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无虚宗(二十一)
“长乐。”沈晚棠猛地把覃长乐推上前,这一推也把她体内的符术解开,她道:“杀了他们。”
覃长乐往前踉跄几步,还没反应过来,刚回头就听见她冷厉无情的声音,她的眼眸微微瞪大。
杀人?!
她忙摆手,神色惶恐不安:“不行!师姐,我们无虚宗的宗规是不能伤害百姓,我们还抄过宗规,你忘了吗?”
“你不杀他们,便是她们杀你。”沈晚棠瞥她一眼,寻了个院中石凳坐下,“你自己选。”
“不……不行师姐!我们这样是违反宗规的!清玄神君会罚我们,我会被逐出师门的!”覃长乐上前抓住她的手,小脸皱得苍白难看。
“覃长乐,你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沈晚棠轻挑着眉,扯唇哂笑,“今日我若是不救你,你知道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会很惨,覃长乐知道。
可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这个魔头带给她的。
覃长乐咬唇,攥着手,看向那无法动弹的十三个人,她记住了痛苦绝望的滋味,也记住了后悔的感受,更明白被人从绝境中救赎时有多么地庆幸。
她不想再经历一遍。
可是,如果要她去杀人,她也做不到……
“师姐,可不可以……放了她们?”覃长乐低声下气地哀求着沈晚棠,红肿的双眼中写满了于心不忍,她说:“我这不是还没死吗,或许可以放过他们一次,他们会改过自新的。”
改过自新?
该是经历过怎样痛苦而懊悔的经历才会做到改过自新?让一个恶人改过自新,便如异想天开。
“想求我放了他们,可以。”沈晚棠抬起她的脸,淡垂着眸看她,“用你的手来换,废掉你握剑的手,换他们十三条人命。”
霎时间,覃长乐的脸色再次恢复惨白。
这还是她认识的沈师姐吗?
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沈师姐?
“若是不敢,就杀了他们。”
少女脸上带着轻蔑的笑,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便如是在看蝼蚁。
“小道长,救救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你就饶了我们吧?”
“是啊是啊,是我们该死!我们该死!”
“救救我们吧,小道长……”
求饶声突然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老板娘也开始赔笑,惶恐道:“是我不对,都是我的不是,我要是知道您是无虚宗的弟子,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我以后再也不敢干这种事了!只要小道长救了我们,我们一定改过自新!”
“师姐你看,他们真的知道错了!”
沈晚棠却看着她,没说话。
覃长乐心一凉,从她身边站了起来,故作坚强地委屈道:“好,我答应你……”
小姑娘含着泪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心灵气运转,眼一闭心一横,重重击在胳膊上。
好痛!
额头的汗砸在地上,小姑娘的整只右手都遭受了粉碎性的碾压,灵力几乎震碎了她的手骨。
“你这份无用的坚持,”沈晚棠饶有兴致勾唇,“大概师兄会喜欢。”
少女站起身,丢下一句话:“既然你做出了选择,你是生是死都与我们无虚宗再无关系。”
“什么意思,师姐?!”覃长乐慌忙追上去,“我是清玄神君带回去的,你说了不算!”
眼前的青衣少女却突然消失了,只留下她和她那无人回应的话。
沈师姐不要她了,是因为她不听话吗?
在场的其余十三人深吸一口气,竟惊觉自己能动了,激动之余又纷纷看向那失魂落魄的小姑娘。
“真是个傻子,我还没见过谁愿意打伤自己都还要救别人的,哈哈哈哈哈……”老板娘贼心不死,抬了抬下巴,道:“抓住她。”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没听说吗?她都被赶出无虚宗了,这么不听话的弟子人家都不要,倒不如便宜了我芳菲楼,养个几年还能挣不少钱。”
“是。”
覃长乐被自己打废的胳膊被一壮汉用力扯过,她心中无端生起一股子火气挣扎起来,“你们说过会改过自新的,放开我!”
“说过你就信,还真是天真!”
有人重拳落在她的腹部,她逐渐用力攥紧了手,是痛的,也是气的。
这些人又骗了她!
这里没有一个是好人!
他们根本就不会改过自新,像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
思索间,手中无意识祭出自己的本命剑,在她还没做出决定之前,她已经用灵力挣扎着震开了他们。
她的右手此刻甚至连剑都握不住,颤抖着,剑一次次落在地上,又一次次被她拾起。
她一边哭一边用左手握住剑。
“哥哥和长乐说过,如果有人敢欺负长乐,就让长乐打回去,哥哥说,他会保护我……”
小姑娘握着剑朝给她糖葫芦的女人走去,“你们不是人,你们连一个魔族人都比不上!”
女人察觉哪不太对劲,后退几步想跑,却突然被台阶绊倒在地,“你你你想做什么!你是无虚宗弟子你还想杀人不成?!”
“是师姐让我杀的,我没有错……”
噗嗤——
剑尖颤抖着刺进女人腹部,直到鲜血汹涌流出。
余下十二个壮汉见到这一幕吓得腿一软,急忙跑出院门,却不料刚出去又撞上了死神挡道——沈晚棠。
一道寒光在他们眼中一闪而过,紧接着,十二人的脖颈突然喷发出鲜血。
甚至连声音都没能发出,脑袋骨碌碌滚落在地,惊恐瞪大的双眸中,倒映出那抹青。
断情剑不曾自少女手中脱离,仅凭一道剑气便将他们的头颅斩杀。
一如当年,师兄为她,桃木剑斩断凡人头颅。
当年,师兄为了她独自坐在门口,彻夜不眠做了一把桃木剑,也就这样守了她一整夜。
那时,他的手上满是伤痕。
第二日一早他便去了魔兽山寻药,而她被人从昏睡中强制叫醒,那些人蹲了她很多天,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便拉扯着把她拖到了暗巷子里,想要拿她卖银子。
她拼命挣扎,咬、抓、踢,能做的她都做了,可就是挣脱不掉,反倒惹怒了他们,他们对她拳脚相向。
那时候她才六岁,身子虚弱娇小,他们的一次次重击差点把她弄进鬼门关。
她记得有好多血,眼睛里都是血。
她似乎看见那个喜欢穿白衣的少年从血色中而来,他单手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捂住她的双眼,另一只手握了一把染血的桃木剑。
她知道,那剑穿透了他们的心脏,砍断了头颅。
一剑致命,出手狠辣果决。
而少年的眼中,是阴沉而汹涌的杀意。
但那时候,不论师兄对别人如何狠厉无情,面对她时永远都是一个温柔的好哥哥,他看向她的眼中只有关怀与担忧。
此时,覃长乐低着头,毫无生气地从院内走了出来,看着这残忍的一幕也只是抿了抿唇。
两人谁也没说话,一大一小就这样回到了无虚宗。
李没自两天前就一大早来外门找沈晚棠,却没想到整整三天沈晚棠和覃长乐都不见了。
期间罗计长老还询问过覃长乐的踪迹,胡枣枣一个小姑娘一时间无从解释,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们又擅自离宗一事。
宗门口,李没看见两人熟悉的身影总算是松了口气,无奈上前对沈晚棠道:“又闯祸了,昨天我还碰见了乔瓒,他说清玄神君正找你们,你要是再不回来,只怕神君又得出去了。”
沈晚棠扯唇一笑:“不会的,那地方离这不远。”
“你有分寸就好。”李没说完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覃长乐,忍不住皱眉:“这孩子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再仔细一看,覃长乐的衣服上都是血,狼狈得不成样子,左手还扶着垂下的右手……
“她手!手怎么了?!”李没脸色一变。
覃长乐没说话,独自一人离开。
李没一脸担忧地指着这孩子落魄的背影,带着几分质问与不悦,对沈晚棠问道:“你把她怎么了?一个孩子你也欺负?!”
“这也算欺负?”沈晚棠略一思索,一边走一边徐徐道:“她的苦难是人心险恶和她的天真愚蠢给她的,与我何干?”
说完,似又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若是回阴村还尚在,你说……等她十六岁入世,美人湖下面会不会多她一个恶魂?”
“你!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和一个孩子较什么劲,你这么逼她难道她能认清人心险恶?”李没第一次忍不住对沈晚棠说了重话。
“如何不能?”沈晚棠冷睨他一眼,平静开口:“何况,她不过是被人打了一顿,饿了几日,废掉一条手臂。”
“说得如此轻松,你又怎知她的痛苦?”
这就痛苦了吗?
沈晚棠微微蹙眉,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前世,一时间不自觉出声:“她只需要经历一次就能明白,为什么会觉得这是痛苦?”
“那你以为不是痛苦是什么?”
“庆幸。”
不用等到十六岁以后孤身一人才明白这些,能下定决心做到杀人,不是庆幸是什么?
有时候有的人,连庆幸的机会都没有,给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此刻李没看着若有所思的沈晚棠,看着她那双无波无澜的琉璃色眸子。
他将她眉间一闪而过的冷戾尽收眼底。
他动了动唇,想对她说点什么,却又难以发声,有些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沈晚棠,也不知道是否应该安慰她,她又需不需要?
或许如今的她,已经早就不再需要同情、安慰……
就在方才,他听着她的话才隐约意识到什么,而这样的想法令他觉得心惊,以至于手脚发凉,有些走不动路。
沈晚棠之所以会觉得这样对覃长乐是件寻常事,是否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就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呢?
活在痛苦、折磨、煎熬之下……
她日复一日的这么活着,所以习以为常,变得麻木不仁,无知无觉。
在她眼中,或许这种程度的痛,真的算不上什么……
第92章 无虚宗(二十二)
灵峡峰。
不等师兄召她,她便已经到了师兄院中。
看着眼前熟悉而陌生的花草树木、一桌一椅,她忽然记不起自己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竟是恍如隔世之感。
沈晚棠半垂下眼皮,习惯性往前走,从檐下走过,来到师兄的寝屋前,抬起手,略迟疑,敲响两声。
咚,咚——
如同心脏应声而响那般,惊醒了床榻之上闭目凝神的如玉青年。
青年缓缓睁开眸,双瞳漆黑深暗,仿若无尽之崖引人坠入其中,堕入那不见底、摸不透的万丈深渊。
自少女踏入无虚宗时他便留意到了她,这几日他的神识遍布整个宗门,除去师父的所在之地,他几乎什么都能感应到。
无人回应,少女的影子在门上动了动,又敲了敲门,伴着一声温顺柔软的“师兄”。
“嗯。”
青年的脚步声响起,他慢条斯理打开门,垂眸将少女的一颦一笑尽收眼底,黑色的瞳眸中也染上了一抹青。
“师妹。”他留意到她单薄的衣裳,淡声道,“天寒,进屋说吧。”
“不用了师兄。”沈晚棠笑着摇摇头,语气略显疏离,说完后似乎也觉得哪不太对,便玩笑般继续道:“师兄难道忘了,修为越高者不惧天气的严寒。”
此话一出,沈卿言一默,倒是真的忘了,只记得师妹怕冷,有那么一次,整个冬天都是他抱着她取暖。
“师妹寻我何事?”沈卿言将方才的事逐渐淡忘,改口问。
沈晚棠望着他,眸子里写满了期待,“师兄,晚棠想向你讨要一枚还命丹,不知道师兄还有没有?”
闻言,沈卿言摊开手,掌心浮现出一只白玉瓶,递给她,“只此一枚。”
“多谢师兄!”
沈晚棠心情不错,伸手去拿,却因动作太大,将手半搭在了师兄的指节上。冰凉的指腹轻触上他的皮肤,那片皮肤似如火燎,短暂一瞬后被他缓缓抽手避开。
沈卿言轻轻蹙眉,忆起那日与乔师弟的对话,师兄妹之间,或许不应有所触碰。
“师妹。”
沈晚棠拿到想要的东西,转身欲走,身后的人却突然叫住她。
她回眸,偏头望着他。
沈卿言:“你二人自行默写十次宗规。”
沈晚棠:“……”
离开师兄的院子,正欲往回走,一道手令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是师父召她。
她思忖一瞬,调转方向往前走。
两世算下来,这不是师父第一次主动用手令召她。
而每一次,都是关于师兄。
无行神君在书房负身而立,在沈晚棠进屋后也没转身,更未多看她一眼。
他沉吟,肃然开口:“晚棠,你师兄即将破境,成为我们无虚宗唯一一位真神,你可希望他未来仙途顺遂?”
“自然,除了师父,没有人比晚棠更希望师兄好了。”沈晚棠低着头不卑不亢,认真诚恳地答。
“那便好。”
无行神君微微侧目,余光撇见一抹青,他又道:“宗门之中,只你与卿言关系亲近些,所以为师希望……”
沈晚棠对此心如明镜,忽而打断他,“晚棠明白的,弟子不会去打扰师兄,也会好好待在外门,不见师兄。”
无行神君微微讶然,不由得转身看向她。
记得不错的话,晚棠这孩子打小就爱缠着卿言,凡是没闭关的日子,卿言身边总会有她的身影……可眼下,她竟然如此爽快?
面对师父的审视与怀疑,沈晚棠不以为意地笑:“师父,不久前师兄抽离了晚棠的一魄,想来师兄如此做,心中想法和师父是一样的,所以只要是师兄的意思、只要是为师兄好,晚棠便没什么放不下的。”
“你说什么?卿言抽了你的爱魄?”无行神君听了她的话一时间怔然,随后又拧眉。
糊涂啊!
他让卿言炼化其爱魄,是为了让他割舍心中放不下的那段感情,不论是什么情都好,他是注定要成为无情道第一人的,他如此做也是顺应天命。
可他不该动沈晚棠,晚棠这孩子心思敏感又重情重义,这于无情道弟子来说是致命,可她既然注定修不成无情道又何苦相逼?
若撇开无情道不论,她日后寻个道侣就这样过完一生也无不可,卿言如此行事,只怕终有一日会适得其反!
沈晚棠根本就不是修无情道的那块料,他第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卿言何苦如此固执……
无行神君闭上眼,长出一口气,无奈道:“罢了,你记得为师的话便好。”
“是。”沈晚棠应声,走到门口。
“慢着……”无行神君又蓦然冷声叫住她。
沈晚棠一脸无辜茫然回头,“师父?”
少女的一双琉璃色眸子清澈透亮,望向他时隐隐含着温软的笑意,毫无攻击力,反而莫名叫人心软。
无行神君看着她一顿,随后又什么话都没说转过身,“罢了,你走吧!”
说到底,他只是疑心她,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晚棠,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若可以,他也希望卿言顶撞他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离开灵峡峰后,少女脸上的神色消失了个彻底,眼神中只剩下了冷淡,哪里还有半分温和柔软的意思。
方才师父盯着她时,她是感觉到了危险的,师父多半是看出了什么,若是师父想要查探她的身份,她根本瞒不住。
但想来师父只是猜测,所以才没有动作。
思索间,她缓缓推开门,屋内的覃长乐正趴在床上睡着了,眼泪干在了脸上,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她的身影来到覃长乐床边,暗影压下,仿若一只夜间恶魔骤然出现在床边,居高临下又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覃长乐此时噩梦缠身,额头虚汗浮现,口中喃喃叫着两个字,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再仔细一看,能发现她的眉心紧锁,像是痛的。
有要醒过来的征兆。
沈晚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掐住她的脸,将还命丹塞进她的口中。
覃长乐一向嘴馋,到嘴的东西都习惯性咬碎咽下,这下尝了一嘴苦涩的味道,可还是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去。
当初震碎方文许的骨头时,沈晚棠是用了十成的力道,骨头和血肉几乎碎得不能再碎,就算他服下还命丹也治不好,可覃长乐不一样,她不过才练气后期,打伤自己时又收了力,几乎只用了三成力。
所以,一枚还命丹,修养一晚便会好。
……
翌日一早。
覃长乐从睡梦中悠悠转醒,眼睛因为过于红肿有些睁不开,她有些没精打采地从床上爬起来,自然而然穿好衣服。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就这么望着桌前坐着的沈晚棠。她一袭青衣,青丝半绾,正执着笔认真写着什么,浑身气质难得温雅端庄。
覃长乐不想理她,抿着唇暗暗冷哼一声就要往外走。
“这几日不用练剑了,师兄命你抄写宗规十遍。”沈晚棠目不斜视,淡声叫住她。
这个师兄是谁不用提醒也知道。
覃长乐听了她的话更不服气了,分明是这个大魔头坏规矩,要带着她去的凡间,为什么她还要受罚?!
想是这么想,可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愤愤不平拿起笔,蘸上墨水,故意将笔转了两圈,浓墨溅在了沈晚棠快要抄完的纸页上,墨汁晕染开,糊黑大片的字迹。
覃长乐轻哼,撇嘴道:“我不是故意的。”
只这一卷就要抄三个时辰才能抄完呢,她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
相比她的赌气,沈晚棠神色不变,只是淡定从容的将毁掉的卷轴拂在地上,再重新取出新的卷轴,提笔,落字。
覃长乐还以为她会发脾气教训自己的,却没想到她居然脾气这么好,心中一时有些不对味。
她若有所思开始落笔写字,刚写完一个字,右手突然一僵,眼睛微微瞪大,“我的手?我的手好了?!”
她昨晚睡觉前就只吃了易雪给的一枚三品疗愈丹,居然效果这么好?一晚上就全好了?!
她喜极而泣,袖口胡乱擦了擦眼泪,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太好了!
她还以为再也好不了了呜呜……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姑娘突然起身,桌子因为她的动作大幅度震动了一下,沈晚棠手中的笔也因她的动作在纸页上重重落下一道污痕。
沈晚棠不耐蹙眉,侧目看去时小姑娘已经破门跑了出去,像是高兴得傻了一样。
真是个傻子。
又一次将卷轴拂在地上,重新抄写。
覃长乐在路上又蹦又跳很是欢快,像是又恢复了无限活力,路过海棠树下时还会蹦一下用右手折下一束海棠花。
脸上的笑容比手中的花还要灿烂。
内门长老的住处外门弟子不得随意出入,她只能找枣枣借了灵石去买张低阶传音符。
卖符的长霖长老说,这种符不仅能传音,还可以寻人送信,只要在符箓的背面写上那个人的名字,只是路途遥远的一般容易半路失踪。
覃长乐一点也不在意这些,拿着符蹦蹦跳跳地就要走,身后的长霖长老却把玩着灵石笑着开口道:“小长乐,若记得不错,你与沈晚棠同住,你沈师姐连高阶符箓都画得出,你为何不向她要,何必来我这儿花钱呢?”
“她有这么厉害?”
覃长乐回头,下意识错愕开口,可随后又想到什么,脸一下拉了下来,没好气道:“她这么讨厌的人,我才不要她的东西,哼!”
长霖长老:“?”
清玄神君教出来的师妹,竟也会这么招人恨?——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宝们的支持[亲亲]
第93章 无虚宗(二十三)
覃长乐在传音符的背后写下了李先生的名字,有那么几次她听见过那个大魔头叫李先生李没,后来她学写字的时候问过李先生他的没字是哪个没。
“小长乐,这一大清早的,特意寻我要海棠花糕做什么?”李没整日在宗门都闲着无事,又有紫秋给他调养着身体,日子也过得舒坦,闲时总是会在紫秋那儿做一堆好吃好玩的。
说起来,他手*里的人偶都有一百多个了,就差找个人来缝好看的衣裳了。
覃长乐终于等到了李先生来,上前接过他手里的那份海棠花糕,展颜一笑,“李先生你对我们真好!”
李没笑了笑,看向她的手,“手好了?”
“嗯!”覃长乐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昨晚易雪给了我一枚疗愈丹,睡一觉醒来就好了,你看,一点都不疼了!”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八品疗愈丹?”李没微微讶异,随她一起往回走,边走边道:“你们外门弟子哪来这么多灵石买八品丹的?”
而且,据她所知,宗门内能炼出八品丹的只有紫秋和无行神君。
果然,只见小姑娘摇头道:“是三品,我也没想到三品丹药效会这么好!”
闻言,李没心中了然,想起那日沈晚棠不为所动的臭脸不由得有些失笑起来,看来她还挺喜欢这丫头的,毕竟这小姑娘有几分像她……
到了院子,覃长乐的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李先生你先坐会儿,我去看看易雪还在不在。”
“原来你的糕点是特意给易雪备的?”
“是啊,她治好了我的手,我要好好感谢她!”
看着她跑走的背影,李没呷了口茶看向与之相反方向的某个紧闭房门的屋子,一时无奈摇头。
覃长乐敲了几下门,里面一直都没人应,大概是上早课去了。
她有些烦恼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易雪的房间她也不是没进去过,她就推开门把糕点放在桌子上,易雪应该不会生气吧?
这么想着,她小心翼翼推开了门,直走进去哪也不乱看,把手里包好的点心放在桌上。
转过身,猛地抬步要走,脚尖却突然绊倒了矮凳——
“啊!”
覃长乐整个人呈“大”字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微抬头揉了揉磕痛的下巴,目光下意识往前看。
眼前浮现的是床架底,还能清楚地看见床里面紧挨着的墙角歪歪扭扭刻了些什么字……
她眯了眯眼仔细看。
真是奇怪,易雪的床对面都没有人住,那面墙又怎么会有刻痕的?
再仔细一看,她忽然留意到,这张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还被人挂上了床帐,墙上也多了几幅画。
不是没人住吗,易雪干嘛要布置成这样?
虽然好奇,可她并不想去窥探易雪的秘密,直到她目光一转,看清那刻的几个字。
……棠去死?
去死?
覃长乐瞬间觉得后脊背发凉。
棠?
外门弟子里面好像没有一个人的名字末尾是个“棠”字,除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前走,走到床边想要伸手掀开挨着墙壁的床帐。
不行……易雪会不高兴的。
她抿唇收回手。
可是名字最后是“棠”字的,只有沈师姐一个人,会是沈晚棠的棠吗?易雪又为什么要诅咒她去死?
不知不觉间,小姑娘的额头已经出了一层汗,越是深想越是头皮发麻。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像表面上看着那样好,不管是沈师姐还是易雪。
她根本分不清她们到底是不是好人……
不……
一定是沈师姐不好,她一直都是个坏人,是她让易雪恨上了她,这都是她应得的……
覃长乐慌乱地后退几步,连倒在地上的凳子都没有扶起就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四张面孔。
一张是早上沈师姐耐心写宗规脾气好的脸,一张是在凡间她冰冷含笑逼自己断臂的脸;一张是易雪别扭又关心地给自己送药的脸,一张是她用力在墙上刻下恶毒字眼狰狞的脸。
“这孩子,不抄宗规又跑出去玩。”李没透过窗看着覃长乐跑出去的背影不禁笑了笑。
回头又看向正在默写宗规的人,这份耐心沉静的气质,还真是和清玄神君有几分像。
“对了。”李没闲适坐在她对面,随口道:“苏尧死前也被你下了邪术对吗?”否则依沈晚棠的性子,不可能就这么放心的把苏尧扔出去。
“他想拉我一起死,我只好让他像方文许和你一样,永远失去开口的机会。”沈晚棠瞥他一眼,牵唇笑。
一副美好模样,而面孔下却是蛇蝎心肠。
虚伪的人不一定笑,笑的人也不一定虚伪,但沈晚棠的笑,一定不是笑,是虚伪、狠毒、残忍。
“沈卿言知道吗,他清玄神君的师妹竟会是你这样的人?”李没陷入回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们二人时的第一感觉。
初见以为他们二人兄妹情深,彼此依靠,如今才看懂,他们不过是彼此间生命中年少时的过客,相互背道而驰。
他仿佛能预见,若是日后沈晚棠的身份暴露,他们二人必将成为此生中对方最恨之人,一死一伤或是双死的结局也不无可能。
于是,李没忍不住开口问:“你可有想过,往后你和清玄神君怎么办?你师兄注定会成为世间第一位真神,你可想过你们的未来?”
“未来?”沈晚棠忽然一顿,停笔抬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蹙眉道:“我的未来与他人无关。”
“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像杀了苏尧一样,杀了你。”
“会。”沈晚棠毫不犹豫地答,可语气、神情却云淡风轻,甚至唇角的笑意从未下来过。
她无所畏惧道:“可又如何?”
“如何?你有法子自保?”李没没好气道。
“师兄是天道的人,杀了他便可自保,不过……”沈晚棠说完,目光与话锋同时一转,“与你何干?”
“天道的人你也敢杀?”听了她的话,李没捡重点回。
若能见到天道这个“人”,她倒不介意将他视作此生宿敌杀了他,可惜了,天道的本体只存在于神界,只有真神才有资格踏足。
而他们无法踏足神界,故而天道于他们而言——无形,又无处不在。
轰隆——
隐约的雷声在苍穹之上酝酿起来。
李没抬头,透过窗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天,动了动唇,复杂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随便想想。”
“所以你想什么了?”
“怎么杀了天道。”
轰——
一道雷伴着白光闪电瞬间自苍穹劈下,蜿蜒出的痕迹将屋外的海棠树生生劈裂开。
少女皱眉冷眼看天,扯唇笑开:“还以为天道多厉害,原来是个只会降下天罚的废物……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没猛地捂住嘴。
紧接着,她径直拽开他的手“咔嚓”一声扭断。
李没像是感觉不到痛,无奈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这是在救你,给你嘴下积德知不知道?”
“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沈晚棠眉目微凛,手中的笔一转,毛笔的笔尖好似瞬间化作利刃,被她随意掷出后割破李没松垮枯瘦的皮肤。
李没抬手摸向脖颈,血……
再抬眼看她,他发现她的眼中满是戾气,那是所有魔族人都会有的戾气,他们一族多是生性残暴、满身戾气之人。
可她如今的暴戾,要远胜过那些人。
紫秋长老见到李没时,他的衣襟上已经染了大片的血,脸色苍白难看,她脸色也跟着有些难看,上前给他塞了一瓶丹药的量。
“你不要命了,我给你的药怎么不吃,流这么多血,也不怕死了!”
“我的命本就短暂,你是知道的。”李没自嘲一笑,“只是我这一生,一事无成,白走这一遭。”
“你知道就好,真是像谁不好,非得和……”紫秋长老话说到一半突然发现李没直勾勾盯着她。
“看我做什么,有弟子私下还喊我疯婆子,疯婆子的话你也听?”
李没却笑着摇摇头,他说:“紫秋长老,我的确不认识你这样一个人,但你活了这几百年想必也不会错认了谁,所以你应该不仅只是认识我,你……是否也认识家父?”
紫秋长老给他包扎的手一下顿住。
李没早已了然于胸,来到院中自顾自坐下,似侃侃而谈那般,脸上挂着温笑,继续说道:“家父曾是平溪城有名的纨绔子弟,生性放荡风流,也同我一样,是个一事无成的庸碌之人,或许这也正是紫秋长老瞧不上我的缘故?”
自第一日到无虚宗开始,他就能看出紫秋眼中那不易察觉的不喜与看低,像是心中存了对他的成见,故而对他的态度也很是随意。
“或许,长老也曾受家父的外表所蒙蔽,欺骗了感情?”
紫秋长老看着他原本还有些感慨和心酸,可下一瞬听完他这话黑了脸,上前猛地给他脑袋一巴掌,“那种畜生也只有瞎了眼的人才看得上!”
她的手劲太大,李没的额头猛地磕在石桌上。
李没:“……”
看着他额头又被磕破,紫秋一怔,审视了一番他这一副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模样。
说起来,李没与他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倒是截然不同……
甫一这么想,李没便开口叫停了她心中难得生出的于心不忍。
他说:“长老如此看待我,我倒也能理解一二,长老称家父为畜生,为其子的我年少时也与父亲一个脾性,在长老眼中大抵也是个畜生……”
看低与不喜便有了原因。
“你也不必如此看轻自己。”
紫秋长老的神色突然认真起来,手按在他的肩头拍了拍,“与我相识的,不是他。”
第94章 无虚宗(二十四)
平溪城曾有一纨绔名李巡,此人脾性顽劣,风流成性,整日只知花天酒地以强权欺辱百姓。
可他皮相生得好,城中也有不少少女倾慕于他,但他却从不成亲纳妾。
他的一生中有过很多女人,却没有一人替他诞下子嗣,除了……
“除了你的母亲。”紫秋长老陷入久远的回忆,继续道:“当年我游历人、妖、魔三界,撰写那本书的时候,在凡间遇到了你的母亲。”
李没的生母是小户人家的独女,每日的生计便是靠上山采药卖给医馆为生,这法子还是她教的。
她遇见他母亲时,那孩子甚至还不会说话,她教她分辨药材,教她读书写字,几乎每年都会去平溪城看她。
后来那孩子十七岁时被他的父亲李巡带了回去,不过短短一年,冬月底她去看她的时候,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那时,少女将她的手放在肚子上,笑得温柔美好,她说:“等孩子生下来,姐姐给他起个名字吧?”
她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可李巡却不愿娶她进门,孩子生下后拖了整整三年。
三年里,李巡身边女人无数,他的母亲整日郁郁寡欢,最终含泪病逝。
临走时,他的母亲不过二十。
在李没十六岁时他的父亲离世,她回过一次凡间,本是想把他带回无虚宗,可谁知见到他才知道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合欢宫中沦为了一名邪修。
当她看到他同他那个禽兽父亲一样风流放荡,品性顽劣时,她仿佛见到了第二个李巡,这样的人若进了无虚宗也只会脏了无虚宗的门。
所以,那一次她什么都没做。
再后来没多久,她还是放心不下,心中总能想起他的母亲,便又去了一趟凡间,是打定了主意要带他回来好好教养的。
谁知这一去就再也寻不到故人之子。
她用过追踪符寻他的气息,可即便是高阶追踪符也找不到,她以为他死了,直到那天沈晚棠把他带上来她才明白一切。
她找不到他是因为他的身体魔气入体,气息全变了,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邪修。
听完了紫秋长老这一席话,李没毫无反应,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母亲的任何信息,很是陌生,可他的那位父亲他倒是知道……
他的父亲的确称得上禽兽、畜生,年少时的他和父亲相比,差不了太多,也正是因为遗传了父亲一样的脾性,才会在年少时一瞬间被一个不知所名的女子勾了魂。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他便落得如此下场。
李没思绪良多感慨万千,回首完过往,事到如今也只是一笑置之,摇头作罢。
紫秋长老看着他,想到他这样巨大的转变,不由得问起:“你体内的魔气是怎么回事?”
“紫秋长老,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李没答非所问道,“若当年你找到了我,是否真的会将我带回?”
“由心而论,当年没能把你带回来,害得你如今这副模样,我心中有愧,愧对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对你父亲是失望、怨恨,可她却很爱你。”紫秋长老道,“若能回到当初,即便你品性顽劣,我也会把你带回来!”
“有长老这句话,我也放心了。”李没心头积压多年的石头忽然落了地,他笑了笑,抬眼看向紫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他说:“有件事……我想问问长老是否愿意帮我?”
……
被寒风裹携的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整座无虚宗主峰变成了一座皑皑雪山。
李没打趣地说过一句话,他说这样的无虚宗与那魔域的寒山之巅有几分像。
寒山之巅是何模样沈晚棠不知道,她只知道今年这雪尤其大,寒冽的怪风似要将人吹走,雪花直往人脸上扑。
她眯了眯眼回到院中,院中的覃长乐和胡枣枣正在练剑,两个小姑娘原本还笑逐颜开,瞥见她进来瞬间收了笑。
其余的小弟子则玩的玩闹的闹,在雪地里打雪仗的、踩着凳子贴春联的,去小厨房偷吃的……
还有一个,在紧闭的屋子里吸纳灵气的。
沈晚棠微侧目瞧了一眼杜易雪所在的屋子,怨恨冲天,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生出心魔了吗?
风声呼啸,门窗作响,窗外大雪纷飞。
打开门,风雪一并迎面袭入房中,在脚边留下一地残雪。
沈晚棠抬眸看了眼天色,今夜云遮残月,夜色如墨,而院中红中透黄的烛光却点亮了这个夜。
围院的海棠花随风摇曳,娇艳柔嫩的花瓣摇摇坠地,将土壤的雪衣上又缀上了赏心悦目的红。
少女们的娇笑一声一声入耳,给这个雪夜增添了些许生气与喜庆。
“枣枣快来!”覃长乐蹲在棠花树下,回头招手,“快来挖四季酿了!”
两个小姑娘徒手扒拉着厚厚的雪,钻进土壤又深挖出几坛酒来。
“开饭了,快来吃饭!”李没将最后一道菜上桌,喊了一声后,目光逡巡找到倚门的沈晚棠。
青衣少女的脸上皮肤白皙神色冷淡,便如今日这刺骨寒的大雪,干净而冰冷。有一瞬间,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眼中只有她自己,而眼过之处皆是虚无。
她与他们格格不入,更是与这个世界背道而驰。
李没从桌上拿了一块油酥饼,走上台阶递给她,“紫秋长老今晚也会来,她说你爱这吃油酥饼,还让我特意给你做了些,尝尝。”
沈晚棠看了一眼,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有次紫秋长老见她可怜便给她煮了碗面,随口问她喜欢吃什么,她答:“榱城的油酥饼。”
那是师兄每年都会送给她的东西。
“看见那的海棠花糕了吗?”沈晚棠却不接,视线娜远了些,落在一棵海棠树下的石桌上,桌上本该什么也没有,可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份点心。
那点心用油纸封得很好,表面依稀能看见有一股无形的灵力包裹着。
“你怎么知道那是海棠花糕,谁送给你的?”李没狐疑道。
沈晚棠只说:“把它和油酥饼一起交给师兄,告诉他,我不喜欢。”
清玄神君?
闻言,李没心中了然,也不去问怎么神君忽然想起送她点心。
等李没再回来时紫秋长老也到了。
一个院子十一名外门弟子,算上长老和李没统共十三人,其中还有一人待在房中闭门不出。
“想什么呢,还不给我倒杯酒?”紫秋长老的声音突然从身侧响起。
沈晚棠把倒好的酒推到她面前。
“不错,同我酿的四季酿是一个味道!”紫秋长老尝了一口,随后从乾坤袋中取了几瓶八品丹药放到她面前,“今日除夕好日子,你我也许久不见了,这些都是我给你备的礼物。虽说你如今也会炼丹,但想炼八品丹却不易,想要什么便与我说。”
沈晚棠看向瓶身。
紫秋长老:“里面有你常要的醒神丹。”
“长老今日倒是出手阔绰。”沈晚棠并不客气,径直将丹药收入囊中。
“今日除夕,身为长辈自然要给小辈们准备新年贺礼。”说完,紫秋长老站了起来,面上难得浮着柔和的笑,绕桌一圈,几乎给每个弟子都赠了一瓶八品疗愈丹。
院中的十二人吃喝玩闹着一起熬过了子时的夜。
紫秋长老和李没已经离开,一群小弟子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沈晚棠起身,脚踩在厚厚的雪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步伐缓慢,青色裙角无意间沾染上白雪,点点湿润出水渍。
嘎吱——
她突然推开了杜易雪的房门。
床上闭目吸纳灵气的小姑娘霎时间瞪大了双眼,眼底的怨恨恨不能溢出来将她杀死。
“不要过来!出去……你给我出去!”
小姑娘疯了一样抓了东西就狠狠砸过去,可这些东西全部在靠近沈晚棠的时候突然失了力掉落在地。
“你这个女魔头,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替我爹娘报仇!你和清玄神君都该死!你们都该下地狱!”
“要不是你们去了我们村子,他们就不会死!是你们!都是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你们都去死!”小姑娘浑身戾气,双眸中隐约有阴邪的红光一闪而过,说出口的话魔怔了般。
话落时,她甚至不管不顾提着剑朝沈晚棠刺了过去。
沈晚棠只一眼,杜易雪手中的剑寸寸碎裂,紧接着,她的手中聚起无形的力量,浓郁的魔气弥漫在整个屋子。
“唔!”杜易雪的脖子于无形中被人掐住了,整个人悬空起来,用力挣扎,憋得快要喘不过来气。
“不愧是回阴村的人,天生的……”沈晚棠故意停顿,饶有兴致勾唇,语气很轻,吐字却清晰,“恶魂。”
“我、杀、了、你!”杜易雪用尽力气开口。
杜易雪的天赋不错,做人时会帮助父母作恶,成为修者后,她的怨恨也是普通人远不能及的。
如此敏感阴暗的人,心中怨恨邪念只会与日俱增,终有一天,杜易雪会沦为与她一样的恶魂。
正到极致是邪,邪到极致则是魔。
眼前的人虽满身灵气,可阴暗的心底却关着一只魔,若她成魔,修炼速度是现在远不能及的。
沈晚棠一瞬不瞬盯着她,眼中似覆盖了一层阴邪之意,让人看了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养着你倒是比涉险杀人更好。”她笑着,手上用力,从杜易雪体内源源不断吸收着怨恨、邪念。
杜易雪对于她的恨与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种恨不能杀人来释放的怨恨让她的修为瞬间破了一个小境界。
脑海中依稀浮现出无数个一模一样的画面。
小姑娘孤单瘦弱地跪坐在地,手里紧紧攥着刀,发了狠在墙壁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狰狞的痕迹,几乎让整面墙面目全非。
那面墙上写满了她的名字,而她的名字与“死”总是割舍不断的,刻满了字的墙已经成了半面血墙。
这是杜易雪的记忆,这记忆随着怨恨一起涌入脑海,她将人扔向那面墙。
一阵轰然巨响,对面的床榻被杜易雪的身体从中砸断。
床上的幔帐落了下来,壁画也受到魔气波动掉在地上。
映入眼帘的是,令人心惊的狰狞血墙。
那面墙阴暗无光,仿佛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沈晚棠去死!
沈晚棠沈晚棠沈晚棠!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整面墙都是这些字眼。
良久,屋中的少女轻笑一声,笑音轻柔悦耳,像是全然没将这些放在眼里。
“你一定会死的!老天不会让你活着!你会死的……你一定会死!”杜易雪看见她的笑,突然受了刺激般,神情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喃喃自语。
沈晚棠收了笑,转身离去。
世人都希望她去死,可偏偏她不会死。
死而复生的人,不会再死第二次——
作者有话说:本文将于本周日开始倒v,到时周日凌晨六点会有万字掉落,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欢迎大家来找我玩呀[亲亲]
也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要订阅的宝宝们看过的章节也不要买错了~
对了,自周日开始,我也会开始日更的,好啦不说了,我滚去码字了[抱抱]
第95章 迷雾谷(一)
覃长乐近来发现这个大魔头好像话少了很多,也不强迫她练剑了,一整天下来更是不会多看她一眼,只一心修道,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好冷清……
她偶尔会叫上几句师姐,可大魔头根本不会给她回应。
今日练完剑,她和枣枣坐在院子里一边吃着果子一边闲聊着。
“你知道吗,听说清玄神君一个月前又闭关了,这次不知道要多久。”
胡枣枣嘴里嚼着酸甜的果子,含糊道:“不过清玄神君好厉害,长老们都说这次神君就要成为真神了,他破境成为神君也才……”
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数不清,又继续补充:“也就才几个月而已。”
“无情道嘛,好像是这样的。”覃长乐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也跟着重复一遍,“清玄神君好厉害。”
“我以后也要成为清玄神君那样的人。”
“哎,这个也太难了,还是就这样每日吃吃喝喝最好了。”胡枣枣却不喜欢,苦着一张小脸,道:“就在无虚宗外门待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胡枣枣说完从怀里递给她一个果子,抬眼的时候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对面的门上,忍不住问:“长乐,你说为什么同是无情道弟子,沈师姐怎么和清玄神君差这么多呢?”
“那肯定是因为清玄神君是好人!”覃长乐一口咬定。
胡枣枣听不懂,眼珠子一转还是想不明白,不过她发现沈师姐也没有别人说的那样坏,要不是沈师姐,她怎么会这么快就破境?
想到这里,她把怀里剩下的果子包好推给覃长乐。
“你今天好大方。”覃长乐不明所以然。
“给师姐的。”
“……”
当覃长乐回屋后,果子被她放在桌上。
她看向床上一动不动的师姐,“你要不要吃甜果?”
“……”
回应她的又是长久的静默。
什么人嘛,也不说话,真是要把人憋死了!
然而殊不知,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榱城——一青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了一面墙壁之中。
此人正是沈晚棠。
师兄闭关了,不用多想也知道许是师父的意思,师兄飞升在即,师父必然会下令让师兄闭关,所以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已经离开了无虚宗。
被她拖了许久的事也该去做了。
而眼下无虚宗的“沈晚棠”只是她以物化出来的假人偶罢了,人偶上有高阶符箓加持,外表与真人一模一样,几乎没人能看破,除了师父、师兄,以及修为深厚又精通符术的流衣真君。
不过师兄飞升在即,只怕他们根本无暇留意到她的动向。
进入迷雾谷后的她被改换了音容,身上的气息仍是人族修士,气息与上次不同,这里的守卫不会追杀她。
她一点点往深处走,越深入越是热闹,像极了一处阴森的鬼市。
迷雾谷这地方前世入魔后她常来,但大多时候都是从邪修手中买换息丹,以及提升修为的邪术、禁法之类的书。
如今的换息丹只有拍卖行有卖,再过一两年便会有邪修开始卖换息丹,价格要比拍卖行便宜许多。
前世她来这里时,师兄还未曾闭关,她下山时已经和师兄三月未见,本以为自己偷溜下山也无人发现,不曾想最后师兄不仅发现了,还立刻找到了她。
他跟着她进入了迷雾谷,最终以一己之力生生封印了这里的入口。
那时,师兄说——
“迷雾谷是违背天地法则、违背天道的存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与魔域无异。”
在她二十一岁时,也正是师兄闭关前,他彻底封锁了入口。
师兄闭关后,她的身体被黎白夙占据的频率越发高,她失去了自由,也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她的心一点点被怨恨所占据,成长为一个恶魂。
那时,她只想要黎白夙死,她要活。
后来她翻阅三界的古书禁书,得知几百年前迷雾谷谷主曾是一名邪修,他生前夺舍过两个人也杀死过两个人的魂魄,临死前又将一生所学撰写成一本书。
那本书最终消失在了迷雾谷中,最终不知去向,但若是外界没有那本书的半点风声,只能说明那东西……就在迷雾谷。
前世她为了杀死黎白夙特意去迷雾谷寻过这本书,当时为了解开师兄设下的封印她废了大番力气和不少时间,可惜……
即便是最后身死,她也没能找到。
如今,她特意拖到师兄飞升闭关出来,便是不希望这地方再被师兄封印一次,不想再浪费太多的时间在解除封印上。
沈晚棠找了个地方坐下,并不急于一时。
前世她几乎找遍了整个迷雾谷,到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而当时只有一个地方她还没去过,便是被守卫严加看管的迷雾谷谷主的住所地。
思及此,她的眸色略深,开始将体内换息丹的药效逼出来,周身气息逐渐由灵气转换为魔气。
与上次在迷雾谷中杀人时她的气息一模一样。
……
乌发半绾戴了玉簪的青衣少女静坐在一家酒楼内,杯中被她倒满了酒,酒香浓郁。
她并不喝酒,像是在等什么一样。
在谷中长居了几十年的掌柜看了这气质不凡的姑娘许久,一想到这姑娘进门后直接莫名其妙给了自己可以买好几座酒楼的灵石又觉得难以心安,忍不住皱眉,朝小二投了个眼神过去。
小二哪敢轻举妄动,他就是个小小的修士,才练气三阶,虽说谷主禁止在谷中滥杀无辜,可偶尔也会有那么几个人会不顾禁令在谷中杀人。
迷雾谷中来往的人几乎都不是普通人,除了他们这些讨生活的平民百姓。
两人互视几眼,只能再看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若她真是来者不善,他们只好去请谷主的人了。
甫一这么想,门外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伴着兵器碰撞的声音,是谷主的人。
他们怎么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掌柜和小二同时看向稳坐不动的沈晚棠。
一群化神期的修士走了进来,将她团团围住,手中的刀剑纷纷出鞘,尖处对准她。
看到这一幕掌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姑娘在迷雾谷中杀过人,她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酒楼内的其他人一哄而散,就连掌柜和小二也挤开人群离开了酒楼,两个人偷偷躲在门外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群守卫为首那人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沈晚棠。只要是进入过迷雾谷的人,他们都能凭气息辨认,哪怕她有一万张脸变换也无用。
“就地诛杀。”他抬起手又落下,似一个命令。
听完“杀”字时的沈晚棠手上动作一顿,她方才敲了桌面三十一下,以神识探查的结果也是——三十一个化神期修士。
抬眸间,阵阵寒光朝她一齐袭来,刀剑所指都是她,她的眉目神色不变,情绪仍然淡然,只是纤白食指沾了酒水。
指尖在桌上划动着,水痕迅速在上面蜿蜒出痕迹,像是什么特殊的字符一样。
仅这一个动作,刀剑已经逼到了她的脖侧,杀意侵透她的身体。
当他们还想要用力砍下那颗头颅时,自少女湿润的指尖却骤然散发出微弱的光,这光转瞬即逝,而后化作丝丝缕缕的魔气将稳坐不动的少女包裹着。
沈晚棠垂眼,视线落在颈侧的刀刃上,抬手轻点,倒映着少女面容的刀身忽然碎裂成无数片,最终散落在地上,持剑的人也遭到反噬重伤倒地。
“竟然不用灵符便可画出高阶符箓?”为首的守卫难以置信开口,随后又觉察到什么不对劲,这道符上还有邪术的痕迹!
他面色凝重地持剑攻了过去。
就在靠近少女的瞬间,如同黑雾般的魔气缠绕上他的本命剑,他瞳孔一震侧头看去。
“铮——”
手中的剑猛然间被无形的力量生生折断,他的本命剑毁了。
本命剑大多都是由持剑之人*的魂魄之力炼成的,几乎与他的神魂相连,剑身被折断的刹那,他瞬间遭到了反噬口中吐血跪了下来。
他的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捂着脑袋匍匐在地。
围绕着沈晚棠的余下三十名守卫看着这一幕逐渐意识到了危险,他们挣扎着想要逃离回去求援,可他们的剑和手完全动不了!
这,这就是个魔族妖女!
沈晚棠将杯中余下的酒缓缓饮下,口齿间都是醉人的香甜,随后,她含了温柔淡笑的眼神逐渐加深。
站起身,慵懒散漫地半坐着桌沿,视线一点点扫过他们,满意道:“修为正好。”
话落,她抬手一拂,无形的力量又猛地将人掀倒在地,整个酒楼好似发出了打斗的碰撞声,实则却是三十人纷纷倒地的声音。
“她她她怎么怎么这么嚣张?!”店小二捂着嘴,抖着手骇然开口。
要知道,这可是迷雾谷啊,是谷主的地盘啊!她怎么敢的,撒野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掌柜白着唇说不出话。
迷雾谷几乎无人不畏惧如今的这位谷主,在谷中杀人者几乎都是就地斩杀,那场面尤其残忍,所以谷中的人都以谷主为尊,也正是因为有谷主的存在,他们才可以像凡间的百姓一样在这里安稳度日。
可是……
可是这个女子竟敢杀死谷主的人!
掌柜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那笑若修罗恶鬼般青衣少女,少女脚下踩着守卫大人的背脊,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竟叫平日威风凛凛的守卫大人动弹不得半分。
沈晚棠也不多言,压制住为首那人后便径直将他的魂魄吸食入体,撕碎后一点点开始“滋养”着她的魔丹。
随后,她的脚尖一转,又一并将其他人的魂魄与怨恨吞噬干净。
手腕处开始蔓延出微弱的裂纹,她神情自若再度坐下,而眼角余光却是不经意扫过屋外躲藏起来看戏的人。
其中,便有酒楼的那两人。
“死了……告诉谷主,我们快去找谷主!”不然他们都得死!
甫一说完,店小二就要拉着掌柜跑,谁知一拉,掌柜一下摔在地上,双腿直发颤。
见此,小二再也顾不上他,一个人连滚带爬朝着某个方向去。
沈晚棠也侧眸看过去,直勾勾地看着那跑远的背影,脑海中想起前世的事情来。
前世的她常来迷雾谷,可却从未刻意招惹过这里的谷主,干的最嚣张的事也不过就是因杀孽太多招来了谷主的亲信,和他打了一架险些将人弄死。
那侍卫的修为已至灵君,也曾是上一任谷主的人,活了不知几百年,谷中有人说这位灵君是谷主的侍卫,也是将他养大的兄长。
所以前世她要杀了这位灵君时谷主已经用结界封锁了整个迷雾谷,意图杀她。
可来的路上,结界被师兄以一剑之力碎了个彻底。她没能见到那迷雾谷谷主,因为师兄的突然出现也不得不让他的亲信逃走。
也就是那次,师兄不费吹灰之力,封印了迷雾谷。
不过……
谷主手地下的人化神期的修士极多,亲信的修为也已至灵君,那么身为迷雾谷谷主的那个人呢?
他的修为只怕不会比师兄差太多,但既然前世他无法冲破师兄的封印,想来修为也是不及师兄的。
说起来,传闻中的迷雾谷谷主是一位高深莫测的神秘之人,整个谷中,无人窥见过他的真实面容。
有人说,因为见过的都死了。
都死了吗?
沈晚棠唇畔勾起一抹笑。
一道寒光从门口折射进来,一高大男子手中的剑微微转动,他握紧剑柄,来到沈晚棠身侧,居高临下,眼神仿若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就是你在谷中闹事?”
他扫了一眼地上到了一片的守卫,吐出两个字:“餍魔。”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沈晚棠的手中逐渐凝出断情剑的身影,几乎是同一时间,男人的剑气横扫而来,桌椅楼墙顷刻坍塌。
沈晚棠旋身躲过后来到街道,手中的断情剑散发着丝丝缕缕的阴邪气,她的眼中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笑意,她说:“由山灵君,你知道我们餍魔最喜欢什么吗?”
由山灵君皱眉不语,再提提剑而来和她缠斗在一起,两剑相撞发出铿锵铮鸣声,两股剑气相互碰撞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彻底将整个酒楼毁掉。
“我们啊……”沈晚棠的剑压着他的剑,身子与剑一起逼近他的脖颈,她的另一只手轻攀他的剑,附在他耳侧,低语,“最喜欢像你这样修为高的魂魄了。”
只可惜,她感受到此人魂魄非恶,否则她会很想杀了他的……
“孽畜!”由山灵君闻言顿时怒火中烧,猛然震开她,用尽全力朝她杀了过去。
餍魔一族天下无人不知,这一族最是阴邪,喜食人的怨恨邪念以及魂魄,而至邪至恶的魂魄便是他们最喜欢的。
除此之外,餍魔生来便有一副好皮囊,族中多为女子,男子则是族中女子的修炼工具,供她们享乐吸食……
魔域十多年前曾是魔帝黎玉昭的天下,此人便是餍魔宫之主,她的修炼方式极端而阴邪,几乎夜夜都会召族中男子入帐,修炼方式无耻至极。
传闻说,当年黎玉昭孕有一女,那腹中胎儿便是日夜吸食男子怨恨邪念的一个魔胎,这是她们一族历代魔主降世的方式。
被沈晚棠羞辱的由山灵君怀着恼怒足足和她战了一个时辰之久。
由山灵君咬牙盯着她,意识到什么,“你是餍族魔王。”与他的修为不相上下,她和他的修为是相等境界。
“是又如何?”沈晚棠挑眉。
由山灵君的眉心一点点松开,“你来我迷雾谷,想要什么?”
“我要见你们谷主。”沈晚棠也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
由山灵君没说话。
“你杀不了我。”说完,少女眉眼带笑,透出璀璨明媚之意,可那莹润清澈的眸中却满是心计与冰寒,她笑着说:“对了,方才灵君与我对战时,可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
眼神骤然一边,由山灵君回想起那一瞬间嗅到的刺鼻气味,脸色顿时铁青,“你敢给我下毒?”
“是啊,剧毒。”少女云淡风轻地应。
“所以,我要见谷主,还不带我走吗?”沈晚棠手中的断情逐渐消散,上前几步,自投罗网般,“此毒只我有,解药也只我能炼,灵君若不能乖乖听我的话,不出三日,必死无疑。”
由山灵君却冷声又道出一个事实:“你的实力在我之上。”
“你也可以这么说,不过……”
不过她只是多活一世罢了,比起他,她会的东西的确多很多,他会的她都会,他不会的她也会。
“好,我带你去见谷主。”
由山灵君盯着她,杀意一闪而过。
迷雾谷,云幽城。
迷雾谷中外来的人音容都是假的,而出生在迷雾谷的人则不会被变换音容,他们的音容都是真的,正如由山灵君,前世今生,她所见到的这个人都是真正的他,想来谷主也是真实的音容了。
她倒是有些好奇,迷雾谷谷主究竟长什么模样,为何会有传言无人见过他的真容?
沈晚棠被由山灵君和一行守卫带至云幽城内,这里空寂冰冷,仿佛透着浓重的死气,让人每走一步就像是走在冰冷的刀尖上。
空荡荡的城中回响着杂乱的脚步声,直到脚步声止,由山灵君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紧接着,四面八方突然涌出几百人将她包围在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仿若一触即发。
“想见谷主,就凭你?”由山灵君冷笑,抬手下令,“把她关去地牢,和那群杀人不眨眼的畜生关在一起。”
此话一出,周围的守卫面面相觑,纷纷露出畏惧的神色。
他们云幽城的人都知道,地牢关押的可远不止邪修,里面还有修为高深的妖魔,这些人都像这个餍魔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那地牢里几乎每天都会死人,而这也正是由山灵君想要的,让他们永困终身,日日彼此折磨、煎熬度日,这便是对他们擅闯迷雾谷肆意妄为的惩罚,是一种让他们痛不欲生的惩罚。
魔王又怎么样?
里面甚至还有魔君的存在……
“你就不怕死?”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餍魔仍在同他们的灵君叫嚣着,丝毫不知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
“我的毒,自有谷主解。至于你,我杀不了你,自有能杀你之人。”说话的人转身大步离开,去的方向被沈晚棠记在脑中。
那个方向大概就是谷主寝宫的所在之地。
肩膀被人猛地一推,沈晚棠脚下踉跄被人押去地牢。
“快走快走,你这条命也算到头了!”有人不耐烦道,他们无人留意到少女眼中的阴沉。
“还笑?等到了地方看你是哭是笑!”
地牢潮湿暗黑,空气中尽是尘灰与令人作呕的血气,刺眼的红从地牢深处蜿蜒出来,将这条通道的路染红,最终凝固在上面,形成血道。
沈晚棠轻蹙眉,踩着血道随这些守卫来到最深处的一个巨大的……牢笼。
牢笼中的“人”听见声响纷纷抬头,阴毒的目光一道道盯紧她,里面有怪异的笑声一声声传出,像极了野兽对猎物流着口涎时下意识的反应。
此时此刻她好像身处在人间与地狱的边界线,而牢笼中是地狱。
禁制打开,有人把她无情推入了地狱的深渊,推进毒蛇的蛇窝正中心。
她一出现在牢笼中,无数双狰狞的手朝她伸出,逼近她的身体、双眼。
“上一个敢对灵君不敬的人已经被他们撕碎吃了,那个人熬了三天三夜,不知道你能撑几日?”牢笼外有人的轻蔑和冷笑声响起。
他们离开了这个肮脏不堪的地方。
而牢笼中这些人的魔爪也触碰上了她的身体。少女突然站起身,抬眸扫过这些人的脸,缓缓扬出一抹轻笑,笑意转瞬即逝。
这世上总有人以为自己成功把他人推入了地狱的深渊,可他又如何笃定,推进去的就一定是个废物?
他又怎知,亲手推进地狱的,不会是一只早就身处炼狱的恶鬼?
头皮骤然间传来剧痛,有人拽着她的头发用灵力把她整个人往墙上砸去,磕得青簪玉碎。温热的血源源不断涌出,流进一只眼中,覆盖半张脸。
少女的脸,一时间面目全非。
她无知无觉血红的眼一瞬不眨,直勾勾盯着这些“人”,牵唇笑:“恶魂。”
现在没有什么是比恶魂更让她心生欢喜的了……
“餍魔?”
“是,她只说想见您,属下已经将她关在了地牢。”
寂静的寝宫内时不时传出男人的声音。
“进来吧!”
不一会儿。
“此毒中有毒魔莫獨的血,世间罕见,只怕是出自她手,若想解毒,除她之外,只有毒魔血。”
闻言,由山灵君一愣,只有毒魔血吗?
可他们出不去,永远没法彻底离开迷雾谷。
“把她换个地方关起来,别让她死了。”
“是。”
……
“噗嗤——”
冰冷的长剑贯穿邪修的心口,持剑的少女浑身染血,及腰乌发凌乱散下,随着她弯腰的动作垂在胸前。
沈晚棠脚下踩着邪修的尸体,起身拔出剑,抬眼看向角落里的最后一人,这人是个魔族魔君。
牢笼内尸体成堆,脚下随地一踩都是血。
她踏尸而来,额心的血色印记若隐若现一瞬,落在角落里的魔君眼中,让他陡然生惧。
他瞪着双眼,“你是黎玉昭的女儿?!”
“你就是那个魔胎?你怎么还没死?!”
她不是应该和黎玉昭一起被无虚宗的人杀死吗?!
“错了。”沈晚棠逼至他的面前,手中剑消失,突然掐住对方脖颈,对方的怨恨汹涌地往体内钻。
这位魔君感受到她的杀意和呼吸的窒息,寒声警告:“我不杀你,你却要杀我?!”
“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就该死!”沈晚棠的手劲陡然加大。
“呵呵……好啊!”男人猛地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震开她,“我倒要看看该死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他瞬间来到沈晚棠面前,一脚踹向少女的腹部,她整个人被狠狠砸上牢笼的禁制,刚摔在地上又被人掐住了脖子。
沈晚棠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被男人捕捉到。紧接着,她的手就要握住他的手腕,那种神魂像是被人撕碎的痛苦在瞬间被他回忆起。
男人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迅速掐住她的手腕把人反身扣住。沈晚棠的脖子也得到了自由,她微侧眸,被扣住的手指尖出现一张以血画出的灵符。
手指一动,那符便迅速被打进了男人体内。
整个动作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男人连目光都来不及往下多看一眼便突然瘫倒在地,他的修为被封住了。
他骇然抬眼,只见少女也狠踹向他的腹部,他整个人倒飞出去跪在地上口吐鲜血。
踏踏踏……
有人一步一步踩在血泊中,如死亡的钟声临近。
沈晚棠抓着他的头发,注视着他。
“就算你是魔胎又如何,还不是被迷雾谷谷主关在了这里,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出去了吗?”
“不能吗?”沈晚棠直接把人拖了起来,脑袋用力砸在禁制上,强大的力量冲击瞬间让他内脏破裂。
与此同时,由山灵君走了进来,他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原本看似乖张干净的青衣少女,此刻乌发凌乱,半张脸都是血的痕迹,其中一只眼更是被血浸红,分明受到过重伤,可她却是那样的平静淡然,仿佛这一切不过寻常。
目光又落在男人身上,神智不清,游离在半死的痛苦边缘,比这只餍魔还要狼狈。
而他们二人的身后,是成片的尸体。
由山灵君强压住心头的轩然大波。
这个人,简直……
“由山灵君,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沈晚棠唇畔染着笑,轻瞥一眼身后的尸体,发问:“你说,我现在有没有资格去见谷主?”
由山灵君厌恶皱眉。
沈晚棠又看向手里意识模糊的人,“明白了吗?杀了你们我就可以出去了。”
咔嚓。
男人的脖子被她生生扭断。
由山灵君解开禁制的时候,沈晚棠将牢笼中所有尸体的魂魄抽离出来灌入体内,恶魂的魂魄化作至阴至邪的力量滋养着她,让她手腕上的裂纹在一瞬间遍布全身。
由山灵君手里还捏着谷主给的法器,本想在打开禁制时用在这餍魔身上,可当看见她有爆体征兆时怔住了。
若她不想爆体而亡,在没有彻底炼化完体内的魂魄之前,便不得再擅用法术。
还真是不怕死。
他心中冷笑。
沈晚棠看出他心中所想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等着自己,而是先他一步走出牢笼。
看着这遍地的尸体,由山灵君道:“你有办法胜过我,可你却故意同我打了一个多时辰。”
“我可不想与谷主为敌,这么说,你信吗?”沈晚棠说完顿了一瞬,转而又笑:“当然,也可能是为了他们。”
为了这些可以助她提升修为的恶魂。
“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早就知道我不会让你见谷主,所以才弄这么一出。当血洗这里的所有人后,谷主就会见你,你早就猜到了。”
沈晚棠笑而不语,折腾这么久,闹这么大动静,身为谷主怎么会不见她?
“不过你别高兴太早,谷主现在还不打算见你,跟我来。”由山灵君往前走。
身后却突然响起少女命令般的嗓音。
“带我出去看看吧!”
“你别……”由山灵君心中不满,说话时正想着直接把人抓过去,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不受控地转身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出了地牢。
怎么回事?!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尤其难看,开口正要说话,又听见少女“嘘”了一声,道:“别说话,去藏书的地方。”
用发带缠完头发后,少女又将脸上血迹擦拭干净,跟着由山灵君进入藏书楼。
途中好几次他的脚步都略显迟钝,有挣扎的痕迹。
沈晚棠瞥见后心中一哂。
他还真以为她眼下是个废人了,可她怎么会放任自己有可能身处绝境?
早在酒楼前把剑逼近他,手落在他肩头时一道咒术便落在了他的身体中。到时,她若是没办法离开这里,这咒术会让他对她言听计从,亲自把她放出去。
“你的脸色真难看,眼睁睁看着我在你们谷主的地方偷东西,是不是很想杀了我?”沈晚棠从他身边走过,瞥他一眼,“你不如猜猜,我想要的是什么?”
由山灵君并未动唇发声,口中几乎被咬出了血。
“猜不到?”沈晚棠靠近他,“那我直接告诉你,前任谷主死前留下的那本书在哪?”
“不……”由山灵君险些脱口而出,但刚吐出一个字就猛地停住,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沈晚棠挑眉,又问:“在哪。”
“不……不知道……”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愿说?
沈晚棠打量着他,逐渐笑开:
“你倒是衷心。”
……
迷雾谷的藏书楼远比不上无虚宗和雀台城的藏书多,虽有三层楼,可每一层的空间并不算大,几乎花上一刻时间便能看完一层楼究竟有哪些书。
沈晚棠找遍了整个藏书楼,全程由山灵君都跟着她,他无法反抗,只能像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那样眼睁睁看着。
他极力想要冲破咒术,可这咒术邪门得很,竟冲不破!
沈晚棠又下了令让他带着她把整个云幽城逛了个遍也翻了个底朝天,找到最后一无所获。
沈晚棠盯着由山灵君,眼神中透着莫名的深意,像一把刀,随时都会突然出击伤人,而那抹深意便是不怀好意,是算计,更是危险。
“你的眼神好像要杀了我。”少女觉得有趣,“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忘掉这一切。”
“你要做什么?!”由山灵君终于可以说话,可身体却突然动弹不得。
沈晚棠把指尖落在他的额心,缓缓闭眼,指尖处有微弱的光相连接。
他的脑海中一幅幅陌生的画面自沈晚棠脑海中闪过,可由山灵君毕竟与她的修为相差不大,她无法探查他的所有记忆,更无心去查探他的其他记忆,只是胡乱地随手一抓,把最近的一些记忆抹成一片空白。
做完这一切,收手的刹那,沈晚棠突然遭了反噬,口腔中有血味蔓延,头也疼得厉害。
果然,由山灵君境界太高,她这种做法伤人又伤己,可她不得不这么做,整个云幽城只有谷主的寝宫没去过,若寝宫也没有,那她便只能从谷主入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抹去他的这段记忆是最谨慎的选择。
她看向自己的手腕,裂开的纹路隐约泛着光,像是要爆体了那样。
由山灵君远比沈晚棠更痛苦,他紧闭双眼皱着眉,大脑中一片空白,给他的只有痛,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掐碎过一样,炸裂般地疼。
由山灵君刚被她洗去一小段记忆,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过神来,沈晚棠便趁机回到地牢中开始调息身体,一点点将□□储存的力量化为己有。
当夜色笼罩整个迷雾谷时,由山灵君又一次来到地牢,神色莫名地盯着此时此刻正在尸堆血泊中修炼的少女。
谷主命他把沈晚棠换去另外一个地牢关押以免她死了,可她竟杀死了整个牢笼的邪修和魔族,甚至将这些人全部吸收造成身体严重受损。
她血洗了牢笼里的这群畜生,若禀报给谷主,谷主一定会见她,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由山灵君眯眼,盯着看了许久。
她就这么不怕死吗?
脚步声渐行渐远,静坐的少女睁开双眼,空荡荡的地牢中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久——
“谷主要见你。”
少女牵唇一笑,落在旁人眼中尽是嚣张无畏。
由山灵君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从晚上见到她开始就没由来地厌恶,多看她一眼仿佛都是脏了眼,可是为什么?
怀揣着疑惑不解,他烦闷地将人带去谷主寝宫。
推门而入后,沈晚棠的眼前出现了一道身姿挺拔的背影,她不动声色打量着。
此人着黑袍,气质威严氛围沉重,如中年男子……
甫一这么想,眼前的人转过身来,露出脸上那张三脸面具,面具上足有三张脸,每一张脸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最终变成另一张脸。
三张脸,全是假的,这个面具几乎把整张脸遮了个彻底,连一点皮肤都窥不见。
当真是一张狰狞而怪异的面具……
寝宫内有片刻的死寂沉默,一道强烈的视线也直直落在沈晚棠的脸上,不容她忽视。
于是,她问:“谷主看出我的皮下真容了?”
谷主好一会儿才冷声开口:“本君是谷中之主,入谷之人的假面于本君来说便是真容。”
“是吗?”沈晚棠盯着他的“脸”,“都说无人见过谷主真容,所以,是因为面具?”
“放肆!”一旁的由山灵君闻言猛地呵斥,面色凝冰,“这里不是你想问什么就可以问的地方!”
谷主却抬手叫停,止了他的话,道:“她是清玄神君的人。”
霎时间,由山灵君骤然回头看向他,难以相信,“……清玄神君和一个魔族?”
听见他们二人的话,沈晚棠轻挑眉,语气良善:“看来,谷主认识我师兄了?”
“你想见我,为何?”谷主不答反问,语气中暗藏肃杀之意。
“听说谷主手中有件法器,可以滋养神魂,不知道谷主可愿……”沈晚棠话还没说完。
“你休想!”由山灵君打断她。
谷主也笑了一声,似觉得有趣,又似乎只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无形中,一股威压笼罩沈晚棠,叫她有些窒息。
这位谷主的修为……
沈晚棠忽地勾了下唇,竟然是位神君。
迷雾谷中竟藏了一位神君。
“你若不想死,便乖乖交出解药。”谷主言简意赅,不欲与她多言。
“死?谷主未免小瞧了我。”沈晚棠低低地笑,红唇勾起的弧度惹人心中不痛快,她继续开口:“难道谷主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吗?你只知道我和师兄是师兄妹的关系。”
“不,我还知道,清玄神君生来便是替天行道之人,他的剑是为妖魔而炼,至于你一个邪魔,清玄神君容不下你。”
谷主所言字字诛心,也句句属实。
“你说什么?”偏是沈晚棠觉得荒唐,看着他们像是听见了世间最是好笑的笑话那般,明艳的笑在她脸上绽开,语调轻轻上扬:“你觉得师兄会杀我?”
无人回应。
“那我们便赌一局如何?”
“赌什么?”
沈晚棠隔着那张面具,与他“视线相撞”,启唇:“就赌,师兄会不会来救我,赌他……会不会为了我杀人?”
话落,姝丽的脸上笑意加深,当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那面具。
谷主一顿,复又反问:“你凭何以为他会为你杀人?世人皆知,清玄神君从不杀人,即便你是他的师妹也不例外。”
“世人都错了。”沈晚棠收敛了笑意,忽而认真起来,低声道:“我就是他的例外。”
由山灵君皱眉,“清玄神君可知他的师妹在外如此诋毁于他?”
“你们又可知,你们口中清风朗月般的清玄神君为我这样一个邪魔杀过人?”沈晚棠嗤笑,“我和他相识相伴十余年,我们之间的感情岂是你们能随意评判的?”
“我若死了,师兄必会封死迷雾谷的入口,让你们永堕暗夜,终不见天日。”
“你就如此笃定?”谷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朝她逼近几步,“他来了?”
“敢与我赌一局么?”
“赌什么?”
“赌他会不会来。我若赢了,我要你一样东西,你若赢了,我任你处置,如何?”沈晚棠的浑身上下充满了魔族人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
良久,谷主冷笑一声。
“你是笃定了本君不敢动你。”
也的确如此,以她和清玄神君的关系,他不能轻易动她,再加上方才她的一番话他更不能动他,若杀了她,等清玄神君真的来了,他去哪找人质?
清玄神君注定是要成为真神的人,他迷雾谷若与之为敌,绝对是一场灾难……
“解药拿来,若他死了,你一样得死!”
谷主虽心知肚明,可面上仍佯装无惧,若她不愿给解药,他不介意用些什么特殊手段……
“解药罢了,接下来还要多谢谷主的款待,送上一份我的诚意又何妨?”沈晚棠也知趣,乖乖把解药给他,还十分贴心地从瓶中倒出一枚服下,“放心,没毒。”
谷主也不怕她下毒,她的目的并未达到,眼下又成功牵制了他们,她已经没了下毒的必要。
在两人的目光下,沈晚棠打开门,回头随意而轻慢地笑问:“对了,我住哪?”
谷主和由山灵君同时皱眉。
待人走后,由山灵君语气愤懑而嫌恶道:“谷主,您当真要留着她?”
“由山,我们迷雾谷是一处天道难容之地,清玄神君若来,他即便不杀谷中的人也会彻底封死入口,到时,她就是人质。”
“可我们又怎知她到底能不能威胁到清玄神君?”
谷主侧眸看他,眼中一冷。
“若不能,那就杀了,替天行道。”
“不过,或许她说的是真的……”谷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声说出这么一句话。
“您说什么?”
“无事,你去盯着她。”
沈晚棠被安排到了一处稍偏的寝屋,屋中热气如烟,熏红了少女的脸。
她将整个身子没入浴桶中,在朦胧不清的水中,仿佛见到了另一个自己,眼前的人面容模糊,随着水流晃动。
缓缓伸出手,那张脸又逐渐变换成另一张令她厌恶憎恨的脸,姐姐这张脸,真是像极了幼时朝她伸出手的黎玉昭。
那一次,她的母亲对她伸出手,要姐姐夺舍她的身体死而复生。
后来在榱城,又是一个干净如冷月般的雪衣少年朝她伸出手,那只手将她从深渊拽向人间。
最后,那只手又成为了黎白夙的帮凶,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这一生永远都在被厌恶、抛弃,从未被人选择、认可过,哪怕一次……
相比较起来,她的姐姐黎白夙身为魔胎,却永远都在赢。
前世她还会道上一句天道不公,可如今,天道又算什么,自己的命是靠自己争来的。
魔胎?
沈晚棠猛然浮出水面,水中另一人的身影被她打散。
世人都畏惧魔胎,那她就抹杀掉真正的魔胎,取代她成为魔胎——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抱抱]明天0点过几分钟更新
第96章 迷雾谷(二)
在云幽城待了六天,她身上的裂纹消失了许多,只有衣裳下的肌肤还分布着裂纹,除此之外她的修为也提高了不少。
这六天里,她的寝屋落了道谷主亲自设下的禁制,由山灵君严加看守,只有他和谷主才能打开。
她想搜查谷主寝宫,就得想法子引开谷主,如今,能让谷主有所行动的也只有师兄了,而她又谎称师兄会来迷雾谷,今夜正是时候,若再不做点什么,这位谷主只怕会把她继续关起来或是杀了她。
至于这禁制……
由山灵君身上还有她的人偶术,禁制于她而言形同于无。
昨日她还命令他打开过一次禁制传了个信出去,比起禁制,抹除他人的记忆对她而言要更难办,每做一次她遭的反噬就越重,于她修行不利。
等到入夜后。
沈晚棠在手中的追踪符上叠加了一道隐身术,将灵符送出后,她看向门外那道身影,忽然勾起一抹笑,“由山灵君,不如你们就把法器交给我吧?不然等我师兄来了,你们可就惨了……”
由山灵君皱眉,神色不耐烦,“他若要来早该来了,只怕是有人虚张声势,谷主说了,今日他若再不来,我就杀了你这满口谎话的魔头。”
“是吗?”屋中少女的声音低了下来,却透着几不可察的讥笑和神秘,又继续莫名提起一句:“你们云幽城的火,应该也是灵火吧?”
由山灵君侧眸,隐约觉得她话里不对劲,转身看着这扇门。
这女人又要闹什么祸事?
由山灵君心中逐渐不安起来,可仍旧没什么动作,直到有守卫匆匆而来。
守卫面露惊慌,道:“灵君,有人在谷中放了把火,那火我们灭不掉,已经把入口处的几条街都烧没了!”
“什么?”由山灵君脸色一沉,“可有人受伤?”
“那火烧得慢,谷中的人又都是些修士、妖魔,倒是没什么人受伤,只是若再不灭火,我们迷雾谷就要被烧尽了!”守卫道,“灵君您快去看看吧!”
“砰——*”
由山灵君却是一脚踹开身后的门,大步上前掐住沈晚棠的脖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此前的话什么意思,手上发力,“是你!”
“怎么,你真的猜不到是谁吗……杀了我,你们也会死!”沈晚棠说话艰难,嗓音沙哑,可偏偏那双眼睛藏着不知所谓的戏谑笑意,满心满眼都是算计。
由山灵君冷哼一声,把她随手扔下,转身去了谷主寝宫,而身后,瘫坐在地捂着脖颈的少女大口喘息着,渐渐的,屋内响起了一声平静的轻笑。
平复下来后,她又取出一张高阶追踪符,在符的背面写下一行字:谷主修为与沈卿言相当,谷中设有陷阱,速走。
此时此刻,在迷雾谷入口处的莫獨手里把玩着沈晚棠给的符箓,脑子里琢磨着这东西到底怎么画出来的,丝毫不惧自己正身处火海中。
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索性把追踪符随手扔在地上,被火焰烧毁一半,又被风远远吹走飘远。
莫獨抬眼打量了一圈迷雾谷,往前走出一段距离,若有所思。
若不是昨日沈晚棠给他传信叫他来帮忙放把火,他还真不知道人间竟还有这么个地方,叫什么来着……迷雾谷。
刚想到这里,又是一张追踪符直直贴上他的脑门,早知是谁的符箓,所以他也无心防备,随手摘下一看……
挑眉,这谷主竟与沈卿言同境界?
这谷中要是个魔族人该多好……
如此想着,莫獨攥紧拳头,既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沈卿言又破境了,成为了人人敬仰的清玄神君,而他却还只是个魔尊,天赋这种东西当真是生来就注定。
不久的将来,或许魔域只能依靠沈晚棠这么个小姑娘。
耳中突然传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他并不打算听从沈晚棠的意思离开,而是就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下,也不往谷中深处走。
在一家客栈的二楼,客栈里的人因为这场火灾早已人去楼空,只他一人倚窗往外看。
来的人是一群守卫,为首之人是位灵君,不是谷主。
他能感觉到,有人正盯着这一片,一股强烈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过,但那人似乎不觉得这把火是他放的,于是那被释放出来的神识一点点收了回去。
他们是在找谁?
莫獨心中忽然生出这样的疑惑。
与此同时,沈晚棠顺利进入谷主寝宫,先从他的床搜找到桌案,自内而外搜了个遍。
搜找无果后又去了隔壁的书房,将书架上的书册一本本翻开,里面没有半点关于夺舍的记录。
沈晚棠蹙起眉头,心中莫名升起一抹不耐。
那东西一定就在迷雾谷,可是却找不到……
她忽然停下手,仔细回忆着。
黎玉昭的夺舍术分明就是在迷雾谷中学会的,除了她和迷雾谷的上任谷主,几乎无人会夺舍之术,就连黎白夙也不曾真正学会,否则也不会至今都没能抹杀掉她。
前世一直到她二十五岁时外界都无人能做到真的成功夺舍一个人,所以,一定还在迷雾谷。
这个谷主……
沈晚棠下意识后退几步,想明白什么后猛然转身打算离去,手却突然打翻了角落里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花瓶,湿润的泥土下有一册书。
她拾起那本书,抹去书封的泥土——催魂。
这是记录了魔族禁术的书,上面记的是催魂术的修习方法。
这本书泛黄老旧,像是许多年不曾翻开过,还有些许的湿润,里面的字也看不清。
她的视线轻瞥地上的花瓶。
迷雾谷谷主竟然拿这本书垫花瓶?
他早就学会了催婚术?
他原来也是位邪修……
意识到这一点,沈晚棠思忖片刻,丝毫没有觉察到有暗影突然从身后袭来,直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她眼睫一颤,骤然握着手中的书从身后狠厉一划,动作行云流水般快而狠。
当书角距离他的脖颈只有一指宽时,手腕却被对方攥紧,身形挺拔的男人隔着面具冷冷盯着她,陈述道:“早该知道,清玄神君不可能会和一个魔族有什么所谓的兄妹情。”
“今日这把火也是出自你手吧?你故意误导由山,让本君以为是清玄神君来了,实则却是你在捣鬼。”
谷主垂眼,拿走她手里的书,冷笑:“你究竟是想要法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什么古书?”
那本书随着他的话在他手中被烧成灰烬。
沈晚棠并不惊慌失措,反而镇定从容,仍嘴硬道:“谷主,这你就误会我了,我师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是想把我的尸体送给他吗?”
“可是我与师兄青梅竹马,师兄的怒火你真的能承受吗?”她说着说着忽地一笑,又问,“你当真要拿谷中所有人的命来赌吗?”
“若清玄神君知道他的师妹是个心肠如此狠毒的魔族,你觉得他还会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所以谷主为什么要告诉师兄?”沈晚棠茫然发问,把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轻瞥他一眼,不以为意道:“若告诉师兄不过是个鱼死网破的结果,迷雾谷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你以为他就会手下留情?”
“你若不告诉他,还可以拿我换谷中所有人的命,这笔交易,谷主不觉得是你赚了吗?”少女的声音隐约透出蛊惑之意,脸上的盈盈笑意满是虚伪。
她又轻声笑了起来,笑声悦耳动听,她一边笑一边道:“想杀我?你敢吗?”
“你!”面具下的那张脸浮现出深重的戾气。
“这么生气,那么,杀了我?”沈晚棠朝前迈出一步,甚至还胆大妄为地抬手触碰他的面具。
“滚!”谷主顿时脸色阴沉下来,把她直接掀了出去,“由山!把她给本君关去地牢!”
强大的冲击让沈晚棠整个人破门摔了出去,她若无其事站起身,回头冷冷一瞥。
从第一次和他交谈她就发现了,迷雾谷谷主很敬重她的师兄,言语间只提清玄神君而不是沈卿言。
而除了敬重之外,还有忌惮。
他不敢动她,因为,清玄神君小师妹的这个身份,便是她最大的保护伞。
他们都怕惹怒了师兄引起一场灾难。
殊不知,她的师兄入了无虚宗便不会再杀人,就算她死了,师兄知道她的身份后也不会为她报仇,他只会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厌弃她。
沈晚棠扯唇笑了笑。
谷中的火已经被谷主灭掉,莫獨又寻了个地方喝酒吃肉,闻着香,吃着却没什么味道,一点毒都没有。
他对此很是嫌弃,索性把手里的肉随手一扔,抬起眼,眼中出现一抹青。
这姑娘的打扮倒像沈晚棠,只是少了那根常戴的玉簪。她径直朝他走来,在他面前坐下,倒上一杯酒。
“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还在?”
“这地方本尊第一次来,多待会儿又怎么了?”莫獨意识到她是谁便熟稔开口,“就这破地方,还能要了老子命不成?”
沈晚棠瞥他一眼,冷笑:“我同谷主说沈卿言会来,现在整个迷雾谷都是他的天罗地网,要你一个魔尊的命又有何妨?”
一听这话莫獨瞬间提起了兴致,眼底的兴奋有些疯狂,挑眉细问:“当真,沈卿言会来?”
莫獨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与凶杀之意,沈晚棠一眼便能看出他在期待师兄的死,毫不意外,她甚至能想到若师兄真的来了,莫獨一定想联合谷主一起杀了师兄。
她饮下半杯酒,晃动酒杯,抬眸似笑非笑:“当然不会,我骗他的,师兄一心向道,正好端端地待在无虚宗闭关,来这做什么?”
“他要是真来了呢,你觉得他和这儿的谷主谁更胜一筹?”
“不可能,我算好的时间,他不会来。”
“我倒希望是有可能。”莫獨却大笑起来,随后又闲谈似的,“你还记得那次我把你掳去万戮城么,沈卿言为了你想杀了我给你陪葬。”
沈晚棠并不在意,“因为你是毒魔,该死。”
莫獨:“……”
“让本尊放火烧谷,我看该死的是你才对,这迷雾谷谷主就没查到你?”
“知道又如何,他关不住我,更杀不了我。”
“狂妄自负,当心脚下。”莫獨冷笑讥讽几声。
两人又坐着说了几句,沈晚棠还随手赠了瓶毒丹给他,将药瓶推过去时,袖口被桌沿绊住掀至手肘,露出手弯处的细纹。
这是身体承载太多力量而受损的征兆。
莫獨见此皱眉,不客气地收下她的毒丹,垂眼的时候视线却扫到自己腰间佩戴的血玉。
他一把扯下扔给她,粗声粗气道:“这玉能助你修行快速吸纳体内的力量,借你用一阵,下次去了魔域再还我。”
沈晚棠也不客气,直接系在腰带上。
“去哪?”见她突然起身,莫獨随口一问。
“云幽城。”沈晚棠解释,“谷主的地方。”
“不回无虚宗了?”
“不了,在这儿待段时间。”
沈晚棠一边说,一边想到那位谷主。
莫獨与她想到了一处去。
直道:“你盯上这儿的谷主了。”
准确来说,是缠上他了。
因为她意识到,那东西应是被这一任谷主亲手销毁,除了这位谷主,只怕无人见过其中内容。
但谷主的修为比她高了三个大境界,她只能想方设法留在谷主身边从长计议。
思索良多,沈晚棠没有回应。
青色身影消失在他眼前。
等人走后,他吃着毒丹脸色微变,咀嚼的动作同是一顿,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来。
来之前他好像听说——
沈卿言出关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也0点过几分更,等周三过后,我再固定日期[亲亲]
很感谢大家对本文的支持,作者每天都在努力日万啊[加油]
第97章 迷雾谷(三)
星月不见的黑夜浓稠如墨。
长街尾,寂巷处,一清白雪衣的青年缓缓低腰,干净修长的手指拾起地上的残符。
丝丝缕缕的魔气自符箓中涌出,此符出自至邪至恶魔族之手。
追踪符,灵符背面残留几个小字——灵火、烧谷。
笔迹行云流水,神韵天成。
看着这熟悉的字迹,青年的黑眸渐深。
他忍着下意识对魔气的生理性厌恶,催动一张追踪符,寻着这残符的魔气往前走。
而符箓却径直消失在了面前的一堵墙中。
一脚踏入,涌入的是刺鼻的浓烟和浓重的阴邪魔气。他蹙起长眉,视线扫过四周被烧毁的废墟。
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响起。
沈卿言往前走出十几丈远,直到走出这片废墟,停下步子,清冷的眸子平静注视前方。
一方闹市一方死寂。
眼前是来来往往的邪修和魔族,偶尔混杂着人族修士路过,这些人纷纷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还有的,目光不轨。
不远处,一家酒楼内突然走出一位身姿窈窕的青衣少女,等他看去时,那抹熟悉的青色已经转身往前,停在了卖法器的小摊前。
他微微眯眼,目光盯紧那道背影,抬步向前。
莫獨仍在酒楼散漫着姿态坐着,忽然猝不及防瞥见一道熟悉的白从门口一闪而过。
沈卿言那家伙还当真来了不成?
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无虚宗的人要知道有这么个鬼地方早就给掀了,既然没有,说明沈卿言根本找不到这里。
思及此,莫獨自嘲地笑了笑,他还真是想沈卿言来这想疯了,难道他想,天道就会让沈卿言真的出现实现他的心愿吗?
真是胡扯!
“姑娘,你仔细看看,我这儿最低的阶品都是地品法器,可替你消去他人的几成攻势。”卖法器的邪修呵呵笑着故意把好处吹得厉害些。
沈晚棠挑着眼前的玉簪,指尖缓缓滑过玉身,最后,目光与手指同时停在一根翠色玉簪上,“多少灵石。”
“啊,姑娘这是里面唯一的凡品法器,换一支吧,你看这支羊脂玉的,成色多漂亮,还是灵品法器,只要十万灵石呢!”
“我只要……”
“师妹。”
沈晚棠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清冷嗓音,这声音让她想到了没有温度的冷玉。
师兄?
心下一沉,猛然间转身。
啪——
一张灵符在她转身的瞬间突然飞了过来贴上她的额心。
追、踪、符?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装镇定思索着应对之策。
完了!
她还没来得及服下换息丹!
师兄又怎么会寻着她的魔气而来?!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的某一幅画面,惨白着脸,暗自深吸一口气平复焦躁不安的心绪。
她想,若是师兄现在要杀她,她该怎么做呢?
在那张灵符猛地飞来贴上师妹额头时,沈卿言也默了一瞬,眼神一点点发生变化……
这张符……是追踪魔气的。
而这姑娘,满身皆是那令他生厌的邪魔之气。
换息丹又是从何时开始,竟会将灵气转换为如此阴邪的魔气了?
怎么会是换息丹呢……
他的唇线绷直,指尖微动,抬起手触上那张灵符,垂眸紧紧盯着眼前少女被遮挡了大半的脸。
同时,心中生出无限寒意的忐忑少女在身后祭出断情剑,剑身如碎片般一点点凝结成形。
额心的灵符被他摘下。
少女缓缓睁眼,眼底冰寒,眼中是师兄近在咫尺的手缓缓将符箓从她面前移下。
沈卿言的眼中,随着符箓的摘下,少女秀气的面容一点点显露,自额头到双眉,又是一双半垂的眼睛……
他的手顿住,看着这半张陌生的脸,想要从这半张脸上看到熟悉的一颦一笑。
沈晚棠也彻底抬眼看向他,与之互视,眼中有打量与观察,她直勾勾盯着他,看他的神色中是否有怒意与杀意。
然而没有,只有一抹下意识的厌恶稍纵即逝,可仍是被刻意留意的沈晚棠瞧见。
如玉般的人忽而后退一步,手中的灵符飘飘坠地,沈晚棠并未轻举妄动,只是轻扬眉望着他,带着询问之意。
“魔族。”沈卿言看着她这张陌生的脸,语气很轻,取出那残留的半张灵符,“是你所写?”
沈晚棠谨慎斟酌。
看师兄这反应应是没认出她,只是这张被她写了字迹的符箓被他起疑,她的字几乎与他的如出一辙,他也看过无数次她写的字,怎会不识?
“不是。”沈晚棠收了身后的剑,记起师兄还不知道她能画出高阶符箓,于是镇定道:“这符是我卖出去的,一手钱财一手灵符。”
“她人在何处?”
“出谷了。”沈晚棠随手指向他身后。
沈卿言并未言语,反而是盯着她,黑眸深邃。
沈晚棠心中发怵,皱眉。
当初在魔域以白夙的身份接近他时,她的气息是改换过的,他应是不熟悉她身上的魔族气息才对,他不可能认出她。
“还有事吗?”
沈卿言沉吟后,却是执着开口道:“姑娘方才在买发簪,可是喜爱玉簪?”
“我看是!”一旁看戏不嫌事大的邪修大娘乐呵道,“这姑娘专挑好看的簪子,也不看阶品的,我看是喜欢这支青翠色玉簪!”
沈晚棠忽略掉头顶师兄的视线,转身冷冷看着大娘,一把拿走她手里的白色玉簪,扔过去一个乾坤袋,“十万灵石。”
大娘莫名感到杀意,不再多语直接和她做了交易。
沈卿言的视线从她手中的白色玉簪上收回,伸手拿起那支翠色玉簪,顿了顿,带着试探,问:“姑娘觉得,它如何?”
“你我并不相识,先告辞了。”沈晚棠故作疏远冷淡,语气也透着冷。
“师妹。”沈卿言突然叫住她。
他深邃幽暗的目光欲穿透她的后背,嗓音清冷:“你我十余年的兄妹情,师妹是打算从今往后都要这样躲着师兄了吗?”
他突然不顾她的抗拒,固执地握住她的手腕,将那支翠色玉簪放进少女的掌心,指腹轻贴她的肌肤,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
许久不见,他忽然有些贪恋这抹余温……
沈晚棠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句“师妹”中瞬间凝固,她的瞳孔震颤,整个人坠入冰窖,回头看着手里的青簪,久久难言。
这不对……
“师妹,不要再藏了。”
沈卿言却是从容平静地重复唤她。
像是在说——师妹你看,我又找到你了。
不……这不应该是师兄的反应。
可这张脸、这个人就是师兄。
师兄的修为如她所料的确在谷主之上,所以进入谷中后,他的音容并未被改换,他就是师兄。
但师兄若知道她是魔族绝不会是这种反应。
“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沈晚棠的语气流露出不悦来,仿佛真的只是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闻言,沈卿言的目光对上她的双眼,是一双熟悉的琉璃色眸子,可这双眼里充满了阴戾与冰寒。
“玎柠”一声脆响,伴着大娘心疼的“哎哟”声,沈晚棠把手里的玉簪随手摔碎在地,冷声告诫:“道长,我乃魔族人,你一个人族修士,还望自重。”
沈卿言看着她,心中的熟悉感荡然无存,他冷漠垂眸,重新审视——
眼前的少女面容普素,眉眼中杀气深重,与他的师妹便是两个极端。
眼角余光又忽而瞥见她腰间的那块血色灵玉,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印象深刻的画面。
那是在魔域万戮城的长街上。
上元佳节,月明千里。
一黑裙少女与他迎面而来,也是一双漂亮的琉璃色眸子,也是熟悉的海棠花香……
那少女腰间佩戴的便是这块以魔血炼制多年的血玉。
而她,是一只心相丑恶令人生厌的邪魔。
她们是同一人。
师妹曾亲口告诉过他,她有意隐藏修为、隐藏气息,只是为了避开他。
在他心中,自己的师妹服用换息丹沾染魔族气息,这令他难以接受、无法容忍,又更遑论是这样阴邪的气息?
可是,他的师妹自爱上那只餍魔后便生出了逆反心思。
他的师妹不再只是他的师妹。
他有些忧心……也或许是害怕。
害怕未来有那么一天,他将会永远失去师妹。
来的路上,他选择了妥协与包容,他愿意为她退一步,他可以容忍师妹的叛逆,可以容忍她服用换息丹,只要她还是她,这就足够。
只要,他的师妹还在。
只要,他的师妹与魔族无关。
思及此,青年深不见底的黑眸变得冰冷,神色也尽显疏离淡漠。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
原以为这一次,他寻着魔族气息便能找到服下换息丹的师妹。
初见到眼前之人的脸时他存了犹疑,可师妹既能改换气息便也可能变换容颜。
一番试探下,却不想,还是错了。
眼前之人,身上杀孽深重,为真正的邪魔,而他的师妹不是魔,更绝不会是她这样一只杀孽深重的邪魔。
沈晚棠见师兄如此盯着自己不知所思,一时不耐转身,欲要回到云幽城。
可转念又想到了什么。
她的脸色凝重起来,想到了前世师兄封印迷雾谷时的画面。
当时师兄觉得谷中之人多是些心术不正的,而来此不知目的的她自然也是心术不正,毕竟前世的她在回阴村时就有前车之鉴,所以师兄的反应很激烈……
师兄也曾逼问过她来此的目的,可最后什么也没能问出,直到不了了之。
说起来,她的师兄似乎总是会选择性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奇怪的一个人。
前世他明知她心思不纯,却没有揪着她不放,只是一心想要把她往正道上引。
而今生,第一次在太清池时,师兄分明想继续逼问她为什么要故意躲着他,可是他还是不了了之……
像这样的事有许多,有时,她甚至怀疑师兄是真的看不懂无意深究,还是假装不懂故意不去深思?
她自以为很懂师兄,可如今却觉得,自己似乎又从未真正地触及过他内心的真实面目。
另一面的师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另一面的师兄啊,作者一想,今天正好在写哈哈哈哈
(好了[摆手]不允许作者自娱自乐[闭嘴])
明天晚上23:30更新~
在这里和追连载的宝宝说一下,本文过几天会开防盗章的,但是是根据宝子们评论区的比例来慢慢设置,一点点调高的那种,可以保证不影响追连载的读者,不过等完结的时候,防盗比肯定是设置好了的。
第98章 迷雾谷(四)
云幽城不能回。
自师兄踏入这迷雾谷起,迷雾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师兄必定会如前世那样——驱逐人族,封印迷雾谷。
她此时若冒然回去,即便有心想“救走”这里的谷主,谷主也会果断选择拿她去和师兄交易。
谷主不是她,他不知道拿她威胁师兄根本就是垂死挣扎的徒劳,但她若不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怕会同谷主一并被封印在此。
不过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她有九成的把握相信那东西在谷主身上一定能寻找到答案,只有找到它杀死黎白夙她才有活路。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大的敌人不是师兄,而是黎白夙,只要黎白夙死了,在这里无非是闭关几年,封印仅凭谷主一位神君的力量无法从里面破除,但若她成长到足够强大,终有被破除的那天。
思绪万千时,无形中突然一道强烈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扫了过去,顿时叫她脊背一寒。
转身,回眸,她看清了师兄眼底的坚定与果决,是对道心的坚定,以及做出选择后的果决。
师兄的神识就在刚刚几乎覆盖了整条街,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还曾停留在她的身上——他在确认谷中到底有多少妖魔、邪修。
师兄如今的境界已至神君,他的神识一旦放出去几乎可以将任何人的境界都探个一清二楚,唯独除了她和谷主,谷主与他同境界,想一眼看出境界并不容易,至于她……
上一世她的修为一直到了二十岁才开始突飞猛进,因为那时她已经修了魔道,修的也正是黎玉昭所修之道,至邪至恶。
黎玉昭其实从未教过她什么,而她之所以知道餍族的修炼之法,只是因为在黎玉昭把黎白夙强行逼进她体内后,额头贴着她的额心印记,将餍族的一切秘法与修炼之道尽数给了她和黎白夙。
黎玉昭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过,她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孕育的魔胎会这么多年都无法夺舍成功,在黎玉昭眼里她就是个蠢货、废物,而姐姐则是与她一样的修炼之才。
说来也奇怪,按照黎玉昭的计划,黎白夙本该在她六岁时就将她夺舍,可不知为何却在她体内沉睡这么多年,甚至就连她们脑海中关于夺舍之术的记忆也是残缺不全的,就像是……有人在帮她。
思及此,沈晚棠心中一哂,可这世上又有谁会帮她呢?
她的目光又再次落在师兄身上,师兄和师父都无法以肉眼、神识探查她的修为,也是因为黎玉昭,那是黎玉昭自创的秘法。
他们若想探查她的修为,只能将灵力逼入她的体内仔细探查,他们会先探查到她的修为,而后,灵力侵入魔丹,他们就会发现她身上的魔气。
恰时,沈卿言收回神识,目光沉沉望向长街对面的青衣少女——他无法看出她的修为。
若撇开此人乃心相丑恶的邪魔不论,他能笃定,她便是他的师妹。
可,他的师妹又怎会是她呢?
一个邪魔。
一个人若做了魔修并不会成为一只邪魔,他只是个魔族,邪魔之所以是邪魔,是因为他们是真正的魔族,也是心中至恶,手上杀孽无数之人,他们身上的魔气,总是令人生厌作呕。
他那烂漫清雅、至纯至善的人族师妹又怎么会是她呢?
静默无言时,一酒楼中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从他身边走过,余光带着阴翳的杀意。
莫獨在他耳边冷嗤一声,大步上前,健硕的臂膀自然而然揽住青衣少女的肩,“本尊就说怎么有人盯着我,刚刚的神识也是他的吧?我和你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他会来。”
沈晚棠没好气白他一眼,像看白痴一样,但更多的是对他没了耐心,“从前他境界低的时候你没能胜过他,现在还不走吗,再不走你就回不去了。”
“他与迷雾谷谷主为敌,与我何干?”
“自我认识师兄到现在,他还从未败过。”言外之意便是,即便是迷雾谷谷主加上他,也不一定是师兄的对手。
沈晚棠说完,看向他,忽而勾唇笑了起来,“你以为师兄认不出你吗?”
“他认出你了?”莫獨反问。
沈晚棠摇了摇头,微偏头,双眼透过他的肩看过去,静静道:“他自幼便对魔族气息极为敏感厌恶,凡是见过一次的魔族,他都能记住,他只是无法辨清我的身份,至于你,一眼便知。”
“……”莫獨听完她的话,心中咯噔一下,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沈卿言已经朝他们二人而来,每一步都踩得极稳,无形中带着一股杀伐之气。他的视线似有若无扫过莫獨抓着少女的手。
虽知道那不是师妹,可太熟悉了,那抹青色落在他人手中,他无法视而不见。
“好自为之,不过我奉劝你一句,现在逃还来得及,他的目标暂时不是你。”沈晚棠拍了拍莫獨的肩,似笑非笑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
莫獨拧紧了眉。
逃?他堂堂一个毒魔魔主!叫他如何甘心?
短短一瞬,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心情忽然好了不少,转身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沈卿言并未追赶,他的目标是师妹。
……
沈晚棠本想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等师兄封印完迷雾谷她再出去,谁知半路遇到了前来抓她的由山灵君。
由山灵君面容冷峻,他拿出谷主给他的天品法器,只问:“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帮你。”
她只好自认倒霉,不久前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来她已经对他用过一次人偶术,并销毁了他那段记忆,若再故技重施,她的身体只怕恢复得会越发地慢。
由山把她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再依靠法器落下一层禁制,冷声:“再逃就杀了你。”
“为何要逃?”沈晚棠古怪地笑了起来,“你们不来打扰我才好。”
她的笑几乎叫由山心中生出莫名的恼意来,随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与此同时,莫獨将沈卿言的行踪告知谷中守卫,守卫又将此时禀报给从地牢走出的由山灵君,霎时间,由山神色一变,猛地看向地牢,忽然明白了她的笑意。
这个妖女!
将此事又告知谷主后,谷主看向寝宫外的守卫,守卫的脸发生了变换——谷中的障眼法被人破开了。
清玄神君沈卿言当真来了。
站在院外的花池中,一池清水都随着谷主的抬手开始呈现出谷中的画面。
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雪色身影在他的子民中来来往往。
沈卿言的目光游离在那些人的脸上,像是在找什么人……
如此找了三日,几乎把谷中人都看了个遍,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云幽城。
“在找她吗?”两人的目光在水面相视,谷主眉目肃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若是沈卿言知道他把他的师妹关在地牢会如何?
“谷主的意思是?”由山回应。
“他似乎还不打算做什么,沈晚棠绝不能放。”
由山不解,他们难道不应该放出那个妖女,拿她威胁沈卿言吗?
这么想着他也问了出来。
谷主难得笑了笑,瞥他一眼,道:“你没看出来么,正如沈晚棠所说,她的师兄很看重她,拿她的确可以威胁他,但只能威胁他一时。”
“那我们该如何?他此番只怕是来者不善。”
“如何?”谷主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命令:“既然沈卿言已经知道了她就在谷中,那就把她给本君关好了,绝不可让人知道她在哪,尤其是沈卿言。”
“只要他一直找不到她,迷雾谷就会一直存在。”
闻言,由山明白过来。
沈卿言之所以执着地找了三日,说明他笃定那个妖女就在迷雾谷毋庸置疑,若是让他看见了她,这对他们并不利,但若是让他永远都不知道她在哪,他们就可以一直牵制住沈卿言。
当晚,谷主亲自去了趟地牢,在地牢中又落了一层结界,将沈晚棠死死关在里面,永不见天日。
沈晚棠并不意外,她早就料到过会如此,所以在被由山抓回时才会那么平静。他们把*她关在这里正合她意,师兄若找不到她自会返回,再听从天命彻底将这里封锁,到时谷主也就没有理由再关着她。
只要师兄一日不死,封印一日不破,谷主便一日不会动她。
“你倒是沉得住气。”谷主隔着牢笼与禁制封印同她对视。
沈晚棠闭眸凝神,并不作回应。
良久,脚步声响,地牢中只剩下沈晚棠一人。
这地方专为邪魔与邪修而设,之前的人都被她血洗一空,自然这里也静如死寂,空荡荡的黑暗,像极了充满了血味的地狱。
睁开眼——
【妹妹,多年不见倒是长些本事了,竟能让我失去意识睡这么长时间,你说姐姐该怎么罚你呢?】
黎白夙的神魂苏醒了。
而在她说话的同一时间,沈晚棠的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她曾说过的话。
她说:
【妹妹,沈卿言是谁?】
【妹妹,你动情了吗,你喜欢他?】
【妹妹,男人口中的爱不过就是为美色所惑……】
【你说,他是喜欢你,还是喜欢我?】
除去这些,还有躺在血泊中时,于不眠荒山的那句——
【妹妹,你总是这么不听话同我作对,现在终于肯听话了,姐姐送你的这份大礼,你可还喜欢?】
话音落下的那刻,女人阴毒却动听的笑声在她脑海中长久地响起,那是胜利者对她死亡的一种蔑视与讽刺。
前世的黎白夙得逞了,她选了最狠的一种方式将她杀死。
在不眠荒山,她故意激怒师兄,故意暴露身份,故意不知死活地停留在原地……
为的,只是让师兄帮她杀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综上所述,所以一章才会有点送人头的意思,那个时候姐姐已经足够强大,也就不需要师妹的身体了。
两个人都被做局了,两个小苦瓜[托腮]
明天也23:30更吧,我回头想想固定个时间[抱抱]
第99章 迷雾谷(五)
“谷主,这沈卿言还真是如传闻中那般厉害,我们设在谷中的阵法竟全都被他破开了!而且不仅如此,他还封锁了入口,那入口如今只有人族能出!”
由山步履急促地大步而来,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继续说:“他进城了,谷主,他知道沈晚棠在这儿。”
“一整夜过去,他竟然毫发无损。”谷主盯着水中倒影道。
“毕竟他如今身为神君,实力自然不容小觑,若是放在当年,谷主设下的阵法他必然会重伤。”
闻言,谷主看向他,面具下的唇轻扯,笑开:“罢了,得一人便失一物,这笔买卖很划算。”
由山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有些感慨,看向谷主的眼神也有了几分忧虑。
“由山,沈晚棠关好了吗,一定不能让他找到她。”
由山:“有法器的加持,从外界沈卿言是无法看到、感知到她的,谷主放心。”
谷主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去的方向是云幽城城门。
据他所知,清玄神君不杀人族,谷中人族不少,他若想血洗迷雾谷有些麻烦,再者谷中人数众多,比起杀人,最好的选择是封印整个迷雾谷。
当他走出宫殿时,长长的石阶上正立着一仙风道骨的身影,那人单手持剑,剑身如月,与剑的主人一般模样。
这便是清玄神君天下闻名的问心剑了吧。
他步步走下阶梯,可还是居于高位,居高临下盯着这位不速之客,“不知神君到此有何贵干?”
沈卿言抬眸,冰冷的目光停留在面具上,微蹙眉。
这个人……
“本君这里地方小,怕是容不下神君,请回吧!”谷主没听见他的回应,继续道。
“沈晚棠何在?”
“此人是谁?姓沈?莫非是令妹?”谷主有心打趣,语气闲散松快。
沈卿言步步相逼,踏上石阶,“是,她是我此生至亲,还望谷主如实相告。”
“本君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的妹妹,又怎么会在我这小小的云幽城?”
“是吗?”沈卿言握紧了剑,语气很淡,有些轻,可却莫名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师妹的气息消失在了榱城,字迹又出现在谷中,现在人人都告诉他师妹不在这?
那青衣女子的反应分明不对,像是心虚、紧张,一个邪魔的谎话罢了,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若师妹当真不在此,他也要亲自找过才知,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既然不在,谷主又为何在此拦我?”沈卿言来到他的身侧,冷眼一瞥。
谷主欲要拦住他,甫一伸手,那柄闪着寒光的剑便架上了他的脖颈。
眼前的青年侧眸,情绪仿佛还是那样平静,他说:“她若有何闪失,我的问心剑下不差你一个亡魂。”
谷主心中一沉,却并不意外,毕竟他是个邪修,杀他于沈卿言来说也是替天行道,但若找不到沈晚棠,他就不会杀他。
他无声淡笑,放任眼前之人闯进去。
三人一前一后在城中找寻。
云幽城中并无师妹的气息,可他有种预感,一定在这儿。
找了一圈几乎都没有师妹的身影,最终沈卿言将目光落在了底下,神识一扫,底下空间一览无余。
他大步走去地牢,下了长长的阶梯,这里面阴湿暗黑,血气与魔族气息极重,
沈卿言下意识皱眉,眼中厌恶一闪而过,脚步微顿,却仍是往深处走。
自深处却传出隐约的杂乱喘息声,这压抑痛苦的声音消失在空荡荡的地牢中,仅两人听见。
谷主和由山互视一眼,一人眼中是质问,一人是不解。
由山不知道沈晚棠又在折腾什么,他不过是把她关起来了而已。
一步一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越发的近了,直到三人站在牢笼外。
少女朦胧不清的双眼猝然对上师兄清冷的眸子。
短暂的片刻后,沈卿言攥紧了手中的剑,盯着空无一人的牢房。
“把门打开。”
谷主微抬下颌,由山不情愿地打开牢门,将沈卿言请了进去。
而位于牢外的两人,视线不约而同看向角落里狼狈而虚弱靠着墙休息的少女。
少女一身干净的青衣不再,眼下的她腿上大片血迹,额头也源源不断往外流血。她脸色惨白,眼神涣散,这分明是刚经历过一番痛苦的折磨。
谷主心中骇然,将她上下扫视一遍之后目光盯紧她的脖颈,那里有道道要命的指痕。
他冰冷地看向由山,眼神示意:谁让你擅作主张折磨她的?!
接收到信息的由山也是一脸懵,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愣了好一会儿才猛然看向青衣少女。
这妖女肚子里到底憋什么坏水?又在装什么?他分明只是关着她,他们从未伤害过她!这要是真让沈卿言看见了,她不得害死谷主!!!
两人的视线突然有些紧张地看向在牢中缓慢走动的雪色身影。
走得近了……
雪色道袍轻扫地上少女的手背,摩挲过她的肌肤,神志不清的少女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裳,意识到他是谁后又缓缓松开了手。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几乎让门外两人呼吸骤停。
虽然这牢笼被他们用法器设下了封印,知道沈卿言绝对无法看见、感知她,可他们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
若一旦被发现,赔上的可就是整个迷雾谷和所有人的命运!
他们的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里面两人。
清白雪衣的青年与这里格格不入,更与满身狼狈血迹的青衣少女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一点点仔细观察着这里,甚至用灵力感知,却什么也感知不到。
沈卿言的指腹微动,摩挲着指节,无意识垂眸,目光落在沈晚棠所在的位置——他的身边。
青衣裙摆轻轻触上青年干净的道袍。
师兄就在她身边站在,仿佛正深深望着她,可她猜到了,师兄看不见她,也无法感知她。
她强撑着一口气给自己服下换息丹,再把血玉收入乾坤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又是他,妹妹,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救你这个废物?】
废物?
沈晚棠心中冷笑:抢不到身体的你又是什么东西?
黎白夙低低笑了起来,如魔音:
【别高兴太早,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失去所有,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话音落下的瞬间,脑海中再次爆发出尖锐的刺痛,这痛是从神魂发出的,黎白夙又在和她争夺这具身体了。
沈晚棠突然捂着脑袋急促喘息起来,被人夺取身体的痛比吞食别人魂魄要痛苦十倍。
像是两道神魂在她的身体里打起来了,这痛自大脑发出,让她难以清醒。
于是,落在谷主和由山眼中的便是这么一幕——
沈卿言站在他要找的师妹身边,分明看不到却迟迟不愿离去,而他如此静静停留,却不知道身旁的少女看起来是那样的痛苦……
由山默默朝谷主用力摇头:不是我啊谷主!
谷主不语,只一味面无表情盯着他。
良久,沈卿言终于回神,转身看向谷主,抬眸间,凌厉的杀意顿生。
气氛在瞬间剑拔弩张起来,谷主也眯了眯眼。
眨眼时,有风掠耳,剑刃抵上谷主脖颈。
沈卿言的身上带着压迫感,问:“人呢?”
“说过了,不在本君这里。”
脖颈随着这句话被割破。有血丝渗出。
谷主不避闪,毫不畏惧。
沈卿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道:“放了她,我不杀谷中人。”
“神君就这么笃定她一定在这儿?”
沈卿言不语,算是默认。
也罢,既然他这么笃定……
“神君与天道发个血誓,不得做伤害迷雾谷与谷中之人的事,立下血誓,我便把她交给你。”谷主说完一顿,语气冷了几分,“若神君不愿,执意与我作对,那我只好燃烧神魂来护我谷中百姓平安,到时,你一辈子也别想找到她,她也一定会死。”
死?
师妹的死亡于他来说是从不存在的,他从未想过师妹会死,也不会去想。
毫不犹豫,他像是根本不知道血誓是什么一般,道了声“好”。
天道与沈晚棠,他竟然选择了沈晚棠?
谷主和由山惊诧不已,余光撇向牢中少女。
世人皆知,无虚宗清玄神君无情无欲,乃是无心之人,可当真如此吗?
而此时的沈晚棠已经被黎白夙折磨得快要昏迷过去,她如今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不宜冒险使用催魂术,只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神魂之力去战胜她,所以她不能睡。
模糊的双眼中,她看见师兄还未离去。
怎么还不走……
耳中也隐隐约约传来师兄低沉清冷的嗓音,一如既往,似寒冬的雪,又像是无波无澜的湖面,冰冷又平静。
他说:
“我沈卿言,今日以血为引,向天道立下誓言,在找到师妹沈晚棠后,不得做任何对迷雾谷不利之事,若有违,愿受天罚,不得好死。”
“好,不愧是清玄神君,爽快!”谷主拍了拍手,便也爽快起来,让由山打开禁制与封印。
封印消失的那一刻,地上那抹血青落在了青年眼中。
他漆黑的眸变得深暗,握紧手中方才用来割破掌心立下血誓的剑。
“咻”地一声,几乎是瞬间,那剑向后直直刺去,穿透谷主的肩。
沈卿言一言不发,沉着脸又狠狠拔出剑,转身大步走向牢笼。
“谷主!”
由山见此脸色大变,急忙上去扶住谷主,心中大怒。
要不是谷主如今的修为大不如前,怎会叫沈卿言如此嚣张?若是从前……谷主又何须选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谷主却拍了拍他的手,摇头。
沈卿言没有要了他的命就已经是很好了,何况……他曾帮过他。
地上的少女浑身脏污染血,一头乌发凌乱,脸色惨白,闭着眼毫无声息地靠在角落里。
脑海中不合时宜浮现出曾经,少女脸上浮着生动明媚的笑意,仰脸望着他笑时百花失色,他的眼中只能看见她。
他上一次已经将最后一枚还命丹给了师妹,眼下只能给她服下九品疗愈丹。
弯下腰,伸手将人轻轻抱起,青衣的脏污沾染了从不染尘的清白雪衣。
他的手紧紧握住师妹纤细柔软的腰,低头垂眸,视线临摹着她的脸。
像是许久不见,重逢后的不由自主,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闭关时,他想过很多次师妹应是如何模样,他忍不住想,师妹在哪,又在做些什么,可有好好听他的话……
可为什么,师妹总是不听话……总是如此以身犯险。
或许,
只有把师妹带在身边,她才会平安——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哈哈大笑][红心]
再固定一下更新时间叭~
每晚23:31,多那一分钟蹭个榜,虽然没啥用[狗头]
第100章 迷雾谷(六)
莫獨静静等在云幽城外,本想等谷中人和沈卿言打起来再进去,却不想,等到最后只看到——
城门大开,雪衣青年怀中抱着一位少女走了出来,而他毫无损伤,反倒是怀里的少女伤得不轻。
莫獨:“……”
他给气笑了,这个沈晚棠,她师兄好好的,她却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还有这个迷雾谷谷主,简直同魔域那位魔帝一个怂样。
等有朝一日沈卿言入了真神,他们后悔都来不及,到时,又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简直是一群蠢货!
似有所觉,青年抬眸看向一处高楼,可方才的视线已经消失,人也不在原地,但他知道那是谁。
抱着师妹来到最近的一家客栈。
小二怀着狐疑打量他们一眼,问:“几间房啊?”
“一间。”
“原来是对道侣,我带你们上去吧!”
小二临走时,沈卿言将少女轻柔放在床上,回头道:“打些水来。”
小二迟疑:“可是要沐浴?”
沈卿言不语,算是默认。
等人走后,他手执白绢擦拭她额头的血迹,血色染上白绢,迅速绽开一朵海棠花。
将帕子握在手中,指节轻触她的额头,视线又落在她的大腿上。
忽而记起,有一次在太清池也是如此,师妹在别的男人怀中,大腿上的衣裙是大片血迹,那时是她自己扎出来的。
那么现在呢?
思绪未完,耳中忽然传来少女难耐的呼吸,她突然皱紧了眉头挣扎起来,像是陷入了梦魇无法挣脱。
“不要。”
“不要杀我……”
“师兄……我想活……”
少女的低喃声虚弱至极,轻飘飘地,几乎让人听不清。
可沈卿言还是听见了一句。
师妹说,她想活。
有他在,这世间又有谁能要了她的命呢?
心中忽然在此刻沉入一块巨石,压着他。
师妹,为何会如此的不安?
几乎每一次,师妹在昏迷中都会梦呓,难道她夜夜如此么?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额角,像是一种安抚与怜惜,温柔而耐心。
青年低眸垂首,额头抵上她的额头,动作亲密至极,可他并不会如此觉得,他只是想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的师妹,从何时开始,竟变成这样了?
这样的她,让他……在意。
是了,他只是放心不下她,仅此而已。
阖上眼,入她梦中。
入眼的是漫山遍野的海棠花,师妹躺在由海棠花铺成的地上,她被花树围在其中,额头、眼窝、白唇上落了残花。
“师妹?”
他来到她的身旁,伸手欲要拂去她脸上的落花,指尖划过唇瓣,看清那白唇,以及感受到——没有呼吸。
这个想法让他遍体生寒,大脑一阵空白,手生生僵住。
而后,自少女心口逐渐绽开一朵娇艳的海棠花,这花越开越盛,血不停地往外冒。
他颤抖着手按住她的心口,根本使不出半点力气。
他从未见过这样刺眼,这样多的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痛苦从心口蔓延开,可他好似依旧是那副清冷镇静、不为所动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到底是怎样难以喻言的感受……
“师妹……”
伴着话音落下,沈卿言陡然惊醒,睁着黑沉茫然的眼,迟迟无法平静。
他就这样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久久难言,无法回神。
恰时,少女也从梦中惊醒,涣散的眼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太近了。
她心神一震,逐渐恢复些清明,皱眉将师兄推开些,却被师兄握住了手腕。
冰冷的手掌强行制止她的动作,她看向他,隐约意识到他情绪不对。
师兄一向克己复礼,只有情绪不稳时才会如此出格。
“我听见你梦呓了,梦见了什么?”
师兄的嗓音透着些许的暗哑,可语气却不容抗拒,问得认真。
梦见了什么?
她恹恹垂眸,“没什么。”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沈卿言不答反问,语气逼人。
闻言,少女不禁牵唇淡笑,“原来师兄入了我的梦,都看见了。”
“但晚棠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或许……是一种预示呢?”她意味深长地说,分明意有所指。
“梦总是相反的。”
他的师妹会长命的。
沈晚棠盯着他,抽回自己的手,眼神莫名。
奇怪,难道师兄没有看到全部?
她梦到的分明是前世被师兄杀死的那一幕,她死的时候执念太深,也太过于不甘心,每每梦魇几乎都是那一幕。
师兄或许不知道,逃跑的是她,因为她不想面对他,不想和他持剑相向,所以她选择逃避。后来停下的却是黎白夙,是她激怒的师兄。
而当师兄的剑穿透心脏时——那是她。
看来,师兄似乎不知道杀她的人就是他自己,他没有看见全部。
看着离自己如此近的师兄,她不由自主抬起手,指尖在触及他的脸时又停下。
她弯起苍白的唇,对他笑:“师兄,晚棠很珍惜自己的命,所以师兄,这世界上谁人都可以杀我,唯独你不能。”
这世上,也只有师兄这样修为的人会是她未来的死敌。
“师兄曾亲手将晚棠拉出深渊,便不能再亲手将晚棠推入地狱。”少女的嗓音很是轻柔悦耳,她分明是笑着说的,却不像玩笑。
她说,这世界上谁人都可以杀我,唯独你不能。
她说,师兄曾亲手将晚棠拉出深渊,便不能再亲手将晚棠推入地狱。
说得仿佛……煞有其事。
“你知道,师兄绝不会伤你,你是师兄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他如此说,“你不该说这种话。”
他的师妹不会死,那一天也不会到来,除非,他死在她前面。
至亲?
师兄怎会把一个邪魔当至亲呢?
荒谬、可笑。
小二打水上来的时候,沈卿言正端着一份点心坐在床边。
沈晚棠口中很苦,还一直有血腥味,本想自己去倒点水喝,不曾想师兄竟会主动把点心送到她眼前,他向来都是喜欢告诫她要戒掉贪欲的。
口中甜腻,淡去苦味,她睁着一双琉璃色眸子望着师兄。
“师兄,水。”
闻言,沈卿言起身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时两人指尖相触,依旧滚烫,却谁都不曾避开。
难得的温柔。
沈晚棠看着他,见他去了浴桶边,修长白皙的手探入水中试着水温,收回时指节上一片湿濡,而后他又倒了些灵泉水进去,还有一些丹药,这些丹药都可以在水中立刻化开,一般是给人疗伤用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
“我先出去,记得泡一个时辰。”他转身打开门,脚步迟疑,侧眸忽然低声问:“师妹不喜欢油酥饼也不喜欢海棠花糕,可以告诉师兄,你喜欢什么吗?”
那天除夕,李没将他送出去的生辰礼退回,师妹说它们她都不喜欢,那又喜欢什么呢?
他第一次发现,他并不了解师妹。
“不用了师兄,晚棠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是吗?
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却唯独喜欢上了那个魔族。
“嘭”的一声轻响,门被关上了。
少女褪掉衣裳,沉入水中。
不知道师兄在水里加了什么药,半个时辰便让她大腿上的伤好了许多,至少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可没多久,脑海中那熟悉的痛再度而来。
……
昏黄烛光的屋内,只穿了一件单薄里衣的少女坐在妆台前,指腹蹭上口脂,抹在苍白的唇上。
她的眼中闪着阴翳的光,听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勾起红唇。
叩叩叩——
“师妹。”
少女起身,嗓音慵懒,“进来吧,师兄……”最后两个字加重,意味深长。
门从外面被推开,沈卿言的视线往下落。
先是留意到师妹光裸的双脚,她就这么踩在地上。
再顺着雪色裙摆往上,这衣裳只在腰间系了根简单的腰带,窈窕身姿一眼便能尽收眼底,尤其是衣襟处,她只着了一件单衣,衣襟松散,露出如玉肌肤,以及精致的锁骨和修长的脖颈。
少女的眉眼带笑,眉梢眼尾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意味,她就这样笑盈盈地望着他,嗓音轻柔:“师兄怎么不说话?”
沈卿言的视线自她娇艳的唇上不动声色移开,从乾坤袋取出一份海棠花糕,摆在桌上,“吃一些吧?”
少女挑眉,捏起一块放在嘴里,侧头对他笑:“我很喜欢。”
闻言,沈卿言一顿,漆黑的眸对上她的。
放下糕点,少女拍了拍手,上前逼近他一步,肆无忌惮开口:“师兄,晚棠腿上的伤好像还没好……”
她的眼中含着期待,语气带着娇嗔,可沈卿言极少与女子接触,根本不知这是一种女儿家的撒娇。
他只觉得心中有些柔软,弯腰将人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正欲起身离去,少女的双臂突然勾住他的脖颈,霎时间海棠清香混合着药香包围着他,他身躯僵硬,单手支在她耳畔,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他没说话,漆黑幽深的眸子就这样冷淡看着她。
黎白夙望着他有些发愁。
这人对沈晚棠的在乎不似作假,她亲眼所见,为了沈晚棠他不惜发下血誓,甚至,即便沈晚棠说了不喜欢,他却还是会给她带回一份海棠花糕。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简单,若她证实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她心中多了几分愉悦。
沈晚棠的身体是她的,自然她喜欢的人,或是喜欢她之人,便都是她的。
这些人,她都可以利用。
微凉的指尖触碰上青年的脸,自眉骨向下,滑落在他的唇瓣,他薄唇紧绷,蹙眉唤了一声:“师妹。”
“师兄,晚棠有话想同你说。”
她勾着他的脖颈把人轻轻拉了下来,然而就在滚烫的呼吸落在颈侧,唇要触碰上他的耳廓时,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掌握住,随即青年将她无情扯开,直起身。
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审视她片刻。
耳中——
是无法抑制的心跳声。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