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 每个你睡完的女……


    屋内依旧昏暗, 窗帘紧紧合着,将晨曦隔在外面,空气里残留着一种说不清的气息, 暖意与冷意交织。


    夏知遥蜷缩在被子里, 呼吸细而绵长,睡得很沉, 那种熟悉的温度,却悄无声息地再次贴近, 从背后包围过来,将她从混沌的梦境中一点点拉回现实。


    她的肩微微一颤,敏感地捕捉到一只手的触碰, 低低的、几乎细到听不见的轻吟从唇边逸出,带着本能的警觉,也带着一丝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抗拒。


    回应她的, 是他从背后环住她的动作,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笃定, 没有丝毫强迫,却让她无处可逃。


    她没有再挣扎,半梦半醒之间, 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寸, 留出一个位置, 就像从前的那些夜晚那样。


    意识在逐渐模糊中被潮水反复冲刷, 没有吻, 没有一句话,她不记得他是否吻过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唯一清晰的, 是他从背后将她抱紧的那一瞬,窗外天色已经微微发白。


    她在极致的满足与悲伤中,闭上眼,整个人像断了弦般沉沉陷入睡眠。


    醒来时,是被生物钟硬生生拉回来的,眼皮一抬,身体的酸痛涌上来,几乎让她动弹不得。


    她怔了很久,昨夜的片段一点点浮出脑海,模糊、混乱,却带着无法忽视的重量。


    她费力地撑起身体,背脊酸得仿佛被拉得过紧的弦,在这片静谧中,才慢慢将意识重新拽回到清醒的现实里。


    客厅依旧整洁得近乎冷清,仿佛昨晚的混乱从未存在过,桌上只放着一瓶水,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孤零零地伫着,沉默到像是无声的嘲讽。


    那条昨晚被随手丢在地上的墨绿色礼服,此刻被平整地叠好,旁边是一套黑色的男士运动服,规整地放在沙发上,与她四目相对。


    “操……”她哑着嗓子骂了句,“周越你个狗东西,折腾我一晚上……连口饭都没给我留。”


    她并不是真的指望他会给自己做早餐,只是他们昨夜几乎做尽了所有亲密的事,却连一句“早安”都没有。


    身体曾交缠到极致,灵魂却隔着层雾,彼此沉默得像刚刚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她走过去,拿起那套衣服穿上,尺寸大得夸张,袖口垂到手背,裤腿堆在脚踝,是周越自己的衣服,宽松得像一阵迟来的温柔。


    就是这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就算两人闹成现在这样,他依然记得,她早起回家,穿着那条礼服会尴尬,于是替她留了套能穿的。


    夏知遥穿着那身宽大的运动服,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客厅中央,望着满屋清冷的晨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荡感悄然浮上心头。


    她一间间推开门,客卧的门“吱呀”一声,在安静中显得突兀。


    里面只有一张床,床垫空空,连床单都没来得及铺,整个空间像个刚搭好的样板间,还没来得及落下生活的重量。


    书房更像临时的办公角落,墙上的书架空空如也,角落堆着几个未拆的纸箱,像是刚搬进来,又像随时要走,桌面只有一台电脑孤零零地靠在桌角。


    厨房的空旷更近乎荒诞,没有锅,没有碗,没有一双筷子,橱柜里连调料罐都不曾出现。


    她拉开抽屉,里面空空荡荡,灶台光洁如新,炉灶干净得像展厅里的样品。


    她最后停在主卧门前,门半掩着,里面的气息还未散尽,床单纠缠在一起,被压出一道道凌乱的褶皱。


    她站在门口,静了很久,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将门合上,像是为昨夜收了一个悄无声息的尾。


    这是一个屋子,却不是“家”,更像一座临时搭建的孤岛,用来栖息、躲藏、喘息,却无法真正落脚。


    而她,在这个清晨,只是这座孤岛上的短暂停留者,醒来时发现,昨夜的荒唐,连梦都没留下。


    与此同时,楼下停车场。


    周越坐在那辆黑色保时捷 Macan 里,半个身子陷在驾驶座中,一只手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夹着烟,火光在指间一明一暗,将他侧脸的疲惫勾得更深,眼底像隔着一层薄雾。


    副驾驶座上,大衣依旧搭得整整齐齐,一点褶皱都没有,那是他刻意维持的秩序感,白衬衫、羊毛开衫扣得严丝合缝,像一副外壳,只要扣子不解,他就不会彻底崩塌。


    这是他最后的体面。


    车门开了一半,清晨的风从缝隙间灌进来,带着凉意,他感觉到那股冷,却连抬手关门的力气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该走了,早就该踩下油门离开。


    可他就这么坐在清晨半明半暗的寂静里,烟一根接一根地烧,烟灰在指尖堆成细小的灰烬,随风消散。


    他其实想过留下,甚至想过坐在床边等她醒来,哪怕她只是睁开眼,淡淡地说一句早安,就算语气里没有温度,就算他们中间依然是沉默。


    可他不敢,他太清楚她会怎么做。


    她会睁开眼,看着他,语气轻得像午后无风的阳光:“昨晚的事,你别当真。”


    然后低头穿衣,转身去洗脸,关门走人,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把那场夜留在皮肤的温度里,把所有情绪抽离干净,像是从没在他身边停留过。


    他受不了再听一遍这样的话,所以选择先走。


    像一个预感到结局的人,宁可先认输,也不肯等到被她亲口宣判,至少这样,他还能骗自己,这是他主动离开的,不是她不要他了。


    他低头弹了弹烟灰,火星在指尖骤亮又暗,余光扫过后视镜,映出一张几乎不愿直视的脸,眼圈泛着红,脸色苍白得像被抽空了血色,眼神空洞得不像话。


    这不是一夜没睡的疲惫,而是好几年都没睡踏实过的样子。


    周越自己也觉得奇怪,两年了,他这才又一次得到她的回应,哪怕只是身体的,按理说他该有一种松口气的满足,甚至是久旱逢甘霖的轻快。


    可事实却相反,那份短暂的占有非但没让他放松,反而像在心口埋了一枚定时炸弹,更焦躁、更不安,像是吞下一口烈酒,灼得喉咙发苦,胃里翻涌不止。


    他分不清这是为什么,是因为她昨夜的沉默?还是因为她给他的,始终只是一半,另一半永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收得干干净净?


    他慢慢靠回座椅,脊背陷进那片冰凉的皮革,心口的那团不安像有生命似的,在胸腔里膨胀、翻滚,逼得他透不过气。


    “真像个逃兵。”他低哑地自嘲,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逃兵就逃兵吧。至少这样,他不用当着她的面承认,他从来没赢过她。


    哪怕昨晚,他以为自己握住了全部,可醒来才发现,真正被困住、被掌控的人,是他自己。


    周越低着头,半支烟在指间燃到尽头,烫得他手指一抖,才从恍惚里回过神来。


    他拿起手机,滑动通讯录,指尖停在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名字上。


    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他打了几个字:【你醒了吗?】


    盯了几秒,又按下删除键,换成:【昨晚……】


    还是删掉,再重新输入,删删改改,像困在一个无解的回路里,每一次都止步在“发送”之前。


    另一只手碰到胳膊上的一道细小的凸起,那是她昨夜抓出来的痕迹,浅得几乎看不见,却像在皮肤下烙了印,越看越心烦,却又舍不得松开。


    他猛地将手机扣在中控台上,发出一声闷响,发动机的低鸣随即响起,油门踩下去的瞬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现在掉头回去,也许还能赶在她出门前见到她。


    可最终,方向盘还是稳稳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打了过去,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带着清晨的凉意,吹乱了他鬓角的发。


    那一刻,他分不清自己是在逃,还是在自救。


    夏知遥收拾好衣服,她站在路边打车,风一吹,昨夜残留在皮肤上的热意彻底被带走,只剩下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落。


    愣了几秒,她很快便猜到答案,一定是周越,他什么都没说,也没刻意让她发现,只是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把插头插上,把线收好。


    那一瞬间,心口忽然泛起一点说不清的不是滋味,这种细微的体贴,没有温度,却偏偏能精准地触到她的软肋,让她无法全然忽视,也无法轻易接受。


    夏知遥回家草草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化了淡妆,匆匆赶到公司,刚踏进大厅,就正面撞上拎着咖啡出来的郑晓天。


    他抬了抬眉,像是早就在等人:“夏总迟到啊?破天荒第一次。”语气吊儿郎当,可眼神却不动声色地往她脖颈的丝巾上停了两秒,那目光像是带着点探究,又像是心照不宣。


    夏知遥仿佛没看见,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声音淡得滴水不漏:“昨天没睡好,落枕了。”


    郑晓天“哦”了一声,唇角慢慢翘起来,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趣的信号:“落枕啊……那要不去医院看看?”


    她侧头,凉凉地扫了他一眼,目光锋利又带着点不耐:“落枕又不是脖子断了,不用。”


    话音一落,便径直迈进电梯,指尖按下楼层键,背影干净利落,气场从容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电梯门刚一合上,郑晓天低头抿了口咖啡,嘴角忍不住翘起,赶紧把头扭向一边,生怕夏知遥看见他笑。


    “别他妈笑了,”夏知遥凉凉开口,连眼睛都没抬,“你以为我看不见?你那边是镜子。”


    郑晓天愣了一秒,随即“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来。


    “我真的是落枕了。”她语气笃定,说着伸手把脖子上的丝巾扒下来,故意拉的是那边光洁得什么痕迹都没有的皮肤,“看。”


    郑晓天往那一瞥,才信了几分,耸耸肩:“行,我信你。”话锋一转,他又忍不住调侃,“不过啊,要是你跟我说,你跟周越酒后乱性了……我也理解。”


    “乱你大爷啊。”夏知遥难得骂得这么难听,语速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郑晓天低头笑得肩膀一抖,咖啡杯里的液面荡出了一圈涟漪。


    可这天一上午,周越都魂不守舍,他在办公室坐不住,几次想起身找她说话,却又在门口顿住了脚步。


    那些昨夜的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让他连看文件都走神。


    终于,他在茶水间碰见了她。


    周越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她的背影,那些翻来覆去想了一整晚的话,在喉咙里翻滚,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开了口:“昨天我们……没做防护,你是不是得……”


    水杯还在接水,水流“哗啦”一声猛然砸下,几乎要溢出,夏知遥的手停在水龙头上,没立即回头,只是缓缓地关掉水。


    她垂着眼站了两秒,看不清神情,但那一瞬的寂静像是深海最底层的涌动,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人心慌。


    然后,她转过身,她的表情出奇的平静,语气也淡得近乎冷漠:“你昨天做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个?”


    周越怔了一下,却一句话也没能接上。


    夏知遥的眼里没有怒火,却冷得比怒火更难承受,她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声音却依旧轻柔:“你昨天像疯了一样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个?现在人清醒了,就开始担心后果了?”


    她低低一笑,那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冷淡与失望,“别装了,周越。”她轻声说。


    周越本能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她下一句话劈头盖脸地截断,“放心吧,我不会赖上你。”


    她笑了笑,但那笑容冷得像刀锋,却不知是刺人还是刺己,“你现在是不是松了口气?”她盯着他,字字却扎进骨里,“还是说,每个你睡完的女人,你都要来一遍这种……事后温情?”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彻底的疲倦和某种明知结果的提前撤离。


    那一瞬间,周越像是被什么狠狠戳中,脸色猛地变了,他脱口而出,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了一点:“我没有!”


    他的眼里燃起一股几乎绝望的急切,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逼出那句话:“你走之后……这是第一次。”


    茶水间的晨光斜斜地落下来,打在他身上,也打在他脸上,将他眼底的焦灼与委屈赤裸裸地照亮。他站在那儿,怕她不信,更怕,她根本就不在乎。


    “你不用跟我汇报这些。”夏知遥淡淡的说,“那是你自己的事。”


    她转身就要走,周越却猛地伸手,挡住她的去路:“夏知遥,你就不能……”


    “能什么?不能!”她停下脚步,侧头望向他,目光冷静得几乎麻木,像一场久战后的疲惫,“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跟你聊天?还是……不能假装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周越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放了下来。


    这时,门被推开了。


    “哟,你俩又开始了?”郑晓天一眼就看出不对劲的氛围,他慢悠悠扫了两人一眼,语气半是调侃半是无奈:“这公司一早上清静不到一小时。”


    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夏知遥身上,像长兄一样劝:“说话能不能别老这么刀子嘴?让让我们家小周,行不行?”


    夏知遥挑眉,语气凉得像窗外的风:“他要是能听得进去人话,我用得着?”


    周越刚想开口反驳,又被郑晓天一个眼神制止了。


    “行了,行了,”郑晓天摆摆手,语气仍旧轻快,“咱们主业是做投资咨询的,不是当情感调解员。”


    他顿了顿,忽然朝夏知遥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你倒是嘴硬心软。就不怕把人家小朋友骂哭了?”


    夏知遥没接话,端起水杯走了出去。


    周越站在原地,眼神还定在她刚才站的位置,喉结轻微滚了滚,却一句话也没说。


    郑晓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低声说:“兄弟,有些话不是在茶水间能说清楚的。”——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Chapter 52 你我都能染指,……


    随着时间推移, 周越的到来,在公司掀起了不容忽视的风暴。


    他带着华尔街打磨出的锋利气息,战略眼光凌厉精准, 出手冷静果断。短短几周内, 他便提出一系列重组方案,毫不犹豫地触碰了夏知遥亲手搭建的体系。


    他主张改弦更张, 打破既有格局,以强硬、侵略性十足的策略抢占市场份额, 没有温吞的妥协,没有保守的过渡,他的思路直直刺入那个她曾夜夜推敲、亲手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核心。


    这场革新在团队内引发了地震般的震荡。


    财务部的人在茶水间低声议论:“终于有人敢动真格的了。”而市场部的老员工却在休息室里愁眉苦脸地抱怨:“这样搞下去, 之前的客户关系全得重来。”


    会议室里的争论声比往常高了几个分贝,有人支持,有人质疑, 空气里弥漫着紧绷与不安。


    而夏知遥,唯独不能轻易表态,那是她用心血打下的根基, 每一个环节都倾注了她的思考与坚持,如今却在他笔下,被几笔冷静的批注划去, 里面有不甘, 也有刺痛。


    更让她难受的是, 她不得不承认, 他的很多想法, 确实有道理,那种精准的市场判断,那种毫不拖泥带水的执行力, 正是她在某些时候缺失的。


    她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公私分明,不掺感情。”


    她清楚,周越的很多方案无懈可击,那些数据推演精准得令人挑不出毛病,市场切入点干脆凌厉,执行思路高效得几乎让人心生敬意。


    她甚至能预见,只要落实,这些改变会在短期内为公司带来明显的增长。


    可她的胸口,却像被什么硬生生卡着。


    那些被划掉、被替换的,并不仅仅是方案上的几行文字,而是她这些年一点点推敲出来的逻辑,是她无数深夜盯着电脑屏幕、用咖啡压住困意才定下的判断,是她和团队一次次试错、磕磕绊绊换来的经验。


    现在,全都被一句“需要调整”轻描淡写地取代。


    理智告诉她,这是对的。可情绪却在反问,如果这些年搭建的东西如此轻易就能被推翻,那自己曾坚持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忽然觉得,这不仅是在讨论一套商业方案,而是在讨论她整个人的价值。


    接受这些改变,就像是在承认自己之前的努力是低效的、不够好的,那种感觉,就像亲手否定了过去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那股酸意,逼自己翻到下一页。纸张轻轻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得过分,像是在提醒她,周越没错,可她也没错。


    只是他们的“对”,不在同一条路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郑晓天正与人低声讨论。


    她听见他不急不缓地说:“改革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关键是,值不值得。”


    值不值得呢?她忽然发现,自己没办法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夏知遥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


    不管心里翻涌着多少不甘与抵触,作为这家公司的合伙人,她清楚,公司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哪怕这意味着,必须亲手推翻自己曾经的坚持。


    高层会议室内,气氛比往常更紧。谁都知道,这场会议将决定公司未来半年的走向。


    灯光投在白色的投影布上,冷冷的反射照亮了前方的男人。周越站在光影交错之间,像一把正出鞘的刀,沉声陈述着他的提案,一个完全颠覆旧理念的新策略。


    他主张抛弃以往强调温暖与陪伴的品牌形象,转而建立“速度、力量、掌控与话语权”的市场定位,用最锋利的姿态去撕开口子,占据主导,带着那种令人无从质疑的冷静与自信,像每一个字都已经在心中推演过无数遍。


    夏知遥安静听完,指尖抵着笔,视线在屏幕上的数据与关键词上停了几秒,她清楚感受到,会议室里有目光正悄然转向她,等待着她的回应。


    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而坚定:“品牌,从来不是一场战斗口号的堆砌。真正持久的,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连接。”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直直落在周越身上:“你想要占据市场心智,靠的是信任,不是碾压。”


    两种理念,如冰与火的锋面相撞,空气中似乎能闻到隐约的火药味,一触即燃,却又寸步不让。


    会议一结束,屋内的人陆续起身,有人脸色凝重,有人若有所思,走出会议室。


    郑晓天经过夏知遥身边时,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也离开了。


    夏知遥没有动,仍站在桌边,感受着心跳在胸口的撞击。


    “你能不能稍等一下?”她没抬头,语气尽量保持平稳。


    周越顿了一秒,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转身关上了门。


    他看着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你想说什么?”


    夏知遥淡淡地说:“你是投资总监,资本规划归你管理我没意见。但战略和品牌,也要由你染指?”


    周越眉心一动,他能看出她在压抑怒火,语气依旧冷静:“我只是提出建议,团队会判断是否采纳。”


    “可你明知道这不是建议。”她眼神直视他,语调陡然冷了几分,像是终于卸下了刚才在众人面前的伪装,“你是下场在改我整个体系。你动的是品牌基调,是定位,是我几年来一手搭建的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轻微滚动,然后缓缓开口:“因为它该改了。”


    这句简单的回应,却像利刃刺进她最深的执念,那种被否定的痛苦和愤怒混杂在一起。


    “所以你就踩着我来推进?”她冷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你从来都很擅长,不是吗?精准、果断、不留情面。”


    周越靠近一步,眼神沉了下来,他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伤害,但更多的是愤怒:“你现在是在质疑我的立场,还是质疑我的专业?”


    “我在提醒你。”夏知遥的嗓音已经没有情绪起伏,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克制,她的手紧握成拳,“公司不是你一个人的战场,别把这里当成你操盘的并购项目。”


    他嗤笑了一声,像是终于也按捺不住那股积压已久的怒意:“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太习惯所有人围着你转了?你以为你的体系就完美无缺,不容动一点?”


    她没有接话,只是定定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越来越陌生的人。


    这个眼神让周越心头一紧,周越盯着她,但更加逼近:“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我当然知道。”她语气拔高了些,眼神却更冷,胸口起伏得更快,“所以我今天才没有当场反驳你全部提案,可你也别装不知道,你这是在踩我底线。”


    “我没有踩你,”他忽然笑了一下,却带着疲惫的锋利,眼中有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我是在救公司,顺便救你。”


    夏知遥眯了眯眼,仿佛在看什么笑话:“救我?”


    “你把你自己活成了品牌本身,一旦它失效,你连喘口气的空间都没有。”他语气不疾不徐,却句句带着逼近,目光直视她的眼睛,“我看得出来你累了,整个体系撑得住业绩,却撑不住你。”


    那一瞬间,夏知遥感到自己被看穿了,一种赤裸裸的暴露感让她浑身紧绷。


    “你以为你是谁?”她打断他,语气陡然一沉,眼中燃起怒火,“你说我撑不住?你来这里几天?凭什么对我做的每一件事指手画脚?”


    周越的表情终于裂开一丝怒意,他走近一步,,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低声咬字:“我凭的是这么多年的经验,而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没错!我不懂你为了什么还是在硬撑……”


    “你就是想赢。”夏知遥盯着他,声音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眼中却有种压到极点后的愤怒与绝望,“你一直都是这样,周越,永远只在乎输赢,从不问代价。”


    他们靠得极近,呼吸纠缠在同一片空间里,彼此的体温近在咫尺,却像被过去那场沉默战役生生隔开。


    周越看着她,那张熟悉到骨子里的脸近在眼前,可却觉得陌生,他本能地想反驳,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然后,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


    她换了香水,不再是她曾经最常用的那一款,那种带着柔和花香的麝香,现在的味道不一样了,更浓、更沉,麝香混着檀香,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那味道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他,他忽然有些迟疑了,那晚他们靠得那么近,几乎贴着彼此的皮肤,他为什么没闻出来?是她藏得太好,还是他根本没在意?


    意识追上来的时候,像一记迟来的耳光,打得他耳鸣心颤,原来她早就变了,只是他,一直以为她还留在原地。


    激烈的情绪在胸腔打转,终于化成一句压低的呢喃:“因为我……输不起。”对周越来说,那是一次迟来的、几近破碎的坦白。


    夏知遥眼底划过一丝颤动,她感到自己快要失控了,却迅速将情绪压下去。


    她咬了咬牙,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以后这种争议,开完会就说完,别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她转身准备离开,背对着他,声音冷静而清晰:“还有,下次再想染指什么,至少先问问我的意见,毕竟,那是我的心血。”


    周越忽然笑出了声,不是轻松的笑,而是带着锋利与挑衅的低哑:“你我都能染指,我还有什么不能染指的?”


    夏知遥的脚步顿了一下,猛地回头,眼神像刀锋一样凌厉,直接朝他竖起一个中指,毫不掩饰那份带刺的轻蔑,嘴里咬字清晰地丢下一句:“Fuck you!”


    周越看着她这个动作,反而笑得更放肆,唇角的弧度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狎昵:“You just fucked me, didn’t you?””语气带着赤裸的挑衅与暧昧,像故意往她的逆鳞上碾了一把。


    夏知遥气得手上一紧,猛地推开会议室的门,重重甩上,巨大的声响在走廊里炸开,像是用力将所有话堵在门后,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郑晓天坐在自己办公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公司这两年势头好得出奇,项目稳步推进,账上的数字一个季度比一个季度好看。


    按理说,周越和夏知遥这两位顶梁柱,应该比谁都满意才对,可他偏偏感觉到,他俩不对劲。


    会议上,他们配合得滴水不漏,客户面前,更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活儿做得天衣无缝,可一关上门,那气场就变了。


    郑晓天没急着把两人叫到一块儿。那样十有八九要炸。


    他先把周越叫到自己办公室,顺手关了门,“说吧,最近怎么回事?”


    周越眉峰一动,声音不咸不淡:“什么怎么回事。”


    “别跟我装糊涂。”郑晓天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指尖轻敲着扶手,“外人看你俩天衣无缝,我这老板一回头,怎么就跟斗鸡似的?”


    周越没急着答,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烟盒,指尖摩挲了一下,却没抽出来,沉默半晌,他才淡淡道:“我确实想快点让公司改革起来。”


    郑晓天眯了下眼:“嗯?”


    周越抬眼,目光直直地撞过去,声音不急不缓:“你知道的,改革都会牺牲掉一些什么,你看看王安石……。”


    郑晓天嗤地笑了声:“行行行,我懂。”


    周越唇角动了动,没笑,只是把烟盒推到桌角,又推回原位:“不改革的话,代价可能更大。”


    郑晓天托着下巴看他,像在看一个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还淡定分析的人,半真半假地感叹:“你这人啊,嘴硬得很,我是真心佩服你。”


    郑晓天送走周越,转身按了下内线:“夏总,过来一下。”


    夏知遥进来的时候还拎着一叠文件,随手放到桌上:“什么事?”


    郑晓天靠在椅背上,慢悠悠道:“刚才周越在我这儿,说他是想快点让公司改革起来,但是你知道的,改革都是要牺牲掉一些什么的。”


    夏知遥闻言,低低地嗤了一声,连笑意都带着凉:“他以为他是王安石呢,这是把我当司马光了?还他妈改革,新政,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行了行了,你俩别在我这儿百家讲坛了。”郑晓天摆摆手,像怕她继续开炮,“我看着你在公司事情上倒还好,纯粹是对他这个人不满意?”


    夏知遥挑眉:“我那么明显吗?”


    郑晓天懒懒一笑:“你问我?”


    这反问一下去,夏知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知道他那个态度……”


    “哪个态度啊?”郑晓天接得很快,像是真没听出来问题在哪,“我看着挺好的。”


    夏知遥心里一紧,差点把“他对我”这几个字脱口而出,硬生生收住,“就是他那个一天到晚公事公办的态度。”夏知遥语气里带着不耐。


    郑晓天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只随口应了两句,把人送走。


    他转回办公桌前,伸手去拿那杯已经凉掉的咖啡,刚喝了一口就停住了,聊完之后,他反而觉得更不对劲儿了。


    周越那边,说的是“改革”,语气像在排兵布阵,夏知遥这边,嫌的是“公事公办”,像在抱怨人情淡漠。


    单听一方都能自圆其说,可放在一起想,这俩人对公司事务压根没意见,还能僵成这样,那就不是公事了。


    他低低哼了一声,嘴角勾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行啊,纯粹是私人恩怨了。”


    第53章 Chapter 53 我就纳了闷儿了……


    年底最重要的跨境投资峰会, 聚焦新兴项目的融资与合作。周越是投资方代表,夏知遥为项目负责人,郑晓天作为他们的老板, 也一同出席。


    刚踏进会场, 周越的脚步便顿了半拍,视线尽头, 入口处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


    那一瞬,他的肩背像被无形的弦轻轻绷紧, 带着一种下意识的防备。


    男子西装笔挺,领带色泽沉稳,鬓角的斑白像被精心修剪过, 反倒衬得五官更显冷峻。眉目间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长年居高位者的威压。


    他步伐沉稳,节奏分明, 身后两名助理紧随其后,走廊里原本松散的寒暄声,在他经过时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几分, 像潮水被一股暗流无声牵引。


    周秉诚,华融资本控股集团董事长,金融圈沉浮三十年、历经数轮风浪的老牌大佬。


    “爸。”周越最先开口, 毕恭毕敬, 脊背绷得笔直, 他能感觉到身旁的夏知遥微微一顿, 余光里, 她的目光已落向来人,显然也认了出来。


    “周越也来了?”周秉诚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儿子,神情间闪过一抹不掩饰的欣慰, 嘴角带了点真切的笑意。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周越的肩,随即转向周围几位同行,语气稳而笃定:“这是我儿子,周越。”场人下意识地看向他们父子,有赞许,有打量,也有几分意味深长。


    “这周末找个时间回家吃顿饭吧,也好久没见你妹了。”他说得自然,可在这样的场合里,却让周越胸腔里那根弦又绷紧了几分。


    周越垂着眼,唇角轻轻一动,似乎想要回应,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礼貌周全,却少了几分血缘间的温度。


    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微微侧身,让出半步,像是刻意与父亲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话音刚落,周秉诚的视线忽然一转,眼神像被什么照亮,笑意也随之真切起来,“哎,这不是知遥吗?”


    夏知遥明显愣了一下,很快收回心神,唇角漾开得体的笑:“周伯伯,好久不见。”


    “上次和你爸吃饭,我们老哥俩还提起你们呢。”周秉诚笑容亲切,语气里带着多年历练出的老练与分寸,“说你在天行干得风生水起。我早就说了,这姑娘从小就有主见,做事又稳,巾帼不让须眉。”


    夏知遥眸色微弯,笑意里多了几分俏皮而不失分寸的亲近感:“您从小就爱夸我,我们再能干,不也都是后辈,要跟着老前辈的脚步走呢。”那语气像是半真半假的撒娇,落在耳里却不轻浮,反倒带着一股真诚的敬意。


    旁人听了觉得亲切,周秉诚也被逗得眼角的褶纹更深几分,笑意不自觉地缓了下来,场面在不动声色间被她调和得恰到好处。


    周越听到夏知遥这么一说,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他太熟悉她的这一面了,一旦置身这种场合,她就会下意识切换成那种分寸得体、带点惺惺作态的姿态,话里三分敬意、三分调侃、四分游刃有余。


    这种熟练得近乎天性的转变,让他觉得既好笑,又莫名顺眼。


    周秉诚似笑非笑地环视一圈,目光在夏知遥与周越之间微微一顿,语气轻巧,像是随口一问:“我可听说你俩现在一起工作啊?怎么你俩都没跟我说一声?”


    笑意仍在,可话锋的分寸恰好落在“知情”与“未告”的交界处,不追问,却足够让人心头一紧。


    周越站得笔直,眼神垂下,唇线绷紧,喉结微微滚动,他清楚这个问题的分量,也清楚父亲绝不是在询问工作安排。


    沉默,是此刻唯一不显得苍白的回应,可夏知遥分明感受到,周越面对父亲,一直如此。


    沉默、克制,从不真正松弛,倒也说不上怕,而是明白,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永远无法完全成为那个替别人挡风遮雨、掌控局势的人,他才会紧张,才会沉默。


    她深吸一口气,恰到好处地接住了话:“他是从正源观澜那边临时借调过来的,之前主要跟进并购项目。这次代表投资方来天恒协助推进业务,我们刚好在扩团队,合作上挺顺利的。”


    语气温和,信息完整,既解释了缘由,又精准划定界限,既不给周秉诚留下揣测空间,也为周越留出一丝回旋。


    她开口的那一刻,余光中,周越的视线微微偏来,其中有感激,也有被触动后的隐隐失落。


    周秉诚只是“嗯”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再追问。但那短暂的停留,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不是真的在意是否提前知会,而是在提醒儿子,你的每一次布局、每一个人,我都不会视而不见。


    就在这时,夏知遥忽然笑着上前半步,伸手将郑晓天带了过来,又不动声色地轻轻拉了下周越的袖口。


    周越会意,缓缓侧过身去,声音低而稳,带着刻意的克制与礼貌:“爸,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郑晓天,我们公司的联合创始人。”


    郑晓天起身,笑着与周秉诚握手,几句寒暄过后,场面一度和气。但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察觉到空气中那股不易察觉的暗涌。


    周秉诚没有深问,话锋一转,笑意里带着几分回忆:“晓天啊,我和你父亲很熟。当年还去过你们家吃饭,你那会儿还小呢。”


    郑晓天闻言失笑,神情从容不迫,语气礼貌而有分寸:“周叔叔好,您记性真好,我爸经常提起您。”


    周秉诚笑着点头,目光在几人之间缓缓掠过,声音不紧不慢:“你们年轻人干得不错,这家公司做得有声有色,比我们那时候敢冲也敢拼,有活力,也有章法。”


    听上去是赞许,夏知遥却听得出,那每一句夸奖里都藏着试探,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敲打,又像是在测量他们之间的距离。


    周秉诚似乎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儿子,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分量:“周越,这周找个时间回家一趟,好好跟我说说你们公司最近的事儿。别总让我从别人嘴里听消息。”


    周越胸口微微一紧,那种熟悉的、被笼罩在掌控之下的窒息感再次攀上来,他垂着眼,,低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周秉诚点点头,神情看似放松,转而看向夏知遥,笑意温和:“你们这代人确实干得不错。有空也叫上你爸,我们老几位再聚聚,下周末行不行?”


    夏知遥笑得恰到好处,从容接话:“好啊,一会开完会我就跟我爸说,下周末我们安排一下。”


    一旁的郑晓天看着这一幕,眉梢轻轻一挑,脑子里已经飞快转着弯。


    重新落座后,他拿起手机,低头飞快地敲字:


    【???夏知遥,你这藏得也太深了吧?】


    【你不是人家邻居姐姐吗?】


    【天天办公室这么欺负人,良心不会痛吗?】


    夏知遥的手机在手边轻轻震了几下,她垂眸一扫,唇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像是憋笑,又带着几分无奈。


    她几乎能想象出郑晓天此刻脸上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表情,没有回消息,她只是利落地锁了屏,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眼神却在不动声色间飘向对面。


    周越端坐在那里,神情如常的冷淡端正,眉眼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倦与不快。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的肩膀微微一绷,却又刻意转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郑晓天全看在眼里,一个眼神,一个抿唇,一个下意识的闪避,全像被放在聚光灯下,他暗暗咋舌,心里嘀咕:这两位,啧,坐得再直、脸绷得再紧,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嘴角不受控地勾出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顿时来了兴致,指尖飞快又补了一条微信:【你俩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他本以为这句发过去,夏知遥会像之前一样不回,最多翻个白眼,结果这次,屏幕竟亮了。


    【闭嘴。】就两个字,干脆利落,冷得像隔着屏幕都能感到气压骤降。


    郑晓天却乐了,险些笑出声,忙低头装作咳嗽。越是这样,越说明他猜对了什么。


    他眯了眯眼,又看向周越,那人依旧端正地听着简报,可那绷得死紧的下颌线,早就泄了底,更关键的是,他一次都没有看向夏知遥,刻意得近乎刻板。


    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叮”,脑子里像亮起了小灯。作为风月场的老手,他太熟悉这种情绪角力,冷得像刀锋,浓得像烈酒,可像这对这样,冰火并存,还能收拾得滴水不漏的……真不常见。


    【啧啧,你俩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消息发出去后,屏幕安安静静,连“正在输入”的小点都没出现,夏知遥像是干脆不想理他了。


    郑晓天挑了挑眉,心里的八卦火苗反而越烧越旺。


    他偷眼去看两人,又捕捉到新的细节,夏知遥翻文件时,手指忽然停顿了一下,像是听见了周越轻微的叹息声,而周越在做笔记时,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显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明明拼命装作彼此不存在,却又时时被对方牵动。


    郑晓天意识到,自己像是不小心摸到了一团密密缠绕的旧线头,而且这团线,比他想象的更长,也更乱。


    天色彻底沉了下去,城市灯火在远处连成一片,风从天台边缘掠过,裹着深夜特有的喧嚣与寒冷,也带来一丝说不清的孤独感。


    周越站在天台,背影与夜色融在一起,只剩下肩线和轮廓在霓虹的映照中若隐若现。


    他一手撑着冰凉的栏杆,另一只手指间夹着的烟,在昏黄的光里一明一灭,像他心底那些反复燃起又被压下去的情绪。


    父亲的话、会议上的目光、夏知遥那种游刃有余却疏离的态度,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旧日的影子。


    从少年时起,他就习惯在父亲的注视下收紧呼吸,把所有不甘和脆弱压到最深处,学会沉默,学会克制,学会不露声色地站稳。


    可今天,他忽然觉得这种姿态很累,他缓慢吸了一口烟,雾气在唇齿间翻涌,在风里迅速消散,就像他试图抓住的那些东西,无论是亲情,还是那段没能好好守住的感情,总是在指缝间滑走。


    “哟,这么晚一个人躲这儿抽闷烟呢?”低沉又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怎么了这是?”郑晓天语气一贯轻快,走近几步,感受到周越身上那种压抑的氛围,“有啥事就说,别一个人杵这,哥还以为你准备跳下去。”


    周越回过头来,眼神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慢慢走回来,迟了一拍才聚焦在郑晓天身上。


    他看了郑晓天一眼,嘴角扬起一个轻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弧度:“有点自己的事。”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平静,却藏不住那丝疲惫与无奈。


    “咱都一条船上的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郑晓天半笑着接话,语调像夜风一样随意,却有股真诚的关心从缝隙里透出来。


    他清楚周越不是会随便示弱的人,要能站在这儿抽闷烟,心里的事肯定不小。


    “走,”他伸手拍了拍周越的肩,“吃饭,人是铁饭是钢。”


    周越看着他,沉默一瞬,点了点头:“行,说好了今儿我请你吃。”


    郑晓天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伸手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要把什么压得他透不过气的东西拍落:“得嘞,就是啊,你再这么绷着,我都替你难受。”


    他没再追问,只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笑着扔下一句:“等会儿多穿点,外头风,今儿咱们不醉不归。”


    话到一半,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周越一眼,语气带着不多见的认真:“还有,别想太多。有些事,时间会给答案的。”


    周越怔了怔,不确定郑晓天是不是看穿了什么,但他没问,只是低下头,按灭了烟,让夜风将袅袅烟雾连同心底那些沉重与凌乱,一点点吹散。


    至少今晚,他可以假装忘了那些纠缠不清的过往,忘了夏知遥公事公办的疏离眼神,忘了父亲那些暗含深意的试探,就当作,给自己留一个可以喘息的缝隙。


    车子穿梭在夜色中,郑晓天坐在副驾,低头摆弄着手机,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本来想着把你俩叫出来,吃个饭聊聊,结果夏知遥死活不来。”郑晓天回头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无奈,也夹着几分自嘲。


    周越半倚在后座车窗边,神情淡漠地望着窗外,流动的灯影在他脸颊上掠过,将那份沉静与落寞勾得更深。


    郑晓天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见他没反应,也不急,继续自顾自说道:“她啊,嘴硬心软,工作上的事吵架很正常。你们俩也是,明明脑子都好使,凑一块就跟仇人似的。”


    周越终于转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我知道。”


    郑晓天目光一闪,忽然转过头,语气比先前低了几分,带着实打实的兄弟关心:“行了,别想太多。今晚先放松,吃点好的,喝两杯。”


    周越与他对视片刻,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轻声道:“好。”却掩不住深处的疲惫,好像只是给对方一个安慰的回应,也给自己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们没去什么热闹的馆子,而是挑了一家隐在巷子深处的日料店,昏黄灯光洒在榻榻米上,有种安静的气息。


    木质吧台后的厨师动作娴熟,头也不抬地切着刺身,刀锋落在案板上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周越发现自己在专注听这种声音,那种规律的节奏有种奇怪的安抚作用。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幽静小巷,偶尔有夜归人脚步声响过,又迅速归于寂静。这种安静让周越感到放松,至少在这里,他不用担心遇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菜很快上来了,摆盘精致,周越没说话,只是低头吃,吃得比平时慢,他好像真有点饿,但又吃得小心翼翼,怕这顿饭太快结束,怕这片刻平静太快过去。


    郑晓天倒是边喝边聊,说得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谁又跳槽,哪个项目又黄了,还有哪家新开的火锅店值得一试。


    他很聪明,知道周越现在不想谈任何沉重的话题,所以刻意选择这些轻松的内容。


    周越偶尔应一声,更多时候是在静静听着,让这些日常的琐碎把他从那些纠结的情绪中拉出来。


    郑晓天一边摇着酒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跟夏知遥,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第54章 Chapter 54 别跟我说,你这……


    周越没动, 指尖死死扣着杯沿,眼神钉在桌面,像是要从那条木纹里找出退路。胸口那种熟悉的紧缩感又涌了上来, 每次有人提到她, 都是这样。


    郑晓天见他不接话,自己先笑了下, 早就习惯他这副沉闷样儿,又有点故意撩拨:“我一开始还真以为你俩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昨天看你爸说得,你俩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本科研究生又是校友, 怎么还跟阶级敌人似的?”


    周越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瞬,那一瞬里,痛苦、愤怒, 还有深到骨子里的疲惫全都涌了上来,又在呼吸间被他强行压下去。


    郑晓天微微一怔,像是捕到什么信号, 但还没细想,周越就低声开口:“没什么,就是脾气不合。”


    他自己清楚, 这个理由薄得像纸, 但这是他唯一愿意说的。


    “啧。”郑晓天挑眉, 没再追问, 一饮而尽杯中清酒, 他不是情绪敏感的人,却也不是瞎子,越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 背后越像埋了一座火山。


    从周越刚才那个眼神看,这座火山随时可能炸开。


    他往椅背一靠,姿态懒散,语气却沉下来:“没什么?那你一见她,眼神就像要把人烧穿,说话那架势,恨不得咬碎钢牙。”


    顿了顿,他嘴角挑起一点笑,既带调侃,也带几分残酷的直白:“她也是表面云淡风轻,眼神一落你身上,就跟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周越没有回应,只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酒液的辛辣在喉间划过,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像是身体先于理智出卖了他。


    郑晓天慢慢收敛了唇角的笑,语气看似随意:“说起来……两年前,她刚从纽约回来,身体就不太好。”


    周越的眼神轻微地一震,他想问“怎么了”,舌尖都抵到上颚,却又不敢发声,怕听到的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哦,不对。”郑晓天像是故意改口,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是从希腊回来。那次我跟她聊完合作,她回家一趟,跟她爸吵了几句,当天就晕过去了。”


    他说得不紧不慢,带着一丝刻意的停顿:“查下来,不是什么大毛病……营养不良,睡眠紊乱,身体各方面都亮了红灯,医生说,像是长期精神压力积累出来的。”


    周越的视线忽然失了焦,他看见一个画面:她在陌生的海岸线下抱着外套走在风里,脸色苍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想象着她强撑着回国,回到那个连家人都不能给她安慰的地方,那种心疼与内疚,像潮水一样漫过胸口,几乎要将他淹没。


    原来,她过得并不好,原来,那些沉默背后,全是伤口。


    郑晓天看着他,终于收回了所有玩笑的锋芒,缓缓道:“她家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她爸不管她,她妈天天跟她哭,你可能真不知道,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她是怎么熬的。”


    他低低叹了口气,像是在翻旧账:“天天加班,连轴转,我凌晨一点给她发文件,她两分钟就回,像根本没睡过,劝她歇歇她不听,反倒像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最后一句,他嗓音压得很低,带着苦涩:“有时候我真怀疑,她怕停下来。怕一停下,就被什么情绪彻底吞没。”


    郑晓天喝干杯里的清酒,笑眯眯地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人呐,谁还没点执念?”语气听着还是吊儿郎当的调门,可眼底那抹温柔,像是在暗暗替他留一条退路。


    他眨了眨眼,像是随口提起,却带着半分试探:“要是实在憋得难受,不如跟我去个地方散散心?不然这漫漫长夜,你打算一个人熬到什么时候?”


    周越抬眼看他,眉头轻轻一挑,眼底掠过一丝本能的迟疑与防备,毕竟,郑晓天的名声在外,去哪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经地儿。可对方那副“哥全安排好了”的笃定架势,让他的话像已经板上钉钉。


    他终究没再多问,只低声应了一句:“好。”


    两人推门走出小酒馆,门后立刻涌来一阵夜风,街口的霓虹灯把夜色切割成一块块跳跃的光斑,喧嚣声、笑闹声、远处的音乐全都扑面而来。


    当两人进了门,周越微微一愣,这里显然不是他惯常涉足的场所,灯光昏暗,空气里充斥着酒精、香水与汗水的味道,舞池里人影摇晃,五彩霓虹像失控的情绪,四处流窜。


    喧嚣、放纵、狂欢,与他此刻的心境背道而驰。


    郑晓天却如鱼得水,一进门就被几声招呼迎了过去,笑声爽朗,一手点酒,一手顺势拉着周越在卡座里坐下。


    不多时,几个穿着张扬的女孩晃了过来,香气浓烈,眉眼间带着熟络的笑意——看得出,都是这儿的常客。


    “不是非让你干什么,”郑晓天将一杯酒推到他手边,半开玩笑半认真,“跟年轻小姑娘聊聊有的没的,真的可以放松心情。”


    周越低头看着那杯酒,唇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像是在应付:“嗯。”


    酒一杯接一杯地推过来,女孩们凑得更近,他却下意识向后靠去,背脊绷得笔直,眼神渐渐空了下去。


    郑晓天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放下酒杯,轻叹一声。语气依旧吊儿郎当,话里却透出难得的认真:“周越,别老这么熬着自己。你现在活得,跟在还债似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来,语气忽然一转,又挂上那副调侃的笑:“不是吧?你不是美国留子吗?洛杉矶、纽约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就把你培养成这样?”


    周越挑眉反问:“你们英国那边,难道夜夜笙歌?”


    郑晓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不懂,那地方一年没几天晴天,阴沉得很,压抑得要命。”


    他眉梢一挑,笑容又带上了点坏:“说实话,你是不是根本没去美国读书?其实是进了少林寺,出家修行去了?”


    周越垂下眼,将手中酒一口闷掉。烈烈的灼烧从喉咙一路冲到胸腔,他本以为这股热能驱散一点压抑,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没有,心口那条无形的铁链依旧勒得很紧,沉甸甸的,从未松过。


    郑晓天一边和几个穿着火辣的女生有说有笑,手里端着酒,笑声爽朗得像要盖过酒吧的鼓点;另一只手却不忘回头朝周越招招手,语气里透着那份玩世不恭的放肆。


    这一刻的他,才是人们熟悉的郑家二少,眼底映着熙攘灯光,举手投足都是游刃有余,仿佛从不曾被什么情绪困住过。


    周越仍坐在角落,单手握着酒杯,低头缓慢地抿一口,鼻梁上的那副眼镜在灯光下反着一层冷白的光,像一道屏障,隔开了外界的热闹,也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波动。


    几个女生早就注意到了他,一个穿着露肩亮片短裙的女孩踩着细高跟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两杯鸡尾酒,笑容暧昧:“帅哥,一个人喝酒不无聊吗?要不要我陪你一杯?”


    声音轻柔,尾音带着轻佻。她靠得很近,那股香气瞬间包围过来,酒精的甜味混着一款他叫不出名字的香水,让他的呼吸莫名发紧。


    她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手背,周越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


    透过镜片,他看到她精致的妆容,眼里的笑意与期待,可他的心底,却像死水一样平静。


    我应该感到兴奋吗?他在心里问自己,我应该被她的美貌吸引吗?应该享受这种被主动接近的感觉吗?


    可是没有,没有涌动,没有火花,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迫切想逃离的冲动。


    他既没有刻意拒绝,也没有任何情绪回应,只是礼貌地收回手,淡淡开口:“我干了,你随意。”说完,他一仰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烈酒划过喉咙的灼烧感,让他稍稍清醒了一瞬。


    女孩愣了半秒,很快又笑起来,眸光带着打量:“这么认真的帅哥,可不多见。”


    她还想再说什么,郑晓天已经从一旁探过身来,笑着替他解围:“别搭理他,他今天心情不好。”紧接着大声补了句:“他今天被女朋友气到了。”


    周越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眼神瞬间抬起,带着一丝诧异盯向郑晓天,对方却只挑了挑眉,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跟身边的女孩比划着什么。


    那女孩一听,更来了精神,眼神带着戏谑:“哦?感情不顺啊?那更该多喝两杯了。”


    几位女生齐声发出一阵轻笑,试图用热闹把空气里的微妙冲淡。


    郑晓天瞥了周越一眼,见他依旧沉默如冰,不由得暗暗叹气。他拍了拍身边那位女孩的手臂,笑着替他打圆场:“别介意,我们周总就这样,天生清冷,纯正禁欲系。”说到这,他又半开玩笑地补刀:“他需要的不只是酒,可能还得请命理大师来看看。”


    笑声在卡座周围漾开,几位女生识趣地笑着散开,但不时回头看他,目光里既有些遗憾,也带着几分揣测。


    郑晓天摇了摇头,坐回原位,随手端起一杯酒,斜眼瞥了周越一眼:“行吧,等你哪天自己想开了。”


    说完便转身去和另一桌朋友寒暄,动作熟稔得像早已习惯他这副孤僻模样,甚至将这种孤僻当成了他天性的一部分,无需探究,更不必打扰。


    那份热闹像潮水一样在他周围涌动,又在无形的屏障前退开。灯光、音乐、笑声,全都在他耳边炸开,却又像隔着厚厚的水面,变得模糊而遥远。


    周越手中那杯酒已经空了,他却没再去碰新的,指尖悬在杯沿上,他抬眼望去,郑晓天正和一群朋友推杯换盏,表情轻松、肢体舒展,像是天生属于这种场合的人。


    就在这时,郑晓天又凑了过来,带着几分酒意和不怀好意的笑意,靠近他耳边,声音低而促狭:“越儿,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吧?”那语气带着吊儿郎当的亲昵。


    见他一直沉着脸不吭声,郑晓天反而像被点燃了什么恶趣味,整个人微微前倾,靠得更近,眼神带着试探与调笑:“不会吧?你跟夏知遥……”


    话没说完,周越猛地抬眼,锋利的目光直直落到他脸上,带着一种侵略性十足的压迫,郑晓天从来没见过周越露出这种表情。


    他的动作顿了顿,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又挂上笑,语气故作轻巧:“我又不是没眼睛。你真敢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后那句话,尾音却不由自主地压了下来,笑意里带上了一丝叹息,也带着一点不容忽视的认真。


    周越没有出声,但那一瞬,他的眼神像被什么触动过,他垂下视线,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最终将那点力气化作动作,端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口灌下。


    烈酒灼得喉咙发烫,他却连眉头都没皱,直到杯底空空,才低声开口:“你能不能哪天,别看得这么准。”带着一丝倦意,还藏着一分微不可察的软弱,像是终于卸下一瞬的防备,却又急急收回。


    说着,他仰头靠进沙发里,眼睛闭了一下,“我只想安静一会儿。”


    “安静?”郑晓天挑眉,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你是挺安静的。”


    他一挥手,指着舞池:“可你看看这儿,这地方就不是给‘安静’的人设的。”


    他顿了顿,嗓音含笑:“你这是从曼哈顿夜场一路漂回来,结果到这儿闭关修行来了?”


    他举起酒杯,笑得洒脱:“别跟我说,你这是给夏知遥守身如玉呢?”


    周越没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举杯,与他碰了一下,动作克制、缓慢,像一种维持平衡的仪式。


    第55章 Chapter 55 死缠烂打,死皮……


    酒店阳台上, 冬夜的风带着一丝干冷,从高空缓缓掠过,钻进他敞开的衬衫领口, 掠过皮肤, 又从肩头滑落。


    领带早已不知丢到哪去,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着, 像是他难得的失序。


    夜色里,高楼大厦沉默矗立, 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有人还在埋头敲键盘, 有人隔着一桌冷餐争吵,有人相拥,有人落泪。


    可这一切, 都与他无关。


    周越倚在栏杆上,身影被霓虹切成细长的剪影,孤单而寂静, 指间那支烟燃到一半,火星在风里忽明忽暗,烟雾在寒夜中一圈圈散开, 带着酒后的微醺与恍惚。


    门铃声突兀响起, 他开门, 郑晓天靠在门框上, 手插在口袋里, 神情漫不经心,仿佛打量了他很久,才慢悠悠开口:


    “周越啊……”夜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散, 他故意拖长尾音,带着他们这个年纪的男人惯有的揶揄,“你心里那点破事儿,是不是打算憋到死才说出来?”


    周越偏过身,抬手示意他进来,自己又转回阳台,慢慢吸了一口烟。烟雾遮住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冷笑,他的嗓音终于响起,带着酒意浸出的沙哑与挑衅:“你这么快结束,”他语气不紧不慢,尾音微微上扬,“是不是该去看看医生了?”


    郑晓天闻言,唇角一勾,叼着烟笑得一脸欠揍,眼底闪过一丝兴味:“我就说嘛,你肯定不是你表现出来的那个正人君子。”


    周越这才转过身来,月光从肩头斜斜落下,照亮他半边脸,眉眼间掠过一丝冷淡的嘲意:“得了吧,大家都是男人。”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怔了下,很久没有说过这么直白的话了,更久没有在别人面前暴露出这样真实的一面。


    郑晓天“哈哈”笑出声,那笑声在冬夜的风里显得格外清脆张扬,他抬手拍了拍周越的肩膀,手掌触到的一瞬,感受到那份微微的温度和紧绷。


    可笑意转瞬即收,他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关切与探问,直视着周越的眼睛,那双平时总带笑意的眸子此刻格外认真。


    “那你呢?”


    周越胸腔骤然一紧,他一直以为,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人问出口,自己伪装得够好,好到连自己都能骗过。


    但郑晓天显然已经看穿,那一瞬的慌乱,被他牢牢捕捉。


    “别跟我装傻。”郑晓天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逼出来的,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量,“别跟我说,你跟她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眼神更深,几乎一字一顿:“真要是什么都没有,那你现在这个鬼样子,又算什么?”


    说完,他叼起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火星在夜色里亮了一瞬。


    他缓缓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烟雾在寒风中盘旋、散开,像一个无声的咒,将两人都困在这片夜色里。


    烟雾缭绕间,郑晓天的眼神却格外清亮,像夜空中唯一一颗能穿透云层的星:“我可以一直这么玩,一直游戏人间。”他顿了顿,视线像钉子一样钉住周越,“但你不是啊。”


    沉默在两人之间漫长蔓延,良久,周越像是终于败下阵来,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的地砖上,那些白天看着整洁光亮的瓷砖,此刻在夜色与酒意中显得模糊而灰暗。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低哑,像是从胸腔深处被硬生生挤出来,“我没有你那么轻松。”他抬眼,眼神沉重,“但我知道,你的轻松,也是有代价的。”


    短短几秒的沉默后,郑晓天的语气忽然一转,那种骤然的锋利,让周越下意识抬起头。


    他看到郑晓天脸上的笑意彻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最后通牒意味的严肃:“别转移话题!现在是说你。”


    郑晓天一字一句的说:“你心里那个人,你自己,骗得了自己吗?”


    周越没有出声,郑晓天凝视着他的沉默,忽然凑近,几乎贴着耳畔,低声逼问:“她要是真跟别人走了,你受得了?”


    周越仿佛真的听见了什么东西在胸腔深处碎裂的声音,那是他小心翼翼、用无数借口和沉默堆砌起来的幻象,此刻,被郑晓天毫不留情地戳穿,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郑晓天直起身,静静看着他,没有再继续逼问,“你不说,”他淡淡开口,像是早已心里有数,“我也知道答案了。”


    周越沉默着,夜风从高处掠过,吹得他耳侧的发丝凌乱不堪,城市的灯火在他眼前摇曳不定,像是濒临熄灭的幻象。


    郑晓天看着他,沉默片刻,语气里依旧带着一点轻飘的调侃,却掩不住那股从心底透出的担忧与清醒:“兄弟,有些事儿,错过一次……可能就是一辈子。”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轻轻落进他心里那片死水般沉寂的湖,溅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周越终于低声开口,嗓音沙哑,带着一种藏不住的疼:“我怕啊。”


    停顿片刻,他像是终于撕开了压抑已久的口子,眼神渐渐迷离,语气更低沉:“你看她那样,是需要我的样子吗?”


    郑晓天盯着他,安静了几秒,目光里闪过一丝复杂。然后咧嘴一笑,却带着狠劲:“怕有个屁用,怕也没用。”


    周越冷笑一声,没有反驳,只低头掐灭烟头,指尖在栏杆上轻敲,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是从长久的沉睡中缓缓醒转,他的气息变了。


    郑晓天看着他,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多了几分认真与探究:“你刚才说的这些,不是说给我听的。”他顿了顿,语气更重,“是你自己憋了两年,今天才敢承认的。”


    周越望着天边昏黄的灯光,半截烟早已燃尽,指间只剩一抹摇曳的余温。他整个人却像被钉在那句话里,久久没回过神。夜风一阵阵吹过,带走了烟味,却带不走胸口那团沉重的闷气。


    许久,他才开口,嗓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声淹没:“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那句话里有犹豫,也有一种从未在周越身上出现过的,带着试探的无措。


    郑晓天听着,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慢慢扬起,意里既有调侃也带着几分笃定:“能怎么办?你要是真觉得是这个人,就是她了,死缠烂打,死皮赖脸,死都要追回来。”


    周越没立刻回应,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衡量郑晓天那句话的分量。


    夜色深处的灯火依旧在闪烁,远处的车流像一条不断涌动的河,声浪隐约传来,又被高楼挡在城市的另一端。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一种冷冽的决心:“死皮赖脸……我行。”


    郑晓天看着他,挑了挑眉:“我就怕你连试都不敢试。”


    周越抬眼望向他,眼神沉下去,像是终于把所有的犹豫与退缩压进最深处,只留下锋利的轮廓:“试不试,你很快就知道了。”


    郑晓天叼着烟,似笑非笑地偏头看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一丝不确定,还有一丝压低的认真:“……欸,咱俩说的是一个人吧?”


    周越终于笑了,像一层覆在心头的冰忽然融开了。他没抬头,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应该是。”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一出声,就把那个人的名字也从喉咙里泄出来了。


    郑晓天“啧”了一声,咧嘴笑了,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小子,真行,装了这么久,原来一直是她啊。”


    周越没否认,只是抬眼看向远方。城市灯火依旧热闹,霓虹像是和他无关的梦,可此刻,他终于能坦然面对那梦的名字。


    然后,郑晓天笑容一转,眼角一挑,语气忽然变得半真半假:“不过……”他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笑得贼兮兮:“我求你个事儿。”


    周越看了他一眼,眉梢轻轻挑起。


    郑晓天低声凑近,满脸无奈地压低声音:“拜托了,千万,千万别告诉夏知遥,是我带你来这儿的。”


    他自己忍不住先笑出声来,声音压着却依旧透着无奈:“她要是知道了,非撕了我不可。上次陪你们做路演,她看女工作人员裙子太短,我硬是被她黑脸了一下午。”


    周越听着这话,眉头微动,眼神中终于有一丝松动,嘴角抿了抿,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郑晓天耸耸肩,笑得更随意了些:“我知道你想啥呢,我刚才真的啥也没干,跟人聊了两句,没意思就让人家回去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脸认真地自嘲:“老了,真是玩不动了,还是回去好好睡觉重要,别把自己折腾坏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又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场上的一点沉重,像是把自己也从这一场情绪旋涡中抽身出来。


    周越神情依旧平静,眼神却更沉了些,郑晓天的话让他突然有种恍惚的错觉—,他一直以为“清醒”是必须的,可此刻才意识到,有时候“糊涂”才是另一种保护。


    他羡慕郑晓天那种轻巧的抽身能力,说走就走,说睡就睡,说没意思就放下。


    郑晓天笑容回到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知道就好,哥们,咱俩今天就聊到这儿。明儿又是新的一天。”


    他眨了眨眼,调侃着一口干了酒:“不过,要是哪天你真撑不住了,来找我,我不介意继续当你这‘老朋友’,随时带你放松放松。”他说得吊儿郎当,却没一个字是玩笑。


    周越望着他,点了点头。


    郑晓天回到房间,轻轻带上门,整个人靠在墙上,像是刚从风口浪尖上脱身,终于找回片刻喘息。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脑袋轻轻磕在墙面上,低声嘟囔:“操……刚才那样可真吓人。”


    说完,他突然笑了一声,那笑里没什么愉悦,反倒带着一点虚脱般的疲惫。


    “要是让他知道我亲过夏知遥……”他顿了顿,轻轻摇头,“他得弄死我。”


    话音落地,他又笑了,笑得无声,甚至带着点自嘲,像是终于把一个压在心头的秘密说出口,反而更空了。


    第二天早上。


    会议室门被推开的一瞬,周越走进来,阳光从他身后洒进来,将他的轮廓拉得修长而明亮。


    他换了身浅灰色西装,整个人神清气爽,像是彻夜未眠的情绪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掩埋,连眼镜后的那双眼都显得温润了许多。


    “夏总,早。”他声音低缓,语气里竟透着几分温和与随意。


    夏知遥愣了一下,手指停在笔记本上,抬眼看向他,她本以为昨天的争执早已将彼此烧得无话可说,没想到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甚至还笑了。


    “……早。”她顿了顿,神色克制,语气平稳得一丝不苟。


    周越坐下来的时候,还体贴地帮她把桌上的资料理顺,顺手拿过遥控笔递给她,眼神温和,动作流畅,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别扭或冷淡。


    夏知遥微微低头,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拂过纸页,眼神闪了一下,终究还是接了过来。


    整个上午,周越不仅在项目讨论中全程配合,还会时不时轻声与她确认细节,甚至连平时爱挑她毛病的两位合伙人都觉得气氛奇异地“融洽”。


    她看着那个安静坐在对面、偶尔低头记笔记、偶尔轻轻抬眸对她点头的周越,心中却一点都不安。


    这种温和得近乎陌生的周越,才是最让她无法应对的。


    午休时,她站在茶水间接咖啡,余光中掠过一道倒影。


    “今天开得不错。”周越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视线落在杯中翻涌的热气上,“你说得很有说服力。”


    夏知遥侧头看了他一眼,眉梢微微一挑,没有立刻回应,只抿了一口咖啡,淡淡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温和?”


    周越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却像是随口抛出的诱饵:“可能昨晚睡得比较好。”


    她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又在暗示什么,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一瞬,终究只是道:“那祝你以后也天天睡好觉。”


    周越低低笑了一声,唇角慢慢勾起:“你这是关心我,还是在提醒我少惹你生气?”


    夏知遥没有马上接话,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瞬,似笑非笑:“你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周越微微眯眼,嗓音低沉:“好啊,那我就按我想的来。”


    夏知遥转身要走,他却故意向前一步,几乎在她耳边,带着笑意的低语擦过耳廓:“要是你在,我睡得就更好了。”


    那一瞬,热气与字句一同贴近她的皮肤,像是无意的碰触,却带着蓄意的逼近。


    夏知遥没有回头,周越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笑意像是被她的反应勾出来的。


    到了下午,他正坐在办公室喝咖啡,邮箱里忽然跳出一封HR群发的培训邮件,主题:如何应对职场性骚扰,全员必修课程。


    周越盯着那几个字,咖啡差点没喷出来,低头想了想,站起身来去夏知遥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夏知遥坐在靠窗的一侧,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落下,将她整个人切割成一道道光与影的交错。


    她穿着一件蓝色衬衫,外搭一件黑色羊毛衫,袖口自然卷起,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手腕,骨节分明,线条优雅。


    而玻璃门外,周越站在光影之外,静静地看着她,此刻的夏知遥,理性、冷静,充满控制力,和那天夜里在床上将他拉入混沌深渊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想起那晚,眼里藏着酒意与情欲,那是一个几乎把他吞没的夏知遥,毫无防备、毫不克制,可现在,她就坐在那里,衬衫扣得严丝合缝,发丝一丝不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请进……”夏知遥一抬头,发现是周越。


    “明天,有空吗?”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低哑克制。


    她的笔停住了,那一瞬间,周越看见她睫毛颤了下,那是她极少暴露的情绪漏洞。


    夏知遥抬起头,表情如常,仿佛对上的是一个客户、一个上司、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同事。


    “有个新项目,”他又道,嗓音放得极稳,仿佛真是在开一场工作会谈,“想请你去现场看看。”


    这一句说得近乎完美。没有情绪,没有暗示,也没有任何值得她拒绝的理由。


    他把每一分情绪都藏在字里行间,留出体面,也留出退路。


    夏知遥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垂眸。


    他知道她听懂了,也知道她不是不知道,这种假借公事的邀约,其实是他在努力靠近——只是这份靠近太隐秘,太不敢光明正大。


    终于,她点头:“……好。”


    那一刻,周越几乎没敢相信她会答应,他没有露出笑容,甚至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高兴,但那种温和却不自觉地洇了出来。


    “明天十点,楼下停车场。”他说。


    “好。”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初。


    门关上的刹那,夏知遥望着空荡的房间,眼神终于收了些力,她低下头,重新握笔,可笔尖落在纸面上,却久久没有动静。


    她的心跳缓慢,却不平静。


    明天,是赴约,也是试探,是继续拉开距离,还是重新靠近,她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点头的那一刻,也许早就没那么理智了。


    第56章 Chapter 56 周五那天饭局结……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 夏知遥照旧提前十分钟下楼,灰蓝色的风衣收得干净利落,习惯背的大包随意挎在肩上, 林千帆跟在她身侧, 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语气轻松。


    停车场里, 那辆Macan早已停在约定的位置,驾驶位的车窗缓缓摇下, 周越坐在里面,目光第一时间落到她身上,却很快注意到她身边的人。


    他微微一怔, 眉心轻蹙:“……你还带助理?”


    夏知遥停下脚步,侧过脸淡淡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动声色:“怎么, 你不带?”


    周越明显愣了下,像是才想起什么,低头去掏手机:“带啊……”他边说边补了个理由, “刚才落了点材料,许诺上去拿了。”


    话音未落,他手指已经飞快在微信里敲着:【快下来, 跟我去考察, 带全资资料啊。】


    几秒钟后, 屏幕那头回了个“好”。


    周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却觉得脸上有些发烫, 好像刚被人当场揭了短。


    林千帆一言不发,只微微垂下眼,夏知遥也没再看他, 径直绕到车侧,拉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神情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多时,许诺匆匆从大楼里小跑下来,手里拎着文件袋和电脑包,外套在跑动间鼓起一层褶皱。靠近车门时,他瞥见车内的几个人,脚步明显顿了顿。


    “……早。”他略带迟疑地打了个招呼,视线在夏知遥和林千帆之间一闪而过,那点迟疑很快被收起,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利落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


    车厢里短暂沉默,周越低头调着导航,余光却一次次透过后视镜去看后排的她。


    她靠在座椅上,低头翻着文件,仿佛全然隔绝了他方才的慌乱。冬日的阳光透过车窗,落在她肩头,发梢映出一圈暖光,却没能让她眉眼间的冷意消散半分。


    周越收回视线,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发动机的低鸣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放大。


    副驾驶座上,许诺假装专心翻看资料,却时不时用余光观察后排,他太清楚自家老板的脾性,周越越是沉默,心里的事就越多。


    车子驶出城区,穿过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和空旷的高架桥。


    偶尔,周越才会淡淡开口:“你之前提的几个选址思路,我昨晚又做了交叉验证,确实可行。”


    夏知遥抬眼看了他一瞬,语调平稳如常:“有更新数据的话,待会儿发我,我再做个备选评估。”


    “嗯。”他回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


    前排的许诺忍不住瞥了眼后视镜,正好捕捉到周越轻点头的细节,又看见夏知遥已经收回视线,重新低头翻阅文件。


    两人没有多余的言语,但空气里的沉郁,并不是他原先以为的那种“针锋相对”,反而有点和谐。


    他悄悄合上电脑,把提前准备好的报表发进周越的邮箱,随后不动声色地取出耳机,装作在专心回微信。


    后排,林千帆低声提醒:“夏总,等会儿我来记录选址初步反馈,您专注看场地就好。”


    夏知遥微微颔首:“辛苦啦。”


    车厢再次安静下来,最沉默的,反而是周越,他目光专注在前方路面,却一次次在后视镜里停留。


    那些不经意的动作、呼吸的细微起伏,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努力捕捉某个已经远去的瞬间,还是在确认它已无法追回,可他很清楚,今天这一程,可能是唯一能靠近她的机会。


    一个多小时后,车在一大片废弃的老厂区前缓缓停下,高大的厂房早已失去往日的喧嚣,铁皮屋顶布满斑驳的锈蚀,风卷起地面一层浅浅的尘土,在阳光里散成灰白的雾。


    她站在厂房前,翻开资料本,神情迅速收回专注,抬头与项目负责人简短交谈,眉眼沉静,举止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而周越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目光却落在她身上,久久未移。


    他看着她时不自觉绷紧的下颌线,看她蹲下查看地面裂缝时衣角扫过的弧度,看她握笔的手指因冷风泛起苍白却依然稳重。


    他一言不发,仿佛那些琐碎细节比任何工程数据都更值得铭记。


    直到项目负责人离开去接电话,场地一时清静下来,他才低声开口:“你昨晚……没睡好啊?”


    夏知遥正翻着图纸的手顿了顿,动作极轻,她没有抬头,声音也淡得像刚掠过的一阵风:“还行。”


    她不愿多说,他也没再追问。


    绕了一整圈,四个人走在偌大的空地上,夏知遥停在图纸前,视线扫过那块标注为“娱乐分区”的轮廓,语气沉稳:“这一块是主题乐园加Mall,做复合型开发?”


    “对。”周越点头,“沉浸式体验为引流,商业闭环做变现支撑。”


    “单做主题乐园太重。”她眉头微皱,“投资大、现金流压力大,单体乐园从建设到回本至少五年周期起步,没有配套Mall托底根本撑不住。”


    “所以从立项开始我们就排除了纯乐园的结构。”周越看了她一眼,目光沉静,“Mall是主资产,乐园只是场景化补充,配套餐饮、零售、演艺、亲子娱教,全是高频刚需,主打组合效率。”


    夏知遥轻轻点头,目光落在北侧图纸上标注为“B馆”的区域:“后续运营是走自营,还是引外部IP?”


    “IP引入。我们已经跟国内某头部动漫厂牌谈得差不多了,目前是排他协议框架。”他语气平静,“IP本身自带流量,对融资、招商和前期预售都有拉动。”


    “文娱部分别拉得太满。”她点出要害,“现在影院、剧场、亲子类全在走下坡路,坪效持续下滑。”


    “文娱只是气氛组,不做收入主力。”他接得很快,“Mall核心业态放在生活方式集合:头部餐饮、运动旗舰店、泛零售、大健康。文化体验只占一层,控在15%以下。”


    夏知遥沉吟半秒,目光越过围挡边缘的塔吊,“这块不是核心商圈,人流要靠导入,地铁什么时候通车?”


    “两年后。”周越答,“这点我们测算过,是赌点之一。这块在市政规划里属于换乘枢纽,地铁和高铁都在两公里内,还有一整片棚改、旧工业片区同步推进。五年后能成一个完整客群圈。”


    她微微点头,声音依旧理性:“但新区最大的问题是空心化。人来得了,留不下,就成了白天热夜里凉,消费闭环还是破的。”


    “所以加了长租、公寓、共享办公。不是等人来,是把人留下。”


    夏知遥看他一眼,终于道:“你是真的想做。”


    “嗯。”


    她翻着资料,“怎么回本?”


    “Mall先做重仓,锁定头部租户,走底价+反向投资。PE给了回报要求。”


    “多少?”


    “12,税后。”


    夏知遥看他一眼:“偏保守,但也算合理。”


    她翻着图纸页脚,“Mall收租回本至少五年,主题区不融资根本起不来。”


    “PE愿意投,前提是IP入股+上市通道。还有一支基金想控底层物业,走REITs。”


    “做双主体,商业用MOM模式,乐园单列项目公司。这样底层资产权责分清,方便后期分拆融资或引战。”


    “投资窗口?”


    “七年,盈亏平衡四年半。”


    “住宅部分?”


    “不能做。只批长租、公寓,不能卖。”


    她安静听着,几秒后低声道:“你做了很多功课。”


    他偏头望向她,眸光里藏着一点笑意:“怕你挑刺啊。”


    她没接话,只望着风里卷起的图纸页角,语气淡得近乎平静:“这项目我得回去再跑一遍风控。”


    “我知道。”他缓声说,眼神忽然柔了下来,“但我也知道,如果你点头,其他人就都会信。”这句,在行业里是一种隐秘的尊重,也是一种私人的托付。


    夏知遥没有立刻回应,只低下眼,将资料夹合上。风从厂区的空隙间灌过来,吹起她鬓边的发丝,她抬手别到耳后,动作干净利落。


    “好,”她开口,语气平稳,“我回去再复盘一下招商结构和现金流模型,做个风险评估报告。”


    她转过身看周越一眼:“你们下一轮谈判什么时候?”


    “暂定半个月以后。”周越顿了顿,像是权衡后才补上一句,“你在的话,会顺利很多。”


    她既没点头,也没拒绝,只淡淡道:“把你后补的那些数据也一并发我。”


    说完,她将目光收回,空气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远处传来的风声与铁皮轻微的颤动。


    四个人匆匆吃了顿午饭,又沿着新修的主干道去看附近的基础设施。


    地铁站外的围挡上贴着未来规划图,显示线路将在一年内贯通,旁边是正在搭建的公交枢纽。工地的钢架在风里微微晃动,伴着金属摩擦的声响。


    夏知遥站在施工围栏边,手里拿着资料在做标记,周越则半倚在车门旁,看着她的侧影没说话。


    接着是一处备用地块考察吗,那是一片空置的工业用地,杂草和碎石覆盖了大半面积,周围零星散落着废弃的集装箱。


    他们沿着边界走了一圈,林千帆拍照记录,许诺则在平板上比对数据。夏知遥提出这块地的成本和未来改造潜力,周越却指出了它在物流和主干道连接上的劣势,言语不多,却一针见血。


    返程前,他们来到最后一站,附近即将封顶的民居项目,他们乘着简易的施工电梯缓缓上到顶层。


    楼顶没有护栏,视野却因此无遮无挡,脚下是半成型的住宅区,远处的厂区、地铁施工点、备用地块,像拼图一样落在视野里。


    风很冷,夏知遥站在楼顶边缘,眯着眼看远方的地平线,手里捏着一张折角的规划图;周越走过去,与她并肩而立,没有说话,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几分钟后,他们准备返程,车窗外,是冬日特有的苍白色调,风穿街过巷,将路边行道树上残留的黄叶卷起,沙沙作响,车内暖风轻柔,恰到好处地驱散着寒意。


    夏知遥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忽然语气轻松地问:“反正快下班时间了,你要先回去吗?”


    林千帆眨了下眼:“今儿不用加班啦,夏总。”


    夏知遥偏头看她一眼,笑着打趣:“啧,这么不习惯?不是平时最爱加班的人?那要不跟我回公司?”


    林千帆立刻坐直了身子,摆手连连:“别别别,我回家!”赶紧对着周越说:“周总,您前面地铁口给我放下就行啦,正好顺路。”


    这时坐在旁边的许诺也眼巴巴地看着周越,眼里写满了“我也可以不跟”的信号。


    周越斜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一会儿路过你家,顺便放下你。”


    许诺顿时咧开嘴,像得了赦令似的:“得嘞,谢主隆恩!”


    车内气氛轻松了几分,后排的许诺原本安静地刷着手机,这时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周越,又看了看窗外。


    两个助理先后下了车,街边灯光次第亮起,冬日的黄昏像一层灰蓝色的雾,缓缓笼罩了整座城市。


    车内一瞬归于安静,夏知遥没有立刻动,手指搭在包扣上,有点犹豫,又有点是在权衡什么。


    周越没有催她,只是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静静等着,眼角余光却悄悄落在她身上。


    片刻后,她还是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跨步坐了进去,拉好安全带,侧头看着窗外的街景,没有再说话。


    他们之间,终究也只能靠这些不经意的细枝末节,一点点地靠近。


    副驾驶上的她安静地望着窗外,街景一帧一帧倒退,仿佛那不愿回顾的过去也随之远离。但她知道,不是的,那些还都在,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了。


    “周五晚上的饭局,你知道还有谁去吗?”


    夏知遥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微微摇头:“你爸跟我爸定的,没具体跟我说都谁去。”


    “嗯。”他点了点头,似乎思索了一瞬,才继续道,“上周回家的时候,我跟他说了不少公司的事。”


    他说这话时,语气比平时柔和了许多,眼神也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倒是……听得挺认真。还说挺支持我这边的决策。”


    “挺好啊。”夏知遥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车子停在红灯前,前挡风玻璃映出两人的剪影,周越忽然转头看她,声音放得很轻:“他约你和你爸吃饭,不光是为了吃饭。”


    她的睫毛微微颤了下,低声问:“我知道,肯定是看你回国发展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毕竟我爸在这些地方有点话语权。”


    周越没立刻答话,只是呼出一口气,凝视前方的灯火:“我估计也是。”


    她话音落下后,车里又陷入一阵沉默。


    红灯还未跳转,街口的灯光在挡风玻璃上映出一层浅浅的金晕,把两人之间的距离衬得既近又远。


    夏知遥低下头,翻来覆去的把玩手机,动作细致得仿佛是在掩盖心里的某种动摇。


    夏知遥站在楼道门前,转过身看他一眼,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理智从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咱们去了见机行事吧,能帮公司当然更好。”


    她说这话时,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声音不重,却像夜里的一道风,划过心口,不痛,却有点凉。


    周越轻声问出那句话:“嗯,对了,你从纽约去希腊……回来之后病了很长时间吗?”


    夏知遥原本侧头看向窗外,听到这话,她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声音却淡得像水:“也没有。就是有点营养不良,休息不好。”


    她没有撒谎,也没有说真话。


    “怎么搞的?”周越转头看她,语气不重,却透着一丝止不住的担心。


    夏知遥仰头靠在副驾座椅上,眉间透着疲惫,眼神却飘忽不定,过了两秒,才轻声开口:“我也不知道,就是……吃不下饭,睡不好。”她的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带着一种隐约的、说不清的哀伤。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眼神沉沉的,嗓音沙哑而真切,几乎是低低地呢喃:“那天我摸着,都是骨头。”


    这是两人那夜之后,第一次有人提起这些细节,那些原本被搁置在沉默深处、无人触碰的片段,此刻像是被轻轻揭开一角,露出藏在底下的灼热与疼痛。


    夏知遥的指尖慢慢收紧,修剪整齐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毫无察觉,心跳却在那一刻失了控,重重撞在胸腔里。


    良久,她才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车内柔缓的暖风吹散:“你是后悔了吗?”她话说得极慢,像是每个字都要从心口里剜出来。


    “如果是……我也可以当没发生过。”那语气不是真心接受,她害怕听见答案,却又不得不问,怕他说后悔,怕他说不后悔。


    她把脸别到一边,望向窗外,哪怕只是昏黄的倒影,她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里的不安。


    周越侧头看她,手指悄悄收紧了方向盘,那一夜,他记得太清楚了,他怎么可能后悔?


    “那你呢?”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点点压抑的咬牙,“你后悔吗?”语气不重。


    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怕她说“后悔”两个字,他怕自己听见。


    夏知遥猛地转过头看他,只是这一眼,就被他眼底那种复杂又近乎绝望的情绪噎住了。


    她原以为他会冷静会克制,可他眼神里分明有情绪,是委屈,是挣扎,是一种“我根本不该承受这个”的愤怒。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立刻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扣住大衣内侧,捏得掌心一片冰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了怕他信,也怕他不信,她说“不后悔”怕他得寸进尺,说“后悔”又怕自己崩塌得太彻底。


    沉默了几秒,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是我先问你的。”她轻声道,语气有些自嘲,“周越你有时候真的很搞笑,不想回答问题就反问。”


    周越盯着她,没有笑,也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地抿了下唇角,那动作几乎不可察觉,像是苦笑:“你想听答案?”


    他语气平稳得像在问一句无关紧要的天气,可那双眼睛却藏不住,里面是他所有克制、迟疑、和不敢靠近的深情。


    夏知遥没有应声,只是转头看着窗外,夜色像墨一样沉下来,城市的灯火在车窗上映出斑驳影子,一如他们支离破碎的过去。


    她没有动,也没有逃,只是轻声说了句:“算了,不重要。”但她声音里,分明有一点点的颤。


    红灯转绿,车子重新启动,周越握着方向盘,压住了某种冲动,他知道再多问一句,她可能就会逃,但他又怕她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不留。


    良久,他才像是不经意一般,轻声说了句:“周五那天饭局结束,我送你回家吧。”


    “……”她本想拒绝,可话刚说出口,就像被卡住了,她闭了闭眼,又低声补了一句:“行。”


    周越没有多问,只是点头:“嗯。”


    第57章 Chapter 57 他记得,自己曾……


    大厦门前人潮穿梭,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楼间的缝隙,斜斜洒在灰白的人行道上,映出一片细碎的光影。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路边, 夏知遥拎着包下车, 几乎同时,旁边一辆深灰色轿车也稳稳靠边停下。


    驾驶座的车门被推开, 郑晓天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懒洋洋地下车。眼角余光正好捕捉到她的动作, 他嘴角立刻勾起一个促狭的弧度,“今儿怎么没自己开车?”


    夏知遥低头扫他一眼,语气淡淡:“晚上我爸跟周越他爸有饭局, 饭店在西边,我懒得自己开过去。”


    郑晓天脚步一顿,眸色倏地一亮, 像是抓到了什么关键点,笑容也添了几分吊儿郎当的味道,慢悠悠地拉长尾音:“哟, 见家长啊?”


    那尾音软软滑滑地拖出来,像一根挑事的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人心口, 又不动声色地撩了一把。


    夏知遥眉峰微挑, 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径直翻了个白眼:“我们特么从小就见家长了。”话音刚落, 她忽然顿住,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视线缓缓落回他脸上。


    郑晓天正挂着那副“你心虚什么”的笑,吊儿郎当里透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洞察, 像是随时能把她的心思拆开来看。


    夏知遥语气凉凉:“你是不是很闲啊,最近赚钱赚得你没事干了是吗?”


    “闲倒不至于,”他慢悠悠地笑,“但听说某人昨晚还跟周总一起去看项目……”他刻意停了一拍,盯着她的神情,像是在等她露出哪怕半秒的破绽。


    夏知遥却连眼皮都没抬,语气淡得仿佛在谈天气:“是啊,带着助理一块,要不下回你跟我们一起?”


    郑晓天笑得更深,仿佛她说得越轻描淡写,他就越确定自己猜得没错。


    夏知遥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你又在那瞎琢磨什么呢?”


    郑晓天摊了摊手,嘿嘿一笑,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这还用琢磨吗?我一想到你刚从纽约回来那阵子,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儿诶,”他话锋一转,嘴角勾得更深:“纽约,到底有谁在啊?”


    她脚步一顿,转过头,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你这么爱打听,不如直接去问周越?”


    郑晓天怔了一瞬,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


    夏知遥抬脚走进门厅,脚步声在大理石地面上轻轻回荡,她头也不回地补了一句:“反正,你俩现在哥俩好,啥都说。”


    郑晓天站在原地,盯着她的背影,笑意淡了几分,眼底那点玩味却更深,像是被她这一句话,彻底勾起了某种兴趣。


    忙碌的一天过去,金橘色的余晖在高楼的玻璃幕墙间流转,像是为整座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却疏离的光。


    夏知遥快步走出大厦,她已经换了衣服,不再是上午那套修身西装与高跟鞋,而是一件莫兰迪粉的衬衫,外罩灰色羊毛开衫,原本利落盘起的长发此刻松散地披在肩头,让她整个人的锋利边缘似乎被暂时收起。


    她走到周越的车边,没有任何停顿,熟门熟路地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进去,随着动作,一缕淡淡的香水味在狭窄的车厢里缓缓弥散开来。


    周越正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动静抬眼,视线在她身上停了半秒,上午,她还是那个冷静锋利、气场全开的职场女强人,而现在的她,却像是从战场卸下铠甲、换回了生活里的样子。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侧脸,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了?”他问,语气平淡,却藏不住眼神里的微妙不解。


    夏知遥把包放好,手肘支在车窗上,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眼角微弯,带着刻意的调侃:“你不懂。”


    她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戏谑与心照不宣的意味:“见我爸,就得这样。”说着,她扯了扯身上的灰色开衫,唇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


    周越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从那双略显苍白的唇一路扫到眼底未掩的黑眼圈,她今天比以往更瘦,颧骨的弧度更分明,连笑意都透着薄薄的疲倦。


    她没有再看他,只倚着车窗望向外面,“我爸要是看见我盛装打扮、气场两米八地去吃饭,那饭桌上肯定从头尬到尾。”


    她缓缓开口,语调平静,眼神却透着疲惫后的通透,“但如果我今天这样,他就会觉得我状态不好,最近辛苦,还愿意回家吃饭,懂事又听话。”


    “所以你跟你爸,都装?”周越偏过头看她,语气不轻不重,眼神里却添了一抹难辨的复杂。


    夏知遥被他看得笑出声,转回头与他对视,眸光狡黠又清醒:“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装,这是策略。”


    她像是脖子有点酸,把座椅调得靠后一些,整个人懒懒地仰在座位里,手指随意拨了拨垂在肩侧的发。


    “都照你那样,回家跟谈投资似的,”她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唇角带着几分打趣的锋利,“难怪你爸把你当员工。”


    周越望着她,夕阳透过挡风玻璃,落在她的脸上,将那道侧影镀上一层柔暖的光,勾勒出她睫毛的弧度,也衬出她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一丝不容触碰的倔强。


    那一刻,他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心疼,她总是那么清楚,该穿什么衣服、该说什么话、该演成哪一种“自己”,就像是早已习惯,用最合适、最安全的方式去应对、甚至讨好这个世界。


    可正因如此,他越发看不清,她真正的、卸下所有锋利与防备的那一面,究竟藏在多深的地方。


    他们约好的饭馆藏在旧城区的胡同深处,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灯笼,红漆木门斑驳,冬天的风从巷子口吹进来,这是一家他们小时候常来吃的地方。


    两家的父母年轻时也常带他们来,哪怕后来家境各异、来往变少,这地方却一直没变。


    夏父穿着一件墨色呢子大衣,鼻梁上的金属细框眼镜透着一点儒雅的锋利,他随手将包搁在旁边的椅子上,翻开菜单时动作从容不迫。


    周父则截然不同,剪裁利落的深灰羊绒大衣下压着一身暗纹西装,腕上的万国表在昏黄灯光下泛着一层低调的冷光,他一落座便先扫了一圈店里的布置,眉眼轻挑,“这家店啊,还是这味。”


    夏父环顾一圈,语气温和,眼底带着些回忆的温度,“小酥肉和干炸丸子,还是招牌。”


    周父笑着点头:“可不,就该回到这种地方吃顿热的,红烧狮子头、葱烧海参、酱牛肉……我年轻那会儿一顿饭吃仨馒头,全靠这点菜撑的。”


    他边说边接过周越倒的茶,喝了一口,又随口点评:“现在倒好,西餐一刀一叉,回回都让我饿着回家。”


    周越低头一笑,手却顿了顿,下意识朝对面看去,夏知遥正抬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神色镇定如常。


    周父目光轻飘地扫了她一眼,带着惯常的审视与试探,笑意不深,却藏着一丝从商多年的老练。


    夏父却已替她倒了杯热茶,声音低而温和:“这么冷的天,最近年底一直加班吧?刚才下车,看你黑眼圈都严重了。”


    夏知遥弯了弯唇角,轻轻“嗯”了一声,语调懒懒的:“今天是挺忙的,中午饭都没怎么吃,准备空着肚子尝干烧带鱼。”


    夏父轻笑:“你倒记得清。”


    周父听着,唇角微扬,端起茶盏道:“那就别客气,一会儿让他们多上几个热菜。”


    夏知遥起身替两位长辈倒酒,白酒倒在分酒器里,她动作娴熟,不疾不徐地倒满两只白瓷酒盏,又将酒壶轻轻搁回案上。


    “哎呀,知遥不是酒量不错嘛,”周父笑着晃了晃酒杯,语气像闲聊却带着几分揣度,“在家跟你爸喝不喝啊?”


    夏知遥抬眸一笑,侧过脸看向父亲,语气带着几分调侃又乖巧:“喝得少,今儿周伯伯和我爸都在……爸,您看我能喝吗?”


    她眉眼弯着,像半真半假地讨个准话,话音里既有客气的分寸,也藏着一点女儿对长辈的亲昵。


    夏父正端着酒杯,与周父闲聊,听到女儿这一句,眉眼间不由松了几分,像是被她难得的亲昵逗笑:“少喝点,意思意思就行。”


    周父顺势笑着接话:“哎呀,你爸都点头了,那就陪我们各喝一杯,算是给我捧个场。”


    夏知遥举杯前朝父亲眨了眨眼,带着点俏皮:“那我可就真喝了啊,爸可不许反悔。”


    两位长辈都笑起来,气氛一瞬间被她这句轻松话冲淡了几分拘谨。


    她转身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瓶,倒了满满一杯,持杯的动作带着一丝轻微的停顿,指尖微曲,那只左手戴着一枚碎钻细戒,低调却精致,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出极浅的光。


    周越一直没说话,但那一瞬,他的目光被她的手牢牢牵住。


    她的手指细长白皙,骨节分明,却不显单薄,指甲修得干净利落,透着半透明的润光。


    他见过这双手落在文件上,在会议室里翻页、敲键盘、指着图表沉着讲策略。


    也见过它缓慢而游移地抚过他,停在他脸上,轻轻收紧,她总在最不设防的深夜,忽然抱住他,把脸埋进他脖颈,指尖像火一样,一寸一寸地烧过去,喉头猛地一紧,他几乎要咳出声。


    “周越?”夏知遥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他抬眼,才发现她已经坐下,手中酒杯微微一晃,正朝他轻轻碰来,“那我先敬周伯伯。”她举杯,语气温柔得体。


    “我也一起。”周越低声说,嗓音有些哑,抬手与她的杯轻轻一触,耳根却莫名发烫。


    夏父含笑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言,只把盏中酒缓缓抿了一口。


    周父眉目微挑,却仍不动声色,只轻飘飘地添了一句:“你们这一代人啊,比我们年轻时厉害多了。酒桌上都讲礼数,干得也稳。”


    “那是你们教得好,虎父无犬子嘛。”夏知遥笑着接话,举止落落大方。


    而周越却一口饮尽杯中酒,酒气辣得他眼眶一热,脑海里却全是她那双手落在他腹肌上慢慢滑下的画面。


    饭菜陆续端上来,锅包肉香气扑鼻,红烧排骨酥烂入味,干煸四季豆带着一丝蒜香焦气。还有一道香葱炒鸡蛋,是周越小时候的最爱。


    两位父亲已然聊起旧事,从年初经济盘整讲到当年投资环境,语调不紧不慢,像老朋友话家常,又像多年未见后的试探过招。


    “你们公司最近那个品牌重组的项目,我也听说了。”周父抿了口黄酒,手指轻轻搭在杯沿,目光却绕过酒杯落向夏知遥,“是你带的吧?”


    她淡淡一笑,姿态稳妥:“团队一起做的,我负责整体方向,但具体推进还是靠大家。”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项目的方向、资源整合、关键节点这些,是她的长项。”夏父插话,语气不带夸张,只是平实陈述,用一种长辈的平静语气,将女儿的贡献摆在台面上。


    顿了顿,他又笑了笑,补了一句:“我虽不做实业,但搞研究也几十年了。有时候看不清市场,看得清人。”


    两人碰杯之后,酒盏刚落桌,周父便微笑开口:“知遥在你身边耳濡目染,做事确实有那股沉得住气、拿得起又放得下的劲。难得。”


    夏父轻轻一笑,神色不变:“她是我女儿,但工作上我从不插手。她那点本事,不是靠我教的,是她自己在商业环境里摔打出来的。”


    周父点点头,笑意稍敛,语气也转为郑重些:“那是她有这个能力,也配这个位置。”


    一边是父亲多年商战的老辣言语,一边是夏父温和坚定的逻辑表达,周越忽然意识到,他们都不是会随便夸人的人。


    而今天桌上的每一句话,看似寒暄,其实都像在打底,为人,为局,也为后面可能到来的更复杂关系。


    他抬眼看向夏知遥,她将长发盘了起来,露出耳朵,珍珠耳钉小巧圆润,再往下,是她粉色衬衫领口微敞的轮廓,锁骨线下隐隐一颗细小的痣,静静地落在她左侧颈根与肩线交接的地方。


    那颗痣,他记得,自己曾一寸一寸吻过去,他喉头一紧,咽下口中饭菜,忽然觉得有些渴。


    第58章 Chapter 58 我们做了那么多……


    饭局过半, 酒意慢慢浮上来,几人脸上都多了些放松的神色。


    周父放下筷子,抬手抚了抚袖口, 目光落在夏知遥身上, 语气温和了些:“这次把周越派去你们天行,其实我挺放心的。”


    他说着, 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儿子,眼神中有一种耐心而老成的父辈期待:“他这几年一直在外面拼, 没怎么歇过,也该沉淀一下了。有你带着,他在那边好好学一学, 我这个做父亲的,也算心安。”


    他语气顿了顿,目光从夏知遥又落回到周越身上, 有意无意地点了点:“当然,我也不是一定要他留下来,等磨炼够了, 如果他愿意,还是欢迎他回公司,家里的事, 迟早要接的。”


    这话说得不重, 却有一种资本惯有的沉稳暗示, 说得恳切, 但话里话外, 都是归属的意味,甚至隐隐有一种“终归要回轨道”的笃定。


    周越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没抬头, 只是淡淡夹了一口白菜,语气平静却带着某种执意:“我暂时没那个打算。”


    周父眉头蹙了蹙,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说,”他放下筷子,终于抬起眼看向父亲,嗓音不高,却极稳,“我暂时不打算回家里那边。公司好好的,我在那边挺合适。”不像是顶撞,更像是一次蓄谋已久的立场声明。


    夏知遥坐在一旁,察觉气氛骤然一沉,语气温柔却清晰:“其实周越最近在几个项目上推进得很好,适应得很快。我们内部和几位合作投资人都很认可他的判断和节奏,觉得他反应快、思路也很清楚。”


    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笑:“他有自己的节奏,我们这边当然不会浪费他这样一块好料子。”


    她顿了顿,像是认真想了一下措辞,又继续道:“其实说到底,也不是去哪儿的问题,而是把事情做好。等他在天行把眼前这一段历练完,肯定还是要回正源的,到时候项目做得漂亮了,经验打实了,再回去,不管在内部还是在外面,名声都会不一样。”


    她这话说得极有分寸,没有正面驳斥,也没有空泛奉承,只是将“过程”与“归属”都温柔地排好了顺序,巧妙地将周父之前的暗示,化解成一个“水到渠成”的未来时。


    “而且……”她声音更低了一点,似是玩笑,又带点认真的意味,“周伯伯您不刚才还说呢,我这几年自己闯出了点东西嘛。何况我是女孩子,男孩子更应该靠自己拼出些底气来,回家的时候,腰杆子才更直,对吧?”


    她说完,举起酒杯朝两位长辈轻轻一点,微笑里带着点谦逊的俏皮,却又分寸恰好。


    饭桌边的紧绷空气在这一刻被轻轻松了开去,夏父看了女儿一眼,轻轻点头,神色里有掩不住的欣慰。


    周父则低头抿了一口酒,但目光明显缓了些,语气也松下来:“听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夏父看了周越一眼,又看了看女儿,含笑抿了口酒:“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知遥说得也对。放在哪儿不是做事?你们想清楚就好。”这一句既有长辈的包容,也有不动声色的提醒。


    周父终于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是怕他错过了家里给的起点,走得太远,回头累。”


    而周越沉默了一瞬,才再次开口:“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他的嗓音低哑了些,但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坚定:“但人这一辈子,不能老想着回头吧?”


    饭局散场,周秉诚笑着拍了拍夏仲明的肩:“走吧老夏,咱们车上接着聊,我顺路送你一程。”


    夏仲明本想推辞,见对方神色热情、言辞恳切,便笑着点头:“好,那孩子们自己回去就行。”


    周秉诚转头朝周越招了招手,语气自然却带着点意味深长:“把你知遥姐姐送回家啊。”


    周越点了点头:“代驾一会儿就来,先送她。”


    两位父亲已经并肩朝另一边走去,西装与呢子大衣在灯下投出两道长影,渐行渐远,街边只剩他们两个。


    周越掏出手机,低头点了代驾,随后,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唇间,打火机“啪”地一声轻响。


    火光在风里跳了一下,映亮他深邃的眉眼,单眼皮在镜片后显得格外凌厉,眼神半明半暗,透着一种安静的锋锐。


    烟雾缓缓溢出,他微微仰头,唇线紧抿,侧脸隐在夜色里,被路灯切出冷硬的线条。


    高颧骨、直鼻梁、下颌的弧度干净凌厉,眉骨天生带着压迫感,却又在此刻透出一种不经意的克制。


    他单手插在羊毛大衣口袋里,另一只手夹着烟,指节修长分明,整个人随意倚在路边的栏杆上。


    夏知遥侧着身,余光忍不住落在他身上,她明知道不该多看,可还是被那副淡漠又专注的神情牢牢攫住。


    酒意让她的理智松动,那股烟草味混着夜风扑面而来,带着熟悉得让她心口一颤的味道。


    她忽然想起很多画面,他在会议桌另一端沉着发言的模样、在深夜走廊里低声喊她名字的声音,还有那些曾经不设防的亲近。


    良久,周越偏过头,透过镜片看了她一眼。嗓音低哑,带着酒意后的迟疑与一丝压不住的冲动:“你想去哪儿?”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怔了一瞬,不再是寒暄,而是直白得像一道越界的邀请。


    她闻声转过头来,与他对视,那一眼带着酒后才有的轻微晃动,眉眼依旧淡淡的,却蒙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柔软。


    周越的心口像被什么轻轻击中,上一次,他们就是在这种暧昧又失控的空隙里,走到了无法回头的那一步。


    他指尖的烟已经快烧到尽头,火星在夜里一闪一闪,他却忘了去弹,喉结滚了滚,语气比刚才更低、更像是压着气息在说:“那你跟我走吧。”


    夏知遥没有立刻答,也没有移开视线,她安静地看着他,风吹起她的发丝。


    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没有否认,也没有答应,却已经是最清楚的答案。


    下一秒,她轻轻侧过身,向他走近半步,那一步,短得几乎微不可察,却把他们之间隔着的沉默、试探与往事,全部拉近到触手可及。


    周越看着她走近,感觉心脏的跳动声几乎要盖过街上的车流声,这个距离,他们曾经无数次接近过,却从未如此真实。


    他盯着她,眼底那点被酒意催出来的冲动已经压不住,指尖的烟在夜风里烧到尽头,他却像没察觉。


    周越的呼吸慢慢沉下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她的眼睛,离得更近了些,就在那股距离快要被彻底抹平的刹那。


    “您叫的代驾。”司机探出头,笑着喊了一句。


    两人都没动,只是彼此对视了一瞬。周越偏过头,把烟在栏杆边摁灭,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走吧。”


    他绕到车旁,拉开后座的车门,自己先坐了进去,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夏知遥顿了两秒,还是沉默地在他身边坐下,车厢里安静得出奇,安静让周越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她就在身侧,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在狭小空间里弥散开来。


    窗外街景缓慢倒退,霓虹灯一帧帧划过,将她的侧脸映得朦胧而深不见底,像一潭随时会将人拉下去的水。


    夏知遥感受到他的目光,却故意不去看他,周越偏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抬手松了松领口的扣子,视线落在她发尾,那上面还带着风吹后的细碎静电。


    他的手抬起了一半,想去帮她理顺,却在最后一刻顿住。


    沉默中,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哑:“要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夏知遥没抬头,唇角微微一勾:“你看着我,像后悔的人?”


    他没接话,只偏过头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模糊的街灯,薄唇轻轻翘起,低低笑了一声:“不像。”


    说完,他的手在座椅之间缓缓移动,像是不经意,却带着明确的方向,指尖先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停了片刻,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她没有收回手,也没有看他,只让那股温热的触感一点点覆上来。


    周越的手指微微蜷起,试探性地将她的手扣在掌心,力道很轻,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占有感。


    夜色从窗外一路后退,酒店门前的灯光映进车内,映亮了她的侧脸,那弧度干净、沉静,却藏着一丝被酒意和夜色浸出的柔软。


    车停稳,周越先下车,但握着她手的那一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两人办完入住,踏进电梯,封闭的空间里,周越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沉的、比脚步声更响。每走一步,那股紧张感就像被拧紧的弦,越绷越紧。


    他们并肩走着,谁都没有开口,却谁也没有停下,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吞掉了大部分脚步声,房门越来越近,而他们刻意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这个距离,是最后的理智,也是最后的温柔,他们都清楚,一旦再近一步,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周越抬手刷开房卡,门锁发出轻响,他推门走进去,没有回头,像是笃定她会跟上来。


    夏知遥在门口停顿了一秒,指尖在包带上轻轻收紧,最终还是抬步跨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合上。


    下一秒,周越像终于压不住火,猛地转身,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这个动作几乎是本能,从她跨进门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克制就开始崩裂,他已经等得太久,忍得太久,他需要确认她是真的在这里,确认这不是他反复梦见的幻觉。


    他扣着她的腰,将她牢牢压在自己怀里,呼吸炙热到几乎要灼穿她,额头贴近她的额头,嗓音低沉得像从喉底磨出来:“你为什么跟我来?”


    那不是质问,而是逼问,逼她亲口承认,她和他一样渴望。


    夏知遥仰起下巴,被迫与他的视线直面对齐,她没有挣扎,反而唇角微勾,眼尾透着酒后才有的微醺与挑衅:“你不是让我跟你走吗?”


    她轻轻往前倾了一寸,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擦过他的唇角,“我不过是……配合你。”


    周越眼底的黑色愈发深沉,像是瞬间被点燃又死死压着火。他低笑一声,掺着怒意、欲望,还有不肯示弱的满足:“你真有这么听话就好了……”


    他的指腹收紧,捏着她的下巴,力道既带惩罚,又带着几分危险的温柔。


    此刻,周越所有温文尔雅的外壳都碎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眼神偏执、带着压迫气息的男人,满身都是“你是我的”这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夏知遥被迫仰着头,唇边溢出一声轻笑,眼神却亮得惊人:“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说这种话……”她停顿半秒,目光直直落进他眼底,“那我可以走啊。”


    周越眸光一暗,下一秒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将她整个人压向门板,两人之间近得几乎没有空气,呼吸交缠,鼻尖擦过鼻尖。


    那一瞬,她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力量和那股蓄了很久的控制欲,被牢牢困在他与门之间,她心口的悸动和兴奋纠缠在一起,她知道,自己这是故意踩上了他最后的底线。


    周越死死盯着她,眼里燃着的不是火,而是整整两年荒凉压抑后,一触即发的崩溃。


    两年来,所有的想念、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汇聚成这个眼神,沉沉压下,却锋利到能割伤人。


    他想要她,想要她的身体,更想要她的心,但他更害怕,害怕这只是她一时的冲动,害怕明天醒来,她又会回到那个理智、冷漠、不属于他的模样。


    他的声音低得像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喑哑而克制,带着近乎疼痛的质问:“那次,我们做了那么多回……”呼吸急促,眼底情绪复杂到近乎狼狈,“你为什么不吻我?”


    第59章 Chapter 59 我现在饿的不是……


    这一句, 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他不敢吻她,因为他知道, 吻, 是情人之间的事,而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关系, 他不敢说出口。


    夏知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眼神冷静得近乎挑衅,仿佛在说:“你自己定的游戏规则,现在接受不了了?”


    周越喉咙发紧, 心跳快得像擂鼓,他不是没见过她冷淡的样子,可今晚的她, 不动声色得令人发疯,明明站在他怀里,却像隔着一层薄冰, 让人急得想去打破,又怕冰下是深渊。


    焦躁像蚂蚁爬过骨髓,从心口一点点往四肢蔓延, 他的指尖微微颤动, 脸上却还强撑着镇定, 可那种从胸腔深处涌起的压抑与烦闷, 正一点点撕开他最后的克制。


    脑海里全是那晚她仰着头、抓着他、咬着唇忍耐的模样, 可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她竟然连一个吻都没给,就像是在用他发泄情绪, 而不是靠近他。


    他终于像被逼到极限般开口,语速明显加快,声音低哑发颤:“你每次高chao的时候都会拼命抓着我亲……上次为什么不?你在怕什么?”


    他的眼神像一簇压抑已久的火,危险、混乱,却又脆弱得近乎绝望,那股情绪像要烧穿她的骨血,他怕,怕得要命,却依旧用最锋利的方式把她逼到墙角。


    她还是没说话,把他逼成了一头困兽,喘息急促,却还倔强地不肯低头。


    下一瞬,他吻住了她,那不是温柔的吻,而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掠夺,像是堵她的嘴,也堵住他自己快崩坏的心,唇齿交缠间,有压抑到极致的渴望,也有无法言说的恨意。


    可就在她忽然反扣住他的后颈,反咬住他唇时,他胸口那根悬了很久的弦才“啪”地一声落了地。


    那是一种被反撩、被回应的确认,让他在失控的深渊里踩到了一块唯一的踏板。


    周越像怕她溜走似的,抱起她,整个人将她压到床上。吻依旧不肯停,急切又贪婪,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把她刻进骨血。


    “你敢说……”唇齿间,他的低语又像质问,又像哀求,“……你一点都不想要我吗?”


    他眼里的焦躁几乎要溢出来,深得像要把人整个吞没,那种不安、脆弱、渴望混杂在一起,像是只要再得不到答案,他就会彻底溃败。


    她却不看他,只盯着身后的墙,语气冷静:“你不是想要我来,就来了么?过程顺利,谁也没亏。”


    周越神色一怔,眼神里像有什么瞬间碎了,“过程顺利?”他低声冷笑,那笑意带着血腥的锋利和嘲讽,“你真行,夏知遥。”


    “你就这么干净利落、全身而退?每次都能抽身抽得干干净净,是不是?”


    她没有回应,只是轻轻闭上眼,像是退回了她熟悉的防线,不回应,不动摇,不认输。


    可他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她的沉默,不是无情,而是逃。


    于是他俯下身,唇几乎贴上她耳廓,声音低得发颤:“没关系,不说也行。你不敢说,我帮你说。”


    他呼吸灼热,唇擦过她的肌肤,低语里带着凌厉的笃定:“你那天亲不下去,是因为你心里乱了,对不对?”


    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却依旧沉默。


    “你怕,一旦亲下去,就得承认我们没结束。”他的喉结滚了滚,声线低哑到几乎破裂,“你怕……你根本不想离开我。”


    她终于睁开眼,那里面是冰,也是火,是被逼到极致的混乱与克制。


    周越看着她,忽然轻轻笑了,笑里既冷又疲惫:“夏知遥,你真狠心。”


    她眼底闪过一瞬动摇,脆弱一闪即逝,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的嗓音沉下去,压得更低:“你到底要把我逼成什么样?”


    下一秒,她忽然扣住他的后颈,狠狠吻了上来,那不是回应,而是反扑。是她终于放弃所有伪装,在决堤的一瞬间反击。


    她的吻不温柔,甚至带着狠意,像是在惩罚他,也在惩罚自己。指尖用力抓住他的后颈,逼得他只能承受她的力道和情绪。


    那一刻,所有压抑、所有没出口的话,全部淹没在失控的情欲里,再无退路。


    浴室里雾气氤氲,暖黄色的灯光在水面铺开一层柔亮的波纹,夏知遥半倚在浴缸边缘,指尖在水面轻轻划过,耳尖却早已捕捉到外面的细微动静。


    门被推开的瞬间,她连眼都没抬,只淡淡地吐出一句:“你有事吗?”


    周越倚在门框上,发梢还挂着细碎的水珠,沿着脖颈滑进松松垮垮的浴袍里。他带着股洗尽热气的湿暖气息,唇角微微扬起:“你怕什么?你身上有什么地方我没看过的?”


    她这才抬眼,目光在他湿漉漉的发与松垮的腰带上略一停顿,眼尾缓缓挑起,唇角勾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凉意,反手抛回去:“既然这么熟,那你干脆别穿衣服啊。”


    周越低低一笑,像真没把这当威胁,指尖懒懒勾住腰间的系带,动作慢得像是故意的:“你说的。”


    周越的手指慢慢收紧,腰间的系带被他轻轻一扯,松开了半寸,浴袍的领口随之滑落一侧,露出一截肩线,带着刚沐浴过的湿意与热气。


    夏知遥的目光跟着微微一顿,却不打算让他看出分毫异样,反而慢条斯理地抿了口水,把杯子放下,仿佛那一眼只是无意。


    “周越。”她的声音很淡,却像刀刃划过水面,溅起细小的涟漪,“别玩这种没意思的事。”


    他却像是被激得更有兴致,慢悠悠走进来,每一步都带着水声与脚下踩过地毯的闷响。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算有意思?”


    夏知遥唇角缓缓勾起,像是随口一说,却字字带着凉意和刀锋:“跟你爸说你刚睡完我,这才叫有意思。”


    周越忽然哈哈大笑,笑声低沉,像被暗暗点燃了什么,“夏知遥,你这是在激我?”


    他边说边向前一步,撑在浴缸前沿,几乎与她的脸贴在一起,水汽与热意将两人的呼吸逼到同一个频率。


    “他要是知道,我不仅没送你回家——”话在唇边顿住,他抬眼看她,眼尾缓缓挑高,带着刻意的挑衅,像在刀口上再补最后一刀:“还睡了你。”


    他低低笑了声,那笑意混着浴后的潮湿与锋利,单纯享受她此刻的表情:“你说,他是当场晕过去,还是直接高血压犯了?还能抢救得回来吗?”


    她低下眼,睫毛在雾气中微微颤动,唇角像是忍着笑,又像在冷冷嘲讽。


    下一秒,她忽然起身,水声细碎而急促,水珠沿着肌肤滑落,映着灯光。


    周越的呼吸在那一瞬骤紧,刚要靠近,她却先开口,声音湿热又疏离:“我泡好了。”


    经过他身侧时,带着水汽的发丝轻轻扫过他的手背,留下一瞬暧昧的湿热。


    他伸手,将浴袍搭在她肩上,指尖顺着肩胛慢慢滑到手肘,动作看似随意,却在皮肤上逗留得过久,眼神瞬间暗下来。


    她刚迈出一步,手腕便被他扣住,力道不重,却足以将她半推半拉地带到落地窗前,窗外的夜色与室内的热雾在这一刻交缠不清。


    夜色在脚下的城市铺开,被室内暖黄的灯光晕染成柔和的深蓝,像一片静得危险的海。落地窗上映出他们的身影,近得几乎要重叠,逼得人连呼吸都变浅。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真正拒绝。


    “你知道的……”周越的唇停在她耳边,呼吸滚烫,带着侵略性的耐心,像宣判,又像一声不容置疑的警告:“我,从来都不止一回的。”


    话音落下,他没有立刻吻下去,而是像耐心剥开猎物的防线般,慢慢收紧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


    她被迫转过身,后背抵着冰凉的玻璃,城市的灯火在她眼底碎成无数细小的光,那双眼睛清冷、警觉,却在极短的一瞬间,被他逼得染上了一抹慌乱。


    周越低下头,指尖沿着她的下颌线轻轻滑过,热气在她耳畔一寸寸蔓延,带着水汽与他身上的气息。


    “夏知遥,”他的声音低得像从喉咙深处碾出来的,“你不说停,我就当你默认。”


    她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睫毛颤得细微而频繁。


    那一刻,他的笑意更深了,俯身,带着不容闪避的力道,唇舌相触的瞬间,热度像被点燃的火线,顺着呼吸迅速蔓延全身。


    她被迫仰着头,后背与玻璃摩擦出细微的凉意,冰与火在她的神经里交错翻涌。


    周越像是故意,不急不缓地碾磨着这个吻,掌心的力道由克制到渐渐收紧,像要将她牢牢钉在自己与玻璃之间。


    她指尖不自觉地蜷紧,抵在他胸口,却并没有用力推开,反而在他稍稍退开的那一刻,呼吸急促得更明显了。


    周越盯着她,眼神深得像能将人拖入无底的漩涡,唇角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笑:“你看,你从来都没学会拒绝我。”


    她轻轻笑了一声,像在掩饰什么,又像在挑衅:“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学会放过我?”


    下一秒,他忽然俯身,整个人像是要将她整个笼罩在怀里,热度和力道再一次压得她退无可退。


    外面的城市灯火模糊成一片,玻璃上的雾气一点点蔓延,把两人的身影困在这方小小的、隔绝一切的空间里。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中间隔着一道薄薄的空隙,夏知遥背对着他,眼睛睁着,呼吸轻得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周越盯着天花板,视线在黑暗中失了焦,辗转反侧间,心口的躁意一点点堆积。半晌,他终于低声喊了一句:“夏知遥。”


    她没立刻答,像在等他下一句,过了几秒,她才慢慢转过身,眉眼半隐半现,带着夜色的凉。


    他就那样看着她,看了很久,最终,他缓慢地,几乎无声地靠近,然后低下头,轻轻吻了她。


    那不是带着欲望或侵略的吻,只是唇与唇的短暂触碰,温热而克制,他收住了所有更深的冲动,只为了在这一刻确认她的温度,确认她还在他怀里的距离之内。


    夏知遥没有闪躲,也没有回应,只静静看着他,像是早就等着这一幕发生,她缓缓闭上眼,声音轻得几乎被夜色吞没:“睡吧。”


    周越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将她揽进怀里,一如从前,像回到了很久以前那些不设防的夜晚,只是心里的距离,比那道薄空隙更难跨过去。


    夏知遥醒来的时候,周越坐在床边,背脊挺直,似乎是再处理什么工作,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的侧脸上,眉眼沉静得看不出情绪。


    她眨了眨眼,下意识拉了拉被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


    凌乱的床单和交叠的褶痕像在提醒她昨晚发生的一切,连睡姿都狼狈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羞赧与慌乱。


    他听见动静,手指在屏幕上停了一瞬,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开口,语气像例行公事般轻描淡写:“醒了?”


    “嗯。”她嗓音发哑,带着刚醒来的喑哑与一丝不稳,轻得几乎听不清。


    空气陷入短暂的静默,只有她拉起浴袍腰带的窸窣声,与窗外模糊的车鸣交错着,显得格外清晰。


    “我……先去洗个澡。”她低声开口,。落地的脚被地板的凉意一激,微微踉跄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只快步走向浴室,把门轻轻带上,关门的一刹那,水汽未至,隔着一道门板,反而更能感到空气中未消的暧昧与不安。


    周越揉了揉眉心,指尖按在眼眶上停了几秒,像是在逼自己清醒。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清晨的风带着淡淡的潮气灌进来。


    他低头点燃一根烟,火光在指尖一闪,烟雾还未散开,就被他按进了烟灰缸,只留下未燃尽的焦味在空气里徘徊。


    浴室的门在她身后合上,热水冲下来,拍在肩头,像是要把昨夜的触感一并冲走,可越是闭上眼,越能感觉到那些细节在皮肤深处留下的温度,他呼吸的节奏,他掌心的力道,还有那句不知是真心还是冲动的话。


    她仰起头,让水从发梢滑过脸颊,试图让自己放空,可胸口的起伏依旧不稳。昨晚,她分不清是自己失了防备,还是他用某种她无法拒绝的方式逼近。


    思绪翻涌间,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指尖却在发颤。那是一种介于慌乱与不甘之间的感觉,既想抓住什么,又清楚地知道,一旦伸手,就再也无法抽身。


    外面,周越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只剩偶尔传来的一些声音,像是在收拾什么。她知道他还在,却不确定他会不会等她走出来。


    她低下头,水流打在耳侧,像一场临时的掩护,掩住了那些来不及整理的心跳。


    夏知遥走出浴室时,周越已经换上浴袍,长腿随意地搭在窗前的扶手椅上,手里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


    晨光从肩头斜落下来,勾出他下颌线的冷峻弧度,眉眼清晰,却透着一点不属于清晨的沉默。


    见她出来,他忽然抬眼笑了一下,像是随口找了个话题:“我爸还真问我,昨晚上有没有给你送回家?”


    夏知遥脚步一顿,抬眼看向他:“你说什么?”


    周越眨了下眼睛,语调吊儿郎当地补了一句:“当然是说好好送回去了,不然呢,告诉他咱俩在酒店落地窗前面……”


    她没忍住,唇角一弯,靠在衣柜边,反击得干脆利落:“他恐怕会先杀了我。”


    两人对视了一瞬,眼底都有一点掩不住的光。


    下一秒,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像是在笑彼此的狼狈,又像是在笑这场荒唐的、带着熟悉味道的再度纠缠,只是笑意落下时,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未说出口的东西。


    “你今天有事吗?中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周越问,语气平淡得像是不经意,可耳尖却微微泛红。


    夏知遥低头想了想,轻轻“嗯”了一声。


    话没说完,身影已经逼近,周越宽阔的手臂一伸,将她牢牢圈进怀里,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自然。


    她肩膀微微一紧,本能地轻轻挣了一下,却没真推开,反而被迫贴近他的胸口,隔着浴袍,她能清楚感到他心跳的沉稳有力,像每一下都在告诉她,别想逃。


    “不是说吃饭吗?”她靠在他肩上,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却压不住尾音里那点被他牵动的慌。


    “我现在饿的不是那个。”他低声在她耳边说,嗓音低沉,带着笑意,又像带着一场蓄谋已久的占有。


    热气拂过她的耳廓,顺着颈侧滑落,烫得她整个人微微一颤。


    下一秒,唇被吻住。


    这一场几乎是默契达成的缠绵,没有试探,没有语言,只有呼吸与心跳交错,像是从沉默里一路延伸出来的延迟释放。


    他的唇很热,带着清晨的气息,也带着昨夜余温未散的执拗。


    她回应得不急不缓,像是在印证什么,又像是在赌气般拒绝先退一步,指尖不自觉攀上他的肩膀,感受到那一瞬间他呼吸的骤沉。


    阳光越照越亮,斜斜地铺在他们的肩背上,仿佛要将昨夜的秘密都晾晒出来。


    可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他们像在逃避,又像在一次次确认彼此的存在,没有人说“我们和好了”,也没有人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可在这样的清晨,在这样一场无声的依赖里,情欲已经成为唯一能说话的方式,替代了所有原本该开口却不敢开口的话。


    第60章 Chapter 60 周越,你很聪明……


    中午, 他们下楼去了街角那家泰国餐厅。门口的风铃被推门声带得轻轻作响,混合着香茅和椰奶味的热气扑面而来。


    菜单递到手里,周越靠在椅背上, 侧过脸看她:“你先点。”


    夏知遥扫了一眼, 淡淡道:“冬阴功汤。”说完把菜单推回去,“剩下的你随便点。”


    周越挑了下眉, 唇角勾着笑:“行,那我可不客气了。”他低头刷刷点了几样, 咖喱螃蟹、蛋黄焗龙虾、香茅牛肉,青木瓜沙拉,菠萝饭, 都是夏知遥喜欢的海鲜。


    夏知遥拿了一块虾片,抬眼看他:“你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吃不了就打包带回去。”周越说得理所当然, 唇角还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菜很快上桌,金黄的咖喱酱浓稠泛着热气,螃蟹壳在光下泛着亮色, 龙虾外壳被烤得微焦,蛋黄香混着海鲜的甜气,一下子就勾起了食欲。


    他看着夏知遥低头喝了几口冬阴功汤, 又象征性地吃了些沙拉和龙虾螃蟹, 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吃得极慢, 每一口都像在勉强自己, 纤细的手指握着筷子, 整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只是完成一场必须走完的流程。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将她的脸颊映得白得几近透明。她本就瘦, 如今的模样却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散掉,连影子都显得轻。


    周越的目光深了几分,低声开口:“你在纽约的时候,吃得还挺多的。”


    夏知遥的筷子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那会儿有食欲。”又像是随口一说,“而且冷,身体自然想多摄入一点热量。”


    周越没说话,只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把什么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她不肯解释,他也不想逼问。只是那份克制背后,隔着桌面的距离,像压着一层看不见的潮水,一旦松开,就会倾覆一切。


    可越是不说,就越让人在心里一寸寸陷下去,就像他脑海里,那片暴雪中的夜景,总是止不住地回放,她穿着厚外套坐在他对面,脸冻得红扑扑,一口一口地吃着牛肉饭,嘴角的笑意那么真,像个终于放松下来的人。


    而现在,她安静地坐在他面前,手指修长,却连刀叉都握得没有力气。仿佛那一晚的她,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夏知遥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眸光清浅,却带着一点被戳破的恼意,“人会变的。”她语气淡淡,却隐隐透着防备,“胃口也会变。”


    “可你不是这种变法。”周越盯着她,神色复杂而沉重,“不是正常的变,是……那种让人看着都不舒服的‘硬撑’。”


    夏知遥沉默了片刻,手指下意识摩挲着餐刀的边缘,指节泛白。她弯了弯唇角,却没笑进眼底:“那你别看。”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会说得这么尖锐。


    周越没接话,只是将夏知遥面前的碗拿过去,默默盛了些菠萝饭,又把剥好的蟹肉和龙虾一一夹到她盘里。动作很慢,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自然。


    夏知遥忽然又笑了笑,声音压低,像是在自我调侃:“那时候是真的饿得快,白天培训,晚上打工,三顿吃泡面也能干完两千字PPT,现在倒好,没活干也吃不下饭。”


    周越抬头看她,那一瞬间,眼神像是被什么轻轻绊了一下。他说不清,她这句话是在开玩笑,还是在陈述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事实。


    “你要是继续这样不吃,真撑不住。”他把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语气像是最后一次提醒,又像是在替自己找个理由,“吃一点,哪怕只为我爸那高血压不犯,也行。”


    这话终于让夏知遥笑了出来,她低头舀了一勺菠萝饭,放进嘴里,咀嚼得很慢,“行吧,”她轻声应了一句,像是随口,却带着几分真心,“为你爸的血压。”


    周越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唇角微微一勾,俯身压低声音:“是不是因为……刚做完,所以你不想吃东西?”


    夏知遥正低头咀嚼,动作一顿,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眸色里带着明显的警告:“你再说大声点,让所有人都听见啊。”


    周越像没看见她的警告似的,语气还带着笑,不依不饶:“到底是不是?”


    “不是。”她把刀叉放下,语气淡淡的,却刻意转移话题,“你还是多吃点吧。”


    他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可她已经低头舀了一勺汤,神色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越刚放下刀叉,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下意识抬眼看了夏知遥一眼,才接起电话:“喂,妈。”


    那边语气轻快,夹着一点熟悉的唠叨味:“你在家吗?我今天带了点东西,顺路给你送过去。你别乱放,记得冰箱要收拾干净点,家里该打扫了。”


    “没在家,”周越语气温和地打断她,“我和夏知遥在外头吃饭呢。”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哟?她也在啊。”


    “嗯。”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夏知遥,她正用纸巾慢慢擦拭唇角,听到他的回应,动作轻轻顿了一下。


    周妈妈笑着说:“那正好,你吃完饭回家一趟吧,我在你那放点东西。”


    “好。”周越顿了顿,低声应着。


    挂了电话,他随手把手机扣在桌上,看着她,挑了挑眉:“我妈带了点东西来我那,让我吃完回去一趟。”


    夏知遥“嗯”了一声,她的神情平静极了,像是一个局外人,正安安静静听着别人的家常。


    周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又随口说:“我妈她其实不知道咱俩现在……这样。”


    “我知道。”夏知遥语气淡淡的,既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提醒,她一直都很清楚。


    周越微微眯了眯眼,像是在随意闲聊:“你知道,那你没什么想法?”


    夏知遥抬眼看了他一瞬,眉眼里没有情绪波澜,唇角甚至带着一点似笑非笑:“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


    周越没急着回答,只盯着她看,带着几分探究的锋利,又掺着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比如,”他语气慢下来,低得像是在试探,“希望她知道。”


    夏知遥的眼神依旧沉稳,像一潭风吹不皱的水:“你想听真话还是好听的话?”


    “真话。”周越盯着她,声音低沉。


    夏知遥抬眸与他对视,唇角缓缓上扬:“真话就是,不想。”


    那一瞬,周越的笑意像是被抽空,眼底的情绪压得更深,他靠在椅背上。


    “知遥……”他刚开口,语气比平时更低,也更慢,像是要把某句话试探着推到她面前。


    可夏知遥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图,在他话音还没落下前,就淡淡截断:“别说了,我不想听。”


    周越的手指顿住,眉间的弧度微微一沉。


    她语气平静,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刚要燃起来的那点冲动:“我不想要那些有名字的关系,也不想让别人来定义我和你。”


    “就算我想给,你也不要?”他的声音极轻,像是怕别人听到,又像是在自问。


    夏知遥低下头,慢慢擦了擦唇角,神情依旧不动声色:“周越,你很聪明,该知道,有些关系,不取名字反而活得久。”


    吃完饭,周越结了账,两个人上了车,夏知遥靠在座椅上,一路无话。


    周越解开安全带,淡淡说:“上去吧,我妈应该已经到了。”


    进门时,玄关里已经摆着几只购物袋。


    周越扬声说:“妈,我们回来了。”


    周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一见他们两个,一脸笑意:“哎哟,这不是知遥吗?好久没见你了,比上次见又瘦了点儿,正好,这些是刚买的水果和点心,你们一会儿尝尝。”


    夏知遥一见到周越妈妈,立刻换上那副温柔得体的笑容,声音清亮又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阿姨,好久不见,您还是这么有精神。”


    她一边掰着手指头算,一边笑着补充:“咱们这不是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吗?您怎么还越来越年轻了,是不是最近羽毛球打得又精进了?”


    周妈妈被说得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尾都带着褶子:“就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会说话。”


    夏知遥换好鞋,一边环顾客厅,一边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四处打量,眼里带着夸张的惊讶:“装修得不错啊,就是太空了,周越,你回来这么久了,也不想着好好收拾收拾家。”


    周越还没开口,周妈妈立刻接上她的话,语气半带埋怨半带打趣:“他们男人懂什么呀,每天就知道上班,他这上了半天班,我都不知道他忙些什么。”


    周越懒懒靠在沙发边,语气平淡:“现在我外派到知遥姐他们公司,做投资总监。”


    “怪不得。”周妈妈笑着摇头,“真是巧啊,这么多年还在一个圈子里打转,你们这关系也算一直没断。”


    夏知遥被她这么说,笑着顺着话:“算是吧。”


    周越坐在一旁,手里捏着水杯,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厨房,把周妈妈带来的肉菜一一分类收好,顺手打开冰箱,把不该放的东西挪到保鲜盒里。


    她的声音轻快,不时和周妈妈聊起装修风格,甚至连哪盏灯光适合看书都点评得体。


    他知道她在伪装,像是在演一个“第一次来”的客套访客。


    可他也知道,在另一个城市的深夜,她曾一边烤着吐司,一边很认真地说:“我以后要个落地灯,能照到整个书桌角落。”


    这熟悉感让他生出一种短暂的错觉,她根本不需要装作第一次来这里。


    周妈妈擦了擦手,在沙发上坐下,笑着开口:“你们都这个年纪了,以后结婚啊,房子、日子都得靠自己慢慢过起来,这房子我不动,以后你们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


    她转头看向夏知遥,神情亲切自然:“知遥,你这眼光好,后面周越要是谈恋爱,你帮着他掌掌眼。”


    说着,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对了,你这也没个好消息?阿姨红包礼物都准备好了。你妈上次还跟我说呢,说你每天就是工作,连对象也不找。你们这些孩子啊……”


    夏知遥微微一愣,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我妈就是爱操心。”


    周越坐在一旁,手指轻轻敲着水杯壁,目光落在她脸上,却没有插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应付过去。


    周妈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诶,你那个大学同学不是挺好的吗?你妈跟我说过,上回你病了,他还去看你,在你家吃了顿饭的,叫什么来着……晓天?”


    “郑晓天。”夏知遥笑着回答,“是我老板,我们一直是好朋友。他那个人吧……”


    话还没说完,周越淡淡地接过去,语气不重,却透着凉凉的意味:“他那个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周妈妈愣了一瞬,像是没想到他会接话得这么干脆,随即“噗”地笑出声来,摆摆手:“哦,那还是当朋友的好。”


    夏知遥也被逗笑,低下头抿了口水,借着动作掩去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玻璃杯壁上沾着细小的水珠,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片刻后,她眼角微抬,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桌上的菜肴,落在对面那个沉静坐着的男人身上。


    周越正看着她,目光里没有笑意,却像暗藏着某种不言而喻的情绪,隔着餐桌的距离,静静锁住她。


    周妈妈还在不紧不慢地叮嘱:“公司忙就忙吧,可你也得注意吃饭。茶叶我给你放柜子里了,床单我已经换成新的了,还有……”


    她一边说一边到处看着还缺什么东西,话题像没尽头一样延伸,列出一长串“需要这个,需要那个”的清单。


    周越低着头,像是在听,却始终没回应,只是慢慢地,将目光移向了夏知遥。


    他的视线很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从她的脸颊开始,一路往下滑。那目光缓慢、刻意,仿佛在拆开她的外壳,直到落在她颈侧的那一截皮肤。


    夏知遥心里一紧,下意识抬手轻轻碰了碰脖子,她不确定昨晚上周越是不是又在她脖子上留下什么痕迹,只觉得一股热意顺着脖颈爬上耳尖。


    周越撇了撇嘴,唇角那抹笑意带着一点坏,似乎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夏知遥看懂了他的意思,心里又急又窘,他就是故意的。


    周妈妈突然转过头来,笑着对夏知遥说:“知遥,你来帮我看看,还缺什么不?我怕收拾得不全。”


    “好的。”夏知遥立刻应了声,像是抓住了什么机会,赶紧起身跟着周妈妈去了卧室。


    身后,周越的视线还落在她背上,那种带着点戏谑的温度像隔着空气追了过来。她没敢回头,只觉得脚步快了半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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