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严琅会发现,面前站着的……
远郊的单人公寓。
附近都是住宅区,楼房不高,树影繁茂,暮色下显得格外宁静温馨。
公寓面积不大,跟路遇青的顶层复式没法相比,不过巧合的是,客厅外面也有一个小小的露台。
主人不擅长花艺,因此露台上没有那些姹紫嫣红,只有几盆郁郁葱葱的绿色植物,摆放随意,反而有种野生的美感。
莫寂穿过狭小的客厅门,走向露台,看到苏郁烟正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个玻璃喷壶,给一盆迷你吊兰浇水。
空气里有草木清香和泥土味道,还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烟草味。
远处华灯初上,模糊的光线将苏郁烟整个人包住,在木纹地板上映出他清瘦柔和的身形轮廓。
莫寂拉开藤椅坐下,双腿随意盘起,手臂撑在身后,幽幽地抱怨道:“你可真不讲义气,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害我找了好久。”
认认真真浇完每一盆,苏郁烟放下喷壶,拍了拍手上的水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多亏了SSA的全域监控系统,”莫寂脑袋微朝后仰,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找了十几个小时才锁定你的位置,差点被当成黑客抓住。”
苏郁烟轻笑一声,走到他身旁,倚着栏杆。
“你又跑出来,这次会被抓回去吗?”
“大概会吧,”莫寂耸了耸肩,“反正每次逃跑都会被抓回去,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苏郁烟望着那堆被自己精心照顾却没有结出一朵花苞的植物,有些懊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细长的烟,叼在嘴里,动作熟练优雅。
在莫寂吃惊的眼神里,苏郁烟低头按下打火机,火苗跳跃,点燃了烟头,红色的光点伴着呼吸一明一灭,随即升起淡淡的烟雾。
“你是不是很享受被他抓回去的感觉?”
明明上一秒还是一身清冷、仙气飘飘的长发美人,转眼间画风突变,美人慵懒地倚在栏杆上吞云吐雾。
莫寂目瞪口呆,艰难地接受这该死的违和感,舌头有些打结:“啊?什么意思?”
苏郁烟深吸一口,看着烟头变得明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抓你回去,该怎么办?”
这个假设让莫寂脑子乱了片刻,捻起手边掉落的枯叶,在掌心搓了搓,“那我应该会很开心。”
“真的会开心?”苏郁烟问。
莫寂不愿去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甩开混乱的思绪,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最近几天。”苏郁烟熟稔地弹掉烟灰,“小时候心情不好喜欢吃糖,现在该戒掉了。”
莫寂不好评论究竟糖和香烟哪个更合适,“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难道是路医生要抓你回去实验室?”
烟雾从苏郁烟的唇间缓缓溢出,模糊了他的脸庞,“不是。”
待烟雾缥缈了几秒钟,他才轻描淡写地解释:“因为我强迫了他,怕他打击报复,所以连夜搬走了。”
如同一道天雷当空劈下,莫寂整个人僵在藤椅上,眼睛瞪得滚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半晌,他微微张开嘴巴,挤出一句:“你……你在跟我开玩笑,是吧?”
苏郁烟身体向后倚去,仰头望着夜空,任由满头长发随风飘散。
“我发情期一直过不去,找路遇青帮忙,但是他不肯,所以我就用了点手段。”
莫寂石化:“你……怎么做到的?”
苏郁烟在烟雾缭绕中,用最直白的语言陈述已经发生的事实:“路遇青的保险柜里放了一种麻醉剂,可以让四肢麻痹,而其他部位不受影响。我麻醉了他,然后把他放倒在床上,自己坐了上去……”
“啊!停!停停,不用说这么详细。”莫寂从藤椅上弹起来,“你也太胆大了!路医生是beta……他怎么能……不是,重点不是beta,是你……”
胡言乱语了一阵,莫寂跌坐回去,惊愕又震撼地发出感慨:“还能这样啊。”
苏郁烟将最后一口烟雾吞下,用指尖碾灭残留的火星,“我不想要这腺体了。”
“腺体切除?”莫寂想起岑若的手术记录,打了个冷战,“太危险了。”
“我受够了这没完没了的发情期,”苏郁烟一点点揉碎烟头,眼里的厌恶真真切切,“每次发情时,我都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只是被信息素控制的畜生。”
“我听严琅说,腺体手术的核心技术其实并不难,只是受限于长期的严格禁令,缺乏临床实验数据,所以停滞不前。一旦技术解禁,发展速度会超出想象。”
莫寂用纸巾擦去苏郁烟手里的烟灰,“再耐心等等,会有解决办法的。”
夜色浓郁,办公室的灯光依然亮着。
严琅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着一份关于唐震案的调查报告。
清单、账簿、资金往来,从吴昆老巢发现的纸质账本,到唐震办公室搜出的加密数据,每一环都严丝合缝。
正是这种严丝合缝让人心生疑虑。
严琅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回放整个行动的细节。
阿文告诉过他,当时他们是被一个黑影吸引,误打误撞闯入了吴昆的老巢,那个黑影是什么人?
对医疗部档案的搜查中,加密数据破解得异常顺利,还有唐震在审讯时的表现——几乎没有抵抗,痛快地承认了所有罪行,甚至主动交代了一些细节,仿佛急于把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太顺利了……”严琅低声自语,看着对面屏幕。
那是唐震被押走时的画面,低垂着头,眼神平静,整个人近乎麻木。
严琅总觉得,这不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罪犯该有的表情,更像是一颗被推出去的棋子。
“老大,你还在啊,”周轩手里拎着两个袋子,在门口笑嘻嘻地晃了晃,“刚路过夜市,顺手买了点宵夜。”
严琅抬头看去,嘴角扬了扬,很快又恢复严肃:“放那儿吧,我有事跟你说。”
周轩放下宵夜,提了把椅子坐下:“怎么了?唐震的案子不是结了吗?证据确凿,都快走完流程了。”
“就是太顺利了,”严琅沉声说道,递给周轩一份文件,“你再看看这些证据,尤其是吴昆的账本和唐震的供词。”
周轩皱着眉看完,很快跟严琅想到了一起:“您觉得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想让这个案子到此为止?”
“唐震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能在医疗部和黑市之间周旋多年的人,会这么轻易认罪?”
“意思是,他在掩护什么人?”周轩思索片刻,“或者说,有人故意把唐震推出来当替罪羊,好让咱们停止向下挖?”
严琅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的城市。
远处高楼灯火通明,在这光鲜的表象下,不知道藏着多少凶险阴谋。
他低声道:“我总觉得,这次行动有人在暗中帮我们,证据摆得太明显,审判也推进得太快。似乎是急于把唐震案切割干净。”
聊饿了,周轩打开宵夜,给自己取出烤肉,边嚼边说:“之前我们推测,黑市背后要是没大人物撑腰,他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搞乱子,现在抓到了唐震,还以为终于水落石出,唉,没想到反而更加扑朔迷离。”
正说着,办公室门被敲响,下属进来汇报:“严指挥,您之前让我们盯着地下城,刚刚接到报告,发现了一处异常。”
周轩抓起纸巾,“要不我带队去探探情况?”
“不急,”严琅沉吟片刻,“定好详细路线方案,我跟你们一起去。”
“您有时间去吗?”周轩挥手示意下属离开,揶揄道,“您后院的火好像还没灭呢。”
严琅觑了他一眼,凉凉道:“难道不是你们太废物?”
周轩抹干净嘴,起身挽起袖子,“我这就去把程万揪出来加班。”
严琅对他的领悟能力还算满意。
“对了,还有,”周轩差点忘记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赶紧又折回来,“您上次让我私下调查的那个人,有了点眉目。”
他拿出手机,调出收集到的资料。
“军方多年前确实招募过少数beta特勤兵,其中表现最为出色的,就是您让我查的这个人,曾一度破例被提拔到了中校,是军方历史上从未有过的bata军官。”
“不过,他后来公然反对信息素安全条例,遭到撤职,再后来听说他选择了叛逃,被列入军方通缉名单,从那之后,就再查不到关于他的任何信息了。”
说到这里,周轩犹豫停顿了一下。
严琅看他一眼:“说。”
周轩挠挠头:“还有个消息,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用,就是调查时偶然打听到的……这个人曾经和您的母亲,岑若女士,在学生时代有过交集,据说是一同参加过某个急救培训的夏令营,成为很好的朋友。”
严琅面无表情地听完,淡淡一挥手:“知道了,你去吧。”
周轩退出去,转身直奔程万的办公室——
清晨,莫寂坐在小露台的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杯温牛奶,小口小口喝着。
薄荷叶片顶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晨风中摇曳。
苏郁烟穿着白色睡袍站在一旁,懒洋洋地倚着栏杆,手里夹了支未点燃的细烟,漫不经心地扫过远处的街景。
这三天,莫寂一直留在公寓里,一个真omega,一个假omega,倒是有不少话题可聊。
莫寂絮絮叨叨跟苏郁烟说了许多小时候的遭遇,还有特勤局里的人和事,苏郁烟一边嫌他吵,一边骂起了实验室里那些傻缺研究员。
直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引擎声,莫寂放下牛奶杯,跳起来朝楼下看去。
两辆黑色装甲车停在公寓楼下,SSA特勤局的标志清晰可见,几个全副武装的队员已经下车。
苏郁烟整理好睡袍领口:“居然用了三天时间才找到,我不相信严指挥官的效率如此低下,怕是特意给你时间,玩够了才来抓人的吧。”
莫寂转身跑进客厅,一边穿上外套,一边扭头喊道:“阿烟你先躲进卧室,别让他们看到你!”
“知道了。”苏郁烟挥挥手。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严琅压根没有敲门开门的步骤,只听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门锁就这么轻轻松松被撬开了。
苏郁烟人还没有走到卧室门口,就和严琅撞了个面对面。
这时候再躲,反而显得心虚,于是他干脆不避不让,靠在客厅墙边,泰然自若地按下了手中的打火机。
火星燃起,香烟的味道很快盖住了淡淡的橘子味。
严琅就站在一米之遥。
空气中,alpha和omgea的信息素无声地交缠试探,本该是相互吸引的两种气息,却呈现出剑拔弩张的对峙状态。
莫寂抓着衣服下摆,心揪起来,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太过紧张露出破绽。
眼前这两个人现在是什么感觉?
严琅会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他真正的omega吗?
第72章 莫寂,我爱你。
房间里毕竟只有两个人,作为莫寂的投奔对象,严琅看向苏郁烟的眼神带上了惯有的审视和危险。
莫寂冲上前,挡住苏郁烟,放软姿态:“严琅,别为难我的朋友。”
严琅终于把视线收了回去,冷冷问道:“在你心里,我只会伤害别人?”
莫寂正要解释,严琅弯下腰,一把将他拦腰抱起扛在肩上。
莫寂脸涨得通红,挣扎着抗议:“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严琅没有理会他的抗议,径直走向门口,对跟来的下属交待:“换个新的门锁。”
苏郁烟站在墙边,看着两人幼稚无聊的吵闹,静静吐出一口烟雾。
良久,摸到空空的脖颈,脑中迷雾骤散,紧蹙的眉心猝然一松,轻笑骂道:“傻子。”
日上三竿,莫寂扶着腰从床上爬起来,呲牙咧嘴地洗漱完,慢悠悠走进餐厅。
桌上除了煎蛋、吐司、咖啡和果酱,还多了一把院子里新长出来的野花。
“指挥官大人什么时候学会享受生活了。”莫寂坐下来抓起一块吐司就往嘴里塞,他快饿坏了。
“慢点吃,”严琅递过去一杯牛奶,“我还以为你得睡到中午。”
“我累成这样,都是谁害的?”莫寂嘴里塞满了吐司,气呼呼地反问。
他算是明白了,只要惹了指挥官不高兴,晚上必定要在床上讨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憋得太狠了,严琅好像对那事情有瘾,几乎时时刻刻都想跟他黏在一起,分分秒秒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起初莫寂还有些心虚,生怕被严琅发现不对劲,不过,指挥官大概没有过和omgea睡觉的经验,因此并不清楚omega和beta的生理构造区别,除了对姿势有要求外,从来没有提出过其他疑问。
有时莫寂也会胡思乱想,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omega,现在恐怕孩子都生出一窝了。
可惜他不是。
“你跟你那个omega朋友都交流了些什么?”严琅忽然问。
“?”莫寂不动声色地竖起警惕的雷达,“没什么,就是养养花,种种草什么的,怎么好好地问这个?”
“我只是好奇,”严琅视线缓缓扫过他的腰,似在回味,“谁教你在上面姿势的?”
“……”莫寂血涌上头,一把抓起吐司塞进严琅嘴里,“闭嘴,闭嘴,不许说了!”
吃完饭,莫寂正打算溜回房间补个回笼觉,严琅长腿一伸,拦住了他的去路,“今天跟我去特勤局,继续训练。”
“什么?!”莫寂像受了惊的鸽子,差点原地飞起来,“不能让我休息一天吗?”
“你的身体素质还待加强,”严琅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什么时候抗得住四次,什么时候就可以休息。”
“你、你每次那么长时间,谁撑得住啊!”莫寂不服气地嚷嚷。
昨晚就是因为迟迟不结束,莫寂累得没办法,才想出主动那一招。
严琅只是一笑:“少废话,换衣服,十分钟后出发。”
走进训练场,莫寂感觉到周围的氛围有些微妙。
队员们今天看他的眼神都跟以前不太一样。
没有了那种带着好奇或揶揄的目光,更多的是欣赏,甚至敬佩。
“莫寂,听说是你跟宁文闯入黑市,连夜找到吴昆的账簿?”一个队员凑近了搭话,“之前下去的时候,差点把我转晕了。”
“路医生的实验数据也是你拿到的?”另一个队员过来,“你太厉害了,我还从来没见过有谁能说服路医生给他单独进行实验的!”
“哎,上将凶不凶?你怎么敢一个人去找他的啊?他没给你下马威?”
莫寂有点不好意思,“也没那么夸张,就……还行。”
“都回自己位置上去,”庄易递过来腕带,“来,小莫今天继续加油!”
莫寂接过腕带,心头漫出一股暖暖的滋味。
以前大家对他的认知仅仅停留在指挥官的omega身份上,经历过困境之后,他不再只是某人的omgea,而是能独当一面,被大家认可的战友。
训练开始,跑步、攀爬、格斗训练,时不时有队员过来跟莫寂聊两句,或者给他加油打气。
周轩巡视经过,偷偷塞给他一块巧克力,“补充点能量,下午还有射击训练。”
莫寂咬了一口巧克力,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周副官,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今天的夕阳是淡粉色的,越靠近天边,颜色越浓郁,将冷硬的训练场都衬得浪漫了几分。
莫寂瘫坐在地上,喘着气抱怨:“救命,累死我了。”
外套早就脱掉了,上身只穿了一件训练T恤,被汗浸湿,紧贴在脊背和腰腹上,显出劲瘦而有力量感的腰线。
严琅踩着晚霞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水,“我看你命硬得很,死不了。”
莫寂接过瓶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清水从嘴角流下,混合着汗水经过下颌、喉结,最后氤在胸口。
喝够了,他甩开瓶子,身体向后一倒,浑身舒畅地躺进那片被夕阳晒得暖烘烘的草地里。
世界旋转,目光所及之处,是漫天燃烧的绚烂霞光,像绽开后久久不散的盛大烟花。
“严琅,”莫寂歪头,看旁边站得像一棵大树般的alpha,眼里倒映出明亮的光芒,“我好像找到了活着的感觉。”
说完,不等回应,他伸开手臂,朝向天空用力挥舞,大笑起来:“严琅!活着真好!”
严琅低头凝望着这张充满青春活力,生机蓬勃的面孔。
初见时,那个瑟缩着躲在草丛里,求他带自己离开的胆怯少年,终于脱胎换骨,长成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
指挥官余光扫过训练场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人员逗留,提起裤脚,单膝跪在地上,俯身夺走了一个深吻。
刚刚喝了水的缘故,莫寂的嘴边还沾着水滴,柔软却很炙热。
被严琅反复蹭着、勾着、缠着,越来越放肆。
把人亲得气喘吁吁,严琅反倒没事人一样,拍拍裤子起身,“走吧,晚上请你吃大餐。”
莫寂用手掌在脸颊边扇了扇风,拽着严琅的胳膊,借力把自己拉起来,“那我还要吃上次那家迷迭香烤小羊排!”
严琅突然改了主意,转身就走,“算了,还是回家吃吧,我叫餐厅做好送过来。”
“哎!你说话不算数!”莫寂追上去,一个助跑,蹭地跳上严琅的后背,搂住脖子,双腿箍住他的腰,“我不回去!我就要去餐厅吃。”
“不行。”
“放心吧,我保证不跑了。”
“你的保证没有任何可信度。”
“再信我一次吧……严指挥官、严琅哥哥……”
夕阳在最后一刻迸发出最精彩绚烂的光影和浓烈色彩,两个身影歪歪扭扭地摞在一起,亲密而笨拙地一步一步踩着满地余晖,走向远方。
……
凌晨时分,天色还很黯淡。
莫寂被身旁动静吵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抱怨道:“这么早就要去训练吗?”
床边,严琅已经穿着完毕,一身轻便的作训服,弯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乖乖在家里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莫寂一个激灵清醒了,立马坐起来:“啊?你要出差吗?”
“有个重要任务,”严琅帮他系好松开的睡衣纽扣,“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莫寂怅然地坐在床上,“哦,好吧,那你早去早回。”
看着严琅转身的背影,他脑袋里有根神经忽然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记忆猛然被带回过去,想起在救助中心那次,他也是这样看着严琅离开。
“等等!”莫寂不顾一切从床上爬起来,拽住严琅的手腕,“你们是不是去地下城?带我一起去吧!我……我去过几次,路比较熟。”
严琅将他推回床上,用被子包起来,包得像个胖乎乎的蚕蛹,“这是正式任务,不能开玩笑。”
“可是,我有些担心。”
“没事,”严琅凑到蚕蛹面前,温柔地看着他,哄孩子似地说,“我答应你,很快回来。”
莫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天这么粘人,竟然觉得短短一天的分离都难以忍受。
他幽怨地凝视着那双漆黑的瞳孔,然后探过头,将温热的嘴唇递了上去。
严琅无奈地笑了一下,揽住他的后脑,手指插进松软的发间,缓慢而温柔地回应这个亲吻,在唇齿相依的纠缠中,轻轻说:“莫寂,我爱你。”
莫寂浑身颤抖,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极致膨胀的暖意从心脏汹涌着奔腾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明明是开心至极的时刻,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严琅紧紧抱着莫寂,在他的泪眼朦胧里,一遍遍安抚地重复倾诉着爱意。
然而时间不等人,到了必须出发的时候了。
严琅双手捧住莫寂湿漉漉的脸颊,为他擦去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听你说过你爱我。”
“不说,”莫寂咬着嘴唇,抽了抽鼻子,倔强地坚持,“等你回来,再说给你听。”
“好,”严琅最后一次亲了亲那氤着水汽的琥珀色眼睛,“一言为定。”
第73章 差一点点,他就永远失去……
装甲车停靠在荒地上,车轮卷起的尘土还没彻底落下去,严琅独自走到地下城的入口处,向下望去。
这是他第二次踏足这里,上次来的时候,他将盘桓多年的黑市一举剿灭,而这一次,则是要彻底挖出深埋在地底的腐烂根须。
旁边,特勤队员来回走动,检查着装备和武器。
周轩穿过人群上前请示:“老大,地图已经同步到所有人的通讯器上,信号增强器也部署完毕,各组检查完毕,随时可以行动。”
严琅望着那黑沉沉、深不见底的入口,不知在思考什么,许久,转身将手枪塞进后腰,“出发。”
周轩被要求留在指挥车上,负责通讯中枢和全局协调。
严琅对他的要求只有一句:“死守出口,绝对不能让一只蚊子飞出去!”
他有些不解:“老大,您坐镇指挥就行了,让我带他们下去吧,几个穷途末路的漏网之鱼而已,哪用得上您亲自出马?”
严琅看他一眼:“钓鱼,你有饵吗?”
周轩:“啊?什么……鱼饵?”
没等他问清楚,严琅已经带着队伍走远了,留下周副官在原地一头雾水。
历经灾难的通风管道竟然还在苟延残喘地运转,依旧嘈杂着,将潮湿霉味和锈蚀的刺鼻气味搅匀了带到各处。
“指挥官,根据监视到的情况,那伙人前天夜里就是利用废弃的地下货运轨道,从北区转移到了南区。”下属在地图上划出几个红色线条,“不过奇怪的是,这伙人的移动毫无征兆,行动没有任何条理和逻辑。”
严琅看着地图上混乱的轨迹图,冷笑一声:“不搞出点动静,怎么吸引我们?选在这里就很好,远离居民区,倒是省了不少事。”
下属听不懂,迟疑着收起地图,“指挥官,我们继续按原计划向前推进吗?”
严琅挥手:“分四个小队,沿着东西南北四个主通道方向扇形搜索前进,庄易和宁文跟着我。”
“是!”
地面上,周轩站在指挥车里,看着闪烁的光点朝不同的方向移动,明白这是惯用的拉网式搜寻。
可是,代表着指挥官的那个核心光点却没有跟随任何一支小队,而是只带了两个人,往最中心的隔离区去了。
周轩疑惑地自言自语:“那里不是上次被宁文他们潜入之后,进行过二次清剿的地方吗?除了墙皮也没剩什么了吧,为什么还要再去?”
虽有疑虑,但他更坚信指挥官有自己的打算。
各小队有条不紊地前进,耳麦里不时传来汇报,奇怪的是,那伙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不见踪迹。
周轩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正要按下通讯器请示严琅时,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从地底猛地炸开。
“轰!”
剧烈的爆炸穿透层层岩土,甚至将装甲车震得晃了晃。
周轩心头重重一沉,立刻扑到屏幕前按下通讯器:“老大?老大!你怎么样?听到请回答!指挥官!”
通讯那头没有回应,一片死寂。
周轩丢下通讯器,推开车门就要往地下冲,但是想到严琅的命令和自己的任务,他强行定住脚步,压下慌乱,对着地面上立即进入战斗准备的队员们吼道:“所有人守好位置,在此处做好接应!”——
急救手术室门口。
墙上的红色警示灯亮了很久,照得莫寂眼眶泛出猩红。
单薄的后背死死抵住墙壁,只有这样才能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时有医护人员从面前匆匆经过,急促忙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踩在莫寂心口上。
他看着那些模糊的身影,脑袋里一片混乱。
整整三个小时过去了,为什么还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复杂的手术,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拼命回想医生最后给他说的那些话,可当时的心悸和耳鸣让他耳边变得模糊不清,只记得几个零碎的词语:爆炸……出血……尽力……
急救室门猛地被推开,主治医生快步走出来,额头汗湿:“谁是指挥官的omega?”
莫寂冲上前:“我是,怎么样了?”
连续几个小时僵立不动,双腿早已麻木到没有知觉,此时猝然移动,像是有无数根细针从脚底扎刺而来,让他几乎站不稳。
“指挥官情况不容乐观,”医生语速极快,面色严肃,“□□造成腹部穿透伤,失血量极大,我们已经在紧急输血了,但是还不够。”
莫寂下意识地飞快挽起袖子,将手臂伸过去:“需要我的血吗?抽多少都行。”
“不是缺血!医院血库里有的是血,”医生递给他一个装着试管的密封袋,“指挥官的身体现在急需omega信息素来强行稳定生命体征,这是唯一能吊住他的东西,你!赶紧去找护士,抽取信息素,立即送进来!”
莫寂呆住了,耳边像是被雷暴劈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什么都听不到了。
是的,严锐骁之前就提醒过他,严琅需要一个高匹配度的omega,不仅仅是繁衍子嗣,而是一旦发生意外,只有高匹配度的信息素才能救他的命。
做梦也没想到,这残酷的一天居然来得这么快。
看他灵魂出窍似地半天不动,医生急得差点要骂人:“你愣着干什么?十分钟内如果没有信息素输入,他可能就撑不过去了!”
信息素?莫寂茫然地摸着自己的后颈,那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医生急地直跳脚,他没见过哪个omega会把自己的信息素藏得这么严实,生怕被谁抢走一样,“你到底……”
“医生,他是惊吓过度,还没缓过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紧接着,稳稳握住莫寂颤抖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
莫寂看到面前戴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浅褐色眼睛的omega,浑身凝滞的血液终于恢复流动,缓缓退回到四肢。
苏郁烟扶住莫寂快步朝护士站走去,转头对医生说:“我带他去抽信息素,保证以最快的速度送进手术室。”
……
莫寂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满是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凌迟般难熬。
眼前不断闪现出严琅浑身是血躺在手术台上的画面,耳边一遍遍重复着那句“一旦发生意外,只有高匹配度的信息素才能救他的命”。
只有当刀口真正剐在身上,他才觉出刻骨的疼痛,直到这生死一线的时刻,他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逃避和自私,将严琅推到了何等的危险境地。
差一点点,他就永远失去严琅了。
命运这只巨兽沉睡了短短几天,他就天真地放松了警惕,一度猖狂到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今天它苏醒了,伸出锋利的爪牙,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不知过了多久,鲜红的灯光终于熄灭。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幸好信息素及时送来,指挥官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但还在危险期,需要继续观察,不可掉以轻心。”
莫寂眼眶发红:“他……会没事吧?”
“只能说,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叹了口气,“alpha在康复期最需要omega的支撑,多陪陪他吧。”
莫寂机械地点头,说不出话。
重症监护室。
病床上的人安静躺着,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胸口起伏微弱,仿佛随时就要停止心跳。
莫寂穿着无菌隔离衣坐在病床边,小心翼翼握住严琅冰冷的手,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
“对不起……”他压抑着低声哽咽,滚烫的泪水一滴滴砸在口罩上,“差点害你没命……我不该这么自私,置你于危险之中……对不起……”
病房里静得可怕,听不到严琅的回应,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只有仪器发出麻木的滴滴声。
“严琅,你一定要醒过来……”莫寂垂下肩膀,悔恨和恐惧用尽了他所有力气,在黑暗中低低颤抖,“我还欠你一句话……你得给我个机会……”
莫寂走出来时,远远看到走廊尽头的角落里有个身影。
阿文靠墙蹲着,右手上胡乱缠了几圈绷带,眼神发直盯着地面。
莫寂脱掉隔离衣,抹了一下眼睛,走过去蹲下身,托起阿文受伤的手,检查他的受伤情况。
血迹还在不断渗出,显然只是做了最紧急的临时处理。
“没事,一点皮外伤而已。”阿文回过神,摇了摇头,想把手臂抽回来,动作间却牵扯到了伤处,疼得吸了一口气。
莫寂按住他,“别动,我去叫护士给你重新包扎。”
“阿寂,别走,”阿文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我有话要跟你说。”
莫寂强打起精神,“我也正想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医生只说遭遇爆炸,严琅为什么会伤得这么重?”
“我们在吴昆的老巢碰到了那伙人,不,准确来说,是那伙人把我们一路引到了吴昆老巢,”阿文回忆着那恐怖的一幕,“不过,一切都在指挥官预料之中,所以不难应付,局面完全可以掌控。”
“唯一预估错误的是,那伙人的目的并不是逃亡,而是要指挥官的命,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本想立即撤离,可是……”阿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色灰白,“我们见到了另一个人……打乱了所有计划和步骤……”
莫寂察觉到他神色里异样的挣扎:“什么人?”
阿文直直看向莫寂,眼睛里有种不忍心的情绪,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那个人,你认识……”
“宁文!”
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庄易跑了过来。
他看起来比阿文还要狼狈,额角贴着纱布,作战服上满是污渍和破口,但他冲过来的第一件事却是先抓住阿文的胳膊,紧张地查看他的情况。
确认阿文无大碍后,庄易才看到莫寂,喘着气解释:“周副官正在临时指挥点,要求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立刻过去汇报情况,我们得先过去了。”
阿文被庄易扶着,一步三回头地朝外面走去。
他眼神里的焦灼和纠结,看得莫寂心头更沉。
第74章 这是我的犯人,谁也别想……
第四天,严琅终于脱离了危险期,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VIP区的单人病房。
医院特意给严琅安排在西侧尽头的那间,周围半个走廊的病房都是空的,算是为重伤的指挥官争取到的特殊待遇,也省得SSA的队员们来来往往惊扰其他病人。
连续三天不眠不休,听到医生亲口说危险解除之后,莫寂才彻底放松下来,趴在病床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身后窗帘半掩,阳光照在他愈发单薄的后背上,床单上浓重的药水味道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难闻,甚至有些安心。
严琅是在午后醒来的,麻药效果逐渐消退,伤口的痛觉刺激着他意识恢复。
一睁眼就看到伏在床边,睡梦中紧皱眉头的莫寂,想要抬手触碰那熟悉的面颊,又怕惊扰到他。
每次好不容易养出点肉来,又瘦回去了。
病房里静谧平和,走廊里的队员们也都自觉地放轻脚步,虽然人多,却并不喧闹。
又睡了半个小时,莫寂不知做了什么噩梦,身体一阵轻颤,倏地睁开了眼。
缓缓抬头,正对上严琅含着笑意的眼眸。
“你醒啦。”莫寂嗓子哑得厉害,三天来的焦虑和自责让他身心背负了极大压力。
严琅终于可以伸手摸摸近在咫尺的爱人,没等他开口说话,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正朝着病房而来。
那是一群人的脚步声。
浩浩荡荡,充满肃杀之气,出现在安静的医院走廊里极为突兀。
对危险本能的直觉让莫寂迅速坐直身体,浑身紧绷,朝门口望去。
病房门被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快到守在门口的队员根本没反应过来。
为首的男人身穿深灰色制服,胸前戴着安全委员会的徽章,面若寒潭,正是总监察官邬志诚。
他身后跟着秘书和六七个下属,还有三个ACB的研究员,手里提着便携式检测仪器。
莫寂只见过邬志诚两次,那两次他看着还是很和蔼可亲的,虽然身处高位却没什么架子,但今天像是换了个人,眼神锐利,气势赫赫。
明明是文职,却浑身充满了杀气。
看到病床上的严琅安然无恙,邬志诚松了一口气。
视线转到莫寂身上时,瞬间变得锐利冰冷,威压浓重。
接到消息的周轩从门外匆匆冲进来,被眼前的阵仗惊到了,僵硬着挂上笑意,寒暄道:“邬监察官,您这是……来探病的吗?人会不会太多了,要不让他们先出去一下,您坐下来和严指挥慢慢聊。”
邬志诚看都没看周轩,只盯着严琅,眼中既有心痛又有担忧:“我今天来,一是代表联邦政府探望严指挥官,二是有几个问题要当面跟严指挥官核实一下。”
严琅坐起身靠在床头,冷冷看着这帮不速之客:“能劳邬监察官大驾,看来问题不小。”
邬志诚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手。
秘书立刻上前,递上牛皮信封。
“啪!”
信封摔在病床上。
莫寂眼皮剧烈跳动了几下。
严琅用没有扎针的那边手将信封拿起,抽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是莫寂。
准确来说,是十五六岁时,脸上带着少年青涩气息的莫寂。
照片拍得很随意,明显是一个偷拍的角度。
昏暗背景里,少年站在地下城的通风口下方,仰头望着从不到一掌宽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线。
光线穿过层层阻碍,落在他脸上时,已经微弱到仅剩几缕细丝,甚至无法照进漂亮的眸子里,只浅浅停留在纤长的睫毛上。
但是少年依旧虔诚地、贪恋地仰望着这微乎其微的光芒。
而莫寂所站的位置,严琅再熟悉不过,因为三天前,他刚刚在那里经历过一场恶战——
地下城黑市,吴昆的老巢门外。
莫寂看不到照片的内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严琅的侧脸。
他注意到,在看到照片的刹那,严琅表情急速冰冻,所有细微的情绪和变化,都被顷刻封存掩埋在他毫无破绽的面孔之下。
几息过后,严琅手指动了动,平静地将照片放回信封里,看着邬志诚,面无波澜:
“什么意思?”
邬志诚视线从莫寂脸上扫过,又转向严琅,“你难道不好奇这照片是哪里来的?”
对上他那古怪的眼神,莫寂意识到什么,浑身血流速度加快,有些眩晕。
“这是从唐震的私人助理手上发现的照片,”邬志诚慢慢踱步,走到病房窗前,“他交待,照片里是吴昆曾打算送给唐震的一个beta,因为当时年纪太小,便约定好,等那孩子成年后再送过来。”
“不料吴昆出尔反尔,后来偷偷高价卖掉了这个男孩,因此惹得唐震极为不悦。”
邬志诚说着,朝病床边靠近了两步,“严指挥官,你能不能当着腺体管控总局两位处长的面解释一下,黑市里的beta,是怎么出现在你身边,又成为你的omega的?”
“嗡……”莫寂听到血流涌进大脑的声音,冲击力过强,淹没了他所有感官。
在扭曲的视线里,他猛然回忆起,几年前吴昆曾宴请过一位大人物,破例允许他进入宴席端茶倒水。
只是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也是宴席上的一道菜。
奔腾的血液凝成了冰,莫寂死死低着头,瞬身僵硬,不敢动弹分毫,更不敢去看严琅。
邬志诚的话,惊呆了周轩和守在门外的SSA一众下属。
最外面,刚赶来的阿文捏着拳头,挤开人群就往里冲,还没到门口,被庄易捂住嘴硬生生拖走了。
他虽然体力大有长进,但在常年接受专业训练的alpha面前,根本不是对手。尽管极力挣扎反抗,还是被悄无声息地拖到了走廊外面的防火通道里。
空气死一般的凝固。
严琅面色依旧毫无变化,只是缓缓解开衣服,拔掉了身上的各种电极片。
监测仪器屏幕上,规律的波形骤然被拉成一道直线。
伴着刺耳的蜂鸣声,警报灯疯狂闪烁起来。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被远远拦在走廊另外一头。
严琅一把扯下电源,将那些碍事的线条和机器通通推开,“邬监察官听说我醒了就急匆匆带人过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关心我的个人问题吧……”
莫寂空白的大脑被警报声惊回了神,抢在严琅表明立场之前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严指挥官的omega,你搞错了!”
邬志诚对他的胡言乱语全然不理会,仍然盯着严琅,步步紧逼:“严指挥,你的枕边人不仅来自黑市,还涉嫌伪造omega腺体,请你配合安全委员会的调查,同时,向腺体管控总局做出解释。”
“你们要调查我?”严琅毫无血色的面孔上,一双黑眸显得幽深森寒。
一旦针对指挥官的调查开始,SSA在查的所有相关案件都得停滞冻结,甚至已结案的也会被推翻重审。
邬志诚脸上浮出对后辈不争气的痛惜表情,却又不得不大义灭亲:“作为S级alpha,分辨不出omega和beta,是失察。作为SSA指挥官,竟让黑市分子埋伏身边,是失职。严琅,恐怕这次不仅仅是临时监禁那么简单了。”
“哐当!”
门口突然一声震响,所有人齐刷刷扭头看去。
病房门被人一脚踢到墙上,一位浅褐色短发、皮肤雪白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将指间燃了一半的烟掐断,懒洋洋地说:“出去抽个烟,老远就听见狗叫,周轩你也太不负责了。”
被点到名的周轩惊愕地看着对方,咽了口唾沫,闭着嘴没接话。
邬志诚看着这个外貌身形跟莫寂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狐疑地眯起眼睛:“你是什么人?”
“贵人多忘事啊,”苏郁烟丢掉手上的烟头,大步走进病房,“我是严琅的omega,邬监察官不认识我了?”
邬志诚瞳孔微震,不敢相信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严琅抓在病床边的指骨一点点凸起。
苏郁烟甩了甩短发,用跟莫寂更加相似的那边侧脸对着邬志诚,耐心提醒道:“我们在您的晚宴上见过面,您还带我见了孙部长夫妇,记得吗?”
“胡说!”邬志诚瞪眼,指着莫寂,“那天来的明明是他!我不可能认错。”
这些官员们背地里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因此一般在举办晚宴时都会默契地关闭场内所有监控,这是路遇青曾经告诉苏郁烟的。
“邬监察官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大好了,编故事的本事倒是一流啊。”苏郁烟叹了一口气,抱着手臂靠坐在病床边,“小莫是清剿黑市当日,严指挥在黑市酒吧捡到的服务生,看他年纪小又身世可怜无依无靠,带回来做点打杂的事情,怎么就成了指挥官的omega了。”
苏郁烟把刚刚邬志诚说过的话还给了他:“难道堂堂S级alpha指挥官连omega和beta都分不清楚?”
邬志诚气到面色铁青:“真当我是傻子?就算你们长得再像,我也认得出来谁是谁,来人,去把路遇青给我找来,当场对质!”
“监察官真是老糊涂了,”苏郁烟摸着短发的发茬,言语放肆无礼,“我究竟是什么人,现场测测信息素不就清楚了?”
眨眼间,腺体管控总局的人已经上前来,打开仪器,开始给苏郁烟做检测。
邬志诚的秘书紧站在旁边盯着,不允许他们有任何作弊的机会。
空气再次僵持,周轩上来拉住邬志诚的手臂,陪着笑说道:“监察官,您认错人了,小莫真不是我们老大的omega,就是在SSA帮忙跑个腿而已。我们指挥官平时和omega关系好着呢,你这样说,岂不是给小两口制造矛盾吗?”
“好,好,好,”邬志诚连说三个好字,气极反笑,“严琅目无法纪,包庇黑市分子,欺骗腺体管控总局。玩了一出移花接木,暗度陈仓的好戏不够,现在还要指鹿为马,对抗调查,我就不相信,整个特勤局上下都没长眼睛!”
邬志诚推开周轩,走到门口,随手抓过一个SSA队员,狠声质问:“我问你,那个姓莫的,是不是你们指挥官的omega?”
队员被勒得领口紧绷,直视着监察官几乎喷火的双目,眼睛眨都不眨:“不是!”
邬志诚咬牙,又抓起另一个队员,咆哮着吼出同样的问题。
得到的仍旧是斩钉截铁的回答:“不是!”
邬志诚气到眼红手颤,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拍在地上,怒吼道:“你们都给我看清楚,我是联邦安全委员会总监察官!我警告你们,如果包庇嫌犯,知情不报,同样以重罪论处!我再问最后一次,他究竟是不是?!”
监察官的嘶吼声传遍了整个走廊,换来的,是更加凝滞的死寂。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没有一个人开口说半个字。
甚至连他丢在地上的证件都没人去看一眼。
矗立在SSA特勤队员身前那道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壁垒面前,这张象征着联邦政府最高执法权的证件,如同一张废纸。
莫寂垂眸站在墙边,将不受控制发抖的手腕死死藏在身后,强撑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邬志诚何曾受到过此等奇耻大辱,孤注一掷,抛出了他认为绝对无人可以拒绝的巨大筹码:“我以总监察官的身份承诺!今天愿意站出来指认严琅违规行为的,一经查实,提拔三级!说到做到!”
全场静默,鸦雀无声。
“邬监察官,结果出来了……”腺体管控总局的处长小心翼翼递上苏郁烟的信息素检测结果。
与联邦腺体库中登记保存的样本数据完全一致。
他的确是严琅真正意义上,来自白鸽实验室的实验体omega。
大监察官浩浩荡荡带人上门来,却发了一通哑炮,颜面扫地的邬志诚冷笑一声:“好,好得很,既然你们SSA上下众口一词,红口白牙清清楚楚地说,那个姓莫的不是严琅的omega,那么这件事今天也就罢了。”
话锋一转,邬志诚手指再次指向莫寂:“不过,他牵涉到正在调查的唐震勾结黑市一案,证据确凿,必须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说罢,大手一挥,“来人,带走!”
憋屈许久的安全委员会下属早已按捺不住,立刻蜂拥而上,气势汹汹地将莫寂团团围住,伸手就要抓人。
“慢着!”
一声呵斥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严琅离开病床,大量失血导致他起身时甚至有些站不稳,眼神却异常狠戾,“这是SSA的犯人,我看谁敢带走!”
邬志诚怒火中烧,彻底失去了理智,开口时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怎么?严指挥官还想像吴昆那样,把人扣在特勤局,然后不明不白地弄死?我告诉你,这次可不行,今天谁敢阻拦,一并带走!”
话音未落,刚刚还虚弱到站不稳的严琅一把扯掉手上的输液器,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到枕头底下,摸出手枪。
“咔嚓!”清脆的上膛声音响起后不到半秒钟,洞黑的枪口就抵在了邬志诚的脑袋上。
动作之快、姿态之狠绝,完全不似一个刚刚苏醒的重病人。
“严、琅!”邬志诚脸色巨变,气到浑身颤抖,“胆敢公然用枪威胁联邦总监察官,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不要命了!”
严琅眼底浓黑,凝聚了暴戾和疯狂,殷红的血迹从针孔迸出,在手背蜿蜒,握着枪的手指却纹丝不动。
他声音沙哑,带着令人胆寒心惊的残忍和平静:“我再重复最后一遍,这是我的犯人,谁也别想动他!否则,特勤局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所有人,今天走不出这栋大楼。”
安全委员会那帮绣花枕头彻底吓傻了,哪里见过如此一言不合就拔枪相向的场面。
看着双眼猩红、状若疯魔的指挥官,再看看门外一帮凶神恶煞、蓄势待发的特勤队员,他们毫不怀疑,严琅说的“走出不去”,绝对不是嘴上吓唬而已。
空气中仿佛有根看不见的引线,正在滋滋冒着火星,随时即将引爆,同归于尽。
在一触即发的危险对峙中,周轩飞快冲上来,一把按住莫寂的肩膀将他拦在身后,扭头朝门口最近的两位队员吼道:“来人,把嫌犯带回特勤局监室,没有指挥官的命令,谁都不许提审,不许会见!”
“是!”两位队员应声上前,从周轩手里接过莫寂,隔绝了安全委员会那帮人虎视眈眈又忿忿不甘的眼神,半押送半护卫地将莫寂带出了病房。
走到病房门口时,尽管知道不合时宜,莫寂还是无法克制地回头看了一眼。
鲜红的血珠顺着严琅手臂,一滴接一滴,砸在地板上。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被带走,只剩惨白,像覆了层即将破碎的薄冰。
这一场从天而降的混乱,从爆发到收场,不可谓不凶险惨烈。
但从始至终,严琅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第75章 不就是坐牢吗?
莫寂第一次进到特勤局的监室。
比上次严琅待的那间紧闭室要小得多,没有窗户,头顶一盏老旧发黄的节能灯就是全部光线来源。
靠墙位置放着一张又窄又小的铁架床,上面铺了层单薄的灰色褥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相邻的监室之间没有墙壁,用细密的铁栏杆间隔起来,可以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莫寂苦笑一声:“关的人不少。”
送他进来的队员动作略显僵硬地锁上门,冷淡提醒:“那几个都是上次在地下城袭击指挥官的亡命之徒,你别搭理他们。”
莫寂一愣,原来全都抓住了?
可是怎么没有听任何人提起过,难道是故意压下消息的?
阵阵哀嚎声回荡在空旷幽黑的监室里,听得人心惊胆战。
莫寂脸色白了白:“他们是……在被刑讯逼供吗?”
按照规定,队员是不能跟嫌犯说太多的,但这毕竟是莫寂,对方犹豫几瞬,还是回答了他:“没有,他们是在抓捕时候受伤的,有医疗组治疗,死不了。”
莫寂趴在栏杆上,朝旁边监室里望去。
那些人他从来没见过,而且一个个皮肤粗糙发黑,明显不是长期待在地下的,也就是说,当天下了死手,想要严琅命的,根本不是什么黑市残余分子。
是唐震的人?
不可能,他都全部招认了,何苦再多此一举。
想不出头绪,听到最外面那道大门哐地关上,莫寂跌坐在坚硬的床板上,怔怔看着墙皮发呆。
他强撑到现在的心力,正在被潮水般一层层冲刷着带走,从头顶到脚底,几乎浑身虚脱。
幸好,幸好苏郁烟及时出现,没有将严琅牵扯进来。
伪造腺体、欺骗指挥官、黑市逃窜,这些罪名叠加在一起,不知道要判多少年?总不至于……判死刑吧?
莫寂打了个冷颤,用力捏紧手心。
只要不死,只要能活着。
不就是坐牢吗?
他已经在那炼狱般的地方待了十五年,再多待十几二十年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怕,真的不怕。
只是……想到严琅最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滴着鲜血的手腕,还有自始至终都不曾看向他的眼睛,心口就止不住地疼。
他不敢想象,此刻的严琅会有多么失望、多么愤怒。
那样一个出身清白、骄傲自持、拥有大好前程的alpha,因为他这个假冒的omega,染上了永远擦不掉的污点。
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他了吧。
莫寂揉了揉眼眶,阻止不争气的湿意,面对发灰的墙壁,哽咽着道歉:“对不起……严琅……”
入夜后的监室并不平静,那几个受伤的嫌犯一直哼哼唧唧,中间还吵起来几次。
半夜,窗外一声惊雷,下起了大雨,本就潮湿的空气变得更加黏腻。
莫寂靠在墙边,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精神疲惫到了极点,耳边却一直嗡嗡嗡嗡回荡着那些烦人的嘈杂声,直到后半夜才慢慢睡着。
——“你是怎么骗过他的?”
“我说你是我的犯人。”
“噢,那他为什么要祝你今晚愉快?”
——“我再重复最后一遍,这是我的犯人,谁也别想动他!”
脑袋里像架了一台程序紊乱的播放器,不断循环播放着过去的回忆。
冰冷的环境和霉湿的空气,让莫寂恍惚中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地下城。更久远之前,已经遗忘的回忆也渐渐泛出。
——“照片里是吴昆打算送给唐震的一个beta,因为当时年级太小,便约定好,等那孩子成年后再送过来。”
那场盛大的宴席……光鲜亮丽的贵宾们……
莫寂小心地端着酒瓶站在贵宾身后,为他们添满酒杯。
好不容易等到宾客们谈论“正事”,吴昆将他赶了出去。
他站在通风口下方,望着透进来的那一丝光线,微弱的光照在眼皮上,很暖,很亮……
莫寂猛地惊醒!
他坐起来,捂着冰凉发木的脑袋,踉踉跄跄走到铁门边使劲摇了摇,纹丝不动。
情急之下,他用拳头砸向铁门上闪着灯的电子锁,“有没有人?让我见见严琅,我有事跟他说!快点!”
四下安静,没有任何回应。
那帮吵吵嚷嚷了一晚上的嫌犯此刻倒是睡得一个比一个死,无人理会他。
“快点开门!我有急事要见严琅!”
一直喊到嗓子哑了都没有人来,莫寂深吸一口气,使出日常训练中学到的招式,抬起右脚,从下而上朝着门锁狠狠踢了过去。
蓝色光点疯狂闪烁,智能锁在重击之下虽然并未弹开,但是终于发出了刺耳的尖鸣。
很快,穿着制服的周轩匆匆赶来,站在铁门外看着莫寂,“发生什么事了?”
莫寂抓着栏杆,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急促喘气:“我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告诉严琅,带我去见他。”
“老大恐怕没办法见你……”周轩脸色不怎么好,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昨天邬志诚离开之后,他伤口渗血严重,做了二次缝合,这会儿估计还没醒。”
莫寂倏然变色:“会有危险吗?”
“应该不会,只是恢复时间需要更长一些,”周轩叹气道,“莫寂,相信我,现在外面很危险,你待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我懂,可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
周轩正想说要不给你带个话,莫寂突然问道:“你能现在提审我吗?”
“什么?”
莫寂伸手探出栏杆,抓住周轩的衣服,“立刻提审我,全程监控必须开启,快点!”
短短十多个小时,莫寂把以前在特勤局里没有去过的地方都见识到了。
摸着身前的金属椅子,看着对面正襟危坐的审讯员,他想,原来严琅以前就是在这里审讯犯人的。
好在今天坐在对面的人不是他。
年轻的审讯员上一周还在跟莫寂学习枪械快速装配的技巧,此刻坐在相对的位置,有些不忍心,微微偏过头对着电脑问:“姓名?”
“我叫莫寂,今年十九……不,现在是二十岁。”
“性别?”
“Beta男性。”
审讯员记录的手指顿了一下,继续讯问:“你伪造腺……”
旁听的周轩一把打住审讯员的手,示意他跳过关于腺体的问题,重新询问:“你伪装酒吧侍应生,在清剿当天接近指挥官,有什么目的?”
说完,他看着莫寂,眼角微不可察地朝监控方向撇了撇。
莫寂明白,周轩在尽量减少他涉及的罪名,也在淡化严琅身上的麻烦。
他只能顺着昨天苏郁烟编造的说辞说下去:“为了逃出地下黑市……”
“你主动要求提审,有什么事情要交待?”
莫寂盯着监控位置,知道此刻的审讯内容在十分钟后就会上传至联邦政府的监管数据库中,“吴昆当年要把我送给某个官员是真的,所以我才会迫不及待要逃出去。但是,那个人并不是唐震。”
他缓慢吸了一口气,字句清晰地说:“吴昆真正要把我送出去的对象,是邬志诚……”
莫寂提供的消息堪称炸弹级别,周轩拿着审讯记录,马不停蹄赶往医院。
审讯员负责将莫寂送回监室。
前一天过来时莫寂没来得及仔细看,这会儿重新走过才发现,靠近值班人员的地方有一间单独监室,无论门锁还是防卫,都远远高于其他监室。
莫寂随口问道:“那里关着什么人?”
“那是……”审讯员犹豫了一下,“爆炸那晚意外出现,却救了指挥官的人。”
“救了指挥官,为什么还要关起来?”
说话间,他们经过那间监室,从栏杆缝隙间可以看到清楚看到里面的人影。
“听说是军方曾经发过通缉令的人,随后要移交给军方审判庭的,不过那人受了重伤,恐怕说不出什么了……”
莫寂突然停步,死死盯着监室里的人,瞳孔细微震颤,“他会被判多少年?”
“叛逃军方是重罪,通常不是死刑就是终身监禁,没有例外。”审讯员以为莫寂吓到了,轻轻推了他一把,“走吧,你安心等着指挥官出来,说不定……”
审讯员意识到自己话太多,闭了嘴。
医院里。
周轩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怕吵着严琅休息。
然而,脑袋刚探进去,却看到严琅正靠坐在床头,已经醒来了。
周轩快步走过去,“您怎么醒得这么早?麻醉剂没起效?”
“我没让用麻醉。”严琅轻描淡写道。
看着他身上厚厚一圈绷带,周轩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复杂地将审讯记录递给严琅,“您看看这个。”
严琅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惨白的脸色更加难看,片刻后,合上记录,沉沉地缓了一口气,“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了吧?”
“是,”周轩点头,“但是您现在的状况……”
“不用管我,”严琅打断他,“事不宜迟,立即向联邦高层和军事监察处同步递交协助审查申请,启动最高优先级流程。”
“是!”周轩话音刚落,通讯器响了起来——
“什么事?”
“周副官,不好了!”年轻的审讯员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莫寂,他……”
下一秒,通讯器被严琅劈手夺了过去:“莫寂怎么了?”
“他带着准备移交军方的重刑犯越狱逃走了!”
第76章 严琅,求你,放过我这最……
“程万!这就是你整天维护的安全系统!”
周轩看着监控屏幕上的一片混乱,气到差点喷出血来。
半个小时前,整个特勤局被震天响的警报声包围,一时间分不清楚是真的遭到攻击还是系统故障。
慌乱间,队员按照应急预案各自前去岗哨排查,唯独忽略了监室。
就是趁着这个时候,莫寂打开自己监室的门,并且带走了那个重刑犯。
他在临走之前,甚至还专门跑到隔壁监室外面,隔着门用电击棍给了那几个嫌犯一人一棍,防止他们也趁乱溜走。
但周轩分析,更大的可能性是莫寂得知那几个人害得严琅差点牺牲,故意打击报复。
开锁、劫人、报复、盗车,一气呵成,周轩完全有理由怀疑,莫寂能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完成以上步骤,特勤局里怕是有他的内应。
不过,现在不是分析这些的时候。
指挥官已经快要杀人了。
跨江大桥上,暴雨如注,能见度不足五十米。
周轩驾驶最新款的军用越野车,将悬浮速度开到最高,几乎是贴着桥面飞驰,雨点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噼噼啪啪迎面砸来。
前面空无一人的车道上,莫寂开着那辆被严琅借来,曾经去往救助中心的老式装甲车,后车厢里躺着意识不清的林蕴修。
一段极限追击后,周轩在大桥中段拦住了莫寂。
越野车停在装甲车正前方,死死拦住去路。
隔着两道挡风玻璃,莫寂看到副驾驶座位上披着制服外套的严琅,外套下面隐约可见医院的病号服。
周轩从车窗探出头去,冒雨大喊:“莫寂!你疯了吗?本来不过几年的事,你这么折腾下去,一辈子就完了!”
雨水砸在玻璃上,又被飞速扫走,严琅穿过雨幕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嘴唇微动,只说了三个字:“停下来。”
即使隔着暴雨听不到,但他知道莫寂看得懂。
可是莫寂摇摇头,对他回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抓住方向盘用力猛打,强行越到相邻车道。
两辆车交错着擦肩而过,金属摩擦迸出的火花转眼间被雨水浇灭。
碰撞时撕裂的声响让莫寂恍惚了一瞬,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同样生死一线的时刻,只是这次他的敌人换成了严琅。
再早一些,他和严琅去往救助中心那次,也是同样的车,同样的大雨,两人带着一只猫,朝陌生目的地前行。
他人生中最疯狂、最快乐的时刻,都跟严琅有关。
可惜,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莫寂咬紧嘴唇,在刺痛和血腥味中竭力保持冷静,将油门踩到底。
老式装甲车的灵活度远不如军用越野车,很快越野车调转方向追了上来。
悬浮功能对车速和高度都有要求,如此极端的条件下,周轩只能限制悬浮状态,保持着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跟装甲车并排而行。
坐在副驾驶的严琅,和装甲车上莫寂,相隔不过半米。
两车的车窗都降了下来,严琅能看到莫寂泛血的嘴唇和紧绷的手臂,还有颤抖的睫毛,眉尾处那颗浅红色痣异常清晰。
雨水在狂风中灌进车内,打湿了严琅的头发和制服,他的眼睛又黑又沉,像被吞噬了亮光的深渊。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不相信我能保护你?”
莫寂红着眼,紧盯着前面的路,发狠般咬牙道:“严琅,你放过我吧,我必须离开。”
“林蕴修是你的师父?”严琅剧烈咳嗽了几声,声音被狂风暴雨吹得支离破碎,“我向你担保,他不会被判死,并且为你争取到最低的刑期。”
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前面就是分岔路口,这条路线莫寂研究过无数遍,知道即将到了决定生死的关头。
“不够,严琅,我要的不仅仅只是保住林叔叔一条命,你不会懂。”
莫寂发着抖,死死抓住方向盘,“严琅,严指挥官,其实你早就怀疑我的身份了吧?跟你睡了那么久都没怀孕,再迟钝的人也该起疑了。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欺骗罢了。”
摆在眼前显而易见的答案,是他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沉醉在自己营造的虚幻假象里不愿意醒来。
“我赌上性命逃出黑市,就是要活着,要自由地活着,而不是从一间牢狱换到另外一间。”
“在黑市长大不是我的错,伪造腺体也只是想活下去,我做过最坏最坏的事情,就是骗了你。”
本来就是两条道路上的人,现在,到了各归各位的时候了。
严琅还是高不可攀的指挥官,而他注定只能做亡命天涯的通缉犯。
雨势更急,严琅脸上血色几乎褪尽,盯着莫寂的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怆然和决绝:“莫寂,这一次要是走了,我再也不会找你,我发誓。”
大雨落在脸上,湿漉漉一片,莫寂转头看着严琅,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逃,只是运气不好,每次逃跑都会被你抓回去。”
“严琅,求你,放过我这最后一次。”
冰冷的雨水不断打在身上,严琅脸色已经白到发青的地步,下颌紧绷,脖颈上青筋毕现:“莫寂,你还欠我一句话,说了,我就放过你。”
引擎轰鸣,风声凄厉,撕扯着从耳畔经过。
在被无限拉长的几秒钟后,莫寂抹掉脸上的雨水,抬眼看向严琅,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说道:“严琅,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在你身边的每一秒钟,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是逢场作戏,为了活下去而已。”
严琅掏出了手枪,枪口正对莫寂眉尾那颗痣。
“老大!你……”周轩失声惊呼,方向盘差点失控。
然而,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莫寂也举起了枪。
那把指挥官专属的训练枪。
“严琅,”莫寂做不到像严琅那般稳如磐石,苍白的手指在雨中微微发抖,“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下一秒,子弹脱离枪膛,穿透雨幕炸响。
“砰!”“砰!”
周轩感觉自己的魂都被击散了。
严琅的子弹打在装甲车防弹车门上,留下重重一道狰狞的凹痕。
几乎在同时,从莫寂手中出来那发子弹,斜斜打入越野车的前轮。
这是训练枪中唯一一颗子弹。
装甲车猛地一晃,偏移瞬间立刻修正方向,全速冲了出去,朝着离开新东区的岔路呼啸而去。
越野车却因为车胎受损猛地下沉,不得不急刹,侧滑后横停在大桥中央。
离开监控区域,一辆等候在路边的无牌轿车冲了过来,车门迅速划开又合拢,接应上莫寂和林蕴修后,一头扎进沉沉暮色中。
猩红的尾灯映在身后那双眼睛里,几秒钟的时间,彻底消失了。
越野车轮胎碾过湿滑的路面,望向茫茫雨幕,踟躇着降下速度。
严琅将滚烫的手枪丢在脚下,撑着只剩最后一口的微弱气息,低声说:“走吧。”
“不,不追了?”周轩握着方向盘不知道该往哪边转。
看着玻璃上模糊狼狈的倒影,严琅闭上眼睛,雨滴顺着睫毛滑落在脸颊,氤成一片潮湿的阴影。
“追击过程中,与嫌犯发生交火,最终被其逃脱,指挥官对此结果负有全部责任。”
第77章 难不成是在雨天跟前任分……
盛夏傍晚,老港区。
海风徐徐吹过,带来微腥的咸湿味道。
蝉鸣在头顶树丛中此起彼伏,偶尔被码头方向传来的汽笛声打断。
莫寂快走两步,拐进街角的便利店,拉开冷柜门,取出冒着丝丝凉意的冰啤酒,结账走人。
老式公寓楼外墙被晒得滚烫,好几处墙皮都出现了开裂,街坊们避开危险的墙边,三三两两聚在路灯下,闲聊着最近的新闻。
“天天讲什么平权平权,到头来不还是全由那帮alpha糊弄,咱们呀,老老实实看着他们闹就行了。”
“昨天新闻里说,地下城南区彻底封闭,以后再不许进去了。”
“该封,黑市早都被连窝端了,那底下连个鬼都没有,留着做什么?”
“嘁!那是人家新东区的达官贵人们操心的事,跟咱们有啥关系,我看对面街新开了家酒吧不错……”
莫寂在人群里寻找一圈,没看到林叔叔的身影,提着啤酒大步上了楼。
他们租住的公寓在一栋五层老楼的顶层,赠送一个采光极好的小阳台。
只可惜莫寂和林蕴修都不是擅长养花的人,断断续续换了五六批绿植,最后只剩下几盆蔫巴巴的多肉顽强活了下来,阳台也成了晾晒衣物和偶尔喝茶晒太阳的地方。
果然,莫寂在阳台躺椅上找到了正在打盹的林蕴修,“林叔叔,吃饭吧,给你带了啤酒。”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林蕴修后脑的伤口时不时还会带来不舒服,他从椅子上起来,拨了拨漆黑的短发,“行,看在我们阿寂这么乖的份上,今晚加一份炒羊排。”
“不用了,”莫寂垂下眼,将啤酒放到客厅桌子上,“天气热,吃点清淡的就行。”
房子面积不大,没有留餐厅的位置,就在客厅摆了一张又宽又大的木桌,平时是林蕴修敲敲打打的工作台,吃饭时就当餐桌用。
两人坐在长桌右侧,面前摆了两菜一汤,都是家常小菜,味道却很鲜美。
莫寂看着桌子另一侧堆着的螺丝、齿轮、还有一些金属小物件,随口问道:“又接新的活了?”
“嗯,”林蕴修喝了一口冰啤酒,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海捷航运老孙送来的航程记录仪,估计得换个传感器。”
“老孙挺照顾你生意的,”莫寂笑了,“这个月都送来第三个了。”
“他那是照顾我啊?他去码头附近那几家修理店问过价了,修好至少要他五位数,到我这里直接少一半,然后还得让我给他们公司按照五位数报价,到底谁照顾谁呢。”
“行行行,你最厉害了,吃完饭记得喝药啊,你那头疼后遗症别不当回事。”
客厅的沙发有些旧了,坐上去能感觉到弹簧微微的凹陷,所以莫寂给上面盖了一块厚厚的毛毯,倒是能好一些,就是在这种天气里,实在有些热。
收拾完厨房,莫寂洗了澡就直接进卧室了。
卧室简单温馨,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只在墙上贴了一张老港区的地图,花花绿绿的,衬得白墙没那么沉闷。
地图旁边,是一扇面向码头的大窗户。
老港区的夜晚不算安静,不时传来海鸥的叫声和汽笛声,远处货船亮着灯光,星星点点地映在海面上。
莫寂穿着纯棉睡衣趴在窗台上,眺望码头的灯光,脑子里想一些漫无边际的事情。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一直刻意避开各种信息来源,不去关注任何与SSA有关的消息。
但是特勤局实在动静太频繁,几乎每天都会占据头条报道。
去年年底,最冷的那个冬天,联邦发生了一件大事。
联邦调查组在调查医疗部长唐震与黑市勾结一案中,意外牵出了安全委员会总监察官邬志诚。
邬志诚作为安全委员会的最高负责人,表面上铁面无私,实际利用职权操控信息素政策。同时勾结唐震利用医疗部的资源,故意制造信息素抑制类药剂的短缺,迫使患者转向黑市购买非法药物,从中牟取暴利。
起初此案一直是秘密调查,后来有黑客侵入联邦网络,将部分证据泄露给了媒体。
舆论迅速发酵,民众对信息素政策的不满被点燃,各州街头爆发了大规模抗议活动,要求彻查联邦高层的腐败。
迫于舆论压力,联邦政府成立了特别行动组,彻查信息素管控环节的腐败问题。
第二年春天,听证会上,特勤局指挥官严琅当众公开证据,揭露了邬志诚和唐震的罪行。
铁证面前,邬志诚和唐震双双被逮捕。
“嗡!”手机震动,打断了莫寂的思绪,他朝床头瞥了一眼,看到屏幕上的消息。
【小莫,明天有个新项目,10点开会,别迟到。】
莫寂拿起手机回复:【收到,组长。】
明天还有一堆事情要忙,该睡觉了,拉上窗帘前,莫寂朝漆黑的海岸线再看了一眼。
曾经的生活,如今跟他隔着不止一个海面的遥远距离。
上午十一点,会议结束。
“小莫,给你,一会要跟车出去运送物资,赶紧吃点。”前台小姑娘给了莫寂一袋面包和牛奶。
“谢谢!”莫寂也不客气,笑眯眯接过。
“不用谢,面包是我的,牛奶是丽斯姐的,怕你路上饿着。”
莫寂年纪小,长得好看,人又有礼貌,在部门里很受大家喜爱照顾。
曙光联盟,星辉慈善旗下一家致力于教育和医疗公平的慈善组织。
作为外勤专员,莫寂的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实地调研、协调社区资源以及对接合作伙伴。
莫寂喜欢这种紧紧张张的节奏,虽然忙碌,但充满意义。
他们最近在做的项目是社区慈善超市。
将爱心企业捐赠的食品、衣物、日用品等等,分类整理后入库,随后按照社区名册,配送到低收入独居老人的家里。
“小莫,你是不是认识咱们大老板啊?”前往仓库的路上,同事小卢好奇地问,“好几次开会,我都看见任总一直往你这个方向看。”
“没有,”莫寂脚步不停,笑着说,“视频会议镜头一般都在偏右点的位置,老板看镜头呢,哪能注意到我。”
一年前,任星辉不顾危险,在路途中接应带走了莫寂和林蕴修,还帮忙给他们找到住的地方,提供了工作,就算是他曾经算计利用过莫寂,欠下的也早该还清了。
莫寂不想狐假虎威,让人误会自己和老板有什么关系。
“是吗?”小卢还在嘀咕,莫寂已经拉开了仓库大门,“给搬运工搭把手吧,今天天气不好,我怕待会儿下起雨了不好赶路。”
“哎,来了。”
作为潜逃的“通缉犯”,莫寂一直活得很小心,平时只跟市区的行程,远一些的都是组长在跟。
但是今天不巧组长家中有事,为了不影响进度,只能他跟小卢去。
莫寂猜得不错,货车刚上高速通道,果然下起了雨。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噼里啪啦打在车顶,转眼就湿了路面。
前面有司机开车,他们不用操什么心,但小卢看到莫寂一直盯着窗外,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忍不住从游戏中抬起头关切一句:“小莫今天有什么心事?”
莫寂回过头,舒展开不自觉间拧紧的眉头,“没有,我只是……不太喜欢下雨天。”
“啊?这大夏天的,下点雨多舒服,你这人真奇怪哈。”小卢看他没事,又投入到游戏里,还不忘顺道开个玩笑,“怎么,难不成是在雨天跟前任分的手啊?”
“……”莫寂拿起手边的水灌了一大口,靠在座位上假装睡觉了。
走了一个多小时,司机说感觉车厢有些晃动,怀疑是早上装车太急,里面的东西没有固定牢靠。
莫寂看了眼导航地图:“前面有个休息区,拐进去检查一下。”
司机立刻切换路线,操控着大货车进了空旷的休息区。
下车一看,果然,货车后车厢的电子锁出了故障,在行驶的颠簸中严重松动。
“好险!再晚发现一会儿,这门非得在路上开了不可!”司机后怕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莫寂从工具箱里找出一把趁手的螺丝刀,试着将门锁的机械部分修复归位。
小卢和司机用手抵住那堆重心倾斜的货箱,以免在晃动中垮塌。
不料,莫寂这边刚刚修好,那边却出了意外。
小卢看到车厢角落里有固定货物的绑带,想用来把歪斜的箱子困紧实点,可是忙中出错,他用力扯动绑带时,将底下的一个器械箱扯了出来。
“哎!小心!”司机惊呼出口,原本摞得还算整齐的货物瞬间失去平衡,顺着敞开的车门叮铃哐当砸了下来,散落一地。
偏偏此时雨下得更大了。
莫寂急忙丢下螺丝刀过去帮忙。
这些都是捐赠的物资,一旦泡水会影响使用,不仅浪费了企业的爱心,也会对他们慈善联盟的声誉造成损害。
小卢吓傻了,手忙脚乱,发现根本捡不过来。
慌乱间,视线一扫,看到休息区另外一边停着辆黑色的大车。
雨幕中看不清楚那是辆什么车,应该也是辆货车,于是他一边挡住还在下坠的货堆,一边对莫寂大声喊:“小莫,你去那边叫人来帮忙,我快撑不住了!”
“好,你坚持一下。”
雨水冲得眼睛几乎要睁不开,莫寂跑到那辆车不到五米距离时,猛然定住脚步。
滂沱大雨中,车辆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厚重的装甲板,全覆盖的防窥膜、防爆轮胎,黑色车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根本不是什么大货车。
而是一辆装甲车。
眼熟的装备让莫寂心脏狂跳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要转身就跑。
最近温度高,他穿了一件面料轻薄的白色棉麻衬衣,此时被大雨一浇,湿漉漉的布料几乎贴在身上,实在有些狼狈。
他僵立在雨中,急需上前求助,又迫于心理压力本能地想逃,要前不前,要退不退的模样,十分惹眼。
很快,车里的人注意到了他,装甲车大门缓缓打开。
莫寂踩着积水,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后背一片湿冷。
他看到一双黑色高帮军靴,踏着登车梯步一阶一阶走下来。
第78章 指挥官到底行不行?……
“你好……你好?”
从装甲车里下来的是一个年轻alpha,穿着深灰色制服,好奇地打量着站在他们车前这个浑身湿透、神情古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
“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了?需要帮助吗?”
不是,不是特勤局的人。
不是严琅。
狂跳的心脏渐渐缓过来,莫寂虚脱般松下肩膀,抹去脸上的水珠,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害怕,还是失望。
“不好意思,我们是慈善联盟的,车门坏了,物资掉了出来,雨太大,我们人手不够,想找人帮帮忙。”
年轻alpha朝他指的方向望了一眼,看到他们车身上的标识,回身朝车里说了声什么。
雨声模糊了他的声音,看样子,似乎是在请示。
漆黑的车窗,像深不见底的幽谭,看不到里面,只能映出莫寂略显苍白的脸。
半分钟后,alpha从车门探出头:“好,我叫我们的人下来帮忙,你稍等一下。”
很快,从装甲车上跳下来五六个年轻人,动作迅捷有序,赶到货车前,七手八脚帮他们把掉落的货物捡起装好,又用绑带和工具将车厢内所有物资重新加固了一遍。
“你是omega吧?”刚才那个年轻alpha递过来一件外套,视线不太自然地扫过莫寂身上的衬衣,耳根微微泛红,“披上这个,当心感冒。”
莫寂看着他手上的衣服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迅速反应过来,尴尬地扯过件透明雨衣披在身上,“谢谢,不用了,我是beta。”
“哦哦,这样啊,不好意思。”年轻alpha诧异地多看了他两眼,似乎很难相信,长得这么漂亮竟然是个beta。
说了感谢,道了再见,几位陌生人转身要回装甲车,莫寂忍不住追上去,问了句:“请问,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是安全委员会的,”年轻人回头笑着说,“不过,马上要改名字叫联邦综合安全局了。”
原来是安全委员会的,难怪看他们身上的制服眼熟。
邬志诚下马之后,安全委员会的总监察官位置就一直空着,也不知道现在是谁在负责?
“你们长官是……”
“哔——”装甲车发出一声粗糙刺耳的鸣笛声。
像是某种不耐烦的催促。
毕竟,这种车辆鸣笛的设计初衷就不是为了礼貌提醒,而是警告和威慑。
“不好意思,我们长官还在车上,先走了,再见。”年轻alpha收起脸上的轻松表情,不敢再跟莫寂多聊,大步狂奔了回去。
莫寂去休息区的洗手间换了身干净衣服,重新坐回车上。
小卢正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见他上来,好奇地问:“小莫,你跟刚刚那些人认识?”
莫寂拿起毛巾盖在头上,“不认识。”
“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啊,”小卢啧啧感叹道,“如果刚才莽莽撞撞跑过去找安全委员会帮忙搬东西的人是我,恐怕这会都被打成筛子了。”
要是早认出来那辆车是军用车辆,他死活都不敢让莫寂前去求助的。
“哪有那么夸张,”莫寂笑了,“走吧,别耽搁了时间。”——
傍晚,工作顺利完成,莫寂顶着夕阳回到了老港区的公寓。
暴雨过后,天色极为美丽。
推开公寓门,闻到熟悉的焦香酱油味,莫寂顿时心情大好:“哇,今晚有酱油炒饭?”
林蕴修接过他手上的背包和换下来的衣服,“衣服怎么都湿了?今天跑得远?”
“还行,没太远,就是做我们那个慈善社区超市,挺顺利的。”
瞥了眼桌上小山般的零件,莫寂忍不住调侃:“林叔叔,你这是在造火箭还是修战斗机啊?业务范围越来越广了。”
林蕴修把他的衣服丢进洗衣篮,哼了一声:“吃你的饭。”
热腾腾香喷喷的酱油炒饭,一盘吃完,莫寂感觉浑身舒畅,摸着平坦的肚子感叹:“太好吃了,今晚我洗碗,您歇着吧。”
“行了,你放着吧,忙一天了。”林蕴修拦住他要收拾碗筷的动作,“做完这一单,给咱们换个洗碗机。”
两人正在推扯间,每晚的联邦新闻准时开始了。
“原联邦安全委员会,现更名为联邦综合安全局。总监察官一职已于今日正式任命产生……
原任总监察官邬志诚被免职后,该职位一度空缺。经提名及审议通过,由现SSA指挥官严琅出任新一任总监察官。
严琅长期负责联邦重大案件侦办与信息素违法查处工作,其铁腕作风和卓越业绩获得广泛认可。此次任命也被外界视为联邦政府强化体系、整肃内部的重要信号。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暂无更合适的接替人选,获联邦政府特别授权通过,严琅仍将兼任SSA指挥官一职。
在今日下午举行的就职仪式上,严琅发表了简短讲话……”
“哐当!”莫寂手里的碗没拿稳,掉在桌上,差一点滚落地上摔个粉碎。
幸好林蕴修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气恼又无奈:“去去去,看你的新闻去,别在这添乱。”
莫寂紧紧盯着新闻画面。
黑色装甲车门打开,镜头推近,严琅一身挺括墨色制服,出现在众人面前。
肩线凌厉,金色徽章微闪,压低的帽檐在眉骨上方投下浓重阴影,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眼神,却能感觉到,比一年之前的严琅更加锋利危险。
军靴踩着地毯,落地无声,全场静默有序,万千目光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望着这位年轻的S级alpha指挥官一步步踏向那象征着更高权力和责任的高台。
“莫寂,这一次要是走了,我再也不会找你,我发誓。”
严琅果然是言出必行,哪怕要追捕的人就站在一窗之隔的地方,也绝不再多看一眼。
他们,真的彻底成了陌生人。
赫赫有名的SSA指挥官第一次在公开报导中露面,引起了极大的讨论热度。
导致莫寂第二天工作时,一整天耳边都魔咒般盘旋着严琅的名字。
不过,比起他的履职能力,关于这位新任监察官的私人八卦显然讨论度更高。
“听说指挥官有个极其美貌的omega,但奇怪的是,两个人结合快两年了,到现在都没怀孕。”
“信息素匹配度不够吗?”
“怎么可能?S级alpha的omgea,那可是千挑万选的,腺体管控总局那帮人恨不得强行给人压到床上去呢。”
“早就告诉过你们了,看alpha不能光看脸,说不定指挥官只是看着威猛,其实啧啧……不太行哦……”
“谁说他不行……”辩驳的话脱口而出,莫寂想扇自己两个嘴巴。
昨晚失眠没睡好,今天脑袋昏昏沉沉,竟然随口接了不该接的话。
“呦,小莫你不是从来不跟我们聊八卦吗?”前台小姑娘挤到莫寂跟前,兴奋地问,“你有什么小道消息?指挥官到底行不行?”
莫寂揉了揉发闷的太阳穴,眨眨眼睛,缓慢地说:“我有个朋友……在SSA工作,我听他说起过,指挥官各方面都很……厉害,不管是能力、体力,还是耐力……”
等等等等,救命,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莫寂捂住脑袋。
“哈哈,我就说啊,指挥官长得就一副很行的样子嘛!”还好,热情高涨的同事们没有注意到他突然通红的耳廓。
“你们这些beta,关心人家alpha行不行干嘛,就算指挥官离婚,也轮不到你们。”
“走走走!你烦死了……”
严琅接任联邦综合安全局监察官三个月后,出了一件引起轰动的新闻。
有匿名人士向安全局提交了详实证据,证明白鸽实验室在过去二十年中,进行了多起违规操作,包括高危腺体改造、非法信息素提炼、omgea实验等等。
一项项指证触目惊心、令人发指。
全联邦都等着看严琅如何平息这场灾难,压下舆论风波。
没料到,他直接釜底抽薪。
宣布彻底关闭白鸽实验室,并亲自带队查封了实验室所有设施,销毁非法实验数据,将涉案人员移交审判。
此举无异于在军方高层的脸上直接扇耳光。
在大多数人拍手称好的同时,网络上迅速出现了一波关于严琅的负面评价。
有人骂他蓄意把前监察官拉下水,就是看中了这个位子,想自己上去坐。
有人说隐隐约约嗅到了变革的味道,说他胆敢关停军方实验室,下一步就敢推翻《信息素安全条例》。
这场动荡带来的喧嚣疯狂持续了几个月,之后,针对严琅的攻击转移到了他的私人生活上,有“知情人士”称,严琅无视腺体管控总局,与omega早已暗中离异。
莫寂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在网上翻看讨论,看到那些极端的言论,他也不跟人吵架,只是默默输入一段代码,删除对方的留言,持之以恒,做一个孜孜不倦的清道夫。
秋末初冬交界之际,在一个风清气朗的午后,公寓门被敲响。
“又是找林叔叔的?”莫寂踩着拖鞋拉开门。
看他震惊到说不出话的模样,门外人笑了:“怎么?只许你找我,不许我找你?”
回过神的莫寂难以抑制惊喜,冲上去一把抱住对方:“阿烟!”
“别这么肉麻,”苏郁烟推开他,搓搓胳膊,“你是个beta,注意点距离。”
一年半没见,苏郁烟身上变化不小,剪短的头发又长了起来,长度刚过肩膀,被他随性地抓起一撮,在脑后挽了个松散慵懒的小揪。
莫寂问了苏郁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又问了他大老远过来累不累,苏郁烟一一回答了。
问完了,莫寂抱着杯子舔了舔嘴唇,有些发呆。
苏郁烟嗤地一声笑了:“你还挺能忍。”
莫寂:“啊?”
“你不想问问,我跟严琅的事情?”
“我……”莫寂想说他不在意,无所谓,真的没关系,话到嘴边却结巴起来。
“放心吧,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比路遇青还令人讨厌,”苏郁烟靠在松软的毯子上,舒服地换了个姿势,“他出钱送我去上学,定期互相邮寄信息素,偶尔需要时,我陪他出席一下公开场合,应付应付外面的媒体。”
“这一年多里,我趁着假期跑了十几个城市,所以,到了这里他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其实,”莫寂苦笑了一下,“就算他知道你来找我也没关系,他应该,早就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是吗?”苏郁烟挑挑眉,不置可否。
第79章 欢迎严监察官!
梧桐树叶从绿变黄,干巴巴地飘落在街道上,行人经过时,发出萧瑟的沙沙声。
海风依旧从码头吹来,却没了那股潮湿的黏热,而是变得清冽幽冷,吹得白衬衣在阳台上摇摇晃晃。
秋日的夜空比往常更加澄澈,莫寂靠在躺椅上,对着东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发呆。
“给,青柚味的果酒,尝尝。”
从低矮的花墙对面递过来一只酒杯。
莫寂笑着接过,“你怎么不买橘子味的。”
苏郁烟住了半个月,对这里的风景很是喜欢,干脆买下了隔壁的房子,拆掉阳台中间的围墙做成不到一米高的花墙。
两人正式成了邻居,可以常常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苏郁烟坐在椭圆形的藤椅里,喝着果酒,向莫寂宣布一个好消息:“我的证书下来了,从今天开始,我是一个正式的心理医疗师了。”
白鸽实验室被关闭后,为了不浪费那些昂贵的机械和医疗资源,严琅下令在各地建立了腺体疾病医院。
腺体医院由医疗部直接管理,除了治疗普通的腺体疾病外,还提供其他医疗服务和心理支持。
苏郁烟的优异成绩让他成为了第一批拿到证书的omega学员。
“恭喜恭喜,”莫寂逗他,“那以后要改口叫你苏医生吗?”
“不行,”苏郁烟皱眉,“叫我苏治疗师。”
“好,”莫寂抬起身,将酒杯递过去,“敬苏治疗师。”
接近年末,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各家部门和企业都跟完成任务似的,疯狂挤在这时候过来献爱心。
“小莫,今天向日葵之家那边有捐赠活动,人手实在排不开,请你过去帮个忙。”上午,总部的行政人员打过来电话。
“好的,没问题。”莫寂立刻答应了。
向日葵之家是星辉慈善旗下新成立的儿童救助中心,收留那些因各种原因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对于莫寂来说,这个机构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他自然不会拒绝。
为了节约成本,中心地址选在较为清净的城郊。
莫寂换了三趟公共交通,又步行走了二十分钟才到。
他赶过去的时候,现场已经开始布置了。
门口处,几位志愿者正在摆放今天捐赠方的名牌,莫寂匆匆扫了一眼,没仔细看就过去了。
院子里比外面热闹,工作人员小跑着调整座位布局,搭建背景板,核对流程,想必今天来的是个重要人物。
莫寂刚进去,手臂上就被压了个重重的东西,“小莫,这个交给你了啊。”
中心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beta姐姐,笑着揉了揉莫寂的头发,“挺适合你的。”
莫寂盯着怀里毛茸茸的玩偶服和巨大头套,张着嘴眨了眨眼。
让他……扮向日葵?
“孩子们的座位安排好了吗?”
“都好了,和志愿者面对面,更有亲和感。”
众人忙忙碌碌大半天,终于赶在晚饭之前全部准备妥当。
今天温度不算低,孩子们开心地在院子里追逐嬉闹,莫寂穿戴整齐,坐在树底下逗他们。
最近腺体管控总局在联合安全局的督促下,颁布了一条试行法案,禁止从婴儿出生时进行第二性别鉴定。
这就意味着,每个孩子都要成长到第二性别分化时,才能知道自己是alpha、omega、还是beta,不必提前被贴上标签。
因此,前来收养孩子的家庭,也无法刻意挑选性别,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人为选择收养的干扰。
“来了来了,小朋友们跟我来。”
杨主任拍拍手,带着孩子们排成两列,一起去门口迎接捐赠方代表。
莫寂没有跟去,手忙脚乱地将刚摘下来的向日葵头套戴好,站在大树下,做一只吉祥物。
傍晚有风,但是玩偶服里暖呼呼的,莫寂默默猜想,今天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出手倒是很阔绰,给全院的孩子更换了冬季寝具,还分发了最新款的电子阅读器。
哪家企业这么大方?
手机在口袋里嗡地震了一下。是林叔叔发来的信息,问他晚上回来吃饭不。
莫寂笨拙地抽出手指回复:“不了,今晚陪小朋友们吃饭。”
门外热闹极了,捐赠代表被孩子们堵在门口,迟迟走不进来。莫寂撑着硕大的向日葵脑袋,悄悄向后移动两步,靠在树干上,打了个哈欠。
喧嚣声从门口移动到院子里,越来越近,是主任带着捐赠方代表过来了。
隔着人群,远远看到一大片闪光灯,莫寂有些意外。
什么时候来的这些记者?杨主任邀请的?
应该不是,杨主任属于务实派,坚持把善款都用在孩子身上,从来不舍得在宣传上多花一分钱。
因此极有可能是,今天来的这位是个真正的大人物,记者们长了鼻子闻着味自己过来了。
就在记者们试图挤进院内时,人群中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音量不高,却自带绝对权威:“今天是私人捐赠,不接受采访,请大家回去吧。”
话音落下,喧闹声戛然而止,瞬间将所有喧哗躁动隔绝在了门外。
玩偶服里的莫寂也僵住了。
透过网状的视野框,他看到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高大身影,在杨主任的陪同下,走进了院子。
男人微微俯身,跟热情簇拥的孩子们打了招呼,随后,目光不经意地投向树下阴影处,掠过正呆愣愣靠在树干上的向日葵。
“让我们欢迎严监察官!”
“哗啦啦……”热烈的掌声响起。
记者们抓住关门前最后一刻机会,疯狂按动快门。
刺眼的白光闪得莫寂眼前出现了大片大片光斑,玩偶服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窒息得让人几乎晕厥。
两年未见,那张脸依然轮廓俊逸,只是在时光的雕刻下,打磨出更加不近人情的冷硬。
黑色制服笔挺凌厉,扣子严谨地扣到喉结下方,将本就高大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有压迫感。
人群如潮水般簇拥着监察官,涌到跟前,错身而过的瞬间,莫寂颈背紧绷到极致。
“严监察官,”杨主任脸上笑容热切,侧身引路,“这边请,活动现场在大厅。”
严琅微微颔首,漆黑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从树下一扫而过,迈步朝着灯火通明的大厅走去。
人群跟随着监察官从莫寂身边退去,留下他独自站在突然变得空旷的院子里。
不知道站了多久,藏在玩偶服下面的手脚都变得冰凉起来,一个志愿者跑出来喊道:“小莫哥!原来你在这儿啊?活动马上开始了,杨主任叫你呢,快进去吧!”
莫寂被惊醒,抬起僵硬的手想要搓搓脸颊,却只摸到厚重的头套。
严琅这次确实是私人捐赠,没有使用SSA或者安全局的名义,所有款项和物资都是由他个人出资,因此也没有带很多随从,只带了两个不知是助理还是秘书的下属。
其中就有莫寂在休息区见过的那个年轻alpha。
捐赠程序不算复杂,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杨主任首先表示了欢迎感谢,接着严琅言简意赅讲了几句,正式交接捐赠物资,最后是大合影。
“小莫!你到这边来!”
杨主任一声小莫,叫得莫寂心惊肉跳。
不过严琅正低头跟一个小朋友说话,应该是没有听到。
作为向日葵之家的标志性形象,莫寂被推到了最中间。
身旁就是严琅,隔着厚厚的布料,明知道对方看不到他的脸,莫寂还是紧张得冒出一身汗。
“大家看这里!严监察官,麻烦您再往中间站站……哎对!”
大概是为了表现得更有亲和力一些,严琅突然抬手,搭在向日葵玩偶的头套后方。
感觉到头上传来的重量,莫寂呆若木鸡,一动不敢动。
偏偏肌肉记忆不受控制,强硬地把他扯回到严琅最后一次去黑市执行任务那天清晨——
严琅揽住他的后脑,手指插进发间,缓慢而温柔与他接吻,唇齿相依,缱绻纠缠,轻轻说:“莫寂,我爱你。”
眼眶发热,莫寂咬住嘴唇,很小心地抽了抽鼻子。
拍照环节结束,按照流程,捐赠方要留下来跟小朋友们一起共进晚餐。
莫寂没敢过去,拖着笨重的身体,摇摇摆摆,着急忙慌推开人群就要往外挤。
“小莫,你瞎跑什么!”杨主任眼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惦记着莫寂中午就没吃东西,不由分说按在唯一的空位上,“头套摘了,赶紧坐下吃饭。”
好巧不巧,正在严琅对面。
座位是面对面的设置,小朋友坐在内侧,对面坐着志愿者和捐赠方。
听到大家拿起餐具的声音,莫寂不敢抬头,垂着脑袋坐在椅子上,满脑子在想要赶紧找个什么理由溜出去。
“向日葵,你不吃饭吗?”身旁小男孩好奇地凑过来,瞪着乌溜溜的眼珠子往头套里看。
接着,突然伸出手,在莫寂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一把将他的头套掀起——
冷风嗖地灌了进来,莫寂浑身冻住。
第80章 他真的,太想念这个味道……
时隔五百一十七天,莫寂再次与那双漆黑的瞳仁对视。
不同的是,上一次在大雨中对视时,那双眼里尚有爱意,也有恨意,但这一次,无波无澜,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
掀起的头套在半空中僵了几秒钟后落下,小男孩自顾自去吃饭了。
莫寂躲在漆黑里安静呼吸了几秒,然后自己摘下头套,默默放在身后。
额前头发被冷汗浸湿,又被头套蹭到,有些乱糟糟的狼狈。
“哎!是你呀,这么巧!”对面右手边的年轻alpha认出了莫寂,惊喜道,“我们还挺有缘分的,又见面了。”
莫寂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嗯,是啊。”
杨主任正好过来送果汁,笑着解释:“小莫是曙光联盟那边的,今天过来给我们帮忙,可能是太闷了,给孩子闷得反应都变慢了。”
说完,杨主任用手肘碰了碰莫寂的肩膀,冲他挤眉弄眼:你跟监察官聊聊天啊,招呼客人。
莫寂为难地抬起头,端起果汁杯,说话声音自己都觉得陌生:“那个,感谢,严监察官今天莅临我们向日葵之家,给孩子们送来……这么多……东西……”
感谢的说辞他这两年里说了没一千也有几百,此刻却结结巴巴,词不达意。
严琅拿起果汁杯跟他一碰,没有任何表情,冷淡陌生:“不客气,应该的。”
菜品都是按照孩子们的喜好做的,色彩搭配鲜艳,味道甜香,莫寂闷着头往嘴里送,浑然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
不过,跟严琅碰过的那杯果汁他喝得很慢很仔细,一小口一小口,从橙汁里喝出了生柠檬的味道。
大概是看桌上气氛有些沉闷,坐在严琅旁边的下属主动开启了聊天模式。
看得出来这位年轻alpha性格很活泼,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听他们叫你小莫。对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黎耀阳,黎明的黎,光耀的耀,太阳的阳。”
“我叫莫寂。”
“原来你们曙光联盟也属于星辉慈善的?”
“嗯。”
“看你年纪挺小的,有二十岁吗?”
“二十一了。”
连接不停的问题让莫寂有些应接不暇,只能跟被审讯似地简短仓促地回答,不过,又庆幸有这么个人在,场面不至于太尴尬,也能让他的注意力暂时分散一些。
“我个人挺喜欢参加各种慈善活动的,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联系……”
不等他拿出手机加好友,严琅揉着太阳穴,冷冷吩咐道:“去把车子开过来,在门口等着。”
“哦,好的。”黎耀阳一脸遗憾,冲莫寂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黎耀阳出去后,桌上顿时安静得让人心慌。
莫寂脖子低得快要折断了,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往存在感极强的对面方向,然后又被自己强行拽回来。
听到对面放下餐具的声音,他赶紧咽下最后一块蛋糕,跟着立刻站起身。
将客人送到大门口,杨主任笑呵呵说着送别的感谢话。
莫寂站在杨主任身后,盯着那双黑色皮鞋,模模糊糊地想,天气这么冷,应该穿靴子的,还是说,监察官制服里没有靴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乘车离开,消失在视线里。
杨主任一回头,看到莫寂魂不守舍的模样,拉着他关切道:“小莫怎么脸色这么差,嘴唇也白,不会是生病了吧?”
莫寂摇头:“我没事,您别担心。”
“没事就好,快回去休息吧,”杨主任一脸担忧,“别给我的孩子们传染上。”
莫寂:“……”
冬天天黑得早,等莫寂收拾完出来时候,已经不太能看清楚路面了。
他得步行二十分钟才能走到最近的公共交通点。
莫寂裹紧不算厚实的外套,把下巴埋在衣领里,迎着夜色,慢慢往前走。
这一片位置稍偏,路灯间隔很远,也不是很亮,只能勉强照亮脚底下的一小片。
好在后面一直有车,倒也不会太过漆黑。
运气挺好,莫寂走过去的时候,最后一班车刚到。他匆匆刷了手机上车,没有注意到,有辆黑色轿车从他出门起就一直跟在身后。
看着他上了车,黑色轿车立刻靠边,熄灭大灯,停在路边阴影里,很久。
直到街道恢复寂静,司机犹豫再三,回头问:“监察官,我们在等人吗?”
严琅扯开衬衣最上方那颗扣子,喉结动了动:“走吧。”
……
整个冬天最冷的那天,老港区百年难得一遇下起了雪,莫寂早早收工回到家。
林蕴修在厨房忙得团团转,苏郁烟提前过来帮忙,把餐桌上的东西全部移到大箱子里,铺上他新买的桌布,摆上水果和巧克力蛋糕,说要有点节日氛围。
清蒸鱼、爆炒花螺、白灼大虾、炒时蔬,正中间放着一口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砂锅,里面是大块带肉的牛骨汤。
最后一道菜摆上桌,三人刚坐好,门铃忽然响了。
莫寂诧异地与苏郁烟对视一眼,又看向林叔叔,他们都没有邀请朋友,是什么人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
苏郁烟起身:“你们坐着,我去开门。”
门锁扭转,打开,而后安静了几秒钟。
莫寂忍不住探头望去。
苏郁烟身后跟着一个风尘仆仆的bata走了进来。
他穿着深色的防风外套,肩膀发梢上落了薄薄一层雪花,身形挺拔强壮,眉眼依旧明亮。
“阿文!”莫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足足几秒钟,跑过去拽住他冰凉的外套,“真的是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阿文看了苏郁烟一眼:“他都能找到,我凭什么不能?”
苏郁烟气笑了,抱着手说:“你能别跟个被抛弃的怨夫似的行吗?”
阿文走到桌前,看着林蕴修:“林叔叔。”
林蕴修坐在椅子里,眼眶发红,骂道:“臭小子,每次都是闻着味就来了。”
阿文带来了很多好吃的,竟然还有一道完整密封打包的迷迭香小羊排,他没有说自己费了多大力气才找到莫寂和林叔叔,只说想过来跟他们一起过个节。
他比两年前高了,黑了,肩膀更加厚实,整个人透着经历过风霜的沉稳和坚毅。
吃完饭,雪停了,阿文拿出路上买的烟花。
墨色天幕上,绚烂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绽放、盛开、然后陨落、凋敝。
莫寂默默呼吸,贪婪地闻着空气里残余的气味。
他真的,太想念这个味道了。
本以为阿文没有太多假期,吃个饭就要匆促离开,但意外的是,他放下行李,在沙发上住了一晚之后,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莫寂自然是欢迎阿文长住下去的,毕竟家里多一个人,就多几分热闹。
但在一个星期后,看着阿文习惯性地走到阳台上刷牙时,莫寂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不会是被SSA开除了吧……是之前帮助我们逃跑的事情败露了吗?”
“没有,我最近休假。”阿文咬着牙刷,站在视线最清晰的位置,警惕地巡视着附近街道、楼顶,甚至晃动的树影都不放过。
“怎么了,想撵我走?”
“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嘴毒?”莫寂怀疑他可能染上了被迫害妄想症,无语地丢过去毛巾,“以后少跟苏郁烟玩。”
三天后,莫寂终于明白了阿文一直守在这里的原因。
联邦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巨大的一场变革,被波及的人群覆盖了整个联邦所有角落。
三十多年前,制定出《信息素安全条例》,奠定了腺体管控体系的联邦安全委员会,在经过彻底清洗重组,更名为联邦综合安全局后,动用了最高权限,宣布废除《条例》,推行《信息素平等法案》。
直到此时,民众才慢慢反应过来,将近年来发生的桩桩件件大事串联起来。
铲除黑市、揭发卫生部腐败、将前监察官拉下马、关闭白鸽实验室、严格第二性别鉴定等等,所有一切,全部都是在为今天的信息素管控体系改革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甚至严琅升任监察官之后仍迟迟不放SSA控制权的原因也水落石出:他需要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在关键时刻能够调用的精锐力量。
新的法案内容堪称彻底颠覆:
所有alpha专属学校与医院必须在一年内完成公共设施改造,允许O、B群体平等接受教育,参与所有联邦公共事务。
废除强制AO配对和各群体通婚限制政策,允许自由选择伴侣。
拆除omega人群的身份标识手环,允许正规医院提供腺体手术,包括植入、摘除、改造等等,由专业医生评估风险后实施。
法案并非一味放开,同时加强了信息素监测预警系统,对信息素骚扰、恶意压制等行为将处以更加严格的惩罚。
此外,赦免因旧条例不合理规定而被定罪的“扰乱社会秩序”“腺体伪造者”“非法通婚者”等群体,清除相关犯罪记录。
《法案》一经推行,如同重磅炸弹在联邦头顶引爆,遭到了来自传统alpha群体和保守派的强烈反对,抗议声浪不绝于耳。
但严琅凭借积累的民意支持和强硬手段,以及来自军方的暗中支持,最终在争议声中强行推动法案施行。
风暴不可能在短期内平息,每天都有街头抗议发生,情绪激动的反对者公开辱骂严琅,称他背叛alpha群体,指责他摧毁社会稳定基石,更有甚者,在暗网发出天价追杀悬赏,誓要取他性命。
“阿文,你其实不是休假,是在执行任务吧?”
苏郁烟咬着一颗巧克力,站在阳台门里面,看着站在寒风里一如既往巡视的beta。
阿文没理他。
苏郁烟嗤笑:“呵,指挥官挺有意思,你说他是担心莫寂的安危呢,还是担心别人用莫寂来威胁他?”
阿文还是没搭话,低头在通讯器里输入一串回复。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
莫寂刚起床,穿着睡衣坐在被子里发愣。
小房子隔音不好,任何声音都藏不住。
根据刚生效的《法案》规定,他和林蕴修的罪名已经被抹去,从此以后,可以摆脱枷锁,堂堂正正地行走在联邦各州任何地方,不需要躲藏和伪装。
自由这条漫长的路,他冒着凶险踏出了第一步,可最后,却是严琅一路推着,将他护送到了终点。
心脏跳得混乱无序,在浑噩的意识中,莫寂忽然生出一种荒唐的异想天开,一个让他指尖发凉的猜测:
或许……两年前严琅那般轻易地放他离开,是早已预见到了必将会到来的这场风暴,所以放他离开,远离旋涡。
而严琅自己,留在原地,站在风暴最中央,独自承担着一切。
这两年里,他是怎样踩着刀尖一步步走过来,又扛过了多少明枪暗箭?
心口沉甸甸地向下坠,莫寂不敢想象,如果这荒唐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当初自以为勇敢,头也不回离开的他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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