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幻境(五)
夜如稠墨,烛火通明。
大殿前的法阵内,那抹白色身影突然握着剑撑起身,他徐徐转身,抬眸看向前方,抬步迈出法阵。
阵光在他踏出的刹那瞬间消失不见。
四周围绕看守着他的魔将纷纷拔刀朝他攻来,可却还未来得及发声就被沈卿言一剑横扫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
剑尖上的血一滴一滴用力砸在地上。
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阴沉,仿佛蒙上一层雾,隐约透出几分执拗到了极致的邪性。
冰冷的杀意随着他的步伐,一点点加重。
一下一下,几乎同心跳声同频,响在耳中,连绵不绝。
可他的脑海中又突然回荡着师妹嘲弄含笑的声音——
“师兄,你的决断是天道,你做事何曾问过自己的心?”
“不对……晚棠都忘了,师兄没有心。”
从头到尾,没有心的,该是师妹才对。
—
眼下三间房都被打通,每堵墙都塌了个可一人通行的洞。
萧之镜用灵力将床帐掀上墙角,纱帐落下,从中遮挡住对面的另一间房,然后又用另一面帐子挡住另一堵墙。
夜里的各种声音都被无限放大,萧之镜做这些的时候,他的脚步声就响在耳畔,让黎白夙皱起了眉头,眉宇间都是不耐烦。
偏偏这时,体内的另一道神魂突然有了动作,开始同她的神魂纠缠在一起,尖锐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黎白夙猛地睁开眼,脸色一冷。
沈晚棠的神魂之力比她更强,想要夺回身体轻而易举,就像上一次在无虚宗时,她本想找沈卿言,却在灵峡峰院外又被她夺回了身体。
【沈晚棠你应该了解我,为了达到目的,我都会做些什么。】
沈晚棠自然知道,狗逼急了也会跳墙,遑论从来都心高气傲的黎白夙,她若逼急了,多半会自燃神魂与她同归于尽。
沈晚棠的动作随着她的话停下。
□□与神魂的疼痛逐渐散去,黎白夙终于满意地勾唇笑开。
沈晚棠,你终究只是我的手下败将。
思绪未落,那如同响在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一下,沉稳有力。
黎白夙不禁蹙眉看向门口,只听“噗通”几声,像是屋外有人倒地的声音。
她缓缓起身,靠近门,手中没有武器便只能催动体内的魔气。
然而,在她一步步靠近的时候,熟悉这脚步声的沈晚棠已经变了脸色。
此前她便料想过,若是这次师兄没死,一旦被师兄找到,她便凶多吉少。
【回来……】
沈晚棠话还没说完,下一瞬,门被人用手轻巧地推开,霎那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师兄面覆寒霜,缓缓掀眸一瞬不瞬深深凝望着她,黑沉的双眸似万劫不复的深渊,里面藏着的是散不去的杀欲与怨念。
他右手持剑,剑身遍体通红尽是血渍,这肮脏的血甚至沾染上他的雪衣,如红梅绽开,刺眼夺目。
黎白夙看见他时同是一愣,就这愣神的时间,眼前身形高大的青年已经踏入了门槛,目光滚烫炽热地紧随她。
“你可有话想说?”沈卿言突然启唇,嗓音低沉,语气极轻。
黎白夙并不畏惧他,反而是瞥了一眼他的剑,冷笑着:“你想杀我,为什么?”
“因你罪无可赦。”沈卿言看着她脸上轻挑又不以为然的笑,冰冷启唇。
黎白夙不能明白他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只觉得莫名可笑,说话时不禁透出蛊惑之意:“沈卿言,可你不是……喜欢我吗?”
此话一出,沈卿言骤然握紧了剑,面上看似平静自若,实则心中的阵阵涟漪已掀起惊涛骇浪,无名的冲动令他在自设的牢笼中挣扎起来,意图冲破枷锁,将捆绑他的一切统统抛之脑后。
可他做不到……
“师兄,你可知你这一生活得有多失败,如今还要杀了我,悔恨终生吗?”黎白夙低声笑起,话语如同魔咒,好似全然把自己当成了沈晚棠。
沈卿言对沈晚棠那隐忍克制的情感,她不知道沈晚棠是否感受得到,但她却看得清楚。
沈卿言一个修无情道的神君,却自甘堕落,对她的餍魔好妹妹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这大概是令他难以接受的。
可笑他口口声声的无情,所行之事却尽是有情。
黎白夙缓缓走动起来,几乎是围绕着他,一面走一面道:“即便是我杀了这么多人又如何?那也是师兄你的过错,若不是你将修为赠于我、将灵玉赠于我,我怎么会害死那么多人?”
“沈卿言,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啊……”
“是你造成了如今这局面!也是你成就了如今的我!你才是真正的罪无可赦!”说到这里,她猛地停下步子,回头看向他,勾起唇角,字字句句皆是诛心,“世人口中的清玄神君,救世真神,不过就是个面对自己的私情贪欲只知逃避的懦夫,你不过就是个道貌岸然杀人如麻的邪修罢了!”
“你可曾仔细看过如今的自己?”黎白夙唇边噙着笑,盯着他越发阴翳的晦暗眸子,似笑非笑道:“沈卿言,你的心中皆是魔障,却口口声声斥我魔族?还需我再提醒你吗?”
“你的修为停滞不前,是因为你早就生出了心魔!”
这一点,她甚至不用与他相处多久,只需看着他和沈晚棠之间的一切,便总能看见他眼中散不去化不开的执拗,执拗也是偏执,偏执到了极致便是魔障!
他对沈晚棠的执拗,足以说明他的心魔就是沈晚棠!
屋内是长久的死寂,良久之后,忽然响起青年低沉暗哑的声音。
他问:“说够了吗?”
黎白夙静静看着他,嗤笑一声,本想再说什么,脖颈却猛然被他扼住,脚跟绊到凳子,整个人摔倒在地。
后脑重重磕在地上时,她的呼吸也跟着窒住。
顿时,她心头一惊,原本只是想随便说几句试探一番沈卿言,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经不起激现在就想掐死她。
沈晚棠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突然被黎白夙的神魂推了出来,铺天盖地的窒息瞬间朝她涌来,叫她下意识挣扎起来,挣扎时脚踢中桌角,发出巨大地一声“嘭”。
她试图让隔壁的萧之镜听见,可却毫无反应,随后才后知后觉发现进屋时这里便已满是禁制。
“师兄……”
“师妹说得不错,我的心魔就是你。”
是不是……只有杀了心魔……杀了她,困扰他的种种复杂心绪,令他苦苦挣扎、煎熬,痛苦到失控的情绪才会消失?
沈卿言的手在这样的想法下一点点收紧,将师妹痛苦的脸色尽收眼底,他的眼中因失控又克制的强烈情绪而泛起了红,可眼神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偏执与阴翳。
沈晚棠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微弱。
看着生命力逐渐流逝的她,沈卿言的脑海中又突然浮现出几日前的夜里,师妹的轻声低喃:
【师兄……别杀我。】
此时,沈晚棠的手艰难地摸到散落在地断了的玉簪,用力攥紧,刺入掌心保持清醒,紧接着突然发了狠,用力地刺向沈卿言的心口。
可在她摸到玉簪的那一瞬间,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便已经如同噩梦惊醒般失措地松开了手,看见她脖颈上的红痕,心中无端生出的悔恨与厌弃生生将他淹没。
恰恰这时,青簪狠狠刺入他的心口,是痛的,可那一瞬间过后,给予他的是更深的救赎,他已无法自赎,而师妹的反击,只会令他不再那么地厌恨自己。
青簪被她拔出,他摸向心口的湿濡,手指上沾满了血。
他轻声说:“师妹你看,我想得不错……”
沈晚棠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底满是排斥与杀意,是对他独有的一份绝情。
黎白夙说沈卿言对她动了情,可黎白夙不懂,师兄这并非男女之间的情爱,他只是接受不了他养了十五年的师妹是个魔族,也是个会时刻在背后给他一刀的背叛者。
然而沈晚棠却不知道,她眼中的神色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沈卿言,不论何时……
沈卿言从她眼中见过太多太多的神色,却从不敢深究,甚至越来越不敢直视这双眼,他害怕这双眼看向他时的目光。
这些目光又时刻刺激着他,令他不断失控。
这一次,他看了良久,终于彻底明白了师妹对他的,不是怨恨,而是不在乎、冷漠、视而不见、弃如敝履。
他在她眼里,原来什么也不是……
他忽然极淡地笑了:“原来,真正心狠、绝情、没有心的是师妹……”
原来,无情道修得最好的,是师妹。
真正的无心之人,也该是师妹才对。
与此同时,不知这边战况的萧之镜正拉着云岑一起商议明日该如何行动。
依他之见,倒是可以从沈晚棠身上入手,毕竟景骁看中了她,眼下她正是接近景骁的最佳人选。
不过这事还得同沈晚棠商议一番,若她不同意,他们也无法成事。
“你看那边。”正当萧之镜说话时,云岑突然碰了碰他的手肘,皱眉指着对面的床帐,眯眼,“你觉不觉得……那里的影子不像一个人?”
萧之镜听了她的话扭头看去,越看越不对劲,三间屋子的布局都差不多,可透过纱帐,对面明显满地狼藉。
于是他脸色一变拿起骨笛便起身,“出事了!”
两人脚步匆匆,骨笛挑起纱帐,可才刚看见地上的一抹雪色,里面的烛火便瞬间熄灭,紧接着他们身后两间房的火也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灭掉。
眼前陡然陷入了漆黑,萧之镜出声:“沈姑娘……”
他话才刚落便看见地上的那一青一白,可还来不及看清,迎面袭来一股冷冽的杀意,伴着一声怒斥:“滚出去!”
问心剑破空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萧之镜飞来,他顿时脸色大变,警觉地拉着云岑躲开,可还是被划伤了手臂。
“嘶……”他捂着手臂,细看向对面房间墙上插着的那把剑。
清玄神君——问心剑。
他的神色微变,看向那层纱帐,不再有所行动。
“萧之镜……唔!”沈晚棠想要叫住萧之镜,可这个名字刚脱口,脖颈再次被师兄握住,紧接着,唇瓣被人堵住,瞬间失了声。
这次他并非是想掐死她,只是单纯地以此控制住她,而她越是挣扎他的动作便越是凶狠用力,直到最后她停下了挣扎,所有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温柔、克制,甚至是小心翼翼。
良久,沈卿言终于放开了她,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眼尾,拭去泪痕,似一种妥协的姿态。
“师妹。”他呼吸滚烫,嗓音暗哑,低语重复着:“你说得不错……我生了心魔……”
所以师妹,
不要再用那样的目光看我。
不要总想着杀我。
不要这样待我……
第122章 幻境(六)
说完那句话之后,沈卿言便抵着她的颈窝阖上了眼,像是累极了。
沈晚棠将人一点点推开,撑起身,蹙眉看着他沉默良久,而后,视线缓缓下移,看着他心口处的血。
他服用了破境丹。
短时间内灵力暴涨,修为破境,可后果是……药效过后,灵力枯竭,形如凡人,严重点,或许会昏迷不醒。
难怪师兄能从景骁眼皮子底下逃走,难怪,她方才竟完全挣脱不开他,也难怪,他会如此失控。
服了此丹药的人神志远不如之前清醒,若清醒的他可以做到自控克制,那么神志不那么清醒的他,便会因心魔而失控。
至于他的心魔……
自那晚在无虚宗见到同样难以清醒的师兄时,她就已经知晓。
她的指尖不知不觉间轻轻触碰上他心口的血色,缓缓用力按压。
想来是痛的,可却不及她当初的一半痛,那是□□上的痛,亦是心里的痛。
手上已满是师兄的血,她一点点攥紧手,垂眼看向师兄,陷入了深思。
眼下,是杀死师兄的最好时机。
明知道她想要杀他,却还放任自己以这样的情况出现在她的面前,就不怕死吗?
沈晚棠一边思绪不断,一边将师兄扶向床榻,男子身形高大很沉,放倒时她身形不稳半跪在床沿。
长发从肩头滑落,发尾拂过他的喉间,惹得青年眼睫极轻地颤动一瞬。
她并未留意到这些,而是径直转身离开,拾起落在地上的问心剑,右手握紧剑柄。
一个修者的命剑本不该如此轻易地为他人所用,就算是她的断情,也绝不能听话地受师兄驱使,可师兄的剑却并不排斥她。
她缓缓靠近床榻,握剑的手垂在身侧,盯着师兄一贯清冷的脸看了良久。
恰时,身后突然传来萧之镜的声音,他大步而来:“你想做什么!”
他一眼看穿她的意图,用骨笛一把将她手中的剑打开。
冷剑猛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就如同沈晚棠方才无意间流露的杀意那般,让人不容忽视。
沈卿言灵力耗尽,就连禁制也无法再维持,这才让他们闯了进来。
沈晚棠心中不悦,看着他冰冷道:“滚出去!”
“这清玄神君让我滚出去倒罢了,你想让我滚,也要看修为是否在我之上,”萧之镜说完,将沈卿言扶向床榻,拍了拍手道:“好歹是救过阿云的命……”
云岑一听见萧之镜这么说便没好气道:“不知道的,以为清玄神君救的是你呢。”
萧之镜:“……”
沈晚棠懒得理会他们二人,用术法将剑洗净后放在床边。
“这才对嘛!清玄神君可是百姓的救世主,你要是如此将他杀了,岂不是小人行为遭世人耻笑,更何况,你们二人可是师兄妹啊!”萧之镜一本正经地控诉着沈晚棠的恶行,并试图唤醒她的一丝良知。
沈晚棠凉凉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幽幽勾唇哂笑:“小人、恶人、邪魔又如何?我沈晚棠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师兄不过就是个称谓。”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阴险狡诈。”萧之镜说完后,神色突然凝重几分,认真道:“不过清玄神君不能杀。”
沈晚棠不以为意,挑眉:“为何?”
“你可还记得我说的,只有杀了景骁,我们才能出去?”萧之镜开始徐徐道来,与她解释清楚。
据他所说。
这座魔城的确属于魔域地界,可却并不在表面,就如同一个不存在于现世的空间,是他们误打误撞闯入了这里。
“不存在的空间?”沈晚棠打断萧之镜的话,问道。
云岑略一思索,拧眉道:“也可能是独立存在的空间,或许是魔域的某个夹缝中,撕开裂缝,里面便是这座魔城。”
“景骁乃是魔帝,他若想,倒也不是不能办到。”萧之镜也觉得云岑说得有理,说完后自顾自点点头。
因为这个独立存在的空间是由景骁打造,所以出去的办法只有两种,要么景骁亲自送他们离开,要么,杀死景骁,这里消失。
“所以啊,我们若想有十成把握杀死景骁,清玄神君便不能杀。”萧之镜说。
沈晚棠掀眸看了他一眼,静默不语。
这一下,倒是让萧之镜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不禁调侃了一句:“沈姑娘,有没有人说过,你和清玄神君有时候很像。”
“是吗?”沈晚棠随口应。
“啧啧啧,女人心呐……”萧之镜见她如此无情,不禁一叹一摇头,说话夹枪带棒的,不知道在隐喻谁。
云岑并不理会萧之镜的话,而是转头问向沈晚棠:“不过你为什么要杀他?”
沈晚棠:“与你无关。”
“……”云岑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来气,正要发作却被萧之镜拉了回去,又挣脱开萧之镜的手,抱胸不再与她多话。
一旁的萧之镜思索了一番,询问道:“景骁不是看中了你么,你有何打算?”
“我的打算?”沈晚棠似笑非笑着,视线轻扫云岑一眼,“我倒觉得景骁对她更感兴趣。”
霎时间,萧之镜和云岑双双变了脸,他气得脸黑如锅底,“阿云你千万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得教训教训她不可,我萧之镜至今还没见过像你这种嚣张自大、阴毒狠辣的女人!”
“那我们便新账旧账一并算了。”沈晚棠又随意拾起床边的问心剑,攥于手中,眼神极深地看向他和云岑,“二位可听过问心?”
萧之镜:“……”
云岑倒还真没听过,碰了碰他,“这不就一把普通的神剑么,除了品阶高,还有何用?”
萧之镜默默拉着她后退几步,警惕盯着沈晚棠手里的剑,干笑两声:“今夜沈姑娘心情不佳,我们就不打扰了,呵呵……先行告辞!”
话落,赶紧拉着云岑回去。
“什么啊,你干嘛这么怕她!你不去我去!放开我!”
“我那是怕她吗,我是怕她的剑啊!这要是被捅死了,魂魄都给你散了!”
此话一出云岑瞪大了双眼,“这问心剑到底拿什么炼的?!
“只怕不止是灵力。”
听了这话,沈晚棠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剑。
也是奇怪,师兄的剑竟会叫问心。
想起师兄,不由得,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最后师兄看她的眼神,又黑又沉,深不见底叫人捉摸不透,她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只记得,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抹极淡的悲与痛。
那会是失望与心寒吗?
还是说,那抹痛其实是厌恶与憎恨呢?
原本他和景骁一战,本不会沦落至此,可却因为她的背叛身受重创,不得不画地为牢将自己困了这么多日……
她将剑放回,归咎到底,师兄对她是厌是恨,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夜,她在屋中彻夜修炼,闭目凝神间,却不知床榻上的雪衣青年早已掀开了眼眸,一双清醒而深暗的眸子于夜色中望向她。
这一刻,何其陌生……
翌日。
萧之镜和云岑站在床帐前踟蹰着,隔着这道纱帐,对面便是沈晚棠和清玄神君,可昨日刚撞破那么一幕,他们也不敢随意再进。
里面的那二人,脾气可都不是好惹的。
思及此,萧之镜莫名轻笑一声,笑自己,真是怕他们做什么?
他用骨笛轻敲墙壁,算是提醒,敲完后云岑径直掀开纱帐走了进去,道:“这里只有你这儿一个出口,我们……”话音戛然而止。
眼前偌大的房间内,仅剩下沈晚棠一人,云岑眉头一蹙,不禁问向一旁矮榻上静坐的沈晚棠,“清玄神君呢?”
“床上。”
萧之镜狐疑看去,床上空空如也,他皮笑肉不笑,“沈姑娘,你就算想骗人,也找个像样的理由吧?”
沈晚棠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依萧之镜之见,那眼神仿佛在说一个字“蠢”。
云岑也意识到了,眼下沈晚棠何必要骗他们二人?她不必要、不关心、更懒得解释其他。
所以,是真的。
“你们怎么做到的?”她问。
沈晚棠不欲与他们多费口舌,“你们若想出去,便将门外的尸体也处理了。”
这一点不用她说他们也知道,只是若清玄神君还能做到让人无法看见他以此来避开景骁的探查,那么他便是杀死景骁的最好人选。
他们所想,沈晚棠一眼便知,只是可惜了,他们注定失望。
师兄不过是用了他曾身为神君时所制的隐身符和敛息符,他若灵力枯竭,还是无法杀死景骁,反而会被发现。
她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向床榻,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即便是她也无法知晓师兄的具体位置,只有当师兄靠近,她才会知道。
她原还以为他会昏迷几日呢……
在她思索时,萧之镜和云岑不知何时已经离去,留下了满室宁静。
黎白夙突然在她体内出声:
【你就不想出去?】
【想出去的是你。】沈晚棠紧接着又道:【景骁不杀我,我又何苦自寻死路?】
【对了姐姐……】
沈晚棠牵唇淡笑,眼神冰冷:【你若想出去最好还是安分些,否则我的魔丹碎了,他们三人中,还有谁能助你离开?】
黎白夙不再说话,沈晚棠说得不错。
他们三人中,一旦沈卿言灵力枯竭,那么他们便无法杀死身为魔帝的景骁,还极有可能殒命。
如今的沈晚棠一日比一日不容小觑,在大殿前看见沈卿言时,她原是想碎掉沈晚棠的魔丹,试探完沈卿言对沈晚棠的情之后再利用他杀死景骁,可沈卿言竟然自愿服下破境丹。
她已经无路可走,一旦沈晚棠成为魔帝,她或许会被抹杀……只能毁了沈晚棠!
可眼下……
其实在被夺走身体的那日沈晚棠便已经料到了黎白夙的动机以及她想做什么。
黎白夙终于耐不住了,她正在一点点发现自己的无能无力,发现自己才是要输的那一个。
可她却不知道,仅凭她自己就想毁了她的魔丹,绝无可能!
第123章 幻境(七)
室内气氛弥漫着似有若无的低沉、压抑,静得几乎针落可闻,轻微的一个举动便能响起衣料摩挲的声音。
沈晚棠不知道师兄眼下身在何处,但却能感知到他还在屋内,而且血的味道也不知道何时消失,应当是服用过丹药。
正有所思时,又是一道脚步声从外面由远及近。
萧之镜和云岑走的时候并未彻底合上门,透过一道略宽的门缝,沈晚棠看见了一抹红色身影迎面走来,与她四目相对。
门被人推开,景骁站在她面前,垂眸盯着她。
“有事?”
景骁不予回应,而是敏锐地转动眼珠,视线一点点将整个屋子扫视一遍,最后落在与隔壁相连的那片床帐上。
神识逐渐放出,覆盖这三间房,却什么也没发现。
景骁往前两步,拂开长袖,坐在沈晚棠对面,语气危险,继续道:“他来找你了,人呢?”
“魔主不是自己探到了答案?”
沈晚棠一笑置之,随口答:“人走了,难不成魔主觉得我还会救他,把他藏在这屋子里?”
景骁看了她几瞬,想到那日她想要置沈卿言于死地的行为,“没有藏人最好,若叫本君发现……”他看着她的目光由危险转为阴沉的杀意,后面的话便也不言而喻。
“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沈晚棠哂笑略嘲,对他的威胁根本不屑一顾。
景骁开门见山:“随本君搬去吟溪宫。”
“好。”沈晚棠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应下。
比起和师兄待在一处,她更乐于离开。
依景骁之见,沈晚棠在他眼中就是个随性之人,也是胆大妄为,故而一切对她来说都只是一件寻常小事。
她不在意她要去的地方是哪,不在意那里会有什么,更不在意他会对她做什么。
她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也不奇怪。
他轻点了下头,又接着道:“到了那儿,本君会将你的修为暂时封住。”
闻言,沈晚棠这才正眼看向他,极轻地笑了笑,“我若不呢?”
“一条活路和一条死路,你确定要选死路?”萧之镜只道。
沈晚棠的视线依旧落在他的身上,生出几分寒意,转而却是弯唇笑开:“好啊。”
景骁自然没错过她眼中的神色,只怕这人已经在思索着该如何杀了他。
只是,他们或许都弄错了一点,这里,是他的地盘。
待他们二人走后,良久。
在床上入定的雪衣青年徐徐睁眼,漆黑的眸子幽深似海,里面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心思。
他侧眸,仿佛透过窗,越过重重墙壁,仿佛看见了谁一般。
吟溪宫。
这里只是一座空荡无人的宫殿,常年无人居住,甚至落了层厚厚的灰。
此地,离景骁最近,可很奇怪,偌大的魔宫竟会无人打扫这里,像是有意而为,无人敢踏足此地。
或许,这处宫殿应当是有主的。
她本想施术将这里打理干净,可抬手才想起自己的修为已经被景骁全然封住,以景骁的修为,她想冲破他的封印都难。
索性,她将床上又脏又乱的被衾扔在地上,挑了个稍显干净的地方盘腿而坐,开始尝试运转体内的魔气。
这一闭眼便是昼夜不分,直到她终于借助体外的魔气将景骁的封印冲开一道裂隙方才收手。
她身上的衣裳早已汗湿,心神交瘁,脸色难看,轻吐出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方才起身。
之前师兄封锁她的修为只凭一张符,许是符的作用也许是师兄刻意为之,她的辟谷术依然有效,可景骁的却不一样。
这一次,她的辟谷术也失去了作用,短短七天她已经浑身乏力、口干舌燥,即便是刚将封印冲破一道口,她也无法维持辟谷术。
很多年都不曾有过这种感受了,以前那挨饿受冻的日子还是在十五年前。
沈晚棠来到桌边,想倒水,水壶中却滴水不见。她心烦地将水壶摔碎在地上,脾气是难掩的暴躁,最后干脆踹了门直奔景骁寝宫去。
偏偏这时,一个趴在墙角的脑袋耸动起来,他一点点往上探头。
“沈姑娘!”萧之镜唤。
沈晚棠的脚步一顿,侧头转眼看去。
萧之镜见她看见了自己,便道:“我想到一个可以顺利杀死景骁的办法!”
“说来听听。”二人隔墙对话,沈晚棠也并未告诉他,这里的门没有禁制,更无人看守。
若景骁想找她,神识一放便知。
萧之镜张嘴,正想将自己想了七天七夜的杀人大计说出,眨眼就看见院中的门“嘎吱”一声地打开了。
他合上嘴,沉默地看着从门后走进来的云岑。
云岑仰头瞥他一眼,玩笑道:“萧之镜,你莫不是从前爬姑娘墙头爬多了,现在找人都不走正门了?”
“……”索性,萧之镜干脆直接从墙上翻了进来,没好气地戳了一下云岑的脑门儿,“还不都怪你,不是你说的小心屋内有禁制!”
“我说的是屋内,可沈姑娘都出来了说明没有禁制,我以为你也能想到的,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笨!”
“阿云,你我好歹这么深的交情,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对我还是这么绝情……”
“是你非要缠着我的,你要是嫌我绝情不够通情达理,你就不要再跟着我!”
“阿云你……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只是……”
沈晚棠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争执什么,只能皱眉看着他们二人,忍不住发问:“你们有什么好吵的?”
一时间,萧之镜和云岑同时噎住,看着她呼出一口气,有些失语,到最后他只憋出一句:“你少管,我们的事与你一个修过无情道的说不明白。”
“你想怎么杀景骁?”沈晚棠并不关心其他,只如此说道。
萧之镜平复了一下心绪,咽下方才差点脱口的一些话,又忍不住看向云岑,无奈摇头。
也罢,他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争什么。
“我们这几天打听到,景骁每月都会与人双修一日,之前寻的都是他的夫人,不过听说这位夫人并非与他有情,只是出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同她成亲。”萧之镜正色道。
“所以,你想说这个月景骁会来寻我?”沈晚棠似笑非笑开口,不像反对也不像同意。
云岑见她如此,开口解释道:“他想说的的确是这个,但却不是要你和景骁双修的意思。我们只是想说,到时我们四人联手,或许可以一试。”
“是啊沈姑娘。”萧之镜仔细分析道,“你曾去魔宫盗过半月残,想来定会制毒,又擅符术与剑术,阿云与我的实力也不低,她擅刀法我擅音律,而清玄神君据我所知,擅剑术也擅阵、符之术。若我们提前筹备好一切,成算极大。”
听完萧之镜的话,沈晚棠忽然笑了笑,她的视线扫过他们二人,“你们与其同我说这么多,不如去劝劝师兄,他想做的是否和你们一样?他的灵力可有恢复?”
萧之镜:“……”
云岑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清玄神君已入定了整整七日,我们不敢擅自打扰。”
整整七日,他们待在那屋子里简直大气都不敢出,说话也只是传音,要不是四周的灵气都往隔壁的床上跑,他们还真怀疑清玄神君是不是已经走了。
云岑的话一出,沈晚棠便明白了他们的来意,不是出谋献策,而是早已做了决定,就差她去劝说师兄,或者说,他们可以不需要她,但一定不能失去师兄。
“沈姑娘,我们其实是想让你……”萧之镜话说一半突然被打断。
“你们在那天想做什么我不关心,自然,你们想借师兄的力杀了景骁,自己去。”
沈晚棠说完话便要离开,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便有声音传来。
“世人都称他为救世真神,他极有可能会选择救地牢的百姓,这一点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萧之镜的言辞突然犀利起来,“且先不论那日是我们唯一能取胜之日,就凭眼下你修为尽失,难不成到时你就愿意受景骁所控?”
沈晚棠的脚步突然停下,回头看向他。
“你以为,我去劝说师兄,他便会为了我而不去救百姓?景骁每天会拿多少人炼邪术?你们觉得,他恢复灵力后的第一个选择会是一个女人吗?”
“你是他的师妹。”萧之镜笃定道。
沈晚棠也不知道萧之镜的这份自信从何而来,连她都不这么认为的事,竟还会有一个外人觉得她对师兄来说是重要的。
她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眼神冷淡下来,神色比萧之镜还要认真,她说:“我了解他,不论如何,他一定会先救人。”
而这里面,不包括魔族。
“喂,你当真就不为自己着想?景骁可是要和你双修!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见沈晚棠走远,萧之镜忍不住高声大喊起来。
沈晚棠不以为意,心中麻木哂笑,笑这些人总是把有的东西看得比命重要。
这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双修罢了。
她餍魔一族从来都是如此,只是她不擅此术,却不是不能。
于她而言,这些对她无关痛痒,反倒能助涨她的修为,她并不会因为失去这些而活得如何失败凄惨,反之,她只会让自己活得更好。
她看重的,从来都只有命和修为。
若景骁当真要同她双修,她反倒可以借助他的力彻底冲破封印,而这,也正是她无惧景骁的原因。
萧之镜和云岑商量了这么久,终于想到了这么个好主意,没想到沈晚棠和清玄神君竟然谁都不愿松口应下。
两头碰壁,两个人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折腾半天显得像是想出去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不是沈晚棠和清玄神君。
萧之镜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云岑:“你叹什么气?”
“这个沈晚棠还真是油盐不进。”萧之镜憋了一肚子怨气,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开口:“她竟然宁可与景骁双修也不愿替我们说服清玄神君,难不成她还真看上了景骁不成?”
他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怨气,云岑远不及他的情绪激烈,想了想道:“在我们魔域,餍魔一族内部便是如此,她对双修的理解与我们不一样。”
“餍魔都像她这样?”
云岑点头:“应当是。”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而入。
萧之镜和云岑说得太深入,一时没能想起屋子里还有个大活人,嘴上仍道:“沈姑娘和景骁双修那日,我们又该如何行动?”
“她不愿配合我们,难不成你我二人还要去扰了他们的好事?”
这话也让云岑有些犯难了,她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忍不住瞪他一眼,“还能怎么办,办法重新想啊!”
“你们在说什么?”
突然间,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在屋中响起。
萧之镜和云岑同时一愣,两人看向床上不知何时已经现身的雪衣青年。
青年缓缓抬眼,黑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重复着,只问他:
“何人要行双修之术?”
云岑:“……”
萧之镜:“……”
为什么心知肚明的事,他还要明知故问一遍?
第124章 幻境(八)
沈晚棠正在前往景骁寝宫的路上。
天色暗得很快,她还没走到大殿便已经置身在了月色下,途中路过一处池塘,四周皆是花草绿竹,绿竹旁还有一座六角石亭。
她看向那座石亭,隔着一层飘荡的轻纱,里面人影朦胧,依稀得见一抹纯白,同这轻纱融于一体。
耳中传来水流倒入杯中的声音,短暂的一个呼吸间,那声音停了,转而是一道清悦的女声:“进来坐坐吧?”
沈晚棠应声而去,指尖挑开轻纱,视线捕捉到那石凳上端坐的女子。
女子穿着轻纱白裙,看起来,似是一个同师兄一样气质干净,不染纤尘之人,只是美中不足……
此人一头苍老白发,脸覆面具。
“姑娘这么盯着我打量,不觉得自己很无礼么?”苏溪于面具下缓缓抬眼,同样看向面容明艳又不失清雅的沈晚棠,目光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最后收回眼,“请坐。”
苏溪将水推到她的面前,沈晚棠坐下后瞥了她的手一眼,不同于头发那样苍老。
有灵力维持,年纪约莫定在二十好几,不是真的老。
“你是谁?”沈晚棠将她递过来的水饮下,垂眼又见桌上摆放着的糕点,拿了一块吃了起来。
苏溪见沈晚棠毫不客气就这么吃了起来,忍不住轻声笑了笑,“姑娘就不怕我下毒?”
沈晚棠动作一顿,手中捏着一块未吃完的糕点,道:“我给你下毒比你给我下毒要容易得多。”她本就制毒,有没有毒她一闻便知。
听了这话,苏溪默了默,这才开始回答她前面的话,淡声道:“我姓苏,单字为溪。”
沈晚棠不禁多看了她一会儿,牵唇:“吟溪宫是你的。”是笃定的语气。
她继续道:“你是景骁的夫人。”
“是。”苏溪并不否认后面那句话,可对于前面那句,她道:“不过吟溪宫早就不属于我,现在它是你的了。”
沈晚棠将她盘中的两三块糕点吃完,继而给自己倒水,似闲谈般,“你若想要,我可以将它还你。”
“一座宫殿罢了,何谈还与不还?”
“我说的是景骁。”沈晚棠却是哂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水杯,杯口湿润,水珠溢出,她说:“你喜欢他?”
“……何出此言?”苏溪微微哑然。
“你若对他无意或是讨厌,便不会想见我,更不会同我说这么多。”
苏溪被她戳穿后也不见窘迫,反倒是坦然点头:“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因为在意他才来见你。”话落,她的视线又一次落在沈晚棠的那张脸上。
她只是……想看一看景骁想要的女子是否长相好。眼下见到了,她心中那块悬了多年的石头也终于落下。
原来她想得不错,绝色美人世上又有哪个男子不喜欢的呢?
她自嘲一笑,道:“姑娘不必多想,我并无恶意。”
沈晚棠知道她体内灵力微薄,自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顿了顿,只问:“你们魔宫可还有吃食给我?”
苏溪突然听见这么一句,忍不住一愣,“你不是修士?”
“被景骁封住了。”
这下,苏溪无奈笑开,“你跟我来。”
她将沈晚棠带去自己的偏院,这地方很僻静,只她一人居住,连一个侍卫仆从也不曾有。
沈晚棠本是胃里难受得厉害,随口一问罢了,没想到苏溪会把她带回去亲自下厨。
她站在灶台前,以灵力生火,回头问她:“你想吃什么?”
沈晚棠并不挑剔,一旦饿了什么都能吃得下,她看了一眼这里的食材,只想要能快速做好的,便道:“面。”
没多久,苏溪将面端了出来,坐在她面前。
沈晚棠试探道:“你一个魔主夫人,竟会做这些?”
“一个人的时候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的。”
闻言,沈晚棠不再多问。
一般来说,修者从来没有无事可做一说,因为没有哪个修者会宁可做些杂活也不愿去修炼的,除非是像苏溪这样,坏了根本,丹田损坏无法再进一步修炼。
苏溪的修为,只怕还停留在很多年前。
不久,沈晚棠吃完后指尖轻点着桌面,牵出一抹略深的笑,随口道:“苏姑娘,听说景骁每月都会与人双修一日?”
此话一出,苏溪又是一怔,动唇好一会儿才出声:“那是于我而言的一日,可若是你,或许不是。”
景骁喜欢修邪术,自得知以邪术修双修之法的好处后,多年以来每月必来她这里一日。
她自知,她修为低微,体质也不过就是普通的修士,并无特别,景骁不喜欢她是理所当然。
“他既然不喜欢你,又为何要娶你?”沈晚棠觉察到她话里的隐晦意思,径直如此追问,若对方答她便听,若不答也无关紧要。
苏溪还真是从未见过如此直言不讳之人,明知有的话不可问,可她偏要问,不是不懂,而是与她无关,故而不在乎他人感受。
虽是如此……
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同人说过这么多话,难免话多了些,再者,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娶我不过是出于责任,而我嫁给他是执念,事到如今……”她忽然止了口。
事到如今,她似乎早就没了什么执念,她妥协了、认命了,也可以接受他讨厌自己喜欢他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再喜欢他……
思及此,她的手不禁轻抚上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冰冷的面具,面具之下的这张脸,任谁都不喜欢。
从前她还天真地以为,她至少还有一张引以为傲的脸,只要她一直缠着他,他总会喜欢她,如今才知,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自作多情。
她的手缓缓垂下,落在桌上,继续说着:“我救过他,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景骁不像一个知恩图报之人。”沈晚棠否定了她的话。
“信与不信在你,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若是无事,姑娘请回吧!”
临走时,沈晚棠回头仔细看了她一眼,目光仿佛透过面具望见了里面那张丑陋的面目。
这个人,她一定见过。
可究竟在哪见过?
她往深了想,又觉得与她从未见过。
她应当是没见过她才对。
沈晚棠一面思绪着一面推开了门,走进寝屋,霎时间,屋内烛火燃起,眼前灯火通明。
她被刺得微眯双眼,隐约间,一道模糊的白色身影近在眼前,直到对方变得越来越清晰。
雪色道袍的青年不知在房中等了多久,屋内的尘灰早已被他拂净,他坐在桌边,似是闭目凝神已久,直到她的到来,他才掀开眸子,冷淡疏离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而他的气质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绝然,高不可攀。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人眼底皆是一片死水,掀不起半点涟漪。
沈晚棠率先打破僵局,弯出一抹笑,坐在他对面,“师兄怎么来了?”
“你要修邪术?”开口便是质问。
两人对那晚之事默契地只字不提,仿佛那不过是一场幻梦,一个不清醒不理智的噩梦。
“双修之术?”沈晚棠轻挑起眉,随口道:“这不是邪术。”
沈卿言的语气不容置喙,甚至夹杂了寒意与告诫:“餍魔一族的双修之法便是邪术。”
沈晚棠默了默,没想到,师兄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想来是师父告诉他的。
“我生而为魔,师兄莫不是忘了?”
沈晚棠忽然似笑非笑启唇,有意提醒他如今不该再管着她。
“是。”对于她戏谑的嘲弄,沈卿言定定望进她那双含笑的琉璃色双眸中,坦言道:“你生而为魔不错,但仍是我的师妹。”
“你今日唤我师兄,你要修邪术,走邪魔一道,师兄便不能坐视不理。”
听完这话,沈晚棠笑意微敛,突然语气冷漠道:“沈卿言,自我入魔背弃你之日起,你我便再也做不成师兄妹。你是救过我没错,你把我当妹妹,师妹,可我却不需要你这样一位兄长、师兄。”
女子的语气透出的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与无情,轻飘飘的几句话,便将他们从前的种种尽数抹去,变成一片空白还于他。
沈卿言的手指根根泛起苍白无力,“如此说来,从前的一切,都是师妹的伪装?”
沈晚棠一顿,沉默了一会儿。
“师兄早就猜到了不是吗,我既然生而为魔,与师兄又何来的情谊?”
“师兄,你我殊途陌路便是最好的选择,你和我没有做兄妹的缘分。”
“沈晚棠,我如今才发现,你原是这么心狠的一个人。”话落,沈卿言忽然起身,高大的身形背着烛光,黑影倒映在沈晚棠的身上。
他步步朝她靠近,缓缓抬起手,这一次依旧停顿在半空中一瞬……
迟疑间,沈晚棠低眸看向他的手,微微蹙眉,本以为他清醒时不会碰她,所以也没有刻意躲开,谁知下一瞬,那只冰凉的手突然落在她的后脑勺。
她眼眸微睁,大脑一瞬间的空白,猛地看向他。
手中的触感滚烫,可他不躲避分毫,反而垂眸,黑沉阴暗的眸子深深盯着她,一字一句问:“假的吗?没有做兄妹的缘分?想要与我一别两宽、殊途陌路?”
沈晚棠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失了神,也仅仅是一瞬间,随后便不悦地开始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动弹!
沈卿言放在她身上的手有灵力释放,压制着她,强迫她乖乖顺从,乖乖看着他,听完他的话……
“师妹,你是不是忘了你我早已做了十五年的师兄妹,没有缘分一说,从何谈起?明知我厌魔入骨,手中的剑只为除魔卫道,师妹想如何与我一别两宽?”
沈卿言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后,神色仿若破了冰,语气不再冷厉,多了几分温和。
他说:“生而为魔你无法选择,从今往后你一心向道,弃魔向善,终得善果,从前种种,师兄都可以帮你……”
“师妹……”
“回到从前,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师兄:一颗心,随便伤,碎得不能再碎[心碎][心碎][心碎]
师妹:哦,原来师兄还有心呐[问号]
第125章 幻境(九)
从前?
她早就回不去从前了……
前世时她或许会听从他的话,相信他,回头,可如今,她宁可再一次万劫不复,也不愿回头,去向天道认罪!
“晚棠,绝不回头!”沈晚棠的眼神坚定,毫无悔过之心,她说:“你的从前是你认定的‘好’,可我的从前一点也不好。”
“师兄,世上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像你一样顺遂,有的人生来便是世间所不容的存在,注定是要走上这样一条路的。”说到这里,沈晚棠不禁觉得有趣发笑,眉眼流露出的笑意却满是嘲讽:“师兄,你可知,有时候人比魔更加令人恶心,这便是人性的恶。”
“你生而不凡,注定了要受万人景仰的,与我不同,你连我曾经历过什么都不懂,又凭什么劝我回头向善,同天道认罪?”沈晚棠说的时候极为冷静,分明是在诉说自己的苦难,可却字字句句都是对过往的淡漠。
她的视线望着师兄晦暗不清的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看不太清,只是一抹青,她说:“师兄,是你亲手将我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如今又想将我拉出去,可我却不想出去。”
沈卿言一点点听着她认真而平静的话,不错过她眼中的嘲讽、蔑视、与冰冷,直到……师妹的最后一句话犹如利剑,狠狠穿透他那颗刚学会跳动而滚烫炽热的心。
他从不曾想过,原来师妹的话也可以化为一柄剑,杀人诛心,伤人于无形。
他与她的这十五年,在她看来,竟是如此不堪?
触碰她的手突然僵住,随后卸了力垂在身侧,他的薄唇紧绷着,眼波微动盯着她看了良久,脸色逐渐变得苍白,仿若失去了所有血色,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与破碎,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缓缓转身,离开时,那扶着门的手正止不住颤抖着,用力到手背青筋毕露……
他惘然若失地走在夜色中,眼底寂然地望向天边那轮残月,若注视着天空便能见到天道,他想问一句——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
师兄走后,沈晚棠心烦意乱,下意识想给自己倒杯水,谁知灵泉水竟当真从水壶中倾注而出。
她这才后知后觉,原来师兄给她带了吃的。
桌上摆放着的海棠花糕如此显眼,她方才却什么也没发现。
她一默,随后拿了一块从中分成两半……
有灵气残留的痕迹。
她将其中一半糕点放入口中,慢慢品尝、咽下,渐渐的,体内的魔气开始涌动起来,像是有一股外力推动着、引导着她那被封印的力量,直至彻底冲破景骁给她下的封印。
她的修为恢复了。
那么师兄的灵力……
思及此,沈晚棠想起了随时会伺机而动的黎白夙。
黎白夙一定会再次同她争抢这具身体,直到毁掉她的魔丹,再利用师兄逃出去。
她心中深思熟虑,面上却仍旧吃着海棠花糕,佯装平静。
这具身体现在是她占据着,也只有她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黎白夙却不能,她不能让黎白夙知道她已经恢复了修为,也不能让黎白夙知道师兄恢复了灵力。
在黎白夙知道之前,她得想办法借助外力对她用催魂术。
催魂一术的确有效,几次倒罢,用多了将人逼狠了,便不可再用。
除非,还有人会催魂术,那人的修为远在黎白夙之上,届时,她以神魂压制黎白夙,那人施下催魂术。
修为远胜黎白夙的人……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三个名字。
可如今想找一个会催魂术的人,便如大海捞针。
她于桌边坐了彻夜,天一亮便起身去了苏溪的那座偏院,里面香气幽然,叫人心静神清。
可苏溪不在这儿,她转身又去了那处六角石亭,在那儿找到了她。
“你是在找我吗?”苏溪并未抬头向纱帘外看,而是专注于桌上的棋局。
今日石亭内藏着的,不再是吃食,而是棋子,石面上本就有棋线的刻痕,苏溪的棋子也直接落在桌上。
沈晚棠坐了下来,见她将黑棋递给自己,笑着道:“来得正好,陪我下一局棋吧。”
“你脸上的伤是反噬所致吧?”沈晚棠的指尖执起一枚黑棋,稳稳落在距离白棋的两格之外。
苏溪不禁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头将白棋追上她,答道:“不是。”
沈晚棠点了点头,观察着棋局,“你修过邪术。”黑棋再次落下。
苏溪看着棋局,听了她的话微微皱眉,又忍不住看向她,动唇:“不是。”
一连得到两个否定的答案,沈晚棠轻挑起眉,唇畔染起了笑意,两指间的黑棋这一次落在了白棋身边。
苏溪看着她这副仿佛看透一切势在必得的模样忍不住摇头笑了,抬手将桌上的黑子一颗颗拿起,重重丢进棋奁中。
她说:“你根本就不会下棋,问的问题也无一猜对,竟还如此*……”她没有再多说下去。
“是。”沈晚棠并不否认,反而坦然承认:“我只修剑、符、丹三术,无人教过我如何下棋,自然不会,不过……”
“不过什么?”
沈晚棠说:“方才的两个问题足够我知道一些事,你的脸因何所致我虽不清楚,但你的白发却是因为邪术反噬,你说你从未修过邪术,而你身边痴迷于修邪术的只有景骁一人,所以你身上的邪术是从他的身上转移而来,这就是你口中的救命之恩?”
苏溪听了她的话,看着她的眼神一点点转深,也不曾料到,沈晚棠竟然仅凭几句话便将这些事套了出来。
她脸上的笑意渐收:“你想知道什么?”
沈晚棠直言不讳:“景骁可会夺舍术?”
“夺舍术?”苏溪蹙眉倏地站起身,语气冷了下来:“此乃禁术,施术者必定不得好死!”
“看来,他是不会了?”
苏溪心中动怒,对她的话没有正面回应,而是道:“沈姑娘,还望你不要同他提及此术。”她的语气冷厉,不容反对。
沈晚棠也站了起来,“你怕他会痴迷于此术么?”
苏溪紧紧抿唇,身形有些不稳,一只手攥紧撑着桌角,往事在此刻不由得浮现在脑海中。
“景骁,你今日怎么抓了这么多百姓?赶紧把人放了吧!一会儿你阿娘该生气了!”十六七岁时的苏溪脸上流露出几分忧愁,一张芙蓉面顿时像是谢掉的花。
见景骁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她一把将景骁手里的书夺走,藏在身后,佯装生气道:“不许看了!再看我就告诉夫人!”
“还我苏溪,你怎么总是这么招人烦!”
十八岁的少年拧眉起身,脸色不耐,伸手轻而易举将她身后的书夺了回来,然后掐了一把她的脸,没好气道:“修为这么差,不去修炼整天跟着我,烦不烦?”
“哎呀疼!”苏溪红着眼一把打开他的手,“你赶紧把人放了!一会儿夫人真的要罚你了!”
“那就让她罚!”
景骁重新换了个地儿继续看,苏溪时不时能看见那本书上面写着的字,什么“夺舍”、“神魂”之类的,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她试探着问了一句:“这里面写的是夺舍术吗?”
景骁侧眸看了她一眼,勾唇一笑,眼中闪着微光,道:“我花了三年琢磨出来的,就是还没机会试试……”
“苏溪,你说我要是学会了夺舍术,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困在这里了?”
此话一出,苏溪愣住了,脚步停下望着他。她也很想出去的,更想要大家一起出去,可是……
“这是有违天道的,要是你这么做了,我们或许会迎来灭顶之灾。”
景骁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合上书,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回头审视着她。
这一段距离仿若便是他们之间跨不去的一道坎,他不明白她的心意,她无法认同他的想法。
景骁也看明白了这一点,笑了笑说:
“看来,你和阿娘都无法理解我。”
可景骁弄错了一点,她们不是无法理解他,她知道他想要带着大家一起出去,也知道他想要快速强大起来的目的是什么,可却不赞同他的做法。
他想要赢的是天道,怎么会有胜算呢?
她曾劝说过他无数次,她花了五年时间站在他的对立面反对他,她放走他抓来的人,烧毁他的书籍,将事情原委告知夫人,令他受了重罚,他开始变得越发冷戾阴邪,也变得越来越不再像他。
那时候她还天真地以为只要她一直陪着他,把他引向正途,他会回头的,却殊不知,景骁早已修炼邪术至走火入魔的地步,有的邪术会泯灭一个人的良知和善性,他也不例外。
后来的他,对她只有厌恶。
他本该一直研究夺舍术直到成功为止的,若不是那件事,恐怕他早已受了天罚不得好死……
可当年的那件事,又何尝不是天道对他的惩罚呢?
苏溪身子发软,仿若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她的嗓音忽然放轻:“你回去吧。”
虽隔着面具,但沈晚棠能觉察出她情绪的不对,她想知道的已经试探了出来,便没多说什么,走下台阶。
身后却突然传来女人警告的声音:“若他再次沾染了此术,我会杀了你。”
“你就不怕在你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会先杀了你?”沈晚棠回头毫不畏惧回应。
苏溪也无惧。
她一字一句清晰道:“你若杀了我,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沈晚棠看着她的眼神一点点发生了变化,最后却是突然笑开,唇畔笑着,意味不明。
第126章 幻境(十)
“你若杀了我,你一定会死在这里。”
苏溪的话叫沈晚棠的心中存了疑虑。
这种话可以理解为两种意思:
一,苏溪若死了,景骁一定会杀了她;
二,苏溪若死了,她便再也出不去这座城。
也许这个空间与苏溪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也许,与她毫无联系,正如萧之镜所言,因景骁而起。
但不论哪一种,她都必须得出去。
在黎白夙看不见的地方,掩在袖下的手微动,一道符便被她打入体内,这是一种封印自身修为的符箓。
她径直来到景骁的寝宫,正欲敲门,身后却传来脚步声。
“本君不去找你,你倒是先找了过来。”景骁从她身后而来,一拂袖便将门推开,他迈了进去。
沈晚棠跟在他身后,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合上,她抬眸看向他。
景骁将桌案上的书卷合上,放置在一旁的架子上,语气冷淡:“今夜你若不来,本君也会去寻你,坐下吧,今夜你就留在这里。”
沈晚棠坐下后,随口问:“你的这些书能否借我一观?”
闻言,景骁瞥她一眼,没说话,可眼神中透出的是冷意。
沈晚棠笑着垂下眸,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几下,忽然道:“这几日我见到了苏溪夫人……”她话尤未尽,又掀眸看向他。
景骁手上的动作一顿,松开了书卷,缓缓朝她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压下一片黑影,压迫感也越逼越近。
他启唇,还没来得及出声——
“苏溪夫人似乎有话想与你说。”
景骁眯眼瞧着她,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眼中的挣扎犹豫一闪而过。
良久之后,他问:“她这次又想说什么?”
沈晚棠摊开掌心,里面呈现出一张折叠的信纸。
信?
绝不会是阿溪!
景骁见到信纸的那一刻眉头瞬间松开,不善地盯着她冷笑一声,夺过她手中的信纸,看清信纸的内容后,他的脸色突然阴翳黑沉下来。
竟还有人敢与他提夺舍术!
一些久远的回忆从角落里突然被翻出……
“景骁,我与你说过什么?!”
“我让你不与天斗,不要去碰禁术!你为何不听!”
“景骁,记住今日这一切,你看着,阿娘和苏溪所受的这些苦都是因你而起!”
“景骁,今日这一切你都不许忘!”
霎时间,一道火瞬间将那张信纸烧为灰烬,他猛地伸出手就要掐住沈晚棠的脖颈,沈晚棠早有戒备,动作敏捷地往后压下身。
她对自己所用的符本就是用给他人看的,并不会真的封锁她的修为,来之前她便猜到了景骁或许会像苏溪那样震怒,可以他对邪术的痴迷程度,一定是因为动容才会震怒。
原本,她去找苏溪,只是想假借夺舍术来试探出景骁是否已经掌握了几乎所有的邪术,若是如此,那么他一定会催魂术。
却没想到苏溪的反应竟会那么大,但也更加说明了,一个痴迷于夺舍术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催魂术?
她往后躲避着,将桌子推向他。
“景骁,杀了我你将再也听不到关于它的任何消息!”
景骁将桌子拍碎,随手抽出放在一旁的剑,直逼沈晚棠的脖颈,言语狠戾:“你既见过她,便应当知道,同本君提那三个字就只有死路一条。”
在信纸中,沈晚棠说的是,若他还想知道有关夺舍术的消息,便拿催魂术与她交易。
“是吗?”沈晚棠忽然停止了动作,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剑朝自己的喉咙刺来,她镇定自若:“若我说,我便是那被夺舍之人,你也不关心?”
“咻”地一声,寒风划过脖颈,如同气刃划破肌肤,可剑尖却是稳稳停在了她的喉间。
景骁并未收剑,“你说什么?”
“我的体内有两道神魂,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夺舍术,自然,也只有我才知道夺舍术,你若想成功,便不能杀我。”沈晚棠抬手,手指轻挪他的剑,勾起一抹轻笑。
与此同时,藏于沈晚棠体内的黎白夙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如她所料,沈晚棠想彻底杀了她。
或许这一次来找景骁的目的……也不止是表面上她所看见的那样……
黎白夙并未出声,而是借由沈晚棠的双眼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宛如地狱之中关押着的一头凶狠巨兽,随时准备伺机而动,将关押着她的沈晚棠的神魂亲手撕碎。
看得久了,黎白夙也不知是想明白了什么,不禁无声笑了起来,越是如此笑,那心中的笑声便越发阴寒。
“证明给我看。”景骁的剑并未收回,而是与之对峙,像是她若不能当场解释清楚,他便不会放过她。
沈晚棠没料到景骁这样一个痴迷于邪术的人,竟也会犹疑不决。
她沉默了一会儿,就这片刻的功夫,景骁的剑便要抵上了她的喉咙,紧贴上皮肤。
恰是这时,一侧突然爆发出“嘭”的一声。
萧之镜的骨笛猛然从窗外飞了进来,迅速旋转一周后回去彻底破开那扇窗,又是一阵剧烈的“嘭”声。
景骁冷冷盯了沈晚棠一眼,终是因为她方才的话而歇了对她的杀心,他转身,目光一凛,剑狠狠朝着窗户飞去。
“铮——”
骨笛同利剑相互碰撞,两人很快打了起来。
云岑偷偷从窗外翻身进来,拉住沈晚棠的手就往门口走,谁知手上却怎么也拽不动,她顿时一恼,回头道:“到底走不走?你想死你就说一声!”
沈晚棠朝着萧之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提醒她:“要死的是他,不是我。”
“你!清玄神君都劫狱去了,再不走一会儿我们三个都得死!”
沈晚棠皱眉:“你说什么?”
师兄在这个紧要关头劫什么狱?!
同一时间,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握剑的景骁脸色彻底黑了下来,视线一点点扫过他们三人。
不用魔将通报,他就能感应到地牢里他所设下的禁制被人破开了。
一瞬间,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他的剑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猛然将萧之镜震开,紧接着,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她们三人分别捆了。
他冷笑一声看向沈晚棠:“这就是你的诚意?”
虽然解释极尽苍白无力,可沈晚棠思忖一二,还是道:“我不认识他们二人,你若想杀了他们,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此话一出——
“沈晚棠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良心被狗吃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来这一套!真不怕把自己玩死了!!!”
“沈晚棠你要不会说话就闭嘴,一到关键时刻不是落井下石就是举旗受降,我云岑还从未没见过你这样的厚颜无耻之人!”
沈晚棠笑了笑,仿若闻所未闻,继续道:“你也看见了,我和他们并非一路人。”
景骁居高临下瞥她一眼,随后摔门而出。
三人也开始不受控地跟着飞了出去,一路上受了不少擦伤。
沈晚棠一气之下,冷眸扫向萧之镜和云岑,“谁让你们来的!”
“你凶什么!我们可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来救你的,别不识好歹!”云岑也翻了脸,脸上怒气横生,说完依旧不解气,“要早知道救的是你这样一个白眼狼,就该让你被他一剑穿喉!”
“救人?”沈晚棠听了她的话牵唇冷笑,仿若这一切都是个笑话。
若不是他们二人和师兄突然横插一脚,她只怕早已成事!
偏偏这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让她如意。
“萧之镜你……”萧之镜好一会儿没说话,云岑懒得再同沈晚棠扯这些,她看着脸色难看的萧之镜,抿了抿唇。
“没事儿,别担心。”萧之镜强行挤出一抹笑。
沈晚棠不再看他们,视线追随着景骁去的方向,那是地牢。
而地牢外围满了魔将,几乎是水泄不通。
“看来,今日我们四人谁也逃不出去。”萧之镜捂着胸口道。
云岑隐约觉得奇怪,拧眉道:“这清玄神君怎么会直面挑衅景骁?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是啊,清玄神君明知道沈晚棠就在景骁手里,却选在今晚大闯地牢,是为了什么?
萧之镜看向面无表情的沈晚棠,这是一个狠心绝情之人,而他的阿云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心思自然也不懂其中之意。
要知道,今夜可是景骁与人双修之日。
依他所见,清玄神君是有意为之,为的便是引景骁前来,以身入局,他肯定想到了,比起沈晚棠,景骁一定更想杀他。
而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出百姓,助沈晚棠今夜脱身。
显然,清玄神君的这位小师妹并不会领情。萧之镜的视线从沈晚棠的身上收回,又落在云岑的身上。
沈晚棠早就觉察到了萧之镜的视线,侧眸看去时他已经看向了云岑,她突然问起:“怎么突然戴起了面纱?”
云岑不太喜欢沈晚棠,可都是大难临头的人,也没有刻意与她过意不去,摸了摸脸上的纱,有些别扭道:“还不都怪萧之镜,他说景骁看我的眼神不纯,怕我像你一样被抓走。”
沈晚棠:“……”
萧之镜听了云岑的话,张口正要打断,接着就突然被一股力往前推了一把,同他一起被推上前的还有云岑和沈晚棠。
三个人的脖颈上纷纷架起了刀剑,双手都被捆在了身后。
沈晚棠不耐地挣扎着,身侧却走来一个人,景骁冷冷瞥她一眼,扬声道:
“沈卿言,这三个人的命,选一个吧?”
萧之镜:……
云岑:???
二人纷纷看白痴一样看着景骁。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们三个三选一,还有什么可选性吗?!
景骁却是眼珠一转,盯上从牢狱的暗处步步踏出的雪色青年。
青年的白衣上溅上斑驳血点,手中的剑早已化作血剑,他的黑眸一瞬不瞬落在景骁身前的青衣女子身上。
第127章 幻境(十一)
整个地牢还残留着传送阵的痕迹,阵与符不同,景骁可以拦下传送符的去向,却不能阻止阵法的转移。
地牢里的人都被沈卿言给放了!
想到这里,景骁的剑不禁在沈晚棠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沈晚棠垂眸,轻轻用手抵住剑柄,“当心点。”
听见她的话,景骁忍不住皱眉,虽然不想杀她,可她这么有恃无恐还真叫人不喜。
“闭嘴,少废话!”
“沈卿言!本君再问你最后一遍,他们三人,你选谁!”
萧之镜和云岑根本不欲开口,毋庸置疑,清玄神君一定会选择救沈晚棠的,他们这些旁人根本连活的机会都没有。
也果不其然,从头到尾,沈卿言都没有多看他们二人哪怕一眼,从始至终那一双眼都只看得见他的小师妹沈晚棠。
萧之镜已经视死如归,侧头看向身旁的云岑。
云岑的想法同萧之镜是一样的。
却殊不知,他们认为的一定会被救下的沈晚棠与他们所想的截然不同。
沈晚棠不是第一次被师兄抛弃了,自然,从很早之前就不再对他抱有期待,听见景骁的话也根本不以为意。
她知道,师兄一定会救下萧之镜和云岑的,就算不救云岑这个魔族人,他也一定会救下萧之镜。
师兄之前本就多次弃她于不顾,如今更想杀她,又怎么会在三选一的时候选她一个邪魔呢?
他们四周围满了魔将,每个人的手中握着的不是刀便是剑,如此剑拔弩张凝重的气氛,仿佛像是一旦沈卿言做出抉择,或是一旦有人想逃,那武器便会毫不留情朝他们袭来。
对峙良久,沈卿言始终没有做出抉择。
就连萧之镜和云岑的心中也有了些狐疑,难道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吗?
从萧之镜的私心而论,若是他与清玄神君相互对换,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云岑,所以他能够理解现在的清玄神君。
可他迟迟不选,他反倒是看不明白了……
就在景骁也被耗尽了耐心时,一身清白雪衣的青年突然松手,将手中冰冷的问心剑扔在了地上。
他望着沈晚棠那双冷漠的琉璃色眸子,平静开口:“我可以做你修炼邪术的傀儡。”
景骁看着他,忽然想起那天初见他们二人的事。沈晚棠逃走后,他问沈卿言是否愿意归顺他。
他之所以想要沈卿言留下,只因此人天赋绝佳,若是错过了,往后便再也不会遇到。
只有天赋高的人,才有资格被他夺舍。
他知道,阿娘和苏溪说过,不许他再碰此术,他也始终走不出当年心中留下的那道伤疤,可见到一切与夺舍术有关的人、事、物,他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选择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看来……
在他探查沈卿言的天赋时,沈卿言早就猜到了他要他留下是为了修邪术。
景骁的视线落在沈晚棠身上,看清她神色的淡然冷静。
沈卿言和沈晚棠都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沈晚棠知道他不会杀她,而沈卿言,知道一旦丢下命剑束手就擒,那么他便不会夺去他们四人的命。
沈卿言……
明知道今晚是他与人双修的日子,却刻意而为这一切,他为的无非是一个女人罢了……
蓦然间,他扯唇笑开,笑意不达眼底,他用魔气将地上那柄问心剑取回。
“如你所愿。”
话落,他又猛地将沈晚棠朝沈卿言的方向推过去。
只觉眼前寒光一现,沈晚棠还未来得及看清问心,便猝不及防被一股力猛地推去,一头扎进一个坚硬而温暖的怀抱之中,鼻翼间瞬间满是清冽的熟悉气息和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沈卿言伸手轻揽住她的胳膊,半垂下眸,对上她仰头望来的目光,而她的眉眼间尽是对他收敛不住的冷戾。
他默住一瞬,随后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当他再抬眼时,无数把刀剑已经指向了他们的命门。
握着师妹的手微微收紧,他将人护进怀里,清寒的嗓音响起。
他说:“我换下的,是师妹。”
言外之意便是,以他的命换下沈晚棠的命。
景骁心知肚明,他闹出今晚这么大的事本就是为了沈晚棠,又在三选一时答应做他的傀儡,无非是在告诉他,他不可再动沈晚棠。
若指炼双修之术的话,他从始至终,对她的身体根本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有……
景骁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沈卿言怀中沈晚棠隐约露出的侧脸。他一面思绪着,一面又收回视线打量手里的问心剑,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的右手掌心已被剑柄灼烧掉了一层皮。
不愧是神剑……
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愿放手,偏偏要催动体内的魔气,想要斩出一道剑气,魔气才刚注入,他脸色便一沉,猛地扔掉手里的剑。
摊开手……手心血肉模糊,痛得几乎整条手臂如同废掉了般。
“清玄神君的剑,只怕也唯有他的师妹碰得……”一侧的萧之镜见到这一幕忽然低喃出声,似是不知不觉脱口的话,尽数纳入景骁的耳中。
景骁知道,一个人的命剑绝不可能为他人所用,除非是极为亲近之人,但没想到,沈卿言的剑反噬起来会如此厉害。
他猛地拂袖,将灼伤的手掩在袖袍之下,紧接着几道魔气落在四人身上,封锁住他们的修为。
最后,四个人被关在了同一个牢狱中,还被景骁亲自下了一道铜墙铁壁一样的禁制,生生将他们困在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沈晚棠的心情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糟糕,看向萧之镜和云岑的视线也极为不善,视线投过去时,无意间撞入师兄漆黑的眸子里。
她一顿,又蹙眉将视线收回,极为不耐。
见她如此,沈卿言也收回视线,半垂眼皮,里面情绪的千丝万缕无人察觉半分。
“嘶……你行不行啊!”云岑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正与萧之镜背对背,萧之镜帮她解着手腕上的绳子。
绳子由魔气所化,经过挣扎拉扯后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几乎快将她的手腕绞断。
萧之镜额头冒汗,偏着头道:“等会儿,你帮我把我身上的笛子拿出来……”
云岑没好气:“你灵力被封,笛子也做不成刀剑,有什么用!”
两人又开始了互相拌嘴,可手上解绳的动作却没停,云岑也将他后腰的骨笛给了他。
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沈卿言掀开眸,冷淡的视线扫向师妹的腰间,双手被束缚在身后,她正在一点点挣动着,哪怕是有血气涌出,她也执意要挣脱开束缚。
片刻,他忽然站起身,这个四四方方的牢狱本就不大,因处于地下,所以也不高,他一站起来瞬间显得整个牢狱都逼仄起来。
几个人不由得看向他。
沈晚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抬眸眼睁睁看着师兄朝自己走了过来,她下意识地皱起眉,眼底划过一丝排斥。
而沈卿言来的时候便恹恹垂眼,并未去看她的脸色,只是半蹲在她身侧,将她调转了个方向。
“师兄?”沈晚棠被她扶着以后背对着他。
她微微侧头,觉察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小臂,彼此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给对方。
沈卿言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他缓缓将灵力注入,与她手腕上的绳子相互对抗起来,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夜。
直到绳子终于松开消失不见的那一刻,沈晚棠的手突然落了下来,两只手麻木与疼痛的感觉瞬间放大,她揉了揉手腕,上面有勒出的擦伤,看着吓人却并不严重。
看着自己得了自由的手,脑海中不合时宜想起师兄昨晚的那句“我换下的,是师妹”。
难道,景骁杀了她不好吗?
不禁,她忽然看向师兄,唇畔牵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眼中却无半点笑意,试探着戏谑道:”师兄多次帮我,莫不是又舍不得杀晚棠了?”
此话一出,瞬间将沈卿言拉回到了师妹入魔当日、宗祠内的数座灵牌前、上万名弟子于大殿前焚尸……
他的脸色突然冷了下来,眸若含冰,不夹杂着任何情绪地盯着她,“你手上沾的,是上千弟子的血,身上背的,是他们不散的怨魂……”
“我会将你亲自带回宗,向众位同门认罪,而不是让你轻而易举死在他人手中。”
“左右不都是一个死,有何区别呢?”沈晚棠闻言讥笑,她深深望着他,说:“师兄,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的师兄说杀就杀了,何曾说过要把她带回处罚?
沈卿言觉察出她的话隐含其他的意思,等了片刻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后话,他的视线不禁停留在她的身上。
忽然莫名开口,想问一句什么:“我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沈晚棠已经起身朝着萧之镜和云岑走去。
他的双唇重新合上,话音也戛然而止,低垂下眸,手不自觉地放在自己压抑沉闷的心口处。
他方才,竟然想问她,曾经,他是不是对她做过什么……
这样的感受究竟从何而来?
第128章 幻境(十二)
沈晚棠站在云岑身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这个时候你不会还想趁人之危吧?”云岑见她来者不善,顿时脸色冷凝起来,警惕道:“你我无怨无仇……你!”
她话还没说完,沈晚棠已经一把扯下了她脸上的面纱。
云岑觉得莫名其妙,皱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萧之镜脸色微变,骨笛之中突然涌出一道微弱的灵气解开了自己和云岑手腕上的束缚。
他起身将云岑护在身后,骨笛横在沈晚棠身前,“沈晚棠,你又发的什么疯?”
沈晚棠瞧了他一眼,将手里的面纱随手扔在地上,哂笑一声,打破僵局:“这面纱瞧着有些碍事,还是烧了好。”
“呲”一声,地上的面纱被微弱的灵火包裹,瞬间化为云烟。
“你,你们都冲破封印了?”云岑看着他们二人,好一会儿才错愕开口。
清玄神君帮沈晚棠解开绳索她姑且能理解为清玄神君曾是历过最后一道天劫之人,修为即便落了下来实力也还是他人所不及的。
可沈晚棠和萧之镜怎么也……
云岑的话让沈晚棠的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那抹白。
师兄毕竟曾是清玄神君,即便修为不及当初,修的术法领悟到的那些东西却都还在,只怕是景骁给他下的封印早已被他破了一道裂缝,丝丝缕缕微弱的灵力一点点注入束缚她的绳索,足足花了一整夜才彻底解开。
中途,师兄也曾将灵力渡入她的体内,依靠着那点灵力,她也足足花了整晚才像师兄一样破开一道裂缝,可以运转体内的一缕魔气。
她与师兄能够恢复几成法力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萧之镜。
沈晚棠也顺着云岑的话反问:“是啊,你是怎么恢复灵力的?”
萧之镜渐渐收回对她的敌意,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随性,没好气地将骨笛握在手中摊开。
“你们失去了法力无法召出命剑,并不意味着我随身携带的笛子连这点小法术都破不开,你们也太小瞧本公子了!”
“难怪你让我帮你拿骨笛,法器中有你的灵力你怎么不早说?”云岑听了他的解释后若有所思一瞬,又狐疑道:“可你怎么一晚上也没解开?”
“自然是和清玄神君一样了。”萧之镜一耸肩,无奈道:“我的修为都被封了,炼出来的法器自然也会受到压制。”
所以法器发挥出的效果与清玄神君一样大打折扣,远不及平日那样蕴藏巨大的灵力。
“对了,清玄神君……”萧之镜突然话锋一转,推开沈晚棠,来到沈卿言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行了个道礼,不解道:“方才景骁要神君从我们三人之中挑选一人,不知神君为何偏偏选了这样一条路?”
“因为我放走了牢狱中所有的凡人。”
随着沈卿言的话出口,云岑和沈晚棠的视线也跟着往外看去,整个牢狱中满是邪魔之气,而其他牢中关着的“人”里,的确是不见凡人,都是魔族人。
萧之镜也发现了这一点,清玄神君只放走了凡人,对魔族人的生死麻木无觉。
青年低沉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一旦我做出了选择,他便会按照约定杀了二人放一人,也或许三个人一个不留,若我认降甘愿成为他炼邪术的傀儡,我们四人就能活。”
沈卿言的话并未说得太明白,但他们已经听懂了他的话。
他放走了景骁用来炼邪术的凡人,那么一旦他认降,景骁就没有非杀他们不可的理由,比起杀了他们,让他们成为他炼邪术的傀儡岂不更好?
“难道真的要被他用来炼邪术?”云岑听完他的话冷声开口,“眼下我们被困,将死和死又有多大区别?”
对此,沈卿言便不再说什么,而是席地而坐开始凝神入定,一举一动皆是一派的稳重自若。
沈晚棠也寻了个地方坐下。
师兄既然敢把自己送到景骁手里,便足以说明他有十成的把握可以出去。
就算师兄没法子,她也想到了一个……
她的视线看向那穿着蓝衣的女子,缓缓抬手,隔着一段距离挡住她的整张脸,心中无声流露出笑来。
后面的两天沈晚棠并未像其他三人一样借助外力冲破体内的封印,而是在魔将点到她的名字时,动作随意地从怀里包裹着的青色衣料中取出一块海棠花糕。
这是上次师兄找她时留下的,当时她吃了半块便冲破封印,眼下她将剩下的几块尽数吃下。
“沈晚棠,跟我出来!”等得不耐烦的魔将忍不住用刀敲敲牢门。
沈晚棠这才徐徐起身,顶着萧之镜和云岑强烈的视线来到师兄面前。
垂眸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她的手中凝出一柄剑——断情。
剑鞘她留下,剑,她丢在了他的身边,压上他雪色的道袍。
其余的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走出了牢笼,连头都不曾回过,自然,也不知道在她走后青年缓缓掀眸,凝望着身边那把熟悉的剑。
萧之镜后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也和沈卿言一样看着地上那把剑。
沈晚棠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若说她与沈卿言关系好,两个人相处起来却十分僵硬,甚至是暗流涌动,藏着不知谁的厌与怨。
若说她与他关系不好,却又会在危急关头将命剑交给对方,不是默契便是足够的信任。
不由得,他无端回忆起曾经诸多似曾相识的往事来……
“你在想什么?”一旁的云岑不经意间觉察到他脸上的悲戚之意,心下闷闷的,说不出的奇怪和别扭。
于是,她安抚道:“我们不会有事的。”
虽是如此,可萧之镜还是没法让自己高兴起来,但依然欣慰于云岑难得的主动,便扬唇笑开,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我都还没骗到手,我怎么会出事?”
“自作多情!”云岑一把拍开他的手,“我说的是我和你,我们不会有事的。”
萧之镜看着她,脸上的笑更深了。
而这一幕被沈卿言尽收眼底,他们之间虽没有太多的触碰,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亲近,这种亲近是远超出他认知中的亲密,非兄妹,非好友,更非夫妻,但也正是这样不近不远的关系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沈卿言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隐约有一个念头告诉了他否定答案。
他将地上那把剑执起,心中不断告诫自己:
从前那样不近不远的关系才是对的……
手中握着的剑生出排斥抗拒之意,在他的掌心中开始挣扎起来,无形的力量逐渐反噬在他的手上,他意识到了什么,执意收紧手用力握紧师妹的断情剑。
不多时,“啪嗒”一声,血珠和剑一起滚落在潮湿的地面,血腥味在牢狱中蔓延开,香甜的血引得这些饿狠了的魔族开始叫嚣起来。
沈卿言似无所觉,缓缓摊开手,眼神无波地看着几乎麻木、血肉模糊的掌心,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依稀记得曾经——
“师兄师兄!”十岁的小姑娘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嗓音稚嫩,透着孩子气般独有的纯真与烂漫,她从身后突然出现,一头撞在他的身上险些摔倒,“唔……”
他下意识用手拖住她的额头,松手时,指尖轻轻拨动她有些湿润的发,上面残留的水珠滚在指腹上,指腹轻轻摩挲着,看了一眼她湿濡的衣裳,温声问:“去哪玩闹了?”
他的语气下意识地温和了几分,可自修了无情道后他的情绪越发地淡去,几位师叔也时常说起他越发不近人情,说话总像是在训人和质问。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师妹听了他的话后,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他的脸色。
见此,他不禁蹙起眉,望着她,心中的怪异和陌生油然而生。
“晚棠没有胡闹,方才只是和两位师姐说了会话,然后在寻师兄的路上不小心摔进池子里了。”小姑娘也摸了摸自己额前湿润的发,低着头默默等着师兄训斥。
她想,等师兄训完不生气了她再说话。
“我给你的那些心法可修了?”沈卿言看着她这副可怜模样,心中柔软了几分,可却忍不住训诫道:“你若修为精进,往后便不会再落水,也不会一个小术法也使不出。”
话音落下时,他的指尖凝出灵气,术法落在小姑娘的身上,将她湿濡的衣物都恢复如初。
紧接着,他将一道符贴在她的额头,符箓消散,符咒却被打入了她的脑海中。
他说:“回去将此术练到学会为止。”
“啊?”
小姑娘有苦说不出,像她这样的废柴体质,就算说自己学不会,也没人能够相信她,宗门里排倒数第二的一位外门师弟好像把基本的术法都学会了,只有她一个都没学会。
怎么会有人笨成她这样呢?
她没有反驳师兄的话,而是把身后藏着的剑递给他,一时间明眸皓齿,笑得乖巧:“师兄,你看看我炼出来的剑,我觉得还是挺好的,就是……”
她支支吾吾了一声,才红着脸说:“就是还只是个凡品法器而已。”
沈卿言接过她手中的剑,本想说点什么,却在触及师妹的明眸时沉吟片刻:“回去练剑,命剑过几日再来拿。”
“哦。”小姑娘看起来不太开心。
他顿了顿,忽然问起:“师妹的剑,名为何?”
此话一出,小姑娘又笑了起来,望着他道:“不如师兄起一个吧!”
“不行。”
几乎毫不犹豫,他出言拒绝。
每个人的命剑于炼剑人来说都有特殊的意义,他可以助她将剑升至灵品法器、天品神器,可却唯独不能为剑命名,否则此剑便会是他的剑。
待师妹走远后,他握住剑柄仔细打量,这把命剑不过刚炼出,却能任由他人驱使——
不会是一把好剑。
第129章 幻境(十三)
沈晚棠被魔将带去了大殿,此地不及无虚宗的云华殿一半大。
“本君小瞧你了,竟又将封印破除了。”景骁立于大殿之中等她有一会儿了,见到她的那一刻微微眯眼打量着她。
沈晚棠平静注视着他,镇定自若道:“来见魔主,我自然是不能毫无准备就来送死。”
闻言,景骁冷笑一声,朝着她走了过来,“不是还信誓旦旦本君不会杀你么,怎么这就怕了?”
“这畜生逼急了也知道咬人,何况是人呢?”沈晚棠的唇角轻弯,语气柔和不卑不亢,实则字字句句皆是刺。
景骁也不恼,睨了她一眼,神识陡然落在她的身上,仔细探查一番后仍是无果。
他开口质问:“一体双魂,你如何证明?”
“催魂术。”沈晚棠无惧体内的黎白夙,吐字清晰道:“你只需要将催魂术用在我身上,到时你自会明白。”
景骁全然不信,“若本君记得不错,催魂术是压制魂魄的术法。”
“不,它还可以让你看见我体内的两道神魂。”
“是吗?”景骁陷入了犹疑中,思索着沈晚棠到底有几分可信。
也是这时,沈晚棠突然眉心紧锁,眼眸半垂,当她再度睁开眼时,一双明眸中满是阴戾与邪性,黎白夙低低轻笑起来,对景骁道:“她能帮你的,我一样可以。”
青衣女子的语气和声音在瞬间有了微妙的转变,让景骁不由得看向她。
黎白夙下巴微扬,冰冷道:“你不是想修夺舍术么,那么第一步,你要知道怎么杀死一个人——一道神魂。”
“你……不是沈晚棠。”景骁这下不得不相信,两个人简直天差地别。
“我要你杀了沈晚棠!”黎白夙突然猛地逼上前,与他近在咫尺,她语气狠厉:“你既然想学夺舍术,就用沈卿言的问心剑助我杀死体内的魂魄——杀了沈晚棠!”
黎白夙暗藏了怨恨的声音仿佛回荡在沈晚棠的耳边,她眸中含笑静静看着这一切。
方才黎白夙想要出来的时候她早有预料,说给景骁的那些话自然也是假的,为的只是逼出黎白夙,代她证明一切。
她和黎白夙一体双魂了两世,只有她修为大过黎白夙的时候,与之对抗起来才会痛得失去神志,而她有意让出身体或是不敌黎白夙,便不会感到痛苦。
如此,转换起来只需要一瞬间。
“你是夺舍之人。”景骁下了决断,眼前的这个人是想要夺舍沈晚棠的人,却不知道何缘故迟迟没能夺舍成功,或许,眼前的这个人根本无法成功夺舍。
“是。”黎白夙承认。
她依稀记得,在自己十六岁被母亲强行逼入沈晚棠体内时,她和沈晚棠的脑子里都有母亲传授的术法,里面的夺舍术是母亲特意留给她的。
十六岁的她想要夺舍一个六岁的孩子分明很简单,那时的沈晚棠也因为她的存在半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但最后……
她忽然记起了一道素色身影,意识模糊时,那个人用手挡住了她的眼睛。
再后来……她再醒来,已经恍如隔世。
现在,不论她怎么想,根本想不起半点关于夺舍的记忆。
景骁沉思良久,并未立刻答应黎白夙。
不知是想到什么,他忽然失神片刻,皱眉摇了摇头,又看向黎白夙,“明晚本君会来寻你。”
“今晚。”黎白夙习惯了命令人,语气中下意识透出命令的意思。
景骁盯着她看了看,忽然极淡地扯唇:“好,今晚本君便如你所愿,杀了沈晚棠。”
待人走后,黎白夙冷眼往下看去,视线几乎是落在丹田的位置,她毁不了沈晚棠的魔丹,景骁却可以,但现在问心剑在景骁手里,她大可以直接利用他杀死沈晚棠的神魂。
【景骁不会答应你。】
沈晚棠笃定的声音在脑海中突然响起。
【苏溪夫人是个手上从不沾血的人,那天她的反应如此大,说明她反对景骁修夺舍术,景骁这么多年来没碰过此术,一定和苏溪有关,只要苏溪不同意,你便杀不了我。】
“是吗?你的意思是景骁会去询问一个弃妇的意见?”
沈晚棠的话总是不可信的,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还讥讽道:“妹妹,你莫不是忘了,这交易是你和景骁定下的,现在又来与我说这话,未免太矛盾了些。”
沈晚棠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你怎知我就一定是把自己赌给了景骁?】
此话一出,黎白夙的脑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沈晚棠知道景骁痴迷于邪术,见过苏溪的反应后更加笃定景骁尤其在意夺舍一术,这才有意告诉他这一切,可沈晚棠从头到尾说的都是,她一体双魂,可以拿身体、神魂助景骁修成夺舍术。
若真是如此,她便会真的沦为景骁的一个用来修邪术的傀儡,她如此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当真会把自己的命赌给景骁?
此时此刻,黎白夙才算看明白一切。
如果沈晚棠刚才说的都是对的,那么她根本就没打算把自己交给景骁利用,她利用的便是景骁那摇摆不定的心思,景骁这么多年来都无法放弃夺舍术便足以说明他一定会答应沈晚棠,而这么多年来不碰此术,又恰好说明他一定有什么不能碰的原因,那个原因或许正是苏溪……
到最后,沈晚棠不仅不会沦为傀儡,甚至还会得到景骁的帮助。
她赌的是……景骁绝不会碰此术,却又极度渴望。
“你就如此笃定,他一定会听苏溪的话?”黎白夙冷声质问。
她为何笃定?
青梅竹马、甚至是夫妻,百年来的情谊这不够吗?
除此之外,苏溪脸上的伤……便也够了。
那天在景骁的寝宫,她刻意提起苏溪,就是为了试探他对苏溪的态度。
至于答案——景骁并非传言那样讨厌苏溪。
在景骁听见苏溪的名字时,眼神中的下意识反应骗不了人,那眼神她曾在师兄眼中见到过,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在万戮城的黑云崖,师兄背着她踏月色而归,说出那句“应该怨我”时,她侧眸看去,师兄的眼中、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悔与愧。
景骁对苏溪的,大概也不是讨厌、不喜,是后悔、愧疚,是无颜面对,故而选择了逃避。
“一个女人……”黎白夙并不知沈晚棠心中所思,也更不知道她从景骁和苏溪身上看见了什么,听了她的话,只觉得荒唐可笑,“魔域历来的魔主便无一人会受一个女人左右,若景骁当真在意她,就不会把她放在别处自生自灭。”
黎白夙说的并非毫无道理,可沈晚棠并不以为都是如此。
黎白夙的眸光一点点转冷,透过墙壁仿佛看向了某处,继续道:“双修的物件罢了,在一个男人权衡利弊后,她注定会被丢弃。”
“这便是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情爱二字,最是无用,这是母亲常常告诉她的。
母亲告诉她,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可以作为修炼的工具,却唯独不能相信男人口中的情爱,因为那只是身为男人的贪痴欲,越是受欲望掌控的男人便越是无用,不过都是凡夫俗子。
苏溪吗?
黎白夙突然出了门,大步远去,去的方向是苏溪的偏院。
偏院中,身着白衣的女子正在给院子里的花浇水,莹白的手轻抚着湿润的花瓣,清幽淡雅的花香丝丝缕缕围绕着她。
冬季的寒风忽然吹来,夹杂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冰冷,几乎让人脊背生寒。
苏溪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缓缓侧眸看去,入眼的是那位不讨人喜的青衣女子。
此刻,青衣女子一向冷淡随性的脸上染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而那双琉璃色眸子紧紧盯着她,目光如蛇蝎,让她没由来地不喜。
黎白夙走进院中,“看来景骁还没来过这里。”
“他怎么会来这里?”苏溪觉得莫名,下意识忍不住自嘲,可语气的冷却是对着黎白夙的。
见她如此,黎白夙想到了沈晚棠的那些话,依她所言,景骁是在乎苏溪的。
可她全然不信,世上哪有真正的情爱,利益关头,孰轻孰重他难道会不知道?
“有人说,你会是景骁的软肋。”于是,她讥笑着开口,语气不以为然。
苏溪拧眉:“他没有软肋,你若是想拿我威胁他,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不。”黎白夙绽唇笑开,幽幽道:“我只是来,杀你的。”
若景骁还会因为女人的话而摇摆不定的话,那这个女人便只能去死,只有死人才说不了话。
她并不认为景骁会听从苏溪的话,可她不喜欢这个犹豫的过程。
只要苏溪一死,景骁就会毫不犹豫地听从自己的心,听从她的安排。
“你……”苏溪后退几步,警惕瞧着她,隐约觉得哪不对劲,“你不是她?”
不由得,她想到了那天沈晚棠提起的夺舍术,难道她被夺舍过?
黎白夙不与她多废话,她的手径直朝着苏溪的心脏而去。
苏溪的修为与她天差地别,只觉一道残影闪过,黎白夙便已经出现在了身前,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猛地躲开,却还是被打中了肩膀,整个人倒飞出去滚落在地口吐鲜血。
青衣女子脚尖一转,朝她步步走了过来,她挣扎着强撑起身。
黎白夙在她面前半蹲下来,修长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却被她偏头躲开。
倏地,脖颈传来剧痛和窒息感,苏溪痛苦地抓住她的手。
“杀了我……你,你也会……”话未来得及说完,脖子上的手又收紧几分。
苏溪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隐约察觉,有人轻而易举地挑开了她脸上的面具。
面具“啪”地一声落在地上,那一刻,连同她的心也狠狠摔进地狱中。
“这张脸……”
黎白夙嫌恶地蹙眉,一字一句冷声说:“难怪景骁每月只来寻你一次,对着这样一张脸,想来也是一种折磨。”
“我帮他杀了你,对他倒也是一种解脱。”
你说我说得可对,妹妹?
黎白夙唇角的笑意加深,手上也猛地用力——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亲亲][亲亲][亲亲]
第130章 幻境(十四)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血气弥漫,魔气汹涌,惹人生厌不适。
三个时辰过去了……在距离沈晚棠被景骁的人叫走后。
死寂的牢笼中,一袭雪衣的青年低垂眉眼,缓缓用白绢擦拭着断情剑剑柄上的血。
而擦拭的那只手,掌心不知何时缠绕上了雪色纱布,只处理掌心,裸露在外的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带着伤,这是被断情剑反噬的外伤。
擦拭时,断情剑还是极为厌恶、排斥他的触碰。
命剑的本意便也是师妹的本意,灵品及以上的剑都通灵性,它们会继承主人的心思。
最后,沈卿言索性取了根发带出来,一圈一圈紧紧缠绕上剑柄。
“清玄神君这是在做什么?”云岑看着他的举动,心中生出困惑不解来。
即便是隔了东西,还是会被反噬,届时他若强行使用,外伤倒不打紧,要紧的是内伤难愈,他做的这些不过是徒劳。
萧之镜也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只依稀看得出他的神色淡然,半垂下的眸子里隐约透出一抹阴霾,沈卿言的这个行为很是执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剑分明极为厌恶他,可他却不愿放手。
“或许……”说到这里,萧之镜停顿一下转头看向云岑,轻声说:“是厌恶剑上的魔族气息。”
云岑不免笑了出来,透出一些讽刺的意味,刻意扬声道:“魔族怎么了,我们魔族可不像有的人族一样假仁假义,道貌岸然!”
女子略显刻薄的话传入沈卿言耳中,他的动作微顿,那熟悉的负罪感和自我厌弃再度将他包围,他渐渐皱起眉,又因周身久久难散的邪魔之气而极为难受。
片刻,他压□□内的强烈不适,掀开眸,恹色也在抬眼间烟消云散,他还是那个气质绝然,清隽疏冷的青年。
漆黑的眸中倒映出云岑的身影,他的右手攥紧师妹的剑,站起身走了过去。
“清玄神君。”萧之镜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挡在云岑身前,脸色凝重而警惕,“你这是什么意思?”
“诛邪。”沈卿言的眸光不含任何温度地落在萧之镜身上,麻木到仿佛只剩下了杀欲。
话落那瞬,冷剑倏地脱手而出,根本不给萧之镜反应的机会,只听“噗嗤”一声,断情剑刺入他的胸膛。
萧之镜双眸微睁,眼底的惊愕一闪而过,定定看着面无表情审视着自己的沈卿言……
啪嗒……啪嗒……
滴滴血珠重重砸在地面。
萧之镜低眸看去,只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为他紧紧握住了剑身,以全身那刚恢复的半数灵力去阻住剑锋刺破心脏。
云岑的手都在不停颤抖,额头大颗的汗珠从脸侧滑下,她紧咬牙关,口中几乎有血味弥漫。
剑身锋利的部分深剜进血肉中,几乎割裂白骨,就算是用尽力气,耗尽灵力,她也不肯松手。
萧之镜心神俱震,看着这一幕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松手!你干什么!”
“松手你就死了!”云岑难得怒斥出声。
沈卿言刚冲破封印不久,而师妹也离开了三个时辰,他强行用灵力将断情剑唤了回来,意图在短时间内问完话杀了他们二人。
可剑收回的刹那,他受到了反噬,腥甜漫上喉间被他压下,握剑的右手变得麻木刺痛,这种密密麻麻的痛是入骨的。
同一时间,云岑猛地呼吸起来,萧之镜微弓身子,捂住胸口盯着沈卿言。
沈卿言道:“这里的幻境是你设下的。”
此话一出,萧之镜的脸色从一向的平和近人瞬间转冷。
“你怎么知道的。”
“牢狱中的凡人没有自主意识。”沈卿言说完,侧眸看向其他牢笼之中关押着的魔族人,“以及他们。”
“几日来,他们只会重复几句话。”
就像凡人被他送离时,只会无神地盯着他。
听到这里,萧之镜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是他大意了,也是他能力不足,修为不够……
云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不安,皱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幻境?这里是幻境?”
沈卿言瞥她一眼,萧之镜安抚了一下云岑,随后又质问道:“所以被抓,也是你故意为之?”
沈卿言不置可否,在初入此境时他便知道这里绝不会是什么魔域,直到将凡人救出他才确定,这只是个幻境。
设下幻境之人是冲着师妹而来,却并非想杀师妹,所以他以身入局试探那幕后之人。
几日前,景骁让他三选一时,他以条件相交换,若景骁答应,便说明他只在乎修为与邪术,而他,也只是别人幻化出来的人,将这一切当了真。
幻境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幻境中的人皆为傀儡,受幕后之人所操纵;一种是幻境中的一切都是过往曾发生过的事,这里面有的人会按照幕后之人回忆中他曾经最真实的样子“活着”蛊惑人心,只有幕后之人选中特定一人时才会被操纵。
后者往往,只有历来的神君、魔帝才能做到。
“你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萧之镜又问。
问完话后,他又恍然后知后觉了什么,自嘲一笑。
他怎么忘了,因为他曾说过要杀了景骁才能出去啊。景骁既然被沈卿言试探出不是幕后之人,那么便只有说要杀了一个幻境之人的他有问题。
“所以,入狱后,我修为恢复,我的解释你也根本就不信。”沈卿言一早就怀疑到了他。
沈卿言并未回应,看了一眼身旁的牢门,“方才我重伤了你,你的灵力减弱,这里的禁制也随之消失,这些足以说明一切。”
听完他的话,萧之镜扯唇苍白地笑了起来,“清玄神君,我本不欲与你为敌,你为何偏要与我为敌呢?”
萧之镜的话毫无厘头可言,沈卿言也不欲同他辩说什么。
他嗓音冷淡开口:“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会告诉你的。”萧之镜的话脱口而出,几乎未经思索毫不犹豫,紧接着他意味不明哂笑一声:“神君与其逼问我,不如多担心一下你的师妹,她活不过今晚了。”
沈卿言握着剑看他,随后忽然转身大步离去,一剑破开牢笼,身影转瞬消失。
一起“消失”的还有身负重伤的萧之镜。
云岑忽然觉察到身边的人正在一点点消散,她心下一紧,来不及再思考其他,“你,你怎么了?别走……他分明用的不是问心剑……”
若仔细听,依稀能听见她声音中的颤音。
萧之镜勉强扬起一抹笑意,缓缓合上眼,道:“别担心,你看见的我只是幻象,我的灵力已经无法再支撑着我以幻象出现,下一次再见,你看见的或许就是我的真身……”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自下而上,他整个人消失在她眼前。
云岑有一瞬间眼圈微涩,轻声开口:
“谁担心你,你这个骗子……”
她眨了下眼,整理好心绪,也来不及包扎手上的伤口,径直背着刀出了地牢,寻着沈卿言残留下的灵气追了过去。
—
“铮——”
一柄剑突然破空而来,剑锋指着一抹青色而去。
黎白夙侧身躲避他的剑,却没能躲开,剑身无情划破她的右手手臂。
“找死!”景骁寒声开口,剑回到他的手中,提剑而去。
他犹豫了许久才决定来见苏溪,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狠毒的女人竟把主意打到了苏溪身上。
他看见的,是沈晚棠的手正狠狠掐着苏溪的脖子,地上还有血残留的痕迹,那张苏溪从未对他拿下过的面具也裂成碎片。
苏溪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即便是他,也从未如此对待过她。
“一个女人和你飞升成为魔神的路,孰轻孰重你就分不清?”黎白夙手中没有武器,只能徒手以沈晚棠的魔气去抵抗。
她继续说:“你想修夺舍术,抓沈卿言,难道为的不是夺舍他的身体成为世间的强者?”
此话一出,景骁的脸色狠狠一沉,一剑扫开,猛地震开她。
“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冷笑一声,目光忽然变得危险起来。
黎白夙盯着他,拧眉不悦:“什么?”
“我忽然想到一个杀了你最好的办法。”随着这句话落下,景骁的身形一闪,扼住黎白夙的脖颈将人一把带进苏溪的寝屋内。
黎白夙闷哼一声,整个人重重摔在床上,几乎震碎骨架,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景骁说:“我根本就没想过要杀沈晚棠,既然你这么想死,我就成全她,彻底撕碎你的神魂!”
“我和沈晚棠究竟有何不同!”听了他的话,黎白夙突然不甘心质问道。
有何不同?
这一点就连景骁也答不上来。
他只记得早在这个女人提议杀了沈晚棠时,他心里下意识地否定了。
当时,心中、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沈晚棠绝不能死,仿佛只要她死了,一定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本不想受控于一个怪异的感觉和念头,犹豫良久没想过真的杀了谁,也没想过信任谁,直到他亲眼看见苏溪眼神黯然地在她手中情绪失控,那刻,他只想杀了这个人。
景骁没有说话,可手上的灵力却不断涌出,注入沈晚棠的身体里,干扰着黎白夙的神魂。
黎白夙苦苦挣扎着,体内的神魂开始和沈晚棠的交织在一起,彼此却又排斥着,□□上更是挣扎不过一个修为远胜于自己的男人。
直到最后,在催魂术的影响下,她渐渐失去了神志。
床上的女子不再挣扎,景骁也松开了她的脖颈,一只手缓缓朝着她的脑袋靠近,试图强行将她体内的那道神魂抽出撕碎,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说: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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