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迷雾谷(七)
“好好休息,什么事明日再说。”
沈卿言的视线从她的身上收回,淡垂眸掩去眸中神色,转身便走。
“师兄。”
少女光脚踩在地上,连忙跟了上去,突然伸手从身后环住男人的腰身。
良久,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抱着他,在他的身后轻弯唇角。
师兄妹吗,依她看,他们的关系分明不清白,否则为什么他不愿推开沈晚棠呢?
甫一这么想,下一瞬,沈卿言抓着她的手再度将她扯开。
沈卿言蓦然转身,沉静漠然的眸子垂下看着她。
“沈晚棠。”语气带着无形的威压。
黎白夙一顿,随即又笑开,往前逼近一步。
她前进的同时,沈卿言随着她的动作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门。
对黎白夙来说,她用的是沈晚棠的身份,她做的任何事都是沈晚棠做的,所以,她可以肆无忌惮,可以胡作非为。
少女的手攀上青年的肩,微微仰脸,迎上他陌生的目光,带着暧昧的眼神,垫脚凑上去,红唇就要碰上他的唇。
沈卿言的呼吸一滞,黑眸彻底暗沉下来,抬手毫不犹豫捂住她的唇。
少女的呼吸喷洒在手背上,犹如火烧。
他的脸色冰冷,“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知道啊,你不是喜欢我么?怎么,不喜欢我这样?”黎白夙噙着一抹似笑非笑,语气带着挑逗的意味,红唇轻触他的掌心。
“师兄可喜欢?”
随着少女的话音落下,室内的氛围凝滞,一股强大的气场叫人没由来地发怵,她狐疑对上男人覆上寒霜的黑眸。
竟是动怒了?
还是说……恼羞成怒呢?
“你可知你方才的话乃大逆不道?”沈卿言捂住她唇的手缓缓压上她的双眸,他一字一句,告诫道:“你我同为无情道弟子,同为师父的弟子,你只是我的师妹,仅此而已。”
他不会动情,更不会对自己的至亲、师妹动情,这是天道难容的,这是修道大忌。
更遑论,喜欢、情爱又是什么?他从不知此为何物,也不欲探究。
掌心中灵力浮现,黎白夙突然感到一阵困乏,眼皮怎么也抬不起,直到最后彻底陷入黑暗。
沈晚棠的身体和黎白夙的神魂陷入了睡梦中,而体内的另一道神魂却还清醒着——是真正的沈晚棠。
在陷入黑暗前,她亲眼看见,她的身体一软倒在师兄怀中,而师兄,无动于衷。
她并不意外,因为这种事前世也有,可师兄是个清心寡欲的无心之人,面对黎白夙的勾引,他除了抗拒便是远离。
是了,若不出所料,师兄明日就该远离她了,因为她心思不正,对他心存痴念,师兄不喜欢。
妄想撼动一个无情道弟子的心,是黎白夙最大的愚蠢之处,也不知道她是否眼瞎,居然以为师兄会喜欢自己?
当真是敢想,这种事,她活了两辈子都不敢想过,毕竟,她很清楚,师兄只把她当妹妹看待,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师兄即便哪日生出了情,喜欢谁都有可能,却唯独她,绝无可能。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师兄,师兄绝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离经叛道之事。
他身为无情道弟子,若触犯无情道大忌,是为离经叛道;他若生出情,喜欢上自己亲手养大的师妹、至亲,在他眼中是为大逆不道。
沈卿言将怀中的少女抱起,重新放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动作间,掌心滚烫,他看见那里有嫣红的口脂,这口脂好似要将掌心烫出个洞来一般。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有些不自然,走出门后感受着一些夜里的清凉方才清醒些,取出白绢一点点用力地将口脂擦净。
良久之后,眼神一点点归于平静,淡然。
他绝不会生情,而那个人,更不会是师妹。
师妹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怎么会对她生出这种荒唐的心思?
他将心中杂念很快抹去,恢复那副疏冷的模样向小二又要了间房,就在师妹隔壁。
……
夜深人静时,床上的青年蹙起眉。
耳畔响起少女娇俏动听的欢笑,身影倒映在窗格上,在灵峡峰的寝屋内轻快地跑动着。
推开门,他走了进去,想叫上一句“师妹”。
视野中,一袭青衣的少女光着脚踩在地上,她脸上扬着明媚温暖的笑看向他,脖颈上带着他亲手所雕的长命锁。
“师兄!”少女提着裙朝他跑来,面上浮着淡淡的绯色,迎面扑进他怀中,盈润的双眸望着他,语气亲昵:“师兄,晚棠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回来?”
等他?回来?
他这才后知后觉环顾四周,神色微动。
这是他的房间。
师妹在他的房间等他……回来?
垂眼,缓缓推开她,不禁又留意到她那双白嫩的脚。
她的脚很白,脚趾圆润泛着淡淡的粉,那是独属于女儿家的柔美,柔软与美好。
他看了一会儿,身体下意识做出了一个反应,一个他今日见到师妹时便想做的事。
在师妹茫然的目光下,他突然掐住她的腰肢把人抱起放在了圆桌上。
师妹的红唇轻轻抿起,乖乖唤他:“师兄……”
一声再寻常不过的呢喃,竟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他开始不合时宜地想,若是师妹唤的不是师兄,而是他的名字,又是如何?
但他,只听过师妹唤他师兄,想象不*到。
“师兄?”少女微微偏头,带着询问,又唤。
伴着声音,沈卿言的心中泛起涟漪,温柔应:“嗯,师兄在。”
他去床边将她的鞋拾起,回到她身前,只手握住她的脚掌心。
肌肤相触,温暖而柔软,他替她把鞋一点点穿上。
“下次别再忘了穿鞋,容易划伤。”
“那下一次,师兄再给我穿好不好?”
话落,少女的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脚下微晃,拂动青年的白衣。
她笑着,偏头将柔软的唇印上他的唇角,呼吸与他的呼吸相互交织,扰乱呼吸的节奏。
他的脸色一点点僵硬,沉了下来,又一次推开她。
嗓音很冷:“做什么?”
少女闻言非但不知悔改,甚至还勾唇盈盈笑了起来,指尖点上他的心口,里面的跳动比往日更快。
她倾身而来,附在耳畔,呼吸拂过脖颈、耳廓,带来异样的感觉。
似笑非笑:“师兄,为什么亲的时候没有推开我呢?”
短短一句话仿若别有深意的质问,将沈卿言瞬间从梦中惊醒。
他的身上惊出一身冷汗,可体内却莫名躁动。
他呼吸紊乱,闭上眼心中一遍遍念起清心禁欲的咒术,可念到最后,这咒术仿佛正一遍遍提醒着他的荒唐。
他竟然会做这种梦,梦中人还是他最为在意的师妹……
荒唐!
可不论他如何克制自己,脑海中少女的音容笑貌就是久久不散,以及那滚烫的呼吸、柔软的触感、暧昧不清的质问、萦绕他的海棠清香……
沈卿言啊沈卿言,你当真是疯了!
—
清晨的第一缕白光打在了沈晚棠的眼皮上,她的长睫轻颤,缓缓睁眼。
这一觉也睡得太沉了,竟难得的没有梦魇。
她穿好衣裳,视线淡扫桌上的海棠花糕,关于昨晚的记忆涌上头。
她清晰记得黎白夙干的一切,静默片刻,到最后也无所畏惧。
她早就料到了黎白夙的主意会打到师兄的身上,可她不在意,也不担忧。
因为黎白夙有心想要勾引师兄,师兄却会克己守礼地一次次将她推开,无情拒绝她,黎白夙是无法撼动师兄半分的。
自然,师兄是个无心之人,无情无欲,面对黎白夙借用自己的身体撩拨他,他的道心依然不会动摇半分。
这便是无情道。
黎白夙,注定以失败告终,就如前世一般。
她的天赋本就远不及魔胎,所以前世的她更是敌不过黎白夙,被困在身体里时,她眼睁睁看着她用自己的身体几次撩拨师兄,又一次次被师兄推开……
她的心中酸涩难言,既是庆幸也是失望,庆幸黎白夙没能得逞,失望师兄对她的抗拒。
将脑海中的这些记忆抛之脑后,她的心中剩下一片麻木与冷然。
缓缓打开门。
师兄恰时从隔壁走出,他侧眸看了过来,视线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
一幅幅清晰的画面从脑中闪现而过,是他昨夜的梦,是师妹……
但梦总是相反的,现实中的师妹已经与他有所疏远,正如此刻,师妹毫无情绪地盯着自己。
他看着这熟悉的眼神,忽而忆起,师妹有心爱之人。
因为爱他,所以他们举止亲密,师妹会对那个男人笑,也会旁若无人地亲吻那人……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良久,青衣少女率先走上前,一副乖顺认错的模样。
她站在他的面前,低下头,斟酌道:“师兄,昨晚是晚棠失礼了。”
沈卿言沉默不语,只是细细听她解释。
她说:“晚棠昨日伤得太重,神志不清,这才将师兄错认,还望师兄将昨日之事忘了吧。”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是他吗,苏尧?你也会唤他师兄?”
好一会儿,沈卿言随意开口。
沈晚棠思索一瞬,眼下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于是轻点头,对上师兄的黑眸,也随口道了一句:“苏师兄,他待我很好……”
言外之意便是,他虽是魔族,可他待她却很好,所以忘不掉。
“他做了什么,能称得上你这句‘好’?”
沈卿言的嗓音清冷,语气低沉,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他的心中没由来地焦躁沉闷,无法释放,更无法言说。
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他对师妹最好,却不想,师妹竟是这样认为的么?
只因为苏尧对她好,便念念不忘?
是他对她还不够好么?
思及此,一顿,黑眸幽幽注视着乖顺的师妹,抬起手下意识想轻抚她的头,却又一次意识到这不对,生生僵住,收回手。
他只是忽然想到,他的确对师妹还不够好,远远不够……
第102章 迷雾谷(八)
两人一起来到一楼用饭,说是一起,实际上只有沈晚棠一个人在吃。
她的唇上少了口脂,透出几分苍白,有种病态的柔美,隐约间,透过她这副模样,沈卿言好似望见了当年那个病弱的小女孩。
小女孩明眸皓齿,总喜欢望着他笑,眼中倒影总是他。
她吃得很安静,像是对他无话可说,可沈卿言却有许多话要问。
他启唇淡声道:“为什么要避开我。”
这话,那天在太清池就想问了,可他也不知为何,只是问她是否对他生厌,可师妹的回答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像是这一切都不重要。
时时刻刻困扰着他的一切烦扰,对师妹而言似乎便是如此,不重要。
沈晚棠咀嚼的动作放缓下来,又慢吞吞夹了一块鱼肉,然而从对面突然探出一双筷,青年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映入眼。
他帮她夹了一块肉放进碗里,嗓音清冷,带着不容拒绝:“师妹,回答我。”
沈晚棠这才不得不掀眸看他,抿了抿唇,故作犹豫与无辜,好一会儿才为难地开口:“师父他……”
“师父说,师兄要破境成为真神,让我不要再叫师兄烦心,晚棠也不希望师兄荒废了修为一次次出来寻我,所以……”
“所以,师妹这是答应了。”沈卿言垂着眼,风平浪静的模样,只是反常地给她的碗中添菜,他说:“师父说的应是,让你与我不再相见,师兄说得可对?”
这话,师父也与他说过,师父这么劝他并没有什么错,是他这个做徒弟的错,他做不到不见她,哪怕闭关,他也总会想起师妹,无法放心师妹一个人……
是他罔顾了师父的话,所以他也对自己施了惩戒,闭关之地他选在了太清池,那地方,即便是心中无爱者踏入,也会经受一番折磨。
听了他的话,沈晚棠乖巧地点头,看着碗中堆满的菜,应:“师父说得对,自小我便是师兄的拖油瓶,我不该一直拖累你,师兄也不该因我而误了修行。”
她说:“师兄有自己的道要走,那是通往神界的道,而我,也有自己的道要走……”
那是通往地狱的路。
你我注定,殊途陌路。
师兄,日后你便会懂了,那时的你大概只想杀了我清理门户,再不会如此质问了……
“师兄,我们都应该听师父的话,你说,对吗?”她牵唇,眉眼带笑,难得的柔软与温暖。
沈卿言沉默下来,看着师妹放下筷子,碗里的菜一口没吃。
那抹青色在他的眼中一点点走远。
师父说的话应当记在心里,这是对。
但是师妹……
“师父的话,不是什么都该付诸行动……”
这次闭关出来,他记得师父曾说不要再见师妹,可他还是去了外门,若不去,又如何知道师妹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这一路他寻着她的气息而来,最后气息消失在榱城,他找遍了榱城发现这里还有个迷雾谷,而在迷雾谷入口处,发现了师妹的字迹。
那只邪魔骗他说师妹出谷了,却不知寻找师妹的那几日整个榱城都被他封锁,师妹不在榱城,入谷时他又封锁了出口,短时间内师妹根本无法逃离。
若是以往,他必然会在找到她后训斥她告诫她,可师妹与他渐行渐远,当见到她时,他的每一句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像是在对待一个易碎的陶瓷人偶,一碰即碎。
午后,两个人同行来到谷中入口处,这里也是迷雾谷的出口。
沈卿言不动声色将师妹带至身后,而她的身后便是出口。
他就这么放心地将后背交给沈晚棠,她望着他高大的身形有一瞬间的晃神,有种久违的……熟悉。
曾几何时,师兄也是这样把她护在身后,而他手中握剑护她平安。
前世像这种事似乎还是在儿时,后来她和师兄变成了陌路,对立面。
“清玄神君,你可别忘了,你对天道立下了血誓!”戴面具的神秘男人和由山灵君一齐而来,他们目光警惕不善地盯着沈卿言。
沈卿言的掌心还残留着未愈合的剑疤,他目不斜视,抬剑,掌心用力划过剑刃。
啪嗒——
血珠砸在地上,隐约泛着淡金色光芒。
沈晚棠看着这一幕呼吸一滞,赫然抬眸看向师兄的侧脸,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她下意识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师兄,你立下了血誓,不能这么做!”
他分明清楚,血誓是向天道立下的誓言,凡是立过的血誓到最后都会成真,即便他是天道的人,也不该如此有恃无恐……
在场众人几乎无人猜到他此举何意,毕竟没有什么术法是需要这样使的,只有谷主和由山神色一变,彻底阴沉了脸。
沈卿言听了沈晚棠的话并未罢手,而是继续以血养剑,当手松开剑时,他低眸注视着紧蹙双眉神色有些焦急的师妹。
启唇开口:“此地的存在违背了天地法则,乃一处阴邪之地,绝不可留。”
望着师兄黑沉的眸子,里面是杀伐决断的冷意,不容任何人置喙。
这便是他对天道的衷心,哪怕曾亲自立下血誓,就算舍了性命也要替天行道……
虽然知道答案,可沈晚棠还是问了一句:“那血誓呢?”
“师妹,只有贪生怕死之人才会惧怕血誓,因为他们有贪欲、执念、牵挂……”沈卿言语气平静,嗓音清冷道:“而我心中无所牵挂、无所贪念,又何惧这样一个简单的血誓?”
若能将命献祭给天道,这亦是他的道。
思绪落时,师妹一点点松开了他的手,他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她收回的手上,忽然间,有片刻的沉默与茫然……
一顿,他缓缓看向师妹的脸。
……贪欲、执念、牵挂吗?
“沈卿言!没想到你堂堂一个清玄神君,竟然蔑视天道,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谷主瞧见沈卿言手心中逐渐释放出的灵力,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说完话便闪身上前。
一股巨大的灵气冲击迎面袭来,街上的邪修、魔族纷纷一哄而散,混乱之下,沈晚棠被人一把拽至身后。
紧接着,问心剑被青年横在身前,以此抵挡对方的杀招。
强大的灵力波动被无形中化去,而沈卿言手中的剑泛起莹白的光,就如剑的主人那样清白出尘。
以剑为中心,他的灵力逐渐向四周蔓延扩散,几乎包裹着整个迷雾谷。
师兄的剑是由他的神魂之力炼成,自炼成那日便是天品法器,此剑通灵,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正如此刻,只要师兄稍稍以灵血温养,它就能替师兄轻而易举封印整个迷雾谷。
谷主根本就不是沈卿言的对手。
他被沈卿言的灵气反噬,倒退几步猛地吐出几口血来,由山见此连忙扶住他。
谷主咬紧牙关,猛地挥开由山的手就要朝着沈卿言而去,手却在距离他一臂远时突然触碰到一堵墙,是一面由灵力所化的屏障,这也是封印。
谷主的手无法碎掉这层封印。
沈晚棠看着这一幕,一颗心直坠入谷底,丝丝缕缕的彻骨寒萦绕着她,虽心烦意乱,可还是想到了什么。
迷雾谷谷主的境界与他的修为完全不匹配,两世都是如此。
她拦不住师兄,本存了一个念头希望谷主能破开师兄的结界,哪怕只他一人逃出也好,可偏偏他就是这么无用。
沈卿言握着她的手腕,步步后退,最后站在出口上缓缓收剑,而那道灵力也在出口处消失。
整个迷雾谷被彻底封印。
沈晚棠想过,自己是否不该来这里?
可按照原本的计划,她的时间根本无法支撑她回到万戮城,若不能找到杀死黎白夙的方法,她就会一直受她所控,或者在身份暴露的那天,将会重蹈覆辙……
她只能在那之前来迷雾谷,也算好了师兄在准备真神境的飞升绝不会来这里,却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难道前世的一切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么?
还是说,无论她去了哪,师兄都会找到她?
若是如此,迷雾谷的覆灭,避无可避,就像是冥冥之中天道的意思。
最后,沈卿言拉着她转身欲要踏出迷雾谷。
沈晚棠转身之时,隔着人海,她看见了谷主。谷主缓缓将面具拿下,她的眼角余光猝不及防撞进那双阴沉黑暗的眼,而面具还遮着半张脸。
她微微眯眼,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师兄带出了谷,身后也在某一瞬间传来一道命令似的声音——
“沈晚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言外之意便是:沈晚棠,你必须救我。
或者是,威胁她,要她救下整个迷雾谷。
声音在回到榱城后戛然而止,却一遍遍回荡在沈晚棠脑海中。
也同样,被身旁的青年记在心中。
微微垂眸,他淡然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静默片刻,却没能等到她的解释。
“是他,就是他!”
“好好的不去魔域杀人,来我们迷雾谷杀什么人,真是害人不浅!”
“里面的人肯定都被他杀死了!还无虚宗清玄神君,我看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邪修!”
“他身边的那个女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呸!”
迷雾谷入口处,巷子里堵满了被沈卿言从谷中驱逐出来的人族,他们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见到他们便忍不住开始唾骂起来,一脸的厌恨嫌恶。
沈晚棠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
沈卿言看了他们一眼,也没怎么动便有无数灵力涌出封住了众人的声音。
“你们的归宿在凡界,而非混乱阴邪的迷雾谷,如今出谷,我给你们灵石,往后你们便在这里好好生活。”
他面容冷峻,语气平静,依旧是人人仰望的清玄神君,丝毫不见被人唾骂后的任何不悦与窘迫。
话语间,他将乾坤袋中的灵石尽数取出,足足一千万灵石,被他分成无数份落在众人手中。
每人手中几乎都能拿到十万灵石,而一枚灵石可换十两银子,这些钱可保他们衣食无忧。
百姓们面面相觑起来,看着他们的眼神一点点产生了变化,恶意也散去不少,然后慢慢退开,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沈晚棠又一次被师兄拉着手腕离开了这里,她不动声色回头看了一眼彻底封闭的迷雾谷入口。
沉默良久,回过头来。
目光却猛然间对上师兄带着审视的目光,冷淡而陌生。
第103章 信任与背弃(一)
此刻,两人不知不觉来到了梨花桥上,桥上落花遍地。
沈晚棠在师兄停下时松开了他的手。
“为什么来迷雾谷?”语气带着某种莫名的压迫。
她知道,迷雾谷这种地方多是些心术不正的人才会来这里,师兄不希望她来这里。
“师兄是在怀疑晚棠心术不正吗?”她牵唇一笑,不答反问。
望着师妹带着质问的双眸,里面明净透彻,让人一眼望到底,她干净纯良,别无邪念。
沈卿言与她对视几瞬,良久,声音温和下来,“我只要你一个解释。”
“好,迷雾谷中有我想要的东西。”沈晚棠如此说,上前一步,语气认真了几分:“它对我很重要,师兄,你能不能为了我……把封印解开?”
闻言,沈卿言微微蹙眉,黑眸深沉。
“这就是他那句话的意思?”他意有所指,说完后冷声否定:“师兄不能答应你。”
沈晚棠并不意外,反倒是轻笑两声,道:“这才是我的师兄,做事只为天下苍生。”
“师妹。”
“师兄,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那东西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再说了,有什么东西是师兄不能给我的呢?”
她拉着他走在街上,一边走一边解释:“至于那个人说的那句话,他不过是走投无路罢了,还想威胁我,却不知道我对那东西也只是一时兴起,师兄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很可笑?”
“什么东西?”沈卿言并不接话,存了疑虑。
可他明知道,不该疑心师妹。
她也如实说道:“我听说迷雾谷上一任谷主曾是个修士,死前留下了一本书,记录了不少由他所创的修炼秘法,本来想看看的。”
“是吗?”
“师兄不信我?”
她意识到了什么,一顿,松开了拉着他的手,一副失落的模样,“也是,师兄从来都不信我,在回阴村、宗内时总是这样……”
见她如此,沈卿言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指尖轻抬她的下巴,令她望着自己,随后又垂下手。
他开口:“师妹,只要你解释给我听,我便信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你不用问我信与不信。”
这世上,唯有师妹的话他可以无条件信任。
沈晚棠听完他的话怔住了,完全没想过师兄会说这种话,也完全想不到师兄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了她的谎话。
“师兄你……”怔愣过后,她弯下唇,“师兄是晚棠心中最好的师兄,只要师兄愿意相信,晚棠就绝不会对师兄撒谎。”
“师兄知道。”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曾经,师妹对他笑,听他的话,很是乖顺,他们也如其他师兄妹那样相处和睦,虽然曾经的他总是清心寡欲同师妹鲜少主动说话,但他却很喜欢师妹总是伴在身旁与他说话。
或许有时,他只是不知道要和师妹说些什么,除了教导她,似乎说什么都不对。
“卖簪子、玉镯喽!”两侧街道有人叫卖,一位大娘和蔼地拿起一支翠色玉簪,笑呵呵道:“公子,我看这簪子与您身旁这位姑娘的衣裳相衬,给她买一支吧,她准高兴!”
沈卿言闻声看去,大娘手中的玉簪玉质细腻,做工精细,与迷雾谷中见到的那支相差无几,略一停顿,本想取些灵石出来将其买下,却发现乾坤袋中已经没了灵石。
索性,他取了些高阶符箓作为交换。
大娘一看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要知道,一张低阶灵符就能卖好多灵石了,再把灵石换成银子,她这辈子都不愁了!
大娘忙不迭把簪子递给他,忍不住打趣道:“为博美人一笑,公子出手真是阔绰!”
沈卿言掀眸,平静无波地看了一眼她,道:“她是我师妹。”
见他说得如此义正言辞,大娘笑着捂了捂嘴。都送上定情信物了,还说什么师兄妹,真会玩……
沈晚棠将大娘的偷笑尽收眼底,随后,眼前出现一只熟悉的手,以及一根玉簪,她静默片刻。
在凡间有个说法,男子送女子簪子,寓意着结发的深情和对女子的求娶之意,即,娶她为妻,携手一生。
忽然间,她的心中忍不住哂笑,面上也浮现出几分没由来的笑。
从前她送他香囊,如今他送她玉簪,倒也算扯平了。
她缓缓接过他的簪子,握在手中摩挲着,笑着道:“师兄难道不知道送人玉簪意味着什么吗?师兄不妨问问她?”
“啊?”大娘被问得猝不及防,但还是解释说:“就是定情的意思,难道你们二位不是两情相悦么?”
情?
沈卿言蹙起眉,他还未来得及细想,见他不悦的沈晚棠就已经折断了玉簪,他的目光应声看去。
只见他的小师妹盈盈笑着,红唇微张,一字一句提醒道:“师兄,你我修的可是无情道,还是不要沾染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了。”
“回去吧,师兄。”
一听这话,大娘有些讶然,竟然真是师兄妹?
可这……怎么看都觉得奇怪啊?
那青衣少女已经离开了这里,只这位白衣青年还静留在原地,他半垂眼皮,清冷的脸上透出几分恹色,根本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觉得这氛围莫名有点压抑。
大娘觉得他奇怪,忍不住试探道:“公子,你们不是师兄妹吗,你看着怎么好像不大高兴?”
高兴?
“如何才算高兴?如何又算不高兴?”
大娘觉得他可能脑子有问题,大着嗓门道:“高兴的话你就会笑,不高兴的话……”她扭着眉,仔细想了想。
“你若是不高兴,你就会面无表情,胸口沉闷气郁……总而言之,就是难受,心里难受。”
闻言,沈卿言彻底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在他的记忆中,几乎没有一刻可以称之为高兴,他根本不知道何为高兴,又何为幸福,就连师父也曾说,没有谁修无情道会修到他这个地步。
“许是如此。”他没头没尾地回应了大娘问的第一句话。
“说什么呢?”大娘没反应过来,觉得他神神叨叨的。
无虚宗。
谈及情爱,这便是一个禁忌的事情,所以沈卿言没有再去寻师妹,只要人回来了,他也能放心不少。
他径直去了藏书阁,路过广场时被乔瓒看见,乔瓒连忙跟了上来,笑着开口:“清玄神君,您去藏书阁可是要找什么,不知道弟子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沈卿言大步前往藏书阁的一间禁室,“师弟可知凡间榱城有一处名为迷雾谷的地方?”
“迷雾谷是什么地方?”乔瓒摇摇头,满脸困惑。
“关于它的记载,帮我找出来。”于是,沈卿言吩咐道。
得了令的乔瓒喜不自胜,能帮上清玄神君真是太好了!
他几乎翻阅了整间禁室,最后只在一本书上看见了迷雾谷三个字。
不知道所记者是谁,写得很是隐晦。
上面只说,迷雾谷谷主修为至神君境,所修之术无数,独独喜好深研夺舍之术,是个天赋极高之人。
天赋极高?
沈卿言回忆着他所见的谷主,修为很一般,只怕书中所记之人,是师妹口中的上一任谷主。
那谷主对夺舍之术深感兴趣,只怕非善类。
“回来了也不去见为师,卿言,当真是越来越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
不知何时,无行神君悄然而来,瞥了一眼书中内容。
“师父。”
“无行神君。”
沈卿言合上书册,低头行下道礼,“卿言本想了却此事再去拜见师父。”
“何事?”
乔瓒见此,极有眼色地默默离开了藏书阁。
沈卿言:“师父可听说过迷雾谷?”
“问它作甚?此地混乱至极,他们向来只在谷中作乱从不肆意出谷,为师这才容忍至今。”
“弟子今日已将入口封印。”
无行神君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奇怪,“既已事了,怎么还要特意来查它?”
沈卿言一顿,斟酌开口:“听说,前任迷雾谷谷主死前留下了一本书?”
闻言,无行神君止不住皱眉,脸色也多了几分冷肃。
“迷雾谷谷主历来都是个邪修,他留下的书自然也是禁书,你问它可是想要将其销毁?”
“上一任谷主也是邪修?”沈卿言的神色微动,黑眸略沉。
“是啊,生前曾夺舍两人,杀人无数,是个彻头彻尾的邪修,与魔头无异。”无行神君若有所思,“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禁书想必早已遗失,若能销毁自然是好,只不过,你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飞升一事,不要因小失大。”
师父说的话沈卿言记下了。
只是,师妹是否知道那人是个邪修?
良久。
他静下心来,向师父告辞,转身欲要离去。
身后,却突然传来师父的声音。
“卿言,有件事为师须得告诉你。”
无行神君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
“沈晚棠一旦有入魔的念头,或者已经入魔,你不杀她,为师也会替你动手。”
猛然间,沈卿言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师父。
随着沉默,时间一点点流逝,沈卿言掩在袖下的手冰冷,寒意直钻心底——
作者有话说:开启倒计时咯[星星眼]
又是师妹给师兄洗脑pua的一天~
第104章 信任与背弃(二)
灵峡峰。
雪衣青年的衣裳上不慎沾染上斑驳血点,他仿若不知,只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手里握着一块小巧的玉,青与红相融,是青色的玉和人血,他满手血色,刻刀一次次雕刻着玉的大致形状,又一次次不慎扎入掌心。
啪嗒——
血珠砸在桌面,空气弥漫着浓浓的血味。
他不知疼痛、不厌其烦,任凭血流得再多也不会多看一眼。
而手中的玉,则是由灵血温养出来的灵玉。
此刻,无人知晓他的所思所想,若叫人见了必定会觉得他疯了,因为他的执拗把他变得不再像他。
那个总是高高在上、清绝出尘的清玄神君。
良久之后,手中玉成形,指腹轻拭玉身,露出里面的那抹青。
长命锁。
若经炼化便是天品法器,可替她化去致命一击。
师妹及笄那日送的不是他亲手所雕,不曾受他的血温养,但炼成后与这一块的效果无异,而唯一不同的是……
他手中这枚长命锁,若佩戴在身,就连他的杀招也可以化去。
他的师妹,他自会护她周全。
思及此,手缓缓落下,无法自控地想:
若他选择要护下的师妹当真堕了魔,又当如何?
—
很快便是三年一次的内外门大比,覃长乐和胡枣枣几乎整日早晚都在院中练剑,却又胆小如鼠,不敢去魔兽山杀魔。
沈晚棠倚门望着她们,琉璃色的眸色略深,不由得想到那段时间的无虚宗定然很混乱。
唇畔轻轻染笑,抬眼再扫过这个院子,这里的一草一木,最后再将视线落在覃长乐身上。
自她回来后,覃长乐便从未再与她说过话,反而是与杜易雪走得近,听她和胡枣枣说,杜易雪被裘真长老看中想收为弟子带回了内门。
可沈晚棠活了两世,经历过前世她深知裘真长老不会无缘由的突然叫一个外门弟子进入内门,要么是真的看中了杜易雪想收他为徒,要么便是……他收到了师父的令在查回阴村一事。
对此,她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在前世时她知道了裘真长老是师父最为看重之人。
想来回阴村的事师父都听师兄说过,可奇怪的是,师父为什么会突然查起回阴村呢?
除非……师父在查她。
凡是与她有关的可疑的事,师父都在查。
随后,她忽然记起了什么,进屋把门合上,用“灵力”催动了一只鸟兽盘旋于流衣真君的住所,不敢靠太近,只能在院外枝头停留好几日。
最后又飞了回来落在沈晚棠的指节上,自它的脑海中她看见了这几日的一切,得出了一个她想知道的答案——方文许不在。
蓦地,她的唇畔勾起一抹凉凉的笑。
师父啊师父,果然,每一世的你都会盯着我不肯放。
前世的师父就曾怀疑过她是否入魔,只是当时师兄成神在即,师父因为师兄的天劫将至这才没有轻举妄动,反倒是她先师父一步在宗内杀人无数。
而这一世,师父要比前世更早发现这一切,看来是早就从方文许的身上怀疑到了她。
只是他还在调查,并未告诉任何人,包括师兄。
她若有所思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点鸟兽的脑袋,一缕魔气涌入,除此之外什么话也没说。
这只鸟兽只需把她的魔气带去万戮城,魏免自会明白她的意思,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
鸟兽被她放飞出去,凡间鸟兽不会被人发觉,即便是有她的魔气也不会被结界感应到,因为那只是极其微弱的魔气,夹杂着她的气息,被她刻意封锁在它的体内,结界根本感知不到。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刚喝下一口,动作突然停住,隐约意识到有一道强烈的视线自下往上将她探查了个遍,这股视线极为熟悉,是师兄的神识。
师兄的神识竟然遍布到了无虚宗外门?
如芒在背的感觉不容忽视,她不禁蹙眉,余光瞥向窗外……
果不其然,刚被她放飞出去的鸟兽盘旋在天空一直转圈,像是突然迷失了方向,如此扑腾没多久便突然像是被人掐死了一样从高空直坠砸在地上。
沈晚棠一点点握紧了手中*的杯子,不动声色将视线收回,继续给自己倒水。
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难道……
可他不应该会如此冲动才是。
直到三天后,就连云华殿上也被神识覆盖,扫过一众长老、真君,他们只以为是无行神君的神识都不以为意,殊不知高位坐着的无行神君在感受到这道神识时沉了脸色。
这道神识几乎覆盖了无虚宗三天,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在神识的范围内。
沈卿言究竟想做什么?!
又一抬眼,看向天际,滚滚阴云正逐渐朝着他们无虚宗而来,那大片的阴云愈来愈黑沉,仿佛将要侵吞整个无虚宗。
可只有在这大殿上的人才知,那是雷劫快到了,那是沈卿言的雷劫。
“师兄,这些日我们便去加强宗门结界,以防届时妖魔趁虚而入,此番务必要确保清玄神君破境飞升,顺利入主真神境!”楚旬真君对此前无行神君下的命令毫无异义。
毕竟,当年他的师兄无行神君飞升时便受魔族所扰,只稍一出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自那以后师兄再也没能踏入过真神境的门,更无法引来天劫。
裘真长老听了这话沉吟良久,点头道:“如今没有什么比清玄神君的飞升更重要了,神君,不如其他的事且先放一放。”
他的话并未言明,可无行神君却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是想说将调查沈晚棠一事延后,可当真可以再拖下去吗?
卿言不止一次算出过晚棠这孩子必定为魔,必将祸乱苍生,而他最满意的弟子沈卿言又一再选择维护沈晚棠,如今,只有他查清一切,将种种指向沈晚棠的证据摆在他的眼前他方能看清一切,做出选择。
也只有这样,卿言才能舍下一切成功飞升……
他实在是怕……怕卿言步了他的后尘啊……
一旦飞升失败,只怕是再难有此机缘!
到底是该让他亲手先斩断这一切,还是让他带着这一切渡雷劫?
他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头疼难忍,鬓边的发也不知何时白了一缕。
他摆摆手,道:“便按本君说的去做,余下的安排容后再议。”
说完,他转身撕开一道裂隙径直回到灵峡峰。
白衣青年于床榻之上入定,他眉心紧锁,脸色苍白若雪,一缕微乎其微的魔气自他周身萦绕,挥之不散。
当门被人敲响的刹那,床上的人猝然抬眼,手掌将那缕魔气攥在掌心,力气大到指节发白。
这是在外门,师妹的院外捕捉到的,藏匿于一只飞鸟体内,若不是他的神识几乎探遍了整个宗门所有人的修为,或许根本不会发现这道气息。
这气息,和她很像。
万戮城,心相丑恶的邪魔;
迷雾谷,同样心相丑恶的邪魔。
沈卿言按了按额心不再继续深想,不知不觉间,掌心麻木,掌心内隐约有血痕渗出,顺着指节往下滑。
啪嗒——
伴着血珠砸在地上的声音,还有门被推开的声音。
“师父。”他的眉心松了几分,起身行礼。
无行神君看了他一眼,扫过他手上的血和脸色的苍白,并未流露多少关心,而是在桌边坐下,自顾自斟茶。
沈卿言没有等到师父的回应,神情自若,道:“师父可还记得,那日师父与弟子说,宗门内还有另外一只魔族的存在?”
无行神君的指腹轻轻摩挲玉杯,一顿,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只餍魔杀了内门弟子四百人,在杀人之前他的修为便已经远胜过所有内门弟子,吸食这四百人的魂魄后,如今的修为可与内外门长老匹敌。”沈卿言一顿,道:“想查出这个人并不难。”
“所以,你便强行用神识将无虚宗所有人的修为都探查一遍?”无行神君没好气冷哼一声,水杯重重掷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沈卿言,你何时如此急功近利了?!”
沈卿言垂眸,掩去眼底暗色,对此,只字不言。
“这就是你的办法?为了知道他是谁,不惜耗尽自己的灵力,损耗神识之力!”无行神君猛地站起身,抬手指向天际,言辞冷厉:“你回头看看,那是属于你的天劫,这个紧要关头你还如此肆意妄为!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卿言的手中攥紧了那缕魔气,神色依旧平静,任由师父责骂。
无行神君并非是没有留意到那缕魔气,而是无暇顾及更无心顾及,他抬步走向他,说话毫不客气,也不再留有情面,直言不讳道:
“告诉为师,你都看出了什么?找到是谁了?你是不愿说还是不愿意相信?你难道就看不出那个人正是因为知道你即将飞升,而我与你诸位师叔看重你的天劫才会如此行事?”
“卿言,你就真的看不出,那只魔族很了解你?”
“她算准了你飞升在即绝不会损耗神识与灵力只为了在最快的时间内查到他,她也算准了我忙于筹备你飞升一事,她只要静待不动我便不会动他!她清楚的知道你何时会飞升,知道你的每个行动,甚至更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无行神君冷声道:“若换个不熟悉你的人,她怎么敢轻易将苏尧推出来?他们才是同族人,又怎么会为了修为陷害同类将往后的自己置于死地?”
“还是说,在宗门内还有人能护着她,亦或是在宗门内,她可以利用某个人的信任一而再地脱离危险!”
“这个人就是你,沈卿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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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穿书,许青衣成了修真界毒王的病弱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日子过得滋润享受,还有一个才貌无双、温柔体贴的夫君。
李灵槐待她极好,为她绾发描眉,为她以身试毒,为她洗手作羹汤,为她长跪于神佛。
还每日都会变着法哄她,哄她开心、哄她喝药、哄着同他上床睡觉。
一晃三年,某日,她惬意地窝在李灵槐怀里睡觉。
【系统升级完毕,即将修正错误穿书节点。】
再睁眼,她回到十年前,成了原书那个痴缠男主,陷害女主和反派男配的恶毒炮灰女配。
不巧,她的温柔夫君李灵槐正是那个心狠手辣、阴暗扭曲对女主爱而不得的病娇反派男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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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爱人双双面对面出轨,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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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看到满心满眼追着女主跑的玉面少年郎时。
她仰天长哭:狗系统,你还我温柔老公还我美满家庭幸福人生!!!
哭的声太大,女主同情,将李灵槐亲手做的汤递给她。
她馋了好久,正要喝,却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端走,转身喂了狗……
是的,他现在喂了狗也不给她。
李灵槐眉眼冰寒锋利,看她的眼神满是威胁。
似笑非笑:“你也配?”
是的,她现在连配都不配了。
许青衣红着眼,委屈巴巴望着他:“夫君,饿了……”
“别哭……”玉面少年下意识轻哄,转瞬一怔。
脸色由黑转红,恼羞成怒恨不能杀她:
“不知羞!谁是你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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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当看见与男主同进同出、同吃同住的许青衣时。
李灵槐眼神晦暗危险,把人摁在榻上痴缠深吻,诱哄:
“乖,叫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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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信任与背弃(三)
沈卿言的脸透出几分苍白,许是身体虚弱导致的脸色苍白,许是因为呼吸艰难导致的,又或许,是因为胸口某处翻涌的情绪导致的……
整个宗门内外的弟子他都探查过,除了——师妹。
他唯一无法探知的便是师妹的修为。
师妹曾质问他,是否怀疑她走了邪魔歪道的路子修炼,那时的她哭得很难过,而那时的他也只想告诉她,他从未怀疑过这些。
他想让她知道,他信任她。
于他而言,比起师妹走了邪魔歪道的方式修炼,他更相信师妹本就天资很好。
他从未想过师妹的修为会有什么不对,是他亲手抽走了她的爱魄,她修炼的速度快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师父,师妹她修的无情道。”沈卿言紧绷的白唇轻启,低哑的嗓音发出,竟含了几分自问般的情绪。
他说:“是我亲手抽走了师妹的爱魄,是我逼她杀死了她心爱的人,是我逼她修的无情道。”
所以,如今的她天资胜于从前,这并不可疑,不是吗……
听完他的这番话,无行神君失望地摇头,顿时只觉得他可悲又可笑,若沈晚棠当真是在利用他,那他这些年以来的坚持与信任便都会沦为一个笑话。
“卿言,你若无法看清这一切,你的天劫便无法顺利渡过,你要知道,想成为真神,你便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无心之人,可你,根本做不到。”
如今,唯有杀了沈晚棠,才方能助他得道。
无行神君也不欲再与他争辩什么,自有证据会说明这一切,他看向自己疼爱多年的徒儿,眼中有心疼的神色一闪而过,轻叹气。
他取出一只玉瓶,将自己的百年修为渡入,最后交给他。
“你的身体已经受损,若强行渡劫渡劫失败倒是轻的,怕就怕你会因此生出心魔走火入魔,万劫不复。”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嘱咐道:“这是为师的百年修为,你尽快炼化,无虚宗需要你,此次飞升不只是你一人之事。”
沈卿言看着手中的玉瓶,知道师父一旦送出的东西就不会再收回,于是不再多言,而是不禁想起师父口中所说的“心魔”。
无行神君嘱咐好一切,思绪一转想回去召来裘真,便大步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盯着他,询问道:
“你如今可还会梦魇?”
蓦地,沈卿言掀眸,长睫轻颤,下意识回想起那抹藏于他屋中的青色身影……握着玉瓶的手不自觉攥紧,垂眸间,又意识到原来他的每一次梦魇都是师妹……
他的呼吸艰难,好一会儿才寻到声音,开口却坦然,道:“……并未。”
掌心的血痕更深,血珠染上袖衣。
他无法启齿,更无法言明,他凡是入睡便会梦魇缠身,而夜夜梦魇皆是师妹,他无法说出在梦中和师妹的一切,更不能说出自己这隐晦阴暗的心思。
他深知他一定是疯了,他明知道这是令人不齿的,是小人而非君子,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会日日梦魇,夜夜念她。
他分明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地不堪,可为什么,就是无法将这一切制止住呢?
他到底该如何与师父言明?
或许,此生,这阴暗不堪的一面,他永远都无法启齿,这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诞可耻的事,是他不配为师妹的师兄,是他不配为师父的弟子。
是他疯了……
“嗯……没有就好,你可知,时常梦魇之人多半是生了执念与心魔,这样的人往往最是容易走火入魔。”无行神君听了他的话也安心不少,至少沈卿言没有再梦魇,说明他的执迷不悟并不会到生出心魔的地步,说明他此生注定不会走岔了路。
沈卿言心不在焉地应下一声“嗯”。
在师父走后,寝屋死寂般的静。
沈卿言缓缓从怀中取出打磨完成的那块青玉,红绳缠绕在修长的指节上,像是形成了打不开的结,正如他此刻的愁思,千丝万缕,在心中缠绕成结。
想着,想着,雪衣青年的身形轻晃,坐回床榻,紧握着青玉的手垂下,鲜血蜿蜒顺着指尖滴在地上……
而那染血的手,正隐隐发颤。
他不过只是想尽快找出那人,还师妹清白……
为什么,就一定要是师妹呢?
—
自那日送出去的凡间鸟禽被师兄抓到后,沈晚棠便不再传信出去,一连等了很久,因为她不敢确定师兄放出神识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他的神识究竟放出了多长时间。
她只有在被人紧紧盯着时才会敏锐地察觉到一点,师兄的修为在她之上,其余时候她什么也感知不到。
此时,她自一座小山峰抓了只灵鸟,令其再次传信去魔域,下山时,视线又不禁瞥向灵峡峰的方向。
师兄那日究竟是在看什么?
思索片刻,眉心微蹙,不由得想起苏尧一事。那段时间她急于尽快增进修为压制黎白夙,肆无忌惮杀了太多的人,这一点她早就料到过会给自己留下威胁。
可她并不在意,因为师兄飞升在即,以他沉稳冷静的性子,绝不会擅自打草惊蛇,更不会随意将天劫抛之脑后,来耗费一切只为了查到一个餍魔。
飞升成真神的路,师兄走了快十五年,他怎么会为了急于找到她而不顾一切呢?
绝无可能,师兄的道从来都是坚定不移的,他的道只有一条,成为真神便是他降生的意义所在。
沈晚棠心中哂笑着,有几分嘲笑自己的多心,是啊,师兄绝不会如此荒唐行事,他从来都是冷静从容,在大事上以大局为重的。
踏入宗门,头顶黑云密布,阴影笼罩整个无虚宗,近一个月以来,无虚宗都是这样在阴沉的天色中度过,偶尔还能瞧见流光闪过。
正如此刻,沈晚棠驻足停留,看清阴云中闪烁的微光。
耳侧传来声音——
“今年的大比怎么换成几位长老和乔师兄主持了?”
“是啊,进宗这么久,我还从未见过清玄神君呢,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神君修的无情道,必然是个绝情的无心之人,你没听说吗,都说清玄神君此人清冷喜静,如仙人一般高不可攀,凡是见过他的人都不敢轻易靠近他。”
闻言,沈晚棠饶有兴致地将视线投过去。
“对了,我听流衣真君峰上的弟子说,无行神君好像折损了百年修为,听说,是将修为给了清玄神君。”
“百年修为?无行神君竟然对清玄神君如此舍得?百年修为啊,我们这辈子都达不到那样高的修为,无行神君就这样随手给了清玄神君?”
“你也不看看清玄神君是谁,他可是无行神君唯一的爱徒,是我们无虚宗的下一任宗主!”
“啧,同样是无行神君的徒弟,这沈晚棠怎么就沦落至此,我看说不准以后还会被赶出无虚宗。”
“有的人就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和清玄神君比起来,她沈晚棠算个什么东西?”
几个聊得火热的弟子越聊越远,身影逐渐消失在沈晚棠眼中,她微微眯眼,浅浅勾下唇角。
百年修为么?师父当真是舍得。
思索片刻,也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调转方向走向院子,随手将一枚自损的丹药喂进口中,苦涩的味道蔓延开。
可她的唇畔却浮出一抹很淡的笑。
棠花树下的覃长乐和胡枣枣正在照着书练习术法,听见脚步声,覃长乐仰头看去。
只见那喜欢穿青衣的沈师姐从她身前走了过去,余光不曾落在她的身上,仿佛从头到尾都没看见她们。
自她搬走和胡枣枣挤一张床后,时间一长,她和这个大魔头似乎也越发疏远了。
现在隔着一段距离再去看,她忽然发现,沈师姐从未变过,她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冷漠又无情的一个人,她的狠心和残忍也是真的,她好像认识她,又不认识她。
“长乐。”胡枣枣忽然开口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枣枣,这本书是不是师姐给我们的?”覃长乐回过神来,低头又看见手里的书,闲聊道。
“是啊,怎么了,我们现在手里的东西有哪样不是师姐给的吗?”说到这个,胡枣枣有些异想天开道:“长乐,你说我们学了师姐给的东西,会不会在大比的时候赢下前二十?”
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入内门了!”没那么容易吧?“覃长乐半信半疑,也有些忐忑,说:“我觉得我连易雪都打不过呢,还是不要做梦了。”
“也是,算啦,听天由命了!”胡枣枣也看得开,说完后很快就将这些话抛之脑后,根本不当回事。
话音刚落,身侧的一间屋内突然传来什么器具被摔碎的声音。
覃长乐和胡枣枣互视一眼。
胡枣枣愣愣道:“好像是……你的房间。”
突然异口同声——
“沈师姐!”
两个小姑娘径直破门而入,只见那一向目中无人的青衣师姐不知何时昏倒在了桌边,甚至还打翻了桌上杯盏,一地狼藉。
胡枣枣率先跑进去,走近后看见地上有血,瞳孔一震,颤声道:
“血!师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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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信任与背弃(四)
覃长乐的大脑白了一瞬,什么也没说,下意识倒退几步,然后立刻转身跑走。
“喂,长乐你怎么跑了!”胡枣枣在原地跺了跺脚,有些慌乱无措,最后只好费劲地把人扶上床躺下。
覃长乐是直接御剑去了灵峡峰,却被结界拦截在外,她顿时有些着急。
不久,乔瓒恰好从她身后而来,下意识拧眉询问道:“长乐,你可知你一个外门弟子不可擅闯宗主的灵峡峰?”
“乔师兄,你帮我给清玄神君说句话吧?师姐她突然昏倒了,你们快救救她!”
闻言,乔瓒有一瞬间的怔然,下意识催动灵力调转方向就要朝着清玄神君的院子前去,可紧接着又突然狐疑起来。
沈晚棠此人绝不可信!像她这么阴险狡诈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遇到危险?更何况还是在宗门内!
“师兄,你们救救师姐吧,她真的昏倒了,她的血还是黑色的,长老说过,这种情况中毒的可能性很大!”覃长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心急,甚至还忍不住用力抱住了乔师兄的手,非要求着他答应不可。
乔瓒听完她的话脸色变了变,“你说她中毒了?”可她在无虚宗内,怎么会中毒?!
思忖再三,虽然可疑,但他总不能知情不报,万一是真的呢?
他抓了抓脑袋,有些心烦意乱,也不情不愿地御剑去了清玄神君的院子。
覃长乐相信乔师兄一定会帮她把话带到的,于是在乔瓒进入灵峡峰后,她又跑了回去,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道雪色身影已经在院中了。
嘎吱——
胡枣枣应声回头去看,瞥见那雪色道袍后即刻站了起来,“清玄神君!”
清玄神君的面容清隽疏冷,视线不曾看向她,只淡声下令:“出去吧!”
“哦……”
胡枣枣出门后看着院中的覃长乐皱了皱小脸,又回头看看。
奇怪了,她怎么好像觉得屋子里压抑多了?
与此同时。
沈卿言坐在床畔,目光落在少女裸露在外的皓腕上,看了许久。
直到——
“师兄……”
那只皓腕忽然有了动作,纤细的手指胡乱一抓,攥紧他的雪色袖袍,将其攥皱。
少女梦中呢喃,双眉紧蹙,气若游丝:“师兄……”
师兄,师兄,师兄,师兄……
沈卿言心中默数了二十遍,视线这才落在她的脸上,伸手,指节代她抚平愁思,收回时又顺势将额角汗湿的发勾至耳畔。
指腹隐隐摩挲过少女细腻的肌肤,抚过耳垂,最后带着指腹残留着的滚烫抽手。
师父说得不对,他的师妹如此依赖于他,又怎会利用他、背叛他?
心绪逐渐平复下来,下意识握住师妹的手腕,灵气凝聚在指尖,触上她的脉博,可就当他准备探查师妹的脉象时,手上动作和灵力突然停滞住。
那是一种没由来的抗拒,从心底生出的抗拒——他忽然不想探了。
搭着她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几乎将那只手腕紧紧攥于掌心。
在长久的犹豫与挣扎下,少女的手腕上已经被他攥出了一道红印。
瞥见那抹红之后,他后知后觉松开手,最终探脉改为直接将灵力渡入她的体内护住她的心脉,防止毒素继续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沈卿言的最后一道灵力直接钻入沈晚棠的额心,床上的少女停止了呓语,缓缓睁开眼,琉璃色的双眸泛着澄澈的水光,眼神却透着几分朦胧不清。
她就这样望着沈卿言,嗓音沙哑:“师兄?”
“怎么回事?”沈卿言问。
“我……”沈晚棠头疼地拧起秀眉,仔细想了想,虚弱道:“我想起来了,是它……师兄。”
她突然有些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腕,强撑起身,抬手从师兄身侧擦过,指向窗台角落。
沈卿言顺着她的手指看,窗台下是一只来自凡间的鸟兽,很普通的一只飞禽,它正僵硬笔直地倒在地上,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它死了。
沈晚棠抬手摸向自己的后脖颈,指腹染上湿濡的血,她说:“近来我的院中总是会出现像这样的鸟兽,我以为是山间常见的便未曾上心,直到方才我进屋,就忽然被它咬了一口,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沈卿言并未说什么,脑海中想起不久前他在师妹院中看见的那只鸟兽,与这只极为相似,体内都蕴藏了魔气,可眼前这只却没有。
他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师妹,神识一扫便看见自她体内散发而出的阴邪魔气。
与那个女子一模一样的魔气。
他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眼神冷凝一片漆黑,又陡然抓住她染血的手,盯着她指腹上的血——毒魔血。
师妹体内有毒魔血的痕迹。
“莫獨。”他突然开口打破宁静。
他想起了那个女人,想起了莫獨。
这只鸟兽源自于那个女人,她是莫獨的人,偏偏这时,莫獨盯上了师妹?
沈晚棠看出他的神色有些不对,突然强行运转“灵力”,还不等沈卿言出手阻止,她便猛地趴在床畔吐出血来,脸色因疼痛而变得越来越苍白。
“别动!”沈卿言见到她如此莽撞行事不由得蹙眉,语气也凌厉几分,他将人扶起,抬手,掌心凝气逼入她的体内,试图将她被侵袭入体的阴邪魔气强行驱散。
那只鸟兽体内已经没了魔气,那缕魔气钻入了师妹体内,若不驱散,师妹体内的灵气与魔气相斥,越是运气越是对身体不利,强行修炼便会走火入魔。
可放任不管,师妹同样会受此影响走火入魔。
魔气入体此事可大可小,要想逼出寻常魔气很轻易,但若那魔气的主人修为与师妹相当或在她之上,魔气至阴至邪,想要逼出只有两个办法。
师父手中自有净化魔气的法器,若师父出手必能让师妹免于危难。
思及此,他不禁垂眸望向师妹明净的眸子。
沈晚棠很是虚弱,可还是勉强弯唇牵出一抹笑,道:“师兄别担心,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是啊,还会有办法。
师父想杀师妹,又如何会救她?经此一事,师父只会疑心师妹。
便只剩下一个办法——渡修之法。
沈卿言的黑眸忽然变得晦暗深邃,沉沉望着师妹,叫人捉摸不透。他抬手,将她唇角的血色抹去,看着指腹的毒血,心中泛不起一丝波澜涟漪,死寂如寒潭,凉得彻骨。
心中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他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样的感受令他的眼底有一抹自嘲讥讽的神色一闪而过,就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良久,他长睫微颤,抬眼将视线收回,他说:“师兄曾说过,会护你周全。”
“师兄?”沈晚棠佯装不解,攥着他的衣袍望着他。
掌心中想要将她体内魔气驱散的灵力逐渐发生转变,源源不断的修为被他渡入师妹体内。
师父的百年修为于他而言只能助他修复受损的神识与耗尽的灵力,并不能真的助他飞升入真神,想入真神境须得靠他自己,正如师父所说,若他无法舍下一切达到无我之境,便注定历劫失败。
像他这样的人也无法成为真神。
师妹与他不一样,师妹若受了这百年修为,她的修为便会突飞猛进,自身力量远胜过体内魔气的力量她便会安然无恙,同时这百年修为也足以将她体内的毒素逼出。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
沈卿言阖上双眼,有心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不再去想。
他不该疑心师妹。
屋内烛火一点点熄灭下来,屋外残月的微光从窗中透入,照明师兄那半张清冷的脸。
此刻,他的唇色变得苍白,眉心多了几分疲惫。
沈晚棠静静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熟悉的脸。
良久,师兄收了手,还不曾睁眼。
她忽然缓缓伸手,指腹触碰上他的眉心,感受到他体温的滚烫。
恰时,青年睁眼,掀起眼皮,漆黑如墨的眸一瞬不瞬透过指缝看向她。
夜色中,听见师妹带着疑惑轻声问:“师兄,你怎么了?”
沈晚棠能感受到,师兄的身体很虚弱,可不该如此,不过是失去师父的百年修为而已,怎么会虚弱至此?
“无事。”沈卿言将她的手拿了下来,复又问:“现在感觉如何?”
沈晚棠摇头,乖巧应:“晚棠很好。”
得到回应后,沈卿言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是因为有别的什么更想要亲口问问她,想要得到她的一个答案。
沉默了近乎一刻钟,他心不在焉地将她扶着躺下,替她将被子盖好,一只手撑在床榻边缘,指尖轻轻点着,并未发出一点声音。
忽然间,青年低沉的声音响起。
“若师妹往后的修为胜过师兄……”他的语气状似只是随口一言,可说到这里时不禁停顿。
对上师妹的双眸,带着审视,淡声问:“师妹可会背弃师兄?”
闻言,沈晚棠明显一怔,神色有些不高兴和茫然不解,“怎么可能?师兄你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难道师兄还是不信晚棠吗?”她忍不住又撑坐起身。
双手握住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他手腕上的剑疤,她抿了抿唇,像是在回想着什么,认真道:“晚棠永远都记得,我这条命是师兄救的,是师兄给了我一切,早在师兄为我命名的那一刻,晚棠便将师兄视为此生最为珍重之人。”
她抬眸,回望着他,眼神诚恳坦然,她握紧他的手,笑着说:“相信师兄也是同我一样的,即便所有人都会背叛师兄,唯独晚棠,绝不会背叛师兄。”
“这世间,只有师兄对我这样好,我又怎能恩将仇报?”沈晚棠偏着头凑近他几分,看着他冷沉的脸,“晚棠到底有多么在意师兄,难道师兄就感受不到吗?”
感受到了吗?
他总是时常会感到迷惘、害怕,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纾解这种感受,只能任由这样的情绪日益增长,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可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师妹说,她与他是一样的。
那他便不该再有这些感受。
沈卿言难得没有推开师妹的手,任由她紧紧握着,任由自己的伤疤揭露在她面前。
他忽然固执地发问:“你说,这世间,只有师兄对你好,那么,苏尧呢?”
她也曾说过,苏尧对她很好。
沈晚棠不禁哑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该如何接话。
下一秒,又听见师兄问:
“我和苏尧,师妹心中,更在意谁?”——
作者有话说:虚情x真心
第107章 信任与背弃(五)
空气突然寂静了下来,沈晚棠的眸子深深望着师兄,面对他的审视,她仓皇移开目光。
“这不一样,师兄和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沈卿言的嗓音很轻,问的是自己心中想问之话,可却并不期待她的回应,或许是,因为知道答案。
沈晚棠却转眼看向窗,望着院中清冷的月光,她说:“师兄,天色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闻言,沈卿言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微微颔首,站起身,忍不住嘱咐:“苏尧是个魔族,忘了他吧,师妹。”
待人走后,沈晚棠瞥向角落里的那只鸟兽,唇畔牵出一抹极淡的笑。
托师兄的福,待她将体内与之相斥的修为尽数炼化,历劫之后破镜指日可待。
到时,即便是被师兄怀疑、发现又如何?
想起方才师兄莫名其妙的质问,她忽然间很想知道,当师兄发现她一直都在伪装、利用他,是否也会恨不得杀了她?
沈晚棠笑着将那只鸟兽的尸体焚烧成灰。
这一夜,屋内少女彻夜未眠,专*于修炼,而屋外,雪色道袍的青年在棠树下的石桌旁坐了整整一夜,海棠花瓣落了他满身。
自他发现自己夜夜梦魇皆是师妹后,他便再未好好休息过。
修者不眠并不会对自身造成什么损害,只不过长此以往会让人觉得疲乏,仅此而已,不过若是身受重伤便极易沉入梦中。
天将拂晓时他才起身,不留痕迹地大步离去,只余满地棠花。
连他自己都未发觉,掌心中不知何时多了一瓣海棠花,他攥着棠花去了戒法阁。
裘真长老手中掌管着天品法器笞魂鞭,近百年来,宗门内几乎无人受此鞭刑,这是比逐出师门更为严重的惩罚。
整个宗门,唯有一人曾在百年内受过三鞭。
见到沈卿言不请自来,裘真长老微微蹙眉,却尊敬地唤:“清玄神君。”
“裘真长老。”沈卿言不卑不亢地行下一个道礼,淡声问:“卿言想问,目无尊长,违抗师令者,当受何种惩罚?”
闻言,裘真长老愣住了,上下打量着他,又瞧着他的神色不似作假,登时上前几步,指着他,“你,你是说你目无尊长,违抗师令?”
“是。”
屡次顶撞师父,与师父发生口角,令师父因他而愁思不断,如今,更是将师父相赠的百年修为随意送出,理应重罚。
“你……”裘真长老一时无话,脸色肃然道:“你不是不知道这笞魂鞭的厉害,它乃天品法器,可鞭笞一个人的神魂,令其神魂痛苦,只三鞭倒也罢了,可若多了神魂便会受损,你……”
“卿言知道。”沈卿言的声音止住了他的话。
见他意志坚定,神情认真,裘真长老立刻沉了脸,“不行!你飞升在即,即便要罚也该是在你飞升之后,再者,无行神君尚且还未发话,我绝不可能动手。”
“师父若知道我犯下的错,必然也会如此。”沈卿言说得很平静,仿佛他当真铸下了无可挽回的大错。
裘真长老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从来都是明礼守矩的一个人,若犯了错即便是神君不罚,他自己也会难以迈过那道坎,只能自我惩罚来纾解心中的情绪。
可当初沈晚棠虐杀流衣真君的爱徒方文许时,沈卿言孤身一人与众真君、诸位长老对抗,为了护下沈晚棠,不惜受刑三鞭。
三鞭下去,他神魂痛苦,那时他能撑住,可若是三鞭又三鞭,这对他神魂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
“卿言。”裘真长老不再唤他“清玄神君”,轻拍他的肩,长叹道:“你师父也是为了我们无虚宗,他身为一宗之主,有些决定他不得不做,但他早就不是什么无情之人了,像你这样令他骄傲的徒弟,他怎么会为了一些小事来罚你?”
沈卿言并未说话,裘真长老不禁又多说了几句:“凡间有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神君从不曾收过弟子,唯独你和沈晚棠,比起惩罚你让你神魂受损,他或许更希望你此番能安然无事地渡过天劫。”
听完这些话,沈卿言才有了反应。
“多谢长老,待天劫过后,弟子会禀明师父一切,任凭师父处罚。”
看着雪色身影走远,裘真长老摇摇头。
此前,无行神君总说清玄神君固执己见,执迷不悟,他本不如此以为,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他转身走进里屋,里面有一个正在练剑的小女娃娃,十几岁的年纪,却早熟得厉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见到他时很是警惕。
“服下还命丹后你体内的毒不日就解,过几日,随我去见无行神君。”
杜易雪紧紧咬了一下牙关,心中情绪瞬间有些激烈,死死攥着剑柄,重重点头。
无虚宗的清玄神君不可信,那把沈晚棠逐出内门的无行神君应该可以信了吧?
他们这么厉害,应该可以解开她体内的邪术吧?
她要将回阴村的一切都告诉他们,她要为爹娘报仇!
她要沈晚棠去死!
对于杜易雪的失踪,沈晚棠并不在意,只一心扑在修行上,这些日还悄然离开了无虚宗,去了凡间,历过天劫后才回到无虚宗。
此时,她正在寝屋的床榻上休息,闭目养神,并未睡着。
经历过天劫后,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过于虚弱,天道的雷,每一次都像是恨不得将她劈死一样,可她偏偏要活下来,她偏偏要让天道不如意。
覃长乐抱着被子进屋的时候,屋子里寂静无声,她也没有去吵沈晚棠,而是蹑手蹑脚把被子放回床位。
悄悄瞥眼去看,对面床上的女子侧卧着着,单手支在枕上抵着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覃长乐揉了揉眼睛,她好像……看见了师姐额心有个红色印记。
恰时,床上的少女缓缓睁眼,漂亮的琉璃色眸子打量着她,突然抬手,一股强大的力量忽然将她拽了过去。
她猛然瞪大眼睛,叫了声“啊”,有些惊慌失措。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她有些脸红也有些别扭,“师,师姐?”
沈晚棠没有回应,冰凉的手指在她脖颈上轻抚,随即,陡然掐住她的脖颈,试图从她体内感受到什么。
“师姐你……你做什么!唔——”覃长乐面色涨红,喘不过气来,惊恐地发现师姐好像想杀她?!
好一会儿,没能从她体内感受到任何怨恨的沈晚棠有些失望,皱着眉将人一屁股扔在地上。
沈晚棠说:“善心太过便是愚不可及,我那么对你都没学会恨?”
覃长乐捂着脖颈,红了眼睛,气呼呼站起身,“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天就知道恨天恨地,就知道杀人欺负人!这个世界又没有亏待你,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去恨的?!”
闻言,沈晚棠不由得被她逗笑了,无声牵了下唇,坦言道:“是啊,所以师姐恨的只是自己的无能。“
最终,覃长乐又气呼呼地抱着被子回了胡枣枣房间,她觉得沈师姐完完全全就是有病,以前还只是偶尔能看出来,现在就是完全有病!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值得她这样的?清玄神君对她那么好,她们也不讨厌她,李先生和紫秋长老也很喜欢她,她为什么要这样?
沈师姐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不论别人对她有多好,她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就像是没有心一样,没人性!
当夜。
沈晚棠去内门吸收了几位内门弟子的魂魄,并将尸体销毁。
短短两日,她的身体大好,便传信让莫獨送了些药材来,把自己关在寝屋炼了三天的丹药,
自历劫后,她的修为便突破到了与莫獨同境界,正如前世的她,处于魔尊之境。
如今的内门长老境界最高的也只是位道君,比她低了一个境界,一个境界便是云泥之别,不足为惧。
前世她选在师兄历劫之日在宗内大开杀戒,本以为即便是来,也只是几位真君,而那时她想脱身,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她从不曾想过师兄会在历劫之时亲自来杀她,更没想到黎白夙竟会借师兄之手利用问心剑除掉她,放弃她的这具躯壳,甚至想让她无法再生。
既然有了前车之鉴,那么今生,她就不会再给师兄和黎白夙来杀自己的机会。
丹炉中发出轻微的声响,她将里面的九品丹药收于掌心,看着这枚丹药,眼神转冷。
为了活命,她也只能……背叛师兄了。
至于黎白夙,今生她不喜欢师兄,而黎白夙也没能像前世那样强大,她若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在这时候放弃她的躯壳,更不会想到借师兄之手杀了她。
前世的死路,她不会再走一次。
丹药被她一点点用力攥紧,随后她打开窗,看向被黑云完全占据的天空。
师兄的天劫很近了。
或许就在几日后,届时,无虚宗会很热闹的。
思及此,她随手取了张追踪符,在背后写上字,来到宗门外催动追踪符,让追踪符去寻远在魔域的莫獨。
近来宗门结界被加强了,往日结界都只能有如今结界的五成威力。
沈晚棠回头,透过结界,又一次看向灵峡峰,那里是她待了三十几年的地方,里面有无数与师兄的回忆。
可现在再回想起来,却早就没有当年的感觉。
看着师兄的方向。
她不禁想,若历劫失败,师兄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路一条,要么修为受损,不复从前。
但想来,天道不会让他死的。
第108章 信任与背弃(六)
灵峡峰。
“沈……”方文许狰狞着双目,嘴唇嗫嚅着,用尽全力地吐字,“沈……魔……魔……”
无行神君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无奈,他负手而立,站在方文许面前,抬手将他体内的邪术解开。
“嗬——”许久不得自由的方文许在解脱的刹那间,双目赤红,血丝遍布,他猛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嘴唇,疯了一般:“沈晚棠,是沈晚棠!沈晚棠!都是沈晚棠!都是她!都是她!”
方文许几近崩溃,面上眼泪纵横。
他终于,终于可以说出来了,终于……解脱了。
这么久以来,他受了这么久的屈辱,终于可以说出真相了……他不是不会说话,他只是说不出啊,就因为他想说的话全都没法说出,甚至还被曾经最疼爱他的师父厌弃……
他恨,他要杀了沈晚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他要杀了她!!!
方文许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对劲,有入魔的征兆,无行神君冷着脸将视线又落在一旁站在裘真长老身边的小姑娘身上。
“你就是回阴村的那个小姑娘杜易雪?”
便是卿言口中,那知情却不愿提及的小姑娘。
回阴村一事疑点重重,当初是卿言与晚棠二人一同前往的,偏偏他们离开后回阴村便因此覆灭,倘若晚棠入魔,那此事便值得一查。
杜易雪并未回应无行神君的话,而是出神地看着疯疯癫癫的方文许,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被裘真长老摸了摸头,这才抬起头。
她的情绪也有些没由来的激动,颤着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方文许,“沈……”
发出一个字音后,她再难开口。
无行神君与裘真长老互视一眼,心中了然。
方文许体内的邪术是无行神君钻研了五日才得以破解的,本以为只他一人如此,竟想不到,沈晚棠连一个小姑娘也下得去手!
这还是他熟知的晚棠吗?
无行神君没有立刻解开杜易雪体内的术法,而是深吸一口气,阖上眼,语气冷沉肃然:“裘真,即刻让卿言来书房见我。”
“是。”
书房内的气温低至冰谷,一股强大的威压逼得屋内几人几乎忘了呼吸,唯独与无行神君同境界的沈卿言除外。
沈卿言进屋的刹那便看见了方文许与杜易雪,心中下意识一沉,像是有所预料般,难以迈开步子前行,直到师父唤他:“沈卿言。”
师父极少会这样叫他,如此叫他,说明事态严重。
“你可知两日前,内门又失踪了十几名弟子?”无行神君绕过长案,来到他面前,逼问:“你当真还未找到另一只魔族细作是谁?”
沈卿言迎着威压抬眸,言语清晰:
“弟子,不知。”
“哦,是吗?既如此,你为何突然之间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人是谁,为何又突然之间,不继续查了?”无行神君句句相逼,眼神冷厉:“沈卿言,告诉为师。”
沈卿言轻启唇,想要辩驳什么,却又失了声,哑然无声,心中竟觉出几分仓皇的颓然与悲戚。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只有无行神君懂得,他的徒儿向来聪慧,他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透,却唯独,不肯相信他自己。
见他不语,无行神君转身看向一旁等候多时的方文许和杜易雪。
“既然你不知道,那便让他们来告诉你。”
方文许和杜易雪的情绪太过激动,在这之前就被下了禁语术,但就在方才无行神君说完话时,他们又恢复了声音。
方文许的状态更为疯狂,他怒目圆睁,瞪着沈卿言,若双腿完好,他必然会一把冲上去抓住对方,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可他做不到!
都是沈晚棠害的!都是沈晚棠!
“都是沈晚棠!沈晚棠就是个蛇蝎心肠的魔头!”他口不择言,肆意谩骂,“沈卿言,你的师妹就是个毒妇!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魔!你应该杀了她!你应该用你的问心剑杀了她!”
“就是这个毒妇,她给我下邪术,让我不能说话,是她逼我给她找药材,帮她制毒!她让我给她找毒药,否则就让我痛不欲生!”
“住口!”
沈卿言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寒,眼神透着一种莫名的阴郁与偏执,他对此充耳不闻,语气冷厉:“一个欺辱同门之人,我的师妹还容不得你来污蔑!”
“不不不!是她!都是沈晚棠她勾引我在先!她说宗门里没有一个人在意她,她还说你不喜欢她,是她自己说的,她说整个宗门只有我对她好,在日月洞涯的时候都是她自己勾引我的,我没有欺负她,我没有折磨她!都是她自找的,她……”
此话一出,沈卿言猛地用禁语术止住他的话,再回头看向无行神君,下决断道:
“方师弟已经走火入魔,一个疯子的话师父竟也当真?”
无行神君心中一冷,一拂袖,将身旁案上的砚台拿起狠狠砸向沈卿言,沈卿言毫不避闪,任由砚台砸破额头,漆黑的双眸依旧坚定冰冷,毫不退让。
无行神君气得手抖,指着他大骂:
“沈卿言,我看疯了的是你!”
“你以为你自欺欺人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你对得起宗门内这么多被沈晚棠杀死的弟子吗?!沈卿言,你今日不信也得信!沈晚棠她一直都在利用你的信任胡作非为!”
沈卿言紧绷着唇,浑身血液凝固,他艰难开口:“弟子信她……不会是她杀的……”
“你!”
这时候,正当僵持不下时,杜易雪上前一步,看着同样脸色难看的沈卿言,说:“我不是疯子,我的话神君不如再听一听。”
沈卿言的手指一颤,好似无所动容,神色依旧,只是半垂下的眼已经出卖了一切,这是他不自信、难以心安时一贯的动作。
“当初在回阴村,你们走后,沈晚棠又去而复返,当晚唤来无数魔兽屠杀我们村子,她……”说到这里,杜易雪想起了一段极为痛苦的回忆,红着眼睛哽咽:“她让魔兽杀死了我的爹娘,害死了我们村子里的所有人,那些魔兽很听她的话,把我的爹娘都吃了……”
杜易雪用力擦去脸上的眼泪,带着恨意道:“清玄神君你总是让我告诉你真相,可你和这个魔头走得这么近,你对她这么好,我怎么敢相信你,怎么敢告诉你,如果你和她是一伙的呢?不过,就算我想说,她也根本不会让我有机会说出来!”
“她也给我下了邪术,就像他一样不能正常说话,不能说出任何有关于她的事,甚至,她还给我下毒折磨我,她让我活得生不如死!她难道不该死吗?”
杜易雪小小年纪,眼睛里却已经满是狠毒与恨意,她说:“像她这样的魔头就应该千刀万剐,让她下地狱神魂消散,她就活该去死!她杀了这么多人,就应该给他们偿命!”
沈卿言沉着黑眸,抬手,下意识想要让她闭嘴,听着她口中对师妹的恶毒咒骂,他的手因为极力的隐忍克制几乎都在隐隐发颤。
无行神君用灵力抓住他的手,冷声:“卿言,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沈卿言却后退一步,感受着身体的冰冷,感受着心中的慌乱失控,感受着双手不断地轻颤,他忽然质问起来:“师父当真觉得师妹如她所说,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卿言,”无行神君走近他,“为师知道你无法接受真相,可事实就是如此,晚棠她一直都在骗你,她是魔族,她杀了宗内四百弟子,该杀。”
沈卿言却摇头,坚定地望着师父,低声道:“不会是她杀的,我教过师妹,她不会把剑指向人族……我相信师妹……”
师妹亲口说过,不会背叛他,她和他的心是一样的。
无行神君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本想替他止住额头汹涌的血,听见他的话后,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敏锐,心中猛沉。
他带着怀疑,试探着问:“卿言,你……莫不是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不应该,他分明已经让卿言将余下的半缕爱魄尽数炼化……
闻言,沈卿言猛地抬眸,如墨的眸子一片漆黑,仿若听见了什么荒唐之言。
“晚棠只是我的师妹。”
无行神君沉吟半晌,招手让杜易雪他们出去。
随后又对沈卿言道:“卿言,你也不要怪为师多心,是你太过看重她,虽然你爱魄已失,但你如此待她,为师还是要你现在向我保证,此生绝不动情!”
一旦动情,他这一生便全都废了……
沈卿言不曾有过迟疑,更不曾设想过自己未来是否会动情,他以为,绝无可能。
于是,就此指天立誓——
“卿言此生绝不动情,若有违,便永生永世不得踏入神境半步……”
余下的话沈卿言还来不及说出,无行神君便脸色难看地打断他的话。
“只你一句话便足够,何必再下此毒誓?”
沈卿言固执重复:“卿言此生,绝不动情。”
“好了,为师信你。”
也罢……
无行神君不愿再多说什么。
在他看来,沈卿言分明就是在装聋作哑,他哪里是不清楚?
他就是太清楚,太明白,他就是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只要不是亲眼见到,他根本不会对沈晚棠失望。
沈卿言走后,无行神君倍感疲惫。
眼看着天劫将至,他却如此……
也罢,天劫一事只能另寻办法,至于沈晚棠,绝不可再活着留在宗内——
作者有话说:师妹为啥不杀易雪呢?
答:因为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第109章 信任与背弃(七)
师兄来的时候,沈晚棠正在院中的一棵棠花树下,手中握着一个木偶人,由棠木所雕。
她像是无所察觉,握着小刀雕刻人偶,眉眼轻染笑意,双眸干净明亮,看起来像极了从前那副纯善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很简单,简单到沈卿言一眼便能将她的心思看穿。
但从前很多时候,他虽然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够理解她的行为与想法,只以为是还未长大,永远把她当作一个小女孩看待。
如今,当他再一次看向师妹,才发现师妹并非是懵懂单纯,只是她的心思,他永远都无法理解、共情。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清白雪衣的衣角,少女眼珠微动,缓缓抬头去看,迎面撞入师兄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不知为何,这双眸子比以往更深邃,深不见底,叫人看不清、摸不透,让人没由来地发怵。
可偏偏,沈晚棠并不在意,反而莞尔扬起一抹笑站起身,语气轻松透着欢喜,“师兄来得正好!”
她把手里的半成品放在师兄眼前,偏头问:“师兄帮我看看雕得像不像?”
“雕的是谁?”沈卿言明知故问。
“师兄呀!”沈晚棠带着怀疑看了看木偶又看了看师兄,随后突然上前一步靠近师兄,垫脚将木偶放在他的脸侧,不顾他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的目光,自顾自说着:“好像是有点不像,师兄比它好看多了,嗯……还差了一把问心剑……”
青衣少女近在身前,棠花香气萦绕不散,她像是并不觉得自己靠得有多近,分明近到,只要他一低头,便能看清她眼眸中的自己。
师妹毫无所察,将目光从木偶上转移,迎上他的目光,面色含笑,笑若初春的棠花,明艳动人,见之难忘。
不由得,他忽然握住她抬起的手腕,让她站稳,拿走她手中雕得看不出模样的木偶,轻声问:“师妹为什么要雕这个?”
“澜江河的时候,那些村民因为敬仰师兄、爱戴师兄、喜欢师兄,所以为师兄塑神像,雕人偶。”沈晚棠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渐收,多了几分认真,眼神坚定。
她说:“如今师兄就要飞升入神,我想着,也雕一个晚棠心中的师兄。”
“为什么?”沈卿言又问。
“因为师兄也是晚棠最喜欢、最敬佩之人,师妹给师兄送木雕人偶也不行吗,还是说师兄不喜欢?”沈晚棠的语气透出几分失意,抿了抿唇,伸手握住他手中的人偶,“师兄不喜欢就算了,我……”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发现人偶抢不回来,师兄的手在用力。
抬头,听见师兄自问般茫然问:“……喜欢吗?”
喜欢到底是什么?
沈晚棠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急忙开口解释,道:“师兄不要误会了,晚棠对师兄的喜欢只是亲人间的喜欢,在晚棠心中,师兄便是我的兄长,对师兄的喜欢就像喜欢师父、喜欢乔师兄是一样的。”
有时,沈卿言当真是怀疑,师妹的爱魄到底是否还在,抽离爱魄之人应当断情爱,即便是亲情也不例外。
可师妹却会爱上苏尧,喜欢这么多的人……
但这些,于他而言,当下都不重要。
他只迫切地想知道——
“师妹,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说话时,他突然步步紧逼,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师妹明净的双眸,恨不能透过这双眼看到她的答案,他的言行举止有些失了分寸,有些失控……
沈晚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后退两步,不慎绊到石凳,后背突然撞上棠树。
海棠花扑簌簌从枝头散落。
海棠清香越来越重,将沈卿言彻底包围,除了这股熟悉的花香,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沈晚棠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突然抬手,将他发上的花瓣拿了下来,视线下移时,对上师兄晦暗的眸子。
她嗓音温柔,一字一句:“晚棠没有理由去骗师兄,也没有理由背弃师兄。”
是啊,没有理由。
不论他做什么师妹都无怨无恨,他们相伴近十五年,师妹怎么会如师父所说的那样?
欺骗、利用、背弃,绝不会是师妹。
“师兄,你的天劫就快到了,晚棠只愿你历劫顺遂,杀尽天下邪魔,夙愿得偿。”
闻言,沈卿言不安的心终于落地。
师妹总说,愿他杀尽天下邪魔,这样的师妹又怎么会是魔族?
“师妹。”沈卿言释然,掌心中突然浮现出一枚长命锁,由青玉所刻,红绳缠绕着他修长的指节。
沈晚棠看清他手中之物时微怔,思绪瞬间回到前世,师兄的剑抵上她的脖颈,鲜血滚下弄脏那块长命锁。
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兄总是要执念于送她长命锁。
就像是一种讽刺,对着一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短命鬼送出长命锁,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注定的死亡,很可笑,可笑到,她如今多看一眼师兄送的锁就觉得厌恶恶心。
眉宇间的戾气隐约浮现,沈卿言垂眸看着手中的锁,不曾留意到这些,他说:“天劫将至,近些日子无虚宗不会太平。”
长命锁忽然坠落在她的衣襟前,耳侧有衣料摩挲而过,一双白皙分明的手绕至她的颈后,指尖勾着红绳,将它系上。
沈晚棠全程一个字都没说,低头,指腹摩挲这块温润的青玉,像是常年被人把玩过一样,玉身光滑细腻,叫人爱不释手。
远胜于前世那一枚长命锁。
沈卿言也垂眸看着她手中捏着的锁。
如今天劫将至,莫獨又一次盯上了师妹,再者,师父他……
成神之劫须受九天雷劫,一日九道天雷,一日算一道大雷劫,故历劫九日,是为九道大雷劫,届时他必然脱不开身。
唯愿此法器可护师妹安然无恙。
曾经,在师妹十五岁及笈时他也送过长命锁,那锁她终年佩戴时常被衣襟盖住,当师妹将锁不小心弄丢后他却一无所知,甚至还一次次将师妹置于险境。
他以为,只要锁在,他的师妹就绝不会丧命,却不曾想过,师妹日日佩戴的锁被她不小心弄丢了,是他太过自信……
眼下,青玉连接着的红绳上附有他的灵力,不论师妹将它佩戴在何处,他都能以肉眼看见这抹红。
沈晚棠把玩着这玉好一会儿,抿出一抹很淡的笑,带着嘲弄的意味,她违心地夸赞:“真好看。”
随后,她垂下手,再度抬头看他,忽然岔开话题:“师兄,你的额头怎么破了?”她故作诧异,好似才发现一样,眼底流露出担忧与心惊。
她忍不住用手去碰他的额头,那里不知道被什么砸中,青紫一片,中间还有血往外冒。
其实在看见师兄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只是这伤似乎被处理过,不流血了,大半被乌黑碎发挡住,是师兄刻意而为,那她便顺其自然假作不知。
“无事。”沈卿言拦住她的手,嘱咐道:“师兄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尤其是,不要擅自离宗。”
“嗯,听师兄的。”沈晚棠乖顺应。
临走时,沈卿言不禁多看了沈晚棠一眼。
沈晚棠笑着回望,同他挥手:“不早了,师兄快回去吧!”
沈卿言这才回神,启唇欲说什么,却终是看着师妹,什么也没说。
沈晚棠也只笑着望向他,双眸弯弯,几乎将眼中神色都模糊了。
她看着师兄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白色从她的世界中消失不见,脸色变得冰冷。
她随手扯下脖颈上的长命锁。
最终,这枚长命锁被她同装满灵石的乾坤袋放在一处。
不知道这一次,师兄的长命锁又能值多少钱?
当夜,苍穹之上的黑云凝聚一团,罩在一处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山峰上,隐隐约约,雷声响起。
沈晚棠倚门而望,冷眼看着这一切。
师兄的天劫有九天,以师兄的能力,至少能撑到第九日,九日一到,便是师兄历劫失败之时。
师兄或许不知道,她送给他的那只人偶上有一股极淡的气味,和棠花清香一模一样,气味虽淡,却无处不在。
只要师兄沾染过那只人偶,凡是虚弱、入睡时,他的神思便会不可自控地分散,无法凝聚,他的心中、脑海中,会不断生出世俗杂念。
有它在,师兄便无法凝神修道,自然,心中的杂念多了,那他的无情道也就将毁于一旦。
但摧毁道心的前提是,师兄长时间将木偶人日夜贴身携带,不过师兄很聪明迟早会发现,不会有这种可能。
与此同时,游云山上。
一个巨大的金色法阵落下,法阵的中心坐着的是一道雪色身影,他闭目凝神,满身清冷。
围绕着阵心的是无行神君与其余四位真君,虽平日里几位真君对沈卿言颇有不满,可真当到了这时候,他们无一人不是用尽全力去维持着法阵。
此乃他们五人一同设下的法阵,可保沈卿言肉身不灭,只要他熬过天劫,便是他们无虚宗的第一位真神。
从此往后,世间将再无魔族何事。
游云山与灵峡峰一样,是整个无虚宗最高的山峰,几乎被云雾所包围,如临仙境,然而此刻,却是黑云萦绕,几人如至地狱,除了地上泛着金光的法阵,周身皆是墨色。
无行神君见此,忍不住皱眉,他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天劫,即便是他当年历九天雷劫之时,也不像这般来势汹汹。
就连几位真君也察觉到了奇怪,抬头看向天空,自沈卿言头顶,团团云雾散开一道漩涡,仿若天道开出的一只眼,亲眼看着这一切。
众人面面相觑。
不像九天雷劫,倒像是……天罚。
第110章 信任与背弃(八)
轰——
熟悉的轰鸣雷声在苍穹之上炸响,那一瞬间,游云山上的云层被点亮,层层叠叠如同漩涡。
沈晚棠透过窗看着这一切,手中无意识把玩着师兄相赠的长命锁,她这几日仔细探查才发现这枚青玉中蕴藏了深厚的灵力,是师兄的灵力。
这块玉已经被师兄炼成了一枚天品法器。
前世她的修为远远不够探查那枚长命锁,从不曾花费时间仔细看过,即便是后来成了魔尊也没有留意过,那时候的她并不在意它是否贵重,因为,只*要是师兄送的,于她而言便是最为珍贵的。
如今,师兄二次相赠,她隐约察觉到了它或许有着特殊作用,但也只知是个护身的法器,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她不清楚。
思绪间,她忽然皱起眉,脑袋深处泛起剧痛,似刀似剑,正在她的脑中肆意砍杀。
耳鸣声加剧,大脑瞬间变得空白起来。
手中玉“啪嗒”一声掉在桌面,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失神,时而空洞时而清晰,她用尽全力凝气,想要用催魂术压制住体内的另一道神魂。
自那日被沈卿言弄晕过去后,黎白夙沉睡了三天,醒来后仔细观察着沈晚棠的所有行动。
一直到今日,她隐约察觉到沈晚棠在等什么,像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如果沈晚棠想要离开无虚宗,在离开之前,她的修为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赶上沈晚棠,否则,她有预感,沈晚棠一定会谋划着如何将她抹杀。
想到这儿,黎白夙的心越发地冷。
就如此刻,沈晚棠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聚集了无数魔族在无虚宗外随时待命,浓烈的魔气让她再也无法沉住气。
她的这个好妹妹,可真是今非昔比,越来越危险了……
这一次,黎白夙不惜以神魂受损当赌注,她偏是要同沈晚棠抢夺这具躯体,她必须赢。
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吸食足够的魂魄与怨恨,此刻,沈晚棠的身体便是最好的容器,她可以将他们的魂魄储存在沈晚棠的体内,一点点,慢慢地吞噬。
沈晚棠已经用了催魂术有两刻钟时间,她的身形摇摇欲坠,可体内的恶魂却还在与之相抗,黎白夙的力量和她的力量互相碰撞、互相排斥,两道神魂死死纠缠,谁也不让谁。
黎白夙占据了一个优势,她没有□□,只有魂魄,她不会受□□所累,也不会感到疲惫、力竭,而沈晚棠则会感到身体与神魂一齐而来的痛。
黎白夙的神魂只要不灭,便会一直持续不断地折磨着她。
良久之后。
沈晚棠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催魂术的威力提至十成,她的身体有些支撑不住,本不该这样强行而为,可她察觉到黎白夙也快到极限了。
看穿沈晚棠的意图后,黎白夙轻蔑地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婉转动人,却莫名的骇人。
紧接着——
体内的某处突然生出一种自燃般的灼烧之痛。
黎白夙的神魂同沈晚棠的纠缠在一起,二者相互排斥却又紧紧挤作一团,当黎白夙自燃神魂时,沈晚棠骤然收手停下。
与此同时,黎白夙在她的脑海中放声大笑,神魂迅速占据她的躯体,也停止了自燃。
黎白夙竟不惜自燃神魂也要利用她的身体,她想做什么?
这是沈晚棠第一时间意识到的念头。
方才,若她不及时收手,她的神魂必然受损,神魂受损此事可大可小。
七魄若丢了便形如活死人,命魂若丢了便成为死人,这些都能算得上轻。
若是三魂都丢了,那么此人生生世世永不存在。
三魂受损亦是如此,三魂也是神魂中魂魄最主要的,其次才是七魄,三魂七魄合称为神魂,除此之外便是精神层面的神魂。
精神层面的心神、神志与三魂七魄皆为神魂。
黎白夙既然肯赌这么大,说明……
她想要吞噬恶魂了。
【姐姐,你这是……害怕了吗?】
身体内,沈晚棠的神魂很快恢复冷静,笑着出声,没有丝毫被夺走身体的慌乱无措。
黎白夙听见她的话,双眉微皱,面色阴寒,只一瞬后,又恢复了一贯的轻描淡写与虚伪假面,她讥诮地噙着抹笑:
“别忘了,我才是母亲孕育出的魔胎,只要我想,就能轻而易举将你踩在脚下,就犹如此刻。”
黎白夙自出生起便是不凡的存在,那时候世间还没有什么清玄神君沈卿言,只有魔域黎玉昭和她孕育出的魔胎。
整个魔域都知道,餍魔宫魔主孕育出的魔胎只会一代胜过一代,说明,她会比她的母亲黎玉昭更强大。
她和沈晚棠之间,不过是两个境界,仅此而已,以她的天赋,她很快就能追上来……
黎白夙瞥了一眼桌面那枚青玉,攥在手心,推开门离开了无虚宗。
莫獨早就收到了沈晚棠传来的信,眼下沈卿言正是飞升的生死劫。
沈卿言自入无虚宗后,在妖魔两界树敌无数,但妖都远在极南之地,再加上沈卿言厌恨魔族尤为厉害,于妖帝而言,因为死了些人便和沈卿言作对并不可取。
他们魔域就是最好的例子,沈卿言不知道杀了他们魔族多少人,同妖族比起来,妖都死伤之人几乎可以忽略不提。
这也正是妖帝不想犯此浑水的原因。
想到沈卿言对魔族人如此心狠手辣,莫獨对他的杀心便更重一分,恨不能趁这次天劫将无虚宗赶尽杀绝。
但无虚宗绝不是他想动就能动得了,所以——他的目标只有沈卿言。
“沈晚棠”现身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结界上,握紧了手里的刀柄,一点点将魔气源源不断注入刀中。
“我可以帮你进去。”
黎白夙突然站在他面前,挡下他的杀招,笑着眯眼深深盯着他。
她看过沈晚棠递给他的信,猜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同时,她也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万戮城毒魔宫魔主,十五年前她就曾见过他。
听了黎白夙的话,莫獨面露狐疑,眼神上下仔细打量着她,他记得,沈晚棠在信中不是这个意思。
按沈晚棠的计划,应是没想过对无虚宗如何,她或许只是想要全身而退。
他能看出,沈晚棠根本没想过放他们进入无虚宗。
“怎么,你改主意了?”
“我若不改主意,你不是就要硬闯了?”
黎白夙朝他靠近,在他身边慢步悠悠走了起来,眼角余光却一直落在他身上。
“这些人都是雀台城的人,你去向魔帝借人了,既然你今日非要杀上无虚宗,那我只好奉陪到底。”
莫獨不禁闻言笑了起来,爽朗而开怀地笑,“沈晚棠,若不是你方才这些话,我可真要疑心你是不是舍不得杀沈卿言了。”
他的话说出口,有些别样的意思。
“是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黎白夙唇畔的弧度扩大。
依她看来,她的妹妹向来愚笨,即便学会了如何算计人,也逃不掉自己心底的善念与良知。
随后,黎白夙将那枚长命锁取出,交给莫獨。
“这是什么?本尊的血玉呢?”莫獨的语气透着怀疑,也颇有些不满。
黎白夙捡重点回应:“沈卿言亲手所炼的天品法器,里面蕴藏了他深厚的灵力,可破此结界。”
“看来你是真不打算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
若是结界被他破开,沈卿言一定会怀疑到沈晚棠身上。
不过,莫獨并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此番能不能让沈卿言死在这场雷劫中。
“我只有一个要求,杀了无虚宗的人,越多越好。”黎白夙直勾勾盯着莫獨的双眼,语气如同命令,冰冷狠戾。
莫獨多看了她一眼,看清她眼底的杀意,“知道了。”
他知道,他们餍魔一族皆是如此修炼,死的人越多,她越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所有魂魄吸食干净。
黎白夙走后,莫獨看着掌心躺着的青玉,催动自身魔气,将玉中的灵力与沈卿言的气息逼近结界。
源源不断的灵力破坏着结界,整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黎白夙回到院中,身后却陡然袭来一阵凌厉劲风,自她颈侧擦过,她旋身躲开后看清那人。
是个中年男人,一身朴素的道袍,面露沉重,眼底是不加掩饰的不善与危险。
似乎是宗门长老?
“果然不出神君所料,留着你只会是个祸害。”裘真长老并不废话,此话音一落就凝出命剑刺向“沈晚棠”的命门。
黎白夙的本命法器早就在当年被毁,沈晚棠的命剑她又无法召唤得出,只能徒手挡住那把剑的攻势,只是在快要刺中她的时候,她一挥手将人震开。
裘真长老的身体瞬间往后倒退三四丈远,紧接着他的目光变得锋利,投向她,语气又急又厉:“你的修为绝不可能会进步得如此之快,你的修为怎么会……”
怎么会,比他还要高一个境界?!
沈晚棠如今不过也才二十岁,到了年底也只是二十一岁,怎么会?
她年纪轻轻怎么会比他的修为还要高?
她沈晚棠总不能是世间的第二个沈卿言!
沈卿言乃是天道的人,她沈晚棠一个邪魔,绝无可能,除非……
“你!你是不是又对你的师兄清玄神君说了些什么?!”
此刻,裘真长老恍然想起那日,沈卿言找到他请他降下惩戒,那时正是无行神君赠与他百年修为不久啊!
黎白夙不由得挑起眉,兴味地勾起一抹笑。在沈晚棠体内的时候,她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让沈晚棠以为她还没能醒来,实则沈晚棠和沈卿言之间发生的一切她都看见了。
“原来长老说的是这事,也是多亏了师兄相赠的百年修为,才让我如今可以在宗内如此放肆,可以让我毫发无伤地……杀死长老。”脸上的笑意加深、扩大,一双笑眼弯起,眼底却无丁点笑意。
裘真长老气得胸腔之中气血翻涌,他深呼吸着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沈晚棠”已经逼近在身前,手成爪而来。
两人交手了两刻钟。
黎白夙陡然掐住了裘真长老的脖颈,将人抵在墙上,“想杀我你一个人可不够,怎么,其他人都去修补结界了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此刻只怕已经在外门大开杀戒了,很快,他们也会杀死无虚宗所有的内门弟子!”
裘真长老狼狈挣扎,一把年纪,却在晚辈手中苟延残喘着。
“不可能……无行神君布下的结界,只有……只有……”
“只有无行神君和清玄神君能破开?”
黎白夙打断他的“不可能”,语气中有轻蔑与不屑,更有对所有人的嘲弄。
“派你来杀我的想必只有你们的宗主无行神君,他自然是不会助我解开结界,可沈卿言……不,可我的师兄会助我一臂之力。”
“沈晚棠”心情不错,语气都透着最终胜利者的轻松与愉悦,“长老,这件事我也得多谢师兄呢,若不是他相赠的灵玉,我怎么会利用他的灵力打开结界,把我的同族们放进来呢?”
“你要怨就怨师兄吧,是他太蠢了,竟然会蠢到相信我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邪魔。”
黎白夙只是想想便替沈卿言觉得可笑,枉他如此相信沈晚棠,却不知,她的好妹妹从始至终都在撒谎,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如今,她又利用了沈卿言给沈晚棠的一切给予他致命一击,必是诛心之举。
她倒是有些想要看看,沈卿言日后是否会替她杀了沈晚棠呢?
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转而下一瞬,裘真长老还未曾来得及呼吸,白皙纤瘦的手便穿透了他的胸膛,整只手呈血红色,映入裘真长老瞪大的浑浊双目中。
他哑然发不出声,呼吸也停了。
与此同时,天穹降下今日的第三道天雷。
惊雷轰鸣,直坠游云山,刺眼白光衬出地上长老惨白枯败的脸——死不瞑目。
尸体旁,一青衣少女擦拭着血手,露出那张阴翳的丑恶脸庞。
“真是,要好好谢谢师兄了呢,竟然连破两个境界……”黎白夙的眼底冰冷,仿若眉目都凝上一层霜,字字句句皆是深意。
沈晚棠这具身体的修为到底是好用,可也同样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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