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信任与背弃(九)
游云山顶,天雷狠狠劈下。
这一次,不知为何,银光自上而下,毫不歪斜,垂直降下,落在雪色道袍的青年头顶。
“轰”地一声炸响,竟生生劈在了沈卿言的天灵盖,生生将法阵旁的五人震得呕血。
法阵顷刻间碎裂,几人遭了反噬重伤难起,其中尤其是无行神君伤得重,只他一人几乎是用的全身力气去维持法阵,反噬起来也最是厉害。
鬓边一缕黑发寸寸染白,于狂风中扬起。
无行神君的眼神中透着久违的惊意望向沈卿言的头顶,那个深暗的漩涡,酝酿着天罚的漩涡。
天罚。
方才天道竟降下了一道天罚,不对……
这九日以来的天雷算作天罚,那也只是天道降下的惩罚,可方才的那道天罚,则是要命的,这是要他死。
若非法阵护住了卿言,只怕此刻,他早已神魂俱碎!
今日的天雷只受了三道,而余下六道又该如何?
无行神君面色凝重地将视线落在阵心处沈卿言身上。
沈卿言只是眉心紧锁,唇线平直紧绷,一身雪衣将他整个人都衬出一副虚弱疲惫的模样,可他从始至终,不为所动。
“师兄,清玄神君这次的天罚恐怕……”玉梵真君捂着胸口,艰难出声:“他究竟是何时惹怒了天道?”
流衣真君脸色难看地补充:“若我们五人为了一个沈卿言都赔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伴着话音的落下,
霎时间,又是一道天罚降下。
……
沈卿言的意识空白一瞬,只觉眼前画面陡然一转,沉入某种梦境或是回忆之中——
“我要见师妹。”
此话一出,天雷重重打在青年的背脊,这一次,仅是天雷,非天罚,而他也安然挺过。
阵心之中的雪衣青年忽然起身,天穹之上酝酿着滚滚天雷,暂时未有降下的意思。
无行神君听了她的话瞬间沉下脸来,恨铁不成钢地厉声训斥:“不可!眼下正是飞升的关键时刻,沈卿言,你莫不是还想经历一次五年前历劫失败的事!再浪费掉一个五年?还是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沈卿言静默良久,掀眸看了一眼头顶苍穹,如此凝望着天道的“眼”。
他轻声开口:“师父,除了卿言,没人可以再将师妹从深渊救出引回正道,二十年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沈卿言,为师命你今日绝不可踏出游云山半步!你今日若胆敢踏出此阵便是违抗师令!从今往后便不再是我无行神君的弟子!”
“师父,弟子愿受笞魂鞭之痛。”沈卿言说完一默,看向无行神君,行下一礼。
“沈卿言!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晚棠此生注定为魔,她的存在注定会祸乱天下苍生!你若不杀她,整个无虚宗、整个人界都会血流成河!你难道要为了一个邪魔而弃天下于不顾?你当真要为她叛出师门,与天道作对吗?!”
“沈卿言,你身为她的师兄,就应当杀了她阻止她的杀戮,而不是心软!放纵!”
此话一出,雪色道袍的身影只微微一僵,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毫不犹豫,弃天劫于不顾,生生踏出阵法,第一次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举!
可一转眼,他看见的却是主峰的血流成河……
袖袍之下,苍白的手指变得冰冷,又被他掩饰一般紧握成拳,最终一身孤寂寥落地进入不眠荒山。
……
可一脚踏入,眨眼间,不眠荒山变了样。
不知此时是何时,又似乎是在飞升历劫更早之前……
他走进裂隙,置身在不眠荒山,漫山遍野的海棠花映入眼底,平静而茫然地望着这迷人眼、乱心扉的棠花。
微风徐徐吹来,棠花纷纷落下,迎面扑了青年满身,雪色道袍上点缀上大小不一的海棠花。
他从发顶缓缓拿下一片花瓣,捻在手中,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榱城时,他为阿夙姑娘拿下的那片花瓣。
如此静默良久,忽而启唇:
“阿夙,师妹……”
无形中,透着轻轻的叹息与无奈。
……
“清玄神君!”
突然,几道不约而同的声音突然将陷入回忆思绪混乱的沈卿言从幻境中唤醒。
同时,第六道天雷降下。
沈卿言身形一晃,神志越发地散乱,死死抿唇,白唇中的一条血线逐渐洇开,不知何时,口中已满是血味。
“师兄!以他现在的情况,只怕是撑不到了!”玉梵真君面露担忧,视线自沈卿言身上看向无行神君。
“不知道这一次,他能否活下来。”楚旬真君捂着胸口,皱眉忍不住开口。
从始至终,无行神君都沉着脸盯着沈卿言,什么也没说。
天劫一旦开始便无法停下,他们已经尽力了,无法再插手余下的天劫……
剩下的,若沈卿言无法撑过去,便只能是死路一条。
也是此刻,看着沈卿言惨白的脸色,他才明白了些什么——沈卿言体内根本没有他的百年修为。
而此刻,宗门结界已破,事情的真相如何早已经摆在了他面前。
糊涂!
无行神君缓缓摇着头,语气很冷:
“当真是无药可救!”
恰时,天光骤亮,点亮无虚宗内门血流成河之景——第七道天雷落下。
四位真君听从无行神君的令匆匆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
众弟子握剑厮杀,广场之上是数不清的尸体,有魔族人的,也有无虚宗弟子,而这些人与魔都丢了命魂。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无虚宗。
“你们魔族简直欺人太甚!真以为我无虚宗是死人不成!”流衣真君手中祭出数张符箓,首当其冲迎面对上莫獨。
霎时间,巨大的灵力波动向四周横扫,震飞身边一众魔族人。
余下三位真君也很快进入战场,将魔族士兵纷纷一剑诛杀。
莫獨眯眼看着他们,“竟都来了?怎么,莫不是你们的清玄神君飞升失败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放声朗笑起来。
流衣真君的脸色铁青,猛地将符箓往他身上砸,怒言:“他沈卿言即便是历劫失败,我们无虚宗也容不得你们放肆!”
“哦?”
莫獨躲开她的符箓,跃至墙顶,浮于半空中,俯瞰着地上的所有人,随后,不等众人反应,释放出毒雾。
浓浓的大雾一般的毒铺天盖地袭卷整个无虚宗,四位真君迅速屏住呼吸给自己设下一道护体结界。
当眼前的浓雾散去后,所有魔族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而角落里,一青衣少女掀眸看向游云山的方向,莫獨带人去了那儿,他想趁机杀了沈卿言。
“他去了游云山!”庚元真君与黎白夙想到了一处去,脚下一动,下意识就要追过去。
楚旬真君拉住他,“放心,万事有师兄。你可还记得师兄命我们前来镇守宗门的目的?”
闻言,庚元真君沉吟着点了点头。
师兄是想凭一己之力助清玄神君飞升,命他们前来护佑宗门弟子,镇守无虚宗。
他们找到众位长老开始收拾残局,偶尔也会抬头看一眼某处的天穹,直到今日的第九道雷声响起,他们这才心安。
然而,这心安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游云山顶的层层雷云逐渐向四周扩散,直到化开融入白色的云烟之中。
整个无虚宗的人都望着那儿久久不言。
雷云、天劫、天道之眼,统统消失不见——这场天劫终是以失败告终。
相传,当人、妖、魔之中有人飞升入神时,雷云散开,天穹泛起白光,会有金色的霞光将飞升之人笼罩其中,意为神者。
此刻雷云却散了,天空由阴转晴,一时间,浮现出一幅落日黄昏图。
从始至终,未见霞光。
黎白夙看着天边的这一幕,唇畔浮出一抹讥笑,“妹妹,不如猜猜,你的师兄是死是活?”
沈晚棠不屑于回答这种问题。
师兄即便是历劫失败,肉身也能扛得住天雷,天雷非天罚,师兄怎么会因此丧命?
黎白夙有些失望,没能看见沈晚棠情绪失控,哭喊求饶的模样。
太过于冷静了,冷静得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头人一样。
她占用她的身体,用她的身份杀人无数,她统统不为所动。
这种感觉叫黎白夙心底难安,甚至厌恶这种感觉,这种仿佛被人掌控于手,步步算计的感觉……
脚尖忽地一转,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冷笑,她抬眸看向灵峡峰。
随着她的靠近,天色逐渐黯淡下来。
今夜满月,皎白的冷月缓缓升起,照亮人间的一切,也将少女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让她无所遁形。
她站定在一处院门外。
果然猜得不错,无行神君是不会让沈卿言在此时涉险的,历劫失败的他只能回到灵峡峰养伤。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
少女身上的棠花清香好似穿透墙壁,钻入门窗,将床榻之上的青年团团围住,经久不散,萦绕于全身,使得他沉入梦魇难以挣脱。
床榻上陷入梦魇的青年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由棠木所刻的木偶人,力气大到指尖泛白,虎口处紧紧掐住木偶人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梦中——
“师兄。”
一道柔软染笑的少女声自空荡荡的屋中响起,又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他像是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忘记了行动,也忘记了言语,只静静站在门前,隔着两三丈远,望着她。
还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青色、熟悉的笑靥,却一切都显得那么奇怪……
师妹姿态散漫地乖乖半趴在床上看心法,两只白皙的小腿裸露在空气中,腰身压进柔软的被褥,上半身被手肘撑起,少女捧着一侧脸歪头看他。
乌发及腰,缓缓滑落至胸前。
他这才发现,师妹穿得很少,只着一件宽松的外裳,随着她的动作,领口歪斜肩头肌肤若隐若现。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阖上眼。
“师兄,你回来啦,晚棠今日等了你好久,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卿言长睫一颤,深邃的黑眸不禁再度看向那待在床上的少女,而她身下的那张床,正是他日夜躺过的那张。
又是他的房间,为何又是他的房间?
见他不语,青裙少女的双眸中流露出担忧,皱起秀眉,光脚踩地来到他的面前,缓缓踮起脚尖,迎着他眸光抬手,轻抚他的脸。
“师兄,你受伤了吗?”
听着少女关切的言语,感受着她温柔的动作,沈卿言的喉结上下滑动,无声咽下心中的苦涩,垂眼一点点将她的衣襟整理好,腰间带子扯开,又重新紧紧系好。
抬眸,突然握住她扬起想要触碰的手。
“师妹,我好像……从未看透过你。”——
作者有话说:更新时间变动一下,每日半夜00:10更新,也就是说一会儿还有章~
然后,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亲亲][亲亲]
文里不好注明具体时间,担心大家看迷糊,还是说一下吧。
中间“……”之后是回忆,分两段,第一段是前世杀师妹当天,第二段是和19岁入世的师妹刚从榱城回来不久。
第112章 信任与背弃(十)
也从未,看透过自己的内心。
“师兄在说什么?”
沈晚棠有些听不懂,茫然歪头盯着他瞧,见他心情压抑,脸色苍白,忍不住心疼,“师兄,你到底怎么了,今天好奇怪……”
“我奇怪?”沈卿言朝她逼近,反问:“奇怪的不该是你吗,师妹?”
少女一时不察,踉跄着后退,后腰抵上桌沿。
“师妹,为什么……”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利用我?”
“为什么一次次算计我?”
“又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房中?”
“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
“为什么……要靠近我、关心我?”
“为什么,你不能像她一样对我视而不见、将我弃如敝履?”攥着少女的那只手力气极其之大,似要生生将她手腕的骨头掐碎。
是怨,这股子不知从何而起的怨,逐渐浮上他的眉目之间,透着阴郁的戾气令他面目全非,叫他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若师妹从始至终都对他视而不见,弃如敝履,是不是,他就不会如此挣扎、痛苦?
“师兄……疼……松手!”
被他困住的少女眼圈泛红,面露惊慌,像是被他吓到,苦苦挣扎着被死死掐住的左手,却一切都是徒劳。
“师妹,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待我?”
沈卿言的眸中有一抹悲意滑过,他固执地一遍遍问:“你是魔族吗?”
“晚棠,师兄再问你最后一遍,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我……”少女听完他的话,抬眸望着他的眼睛,顶着他滚烫的视线,启唇。
红唇一开一合,轻轻嗫嚅。
啪——
恰时,虎口处,那由师妹亲手所赠用于乱人心智的木偶人的脖颈生生被他掐断。
乍然间,那梦境彻底散去。
梦魇中的青年徐徐睁开眼,意识还未恢复正常,漆黑的眸子与夜色相融,他仿佛对浑身的痛觉已然麻木无知,强撑起身坐在床沿。
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这张床,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又一幅不该忆起的画面。
头疼得像要撕裂开。
他抬头看向梦中的自己停留过的地方,一抹青色静静站在那儿。
到底是醒了,还是幻觉?
他深深望着她,呼吸愈发地重,双眸朦胧,有些看不清她的脸,于是起身步伐急促凌乱地朝她走近。
沈晚棠早在院外时便已经顺利夺回身体的主导权。
眼下她不禁仰脸瞧着他,抬手触上苍白的脸,动作放肆而大胆。
原来师兄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吗?
记得自己临死时,望着师兄冷峻无情的脸,她不禁朝他伸出手,一面是渴望着他能救她,一面又渴望着师兄是否会因她而难过。
可抬起的手无人抓住,她的死活更无人在意,直到闭上眼,都是师兄眼中对她的残忍与无情。
然而此时,耳中却传来师兄压抑着的声音,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与不安。
“我只要一个答案。”
沈卿言的视线仔细临摹她的脸,“师妹,你不可以骗我……”
沈晚棠闻言心中免不了失笑,她忽然看不懂眼前的师兄了,只能茫然而无辜地望着他,从始至终未曾开过口。
随着这份安静变得越发死寂,沈卿言眼底也逐渐覆上一层寒霜,一颗心宛若坠入万丈深渊。
他漆黑的眸子就这么黑黑沉沉地凝望着少女脸上轻浮的笑颜,分明是最简单的一抹笑,却隐约透着无尽的嘲讽,是对他的一种讽刺。
“……说话。”
“师妹,告诉我答案……”
他只是想要师妹反驳他的话,想听见师妹说不是,为什么她就是不愿说?
他只是想知道她没有骗他。
他只是想知道她没有利用他。
他只是想知道她不是魔族。
为什么不愿说话?
就这样难吗?
“师妹……”突然间,他上前逼近一步,两人间只剩下不足半臂的距离,几乎将少女压在门上,不容她逃避。
他抬手半捧起她的脸,迫使她仰头直视着自己,他动唇,找到声音:“……我飞升失败,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沈晚棠依旧没有启唇,视线不断游离在视线晦暗不清的黑眸中,眼睁睁看着他的狼狈与失控,心中莫名升出一抹异样的感觉,但那无关情爱,只是感慨,也为曾经的自己感到可悲。
前世她到死都没能看见师兄因她而情绪失控,可偏偏眼前,她看见了,眼前的师兄神志不清、苦苦挣扎,只是为了她的一个毫不重要的答案。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
沈晚棠释然一笑,随后眼中神色微动,勾住他的脖颈垫脚倾身而去。
眼前的少女突然朝他袭来,棠花清香瞬间将他围住,眼前是师妹近在咫尺的脸,是她那双让人移不开眼的琉璃色眸子。
有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贴上他的唇,有什么滚烫的气息与他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霎那间,沈卿言浑身僵硬,心神一颤。
沈晚棠对此一无所知,在她心中,师兄是清冷孤高的天之骄子,是她一直以来只能仰望之人,她并不以为师兄会因情欲而动容。
更何况,师兄无情无欲,身边人是男是女,于他而言并不在意。
她的手臂紧紧勾住师兄的脖颈,试图令他无法推开,闭上双眼,一点点张唇,平稳呼吸着深入,口中的什么东西,被她渡进了师兄口中。
黑暗之中,青年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瞬,细微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
恰时,少女停下了*动作,颤着长睫缓缓掀眸,撞入他幽深晦暗的眸子,瞬间,她有片刻地失神。
鼻翼间是师兄滚烫而紊乱的呼吸,眼中则是师兄眼底深深的阴郁之色,又黑又沉,夹杂着欲与怨,就这样望进她的眼底,将她看穿。
沈晚棠此刻看着他眉宇间的戾气与眼中的怨气,忽然意识到了他情绪的失控……
缓缓松开抱着他的手,垂眼避开他强烈的视线,与他拉出一段距离。
沈卿言静静看着她抿唇的动作,幽深的眸中倒映着那抹红,突然扣住她的后颈,将人推上门板。
门板重重发出“嘭”地一声响,紧接着又伴上女子的呜咽。
他触上那柔软的海棠花瓣,学着她的样子,急切而汹涌,似是一种宣泄,更是一种惩戒。(脖子以上,求求不要锁了,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表达情绪)
沈晚棠的双眸微微睁大,大脑瞬间空白,也有些忘了该如何呼吸,只觉一股子寒意从四肢涌遍全身,脊背发寒。
偏偏这时,一只手从身后抱着她摁着她的脊背,几乎把她摁入怀中,揉入骨血,无法动弹半分。
“唔……”
沈晚棠的呼吸急促起来,开始挣扎着推拒他,却反被他纠缠住挣扎的右手压在耳侧,手腕被一股大力越收越紧。
相触的唇微微颤抖,动作时而隐忍克制又时而强势汹涌,可不论哪种,都让沈晚棠毫无招架之力。
她与师兄并不擅长男女之间的欢爱之事,她方才的动作尚且还能算得上亲吻,可师兄的完全就是在发泄情绪,他不懂得如何控制力道,几乎咬破她的嘴唇。
丝丝血味弥漫在彼此口中。
黑暗中,沈卿言睁眼看着她。
纠缠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在她的腕上留下一道红痕。
看着近在眼前的师妹,脑海中蓦然浮现当初在外门见到的一幕,海棠树下,怀中的少女笑着吻上另一人。
又不禁忽然忆起无数个夜里,师妹一次次的靠近,一次次的触碰……
“师……师兄……”沈晚棠喘息着,想要说话制止他,感受到的却是突然发了狠的动作,她被动地承受着,不禁蹙起秀眉。
喘不过气了……
屋外明亮的月光透过门窗上糊的纸打进来,点亮少女朦胧的双眸,里面的水光若隐若现,可眼中却无半点爱欲。
唇瓣几乎发麻泛疼,沈晚棠再度开始用力挣扎起来,在师兄少许退开的间隙,重重咬在他的颈侧,随着越来越狠的动作,桎梏着她的手也缓缓落下。
沈晚棠松口后大口喘息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手背抹过唇瓣,看向师兄,眼中没有质问与欲望,只有无尽的冷淡与厌恶。
少女的眼神深深刺入沈卿言的心中,他踉跄着倒退几步,视线瞥见她红肿的唇,那股没由来的厌弃感更甚。
他猛地阖上眼,语气冰冷,嗓音暗哑:
“出去!”
沈晚棠什么也没说,在他下令后毫不犹豫夺门而出,将他独自一人关在这间黑暗而压抑的寝屋内。
直到屋内恢复了死寂,沈卿言缓缓掀眸,眼神晦暗地望着眼前的这扇门,指腹触碰上颈侧的痛,蹭上血迹……
不是梦。
情绪平复下来,意识逐渐清醒的沈卿言只觉得天塌地陷,闭上眼全是方才自己所行下的荒唐事。
沉默良久,空荡荡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声极重的巴掌声。
沈卿言眉宇间的阴郁比之前还重,怨气不知何时散去,新增上几分自我的厌弃,一向清冷的气质在此时寸寸碎裂。
他淡垂下眼,自嘲讥讽。
沈卿言,睁眼看看吧,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屋子里那蛊惑心神的棠花清香久久不散,萦绕在他鼻尖,总是会叫他不自觉想起棠花的味道。
蓦地,眼神渐沉。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走向床榻,拾起木偶人正散发着香味残缺的身体,冷眼静静看着它——
作者有话说:审核大大放过我(哭死)
第113章 信任与背弃(十一)
云华殿前,血流成河。
尸体一具一具被弟子从沈卿言眼前抬过,在场无一人不是垂头不语,甚至不曾留意到沈卿言的到来。
站在长阶上,放眼望去,广场上一片凌乱,无数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沈卿言下台阶的步子越来越慢,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望着这一切,可却透出几分无神。
他的呼吸有些艰难,微微拧眉,极力压制住自己无法平复的心绪,强行逼迫自己直视这残忍的一幕,深深将这些尽数刻入脑海。
“听说在清玄神君历劫前,四位真君就加强了无行神君布下的结界,怎么毒魔一族还能闯进来,结界都被碎了个彻底!”
“唉……还能因为什么,之前不就从宗内揪出个魔族奸细?说不准还有漏网之鱼!”
“你是说,有人和毒魔里应外合?可神君布下的结界,谁还能破开?”
此话一出,几个弟子同时沉默了,也想不到究竟是因为什么,只能继续抬着同门弟子的尸体离开。
其中一个弟子低着头,一时不察猛地撞到谁的肩膀,整个人忍不住往后踉跄两步,他心中不悦,爆着脾气正要骂,谁知入眼的竟是面无表情的清玄神君。
“清玄神君?您,您没事,太好了您还活着?!”
“呸呸呸,瞧我这张嘴!清玄神君是天神临世,自然会安然无恙的!”
沈卿言好似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垂眼看着被白布盖住的尸体,“……他的命魂可在?”
“回神君,据长老说,所有身死的弟子无一例外,命魂全都不见了。”
“餍魔。”
沈卿言往后退了几步,喃喃自语着又调转了方向,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清玄神君他,他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方才说话的弟子忍不住担忧开口。
却无人回应,根本没人知道清玄神君在想什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天杀的魔族人,就应该把他们一个个都大卸八块,抽筋扒皮,拿去喂畜牲!”
“要是清玄神君顺利飞升就好了,这样,神君就可以杀死所有魔族人,还天下一个太平。”
“只可惜,神君历劫失败,或许以后都会像无行神君那样,再也没办法寻到机缘经历天劫。”
“不,我相信清玄神君,终有一日,他一定可以为死去的弟子们报仇,让整个魔域都不复存在!”
伴着这句笃定的话,越来越多的弟子被激起了心中的怒与恨,纷纷开始起哄,口口声声都是清玄神君一定会不负所望杀尽魔域之魔。
他们坚信着,清玄神君就是他们心目中认准的真神,是他们无虚宗的真神,也是能杀死穷岭州魔帝的利刃。
他们心中的清玄神君,会永远护佑着无虚宗与凡间,他们的清玄神君将永远战无不胜,必将屠戮整个魔域!
在成千弟子激烈澎湃的起哄声中,唯独那一抹苍白的雪色渐行渐远,他近乎狼狈地从浓烈的魔族气息和弟子的呼喝声中逃离。
这些魔气……熟悉得令他无法面对。
要是有个地方能让他独自一人安静地待会儿就好了,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师妹,没有魔气,什么也没有……
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将所知的一切都忘记?
不知不觉,当他再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置身在了师妹屋门外的院中。
身后响起男子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师妹房间紧闭着的门,声音很轻:
“师父。”
“卿言,事到如今,你可还要执迷不悟?”
看着青年凄清而孤寂的背影,无行神君不禁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开口:“如今,你可明白了为师的苦心?”
身旁海棠枝桠随风摇曳,颤动着抖落花瓣,落在地上,映入沈卿言低垂的眼中。
他望着地上的海棠花,似是透过这些看见了别的什么,从始至终什么也没说。
“你一向聪明,不必为师多说什么,你应当都心知肚明。”无行神君来到他面前,“只不过有个东西,你看看吧……”
话落,他一拂袖,一面铜镜罩在头顶,白光落下,一幅接一幅巨大的画面自镜中投射而出,将他们二人包围其中。
画面中什么都有,师妹的一颦一笑,长老的怒不可遏,目光所至,皆是他们。
他看见画面中,师妹对裘真长老大打出手,听见师妹对长老的出言不逊。
他听见,师妹笑着说:
“多亏了师兄相赠的百年修为,才让我如今可以在宗内如此放肆,可以让我毫发无伤地……杀死长老。”
“沈卿言……不,我的师兄会助我一臂之力。”
“长老,这件事我也得多谢师兄呢,若不是他相赠的灵玉,我怎么会利用他的灵力打开结界,把我的同族们放进来呢?”
她说:
“你要怨就怨师兄吧,是他太蠢了,竟然会蠢到相信我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邪魔。”
“真是,要好好谢谢师兄了呢,竟然连破两个境界……”
而师妹说这话时,裘真长老的尸体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瞪着一双眼,几乎透过画面死死凝望着他。
这双眼睛就这样,同十五年前的那些人一样,在他心底留下深深的刻痕,无法抹平,无法忘却,更永远无法释怀。
师妹杀人了,她的手穿透了长老的胸膛,血色的手如同魔爪,至恶至邪。
而师妹从来都明媚动人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丑恶面容,令人心寒的、令人生厌的,甚至是令人怨恨的……
曾几何时,他愚蠢地对师父说:
“师妹她,烂漫清雅,至纯至善。”
“她是卿言心中最好的师妹……”
“师妹绝不会堕魔。”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师妹绝不会入魔,他不该疑她,甚至觉得,这世间所有人都可能背叛他,唯独师妹不会。
可眼前呈现的,却是师妹将裘真长老的命魂抽出吸食的画面。
餍魔……
原来,他的师妹真的是餍魔,而非堕魔。
他的师妹,一直以来都是只邪魔,原来他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是一只餍魔?
“卿言,你可知,就在你身后几丈的位置,便是裘真被沈晚棠杀死的地方?”无行神君抬手指向一侧,围绕着他们的画面也随之消失,他沉沉开口,带着训斥与薄怒:“卿言,造成今日这局面,与你的一己私欲脱不了干系!”
沈卿言的嗓音暗哑,难以出声。
好一会儿,才启唇:“师父教训得是……是我被魔族蒙蔽了双眼,是我的执迷不悟害死了裘真长老,是我害得众多同门弟子惨死……”
见他这次认错得如此之快,无行神君大概也明白了他心中的苦,但还是冷声下令:“听师父的话,为了死去的弟子,沈晚棠当杀。”
几个呼吸之后,无行神君迟迟没有听见回应,于是,掌心摊开,一朵淡蓝色的灵花自掌心绽放开,隐隐约约散发着清浅的幽香。
无行神君:“魔域灵花,亦药亦毒,名半月残,魔域的花,你以为为师为何会有?”
沈卿言的眼睫轻颤,看着这朵花,心寒得彻骨。
“在你历劫失败后,为师设下了结界封锁整个无虚宗,你如今境界跌落,即便是她手中有你的东西也无法再打开结界,但她还是逃出去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无行神君抬眼看向空无一物的天空,本该有一层结界的,他也本是要杀了沈晚棠的。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无形中透出讽刺的意味,睨向沈卿言,“为师不说你应当也是能猜到。她给你吃了什么?你怎么偏偏就吃了她给的东西?重伤后,是毒是药都分不清了吗?”
“你可知道她在算计你?给你喂毒,三日内修为尽失,若不解必死无疑,她便是以此拿半月残与我做交易,只有我收了结界让她回到魔域,她才肯差人将解药给你,你的命于她而言便是如此轻贱,除了算计还是算计!”
“可你却……”
无行神君已经不欲再多说什么,说句恨铁不成钢都是轻的,应是大逆不道才对!竟为了个魔头糊涂至此!
“师父……”
冷风徐徐吹来,拨动着雪衣青年的乌发,其中隐约显出几根泛着愁思的银白,他平静开口:“弟子知道了。”
“知道了?”
仅是一句话?如此简单便揭过了?
无行神君觉察出几分怪异,却并未太在意,只当他是无爱魄无情之人,情绪一向如此平淡。
可他的反应如此,或许还是游离在犹豫不决的边缘,看来……唯有逼他一把才能让他彻底断了与沈晚棠的一切,将她视为他一向厌恨的魔族,而非师妹。
有了决断的无行神君最后看了一眼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的沈卿言,“自行回去思过罢,为师会替你炼制出解药。”
“多谢师父。”沈卿言朝他低头,行下道礼,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他望着师父大步离开的背影,独自一人停留在空荡荡的院中,眼下宗内大乱,这里一个弟子也没有,只有不眠荒山的几棵海棠花树陪着他。
眼角余光瞥见院中某处的海棠花树,那里曾是师妹坐着雕刻木偶人的地方。
木偶人……
沈卿言忽然下意识扯唇极淡地笑了出来,他不太会笑,以至于笑得勉强、苦涩,难看得很,甚至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嘲。
他在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可笑。
明知道师妹的木偶人扰人心智,明知道她的主动靠近是为了下毒,可他却还是对她抱有一丝期待……
他猜到她的算计与狠毒,知道她想要他历劫失败,也知道她口中含的是毒,可他却一意孤行拿命去赌。
心里分明把什么都猜透、看透,却执迷不悟地一次次推翻自己的猜想,执拗地想从师妹口中听见“真相”,愚蠢地以为,他们相伴十五年,他的师妹不会骗他。
可师妹却狠狠把剑指向他,将他无情踩在脚下,视他于无物,并不屑一顾地笑着他的愚蠢,让他背上无数条人命。
沈卿言脚步虚浮地往前走,迫切地想要逃离这里,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出了院门,突然身形一晃,扶住一旁的海棠花树猛地干呕起来。
向来挺拔的脊背微微弯曲,乌发凌乱从身后散下,他的眼中爬上血丝,眼眶猩红,胃里翻江倒海直逼喉头,浓浓的血腥味悄然蔓延开。
另一只手死死攥紧摁在心口处,随着干呕的剧烈,一下一下用力捶打,恨不能以这样的方式将里面叫人近乎窒息的痛从体内逼出。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响起师妹一遍遍笑着轻唤“师兄”的声音,想起师妹杀人时的丑恶面容,极致的割裂感令他难以接受。
师妹的声音如魔咒,萦绕在脑海中,无法摆脱——
“早在师兄为我命名的那一刻,晚棠便将师兄视为此生最为珍重之人。”
“即便所有人都会背弃师兄,唯独晚棠,绝不会背弃师兄。”
“晚棠到底有多么在意师兄,难道师兄就感受不到吗?”
“晚棠没有理由去骗师兄,也没有理由背弃师兄。”
“师兄,你的天劫就快到了,晚棠只愿你历劫顺遂,杀尽天下邪魔,夙愿得偿。”
原来,他的师妹是餍魔。
原来,他的师妹一直都在骗他。
原来,他的师妹早就背弃了他。
可是,何时开始的?
三年前?五年前?十年前?
还是更早……
十五年前。
第114章 万戮城(一)
自那日离开无虚宗后,沈晚棠便跟着莫獨来了万戮城。
“你倒沉得住气,也不怕那黎双给你的人玩死了?”
这已经是莫獨把沈晚棠带回来的第十天了,自回来那天起,就有人传话,说是沈晚棠手底下那个姓魏的被关进餍魔宫牢狱了。
本以为沈晚棠看重他,一定会向他借兵救人,到时他也好向她讨些便宜,没想到十天过去了,她每天就在他宫里炼丹。
眼下,丹炉大开,一阵清香扑鼻而来,热气腾腾的白雾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他看见沈晚棠把里面的丹药一瓶一瓶装好,还不忘给他分三瓶。
他不耐烦地皱眉,打开仔细闻了闻,“不是毒,给我做什么?”
“味道还不错,你试试?”沈晚棠一面说一面去一侧坐下,倒了几杯茶,问:“我让你抓找的人,还没找到?”
“李没?一个凡人罢了。”莫獨来到她对面坐下,语气带着轻蔑与自大,“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给你。”
沈晚棠瞥了他一眼。
那天从师兄的屋内出来后,她去过紫秋长老那儿,让她意外的是紫秋长老和李没都不在,离开无虚宗后她又让莫獨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起,李没就从无虚宗消失了。
李没或许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比如,那天晚上突然的不辞而别,就像是提早猜到了她会做什么一样……
“若是找到,直接杀了吧。”沈晚棠也对这个李没失去了耐心,装神弄鬼的,不如直接杀了好。
莫獨让一旁的人吩咐下去,随后又看向她,狐疑问:“姓魏的,不救了?”
“急什么,他们不会杀了他。”
“你就这么笃定?”
沈晚棠把玩着手里的一只药瓶,不知想到什么有意思的,唇畔染笑,忽而问起:“你觉得,我和黎双,到底谁会赢?”
“她虽比你高一个小境界,但并非毫无胜算。”
沈晚棠听后不再回应,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莫獨早已习惯了沈晚棠的脾性,这人平日里就爱跟他玩些弯弯绕绕,整日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比如十日前的那个晚上,他一心只想杀了沈卿言这个心头祸患,偏偏沈晚棠却不然,那天他带了这么多人帮她拖住无行神君,大好机会,她也只是去给沈卿言喂了个毒药,还把解药给了无行神君。
不过他倒也明白其中缘由,那时天劫已然结束,有无行神君在,他们就没法杀了沈卿言,甚至极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沈晚棠此举,是在自救。
想到这儿,莫獨突然幽幽地笑,“沈晚棠,那天你故意放我进去,目的就是让我替你拖住无行神君,我说得不错吧?”
明知他恨不能杀死游云山的沈卿言,明知无行神君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故意放他进去拖延时间,而她从沈卿言身上入手,拿沈卿言去威胁无行神君。
这个女人,分明早就算准了一切,若是没有他拖住无行神君,她就没法拿捏无行神君的软肋,最后,她的下场便只有死路一条。
果真是,好算计。
“你可以这样以为。”沈晚棠大方承认。
可真正的事实与莫獨说的还是有些出入。
她一早就打算拿师兄威胁无行神君,无行神君的软肋只有无虚宗和师兄。即便是没有莫獨,她也可以独自完成一切。
但偏偏,黎白夙宁愿自燃神魂也要抢夺她的身体,以她的修为,想要夺回身体并不难,可若是夺回身体太快,黎白夙这个麻烦会变得越发难缠,稍有差池,她一定会被无行神君杀死。
索性,不如让黎白夙代她完成一切,等事情接近尾声,她再夺回身体,到时即便是黎白夙再想改变什么,也晚了。
那天黎白夙去找师兄,她大致猜出了她的目的,就像杀死裘真长老时,黎白夙对裘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她明知道裘真身上藏了法器回溯镜,可却偏偏要说,不止如此,她还要让回溯镜记录下一切。
而目的,大概便是有意激怒师兄,为以后埋下祸根。
之后想要去找师兄应当也是如此,黎白夙知道现在的她还不能死,所以并不存心找死,但黎白夙可以激怒师兄,她明知道她与师兄关系匪浅,师兄若知道一切必定会杀了她。
黎白夙要的,便是为她铺条后路,要日后的师兄能对自己造成威胁并助她杀了自己的神魂,至于眼下,师兄历劫失败境界必定大不如前,她也不怕会失去这具躯壳。
“在想什么?”
一旁,莫獨的粗犷嗓音打断她的思绪,手在她眼前一挥。
沈晚棠回神,随口道:“听你手下说,往年常给黎双送人?”
“都是之前的事儿了,自打认识你之后,两个宫里的人就不怎么来往。”话语间,莫獨的视线不经意往她额心盯。
一个赝品一个真货,他还拎得清楚最后餍魔宫到底该属于谁。
虽说魔域历来都是以强者为尊,但偏偏餍魔宫是个例外,餍魔一族孕育的方式太阴邪,凡餍魔之主诞下的孩子必定是女胎,也必定是魔胎。
一条黎玉昭的狗和一个黎玉昭的女儿,孰轻孰重他还分得清。
“送我进去。”沈晚棠并不关心他和黎双如何,她只想要达到目的。
莫獨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脸色怪异地看着她,“你倒不如求求我,给你借人去救姓魏的,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找死的。”
“我有法子,不信?”沈晚棠微微挑眉,琉璃色的双眸眸光莹亮,那是她对自己足够的自信。
莫獨重重拧眉,本想拒绝,但转念又想到沈晚棠此人惜命,绝不会拿性命去救人。
“……我毒魔宫一向只送男子,你一个女人,叫我如何送?”
沈晚棠静静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心中各有所思,思忖良久,莫獨瞬间豁然开朗,于是当日便又挑了四名女子,翌日将她们同沈晚棠一起打包送去餍魔宫的魔尊司马奉殿中。
司马奉曾是黎双最喜召见之人,多年常常侍奉左右,可即便是再喜欢,也终有腻了的那日,毕竟餍魔宫中皮相美的男子多了去。
就如前些日子最讨魔主欢心的魏免不就被厌弃了么?
不过,也是该死!
司马奉心中一阵唏嘘,摇头品酒,冲底下回话的人吩咐:“既然是莫魔主送来的,今夜送去寝宫……说来,这个莫獨倒也是个怪人,若不是他性子豪爽无甚心计,本尊可就要怀疑他是否别有用心了。”
“兴许,这位莫魔主是想通过尊主拉拢魔主。”
“目的呢?”
“听闻,他对沈卿言恨之入骨。”
闻言,司马奉将酒盏放下,噙笑道:“行,你去告诉莫獨,就说他的好意本尊收下了,本尊会好好善待他送来的人。”
“是。”
当夜,餍魔宫中某处的寝宫,窗格上倒映出五道身影。
有四人是穿着纱衣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还有一人戴玉簪着青衣,端坐在桌旁。
沈晚棠手里晃着酒壶,看着刚炼出的丹药在里面化开。
床上的四人是临时被莫獨花钱寻来的,从未见过沈晚棠,有人看她如此随心所欲,张狂无畏,忍不住犯嘀咕:
“这人谁啊,怎么一副正头夫人的做派?”
“我看她这就是在哗众取宠博人眼球呢,以为一会儿尊主会一眼相中她,还不是个跳梁小丑。”
“就是,搞什么特殊……”
沈晚棠听得清楚,却不为所动。
直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床上几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娇羞起来。
随着门被推开,司马奉一眼看见正前方坐着的一位青衣女子,她的皮相很普通,普通到他甚至怀疑莫獨的眼睛是否出了毛病。
这女人的皮相甚至远不及他的侍女,莫不是送错了地儿?
司马奉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审视她,释放出威压,查探她的修为,最后蹙眉,脸色变得有些冷。
“你是谁。”
看不出修为,来者不善。
沈晚棠来的时候易过容,她顶着张普通的脸看向他,开口:“莫獨的人。”
“莫獨?”司马奉冷笑一声,“什么时候,一个侍女也敢叫他莫獨了,难道毒魔宫的规矩便是如此不分尊卑?”
显然,他不仅不信,甚至还对她动了杀心。
沈晚棠抬手抵桌,撑着自己的脑袋,姿态散漫随性,笑意盈盈望着他,眼底却并无笑意。
她说:“我是来给尊主送花的,听说眼下整个餍魔宫,最不能碰的便是这木楝花?”
此话一出,司马奉神色一僵,眼眸瞪圆,若眼神能杀人,此刻沈晚棠必定成了个死人。
“此话何意,本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尊主不妨仔细闻闻?”沈晚棠说话时,眼珠一动,转向窗台,那里摆放着她来时带的花,“这花倒是好看,可惜……不是什么好东西,您说是不是?”
“啪——”
司马奉突然一巴掌拍碎了桌,杯盏酒壶瞬间被打翻在地,酒水也从壶口溢出,在地上湿了一滩。
“你和那个魏免究竟什么关系!”司马奉狞笑着,以魔气狠狠扼住她的喉咙,把人提至半空中。
床上四人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见到这一幕有人失声惊叫,连衣裳都忘了穿,哭得梨花带雨的,径直裹了轻纱就往外冲。
司马奉还要说什么,被他掐住的人突然将什么东西朝他迎面撒了过来,他一时不察猛吸一口,几乎是瞬间,熟悉的剧痛自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叫他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唔!”
近乎是匍匐的姿势,脖颈、额角的青筋暴起,脸色因疼痛一阵白一阵红。
他极力抓住她的裙摆,开口:“你!”
沈晚棠垂眼,凉薄得仿佛失了任何情绪般,她一脚将人踹开。
“木楝花,凡中毒之人,只要沾染上这花的气味,便会毒素发作。”她冷眼看着他在地上狼狈蜷缩成一团。
“……你,魏免是你派来的人,还是说你们都是莫獨派来的人……你们想做什么?!”
沈晚棠没有回应,而是用行动来告诉他,她想做什么。
伸出的手置于司马奉的天灵盖,在他痛苦之余,毫不留情从他体内吸收他这些年来积攒的怨恨。
“啊——”
司马奉痛苦得快要失去意识,在长久的失神后,被这个女人随手丢在地上。
她竟是同族……
视野模糊不清,他眯着眼睛,看见这女人瞥他一眼,“想要解药?方才被你打翻在地的酒便是。”
语气中是麻木不仁,是不屑的嘲弄,隐约夹杂着一丝笑。
司马奉的手边便是一地的湿意,是方才被他打翻的酒液,是解药,也是羞辱。
他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简直欺人太甚!
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之辈!
一刻钟过去。
酒味与花香弥漫的寝殿中,青衣女子慵懒地侧卧在榻上,眉眼皆是冰冷之意,透着着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不由生畏。
司马奉还在强忍痛苦,绝不肯向她低头,但他隐约能觉察出此人并不简单,甚至不容小觑。
“司马尊主,你怎么不喝呀?”沈晚棠唇畔勾着一抹似笑非笑,“此毒一旦痛上三天三夜,必死无疑。”
“呵,魔主已经向魔帝请了两位炼丹师来……你以为,我们当真就解不开?!”司马奉艰难呼吸着,面目狰狞,眼中尽是恼怒。
“你们体内的毒早就深入骨髓,没得救了。”沈晚棠冷嗤一声,“而我也没有解药,有的只是缓解毒发的灵丹。”
“你若知趣,可活;若想找死,我也不拦你。”
“你!”司马奉一口怒气瞬间积在胸口不上不下。
她叫他去死,他怎么甘心!
可叫他喝地上的酒……亦是奇耻大辱!
他低头,视线止不住瞟向地上那滩酒液,酒壶都被他碎成了几片,能喝的只有地上那一点……
沈晚棠见他脸色难看得如同黑墨,一面忍不住动摇一面又苦苦挣扎,觉得有趣,“尊主若实在不愿喝,不如与我说说你们餍魔宫的事,届时,我给你丹药。”
闻言,司马奉神色微动,却没有立刻答应。
“和你们魔主无关。”沈晚棠又道。
司马奉的眉头松动,这才忍着剧痛缓缓说了起来。听完了他的话,沈晚棠才对魏免所行之事更清楚了些。
自那日画中镜一事后,黎双便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但却留着他继续等他下一步动作,想要顺藤摸瓜揪出他背后之人。
也就是这段时间内,给了魏免下毒的机会。
眼下整个餍魔宫中了她以半月残和毒魔血炼出的丹药者,仅有魔尊司马奉和一位魔王。
以魏免的境界,能做到如此,已经算是不易。
魏免得手后原本是要给另一位魔尊关潇下毒,可却不慎被人发现,如今正在地牢关着,他按照她所说的,一旦事发,宁愿自毁也不愿全部交出解药,只肯每月固定给出一枚。
如此一*来,为了司马奉和另外一位魔王的性命,黎双暂时不会动他。
沈晚棠看着司马奉,“关潇的境界在你之上?”
“不……”司马奉迟疑片刻,又觉得这并非是什么秘密,整个餍魔宫中无人不知,便道:“她与我同境界,但资历却是宫中最长的一位魔尊,她是上一任魔帝黎玉昭的人。”
“也就是说,她忠于黎玉昭?”沈晚棠挑眉,开始在记忆中搜寻当年儿时的一些记忆。
妖魔两族两岁便能记事,如同凡人的七八岁。儿时的很多面孔她都记不大清了,但事情却记得一清二楚,这些魔尊,魔君从来都是视她如蝼蚁的,因她体内有人族血脉,所以没有一个人会在意她,甚至,在无人知道的角落,一些魔将会以欺辱她这个异类为乐,而姐姐黎白夙也乐于看到这些发生。
故而当年,她无名无姓,在雀台城一处偏僻的地方,活得连只畜牲都不如,黎白夙动辄便是将她和魔兽丢在一处,也有时,她会拿她练功,试毒……
这样的事太多了,多到她都有些数不过来了。
关潇此人她见过,记忆中却没有印象,或许是因为当年的她连见到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沈晚棠若有所思着,倒出枚丹药扔给司马奉,“五日后你体内的又该发作了,你可以将我交给黎双,但同时你也要知道,我和黎双到底谁能救你。”
司马奉手里攥紧丹药,脸色铁青,最后什么也说不出,径直摔门而出!
服了药后,他提着刀闯入毒魔宫,厉声大喝:“好你个莫獨,给本尊滚出来!”
莫獨睡得正香,美人在怀,乍一听见这跟索命一样的暴喝忍不住翻身坐起,身侧的夫人也被惊醒,一脸茫然:“谁,谁啊?”
莫獨冷笑一声:“这姓沈的,整天也不知道消停消停,大半夜的还给这尊神给老子招来了!”他随手套了衣服便出门。
霎时间,司马奉的刀砍了过来,两个人不由分说地打作一团。
莫獨的夫人匆匆跟出来,见到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这不是餍魔宫的魔尊司马奉吗?
这这这……万戮城的两大魔族是要内讧吗?!
这一晚,有人在寝殿内逍遥自在地修炼了整晚,也有人被人苦苦纠缠斗了个昏天暗地,最后累得筋疲力尽,苦不堪言。
沈晚棠翌日一早就接到了莫獨的信,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让她立刻马上把血玉给他还回去。
她不以为意地将信烧毁。
摸出血玉的时候,不由得又想到了什么,从乾坤袋中摸出师兄所赠的长命锁,指腹轻轻摩挲着玉身,感受到里面蕴藏的属于师兄的灵力。
这灵力大不如前,足以说明师兄的境界往下跌了一个境界,就这样一直停滞不前。
真奇怪啊……
前世的师兄宁愿弃了天劫也要杀她,今生却过了这么久,师兄也不曾来过。
【你在想他?】
沉默了半个月的黎白夙讥讽出声,一想到此前被沈晚棠利用一事更是生出恨意。
准确来说,她在等他。
沈晚棠牵唇淡笑,没由来地突然说起:“你说关潇见到我身上的印记,是不是,会误以为我是你?”
此话一出,黎白夙没了声音。
沈晚棠脸上的笑意加深,她们二人都心知肚明。
黎白夙自小便天资卓然,是个天生的魔胎,出生起额心便有着同黎玉昭一模一样的印记。而她却不一样,因体内从未成功纳入过魔气,所以那象征着餍魔的印记也不会出现。
她是天生的废物,不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纳入魔气,这是他们所知的她,自然无人知道,她也是可以生出和黎玉昭一模一样的印记。
一旦她的心境发生转变,弃了人性入魔道,那么她便是同黎白夙一模一样的魔胎。
若她可以控制住两位魔尊,那么她只需要……
杀了黎双。
第115章 万戮城(二)
一间摆满长明灯的空荡幽静的祠堂,雪色衣袍的青年默跪于堂中,深暗无底的眸子一瞬不瞬注视着正上方的无数灵牌。
这些灵牌仿佛一双双的眼睛,审视着他,眼神鄙夷、不喜,甚至嫌恶。
满堂的灯火在他眼中摇曳不休,几乎将他眸中的神色尽数流露,是冰冷的、阴暗的,漆黑的眸子里夹杂着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偏执。
耳边持续地响起师妹的声音,半月以来,从无间断,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所见到的所有,全都是做戏。
做戏吗?
他面无表情地陷入一些久远的回忆中。
有那么一次,师妹重病,气息孱弱。
听闻一处荒芜的魔兽山上有救命神草,入药后可替人续命,于是入了夜,他开始日日刻剑。
一个月的时间,一把名为“往生”的桃木剑,在他手中雕刻成型,仅是把普通的木剑,连法器都算不上。
往生,既是往生,亦是往——生。
为了师妹的往生之路,他孤身闯了魔兽山,在魔兽嘶吼、肮脏腐臭的尸山血海中,他用往生生生杀出了一条鲜血淋淋的活路,是他的,也是师妹的。
那暗无天光的地方,于从未接触过危险十岁的他来说与地狱并无差别,起初的他胆战心惊、受重伤,死里逃生,后来的他麻木不仁、杀魔兽、生食魔人血肉。
时至今日,那血腥、腐臭,伴着至阴至邪的魔气,还萦绕在他身旁、体内,无法消散。
胃里令人恶心生厌的感觉在一瞬间,再度铺天盖地朝他涌来……
这种熟悉的感觉又生生将他拉入更深的地狱,那地方亦是一个被魔气侵袭的地方,铺天盖地的血和尸体,有个女孩死相残忍骇人……
这本该是他此生都不会再忆起的画面。
可偏偏,师妹将他带回了十五年前。
他以为离开那里后,遇见师妹是他之幸。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十五年前就错了。
师妹是餍魔,若十五年前初见时便知……
他一定会杀了她。
不知何时,原本平静的黑眸中逐渐透出几分怨意,眼神阴郁得仿佛不再是那个光风霁月、清冷出尘的清玄神君,只是一个……受情绪所掌控的凡夫俗子。
他的手触上衣襟下,脖颈里侧被师妹留下的印记,这里的咬痕其实早已模糊,此刻,那块肌肤已被他抓得鲜血淋漓。
“师兄……”
“师兄……”
“师兄……”
一遍又一遍,半个月以来,几乎扰得他心神大乱!
明知道他此生最痛恨的便是魔族!
师妹什么都知道……却与他伪装了十五年,骗了他十五年,也算计了他十五年!
难道,她口中所说的一切,就没有一句真话了吗……
沈卿言早已分不清了,想到她,想到师妹,他便方寸大乱、情绪失控,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将他淹没到窒息。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他看似平静地望着眼前的灵牌。
魔族,餍魔一族……
当诛。
无行神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他看见自己的徒儿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灵牌,不知疼痛地用一只手用力抓着自己的颈侧,鲜血将衣襟染成了刺目的红。
“沈卿言,你是不是疯了?!”
他猛地大步上前,一把甩开他的手,声色俱厉地指责:“你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
“……师父。”
沈卿言缓缓回神,眼神黯然,垂眸看着自己满手是血的手,微微蹙眉。
“一个沈晚棠,便让你成了这副模样,你出去看看,看看到底死了多少弟子!看看沈晚棠到底杀了多少人!因为你的心慈手软,因为她的心狠手辣,有多少人因你们而死!”
无行神君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离开了祠堂,来到云华殿大殿之上,俯瞰着广场上的一幕。
大半个广场都是尸体,每具尸体都有一名弟子拿着火把站在旁侧。
而四位真君则在施展渡灵之术。
“看清了吗?”无行神君的语气沉重,“下面很多的尸体并不完整,找到残肢、辨认残肢、拼凑尸体便足足花了十日,超度众多魂灵又花了七日,今日是最后一日。”
话音落下的时候,四位真君的渡灵之术也终于停歇,纷纷回头看向他,点头示意。
无行神君抬手下令,于是弟子们的火把落下,广场之上燃气熊熊大火,浓烟升入半空,隐约往魔域的方向飘散,像是死去弟子的执念与不甘。
这火焰深深映入沈卿言眼中,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究竟有多少弟子因他而死。
伴着这场汹涌的大火,广场上的弟子突然一齐半跪在地,手中握剑抵在胸前,铿锵有力高声大喊:“求无行神君、清玄神君,将魔头沈晚棠、将餍魔、毒魔一族,一一诛杀!”
“求无行神君、清玄神君,将魔头沈晚棠、将餍魔、毒魔一族,一一诛杀!”
众弟子的合声,在一瞬间响彻云霄,震耳欲聋,其中满是他们的愤然与怨恨。
眼下整个无虚宗内,无一人不是痛恨魔族的,他们只想要魔域覆灭,要魔族人消失!
沈卿言眉心紧锁,一直未曾松懈过,在听见台下弟子们一遍高过一遍的声音后,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无行神君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侧眸看向沈卿言面无表情的神色。
不知何时起,就连他这个做师父的,竟也猜不透沈卿言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了。
“求无行神君、清玄神君,将魔头沈晚棠、将餍魔、毒魔一族,一一诛杀!”
弟子们的声音还在沈卿言耳中回荡。
他的眼神在无言中一点点变得冰冷,如同原本的清湖凝结成冰,而这冰一旦碎裂,便是湖底那藏了多日无穷无尽的执念与杀欲。
玉梵真君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师兄,无声轻叹。
师兄这一步,走得太绝。
摇了摇头,他看向台下的众弟子,不久,忽而蹙眉,再次搜寻一圈,脸色变了变,于是吩咐下去,让人将弟子清点了一遍。
那弟子回来报,少了两人,是他的弟子乔瓒和一个外门弟子覃长乐。
他连忙将此事告知无行神君,而一旁的沈卿言也听得清楚。
他神色恹恹,忽然淡声道:“师父,让弟子去吧,弟子会将乔师弟和长乐带回。”
“你知道是何人所为?”无行神君明知故问。
“沈晚棠。”
—
万戮城,街头。
“抓人这种事,你堂堂毒魔魔主,一人足矣!”司马奉怒极反笑,道:“何必硬拉上本尊同你一起,本尊以为是抓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就他们二人,也值得让本尊亲自跑一趟?!”
莫獨睨了他一眼,“你们餍魔宫都快变天了,还这么大脾气,别忘了你体内的毒!”
“好你个莫獨,待本尊杀了沈晚棠,来日定将你的所作所为告知魔主!”
“行了,歇歇吧,一会儿你们黎双魔主就没了。”
“你!”闻言,司马奉立刻起身,怒目圆睁,指着莫獨正要骂,却陡然被什么东西砸中,整个人又软软跌坐回去。
莫獨看着他,不由得感慨一句,“这沈晚棠给的符用起来还挺顺手,到底怎么画出来的。”
司马奉气得快要呕血,却一动也不能动,怒喝:“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随我回毒魔宫,免得一会儿撞上沈卿言。”
“清玄神君!”覃长乐听到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出声。
虽然宗门中的人都知道清玄神君历劫失败往下跌了一个境界,但他们相信终有一日,清玄神君还是曾经的那个清玄神君,所以称呼从未变过。
乍一听见沈卿言的名号,莫獨黑着脸警惕回头,仔细观察一番才发现是这小丫头胡诌声东击西。
他立刻横眉看她一眼,覃长乐立刻闭嘴,悄咪咪瞥了一眼身旁的乔师兄。
却发现他的脸色很奇怪,有愤然,也有迷茫和慌乱。
“师兄,你怎么了?”
“我在想沈晚棠……不是,我在想她到底想干什么!”他怕她会对清玄神君不利。
“师姐她应该……不会杀了我们吧?”覃长乐小声嘀咕着,因为不自信,声音接近于无。
不久,莫獨按照计划将几人带回毒魔宫。
同时,有人撕开裂隙现身在餍魔宫中。
雪衣青年掀起沉重的眼皮,深深凝视了一番餍魔宫的牌匾,随后,一剑斩杀守门侍卫,破门而入。
嘭——
寝宫内的女人在感受到熟悉的灵力波动时猛然睁开眼,眼神变得凌厉,带着杀意,整个人闪身到了魔宫外围。
不多时,三位魔王和上次见过一面的关潇、牧垚一并而来。
魔将把整个餍魔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卿言,本尊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黎双虽然怵他,但听说他历劫失败,想来修为大不如前……
沈卿言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步伐沉稳地朝她走近几步。
牧垚即刻握刀上前,却被他的灵力猛地扫开,整个人摔在地上疼痛难忍。
黎双后退着,让魔将围住他,抬手示意,让他们动手,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竟然发现在场的除了牧垚和一众魔将,其他人一动不动。
她顿时冷眼看向关潇,带着威压下令:“愣着做什么?!”说完,又扫向她身后的其余三名魔王,三名魔王都曾是关潇提拔上来的,纷纷低下头去。
沈卿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关潇。
关潇的神色极其淡漠,“李双,餍魔之主的位置该归还于真正的魔主了!”
霎时间,黎双脸上维持了多年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痕,心中涌起不详之感。
自继位起,关潇便是最难对付的,她曾是黎玉昭身边的人,手握重权,很长一段时间整个餍魔宫的旧部全都只听令于她,这也是为什么她无法除掉关潇的原因。
不,不止是这样……
更多的是因为黎玉昭这个人,黎玉昭曾是整个魔域的主人,魔族人对魔帝的敬畏之心是绝对存在的,一旦她现身,或是她当年特意孕育出的魔胎现身,他们便会立刻追随而去……
她艰难维持着最后的冷静,深吸口气:“关潇!你当真要反吗?!”
“你可知道这时候一旦餍魔宫失去了魔主,他沈卿言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覆灭整个魔宫!”
“我关潇从来只信服强者,只认魔帝黎玉昭,也只认她所诞下的魔胎,李双,你不过是个行迹卑劣的小人罢了!”关潇冷嗤,“待你死后,自会有人取代你的位置。”
此话一出,黎双觉察出了什么,忍不住失控笑了起来,而距离关潇不远的沈卿言神色也有了变化,眼神越发深邃,不知所思。
“好啊,看来她没死?”黎双疯魔了般,“是谁?黎玉昭还是黎白夙?!”
“谁?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关潇已经不欲多说,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几位魔王说了句什么,又看了一眼大为震惊的牧垚,抓着他一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瞬间,握着刀的魔将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尊主和魔王都反了,她一个冒充的魔主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听说,那位回来了?
很快,原本还剑拔弩张、危机四伏的餍魔宫一下变得极空。
黎双紧咬牙关,眼神恨恨地盯着沈卿言,面目狰狞,“你可来得真是时候。”
像是有谁特意布了这一出一样,这是一场针对她的围杀,可为什么会和沈卿言有关?!
她到底是谁!
“有人想见我。”
却不想迎接他的,又是一场充满了血腥的算计。
沈卿言只觉讽刺,于是握紧问心朝黎双斩出一道剑意,两人瞬间打了起来,宫墙坍塌,血味弥漫。
他的每一剑都是致命的,攻势凌厉,剑势如虹,片刻钟时间便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黎双眼见情势不对,转身想逃,然而半空之中的一道裂隙撕开,剑势从中猛然袭来,斩断她的右手臂。
她整个人倒飞回去,浑身狼狈。
“沈卿言!你难道就猜不出自己被人利用了!”
“我自会杀了她。”他的身形落地,步步逼近她,手中寒剑一转。
“她是谁!”
这一刻,黎双只想知道,她到底是谁。
可这个问题,于沈卿言而言,是他极其厌恨的,他无法回答,只能一剑穿透她的心口,亲眼看着她的身体在眼前消散。
一番纠缠下来,温热的血早已溅在了他的身上,就连眼角都是血珠。
他抬手,指腹抹下湿润。
语气冰冷:“黎白夙。”
第116章 万戮城(三)
“魔主。”
关潇来到司马奉的寝殿内,寻到那抹青色身影。
沈晚棠的目光落在关潇身上,瞧着她神色的不卑不亢。
早在她托莫獨去无虚宗拿人时,她便找到了关潇,刻意露出额心的印记,告诉她,当年一事她被黎玉昭护下了神魂,神魂逼入他人体内,她花了十五年才修复好魂体夺舍成功。
对此关潇显然是信的,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黎玉昭的确会夺舍之术,而且额心的印记骗不了人,即便身体不同,魂体还在,那印记便会出现。
“如魔主所料,沈卿言朝着这边来了。”关潇拧眉,继续道:“可要属下前去拦下?”
“不用,注定会有这么一天。”
躲不掉的,她早就知道有今日,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关潇有些不明白她的话,也有些疑虑,为什么魔主会这么笃定沈卿言非要见她不可?
世人都说沈卿言此人是个无心之人,除了厌恨魔族想要杀人,她再也想不到还有怎样一个非见不可的理由。
“魔主和沈卿言是旧识?”
思来想去,关潇终是忍不住询问了出来。
沈晚棠也毫不避讳,“这些年,我用了母亲教的夺舍术藏身于无虚宗。”
此话一出关潇微愣。
是了……当年围剿她们母女的不就是无虚宗的人么,许是误打误撞被带了回去,然后进行夺舍改头换面。
离开时,她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晚棠额心的印记,的确是魔胎黎白夙无疑。
这是唯一做不了假的。
寝殿内瞬间寂静了下来,这里还是司马奉的地方,她未来得及搬走。
她半倚在窗台,轻抵额角,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拨弄着花瓶中的木楝花花瓣,熟悉的动作让她想起一些往事来。
从前,在她的窗台上也有一束花,不过却是师兄所赠的海棠花,那花看着眼熟,像极了榱城时被她埋进土里的那束。
没想到,师兄会将它又取出来送给她。
思及此,她抚弄花瓣的手停顿住。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前世的师兄从一开始便知道,阿夙就是她。
指尖从花瓣上缓缓滑下,耳畔忽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声音越发清晰,直至一道模糊的黑影隔墙立于门前。
她神色微动,站起身。
嘭——
大门被人一剑破开,雪色道袍随着他的步子一并落入沈晚棠眼中,渐渐地,师兄手中紧握的那把寒剑也随之出现,上面还沾染着一路杀进来的血水。
沈卿言来势汹汹,气质冰冷疏离,抬眸看她时也视她为魔,幽邃似海的双眸中仿佛酝酿着什么,一片冷沉。
抬手间,一道无形禁制罩住整座寝殿。
“师妹。”一顿,他再度开口,“黎白夙?”
吐字清晰,嗓音冷冽。
沈晚棠瞥了一眼四周的禁制,觉察到师兄平静的外表下,藏着的是远不同于前世的危险。
她垂在身侧的手开始凝出断情剑。
与此同时,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压朝她步步逼近,她的眉头不经意微微蹙起,握紧剑。
沈卿言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脚步却依旧不停,直到——
他走到距离她只有几臂远时,师妹的断情剑陡然朝他袭来,剑身萦绕魔气,剑招为杀招,直指他的心口。
他以剑格开她的剑,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又是一记杀招冲着他的脖颈而来。
沈卿言一双黑墨般的眸子注视着她接二连三的杀招,眼神在时间的流逝中变得幽暗深沉,直到最后,覆上寒冰。
他的剑招由抵御突然转变为攻势,猛地重击她的手,手腕被问心剑划出一道血痕,她的右手瞬间卸了力气,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沈晚棠还来不及反应,迎面便是熟悉的问心剑,她心中一紧向后退去,后腰狠狠撞上桌沿。
杯盏因她剧烈的动作在地上摔碎了一地。
眼前,那把曾杀过她的剑正毫不留情抵在她的喉间,而她的右手正紧紧攥着剑身,以此相抵抗。
可她右手手筋方才被他挑断,她根本使不出力,如同废了一般,最后强撑得浑身都是冷汗。
沈卿言淡垂眼皮,望着她的脸,盯着她额心的印记,启唇:“你的剑术都是我亲手教的,你又如何能杀我?”
“师兄还是这么狠心。”
也不知是否因为此刻问心剑离得太近,心口处的剑疤突然泛起阵阵的痛意。
“今日师妹借刀杀人时就该料到如今这局面。”说话间,他的手又下压一分,锋利的剑身划破她的肌肤,拉出一道血线。
他问:“师兄这把剑,可用得顺手?”
沈晚棠闻言忽然沉默一瞬。
师兄竟然知道她的目的还要来见她,是为了杀她吗?
她命莫獨去抓与师兄熟识的乔瓒和覃长乐就是为了借“刀”杀黎双,本意是想着,既然师兄早晚都是要来杀她的,何不妨好好利用一番?
想到这,她忽然勾唇一笑,“我记得师兄说过,师兄也可以成为晚棠的剑,晚棠还以为师兄说的是真的呢?”
“你是魔族。”沈卿言低沉的嗓音透出一股偏执的意味,“你可知,师兄此生最深恶痛绝的,便是餍魔?”
沈晚棠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不见,她忽然质问道:“师兄,杀了我,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你造下太多杀孽。”沈卿言一面说着,一面用力攥紧剑,“该杀。”
“好,既然师兄认定了我该死,那我便如了师兄的愿。”她鲜血淋漓的右手突然落下,随之垂眼。
在师兄蹙眉的瞬间,沈晚棠又抬眸对上他的黑眸,突然握住师兄握剑的手,用力朝自己脖颈压去。
猛地,沈卿言血液凝固,手脚冰冷,下意识用灵力将她的手震开,问心剑在他的手中转瞬消失,而后,动作狠厉地桎梏住她的脖颈。
沈晚棠的一只手肘强撑在桌上,因师兄突如其来的粗暴动作,呼吸一窒被迫扬起脖颈痛苦地艰难喘息起来。
没想到只是个试探,他的反应就如此大……
看来,他现在并不打算杀她。
若师兄当真有心想杀她,一开始便不会对她的杀招多般忍让,也不会只是将剑对准她的脖颈,更不会在动手时手却在发颤。
她所知的师兄,就应该一剑毙命,刺穿她的心脏。
她的左手用力抓住师兄的手腕,而垂下的右手腕上的剑痕开始往外流血,青色衣袖被洇开一片红,被青年尽收眼底。
“师兄……”
“还要继续装下去吗,师妹?”
沈卿言疏冷的眉眼低垂,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视线似有若无停留在她的颈侧衣襟内,仿佛已看破她所有的伪装与谋划。
沈晚棠因他动作的用力而紧锁起眉,皮肤逐渐透出明显的红来,这是因呼吸不畅导致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缓缓吐字:“……师兄……在说什么……”
沈卿言的目光冷冷盯着她的眼睛,掐着她脖颈的手却突然松开,轻轻拨开她的衣襟,指尖挑着藏于内侧的红绳径直拽出。
那是一枚由青玉打造的长命锁。
师妹或许不知道,这次的锁,他能以肉眼看见它的位置。
他的指腹摩挲着这块玉,还带着师妹温热的体温,“用我赠你的玉来试探我,师妹试探出的答案是什么?”
她明知道,有此玉在,她方才不会因自尽而亡,是刻意在试探他的底线。
沈晚棠的呼吸还没能平复过来,好一会儿才捂着脖子直起身,但她却抿着苍白的唇,低头不语,根本摸不准他的想法。
“我不杀你。”
“你身上背负了数不清的人命,你的死活,应由师父处置。”沈卿言的语气很淡,似是在说一句普通不过的话,只是半垂下眼,看着掌心中的长命锁被自己攥于手心,一点点消失不见,什么都不曾剩下。
沈晚棠看着这一幕,心中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良久之后,沈卿言忽然将一道符打入她体内,令她法力尽失。
“……师兄?”
他闻声看了她一眼,忽然以灵力化出一道绳索绑住她的手,而灵力的另一端,是他。
他说:“随我回宗吧,向师父请罪。”
“师兄明知道,晚棠犯的是死罪。”
几息后,她听见青年平静而冷淡的声音:
“以命偿命,这便是因果。”
或许,这一世的偿还,还远远不够……
不由得,他下意识掀眸看她。
而沈晚棠眼中,这是一种她极为熟悉的目光,师兄看待魔族时,便是如此,麻木、无情。
她忽然间失了声,不欲再与他多说什么。
随后,沈卿言分别催使了一张追踪符和传送符,他想去救乔瓒和覃长乐。
走进去后,有了无形灵绳的束缚,他们二人之间不可相隔一丈之远,沈晚棠不得不跌跌撞撞也跟着走了进去。
眼前之景瞬间变换,传送得意外地快,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到了万戮城的长街上。
竟是万戮城的长街上,不是毒魔宫?
追踪符也不见了。
她不由得轻挑眉,竟有人下手比莫獨还耐不住性子?
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前的师兄突然回头审视了她一眼。
她眨了下眼,有些无辜地摇头,正要解释,师兄已经不再看她,一柄寒剑自他右手寸寸凝结成形。
一道狠决的剑意凭空斩出,长长的剑刃带着劈天裂地之势朝前飞去,风声剧烈后,随之而来的是如玻璃碎裂般的清晰声响。
这个世界仿佛正在被他撕碎,眼前的画面开始出现裂痕,逐渐向四周迅速蔓延,直到包裹他们的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啪”地一声炸开。
世界撕开后,眼前浮现的却是一条无尽的道路,像是一条望不到头的长街。
沈晚棠还没回过神来,手腕便被拽得有些泛疼,她不得不又随着师兄的步子跟了上去。
这一招,倒是和当初在画中镜时很像。
“方才的是什么?”
“师妹不知?”
师兄并未回头,语气不咸不淡,只是一句很简单的回应,不夹杂任何情绪,可偏偏,沈晚棠听出了隐晦的意思。
师兄根本不信她,他怀疑这是她设计的。
也不怪他会这么想她,这事太巧,即便是她,也想不出这时候会是谁在搞鬼……
还是说……
“师兄,你莫不是传送错了地方?”
身后突然传来女子半信半疑的声音,仿若这事真与她无关。
他不由得侧眸看她,并未应答。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长街尾走,而这里,也仅有这一条路,他们谁也不知对面的黑暗处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
直到一刻钟后。
长街尾连接着一座荒山,阴森诡异,死气沉沉。
沈卿言就这样带着她上了山,她隐约觉得不对,拧眉望着师兄挺拔的身影。
师兄以为此事与她有关,所以进山也进得无所畏惧,可她眼下修为尽失,又深知此事诡异,只怕前路九死一生。
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时,天已经全然暗了下来,天空无月亦无星,万里无云。
沈晚棠忽然停下脚步,下意识用手拽住灵绳。
沈卿言的手腕因她的动作被轻轻拨动,微微侧目,低眸看她。
“前面是死路,亦是活路。”
师兄的意思是,活路只此一条,若不走,这里便是死路。
沈晚棠听明白了。
只是……
她认真望着师兄,红唇轻启,嗓音低柔:
“师兄还会护着我吗?”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沈卿言的眉头极轻地蹙了一瞬,转瞬后又是一贯的冷淡,他的视线从她明净的双眸中挪开。
沈晚棠没能从他口中听到答案,而是被他拽着往前踉跄几步,继续往里走。
手腕上的伤未经处理,还在往外冒血,血珠沿途落了不少,留下他们曾来过的痕迹。
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在两人周身萦绕不断。
第117章 幻境(一)
林中阒然无声,鸦雀一惊而起,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半山腰。
此地诡异,又要找寻出口,故而沈卿言并未动用传送符,即便动用,或许还会如方才那样,被一股力量拦下。
沈卿言右手指尖跳跃着一团明亮的火,衬得脸一侧明一侧暗,而能被沈晚棠看清的,是被照亮的那侧脸——镇定自若、清冷疏离。
看起来……她沦为魔族一事,对师兄来说,除了厌恶,的确再无其他情绪,这也恰恰足以证明,师兄是如何看待她的。
思及此,她的神色凝重几分。
不能再与他继续耗下去。
恰是这时,斜前方的青年突然停下步子,似有所觉般侧身看她,视线极其短暂地在腕上停留一瞬。
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而是只身去了一旁清澈的小溪旁,白皙如玉的手探入水中,他微蹙长眉,用力洗净掌心肌肤。
沈晚棠停在原地,与他相隔一丈远,看着这一幕。
这一路师兄忍了太久,她都有些忘了,他极度厌魔。
只因那只手掐过她的脖颈,沾染上她的血,他便洗了近乎半个时辰的手,洗到皮肤通红,最后再以灵泉液洗净。
这期间,她寻了棵树靠着坐下,没多久,又发觉师兄已换了一身清白干净的道袍,应是用过清尘诀了。
沈晚棠无意休息,睁着一双明净的眸子,在夜色中一瞬不瞬盯着他瞧,目光带着探究,明目张胆。
沈卿言在她对面席地而坐,强烈的视线不容忽视,他垂在膝上的手微动,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瓶药,随手扔向她。
药瓶在空中划出一道线,最后稳稳落在沈晚棠掌心——九品疗愈丹。
她不禁看了一眼神色不明的师兄,随后倒出丹药服下,又扯下一片衣角,寂静的夜里便传来突兀的“撕拉”声。
青色衣料贴在手腕的伤上,瞬间被血色染红。
一只手包扎着实不太方便,她便用牙咬住另一端,按住衣料开始一圈一圈缠绕。
好半晌,包是包好了,可就是极不雅观,而且因为把控不好力度,一时扎得太紧伤口又裂开了。
如今修为被师兄封住,她的手无法恢复,只怕连握剑都是一件难事。
她一面思索着,一面用左手轻轻托住右手,试图用力,感受出自己到底还能使出几分力。
可越是如此,伤口上的血便越是止不住。
浓重的血色气息令雪衣青年的眸中笼上一层暗色,却始终不愿抬头多看她一眼……
良久,沈卿言终于有了动作,目光几不可察地停留在她的袖口一瞬,那里大片刺目的红,他漆黑的眸子对上她的,两人眼中皆是漠然。
“还有换息丹吗?”
沈晚棠顿了一会儿,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又服了一枚从司马奉那拿到的九品换息丹。
弯唇,笑得意味不明:“现在,师兄可满意了?”
她知道,师兄若不是没有换息丹,不会想同她多言,而他此举,也只是厌恶她身上阴邪的魔气。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偏偏师兄会这样厌恶魔族气息?
沈晚棠无意深究,只冒出个念头后便不了了之。
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受了伤又耗费了心神,不知不觉地竟沉入了睡梦中去。
……
长夜寂寂,林中突然响起窸窣的脚步声,沉稳而轻缓,一下一下踏碎秋夜的枯叶。
沈卿言来到师妹身旁,师妹身上再无令他敏感的魔族气息,而是他极为熟悉的人族气息,隐约间,仍有极淡的海棠香沁入心扉,可却混杂了血味。
他微蹙长眉,抬起她的右手,垂眸看了一会儿。师妹的手软绵无力,垂在他的手中,仿若毫无生息。
但他清楚,她只是睡着了,不会醒。
指尖灵力涌出,割裂她腕上染血的青色衣料,钻进那道伤,他开始用灵力治愈她的伤。
这道伤并未有多深,只是被他挑断了手筋,想用灵力修复并不难,可他却不想完全修复……
脑海中时不时会想起今日之事,师妹站在他的对立面,与她剑锋相向,剑锋所指只两个地方——心脏、脖颈。
师妹想杀他。
攥着她手腕的手一点点收紧,眉间浮出一抹戾色,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直到手腕上的伤被他疗愈好,他才猛然惊醒,眉心舒展,阴戾散去,又是那副清冷模样。
他忽而抬眸,目光滚烫地落在她的额心,那血红色般的印记。
师父曾说,当年的魔帝黎玉昭也有这样一个印记,师妹便是她的魔胎。
魔胎……本就当诛,不是吗?
他魔怔地缓缓伸出手,朝着师妹的脖颈靠近,越是靠近,他的手便越是难以自控,最后生生僵在半空中,停留在距离她喉咙一寸处。
不知何时,他的眼尾泛起了红,瞳眸如同化不开的墨,晦暗深沉,眼底深处隐隐有一抹挣扎和痛苦交织滑过,到最后又是那熟悉的怨。
为什么,师妹会变成如今这样?
为什么,师妹要如此心狠?
师妹她从未考虑过,若她入魔,他又该如何自处,她从未想过,届时他会如何又该如何,就这样任性而为弃他于不顾,狠心将他划入敌对阵营,如同死敌。
她可有想过问他,他是否愿意如此?
隐忍轻颤的手微微蜷着,点点向上偏移,指尖滑过她的肌肤,轻抚脸庞,指腹无意间摩挲她的唇角,动作看似温柔,却因情绪失控时而用力。
许是被人如此触碰泛起了痒意,背靠树干的青衣女子抿了抿唇瓣,扭头偏向一侧,恰好将半张脸放在了青年掌心。
沈卿言感受到指腹被她轻轻一抿,心神一恸,指尖似被烫了般缓缓收回,视线临摹着她的唇瓣,良久,记忆中那段亲密缠绵的画面蓦地浮现。
霎时间——
他神色转冷,沉沉闭上眼,将所有杂念驱逐干净,最后果断起身离去,将灵绳的最远距离由一丈改为了三丈。
这一夜,师妹又说了许多梦话。
而他,也听了整夜的呢喃。
记忆最深的,最让他动容的,是那句——
“师兄……别杀我……”
每每听见,心中便如有刀剜。
翌日清晨,林中云烟缭绕,模糊了前路。
沈晚棠活动着手腕,腕上的伤已经全然消失不见,也能动了,只是仍然使不出力。
她一边跟在沈卿言身后,一边捡了根树枝挥舞着,可一旦想要用力,那树枝就会掉在地上。
最后,心中长叹一声,看来,她得找个人治一治,但这个人不能是师兄。
前面的脚步声不知何时停了,她一时不察,走到他身边才发觉,山下竟是一座被幽火点亮的城池,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魔域?”沈晚棠感受到这座城池中浓郁的魔气,不禁眯眼思忖起来。
她原以为经传送符一事,他们早已不在魔域,而是什么幻境当中,却没想到,竟然让他们发现了这么一座魔城,证明,还是魔域。
沈卿言只盯着下面看了片刻,抬步正要下山,远处传来的手令却突然送到他的面前,这一次上面的字言简意赅,尤为简单粗暴。
【沈卿言,还不快给为师滚回来!】
其中透出对他的忍无可忍,以及师父的暴怒。
在来魔域之前,师父将广场一半的弟子派给了他,一起的还有几位真君的师弟,可他却谁也没带,孤身一人闯了万戮城。
师父如此暴怒,或许是担忧他意气用事,到时他又该叫他失望了。
其实那日,站在云华殿前时,看着弟子们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反应,他便料到了。
师父已将回溯镜中师妹杀人、吸食魂魄一幕放与众弟子观看,为的便是让他们将矛头对准师妹,对准魔族,逼他醒悟,继续做那无心无情的清玄神君。
师父如今想要的,或许只是逼他杀了师妹。
这世间,也只有师妹能令他从高台跌倒,狼狈得不复从前的他,师父担忧的,或许便也是这些。
不由得,他忽而侧目看向师妹,眼眸幽深。
师妹的身上背负了太多太多人命,早已数不清了,自回阴村开始,也或许,自十五年前开始……她早已万劫不复。
这样的她,他本该亲手杀之,为世人除恶。
是师妹让他也同样背负了上千条人命,那都是无虚宗弟子,他的同门。
他杀了师妹,这本就是一条正确的路。
可他,却远不及师妹心狠……
或许,当他理清心中那缠绕成结的线,理清那各种不明情绪的感受,方能做到亲手杀死师妹。
如若理不清,那便将师妹锁在无虚宗,何日理清便何日放出,再杀之……
是了,理应如此。
沈晚棠被他盯得久了,隐约觉得后背爬上一股子寒意,令她浑身颤栗,警觉师兄的危险,无意识地往后退开几步。
“师兄在想什么?”她试探开口。
闻声,沈卿言这才收回视线,抬手触碰师父的手令,说明“已阅”,却并不回宗,只因眼下受困魔域,无法回宗。
“下山吧。”他走下山,平静开口。
于是,沈晚棠隔着三丈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
一直到城门,师兄带着她穿墙而过,瞬间抵达城内。
望着眼前各种古怪的繁楼屋舍,沈晚棠打量了一圈,觉得有些眼熟,仿佛在何处见过,可当她想要仔细探究什么的时候,对这一切又只剩下了陌生。
好像见过,又好像,从未见过。
师兄往前走出了一段距离,因着灵绳的束缚,她一下被拽了过去,思绪就此打断。
不多时,正前方突然迎面而来一群魔兵,他们手持长刀,浩浩荡荡走在街上,在人群中开始挑挑拣拣起来。
除此之外,队伍的中间还押了一长排遍体鳞伤的凡人。
“快走!别磨蹭!”魔兵用脚踹着浑身布血的凡人,骂骂咧咧着。
两行长队来到两人面前,为首那人见有人拦路本欲发作,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看破对方修为,便不耐烦地叫身后的人随自己绕开走。
恰是这时,中间的一群百姓行至他们身旁,师兄侧目,视线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眼神逐渐转冷。
第118章 幻境(二)
“走了别看了!被他们抓走可是要命的!”
沈晚棠身后突然传来女人压低了的气音。
她侧目看去,只见那女人正抱着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孩子逃窜,看来,这里的人抓人不分老弱妇孺,他们只要人。
“跑得掉吗?他们连凡人都抓,更何况是我们了!”
“不……只要一直逃他们就会去抓别人,对,就是这样……”
“别做梦了!你难道忘了,我们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顿时,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最后双目空洞。
这些被说了无数遍的话一并传入沈卿言和沈晚棠耳中。
等着一行魔兵将要抓的人抓了走远后,沈晚棠忽然抓住一位大哥,“你们这里难道经常会抓人?”
大哥颓废着脸,看了她一眼便毫无保留道:“自魔主十八岁起便开始无端抓人,至如今,已有百年之久。”
“明知待在这里死路一条,为何不走?”
“走?”大哥好像听见了天大的荒诞怪事一般,呵呵冷笑了起来,“我们这个地方,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你让我们逃去哪儿?!”
大哥的语气极度凶狠,透出一股子不知对谁的怨恨,说完后便大步离开,不愿再与她废话。
魔主?
沈晚棠看向魔兵离开的方向,因修为受封,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等她转身看去的时候,那道视线又无声收了回去。
沈卿言已经走进了一家客栈,沈晚棠紧随其后,那掌柜的看了他们一眼,不由分说地开出一间天字号房。
见此,沈卿言眉心微蹙,冷声道:“两间房。”
“真是奇了怪了!”掌柜的眼神轻蔑地打量他们一眼,如同在看傻子,好一会儿才解释道:“我们这地方,还从没听说过及笈弱冠以上的男女要单独一间的。”
“只此一间,去别家也是这么个规矩!”
沈卿言不再多说什么,随小二上楼时不动声色将这地方扫视了一圈。
此地的确男女一间,整座酒楼,几乎住满了人。
沈晚棠随他一起进去,合上门的那一刻,一道灵力突然将店小二拽进屋内,紧接着一枚真言丹落在他口中被咽了下去,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有人问:“此地为何地?”
“魔域。”
“城名为何,魔主是谁?”
“无名,景骁。”
“将这里的大致情况说一遍。”沈卿言命令道。
小二乃魔族人,故而师兄出手果决,若是凡人,他根本不会如此行事,一旁的沈晚棠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她看过太多师兄对凡人和魔族人的差别,见得多了,自然对他也不会抱有期待。
在真言丹的控制下,小二捂着喉咙,满脸惊恐地开始不受控地吐字。
据他所言,这里的魔主景骁已有百岁,百年来,隔几个月便会派邪修开始在人界和城内抓人,目的,便是为了拿人当试验,修邪术,就连他的夫人也是他为了提升修为的工具。
为了有更多的人助他修炼,甚至还曾下令,城中凡成年男女必须成婚,于是后来,便有了凡留宿者不可单独一人这么个规矩,这个规矩也是为了逼迫男女尽早成婚。
听完这些话,沈晚棠秀眉皱起。
魔族人修邪术这个说法倒怪,魔人本就邪,又谈何修邪术一说?
方才街头还有人提到此地只进不出,可景骁派出去的人却能到人界?
沈卿言将小二驱逐出去,门被重重合上,屋内陷入昏暗与寂静当中。
沈晚棠想要找出口,可是……
她回头看向师兄,弯下唇淡笑:“师兄可是要去魔宫救人?救、人、族?”她特意加重最后三个字。
沈卿言这才掀眸看她,“我曾与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几句?”
“师兄曾说,人之因果,乃天道之意,不可插手。”
“是么?”沈卿言一顿,深深看了她一瞬,旋即又带着告诫的冷意道:“你可知,什么是因果?”
沈晚棠不以为意,面上还轻描淡写地带着浅浅的轻笑,就这样望着他,等着他下面的话。
沈卿言朝她逼近几步,站定在她面前。
“回阴村钱氏夫妇作恶害人这是因,因恶魂而死这是果。”
“你屠戮回阴村、杀长老、宗门弟子,这是因!”
他的话语突然停下,瞳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漆黑,里面倒映着一抹青色,倒映着她的脸。
他说:“魔族行恶绝非天道之意,理当救人,你可明白?”
沈晚棠听明白了,甚至,也听明白了师兄的隐晦之音,“师兄是否是在提醒晚棠,日后必受恶报,不得善终?”
一默,复又抬眸望着他,双眸明净。
“可是晚棠并不在意什么因果,也不在意是否会万劫不复,是否又会堕入那无间地狱。”
“沈晚棠!”沈卿言的心神随着她的话被拨动,他下意识训斥出声。
沈晚棠脸上的笑收敛了些,仔细看着师兄,轻声道:“若有那么一天,不应该是师兄想看见的吗?”
沈卿言听着她的质问,紧绷着略显苍白的唇,难以找到声音去承认她的话。
明知道,她说的才是对的。
“师兄……”沈晚棠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主动靠近他,指尖轻敲他的心门,抬头道:“不过有一事,还请师兄自问,魔族人当真就全都该死吗?凡人行恶是因果,魔族人行恶便是天道难容,师兄不觉得,这很荒唐可笑吗?”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住她叩问心门的手,紧接着毫不留情一把甩开,他的力气之大,生生让沈晚棠本就无力的右手更添几分难受。
“我自有决断。”
头顶响起师兄同样冰冷的声音。
沈晚棠哂笑,讥讽:“师兄,你的决断是天道,你做事何曾问过自己的心?”
“不对……”她又觉得如此说不妥当,开始审视起师兄,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晚棠都忘了,师兄没有心。”
此话一出,沈卿言只觉方才被她碰过的地方仿若被什么狠狠一刺,随后直坠入冰谷,彻底失了温度。
师妹那尤为陌生的目光仍落在他的身上,无情、嘲弄,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可眼中却写满了对他的视而不见,与满不在意。
他眼睫颤动,忽然抬手捂住她的双眼,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却已经来不及收回手。
沈晚棠心中不耐,皱眉握住他的手想要将其拿下。
“……别动。”师兄暗哑的嗓音响起。
她下意识停住了手,静静等待。
掌心下一片滚烫,是师妹睁着的双眼,长睫轻扫他的肌肤,带来阵阵痒意。
沈卿言一贯清冷平静的脸上在方才突然有了裂痕,脸上交织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失意、狼狈,以及眼底的阴沉和对她无端的怨念。
这样的他,连自己都厌弃,被师妹带着嘲弄的冷淡目光打量时,他难以自处……
师妹,何曾用这样的目光看待过他,仿佛那一瞬间,她已经将他弃如敝履,看得一文不值。
沈卿言又一次陷入了牢笼中,里面枷锁重重,束缚着他,他苦苦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这自设的牢笼……
他厌恶餍魔,可同样,他更厌恶这样不堪的自己。
良久之后,局面已无法收场,自他掌心中开始浮出一道灵力。
沈晚棠觉察到他的不对劲,所以并未强行拿下他的手,却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把对付黎白夙那招又同样用在她的身上。
眼皮在那一瞬间变得沉重,身子软了下来,“你……”
沈卿言伸手扶住她的肩,捂住她双眼的手这才拿下,垂眸看着师妹乖顺的脸,忽然感受到胸内的心脏正稳健地跳动着。
—
沈晚棠醒来的时候是突然醒的,她从床上坐起身,看向窗边静立的人影,他在看外面,看的方向是魔兵离开的方向。
是师兄将她叫醒的。
“师兄方才是何意?”她起身,走向他,语气中带着毫无情绪的质问。
沈卿言并不作出回应,而是道:“今晚去魔宫。”
沈晚棠:“救人?”
“也是寻出口。你想要出去,是因为想从我身边逃离,可你逃不掉,晚些回宗,你也能多活几日。”
“看来,师兄未免太自信了些。”
沈卿言听了她的话,回眸看向她。
“是因为我不会放你走。”
闻言,沈晚棠原本带着散漫笑意的双眼一点点透出冷意,望着他片刻,再度弯唇:“事不宜迟,走吧?”
沈卿言收回视线,指间夹着一张传送符,灵力将符箓自下而上燃烧,两人的身影在眨眼间出现在了魔宫之中。
他本是一试,却没想到那股拦截他的力量自这座城内消失了。
沈晚棠进来后开始打量四周,这里竟是魔宫的最里面,大殿之外。
往往,大殿的后方便是魔主寝宫。
见到这一幕,她连忙仔细观察了一下各个角落,竟无一处藏身之地。
偏偏这时,大殿的门突然自己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道修长玉立的身影,男人一袭红衣,面容冷峻。
是一个同师兄五分像的男人,同样的冷漠无情。
“阁下不请自来,可知本君这里从未有一人逃出去过?”景骁一拂袖,负身而立,闪身而来,逼至师兄面前。
他的速度太快,几乎让沈晚棠都无法看清,只余一道残影。
她的脸色凝重几分,此人的修为……魔帝?
同一时间,师兄祭出问心剑抵挡住对方的杀招,将人逼开后,往斜前方走出几步,挡住对方看师妹的视线。
然而对方却饶有兴致勾唇:“餍魔。”
闻言,沈晚棠不禁看向景骁,她乃半魔,又服下了换息丹,就连额心印记也在昏睡中被师兄掩去,从前师父都不曾看破过,他是如何一眼看破的?
景骁的视线已经重新落在沈卿言脸上,对上他那双清寒的眸子,继续开口:
“阁下可知,餍魔一族是双修的最佳人选?”
第119章 幻境(三)
双修之术,沈卿言自书中见过。
虽不知为何世人修炼都喜修习双修之术,可他以为,此术不应与师妹同语而论。
倏然间,寒剑自他手中脱手,剑锋刺向对方命门,被躲过后又紧随其后。
沈卿言和沈晚棠之间的无形灵绳又长了许多,他们之间的最远距离由原来的三丈改为了十丈。
他的身形已经消失,转而出现在了十丈远的地方,手中握着问心剑,同景骁缠斗在一起。
随着他的动作,沈晚棠的右手被一下一下牵动,她垂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灵绳。
以师兄如今的修为,同一个魔帝决一生死,他的胜算不大,毕竟魔帝不是魔尊,师兄就算险胜,也必定会在这人手里吃些亏。
思及此,她又抬眸盯着师兄的后背。
也就是说,他此时很危险。
不远处的两人沉浸在了打斗中,拼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偏偏这时,沈晚棠迈步主动上前,隐去脚步声逐渐朝着危险的地方靠近。
紧接着,抬起眸对上景骁的双眼。
“铮——”一声响。
问心剑撞击在景骁的剑上,他垂眼看着沈晚棠忽然弯出一抹笑,不顾被沈卿言割伤的手,侧身来到他的身后。
沈卿言蹙眉,欲要转身斩下他的头颅,回头才发现他已经朝着师妹而去,强大的力量凝聚在他的手中……
他的心狠狠一沉,即刻飞身跟去。
若沈晚棠逃跑,或是一动不动,沈卿言都能救下她,可她一眼都不曾看他,反倒是坦然无畏地继续往前走。
“沈晚棠!”沈卿言觉察到她的意图,眼中的怒意与不安瞬间滑过。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景骁重拳出击,无形的力量朝沈晚棠迎面袭去,狂风掀飞她的长发、衣摆。
她半眯着眼,目不斜视,以右手扛下这一击。
霎时间,自她手腕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两股力量相撞,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与此同时,距离沈晚棠只剩下一丈远的沈卿言突然身形一晃,脚下不稳,手中握剑整个人半跪在地,紧闭的双唇中洇出一条血线。
他生生咽下口中的鲜血,脸色变得苍白,可他无暇顾及,而是抬眸,眼神冷沉地深深望着师妹,却迎上了师妹那居高临下冷漠的目光。
灵绳是以沈卿言的灵力所化,而另一端连接的是他的灵力,也亦是他,一旦被强大的外力冲破,而他又执意不肯及时收回灵绳,灵绳碎裂,他会遭受反噬。
对方使出的力量越强,他遭受的反噬便越强。
景骁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这两人竟然开始自相残杀了起来,方才见此人护着那女子,可笑他们却并非一对……
就在他若有所思,看向狼狈的沈卿言时,身前毫无修为的女人竟朝他撒了一把毒药,弄得他又呛又痛,皮肤沾染上毒粉,立刻化脓流血。
等毒粉在眼前消失时,沈晚棠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眼前。
他皱起眉,听见那女人回头扬声道:“我和他,你只能抓一个。”
闻言,景骁幽幽笑了起来,来到沈卿言面前,“有句话阁下可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也不急着抓那女人,她能否顺利逃出宫尚且是个未知,更遑论即便出了城,在他的城中,也无人能逃出去,倒是这个白衣男子,极是难缠。
他危险地看着他,手中剑架上他的脖颈。
从头到尾,沈卿言什么也没说,只是手指用力到根根泛白死死攥着剑,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
沈晚棠深知,师兄是铁了心要把她送去无虚宗,到了那里等着她的,只有死。
她必须要逃。
即便是再一次背叛师兄。
只是这次的背叛,沈卿言必须死,反正从一开始她就想过要杀他,眼下误打误撞,正是一个巧妙的机缘。
沈晚棠紧锁着眉心不再继续深想,她开始在魔宫中寻找出口,这里魔兵众多,眼下她毫无灵力根本无法逃出去。
最后费了一番心神与力气,寻了个修为低的魔侍将其杀死,换上他的衣服,在魔宫内藏了几日。
师兄的符许是他亲手画的,发挥出的效果远胜当初方文许手中的高阶符箓,再者,此符箓是用来封锁她的修为,失去修为,她拿什么冲破体内的符术?
尝试了几日,却无论如何都冲不开,需要借助外力……
于是,她紧锁眉心,思忖起来,而后又忽然起身。
这几日她已经摸清了整个魔宫的布局,轻易便找到了地牢,为了顺利潜入,又浪费掉她不少毒粉。
这还是她特意炼出,本想在逼不得已时对付师兄,却没想到根本用不上。
她一路往地牢深处走,挑挑拣拣,略过师兄要救的百姓,将这里面的魔族都几乎看了个遍。
直到在最后一间牢房,她突然停下脚步,垂眼看着里面显眼的两个人。
牢狱中的两人盘腿而坐,满身都是脏乱的狼狈,他们看着沈晚棠,一人茫然,一人双眸微睁,指着她,“是你!”
沈晚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可会破解符术?”
萧之镜应得爽快:“我可以帮你,但条件,放我们出去。”
沈晚棠答应了,她来地牢的目的本就是想要寻找外力。
整个魔宫都是景骁的人,自然无人会助她,可被他们抓来的人不是,只要她在这里面找到一个修为稍高的魔族人,她就能有办法。
眼下正好,萧之镜会破解符术,更省下了她教他的功夫。
于是,她隔着牢笼,在他们二人面前盘腿而坐。
萧之镜开始施术,将灵气逼入她的体内。
云岑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皱着眉来回打量,尤其是沈晚棠。
片刻功夫,沈晚棠体内的符术才被冲破,她即刻用魔气将自己的手筋彻底接上,然后起身,居高临下看了他们一瞬。
“喂!你不会想出尔反尔吧?”萧之镜见她眼神不对,警觉地跟着站起身,一把抓住牢门,目光转冷。
沈晚棠见他如此,突然勾唇低笑一声,扫了一圈他们身后窝在角落的一群魔人,又将目光落在云岑身上。
“你和她,只能活一个。”
“什么意思?!”萧之镜的脸色阴沉下来,“你别欺人太甚!”
这时,云岑看沈晚棠的目光也不善起来,“我好像见过你,你是谁?”
“她是清玄神君的师妹。”萧之镜下意识同她解释道。
这么一说云岑便知道了。
记得当初,她身中剧毒,听萧之镜说,是清玄神君和他的师妹将毒魔血寻来救她一命的,可……
眼前这人,不论如何看都不像是会救人之人。
沈晚棠见他们二人不语,顿时失了耐心,转身离去。
“等等!”萧之镜急忙叫住她。
那离开的脚步声却不停。
萧之镜再度扬声喊:“我知道怎么出去!”
此话一出,沈晚棠忽然停下,徐徐转身。
“我知道这座魔城的出口在哪儿,也知道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萧之镜近乎以命令的口吻,一字一句道:“条件是,先放我们出去。”
“成交。”
沈晚棠毫不犹豫,牵唇应下,笑意莫名。
这里的牢笼极难破开,从里面几乎完全打不开,但自外面以强力冲破,倒是可以一试。
她退开几步,手中祭出断情剑,一点点凝聚着魔气。
“退后。”她冷声道。
于是,萧之镜拉住云岑的手,将人护在身后,步步后退,视线一瞬不瞬紧盯着沈晚棠的那把剑。
直到她斩出一道剑气生生将牢笼碎成几段,萧之镜和云岑还没来得及逃出,里面的囚犯便突然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往外跑去。
“一起走吧。”萧之镜叫住沈晚棠。
萧之镜和云岑都不是什么矫情别扭的人,在大事上很快便能做出抉择。
三个人一起杀出去的话,胜算更大。
这个生死关头,为了活命,他们必然谁也不会背叛谁,因为不论谁死了,他们都会陷入危险。
恰是这时,三人还来不及离开,一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匆匆传来。
沈晚棠回头便看见这唯一一条通往外面的路被人堵死了。
大量的魔兵将他们堵了个水泄不通,萧之镜和云岑从牢笼中走出,来到沈晚棠身旁。
云岑冷笑一声,果断抽出双刀,将剑鞘用力扔在地上,“来得正好,那天抓本姑娘的账还没算呢!”
“阿云!”萧之镜见她冲动不得不也跟上去。
沈晚棠在原地观察着他们二人的修为,也不动作,抱胸看了一会儿,略一思索。
萧之镜一回头,看见她如此,气极反笑:“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同伴?!”
“同伴?我沈晚棠从来都不认识这两个字。”
她瞥了他一眼,随后大步上前,断情剑于她手中,几个呼吸间,三人*联手,地牢内死伤无数。
等萧之镜回头再看向她的时候不禁挑眉,这人的修为与他差不多。
“走了!”云岑收刀拍了拍手,回头冲他们二人抬了抬下巴。
等沈晚棠来到她身旁时,她侧目,扫了一眼沈晚棠手中的断情剑,凉凉地笑:“是你啊。”
沈晚棠看向她。
她继续道:“迷雾谷,雀台城,都是你。”
“白夙。”
萧之镜也认出了她手中的那把剑,也认出了她到底是谁,不过这名字是假的。
他的目光依旧冰冷泛着杀意,握紧手中的骨笛直勾勾盯着她。
沈晚棠察觉到了敌意,嗤笑一声:“怎么,这个时候,想杀我?”
“呵,本公子倒是想杀你……”
可却不是现在。
第120章 幻境(四)
不知不觉间,沈晚棠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萧之镜和云岑已经离开地牢好一段距离,意识到有人没跟上来后,回头看向她,却发现她正扶着地牢的墙,脸色难看,眉心紧锁,浑身上下忽然透出一股无形的阴邪气息。
“她脸色不好。”云岑也不禁皱眉,“要是再不走……”只怕景骁会发现。
萧之镜也深知事败之后的下场,又走回沈晚棠身边,“能不能走?再不走景骁该来了。”
沈晚棠捂着欲裂的脑袋睁开眼,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不清,顿时,她心中冷如冰窖。
深吸一口气后,她取出一张传送符,催动后,他们却仍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用的,这里是景骁的地盘,你们能用传送符进来,却不一定能用它出去。”
“闭嘴!”
萧之镜话才刚说完,立刻就被沈晚棠阴沉着嗓音厉声打断。
萧之镜一愣,紧接着不乐意了:“本公子好好与你说话,你别不识好歹……”
云岑一把拉住他,默默后退一段距离:“她不对劲。”
沈晚棠头疼不已,偏偏是这时候,被她用过催魂术的黎白夙醒了,一直在她的脑海中说话,同时,她也在用力撕扯她的神魂,试图占据她的身体。
黎白夙又一次因沈晚棠的催魂术沉睡这么长时间,如今好不容易醒来,她怎么可能会让她好过!既然她这么喜欢用催魂术,她便要她从今以后再也使不出!
她本不想这么做的,若是沈晚棠不小心死了,于她并不利,可事到如今,沈晚棠的修为日益见长,她不能坐以待毙……
沈晚棠的心神几乎耗尽,她强忍下身体和魂体的不适,靠近萧之镜和云岑,道:“走吧。”
虽然她看着不对劲,但萧之镜和云岑并不想再拖延下去,于是什么也没多说,径直朝前走去。
他们躲过宫内魔兵、侍从,来到魔宫的最外围的长道上,这里无法翻墙逃出,只有这一条路。
眼看着宫门就在眼前,迎面却是一群魔兵自宫门外突然涌入,持刀对着他们。
而为首的五个魔将……修为看着不低。
“你还能打吗?”萧之镜见这情形不妙,回头看了一眼沈晚棠,不看还好,看完之后心彻底死了。
沈晚棠的脸色惨白若纸,哪里像撑得住的样子?
萧之镜顿时气笑了:“我就知道,像你这种阴险狡诈的人根本就不可信!”说完,他伸手将云岑拦在身后,并未动作,而是在等什么。
像这种特意的围攻,十有八九景骁也在。
“你们是等着被抓,还是自投罗网?”
果然,景骁自人群中而来,站在他们的对面,噙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也是一种势在必得。
萧之镜呵呵干笑了两声,随口一提道:“自投罗网也不是不行,但可以不住地牢吗?”
“可以。”景骁答应得爽快。
视线瞥向一旁的沈晚棠,他本就没打算让她去地牢。
如此思索着,眼珠一转又看向萧之镜,余光却忽然扫过他身后的那名女子脸上,忽然顿住,脸色微沉。
“她是谁?”
云岑感受到这强烈的视线,浑身不自在,一时不耐正要上前说话,萧之镜却突然用力攥着她的手,将她在身后藏了个严实。
“在下知道你修双修之术,我身边这个餍魔还不够吗?”
景骁盯着他的眼神一点点加深,也变得多了几分阴翳,“带走。”
并不多话,而是直接下令,命人将他们押走。
与此同时,沈晚棠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睁开眼,眼底笑意不明,叫人毛骨悚然。
云岑和萧之镜乍一看见她突然转变的神色,两人同是莫名地看向她,萧之镜瞪着眼没好气道:“你疯了?!”
被抓了居然还笑得出来?
黎白夙冷冷睨他一眼。
云岑:“沈姑娘,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你若非要如此与我们作对,我们大不了一个都别想活!”
黎白夙并不理她,而是随魔将离开,从景骁身旁擦身而过时,还侧眸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萧之镜和云岑也被人强行押走。
最后,三个人被分别关在了同一个院子。
黎白夙坐在床上,试着用沈晚棠这具身体的修为将体内的魔丹逼出,可不论她如何做都无法逼出。
沈晚棠的身体已经开始排斥她了,哪怕她用的是本体的魔气,魔丹也并不听从她的命令,而她自身的修为远低于沈晚棠,也不能将她如何……
索性她收了手,开始观察起这个房间,房间外面被人落了禁制根本无法逃脱。
直到夜里,禁制突然被人打开,一名魔将引着她绕过偏殿,又穿过石洞,前往大殿所在的方向。
可不远处,同大殿一同出现的,还有殿前长阶下那巨大的法阵,散发着淡淡的金光,而阵形中间,一雪衣青年盘膝而坐,背脊挺拔,仙风道骨。
黎白夙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绕开走时,从侧面看去,发现他双眸紧闭,脸色苍白,额发散乱。
轻巧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在耳畔响起,霎时间,沈卿言缓缓抬眸,露出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面如万丈悬崖望不到底。
他微微侧目,迎上“沈晚棠”打量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哪怕额发被风拂动挡住他的视线,他也只是微微眯眼。
一直到那道青衣女子身影消失在大殿后方转角处。
那里,是景骁的寝宫。
黎白夙被人推进了景骁的寝宫内,她看向坐在桌边的景骁,“你想拿我炼双修之术?”
“双修之术乃是共赢之事,你不用死,还可以增进修为,有何不可?”
“不过是双修之术罢了,在我们一族这就是个常见的修炼方式。”黎白夙不以为意,这种修炼方式,早在十五年前她便同人修过。
景骁看着她,隐约觉得她和上一次见面不太一样,上一次的她分明是要跑,可这次却答应得这么爽快。
“外面的人若是有你这么爽快,倒也不必耗尽灵力强撑这么多日。”
“沈卿言?”黎白夙若有所思挑眉,试探道。
景骁冷笑一声。
那天在这女人逃走后,他问过沈卿言是否愿意归顺于他,可他宁可画地为牢苦苦煎熬,也不愿归顺。
那阵法太强,就连他想要破开也需要些时日。
也不知道是沈卿言求生意志太强,还是该说他执迷不悟,白费力气。
景骁带着嘲讽的意味将这事说出,并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却发现她眼底没有半分不忍心。
如此试探一番后,他也歇了其他心思,又命人将她带回去,并撤掉了她的禁制,只是让人跟着她严加看管。
回去的时候,再次路过那个法阵。
沈卿言已然阖上双眸不再看她,只是眉间那浮出的阴沉戾气经久不散。
过往记忆总是如潮水般朝他涌来,那都是被他刻意遗忘在角落的记忆,一些,他刻意想要忽视的记忆,而这一切,一幕幕,全都是同一个人——沈晚棠。
这些记忆一点点将他压倒。
……
黎白夙回到房间后,隔壁隐约传来敲击声,“咚!咚!咚!”
她的隔壁是萧之镜。
萧之镜在另一侧贴着墙道:“帮个忙,你我联手,将中间的禁制打碎!”
眼下沈晚棠那边的禁制消失,他们二人合力打通这堵墙便容易许多。
闻言,黎白夙略一思索,不知想到了什么,弯唇道:“好啊,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只要不是对我与阿云不利,要求随你提。”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黎白夙开始运转沈晚棠体内的魔气,和萧之镜同时打破中间的禁制,紧接着,就连中间那堵墙也被冲破个洞。
“轰——”地一声,守在屋外的几个魔将互视一眼,其中一人径直前往大殿,寻魔主。
“还有这边。”萧之镜挥了挥眼前的灰,去到另外一堵墙。
三个人合力打碎中间的两道禁制后,萧之镜回头对黎白夙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击碎我的魔丹。”
此话一出,萧之镜和云岑神色微怔,随后互相看了一眼,云岑不明所以道:“沈姑娘莫不是在与我们说笑?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其他的与你们无关。”这话是黎白夙对萧之镜说的。
萧之镜的脸上逐渐多了几分认真和凝重,皱眉道:“你的魔丹若是碎了,我们岂不是更逃不出去?不行!”
“你想反悔?”
“反悔又如何?这不是你一向擅长的么?”
黎白夙不再废话,神色突然狠厉起来,紧接着她手成爪朝他们的脖颈袭去。
萧之镜以骨笛打开她的手,拉着云岑躲开,不悦道:“你就这么想逼我动手?我看你真是病得不……”
不等他话说完,黎白夙又袭了过来,两人打得难分难舍,近乎半个时辰。
最后云岑也加入其中,想让黎白夙赶紧停手。
可这却是个不要命的,他们又无意杀她,毕竟在这么个鬼地方,敌人的敌人便是同伴,方才打通禁制不就发挥了作用?
一直到子夜午时过后,黎白夙才终于收手,眼中带着杀意盯着他们二人,觉得荒唐:“你们可知,我要你们碎的是我的魔丹?”
“知道又如何?”
“知道还拦我?”
萧之镜认真思考了一下,骨笛轻拍掌心,道:“若想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就必须同心协力,杀了景骁。”
听完此话后,黎白夙这才有了松动。
但她等不了那么久,她必须要毁了沈晚棠的魔丹,至于景骁……
渐渐地,她忽然想到了某个人——沈卿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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