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招财童子


    薄倦意起初还怔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却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人给道侣送礼物是这样的,一点情调也没有。


    就连温平任在一旁也捂着脸,对剑修的直男程度再一次甘拜下风。


    好在少年相当好哄。


    他没有介意剑修的态度冷硬,而是拽着秦悬渊的袖子,让对方俯身下来。


    然后,借助着发丝的遮掩——


    少年踮起脚在剑修的脸上轻轻地啄了一口。


    “谢谢你。”


    温热柔软的触感拂过脸颊,这下子是轮到秦悬渊愣住了。


    他还保持着倾身的姿势,一双漆黑幽深的瞳孔似是因为惊诧的情绪而微微震动着。


    这已经不是少年第一次主动亲他,可不管是第几次,秦悬渊还是无法坦然自若地面对。


    他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攥起,看向少年的目光也变得愈发幽暗。


    薄倦意对此浑然不觉,他还在打量着眼前的这颗珍珠,哪怕他见识过那么多漂亮的珠子,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一颗。


    关键是上面还包含了剑修对他的心意,赋予的意义也让这颗珠子在薄倦意的心中显得格外不同。


    一时间他还真想不到该用这珍珠来做什么比较好。


    正在他有些纠结的时候,却听到身前的剑修开口道:“你若是放心,便把它交予我两日,等我弄好后再把它给你。”


    秦悬渊说这话时还有些紧张,他没敢直视薄倦意的目光,怕少年看透他想要掩藏的心思。


    “是惊喜吗?”薄倦意好奇地问道。


    剑修垂了垂眸:“算……是吧。”


    如果他能在这两天学会编织的话,应该就会是惊喜。


    而他们俩这一幕的互动落在旁人的眼中,就是这对小情侣亲密无间、夫夫恩爱的证明。


    众人不禁从讨论秦悬渊的运气好到感慨他能找到这么漂亮的一个道侣。


    全场的风头几乎都要被秦悬渊给出尽了。


    在场只有一个人是气得牙牙痒的。


    那就是秦远。


    秦悬渊如今的风光,全都是秦远最开始为自己设想的。


    这样的风头本该是他的!


    现在被大家羡慕的人也应该是他!在他的设想中,应该是他拿着珠子去送给余湘湘!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他不是天命之子吗?!


    秦远愤怒地在脑海中质问着系统。


    “他没有罗盘,怎么可能找到这么好的珠子!”


    系统也无奈:“有时候气运这种事情是说不准的,一颗珠子而已,咱们没必要和他计较,要以大局为重。”


    可秦远还是气不过,这珠子是他用来讨好余湘湘的,他都已经当着对方的面做下了保证,结果……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余湘湘可不比薛家姐妹和柳莺儿,她的眼界高的很,不是最好的东西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若是没有秦悬渊开出来的珠子还好,但已经看过了那样漂亮的珍珠,再看到秦远给她的,余湘湘嘴上不说,神色却淡淡的,有些心不在焉。


    当然,她此时走神的原因更多是因为她看见了在剑修身边的少年……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薄倦意。


    薄倦意也注意到了余湘湘。


    然而跟他和游殊白的情况不同,他和虚羽宫的其他人都没有太深的交情,他与游殊白认识的时候,这位最受宠爱的小师妹还没入门呢。


    等余湘湘进了虚羽宫,游殊白已经开始闭关,没了这位竹马竹马,薄倦意与虚羽宫的关系就更是所剩无几了。


    余湘湘一共只见过薄倦意两次。


    那两次还都是在乐正岚带她出席的宴会上。


    在那样的场合中,余湘湘的身份也就不算什么了,她只能和其他弟子站在一起,看着一身矜贵的少年被白衣剑尊牵着手,一步步走上台阶。


    而对方从始至终,也没有往他们这个方向看过一眼。


    其实在此前余湘湘就已经通过其他人的口中听说过这位与她那素未谋面的师兄交好的薄少主。


    可听说是一回事,等她亲眼看过之后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让游殊白念念不忘。


    他太像是天边那一轮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了。


    ——清冷,高贵。


    让人心生爱慕的同时也同样被这股无法触及的疏离感所深深折磨。


    那一刻,余湘湘是能共情她师兄的。


    她想,若是她从小也能与对方一起长大,恐怕她的眼里早就容不下其他人了。


    只是遗憾的是,等她来到虚羽宫时,已然是错过了最好的时候。


    想到这里,余湘湘再看秦远时,只觉得对方无论是长相还是举止都显得格外轻浮油腻。


    见过了真正世家精心培育出来的美玉,再看着秦远这幅故作大方从容的姿态,余湘湘忽然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她怎么就莫名其妙会觉得秦远很有魅力呢?


    明明对方从头到脚也没什么可取之处……


    不说旁人,就拿她师兄来说,她师兄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天生仙魔混沌之体,年纪轻轻就跻身了化神期,哪一点不比这秦远好太多?


    更何况……


    余湘湘瞥了一眼站在薄倦意身边的剑修。


    这人据说以前还是个散修,可要她说,秦远连这散修都比不上。


    至于薄倦意……余湘湘压根就不会拿秦远和他作比,在她心里这两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拿秦远出来比她都觉得是对薄倦意的一种亵/渎。


    有时候清醒往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以前秦远做什么余湘湘都觉得对方很风趣幽默,现在她忽然祛魅了,秦远的那一套在她看来就是厌烦了。


    余湘湘的心理转变秦远并没有察觉,他还在做着能高攀上这位名门大小姐的美梦,不知道余湘湘已经开始打算找个理由甩掉他了-


    此时斗珠大会今年的赢家也差不多出来了。


    秦悬渊开出来的这颗珠子着实漂亮,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斗珠大会的头名便会落在他的身上。


    这也意味着薄倦意砸下去的那五百万要翻个好几倍了。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少年问道。


    “像什么?”


    “招财童子。”


    “……”


    薄倦意当然不会在乎这点钱,但不妨碍他忍不住拿这件事情来逗弄一下剑修。


    秦悬渊也知道薄倦意是在故意调侃他,所以他默默接下了‘招财童子’这个的称谓,顺道还小心翼翼地把少年往他身边带了带,不让对方被行人磕碰到。


    而待名次落定,消失了一阵的烛先生又带着人出现了。


    他先是宣布了这次斗珠大会前二十名的人选,这其中除了秦悬渊,常山远、温平任还有秦远也赫然在列。


    烛先生笑了笑:“恭喜诸位了,尤其是鬼剑公子,如此完美无瑕的珍珠城内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城主听闻此等喜讯,喜不自胜,特地命我来邀请诸位一同前往城主府宴饮。”


    他的这些话说的滴水不漏,周全得甚至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


    不过对于在场的人来说,城主的邀请可谓是一件极其荣幸的事情。


    像常山远、温平任这种本来就是濂珠城生长的人,更是忙不叠就答应了。


    很快,这二十名修士陆陆续续均已表了态,只有秦悬渊还始终一言不发。


    全场的目光瞬间又落到了剑修的身上。


    薄倦意是想到了方总管提醒的那些话,加上烛先生之前那番不请自来的架势让他不喜,他下意识就不太想去见这位所谓的城主。


    月伴儿不喜欢,秦悬渊自然也对这城主的邀请没什么兴趣。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


    因此,面对烛先生的邀请,剑修装作思索了一番之后,直接出声拒绝了。


    温平任见状连忙朝秦悬渊使了好几个眼色。


    在场的众人中唯有他是最着急的。


    怎么能拒绝呢?


    城主邀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只可惜秦悬渊心意已决,他抬起双眸看向烛先生,似乎是在等待着对方发话。


    而烛先生的脸上也丝毫没有当众被拒绝的尴尬,他依旧是笑着的,像个亲近和蔼的书院夫子。


    “鬼剑公子确定不来吗?府内这会已经备下了丰盛的宴席来为诸位接风洗尘,还有嘉奖给诸位的贺礼也已经备好了,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城主第一次邀请人到府内做客,如此殊荣,连在下看了都欣羡不已。”


    他这些话一说,其余的那些修士就更感动了。


    没听到人家城主之前谁都没召见吗?他们还是第一批有幸到城主府做客的人,这种事情说出去都格外倍有面子。


    烛先生却是犹嫌不够似的,他又补充道:“如果是担心道侣的话,城主允许诸位携带亲眷一起共乐。”


    属于是方方面面都已经替大家考虑到了。


    薄倦意皱了皱眉。


    他这下是更确定了,烛先生今天就是要让他们去到那城主府。


    而秦悬渊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烛先生提到的那句嘉奖上,他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那口药泉。


    旁的东西他都可以不在乎,唯独这口药泉是他想要给少年温补身体的。


    烛先生的这句话看似是在阐述,实则处处暗藏着威胁。


    秦悬渊抿起唇角,他的手搭在剑柄上,看向烛先生的目光愈发冰冷。


    后者只是回以一个宽和的笑容。


    “我们去。”


    就在气氛逐渐滑向凝固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嗓音打破了僵局。


    薄倦意的神色平静,他冷冷地看着烛先生:“既然城主如此厚爱,我就给他裴柞雪一个面子。”


    第122章 宴会勾引


    薄倦意的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偏生他也有那骄傲的本事。


    薄家的小少主、太衍神宗邃霄剑尊的亲徒……这一个个身份注定了他可以不把区区一个小小的城主给放在眼里。


    濂珠城再富庶也无法和薄家、太衍神宗这样的顶尖势力抗衡。


    烛先生也是知晓这一点,所以哪怕薄倦意直呼裴柞雪的名讳他也并不生气,反而态度越发客气地请薄倦意和秦悬渊上了马车。


    当然,他此举更多还是当众把这件事给确定下来,不给薄倦意他们留有反悔的余地。


    一辆辆由士兵护送的马车就这样停在了城主府。


    这座城主府是老城主在世时修建的,老城主深得民心,民众自发为其建造了这座城主府,这么多年过去,府邸依旧巍峨肃穆,牌匾上的‘宽仁厚德’字迹也依然清晰。


    “这里还跟以前一样……”


    温平任下来看见这一幕的时候还有些感慨。


    秦悬渊看了他一眼:“你以前来过?”


    “来过。”温平任点点头:“那会老城主还在,他为人宽和,并不拘礼,那时候上至修士,下至村民,只要是濂珠城的人,无论大小事,只要有问题都可以直接去找他。”


    那时候的城主府门庭若市,老城主坐在堂上,底下是一群等着接见的民众。


    在温平任的记忆中,以前这里就是整个濂珠城最热闹的地方,哪像现在这样冷冷清清的,让人感到陌生极了。


    薄倦意在一旁听着,闻言也有些好奇道:“听你们的语气,这位老城主倒是很爱戴治下的子民。”


    “老城主是个很好的人,他把养殖珠蚌方法和经验传授给我们,如果没有他,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濂珠城。”


    温平任说着,“其实新城主也不错,他虽然常年卧病,但烛先生也把城内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


    说到这里时温平任的语气顿了顿,他踌躇道:“你们或许会觉得我有点奇怪,可我总感觉濂珠城还是变了,变得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温平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很多变化都是悄无声息的,他只是下意识对濂珠城近些年的情况感到有点怪异。


    这些话实在是太模棱两可了。


    薄倦意纵使有心想要安慰一下温平任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看了看身旁的剑修。


    秦悬渊对于除了薄倦意以外的人向来没什么耐心,他直接问道:“那新城主……他和老城主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一个身体不好,常年卧病的人怎么会成为下一任的城主?


    除非他和后者有着足够深厚的关系,才能让敬爱老城主的百姓爱屋及乌地愿意去拥戴他。


    温平任先是往前面看了一眼,见烛先生没有发觉他们这边的动静后才压低了嗓音道:“新城主是老城主收养的义子,老城主心善,城内多设有育孤堂,可新城主却是他从外边带回来的,大家原本还以为老城主只是随手救下,没想到没过多久他就宣布要将对方收为义子。”


    “那会大家都觉得老城主是在胡来,不过老城主执意如此,大家也就认下了这件事情,说来也奇怪,新城主在没有继位之前他身体虽说也不太好,但没像现在这样连下床都没办法……”


    “或许他现在这样是遭了报应也说不定!”


    一道不忿的嗓音突然横/插了进来。


    常山远冷哼一声:“老城主当年死得不明不白,最大的嫌疑人分明就是那裴……唔!”


    常山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平任给捂住了嘴巴。


    “哎唷我的祖宗诶!你可少说两句吧,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他们现在就在城主府内,在这里说新城主的坏话,不是纯纯找死吗?


    温平任一边赶忙摁着常山远,一边见薄倦意他们疑惑,忙解释道:“常山远……他也是老城主救的孤儿。”


    只不过他没有那个好运气,能被老城主亲自养在膝下。


    或者说有这份好运气的,只有裴柞雪一人。


    说话间,几人也跟着烛先生来到了城主府接待客人的大殿。


    这里显然已经布置妥当了。


    织金描红的地毯一路从最高的台阶蔓延到门口,两侧设立了一张张筵席。


    殿内到处灯火煌煌,酒香阵阵,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这里比城外的乱葬岗都还要荒凉。


    可如今歌舞声起,乐音绕梁,从上往下看去,偌大的府邸就像是蓦然‘活’过来了一样,枯败的花叶枝木全都焕发了勃勃的生机,下人们也端着一盘盘灵果佳肴有序进出。


    诸位修士在烛先生的安排下一一就座,薄倦意和秦悬渊毫无疑问被分到了一处。


    “城主呢?”


    见主位仍然空悬着,有修士不禁出声问道。


    “城主稍后就来,在此之前,还请诸位欣赏一下府内的歌舞。”


    烛先生拍了拍掌,马上就有十几名侍女鱼贯而入。


    这些侍女容色皆是一等一的貌美,她们身穿曼妙的纱裙,头戴珍珠发冠,好似那海底的鲛人,款款舞动间,身上的飘带就犹如绮丽的鱼尾在水中轻轻摇曳而过。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最中间的那一位侍女。


    她画着华贵艳丽的妆容,着一身朱红色的长裙,当真是柔媚娇俏,艳压群芳。


    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她也不羞怯,而是嫣然一笑。


    在满堂的烛光下,这一幕美得足以让人忘记了呼吸。


    美人笑意盈盈,鬓边明珠生晕。


    倘若不是记得自己身在城主府内,众人恐怕还以为他们是到了什么极乐仙境之中。


    “她身上……”


    在其他人都沉浸于眼前这歌舞美色的时候,剑修眼底的神情却依然冷淡,甚至他看着侍女的目光也很冷,宛如像是锋利的刀刃一样想要将对方给剖开。


    只是还不等秦悬渊把话说完,门口就传来一两声的咳嗽,随后是轮子划过地面的声音。


    烛先生立刻起身看向门口,受他的影响,众人也一下子就从歌舞声中惊醒。


    伴随着侍女齐齐跪下的动作,这位颇为神秘的濂珠城城主也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薄倦意好奇地抬起双眸,却诧异地发现对方竟然不良于行,他是坐着轮椅来的。


    这位只活在濂珠城居民口中的新城主倒是出乎意料的年轻。


    看面容,他不过才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单论容貌来说,这位新城主的长相可以用丰神俊秀这四个字来形容,他身长八尺,哪怕是坐在轮椅上也能给人予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然而那张过于苍白的面容和清瘦的身姿又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众人这是一位常年缠绵于病榻的久病之人。


    仅一眼薄倦意就可以判定对方确实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这位新城主的身子骨并不太好。


    即便是有香囊掩藏,他也能从对方身上闻见一股淡淡的药味。


    这是常年喝药的人才会沾染上的气味。


    更何况到从门口到台阶的这段路上,裴柞雪就已经咳嗽了好几回了。


    “感谢诸位愿给裴某面子,得幸能聚在这里,一同宴饮。”


    落座主位后,裴柞雪率先举起酒杯,他的声音温和,态度也并不疏离。


    有了之前的歌舞,众人的拘谨这会儿已经消失了大半,如今又看到裴柞雪主动向他们敬酒,在场的修士也纷纷端起酒杯。


    “多谢城主款待。”


    这似乎是每个宴会上都不得不走的一个寒暄流程,纵使是先前出言不满的常山远也站起来给对方敬了一杯。


    薄倦意浅浅抿了一口。


    ……是甜的?


    他愣了一下,却见主位之上的裴柞雪也在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对方的眉眼弯了弯。


    烛先生适时说道:“城主知道您爱甜酒,特意命我取来这壶桃花醉。”


    一听是裴柞雪特意安排的,薄倦意顿时对这酒失了所有的兴致。


    他放下酒杯,俨然没有再继续去动的意思。


    “这酒能给我倒一杯吗?”


    在现场气氛有些冷下去的时候,秦悬渊冷不丁地开口。


    他的目光直视着烛先生,脸上面无表情。


    烛先生好脾气地笑道:“当然可以。”


    说罢,他给侍女使了个眼色。


    那刚刚还在场中美艳不可方物的侍女当即拿起酒壶,她摇曳着柔软的腰肢,一双盈盈的美目媚眼如丝,欲说还休。


    仿佛那能得到她注视的是这世间最为幸运的男人。


    “公子,让妾身为您倒酒。”


    她微微倾身,往秦悬渊的身边靠了靠,随后在站起身来的时候,侍女似是一时没有站稳,身形晃了晃。


    而眼看着她就要跌入剑修怀中的时候,秦悬渊动了。


    他屈指一弹,剑气蓦然打在了侍女的膝盖上。


    这下子假摔也变成了真摔。


    那侍女是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手中的酒壶也砸落下来,里面的酒液顷刻间就打湿了朱红色的长裙。


    “贵府上的下人似乎还需要多多调/教啊。”


    薄倦意就这样淡定地看完了这倒酒的全过程,临了他还不忘点评一下侍女那粗劣的演技。


    “就是可惜这壶酒。”少年漫不经心地说着,见侍女还茫然跌坐在原地,他语气淡淡道:“姑娘的衣服脏了,下去先换一身吧。”


    侍女还是没有动,她下意识抬起头看向烛先生。


    直到对方朝她作了个退下的手势她才低着头缓缓离去。


    “府内下人失仪,没有惊扰到小少主吧?”


    离开了一个侍女,薄倦意的面前又来了一位城主。


    第123章 因为我想活下来


    车轮缓缓碾过地面,裴柞雪举着酒杯来到薄倦意的面前。


    他虽然是坐在轮椅上,行动多有不便,可裴柞雪自己对这件事情却似乎坦然自若,丝毫没有在意旁人异样的目光。


    “是我管教不严,我代家中的侍女向小少主赔个罪。”


    说着,裴柞雪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随即他把酒杯放下,另一只手则用袖子掩唇开始剧烈地咳嗽。


    “咳咳咳……!”


    裴柞雪蹙着眉,那张苍白的面容也因为这酒意忽然上涌而多了几分淡淡的血色。


    薄倦意见状,有些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生病之人不宜饮酒,城主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咳……无、无妨……我这病已是多年顽疾,小酌一杯……咳咳、不要紧……”


    裴柞雪摆摆手,不仅是唇上毫无血色,他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常年卧病之人才有的虚弱感,短短的几句话却是用尽了他极大的力气,每一段话的后面他都需要稍稍停顿片刻。


    薄倦意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城主这病似乎很严重?”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


    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裴柞雪的身体情况非常糟糕。


    但有时候也确实是需要一些客套的废话才能引出对方真实的目的。


    薄倦意不认为裴柞雪又是特意为他安排酒又是让侍女前来试探,搞了这么大费周折的一圈之后就是为了给他赔罪来的。


    ……对方多半是另有目的。


    他想到了那张被烛先生亲自送来的请柬。


    上面一个字也没写,却用灵力封存着一个小瓶子。


    那瓶子装着的东西薄倦意也并不陌生。


    因为就在前不久,他刚刚在无忧城内亲眼见到过里面的居民一个个虔诚疯狂地将它饮下,他们幻想着从此能得到长生,可谁又能想到,这东西却是让他们一步步沦为怪物的黄泉水。


    薄倦意以为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无忧城,结果没想到裴柞雪的手里也会有,并且对方还把它放进了请柬之中。


    事情瞬间就变得有些扑朔迷离了。


    也是因此,在岸边看见烛先生执意邀请之下,薄倦意还是决定到这城主府来看一看。


    秦悬渊不知道有请柬的事情,但不妨碍他看裴柞雪很不顺眼。


    这种不顺眼不只是对方的种种行为,还是这个人的本身,给他的感觉就有一种天然的厌恶。


    何况……


    无论对方身上悬挂多少的香囊,表现得有多么孱弱,秦悬渊还是能闻见裴柞雪身上那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此人绝对不像是他显露出来的那样病弱无害。


    似乎是察觉到薄倦意和秦悬渊目光下的警惕,裴柞雪轻声笑了笑:“我这病说严重也并不算严重,只是一些先天顽疾罢了,裴某此次冒昧邀约,却是想请求薄少主能出手为我诊治一番。”


    “……我并非医师。”少年蹙起眉。


    “这个裴某自然知晓。”裴柞雪无奈地苦笑一声:“但裴某的身体实属药石无医,寻常的药物不过只能缓解一二,想要彻底痊愈或许只有薄少主能帮这个忙了。”


    说着,裴柞雪伸出了他的手腕。


    从外表上看裴柞雪的情况或许还没有那么糟糕,可看到他的手腕时,薄倦意才发觉这位城主掩藏在那一袭白衣之下的身体竟是惊人的消瘦。


    明明是成年男子的手臂,却活似个骷髅架子,皮肤之下看不到半点血肉,只有一根根鲜明的青色血管。


    是让小孩子看了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很可怕吧?这样丑陋不堪的身体……”


    裴柞雪自己倒是淡然,几乎每一个医师都会被他的身体情况给吓一跳。


    可唯独他却要日日夜夜面对这具残破虚弱的躯壳。


    薄倦意确实有些惊讶,但说害怕也没有多害怕,他早已经见识过僵傀制造的过程,比起那些寒魄蜘蛛离开人体后只剩下一具空壳的模样相比,裴柞雪如今的情况已然是好太多了。


    他将手搭在对方的脉门。


    薄倦意的第一感觉就是冷,仿佛他手下触碰的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少年忍不住蹙了蹙眉,可他还是强行忍受着不适用灵力开始查探起裴柞雪的身体。


    裴柞雪也相当配合,丝毫没有抵抗就放薄倦意的灵力进入到他的经脉之中。


    这个举止也说明他对薄倦意是真的全然的相信。


    但凡薄倦意想,他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就摧毁裴柞雪的经脉,让对方彻彻底底沦为一个废人。


    然而裴柞雪越是如此信任,薄倦意的心中反而就越发警惕,他开始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查探下去。


    就在这时,秦悬渊的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


    “放心,我在。”


    剑修冷冽的嗓音低沉,却一如既往地给人予安心的感觉。


    薄倦意的睫羽轻轻颤了颤,心里忽然安定了不少。


    且不说这是在宴会上,裴柞雪要做什么也总得顾及着其他人,何况他现下不是一个人,他有道侣在身边,自然无需担心太多。


    秦悬渊和薄倦意之间的那点动作根本就没有避着人,裴柞雪当然是发现了他们俩在悄悄传音,可他却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依旧平静地等待着薄倦意查探完他的身体情况。


    薄倦意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一次平常的检查,可他越往下查探,心底的惊讶就越多。


    “城主的身体……”他犹豫了片刻,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语。


    说难听点,裴柞雪的身体可谓是千疮百孔、到了快要油灯枯尽的地步。


    薄倦意不是医师,但医药不分家,基本的医理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裴柞雪如今的情况是体内的生机近乎断绝,五脏六腑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游走在他经脉的时候,薄倦意只能感觉到冷,无穷无尽的冷。


    那是一种来自死亡的寒意。


    这种寒意遍布着裴柞雪的整个身体,随着对方的每一次呼吸,这种寒意也会在体内逐渐蔓延。


    ——如附骨之蛆。


    如果只从身体上来看的话,裴柞雪已经和个死人差不多了,可偏偏他现在却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这才是让薄倦意觉得奇怪的。


    一个先天不足,经脉萎缩的人,按理来说对方应该无法修行,但裴柞雪的丹田处却有着一股可怕的力量。


    而一个生机断绝,油灯枯尽的人,对方也不应该还活着,但裴柞雪却还活得好好的。


    ……如此种种特殊的情况,薄倦意也是第一次见。


    “小少主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还活着?”


    似乎是看出了薄倦意眼底的疑惑,裴柞雪主动开口替少年把话说出来。


    薄倦意没有说话,但他那双漂亮的凤眸中明晃晃地显示着三个字。


    ——‘为什么’。


    裴柞雪见状轻轻一笑,随即他回望着薄倦意的视线,目光平静。


    “因为我想活,哪怕只剩一口气,我也想活下来。”


    这个回答薄倦意并不意外,以裴柞雪的情况,对方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活下去,他不可能忍受得住长期病痛的折磨。


    只可惜……


    “你的病我帮不了你,城主还另请高明吧。”


    裴柞雪的情况不是寻常的医师可以解决的,薄倦意就更不可能有办法医治对方了。


    面对少年的拒绝,裴柞雪却摇摇头:“你可以,除了你,恐怕整个上界再也没有人能治好我了。”


    裴柞雪这话说得极重,重到薄倦意都怔愣了一下,秦悬渊更是神色冰冷地眯起了双眸,他的手按在的剑柄上,杀意笼罩在他的周身。


    烛先生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然而裴柞雪还依旧淡定道:“咳咳……!我听闻薄小少主为邃霄剑尊炼制过一枚破劫丹,上界所有的炼丹师中,唯有你能炼制出这枚丹药,所以我也想薄小少主为我炼制一枚丹药。”


    “……城主可真是消息灵通啊。”薄倦意面无表情地吐槽道。


    又是打探到他喜欢喝什么酒,又是探听他炼制的丹药,他都不知道该说裴柞雪是思虑周全,还是为人变/态。


    秦悬渊这会的神色已经冷得不能再冷了。


    没有人喜欢旁人一直过分关注着自己的道侣。


    他也不例外。


    裴柞雪的所作所为,已然让他对对方起了杀心。


    感受到自家道侣的不悦,薄倦意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了握秦悬渊的手,与此同时,他也看向裴柞雪。


    “城主想要炼制的是什么丹药?”


    薄倦意如今明白裴柞雪是打定主意要他帮这个忙,他也不再继续和对方虚与委蛇,干脆直接问个明白。


    裴柞雪也坦然道:“我想请薄小少主为我炼制一枚能够长生不老的丹药。”


    “……”怎么又是长生不老?


    薄倦意一时间不知道裴柞雪是说真的,还是在和他开玩笑。


    少年抿了抿唇,道:“这世间就没有什么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


    所谓长生不老,不过是凡人的一种美好幻想。


    但作为与天竞争的修士,他们应该清楚除非飞升成仙,不然在天道的守则之内,上至渡劫期的修士下至蝼蚁,只要是生于天地之间的生灵,都要遵循生老病死、周而复始的规律。


    裴柞雪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执着地说道:“薄少主没有亲眼所见,又如何敢断言一定没有呢?”


    说完,他给了烛先生一个眼神。


    后者再次拍了拍掌。


    依旧是那群容色昳丽的侍女端着托盘缓缓走来,只是这一次,她们端着的是一盘冰块。


    而在那冰块的上面则放置着一片被切好的鱼肉。


    那鱼肉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用筷子夹起来还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筷子的形状和颜色。


    “这是什么肉?闻着好香啊。”


    闻到那股香味,一众修士纷纷好奇地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盘子。


    这香味明显是从这薄薄的一片肉里面散发出来的。


    “咕咚——”


    不知道是谁先吞咽了一下口水,紧接着众人都感觉肚子里的馋虫似乎都被这香味给勾引起来了。


    薄倦意的感觉虽然没有那么强烈,但他看着盘子里面的肉,却有种忍不住想要吃它的冲动。


    他拧了拧眉,极力克制着想要拿起筷子的念头。


    与他相比的则是裴柞雪。


    一袭白衣无垢的男人夹起侍女递送到面前的肉片,从容地将它送入进口中。


    他的动作优雅得体,一举一动都有着良好教养的风度。


    但薄倦意还是莫名有些生理不适。


    “这是什么东西?!”


    少年不禁出声质问道。


    第124章 海底秘境


    浓郁的异香味弥漫在整个大殿内。


    有些自控力稍弱一点的修士已经忍不住用筷子将那薄薄的肉片夹起来放入口中品尝了。


    他们的口腔不停地蠕动,一边咀嚼着,脸上还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此肉甚是美味啊!”


    “弹牙滑嫩,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了!”


    烛先生闻言笑道:“诸位不妨现在细细感受一下,看看体内与往日有何不同。”


    听到烛先生说的话,吃下鱼肉的诸位修士当即沉下神识查探起了自身。


    “我的伤怎么好了?!”


    “呼……我感觉我体内的灵力从来没有这么充沛过。”


    “我的修为好像也增长了……”


    这些修士诧异地面面相觑,他们这一查探,不约而同地都发现那肉片进入腹中之后迅速就化为了一道无比精纯的灵力融入到他们的经脉之中。


    很快,其中有暗伤的就察觉到他们的伤势在逐渐痊愈,卡在瓶颈的也感受到了境界的松动。


    就更不用说在场的大部分修士刚刚在湖底经历了一场与鬼甲蟹的恶战,此时正是丹田空虚的时候,大量的灵气充盈入体内,要不是顾及这是在宴会上,他们恨不得当场就开始‘消化’这股灵力。


    然而最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


    “等等!你们、你们快看……体内寿元是不是增加了?!”


    这一声惊呼犹如平地起了惊雷。


    众人此前的注意力都放在体内的灵气上,不曾过关注其他,这会听到有人开口才忙不叠查探起了自己的寿元。


    这不探不要紧,一探他们几乎都吓了一跳。


    “我的寿元真的增加了!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这下子已经不仅是诧异了,而是彻彻底底地震惊住了。


    恢复灵气、愈合伤势这些倒也不算太过稀奇,还算是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可唯独这增加寿元一事……简直是闻所未闻!


    一些还未食用这种肉片的修士见状,哪里还坐得住?顿时也纷纷按捺不住地拿起了筷子。


    他们急迫地把肉送入口中,一个个哪还有之前仙风道骨的模样。


    当然有人着急,也有人比较谨慎,譬如常山远,他就提出了一个和薄倦意一模一样的问题。


    “敢问城主这到底是什么肉?”


    究竟是什么样的肉,竟然能吃了就可以增加寿元?


    这个问题不仅薄倦意和常山远疑惑,也萦绕在其他人的心中。


    一时间,热闹的宴会骤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裴柞雪,希望对方能给出一个回应。


    被这么多人看着,裴柞雪依旧不慌不忙,他接过侍女递来的手绢,轻轻擦拭着唇角,等整理完仪态后,男人才淡淡地出声开口道:“诸位可曾听说过鲛人?”


    ——鲛人?


    众人一愣。


    “传说在无边海内栖息着一群人身鱼尾的妖兽,他们上半身和我们人族相似,下半身却有着鱼的尾巴,所以叫鲛人。”有个年轻点的修士小声解释道。


    常居住在海边的人对鲛人这一词并不陌生,他们那边经常会有关于鲛人的传说,甚至他们的祖先还曾亲眼看见过鲛人。


    只是在无边海封锁后,鲛人也和龙族一起彻底退隐回海底,陆地上就再也不曾出现过他们的身影。


    以至于如今的鲛人,听起来更像是神话传说中的生物。


    “不知城主提起这鲛人,是否和这冰盘中的肉有关?”常山远紧接着继续质问道。


    此时听到这里,有些反应快的人已经在心底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但猜测是否真的属实……还需要裴柞雪亲口来回答。


    裴柞雪迎着众人的视线,缓缓道:“鲛人生而有异香,善织绡,泣泪可成珠,然而比起这些,鲛人真正的价值却在他们的肉上。”


    古籍中曾有记载,鲛人的眼泪能化为鲛珠,他们的血可入药,他们身体能炼制成膏用来照明,而鲛人肉,古籍是这样描述的:以鲛人肉为食,可得长生。


    在场的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有人指着盘中的肉片惊诧地喊道:“所、所以这冰盘中里面的是……是……?!”


    “是鲛人肉!”


    常山远冷声打断道。


    温平任才刚把肉片送入口中,听到这一声鲛人肉他整个人都懵了,那肉更是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让他的脸色都变得有些涨红。


    秦悬渊瞥了一眼,用剑气击打在温平任的背部。


    “咳!咳咳咳……!”


    剑修下手丝毫没有留情,温平任只感觉像是有一记重锤砸下来,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


    不过好在,卡在喉咙里的鱼肉总算是被他吐出来了。


    这一下把温平任给整得够呛,他一连用了好几杯酒水来漱口。


    有些人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可一看到温平任的这个样子,他们也开始有点犯恶心了。


    说白了,寻常的妖兽血肉,众修士吃着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可鲛人不同,他们和人类实在是太相似了,吃鲛人的肉就好像是他们在吃人/肉一样……


    除了那些丧心病狂的邪修,又有谁能毫无芥蒂能吃下自己的同类?


    更何况,在场的修士刚刚还看了一场侍女打扮成鲛人在海中游曳的舞蹈。


    此时这些侍女正站在大殿内,她们穿着轻如蝉翼的纱衣,头戴珍珠发冠,长长的飘带好似那绮丽的鱼尾,乍一眼望过去就像是一个个貌美的鲛人从水面来到了陆地。


    于是,温平任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恶心,在看见侍女上前想要扶住他的时候,顿时忍不住又涌上了喉头。


    他一把推开侍女,干脆跑到角落里去大吐特吐了起来。


    薄倦意没有温平任的情况那么严重,但他的脸色也绝对称不上是好。


    毕竟他万万没有想到,裴柞雪居然会捕杀鲛人来吃。


    这简直是……荒唐至极!


    “小少主不尝尝吗?这鲛人肉虽然不是新鲜切下的,但吃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裴柞雪似乎像是没有看见少年脸上那难看的神色,他还在轻声劝说道。


    新鲜……切下……别有一番风味……


    这种种让人生理不适的用词都令薄倦意的眉头紧紧蹙起,倘若裴柞雪不是这场宴会的主人,他还真想端起盘子把那些冰块连同着上面的鱼肉一起拍到对方的脸上。


    而秦悬渊则并不用顾及太多,他在外人的眼里本就出身低微,做出些‘粗鄙’的事情也是理所应当。


    因此剑修直接就用剑气把他们面前这两个盘子给扫落在地。


    碎裂的瓷片擦过裴柞雪的眼角,只要稍稍偏离一点就会扎入进眼球。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裴柞雪坐在轮椅上丝毫没有惊慌,他知道这是那位剑修给予他的警告。


    ——警告他别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


    真是有趣。


    裴柞雪勾了勾唇,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被冒犯的怒意,反而还相当平和地俯下身,将摔落在地面上的两片鲛人肉重新捡起。


    他施施然用净水洗过,又将它们重新置于新的冰盘之上。


    “小少主既然不喜欢,来人,咳……!重新为小少主送上别的菜肴……至于这两盘鲛人肉,拿去处理掉吧。”


    裴柞雪的话音刚落,就有修士急不可耐地站起身:“城主何须浪费?不如把这鲛人肉赐予我等。”


    “是啊是啊,这鲛人肉若是随意处置了岂不可惜?”


    这些出声讨要的修士心里不是没有对吃鲛人肉的膈应,然而在寿元增加的这种巨大诱惑面前,一些轻微的心理不适是可以被忽略掉的。


    哪怕是寿命再悠久的修士也难逃对永生的渴望。


    裴柞雪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或者说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用鲛人肉来勾起这些人心中的贪婪。


    而刚刚的事情显然也仅仅只是一个开端,正戏才刚要开始。


    “诸位莫急,想必诸位都听说过有关于先父的一些传闻。”裴柞雪说道。


    提及到老城主,在场的修士或多或少都安静了下来。


    大殿内只能听到裴柞雪一个人的声音。


    “先父在世时,曾有一把可以开启秘境的钥匙,这钥匙在先父临终前托付给了我,然裴某的身体每况愈下,思来想去,我决定将这进入秘境的名额交予诸位。”


    ——进入秘境的名额!


    虽然在斗珠大会之前城主府就早已经放出了风声,然而在亲耳听到的这一刻,众人的呼吸还是不禁停滞了片刻。


    一个秘境里面往往藏着不少的宝物,这些宝物就意味着机缘。


    没有修士会嫌弃机缘太多,他们只恨能够找到的宝物太少。


    裴柞雪的这句话诱惑力太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次斗珠大会前二十名的修士有大部分都是一些无门无派的散修。


    他们本身就缺少资源,眼下听到裴柞雪愿意把秘境分享出来,这些人的眼睛霎时间都亮了起来。


    其中不乏也有聪明的人马上就联想到了前面的鲛人肉,他们眼珠子转了转,试探性地问道:“那这鲛人肉莫非……”


    “那鲛人肉便是从这秘境中得来的。”


    裴柞雪的话算是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神色病弱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他的声音虚弱,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的众人再次愣住了。


    “不瞒诸位,先父所得的钥匙开启的是一处海底秘境。”


    “海底秘境?!”


    薄倦意听到这里时也忍不住微微一惊。


    秦悬渊更是目光顿了顿,眸色逐渐冰冷。


    第125章 龙族的沉眠之地


    在上界,有很大的一块疆域都是一片汪洋,而无边海连接着天底下所有的海域,里面所蕴藏的资源是人们想象不到的丰饶。


    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中,有不少都是在描绘海底的珍宝如何价值连城,深海的龙宫又是如何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只可惜随着龙族封锁海域之后,这神秘的海底也成了无人踏足的禁地,距离上一次有关海底的秘境出世,已经是三族战役之前的事情了。


    因此,在得知裴柞雪手里的钥匙竟然可以打开海底秘境的时候,现场众人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城主所言可真?!”


    有修士沉不住声当场质疑地问道。


    裴柞雪没有说话,或许是刚刚那一轮谈话下来让他有些疲惫,男人的脸色愈发透着一股病弱的苍白。


    他只能用眼神示意烛先生。


    烛先生捻了捻胡须,他袖口一挥,几道潺潺的水流忽然出现在了半空中,它们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水幕。


    “哼!雕虫小技!”常山远见此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


    然而现场并无一人附和他,众人的目光都被水幕呈现出来的画面所吸引住了。


    那一抹深沉的幽蓝,它比江河要宽广,比湖泊要深邃。


    这是海底!


    众人迅速意识到烛先生放出来的画面是那处海底秘境。


    而在这些放出来的画面中,他们看见了五彩斑斓的珊瑚、看见了游曳的鱼群、也看见了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年的沉船。


    海洋很大很大,大到水幕呈现出的画面只是冰山一角。


    可就是这么小小的一角,却已经足够吸引在场的修士了。


    他们一个个敛着呼吸,仿佛自己就是那水中穿梭的鱼儿,跟随着鱼群一起来到了海底的最深处。


    在这里,他们看见了骸骨。


    许多许多的骸骨铺满了整个海底。


    还没等众人感到惊讶,他们就看见在这些骸骨之上还有着一副更为庞大壮阔的骨架。


    而水幕的画面到了这一刻也戛然而止了。


    可薄倦意还是认出了画面中的那巨型生物,他惊讶道:“那是……龙族?”


    这样庞大巍峨的骸骨,哪怕仅仅只是隔着水幕遥遥看上一眼,给人的感觉却依旧是无比的震撼。


    那画面中最后一幕显露出来的半截长角,也向在场的众人诉说着祂的身份。


    这是一具龙族的骨架。


    秦悬渊的眼神在看见那具龙骸的时候就彻底暗了下来。


    龙族……


    他嘴里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漆黑的瞳孔中似是有一抹红光划过。


    不过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水幕最后出现的龙族遗骸上,没有人察觉到剑修的异样。


    唯有裴柞雪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


    然而等他朝秦悬渊所在的方向看过去时,剑修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他依然沉默地坐在少年的身边,就像是一头带上了项圈的孤狼。


    ——缄默、无声,时常让人会忽略掉他的存在。


    可一旦有人试图想要去触碰他的心爱之物,这头狼便会不顾一切地撕咬着对方。


    裴柞雪看得出来秦悬渊冷淡的外表之下那内心的孤僻和桀骜,他也看得出来剑修对身旁少年的在意。


    正是如此,他才觉得有趣。


    一个心甘情愿为自己套上枷锁的孤狼,一个对危险浑然不知还愿意把对方放在身边的小少爷。


    多么有趣的一个组合啊-


    或许是他看的时间有些太久了。


    薄倦意也注意到了裴柞雪的目光,他拽着秦悬渊往自己的身边靠了靠,凤眸微微眯起。


    少年不悦地瞪了裴柞雪一眼,像是在警告着对方一样。


    看见如此情形,裴柞雪唇角的笑意愈深。


    而其他修士也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缓冲后纷纷回过神来。


    这一次没有人再有疑惑了。


    没什么是比亲眼所看见要来得更有说服力。


    光是海底秘境就足以吸引大部分的修士,更别说里面还有龙族……


    “这是府内提前在秘境中探查到的情况,如诸位所见,这秘境位于无边海的海底,即便我们想尽办法,能窥见的也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烛先生继续说道。


    秘境按面积划分有大有小。


    薄倦意上次无意间误入的龙骨秘境就属于是个小秘境,而这次的海底秘境无疑则是个大型的秘境。


    秘境里面蕴含的资源众多,一般像这种大型秘境也早早就被宗门世家给垄断,寻常的散修根本无缘得见。


    因此在听到烛先生说他们刚才看见的不过是沧海一粟的时候,在场的修士呼吸都不由地微微收敛了几分。


    很显然,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份天大的好机缘!


    烛先生却捻着胡须,又轻飘飘地再添上一把火:“诸位可曾听说过天下龙族都葬于归墟?”


    而他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问道:“莫非这海底秘境还连同着归墟?!”


    “正是,那具龙族遗骸就是我等在归墟中发现的。”


    一个又一个惊喜砸下来,在场的众人已经被砸得有些晕头转向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好事摆在他们的面前。


    长生不老的鲛人肉……海底秘境……龙族……归墟……


    这哪一个单拎起来就是他们以前都不敢想的事情。


    龙族的沉眠之地啊……


    这个消息要是放出去,恐怕整个上界都会掀起一阵动荡。


    世人以前只知有归墟这个地方,却并不知道归墟的位置。


    那里是龙族的圣地,世代龙族都对归墟的所在之地守口如瓶。


    而他们却有可能要成为上界历史中第一批进入龙族沉眠之地的人类,这怎能在场的众人不为之心动?


    薄倦意是亲眼见过龙族的。


    因此归墟对他吸引力其实并不强,何况……好端端的,他跑人家的墓地去干什么?


    龙族选择沉眠于海底,就是为了图个清净,结果一大帮子人非要跑到他们的墓地去打扰人家死后安眠,这种事情怎么想都怎么显得有点缺德。


    更关键的是……


    薄倦意看了看裴柞雪。


    他总觉得这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邪乎,对于和裴柞雪有关的事情他心里下意识地有些抵触。


    反正有窥天镜提供的那些‘主角机缘’在,一个海底秘境去不去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正当薄倦意犹豫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裴柞雪却似乎精准地察觉到了少年的兴致缺缺。


    他没有直接出言挽留,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咳咳……小少主还记得裴某送给你的那份请柬吗?”


    “记得……”


    薄倦意抿了抿唇,不知道裴柞雪此时提起这个是有何用意。


    他还记得那份请柬中只有一瓶黄泉水。


    “小少主难道……咳、就不好奇瓶中的黄泉水是从何而来吗?”


    裴柞雪漫不经心地开口,他像是笃定薄倦意会对这个话题感到好奇。


    果不其然,少年即便已经对他隐隐有着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城主知道它从哪里来。”


    薄倦意的这句话是个肯定句。


    裴柞雪不会无缘无故提到黄泉水。


    既然对方已经提了,那么就是知道这黄泉水的出处。


    只是薄倦意猜到了前面的一点,却没能猜到这黄泉水的真正所在之处。


    裴柞雪垂着眸说道:“归墟位于海底最深处的位置,那么小少主可知……这归墟的底下又是什么呢?”


    “归墟的底下?难不成……”脑海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薄倦意的神色有些惊疑。


    裴柞雪勾了勾唇,他喜欢聪明人,更喜欢漂亮又聪明的美人。


    他道:“世人只知道那龙族的沉眠之地位于归墟,却并不知道这些死去的龙族镇守的其实是那通往幽冥地底的深渊。”


    九泉之下,幽冥地底,向来是世间最为神秘的地方。


    千万年来,上界的众人都把那里当做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只属于亡魂和往生者的地方。


    然而现在却有人告诉他,那幽界就在海底的归墟之下。


    饶是薄倦意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可当裴柞雪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惊讶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裴柞雪,神情一点点冷下来:“那无忧城内的黄泉水……是你从冥河盗取出来的?”


    裴柞雪却笑了,他摇着头:“裴某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小少主既然好奇,何不亲自去看一看?”


    绕了这么一大圈,裴柞雪终于还是亮出了他的目的。


    从给薄倦意送那带有黄泉水的请柬开始,到后面的这些事情,裴柞雪都是为了让薄倦意参与到这次秘境的探险中来。


    裴柞雪的这些手段其实并不高明,但他也知道,薄倦意会答应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薄倦意可以不在乎什么长生不老,什么龙族的沉眠地,但黄泉水害了无忧城那么多人的性命,且关乎着魔域暗中的阴谋,他肯定是要去看一看的。


    而秦悬渊就更不用说,薄倦意去哪,他就一定会跟在少年的身边。


    裴柞雪如愿地看着他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


    宴会的下半场,大多数人都没有心思再继续酒酣作乐,他们的心俨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去那深蓝的海底探索了。


    裴柞雪也看出来众人的心不在焉,于是他提早结束了宴席。


    此时夜已深,城主府却早已经备好了休息的卧房,众人再三推辞,然而还是抵不过烛先生的挽留,最终决定宿在了城主府。


    大家都留下了,薄倦意和秦悬渊也不好再特立独行要求离开,只能也暂时打算在城主府先住上一晚。


    而在今晚的修士中,有一个人的存在感是最低的。


    秦远由于在岸边受到众人的声讨,他这会也不敢太过冒头,一整晚下来他都安安静静的,憋屈得不行。


    就连宴会结束,他也是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他还想喊余湘湘等等他。


    可余湘湘今晚就像是刻意无视他这个人一样,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仿佛压根就没打算要等一等秦远。


    余湘湘的态度改变秦远也不是不知道。


    但他以为这大小姐是因为他没能找来最好看的珍珠才跟他置气闹别扭,他万万没有想到余湘湘是忽然清醒了,打算准备踹了他。


    秦远还在思索着要怎么才能哄好这位名门大小姐,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秦道友,请留步。”


    秦远回过头。


    只见烛先生正站在大殿的门口,笑容热切地看着他:“秦道友,城主想见一见您。”


    第126章 同处一室


    薄倦意一路上都在思索着裴柞雪说的那些话。


    因此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城主府的下人为他们安排的卧房只有一间。


    这意味着今晚他和阿渊只能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薄倦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这也正常,毕竟在外人的眼中他们俩是彼此缔结了契约的道侣,即便还未成婚,但在看重道缘关系的修士眼里,他们就是夫夫一体,住在一起更是合情合理。


    下人的安排并无一丁点的问题。


    可偏偏薄倦意和秦悬渊他们与寻常的道侣不同。


    他们是因为招亲的关系才成为了道侣,满打满算下来,他们这对半路结识的道侣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才一个月。


    在此之前,薄倦意和秦悬渊一直都是分房在睡的。


    “……我去看看外面还有没有别的客房。”


    秦悬渊看出了薄倦意的迟疑,赶在少年为难之前,他先一步开口说道。


    薄倦意确实有想过要不要再喊来下人重新收拾出一间客房。


    可看见剑修真的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喊住了对方:“等等……!”


    秦悬渊的脚步一顿。


    薄倦意掩饰性捂着嘴轻声咳嗽了两下,他撇过头,不愿意再直视着剑修的目光。


    “太晚了,你再搬来搬去也太麻烦了,留下来一起休息吧。”


    少年的声音很轻,说到最后的几个字时那清冽柔软的嗓音近乎无声。


    然而秦悬渊还是听见了。


    他的脸上先是有一瞬间的惊愕,然后才缓缓道:“……好。”


    两个人就这样略显沉默地坐在了桌边,烛光在他们中间摇晃,将两人都正襟危坐的身影都投射到了微黄的窗纸上。


    薄倦意和秦悬渊平日里在同一屋檐下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少,只是那会他都能平常心地和剑修同居一室。


    这还是第一次……两个人明明坐在一处,却相顾无话。


    屋内的气氛很安静。


    可越是安静,反而越是有种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逐渐流淌着。


    或许是感觉到气氛越来越怪异了,少年轻颤着眉睫,他想了想,干脆主动提起了一个话题:“那裴柞雪……”


    薄倦意停顿了一下,想到之前宴会上对方看向剑修的眼神,他蹙着眉说道:“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这人的心思深沉,不宜深交。


    “好。”秦悬渊一向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去忤逆薄倦意,何况他也早就对裴柞雪过分关注少年而感到不满。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月伴儿竟然误会裴柞雪是对他感兴趣,这让秦悬渊有些哭笑不得,但他也不会因此去提醒薄倦意。


    正如少年所说的那样,裴柞雪这人心思深沉,不宜去深交。


    话题在此中断。


    但有了前面的交谈后,屋内的气氛显然要和缓了许多。


    薄倦意托着腮,放松了身体,“依你所见,那裴柞雪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他们在无忧城内发现了黄泉水,这个事情严格来说也不算是个秘密。


    无忧城坍塌的动静太大,原来隐蔽外界的结界也已破损,加上薄倦意和慕雁晚都在往各自师门传递消息,经过了这么多天时间,估计上界的那些大宗门都已经知晓此事。


    倘若有心的话,裴柞雪想要得知到这个消息并不难。


    但薄倦意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些太巧合了。


    他们刚知道了黄泉水的存在,随后裴柞雪的手里就有关于黄泉水的下落。


    这简直就像是特意为他们安排好了一样。


    ……事情真的会有那么顺利吗?


    就在薄倦意认真思考的时候,一抹轻柔的触感落在了他的眉心。


    是秦悬渊。


    他走到薄倦意的身边,放轻了动作想要抚平少年紧蹙的眉心。


    “月伴儿,有我在,不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要你想去,我都会陪着你。”


    秦悬渊低着头,他注视着身下的少年,语气平淡却笃定地说道。


    他不喜欢薄倦意为了另一个男人烦恼的样子。


    他更不喜欢薄倦意会被这些繁琐的事情困扰。


    秦悬渊走的是杀戮道,他的道也注定了剑修对于事物的看法。


    除了有关于少年的事情,秦悬渊从来不会有任何的顾虑。


    他的剑是一往无前的。


    而他也希望,他能用自己手中的剑为薄倦意扫清一切烦恼。


    橙黄的烛火照映在剑修的侧脸,那双漆黑幽深的瞳孔也在暖光下不再那么冰冷,而是蒙上了一层温和的色泽。


    被剑修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薄倦意烦躁的心绪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是多思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不自觉地就钻了牛角尖。


    而修炼之事本就讲究迎难而行,不畏艰险,若凡事都要瞻前顾后,对修行反而无宜。


    想通了这点之后,薄倦意的心情豁然开朗。


    他不再去想裴柞雪搞这些的背后用意,反正既然已经打算好要前往那归墟去看一看了,到时候自然而然也就能知道对方的意图了。


    闲谈的话到这里结束。


    屋内早已经有下人备好的洗漱用具。


    依旧是薄倦意先去洗。


    不同他们上次在小镇客栈时的情况,这里设置有屏风,秦悬渊可以不用为了避嫌躲出去。


    但很快,剑修就发现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有时候看不见反而更像是一种折磨。


    他坐在之前的位置上,背对着薄倦意所在的方向。


    剑修拿出了之前在风月宝境中拍卖下来的剑法残片,只是还没看两个字,他就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声响。


    没有人说话的房间很安静。


    安静到薄倦意那边的一举一动秦悬渊都能听得见。


    剑修敏锐的五官在这一刻似乎是被放到了最大,他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衣服从少年身上滑落的声音。


    那是一件降红色的罩纱。


    是今天出门之前少年让他帮忙挑选的。


    秦悬渊还记得这件衣服穿在薄倦意的身上是如何的修身,也愈发衬得少年的肌肤如雪。


    是一种灼灼艳丽的明媚。


    而再往下就是里衫、亵衣……


    随着一声入水的声响,秦悬渊恍然被惊醒。


    他看见了手里迟迟未动的剑法残片,也看见了那即将燃尽的烛火。


    直到这时,秦悬渊才蓦然反应过来他刚刚是在想什么。


    “……”


    剑修微微抿起唇角,他有些唾弃自己。


    不知是为了那欲/望,还是对自己心中浮现出的、那肮脏的念头。


    薄倦意并不知道隔着一张屏风,在另一头的剑修内心有多么的不平静,他这会正浸泡在热水中,任由水流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在奔波了一天后,显然一个热水澡能很大地缓解疲劳。


    泡着泡着,薄倦意就忍不住有些犯困了。


    他打了个哈欠,却并不想从如此温暖的水中离开。


    于是少年一边明明已经困得不行了,可一边又还坚持蜷在水里。


    还是秦悬渊因为察觉到薄倦意这次洗漱的时间太长,担忧起少年的情况闯进来之后才看见那靠在浴桶边有些昏昏欲睡的少年。


    “月伴儿。”


    剑修低声喊道。


    薄倦意挣扎着抬起双眸看了一眼,发现是秦悬渊后他又再次放心地敛下眉睫。


    “阿渊……我好困……”


    少年那拖长的尾音软绵绵的,就像是在撒着娇一样。


    落在秦悬渊的耳中,他的耳根瞬间就发起了烫。


    剑修微微垂下漆黑的眼眸,他有些不太自然地开口:“水快冷了,你不能再继续泡下去了。”


    “……那你抱我回去吧。”


    薄倦意在自己起身还是让他人代劳中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后者。


    小少爷娇气的性格在这一刻显得一览无遗。


    秦悬渊的呼吸不禁顿了顿。


    他知道此时最好的方法还是把少年叫醒来。


    然而……


    薄倦意却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少年伸出了白皙纤细的手臂,他攀附住秦悬渊的脖颈,将头埋在了对方的怀里。


    俨然是替剑修主动做了选择。


    这一霎那间,秦悬渊的身体猛地一僵,然而他的双手却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下意识地抱住了怀里的少年。


    从浴桶溅出来的水打在身上。


    秦悬渊的睫羽轻轻颤动了几下,他的喉结动了动,整个人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沉默的雕塑。


    而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舒适座驾的少年则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泛红的眼尾也被激出了一点水光。


    “走吧。”


    他拍了拍剑修的胸膛。


    秦悬渊依旧沉默。


    他动作僵硬地把少年放到床上,又撇开头亲自为对方穿好亵衣。


    这个过程中,剑修的手难免会接触到薄倦意的肌肤。


    每当这个时候,秦悬渊眼中的眸色总要暗上几分。


    他就这样一直维持着直视前方的姿势,直到把衣服给少年穿完。


    秦悬渊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衣服濡湿的地方黏贴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剑修在安顿好怀里的少年之后也去洗了一个澡。


    只不过和薄倦意不同的是,秦悬渊洗的是个冷水澡。


    冷水划过剑修健硕的身体,似乎也在一点点冷却着剑修身上那异常的体温。


    秦悬渊面无表情。


    他神色平静地为自己擦拭着身上的水珠,唯独那一双漆黑的瞳孔幽暗无光。


    而等秦悬渊换好衣服出去时,薄倦意已经抱着被子躺进了里侧,他把外面的空间留了出来。


    至于是留给谁的……几乎不用想都能知道。


    秦悬渊的眸色一动,他的眼底闪过了一抹复杂的神色。


    然而最终,剑修还是没有选择躺在那个位置,他坐回到桌边,打算就这样修炼渡过这一晚。


    第127章 要变天了


    薄倦意短暂地又做了一场梦。


    他又梦到了之前梦见过的内容。


    熊熊的烈火包裹在他的身上,火焰吞噬着他的身体,他却困在其中无法挣脱。


    疼……


    火焰灼烧的痛苦直达着灵魂的深处。


    好疼啊……


    向来被薄家和太衍神宗捧在掌心里的少年还从未经受过这样的痛苦,他蜷缩着身体在火海中颤抖,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老祖……阿渊……”


    少年下意识地呢喃着最亲近的人。


    只可惜茫茫的火海中并没有人回应他,他的期待也终究是落了个空。


    太疼了……


    痛苦堆积到后面,俨然已经成了一种麻木。


    时间也在这一刻被刻意拉长,那被火焰灼烧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对薄倦意而言都是一种痛苦。


    他痛得都快要想放弃了。


    然而脑海里冥冥之中又一道声音再提醒着他。


    现在还不能放弃,他必须坚持……


    坚持到……坚持到什么呢?


    薄倦意想不起来了。


    他的意识逐渐微弱了下去。


    恍惚间,他听到耳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族内死得死,伤得伤,再这样下去怕是有灭族之灾!”


    “凤族也已经……倘若现在还不收手,我们对得起他们的牺牲吗?”


    “恕我直言,大陆上的事与我们龙族何干?!您还看不明白吗?!天道已经容不下我们了!先是凤族,下一个就轮到我们龙族了!”


    说话的这些人情绪似乎格外激动,他们义愤填膺地喊出了这些话。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


    终于有一道疲惫的嗓音响起。


    “诸位所言我都明白,是我错了,传我命令,召回在外的族人,从今以后龙族不再参与世事,封锁无边海,如无特殊情况,任何龙族不得离开海底!”


    那声音威严苍老,仿佛直抵人心。


    伴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是无数道雄浑的龙吟声。


    万龙咆哮的怒吼在海面掀起了层层惊涛骇浪,那是宛如末世一般的场景,海水倒悬在天空,将天幕都遮蔽住了,海面上昏暗无光,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海边正在捕捞鱼虾的海民纷纷抬起头,他们神色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嘴里还在喃喃道:“要变天了……”


    ……


    “要变天了。”


    用茅草搭盖的棚屋内,陈老爹独自缩在窗边,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空。


    渔女闻言好奇地也跟着往天上看了一眼。


    然而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些许潺潺的水流声。


    渔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对着陈老爹劝道:“阿爹,天色不早了,您早点睡吧,剩下这些有我们就够了。”


    不大的茅草屋内,还亮着一盏小小的豆灯。


    除了渔女外,还有两个比她还要年幼一些的孩子正在埋头挑选着珠子。


    此时已经是丑时了,但这一屋子人却还都没有睡。


    斗珠大会的这段日子,正是濂珠城一年中游客最多的事情。


    为了能多赚点钱,渔女他们这几天都是白天挑着箩筐在外面卖珠蚌,晚上回来还要熬着夜串珠串。


    这些珠串平日里并不好卖,但游客一来,它们就是最最紧俏的畅销货,大多数来这边游玩的女修都会选择买上一两条回去。


    渔女的手艺好,她串的珠串每天都能卖得完。


    一颗颗灵石把缝了口的布袋撑得满满当当的。


    那俩小孩子一边干活,一边还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桌上的布袋。


    渔女见他们这个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瞧你们这点出息,别看了,这些灵石都是给你们的,等我再攒一攒,就带你们去找夫子准许你俩上学的事情。”


    殊不知听到这话的小孩却摇摇头:“阿姐,我们不要,吴婶婶说女孩子长大了要嫁人,这灵石我们想留着给阿姐攒嫁妆!”


    渔女挑了挑眉:“你们才几岁就知道嫁妆了?别听你吴婶婶的话,你阿姐我不嫁人,现在不嫁以后也不嫁,你俩要是嫌得没事做就赶紧把书念完,字都还没认几个就敢在这里安排我的事情了!”


    一听到要念书,那俩小孩彻底蔫了。


    渔女却不理他们,她走到门口,准备把门再关紧一点,夜深了,风也变冷了。


    就在这时,坐在窗边的陈老爹却忽然站起了起来。


    “不好……!是他们来了!”


    渔女一愣,随即她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头透过门缝,看见原本漆黑的渔场此时隐隐有大片的火光亮起。


    “谁啊!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


    穿着铁甲的士兵沿着道路挨家挨户地敲着门。


    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居民被士兵一个个从屋内粗暴地拖拽了出来。


    站在外面的时候,这些人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茫然地看着周围亮起来的火光和那冰冷的铁甲。


    “是城内的士兵!”


    “你们要干什么?!”


    “官爷啊……咱们都是一些小老百姓,没犯错也没做什么……你们这是何意啊?”


    认出这是士兵的居民神色有些惊慌,他们纷纷想要解释自己的清白,可惜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回答他们。


    烛先生坐在轿子里面。


    与白天出现在岸边那副和蔼温和的模样不同,他此时脸上的神情冷漠得有些可怕。


    明明底下的民众正在受苦,他作为濂珠城的父母官却全然没有一点想要阻止的样子。


    秦远坐在烛先生的对面,手里正拿着之前系统给他的罗盘。


    那晶莹剔透的鲛骨恍若玉石,上面的鲛珠这会正散发着莹亮的光芒。


    “他们果然躲在这里。”


    烛先生抚掌笑道。


    被士兵聚集在一起的居民中有几个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们朝轿子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其中一人皱了皱眉,朝其他人比了个手势。


    那些人接到示意,借助着此刻混乱的局势缓缓往后退去。


    茅草屋内,渔女正拉起两个小孩的手,她从墙上悬挂物品的地方拽下来一把镰刀。


    转身间,放置在桌面上的水盆被打翻,里面洁白如雪的珍珠洒落了一地。


    那些渔女辛辛苦苦串起来的珠串也全都摔了下来,但此时却没有人能顾得及这些东西了。


    门口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青鳐,你快带陈老爹和孩子们先到船上去!”


    门板被拉开。


    往日逢人就笑的渔女板着一张脸,她的眉目坚毅,在火光中,少女的神情透着与平常都不一样的冰冷。


    她看着面前的几个人,“那你们呢?”


    “那些士兵在清点人数,我们暂时还不能走,要是一下子少了那么多人,他们肯定会怀疑的!”


    为首出声的是个汉子。


    他显然经历过了不少风浪,在如今情况危急的时候,他的神态也没有慌张,反而还不断安抚着身边的人。


    “其他人已经先去船上了,现在就差你们了,赶紧走吧!”


    青鳐看了一眼,留下来的几乎都是成年的男性,她握着镰刀的手紧了紧:“我和你们一起留下!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汉子出声打断:“没时间了,青鳐,你很聪明,所以我希望你能带着孩子们逃过这一劫,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青鳐想要说的话一下子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她就这样看着汉子他们转身离去。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汉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濂珠城已不再安全了,老城主死了,没有人可以再庇佑我们了,去东边吧……那里离海更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该回到大海了。”


    “青鳐,带着孩子们去吧。”


    陈老爹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爹……”


    青鳐的语气有些慌张。


    “我是人族,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陈老爹摆摆手,一副无需再说的样子。


    青鳐知道他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陈老爹说什么也不会改。


    于是,她收起眼泪,把弟弟妹妹抱在怀里往湖边跑去。


    船上早已经有其他人在等着,他们看见只有青鳐带着两个孩子过来顿时明白了什么,但他们没有多问,也没时间再继续追问。


    “我们现在该去哪?!”


    “这些士兵不会无缘无故来搜查,他们一定是得了什么信息,出城的水道并不安全……去万宝楼,找方总管!他会帮我们的!”


    青鳐抹了一把脸,她站在船头,用灵气激活阵法。


    夜幕下,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正顺着水流往城内行驶着。


    ……


    一声巨大的闷雷划过天幕。


    薄倦意也在雷声中被彻底惊醒,他惊魂未定地攥紧着被角。


    四周很安静,屋内的烛火也已燃尽。


    薄倦意下意识摸了摸身旁的位置——空荡荡的,触手一片冰凉。


    “阿渊……”


    少年迟疑地呼喊道。


    下一刻。


    那道熟悉又安心的皂香靠近了他。


    “怎么醒了?”


    剑修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随后是一双温暖的手贴近了薄倦意的额头。


    “月伴儿,你的脸好烫。”


    秦悬渊皱着眉说道。


    然而薄倦意却握住了剑修的手,他抓着剑修的手腕,将对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就像是受了惊的小猫想要寻求安抚。


    秦悬渊这会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少年的异样。


    他低下头,漆黑的环境并不能阻碍他的视线,他清晰地看见少年的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刚刚才哭过。


    “阿渊……陪我一会吧……”


    薄倦意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绪有些不对。


    但他实在是太累了。


    梦境中的痛苦真实得就像是曾经真的在他的身上发生过一样,哪怕是从梦中醒来,薄倦意还能感受到那火焰蔓延在他周身的感觉。


    因此他这会就像是溺水的人,迫切地想要抱紧着一切能看见的浮木。


    而剑修的掌心很温暖,那点暖意恰好是薄倦意现在最需要的。


    “阿渊,你抱抱我……”


    少年贴着剑修的掌心,他歪着头,银白色的发丝散落在肩上,露出来的凤眸清透漂亮,眼尾处还泛着一抹潮红。


    秦悬渊的心头下意识柔软了下来。


    他根本就舍不得去拒绝少年。


    就更别说是这样愿意依赖着他、需要他的月伴儿。


    他伸手抱住了身下的少年。


    然而下一刻。


    薄倦意却将他抱得更紧。


    他把自己的脸颊都埋进了剑修的胸膛,让对方的气息将自己完全包裹住。


    “阿渊。”


    薄倦意喊道。


    “我在。”


    秦悬渊拍了拍少年的脊背,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些许安抚的力道。


    “阿渊。”


    “我在。”


    “阿渊。”


    “我在。”


    “……”


    薄倦意喊了一遍一遍,秦悬渊也不耐其烦地一遍遍回应着。


    他们就这样你喊我答,直到过了快有一刻钟的时间,少年终于像是喊累了,他靠在剑修的胸前,眼睫安静地低垂了下来。


    薄倦意不说话了,秦悬渊反而心里愈发没底。


    他不知道少年是梦见了什么,只知道薄倦意这会的情绪十分低落。


    剑修有心想要安慰,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他只能一遍遍抚摸着少年的脊背,无声地告诉着薄倦意他在他的身边。


    他一直都在。


    薄倦意能感受到了剑修对他的安抚,少年纤长的睫羽轻轻颤动,他问道:“我什么时候喊你你都会应吗?”


    秦悬渊毫不犹豫就回答:“我会。”


    骗子!


    薄倦意神色怏怏地垂下双眸。


    明明他之前在梦境里面怎么喊,剑修都没有回应他……


    第128章 需要我帮你吗


    外面的雷声响彻不停。


    方总管今夜也难得没有休息。


    他检查完库房,走在廊下的时候忽然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凉意。


    他抬起头,只见随着一声闷雷,闪电划过乌云,天幕就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密密麻麻的雨丝倾斜而下。


    这样大的雨……


    方总管皱了皱眉。


    在前不久得知城主府有些异动之后,他的心里就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也正是基于此,他才会去提醒薄倦意他们赶紧离开,并且回来以后也马上将万宝楼暂时关停了。


    这一举措还让楼里不少人都感到不满。


    斗珠大会期间游客众多,正是一年中最赚钱的时候,万宝楼作为这里最大的销金窟,哪怕只停一天亏损的灵石都要以千百万计。


    但方总管还是力压众议让万宝楼关门了。


    然而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的,他越是想明哲保身,事情反而越是会找上他……


    小厮神色匆忙地来到方总管的身边,他低声说了几句。


    方总管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你说什么?你亲眼看着烛先生带人包围了渔场?!”


    小厮点点头:“属下没有看错,那些士兵穿着铁甲。”


    只有城主府的亲卫才能穿着铁甲。


    城主府的亲卫担任是守护城主一职,但裴柞雪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他身体不好,又常年抱病,城中诸多事情都是烛先生替他出面治理,久而久之,这城主府的亲卫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了。


    甚至很多人都已经快忘记了这支特殊的亲卫,他们皆是由元婴期以上的修士组成,也就是濂珠城富庶,能耗得起这巨大的开支。


    而这样的一支队伍,放到哪里都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方总管万万没想到裴柞雪会把亲卫都放出来。


    渔场……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那里居住的大多都是一群凡人。


    一群凡人至于需要劳动城主府的亲卫吗?


    方总管总感觉其中的事情并不简单,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去思考,麻烦就已经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总管,城主府的人来了,他们说有妖物伪装成人类的模样混进了城内,现在需要每家每户都配合搜查!”


    ……


    濂珠城的风雨并没有能影响得到城主府内。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外面因为搜查妖物闹出来的各种动静丝毫没有传入进府内。


    此时的城主府就像是一座孤岛,将所有与外界的信息都隔开了,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的情况,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薄倦意是从秦悬渊的怀里醒来的。


    昨天晚上他抱着对方,不知不觉就趴在剑修的怀里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薄倦意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的手触碰到那一片温热的胸膛时,关于昨天晚上的记忆才缓缓回笼到少年的大脑之中。


    他做梦了。


    还哭了。


    中途醒来还死活抱着人家不肯松手……


    想到他之前干的种种事情,薄倦意木着一张脸。


    这么多丢脸的事情真的是他一个晚上做出来的?


    在失控的情绪褪下,理智又重新占据上风之后,薄倦意甚至不想承认昨天晚上那个哭着求安慰的人是他自己。


    ……太蠢了。


    秦悬渊早就醒了,他昨天根本就没有睡。


    月伴儿躺在他的怀中,又轻又软,他不敢妄动,生怕会不小心再次惊醒好不容易才继续睡着的少年。


    剑修只能小心翼翼地拢着怀里的少年,任由对方把他当成温暖的热源。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妙,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的分量。


    秦悬渊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未有过和旁人如此亲近的时刻。


    一起躺在床上,抵足而眠。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是他日思夜想的月亮。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剑修的心绪无法宁静。


    薄倦意刚醒来的时候,秦悬渊还不敢睁开眼,直到他感觉时候差不多了,才缓缓做出一副才睡醒过来的模样。


    “早上好。”


    剑修的嗓音低沉,比以往都要有些暗哑。


    薄倦意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见秦悬渊醒过来,他的身体更加僵硬。


    “我昨天晚上……”少年微微抿起唇,睫羽轻轻煽动,“只是被雷声吓着了”


    薄倦意如是说着,他的神情镇定,语气也一本正经,三言两语就将昨天晚上的事情定了个性。


    然而秦悬渊眼角的余光却看见了那在少年的指尖下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被角。


    他的眸色动了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顺应着少年的话说下去:“嗯,下次我会先设好结界。”


    薄倦意当然知道这不是结界的事情,但他还是点点头,默许了剑修的说法。


    而解决完了这一桩横在心头的大事,薄倦意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他的注意力也终于有机会落到了别的地方,譬如——


    他的手这会儿还按在了秦悬渊的胸上。


    也是在这个时候,薄倦意才发现他们俩此时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剑修躺在靠着外侧的那一边,和往常发冠高束,总是打理得严谨齐整的模样不同,他此时的头发是散下来的,墨色的长发蜿蜒下来,露出来的领口松松垮垮的,已经敞开了大半。


    从薄倦意的这个角度,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剑修那结实饱满的胸膛,和那延伸下去的,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薄倦意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见同为男性的躯体。


    他和秦悬渊只差了两岁,但两人的体型相差得却是天差地别。


    薄倦意的体态纤瘦,完全还是一副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少年模样,然而秦悬渊却已经具备着成年男性该有的强健体魄。


    他的肌肉并不突出,而是那种看着劲瘦,实则内敛的类型。


    薄倦意忍不住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那些肌肉,他问道:“像你一样练剑,就可以有这些吗?”


    秦悬渊沉默了一下:“可能还需要先锻体?”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在正式踏入修炼之前,秦悬渊都没曾放弃过对身体的锻炼,哪怕是被秦家的下人嘲讽他学的都是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但秦悬渊还是坚持下来了。


    他在秦家后山每日苦练,从不因自己是旁人眼中的废物就自轻自贱。


    然而这段经历说起来轻松,但背后的艰辛却并不会少。


    薄倦意也意识到自己有点想当然了,这些日子剑修的刻苦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对方每天很早就起来练剑,但凡有空闲的时间也都在修炼,从早到晚,一刻不停。


    这种苦修的劲头,哪怕在太衍神宗也很少有人能做到。


    至少薄倦意就不行。


    不过虽然放弃了打算练出和剑修一样的肌肉,但不代表薄倦意就失去了对它们的好奇。


    甚至抱着他都没有的念头,少年更加肆无忌惮地摸着对方的肌肉。


    白皙的指尖轻轻划过剑修的胸膛,沿着那肌肉之间的沟壑不断往下。


    “……!”


    秦悬渊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他的身体骤然紧绷,额头瞬间浮起了青筋。


    酥酥麻麻的触感从少年的指尖与他肌肤接触的位置传来,薄倦意每落一处,秦悬渊的身体就不受控地轻颤一下。


    偏生,做着这一切的薄倦意却并没有丝毫旖旎的想法,他只是单纯的、像是找到了一个感兴趣的玩具,正爱不释手地玩/弄着。


    但对于秦悬渊而言,这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瓣,喉咙微微上下滚动着,呼吸也逐渐开始变得紊乱。


    赶在少年彻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秦悬渊一把抓住了那截白皙的手腕。


    “?”


    薄倦意歪了歪头,他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剑修,眼底满是茫然和不解。


    ——像是不知道为什么秦悬渊要忽然阻止他。


    看见薄倦意这幅模样,秦悬渊刚才提起来的气瞬间就泄了,他有些狼狈地挪开眼,双手按在少年的肩上将人推开。


    “我……我先去洗个澡。”


    “等等……!”


    然而秦悬渊这忽然反常的举止和含糊不清的话语也让薄倦意下意识有些担心。


    他拽住了剑修的衣袖,下一刻,少年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好像戳到了他的腰上。


    薄倦意起初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他看见剑修的反应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


    “……”


    少年的脸颊顿时泛起了一点红晕。


    作为已经成年了的人,薄倦意自然不会不清楚这些基本的生理常识。


    但修士讲究清心寡欲,大多数的修士都是欲/望淡薄之人,很少会有像秦悬渊这样,稍微一撩拨就……


    也是因为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薄倦意才会浑然不觉地触碰着剑修的身体。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他的举动会给剑修带来什么。


    秦悬渊也僵在了原地。


    他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那肮脏的欲/望被少年发现了。


    所以……月伴儿会被吓到了吗?


    秦悬渊不敢去看薄倦意的脸色。


    他怕自己会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对自己的厌恶。


    他只能低着头,像是个等待审判到来的囚徒。


    这一刻,屋内变得格外寂静。


    剑修耳边听见的,只有自己鼓噪的快要从心口跳出来的心跳声。


    “你……”


    他听到了少年迟疑地开口。


    秦悬渊闭起双眸。


    下一刻。


    他耳边响起少年那咬字极轻的,带着些许羞赫的嗓音。


    “……需要我帮你吗?”


    剑修的心底猛地一颤。


    第129章 唇齿相依


    秦悬渊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不然他怎么会听见月伴儿说……要帮他……


    帮?


    怎么帮?


    秦悬渊垂在身侧的掌心紧了紧,他睁开双眼,抿紧着唇角,没有说话。


    剑修在打量着少年的神情,似乎想从中窥探到一点这是他在做梦的痕迹。


    ……然而没有。


    这一切都很真实,真实得他完全不敢相信。


    薄倦意其实也是下意识就说出了那句话,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把话说出口了。


    显然现在后悔也晚了,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少年的眼底闪过一点纠结的神色。


    毕竟他还从来没有帮人做过这种事情。


    生活在冷情冷欲的薄云烨身边,薄倦意的情/欲也十分淡薄,他连自己的都没有弄过,就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因此比起羞怯,他此时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新奇。


    这种新奇感促使薄倦意好奇地把目光落在了秦悬渊的身/下。


    唔……原来这里起来之后是这么大的吗?


    少年眨了眨眼,有些被眼前的东西震惊到了。


    这样明目张胆的目光,秦悬渊就是想忽视都难,他艰难地滚动着喉结,嗓音低哑:“月伴儿……别看了……”


    少年好奇的目光像是如有实质一般,落在秦悬渊的身/下时,剑修不自觉地屈起膝盖,想要遮掩住自己的丑态。


    薄倦意倒没觉得有多么尴尬,他更在意的是:“会难受吗?那里……都起来了……”


    薄倦意的这句话是秉承着探讨的角度询问,他抬着头,那双清澈漂亮的凤眸中满是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道侣。


    秦悬渊沉默了半晌,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剑修的忍耐能力俨然已经快要达到了极限。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年轻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心爱之人又躺在自己的怀里,秦悬渊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他心是躁动的,身体更是燥热的。


    寂静的黑暗有时候会放大某些感官的刺激,是要就此沉沦还是清醒着离开,向来无所顾虑的剑修平生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你看起来很难受。”


    薄倦意则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少年这会对于情/欲一事还一知半解,因此他并不知道让秦悬渊留下的时候,他就等同于把自己送到了危险的野兽口中。


    如今稚嫩的小羊羔还浑然不知地继续凑上前。


    “阿渊……”


    薄倦意轻声喊着,他的唇瓣一张一合,殷红的唇珠小巧饱满,上面还残留着一点齿印,是少年刚刚无意识咬唇的时候咬出来的痕迹。


    很浅。


    但秦悬渊的目光却怎么都无法从上面挪开,他知道这双唇落在脸颊上时是有多么的柔软。


    ——就像是小猫贴上来。


    温热、轻柔……也很可爱。


    似乎是受到了某种蛊惑,剑修缓缓俯下了身,他听到他心脏的鼓跳声一声比一声还要激烈。


    但反应在身体上,秦悬渊却显得很冷静。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薄倦意躺在他的身/下,银色的发丝蜿蜒在柔软的床榻上,少年还有些茫然懵懂地眨着双眼,纤长的睫羽一颤一颤。


    仿佛也落在了秦悬渊的心上。


    “月伴儿。”剑修眸色暗沉地说道,“让我来好吗?就当是……给我的奖励……”


    ——奖励?


    薄倦意想到了在斗珠大会开始前,剑修向自己索要的奖励。


    只是那时候的薄小少主万万不会想到,这份奖励最终会是他自己。


    火热的吻落在了他的眼尾,那是泪痣所在的地方。


    少年敏感地颤了颤眼睫。


    很痒。


    薄倦意又想咬住下唇了。


    但赶在他咬下去之前,剑修却伸手抵住了他的唇瓣。


    仅仅是亲吻泪痣并不能满足秦悬渊,他想要的是更为亲密的,更加深入的接触。


    炙热的触感沿着脸颊一路吻下去,最终来到了那柔软的唇瓣。


    唇齿相依的那一刻,秦悬渊的心底也终于有了一种期待很久的东西终于圆满的感觉。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亲吻,之前的接触都只是停留在最表面的触碰。


    唯有这一次,他们是真真正正地亲吻在了一起。


    “唔……”


    略显急切的舌头撬开了少年紧闭的唇齿,薄倦意和秦悬渊靠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秦悬渊的吻技算不上有多高明,在这方面上,剑修也只是个初学者,他的动作还很青涩和笨拙。


    他只能本能地亲吻着身/下的少年,吮/吸着那殷红的唇瓣。


    甜蜜的甘液滋润着他,少年唇齿间的馨香也让他流连,剑修的动作逐渐加重。


    “嗯……!”


    薄倦意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那一声很轻,带着些许湿漉漉的软意,似是某种欢/愉的低吟。


    薄倦意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就像他不懂……为什么只是接吻身体就会发热……


    “阿渊……”


    他无措地喊着秦悬渊的名字,那细碎的呢喃很快就淹没在啧啧的水声中。


    但秦悬渊还是听见了。


    他暗着双眸,将搭在少年腰间的手来到了下方。


    碰到那一处的时候,薄倦意的足弓紧绷,腰肢也不禁轻颤了一下。


    “别怕,很快就不难受了……”


    秦悬渊握住了彼此。


    而薄倦意给出的回应则是,少年紧紧抓住身上剑修的衣服,蜷缩着身体把自己埋入对方的怀里。


    银色的发丝与黑色的发丝紧紧纠缠着,早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渴望、炙热、唾弃等种种复杂的情绪秦悬渊的心中交织,他放任了自己的沉沦,在沟壑难填的深渊中释放出了自己欲/望。


    “……”


    不知过了多久,薄倦意抓着秦悬渊的手一松,他瘫软地倒在了床上,少年纤长的睫羽无力地低垂着,一片湿漉漉的,像极了被打湿了的蝶。


    他这会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只能任由秦悬渊将他抱着去洗掉那一身的黏腻。


    当然这个澡是分开洗的。


    不然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很容易又再次发生点什么。


    而等秦悬渊刚把室内的痕迹都处理完,门口就响起了侍女的声音。


    “两位贵客,城主有东西相赠。”


    原本旖旎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瞬间被打破。


    开门的人是秦悬渊。


    剑修径直用身体挡在门口,他神色冰冷地看着侍女,很明显并不太欢迎对方的到来。


    侍女对此就像是浑然未觉,她的笑容依旧明艳,手里面的托盘上只有一个储物袋。


    “这里面都是城主大人为斗珠大会设置的奖品,鬼剑公子是第一名,理所应当由您先进行挑选。”


    昨天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谁也没能来得及顾虑到这些东西。


    而裴柞雪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一大早就主动命人把东西送来了。


    他的举止不可谓不妥帖。


    秦悬渊按照最初的设想,取走了他需要的那口药泉。


    侍女接回了储物袋,她继续说道:“还请两位贵客稍作休整后前往昨日宴饮的大殿,城主已在那等候诸位了。”


    说罢,侍女没有再逗留,她徐徐退了下去,朱红色的长裙在她的脚边蹁跹。


    由于是背对着离开的,也因此侍女并没有看见……剑修在她身后看她的目光冷得有些吓人-


    秦悬渊回来时,薄倦意已经重新换好了的衣服,之前的都被剑修给弄脏了,没法再继续穿上身。


    薄倦意现在穿的是一身降红色的长袍,热烈的红色包裹着少年纤瘦的身躯,愈发衬得那细腻的肌肤莹白如雪。


    他的唇瓣还有些肿,一看就是刚刚才经受过一番激烈的疼爱。


    秦悬渊的眸色一顿,作为罪魁祸首,他当然知道这些痕迹都是谁制造出来的。


    正因如此,他的心中有种可耻的满足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在月伴儿的身上打下了独属于他的印记。


    这些印记也在告诉着他——


    月伴儿是他的。


    薄倦意没有注意到秦悬渊看他的眼神,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大腿的内侧。


    那里还有些许火辣辣的痛意,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长时间磨蹭过一样。


    少年娇气地抱怨道:“你的……那里太/硬/了,下次不许再蹭了。”


    这句话落在剑修的耳中,秦悬渊却只听到了下次。


    下次?


    所以……月伴儿并没有厌恶他?


    秦悬渊本以为他做出这些事情已经是亵/渎了少年,却没想到薄倦意并未责怪他。


    事实上,薄倦意也不是没有被舒服到。


    剑修炙热的双手抚动间,那异样的快/感流经着他的周身。


    就更别说,比起秦悬渊,薄倦意在这方面的经验简直为零,他的身体很快就被挑逗出了感觉。


    而为了照顾他,剑修也刻意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少年攀上高峰,这也导致了第一次对情/欲的尝试,薄倦意的体验感还是很不错的。


    他也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做这种事情也会快乐。


    难怪会有那么多世家子弟豢养一大群娇妻美眷,整天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


    而秦悬渊不娇也不美,相反,剑修的五官冷硬,身上还硬邦邦的。


    无论是从哪一点来看,他都完全不符合那些世家子弟择伴的标准。


    偏偏作为所有世家子弟最可望而不可即的明月,薄倦意就是喜欢他。


    哪怕知道这种事情会很快乐,他也只想和自己的道侣做。


    第130章 花期短暂


    一夜过去,暴雨初歇,外面的天色依旧还一片阴沉。


    此时院落里栽种的花经过一夜的风雨,花瓣全都被雨水打落下来,散了一地。


    等到薄倦意和秦悬渊收拾好出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凋敝的画面。


    “这些都是木槿花。”


    薄倦意走进一株还未完全凋零的木槿花面前。


    秦悬渊不懂花,对于剑修而言,花草就只有两个类型,能用的和不能用的,能用的可以卖钱,不能用的就跟路边的野花没什么区别。


    显然,薄倦意也知道大多数剑修都有这种直白又粗暴的思考方法,所以他主动解释道:“它还有个别的名字,叫死人花。”


    “因为它的花期非常短,朝见花开暮见落。”


    木槿花只开放短短的一天,如此短暂的花期也让它被冠上了‘不祥’的名头,讲究一点的人家并不会在庭院栽种这样的易逝的花朵。


    但在这城主府内,却随处可见这种短命的木槿花。


    不知道为什么,薄倦意想到了裴柞雪。


    按理来说裴柞雪是个久病之人,常年缠绵病榻上的人恐怕都不会喜欢生命太过短暂的花朵,这会让他们看着花忍不住就联想到自身。


    即便裴柞雪并不知道,可烛先生、甚至是城主府内的下人也会尽量去避免这些忌讳。


    然而城主府内却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木槿。


    这让薄倦意又想到了木槿的另一个特征。


    那就是木槿虽然是朝开暮落,但在第二天凌晨,它又会重新盛开,花谢花开,循环往复,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的长生?


    所以……裴柞雪也想成为这木槿花吗?


    薄倦意不知道裴柞雪在城主府内种植这么多的木槿花是不是为了那今日凋零,明日又绽的寓意。


    但……


    少年垂下双眸收回视线。


    比起虚无缥缈的长生,他只知道留给裴柞雪的时间不多了。


    对方的身体太差了。


    或许看不了多少次花开,就要步入凋零的命运了,如同这满院的落花一样。


    秦悬渊的目光只是短暂地在花上停留了一眼,便施展法诀,用灵力将雨丝隔绝开来,不让薄倦意受凉。


    “待会进入秘境之后,你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剑修低声叮嘱道。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薄倦意缓缓眨了眨眼,他了解秦悬渊,知道以对方的性格,倘若不是发现了什么,恐怕不会这样刻意向他说这种话。


    “嗯。”秦悬渊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眸色微冷。


    “昨晚那个敬酒的侍女……她没有心跳。”


    昨晚宴会上侍女端着酒朝他靠近的时候,秦悬渊就留意到了对方没有心跳声。


    她那心脏的位置好像是空的。


    秦悬渊起初也不敢完全确定,直到今天早上他再次见到那位侍女。


    她的笑容灿烂明媚,衬着脸上的妆容,当真是难得的美人。


    可如果去细究的话,会发现她的笑容和昨天晚上在宴会上笑得样子简直一模一样,连唇角扬起来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意识到这点后,再看着侍女那张艳丽的脸蛋,怎么看都感觉怎么像是在看一张精致完美的假面。


    而听到秦悬渊的话,薄倦意也感觉到了其中的诡异。


    没有心跳……


    薄倦意当即就想到了他们之前见过的僵傀。


    可侍女和这些僵傀又不同,被蜘蛛寄生的僵傀一个个犹如会行走的身体,它们只知道听从笛音的指引,并不会主动去思考,而那侍女分明行动自如,说话也有条不紊,不像是没有意识的样子。


    或许是对方的敛息法术练的比较到家也说不定……


    毕竟上界的功法众多,真想要把心跳声掩藏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在没有过多的证据之前,他们也只能是猜测。


    秦悬渊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只是提醒少年不要离开他的身边。


    两个人说话间,很快就来到了昨天晚上参加宴饮的那一处大殿。


    此刻殿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又难熬的夜晚,昨天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吊足了他们的胃口,因此一大早上,众人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了。


    而看见他们俩的身影,温平任连忙招了招手,他也是那个没有睡好的人,只不过让他兴奋的不是吃了可以长生的鲛人肉,而那具龙族的遗骸。


    “我长这么大都还没看过龙呢!”温平任难掩激动地说着,“难道你们兴奋吗?!”


    除了他以外,其余两个都看过龙的人:“……”


    薄倦意往周遭看了看,基本上昨天赴宴的修士都快到齐了。


    只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余湘湘也在。


    她独自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往日缠在她身边的秦远也不见了踪影。


    察觉到薄倦意的视线,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来。


    “薄师兄。”


    倘若秦远要在这里,估计都得被这一幕惊掉下巴。


    余湘湘虽然好哄,但身上的大小姐脾气却一点也不少,秦远这一路都是各种伏低做小地讨好对方才能换来美人的好脸色。


    然而面对薄倦意,向来娇惯的余湘湘却乖巧得不行。


    薄倦意对余湘湘的印象不太好,或者说他对整个虚羽宫除了游殊白和乐正岚的印象都不太好。


    尤其是窥天镜给的那本书里面提到余湘湘会为了爱情伤害自己的师兄,背弃从小长大的师门。


    但不管怎么说,书里面的内容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眼下余湘湘并没有做下那些错事,薄倦意见到她也只是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态度还不及他对温平任的热烈。


    孰亲孰远一眼便知。


    余湘湘倒也没觉得薄倦意的疏离有什么不对,虽然嘴上喊着师兄师妹,可她也很清楚人家真正的师妹是在太衍神宗。


    虚羽宫唯一能和这位薄小少主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她那位游师兄了。


    因此打完招呼,余湘湘也懂事的就准备离开。


    倒是薄倦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她:“你身边的那个人……他品行不好,最好少与他来往。”


    书中并没有详细描写余湘湘的心理转变,对方就像是忽然因为爱情降了智,不顾一切都要留在主角的身边。


    而主角的后宫团也基本都是这样,不管她们前期是多么厉害的天之骄子,或是一方势力之主,在遇到主角后都会莫名其妙爱这个人爱到疯狂,甚至成为妒妇彼此争风吃醋。


    就跟被下了什么降头一样。


    刚刚薄倦意也仔细观察了一下,余湘湘身上并没有被控制的痕迹,看她神情清明,还远远没有为爱疯狂的程度,他决定出声提醒对方。


    薄倦意并不清楚余湘湘会不会把他的话给听进去,但想到书里面后期因为弟子惨死而渡劫失败的乐正岚,他还是不禁多废了一下心。


    若是能把苗头在根源上掐死就最好了,如果不能的话,等结束完这里的事情他也会修书一封,提醒乐正岚和游殊白看好余湘湘。


    而他们的谈话刚一结束,殿外就传来了车轮滚动的声音。


    裴柞雪这位据说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的城主终于现身了。


    不过让人讶异的是,今天他的身边没有跟着烛先生,反而是换成了另一个人。


    ……秦远。


    秦悬渊看着这一幕皱了皱眉,神情有些冰冷。


    和昨天还小心翼翼只能缩在角落里当个透明人的情况不同,秦远今天可谓是意气风发极了。


    他站在裴柞雪的左手位,这里之前可是烛先生站着的位置,足以可见裴柞雪对他的信任。


    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就从无人在意的小卒变成了整个城主府乃至是濂珠城的座上宾。


    这让秦远简直是不要太得意。


    而裴柞雪也隆重向大家介绍了他的身份:“咳咳……这位是秦道友,他的天资不俗,手里有一法宝恰好能在秘境中为我们引路,接下来到了秘境里面,我希望大家都能听秦道友的指令。”


    秦远听到这,心里更是得意。


    但他这次也学乖了,懂得做点表面功夫,装作一副谦虚的样子,还说要把罗盘拿出来给他们共享。


    事实上这罗盘早就已经认他为主了,旁人拿了也没用。


    其他人也是人精,知道秦远手里有依靠,还有裴柞雪给他撑腰,连忙一改昨天冷待的态度,纷纷热情地围了上去。


    “秦道友,这次可要靠你了。”


    “诸位放心,我们都是修士,到了秘境里自然要同心协力。”秦远嘴上不停地谦虚着。


    裴柞雪见状,他垂下眼睫,脸上在笑着,可笑意却不及眼底。


    对付一个肤浅的蠢货显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思。


    只需要说点好话,再给点甜头,就足够让对方飘飘然了。


    应对这种人简单,却也没什么挑战性。


    相比之下,裴柞雪更乐意把心思花在别的地方,譬如……


    他看向薄倦意和秦悬渊所在的位置。


    从刚才一进来,裴柞雪就有注意到。


    少年的眼尾泛着一抹淡淡的潮红,就像是被雨水滋润过的海棠花,秾艳又昳丽。


    这样颜色鲜艳又生命力旺盛的花,城主府内很少能看得见。


    下人们都知道,裴柞雪不喜欢这样的花。


    他似乎喜欢一切能联系到死亡的东西。


    白幡、木槿、冰冷得像是活人墓一样的城主府……


    裴柞雪天生就见不得如此浓烈鲜活的事物。


    这会让他想到自己,一个只能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感受着体内的生机逐渐流逝的可怜虫。


    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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