含了整整两世的恩怨,他要问的也是这两世——师妹,可曾恨过他?


    沈晚棠的眼眸低垂,两个人谁也没睡,她听着他的话也没什么反应。


    她从没觉得爱恨如此难以分辨过,恨吗?


    大概是吧?


    她现在就恨他手段如此卑劣极端,将她困在此处,逼得她几乎走入绝路。


    她恨的时候会想,当初就应该亲手杀死他,可有时不恨了又会想,她真的想杀他吗?


    于是,她回答了他的话。


    “或许吧。”至少眼下的确如此。


    “是吗?”沈卿言听后也很是平淡,像是现在除了大婚,已经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用了些力,似乎很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


    沈晚棠抓着他的手想要挣脱开,却反而被他翻了个面,面对着他被他拥入怀中。


    耳畔响起他低哑的声音:“我什么也不做,就让我多抱一会儿。”


    沈晚棠不挣扎了,这地方总共也就这么大,和他对着干折腾的还是自己,索性便懒得同他计较。


    最后,她干脆睡了过去。


    沈卿言的唇畔染着难得的柔和笑意,低头看着她,将唇印上她的额心,视线又缓缓下落,看向她心口的位置,眼神黯然。


    被他的问心剑刺穿血肉心脏,一定很疼。


    若非他的问心剑已毁,他倒是很想将问心剑赠与她,让她像杀死苏尧一样,杀了自己报仇雪恨,让他也仔细感受一番那痛苦。


    沈晚棠再醒来的时候,沈卿言正在书案提笔勾画着什么,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很是精致漂亮。


    “师兄倒是好雅兴,还有心思作画。”


    沈卿言掀眸看她,“像不像榱城的海棠花?”


    沈晚棠摇头,和他唱反调。


    “那你喜欢吗?”


    “不喜欢。”


    “你觉得好看吗?”


    “丑。”


    沈卿言不由得挑了下眉头,忽然伸手把她拉了过来,而她面前正摆着一盘海棠花糕,他拿了一块凑到她嘴边。


    笑道:“给你做的。”


    沈晚棠沉默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唇舌蔓延开海棠花的味道,随后她又品出了一丝药味。


    沈卿言噙着一丝笑看着她,把画的海棠花呈到她眼前,问她:“好看吗?”


    “好看。”不假思索。


    沈晚棠:“……”


    又是真言丹,她顿时没好气。


    “喜欢吗?”


    “喜欢。”


    沈卿言若有所思放下画纸,又喂了一半糕点进沈晚棠嘴里,她已经吃过了,所以再多吃点并不会增加真言丹的药效。


    在她吃东西的时候,他又突然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喜欢我吗?”


    “喜……”沈晚棠赶紧塞了一整块糕点堵住嘴,缓了缓,道:“不。”


    沈卿言垂眼点了点头。


    隔日,那画纸上的海棠花就出现在了沈晚棠的心口,心口上的那道剑疤上。


    沈卿言一定是趁她睡着给她用了什么卑鄙手段,又在她身上留下刺青,这痕迹以法术所化并无任何的疼痛和不适。


    她的指腹抚摸心口上的疤,几乎遮掩得再也看不见,触碰时,曾经噩梦般的记忆不知何时早已被其他的记忆所替代。


    她模糊记得,昨晚似乎有人轻柔地吻过这伤疤,抚摸数遍,让她再也感受不到痛。


    恰时,沈卿言推门而入,沈晚棠看着他拉起衣裳,质问:“谁让你在我身上留印记的?”


    “你很喜欢,不是吗?”


    沈卿言来到床边,轻抚她的脸,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你若不喜欢,可以用术法抹去。”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分开些许后见她没拒绝再度贴上,由浅到深,二人唇舌相交,温柔缠绵。


    沈晚棠任由他索吻,她盘算着也就这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她就会离开这个破屋子,到时候阵法被破,他的情况不会好。


    “想什么?”沈卿言的吻一路向下,刚拉上的衣襟又落到臂弯。


    沈晚棠望着顶上的床帐,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含笑说:“师兄就不怕哪日阵法被破,我杀了你?”


    “原来师妹整日就是在盘算这个,杀我?”沈卿言半撑起身,情绪汹涌却眼神暗沉的眸一瞬不瞬望着她。


    沈晚棠再次被他堵住了口,没能开口说话,二人的呼吸渐渐地乱了。


    温度一瞬间被点燃了般滚烫,男人吻上她的耳廓,轻唤着:“晚棠……”


    ……


    反复的低喃到最后演变成卑微的乞求,一遍遍逼着她、求着她:“晚棠……喜欢师兄吗,说一句喜欢师兄好不好……”(只是说个话,求放过)


    一面哀求一面逼迫,像是她不说出那句话,他就不会放过她。


    听得久了,沈晚棠意识不清,偶尔也会在唇齿间漏出一句“师兄”,却始终没有再说别的。


    每每听见她这样的回应……随后拉着她的手放在脖颈,紧紧抱着她,感受她的柔软和滚烫的温度。


    后来,沈晚棠实在受不住他,瘫软疲惫地陷入昏睡……


    温柔的吻来到那朵海棠花上,覆盖上那道剑疤。


    “师妹,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删得差不多了,撤回一个失控破防又执拗逮着人不肯放过的师兄[彩虹屁]


    师兄情绪一点都没了啊啊啊[爆哭]


    好好的一篇文,改得七零八碎,啥也不是[化了][化了][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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