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41 你该去过你自己……


    几天后, 周越难得没加班,下楼的时候,街上的霓虹才一点点亮起来,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回家的, 手却在方向盘上不自觉一转,车头朝着哥大那边去了。


    姜其然的课还没正式开始, 这几天正好趁着空档慢慢适应纽约的节奏,白天到处转悠熟悉环境, 晚上窝在公寓里看书,甚至会给做点菜,叫哥哥来一起吃, 连周越都说他厨艺了得。


    周越嘴上说得很凶:“别指望我天天来管你。”


    可真有空的时候,脚下还是习惯性地往这边拐,他把这归结为“顺路”, 但心里清楚,只是想确认一下,弟弟在这座城市里是不是安稳、是不是一个人也能过得好。


    车停在熟悉的街角, 他发了条微信:【下楼吧。】


    几乎没过多久,姜其然的回复就跳了出来:【ok,给我两分钟。】


    他正准备收起手机, 屏幕却又震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路知微:有空不, 出来吃个饭, 我刚从上海回来。】


    周越的手指顿在屏幕上,没有急着回复。车窗外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流动,映出一层虚幻的色彩, 他的目光却定在那行字上,像是被某个突然冒出的念头拽住了。


    他侧过头,透过车窗望向不远处的公寓门口。台阶上,姜其然正快步走下来,身上套着一件简单的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发丝被夜风吹得微乱,眉眼间还带着掩不住的少年气与松弛感。


    周越在屏幕上敲了几行字:【我弟弟刚到纽约,正好,一块吃点。】


    紧接着,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看病的事,别跟我弟提。】


    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玻璃上映出了他的倒影,眉眼平静,像是多年来习惯的一种沉默,正被他小心地收拢成一种温和而带有距离的防备。


    路知微那边很快回了个“我嘴很严的”的小猫表情,圆圆的眼睛透着俏皮,似乎轻轻化开了车内那层无声的压抑。


    他们约在一家泰国餐馆,店面不大,顶棚是透明的玻璃,雨滴密密地敲下来,汇成细流沿着斜面滑落,墙上挂着几排泛黄的黑白照片,老曼谷的街头、手推车旁的卖花人、穿着长裙的舞者,笑容定格在某个遥远的瞬间。


    路知微踩着略急的步子走进来,外头的雨气还没褪尽,沾在她肩头的水珠在暖黄灯光下闪了一瞬。头发这次终于染回了深色,束得干净利落,宽松的T恤牛仔短裤,整个人显得干脆又清爽。


    她一眼就看到靠窗那桌,两个男人坐在对面,她的步伐轻轻顿了下,唇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弟?”


    说着,她往那边走过去,目光落在姜其然脸上。那张脸的轮廓和周越确实有几分相似,但神情更柔和,眉眼清澈,肤色带着健康的小麦色,一看就是还没被现实的锋刃磨过的少年。


    “你好呀,我是你哥的……”她故意拉长了尾音,眼神在兄弟俩之间一转。


    周越靠在椅背上,指尖轻敲桌面,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你悠着点说。”


    “……朋友。”她慢悠悠地收尾,声音里带着点调笑,“路知微,也算你学姐。我在哥大读心理学的PHD。”


    姜其然站起身,神色大方而坦然:“学姐您好,我叫姜其然。”


    “哟,这么乖啊。”路知微挑了挑眉,拉开椅子坐下,语气里带着点打趣,“不像你哥,见谁都像别人欠他八百块钱。”


    周越抬眼瞥了她一眼,动作不急不缓,面无表情:“我不欠你钱吧?”


    “你欠我好几顿饭呢,”她翻着菜单,指尖轻轻划过一排泰文拼写的菜名,头也不抬地接话,“今天要不是弟弟来,我怕都吃不上这顿饭。”


    周越懒得搭腔,低头喝了口水。


    点完菜,路知微把菜单在桌面上一推,发出轻轻的一声闷响,目光重新落回姜其然身上:“听说你UNC读的本科?然后跟你哥申请了一样的专业?你们家是非得把这点学费花在哥大才行啊。”


    姜其然先是一愣,像是没想到她开口就直奔主题,随即笑了笑,语气温和:“主要是我哥做过榜样嘛,小时候不懂事,看什么都想跟他一样。”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周越身上,那眼神里是真心实意的佩服,也带着点少年人的执拗,他并不觉得跟在哥哥的路上是件可耻的事,反而是一种自豪。


    周越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瞬,没说话,唇角若有若无地动了动,像是想笑,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那现在还想跟他一样吗?”路知微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眼神却定在姜其然身上。


    “我会试试,但我不急。”姜其然笑得淡,语气平和而笃定,“我哥走得太快,我就当是在后面慢慢散步。”


    这话不卑不亢,既不怯场,也没有刻意讨好,像是他早就想好的回答,周越听着,心口却忽然涌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一种夹杂着重量和暖意的情绪,轻轻压在心头。


    路知微挑了挑眉,转头瞥了周越一眼,唇角带笑:“你弟挺会说话。”


    “那是,”周越终于开口,语气轻描淡写,像是顺手接过话茬,“从小就嘴甜。”


    菜还没上齐,三人闲聊,气氛一时多了几分松弛。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细细密密地敲在玻璃顶上,溅起一圈圈微小的水花。灯光透过水痕洒下来,将三人的面孔映得柔和而暧昧。


    路知微挑了挑眉,却没顺着话题往下,而是忽然转向周越,语气像是随口一问:“你最近睡得怎么样?每天能睡几个小时?”


    她顿了顿,又仿佛不经意地补了一句:“烟酒都少碰一点,失眠光靠喝酒可不兴。”


    语调松松散散,像是朋友间的调侃,可眼神却很认真,那种打量不是随口关心,而是像在悄悄确认什么。


    周越被问得一愣,唇角扯了扯:“还行。”


    “还行是怎么个还行?”她笑了一下,语气半真半假,“得量化一下。”


    “能睡到早上六点了吧。”周越轻描淡写地说。


    姜其然没说话,只低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眼神却在周越和路知微之间游移,像是在默默观察些什么。


    周越看着他们,心口忽然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一向不愿解释,也不喜欢多说,可在这两人面前,却总觉得什么都藏不住,仿佛只要一个眼神,就会被看穿所有心事,而他甚至连转身掩饰的余地都没有。


    “你什么星座来着?”她忽然开口,语气轻快。


    “天秤。”姜其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低头把水杯放好,语调里没太多起伏,但不失礼貌。


    “哦……”她拖长了尾音,笑得意味深长,“那MBTI呢?测过吗?”


    “我好像是……INTP。”


    “INTP?”她眼睛一亮,像是猎人看到了猎物,“你哥可是标准INTJ,我记得清清楚楚。”,尾音勾着一点调味般的调笑,不明说,却像是在有意无意地挑逗,又像是在挖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等人跳下去。


    对面一直沉默的周越终于动了,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紧,然后松开,嗓音带着点低哑的疲倦:“你真的是学心理学的吗?一会星座一会MBTI……”


    他抬眼看她,眼底藏着一丝压不住的烦闷,“能不能有点学姐的样子?”


    路知微“哈”了一声,笑得肆意张扬,手指扣在椅背上,做了个鬼脸:“你懂什么,刚开始聊天,用这些是最快看出性格的方式,再说了,学姐怎么了?说不定你们哥俩是遗传都喜欢学姐呢。”


    话音刚落,她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冲姜其然眨了眨眼,姜其然正准备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指尖在半空悬着,轻轻地僵住了。


    他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停在周越脸上那一秒,眼底的光轻轻晃了晃。


    周越眼角一跳,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给路知微续上,声音冷淡而刻意:“行了,喝你的酒吧。”


    姜其然没说话,但眼神却缓缓收了回来,他忽然意识到,周越的过去,也许比他想象中更复杂。


    桌上的话题没有断,反而愈发热络。从哥大的课程设计聊到纽约地铁的夜间停运,再说到校内选修的名额抢夺战,路知微说得眉飞色舞,语速快得像机关枪,手上还不停地给自己夹菜。


    姜其然话不多,但偶尔插上一两句,总能精准地踩在节奏点上,话题拐得又快又漂亮,有时候甚至连路知微都愣一秒才反应过来。


    姜其然接了个电话,起身走向窗边。


    路知微这才侧过身,靠得近了些,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酒杯边缘缓缓转着,低低“啧”了一声:“你这弟弟,挺好。”


    周越没应声,眼神却往她那边斜了一眼,声音低而克制,带着他一贯的锋利与防备:“你别打我弟的主意啊。”


    “哟。”她笑出声来,眼神意味深长,“你现在连他交朋友都要管了?”


    周越垂眸喝了口水,动作缓慢克制:“我知道你那点鬼心思。他刚到纽约,别给我搞那些。”


    “行吧,好哥哥。”她轻轻摇头,语气像调侃,又像是带着点真心不解,“你管得也太宽了。”


    “他愿意的事我不拦。”周越放下水杯,语气依旧淡淡的,可眼神已悄然沉下去一寸,“但你要是撩完不打算负责……”


    他顿了一下,语气冷静而锋利:“别怪我翻脸。”


    路知微撑着下巴,被他这副“护崽”姿态逗乐了,可她眼神却收了笑,忽然认真起来:“我是真觉得他有趣。不是玩。”语气平静,眼底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克制与诚意。


    周越没有接话,只是盯着她看了一秒,“你那劣迹斑斑的前科太多。”他终于开口,凉凉一句,“你认真过?”


    路知微勾起唇角,笑容带着点酸涩:“谁说我没认真过?”


    她眼神闪了闪,有点模糊的光晃过眼底,“只是认真了也没用,你又不信。”


    她抬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把那点情绪连同酒一起咽了下去。放下杯子后,她低低笑了声:“放心吧,我不会把你弟拐走的。”


    周越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是在思索她这句话的真假,旋即又严肃的说“还有一件事。”


    路知微转过脸:“嗯?”


    “别跟我弟瞎说我跟夏知遥的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她微微一愣,似笑非笑地抬眉:“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他认识夏知遥。”周越抿了口茶,手指在杯沿蹭了一下,像是在掩饰某种不安,“本来就是邻居家的姐姐。”


    “那你怕什么?”她撑着下巴笑着问,眼神里藏着一丝戏谑,“怕他知道你那点过去?”


    “他不需要知道。”周越淡淡地说,“那是我的事。”


    路知微眯了眯眼,像是在读他话里的另一个版本:“你真觉得能瞒得住?”


    周越没说话,只是将杯子推远了一点。


    “你弟比你想的聪明多了。”她轻声说,“他迟早会看出来的。”


    他们话还没说完,姜其然已经推门回来了。


    周越几乎是下意识地收了神色,眼底那点锋利迅速收敛,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平静。


    “姜其然重新坐下,他手指刚搭上筷子,又忽然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眼里带着点打趣的意味:“你们在聊什么?回来就看你俩神情那么……可疑。”


    周越坦然的对着他一笑:“我们在说你。”


    倒是路知微转过头来,笑眯眯地开口:“在夸你呢。你哥刚说你聪明、会说话,比他靠谱。”


    姜其然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摇着头毫不犹豫地回:“假的,他从不这么说话。”


    “嘿!”路知微笑得更开,眼睛都眯起来了,“你真是周越亲弟弟?”


    “真的。”他抬手摸了摸鼻尖,笑得有点无奈,“但基因可能只传了一半。”


    几人又笑作一团,桌上的气氛霎时松了下来。


    窗外街头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地映进来,在玻璃上晕出一圈圈柔和的光晕,落在桌面碗筷和三人的脸上,把这一幕照得温暖又带点不真实。


    笑声落在热气腾腾的餐桌上,落在飘着酒香和椒盐味的空气里,像是一种极近人心的日常,又像是这座城市里,终于开始松动的某种生活感,熟悉、真实,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重启。


    车窗外,街边的霓虹在雨幕中晕成一团团模糊的颜色,路灯将光拖得细长,映在湿漉漉的玻璃上,如同时间本身,也慢了下来。


    周越开着车,,眼神专注而安静。窗外雨刷一下一下地扫过,节奏平稳,像某种心跳的节拍。


    副驾上,姜其然刚把安全带系好,他没说话,只是将背靠上椅背,视线投向雨幕之外的城市,一动不动。


    们刚把路知微送回家,那姑娘下车前还不忘回头调侃:“你弟可比你有意思多了。”说完笑着挥了挥手,干脆利落地关上车门。


    周越没回头,只是默默打火,踩下油门,车驶离人行道,回程的路不长,可这沉默让时间被拉扯得几乎看不见尽头。


    红绿灯在雨中时明时暗,像是停在某个情绪临界点的引信,等着被谁触碰。


    终于,姜其然开了口。


    “哥,”他声音不大,却在密闭的车厢里异常清晰,“其实……你已经为我付出挺多的了。”


    周越被他说的一愣,没想到弟弟会这么直接的开口。


    “你该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姜其然看着前方的雨帘,语气平静,“你不用事事都替我挡着,也不用替我选方向、做决定……我已经长大了。”


    第42章 Chapter 42 周越,你到底想……


    车子缓缓驶过一个红灯口, 周越轻轻踩了刹车,车停下,他沉默着, 像是有句话抵在唇齿之间, 却始终没说出口。


    雨打在前挡玻璃上,啪嗒啪嗒响, 像是隔着整个城市的轻声回响。


    姜其然偏过头,看着哥哥沉默的侧脸, 那是一张平常冷静又疏离的脸,此刻却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露出一丝疲惫的线条。


    “哥, ”他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软下来,“你不用总是这么累的。”


    周越他缓缓转头看向弟弟, 那张年轻的脸在窗外橘黄路灯的光下,轮廓被柔化了,眉眼间却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和清醒。


    试探性问道:“你知道什么了?”里面藏着不愿承认的疲惫, 也藏着太多早该面对却一直绕开的情绪。


    姜其然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全貌, 但我能猜到一些。”他说, 语气轻, 却没有退缩。


    顿了一下, 他忽然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回国了?”


    雨还在落, 滴答敲在车顶,节奏像心跳一样慢慢沉进来,窗外的灯光晃进来, 在车厢内投下层层重影,像一圈圈水纹,柔软却无声地晃进某个始终未被触及的角落。


    姜其然语气平静,却直白得近乎残忍:“你看,我来了这么多天了,除了路知微,好像没人会找你吃饭。可你跟她……也不像是朋友。”


    “她总是看着你的时候欲言又止的,你俩不像朋友,倒像是医生和病人。”


    话落的瞬间,车内静得几乎只剩雨声。


    周越刚想说什么。


    “哥,”姜其然终于低声开口,语气放缓,像怕自己戳得太狠,“你自己没发现吗?你现在……强迫症状挺明显的。”


    他数着一样样往下说:“每天早上几点起,衣服颜色怎么搭,书得摆哪一边,厨房调料按颜色排,洗手间连牙膏都分左右边放……那不是讲究,是焦虑。”


    “纽约这么大,”他轻轻地说,声音几乎像一阵雨后风,“你一个人,也很孤独吧?”


    那一刻,所有声音都远了,雨声仿佛隔了一层膜,只剩心跳声一下一下震在耳骨里。


    周越还是没有说话,因为弟弟说的,全都对。


    这些年,他的生活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裹着,外人看来完美、有序、坚不可摧,仿佛一切尽在掌控。可他自己知道,那不过是靠一块块规则硬拼出来的假象。


    他靠工作填满白天,靠责任维持自我,靠照顾弟弟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可夜里呢?


    他回到那个只有自己一人的公寓,洗完澡站在窗边,毛巾挂在脖子上,水珠顺着锁骨滴下,他望着窗外那片被霓虹照亮的城市天际线,突然就怔住了。


    他会有一瞬间忘记自己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他是父母安排里必须“争气”的长子,是家族期望里必须“成功”的人,是弟弟人生剧本中最可靠的配角。


    他从没想过,如果把这些都拿掉,他还剩下什么。


    好不容易,夏知遥来了,把他黑白的世界,一笔笔重新涂上颜色。


    可她又走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带着他刚刚恢复温度的生活,轻轻地,一刀切断,把那些颜色、那些温暖、那些“快要开始相信了”的幻觉,统统抽走。


    周越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了。


    街灯一下一下映在周越的脸上,照出他眼底的一丝动摇,他忽然低声开口,声音低哑,却意外地平静:“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像是在问弟弟,也像是在问自己。


    那句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他撑得太久,也真的累了。


    姜其然侧过身,看着他轮廓清晰却透着疲惫的侧脸,眼神轻轻一动,又开了口:“哥。”


    字一顿,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斟酌:“妈以前总说,让你照顾我,小时候我信。可我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我真的不需要你这样一直照顾我了。”


    “你看,我能自己做很多事。我也在美国读了四年书,找房子、搬家、赶地铁、应付不认识的人,也会处理生活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顿了一下,眼神却越来越坚定,语气也不再只是平静,而是一种温柔而有力的宣告:“哥,我不是小孩了,你不用为了我,放弃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姜其然忽然又开口,穿透夜色的另一重叹息,“妈在想什么,我知道的。”


    “你读书那会儿,学费是你爸给的。”他说得平静,却异常清晰,“你毕业找工作,他也出了不少力。所以她觉得,你该物尽其用。”


    “你还在美国,就得帮我。申请的时候你要帮,读书你要帮我,她打电话来,说得很直接,你走过这条路了,就该带我一程。将来我找工作的时候呢,说不定还得靠你内推。”


    “哥,你不用听她的。”姜其然的声音忽然带上一种少年人独有的笃定,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担当与诚恳,“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甘愿把自己困在这儿,只是你从小太听话,太能扛。”


    “但扛不是爱,牺牲也不是,你不欠我,也不欠她。”这一句话落下,像是把他们之间那些年压在生活表象下的沉默,一寸寸剥开。


    周越的呼吸忽然不稳,他手指死死摁在方向盘上,像是只有这么用力,才能稳住摇晃的情绪,雨刷划过挡风玻璃的一瞬,映出他眼底一丝微光。


    他低声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她说你是我最好的资源。”姜其然说完,嘴角带着一丝说不清的讽刺,“就像我不是她儿子,是她在经营的一场‘投资’。”


    “但我不是投资。”他转头,眼神清亮而坦然地看着周越:“哥,你也不是。”


    周越喉结滚了滚,终于发出一声低哑的回应:“我知道。”


    “你要是想回国,想去找谁,”姜其然看着他,声音忽然柔下来,眼神干净,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与笃定,“你就回去找。”


    “你这么厉害,”他一字一句,“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很好。”


    那一刻,车窗外的红灯终于变绿,周越缓缓松开刹车,车子像沉睡多年的兽重新动了起来。


    他们驶过雨夜的街道,驶过那个藏着旧伤的交叉路口,兄弟并肩坐着,一个终于学会放手,一个终于学会承接,而那条名为“自由”的路,此刻才真正开始。


    几个月后,周越正式递交了辞职信。


    公司上上下下正在酝酿新一轮裁员计划,空气里多了种人人自危的焦灼。他的信像是一纸预言,HR接过去时几乎没有停顿,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礼貌又疏离地说了句:“Thank you for letting us know.”没有挽留,也没有诧异。


    周越站在办公区尽头的咖啡机前,左手握着纸杯,隔壁组一个中国背景的同事,曾经一起喝过几次酒,谈过一次升职加薪的走廊闲话。


    那人小声道:“你走得真是时候。下周就裁员了,听说北美这边至少砍10%。我经理这几天脸都快黑成煤了,天天担心被一刀切。”


    周越转头望了他一眼,神情淡淡地笑了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运气吧。”


    对方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他转身走了,像所有职场中训练有素的成年人一样,不问、不留、不喧哗。


    周越看着他离开,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咖啡,纸杯边缘冒着一圈湿漉漉的热气,才发觉已经满了,热液沿着杯壁慢慢溢出,他却毫无知觉,仿佛皮肤也跟着心境,一起钝麻了。


    他站在那里,指尖微微颤了颤,忽然意识到,这次真的要走了。


    不是离开某个岗位、某个团队、某幢玻璃幕墙的写字楼,而是要从他花了整整五年打下来的生活里,彻底撤退。


    在公司的最后一天,周越待到很晚,独自坐在顶楼露台上,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着,像遥远得不真实的星群,浮在他终于要抽身离开的梦之外。


    他靠在栏杆边,远处的天际线被凌晨的灰蓝染淡,曼哈顿的轮廓沉在薄雾里,安静、冷漠、旁观着他,就像这些年里,他旁观自己一样。


    他点燃一支烟,火光在风中照亮了他半边脸庞,烟雾慢慢吐出去,他低头看着那团灰烬,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起初来纽约时的自己,那时他以为,只要拼命努力,就能成为众人艳羡的模样。


    金色履历、完美身份、在第七大道的高楼玻璃幕墙里制定规则,签下动辄数亿美元的项目,把自己放进“成功”的模板里,一寸不偏。


    他曾以为,那就是答案,可后来他才明白,那样的自己,像是被关在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里,干净、冷静、自律得近乎苛刻。


    可里面呢?混乱、疲惫、寂寞,无处宣泄,只能一遍遍压进沉默里。


    焦虑像潮水一样,在深夜反复噬咬他;孤独则在每一次应酬散场后静静逼近,他用工作撑着心,用日程表拼凑生活,告诉自己:“我必须成功。”


    可他从未真正快乐过。


    直弟弟坚定地告诉他:“哥,你不用为了我,放弃你想要的生活。”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也可以累,也可以退,也可以选择不再逼自己。


    他终于敢问自己一句,“周越,你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不是那个永远完美的投资人,不是谁的榜样,也不是所有人眼中的别人家孩子,他只想做一个,能面对真实、能拥有自由、能坦然去爱的人。


    他低头看了看指尖的烟,燃到了尽头,轻轻一弹,落进脚边的烟灰桶里。


    夜色还未彻底褪去,但他知道,天很快就会亮了,而他也要离开这里了。


    整座城市沉在清冷夜色的缝隙里,远处高楼的灯一盏盏熄灭,只剩街角便利店刚亮起的橘黄灯光


    空气里浮着雨后泥土的潮气,与不远处面包房传来的香味混在一起,让人恍惚间觉得,这城市竟也有那么一点温柔。


    周越站在街口,嗅了嗅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有些饿了,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却像被记忆牵着线,一路拐进熟悉的街区。


    鬼使神差地,他又回到了Katz’s Delicatessen,那家他第一次带夏知遥来的老餐厅。


    晚上十点多,店里灯光仍亮着,服务员正收着东西,一副随时准备打烊的样子。


    他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是安静的街道,玻璃上映出他略显疲倦的轮廓。


    热气蒸腾的牛肉堆满面包,芥末酱的辛香扑鼻而来,每咬一口,咸香混着回忆,一点点翻搅着他的胃,也翻搅着他的心。


    那时的她,就坐在对面。那是他们最简单、最温暖的日子,只有两颗靠得很近的心,悄悄发烫,在纽约的冬夜里,彼此取暖。


    而现在,她不在了,他一个人坐在原位,对着旧桌旧椅,吃着同一份三明治,味道没变,风景也未改,变的只有他胸口那块空下来的位置。


    他吃得很慢,想把这点熟悉的热气与味道,留得久一点,深一点,好像这样就能多留住她片刻。


    这座城市,他来了五年,却从未真正停下来走过,而如今,他只想慢一点,再安静地走一遍他曾无数次忽略的街道,华尔街的十字路口、雪夜她等他的一方公园长椅,还有那天末班车驶离时,铁轨颤响中她未说出口的告别。


    这一次,他不是逃离,也不是失败,他只是,终于愿意放过自己。


    这场告别没有掌声,没有仪式,却是他此生最坚定、最体面的一次转身。


    他走之前,和路知微吃了顿饭。


    饭菜还没上齐,路知微就开了口:“真走了?”


    周越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轻声笑了笑:“是啊。走了。”


    饭吃到一半,路知微忽然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我现在没法预料你回去见到夏知遥之后,状态是会更好,还是更坏。”。


    周越没吭声,只是把杯子握紧了一点。


    “你别不高兴,我不是质疑你决定回国,”路知微顿了顿,语气缓下来,“只是以你现在的状态,情绪起伏太大。回国后别扛着,继续治疗。”


    周越抬眼看他,眸色静了一瞬,才淡淡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归知道,但你这个人,特别会装没事,自律是你的强项,但你要允许自己有情绪崩了的时候。”


    “你回去是为了她没错,但也是为了你自己,这两年你一直活在她离开的阴影里,现在就算再遇见,也不是为了追她回来,而是……”她顿了一下,眼神不偏不倚地看着他,“把你自己找回来。”


    周越忽然抬眼,眼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我跟你说啊,知微,你可以帮我照应一下姜其然,但别对我弟弟下手。”


    路知微抬起头笑得一脸无辜:“你几个意思?”


    “就是这一个意思。”周越淡淡道,“我弟弟可不是玩咖。”


    路知微看着他,挑了下眉,笑得意味深长:“那可不一定哦。”


    两周后,周越踏上了回国的航班,飞机起飞时,窗外是纽约的清晨,云层翻涌,城市一点点后退,缩小,最终隐没在云朵之间。


    他没回头,也没多想,那些年他该见的风景、该熬的夜、该失去的与该放下的,都已经留在了身后。


    当机舱广播响起,语音切换成标准普通话时,他闭上眼,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是时候开始下一场生活了。


    第43章 Chapter 43 你回来之后,我……


    与此同时, 北京的灯还亮着。


    深圳的项目终于顺利拿下,那是一场耗时数月的拉锯,从前期调研到尽职调查、策略制定、竞标谈判, 再到最后的签约, 每一步都像是在和时间赛跑,几乎将整个团队的精力榨干。


    最后关头, 连郑曜天都罕见地亲自飞了一趟。合同电子签字的那一刻,会议室里安静了两秒, 仿佛所有人都在确认那份文件是否真的成功上传。


    随后,一阵压抑却明显透着松口气的掌声响起,像是把积攒许久的疲惫和紧绷同时释放出去。


    公司在总部顶楼的小会客厅里办了一个小范围的庆功。香槟杯在灯下交错, 气泡轻轻跃起,撞破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落地窗外,三环的夜景一览无余, 万家灯火与霓虹交织,像是一张脉络密布的城市地图,在深夜依旧明亮。


    郑晓天端着酒杯走到她身边, 西装外套解开扣子,身上还带着白天奔波留下的风尘气息。他轻轻与她碰了一下杯,语气依旧是那种懒散的调子, 可眼神里却难得带着几分郑重:“这一步, 走得漂亮。”


    夏知遥举起酒杯, 唇角微扬, 语气平稳, 却透出战后余温般的疲惫与满足:“你也没掉链子。”


    金色酒液在玻璃中轻轻晃动,映着两人的影子,他们各自抿了一口, 没有人去细数是谁熬过多少个无眠的夜晚,也没人提起那份几经修改的计划书背后,藏着多少次想放弃却又咬牙坚持的时刻。


    人声在会客厅里此起彼伏,笑声、祝贺声和玻璃碰撞声混在一起,热烈而欢腾。


    夏知遥握着酒杯走到落地窗前,远处的车流像一条条缓慢移动的光带。


    她安静地看着,唇边还挂着礼貌的笑,可那一瞬间,灯火与喧嚣都像隔在一层无形的玻璃外,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属于胜利之后的空档,热闹褪去、情绪未落地的孤独。


    正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斑驳地落在办公室的地毯上,空气里带着午饭后特有的困倦气息。郑晓天半倚在椅背上,长腿随意伸着,手里转着一支签字笔,眼皮半阖,整个人像是被午后温热的光慢慢催眠。


    “砰——”一声巨响把这份昏昏欲睡的安宁劈成两半,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震出一声闷响。


    郑晓天整个人被吓得一个激灵,他抬起头,语气里带着又惊又恼的火气:“夏知遥,你失心疯了?这是门,不是你的沙袋。”


    “你看看这个,”夏知遥脚步干脆地走进来,眉眼里带着几分锋利的兴奋,将一份文件夹啪地拍在他桌上,“保证你看了也会疯。”


    郑晓天皱着眉将文件拉过来,随手翻开,刚看了几行,眼神就像被什么点亮了一样:“星来医疗……国内并购咨询?”


    “哪儿弄来的?”他的声音比刚才高了半度,整个人都坐直了。


    郑晓天皱着眉将文件拉过来,手指一翻,刚扫了几行,眼神就像被电了一下,整个人瞬间清醒:“星来医疗……国内并购咨询?”


    “哪儿弄来的?”他的声音比刚才高了半度,椅子往前一推,人也坐直了。


    夏知遥干脆一屁股坐在他桌边,长腿自然垂着,掏出手机调出一段微信记录递过去:“说来话长。两年前在纽约,我衣服丢了,她捡到了。我说得请人家吃个饭吧,结果就这么认识了。”


    她顿了顿,手指在屏幕上轻轻点了两下,像是在强调重点:“他们之前一直用母公司云来集团的咨询团队,但那边在医疗行业真不太行。回头看到咱们做过相关案例,就直接找上我了。”


    郑晓天低着头,把那几条微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眼神里的光一点点亮起来。


    “卧槽……”他抬起头,像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又忍不住咧开笑,“这要是能成,云来的案子我们也能顺着切进去啊。”


    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哥前几天还说,云来那边也有意换咨询团队呢。”


    说完,他“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整个人像突然打了鸡血,连午后的困意都被赶得干干净净:“夏知遥,你特么就是我的幸运星!”


    夏知遥笑了笑,手里转着手机,像是在享受这种看他反应的过程:“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郑晓天抬手在空中虚虚指了指她,笑得狡黠:“谢你啊……等我先活着把这案子干完,再给你摆一桌,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行,那我先记账了。”夏知遥挑了挑眉,利落地从桌上跳下来,顺手把那份文件推回他面前,“机会给你了,别掉链子。”


    郑晓天看着文件,嘴角还带着笑,仿佛眼前这叠纸,已经是一张通往下一步的大门票。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夏知遥拿起手机一边打字一边说,“我先整理一版我们现成的医疗行业案例,今晚之前发给他们。”


    “行。”郑晓天已经把笔记本电脑推到正中间,飞快地敲着键盘,“我去调出我们之前做的几套并购方案模板,把可以直接套用的部分先划出来,剩下的让分析组补数据。”


    夏知遥边整理资料,边抬头问:“你哥那边的消息可靠吗?”


    “靠谱。”郑晓天头也不抬,“他跟云来那边的战略副总谈过,那人一直嫌原来的咨询团队事儿逼。我们要是能在星来这单上表现漂亮,很可能直接切到母公司的项目。”


    “那得提前铺路。”夏知遥继续道“星来这边除了并购方案,还要给他们做一版整合后的人力与运营评估。医疗行业讲究合规,别到时候方案落地不了。”


    “放心。”郑晓天抬眼冲她一笑,“咱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边跑边打的仗。”


    两人很快分工明确,她负责对接星来的合伙人,安排需求访谈、收集一线业务数据;他则调动公司内外部资源,把财务建模、行业对标和法律条款全都捋顺。


    会议一个接一个地排上来,从星来高层到各部门负责人,视频会议室的日程表几乎被他们两人占满。


    几天后,第一版并购方案的框架敲定,郑晓天把厚厚一摞文件甩在桌上:“这只是开始,后面才是硬仗。”


    夏知遥翻开第一页,眉眼间全是冷静的锐度:“我等的就是这一步。”


    窗外的夜色一点点深下去,办公区的灯却一直亮着。文件、数据、邮件、电话,一切都在高速运转,像是一台被彻底点燃的机器,而他们,正是掌握方向盘的人。


    谈判安排在星来医疗北京的临时办公室,会议室里的灯光明亮而冷白,长桌上摊着方案草稿,屏幕上实时跳动着修改记录。


    顾云来坐在主位,单手支着下颌,却像一只盯准猎物的猫,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威慑感。


    “整体方案还行。”他翻到运营评估部分,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不过,你们的人力整合计划,保守得像养老院。”


    夏知遥抬眼,神色不动:“医疗行业的并购,效率提升的前提是合规与质量,过度裁员会带来监管风险,也会影响业务连续性。”


    顾云来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我是在买一家公司,不是在申请慈善项目。”


    郑晓天插话,语气比她轻松:“顾总,问题不在于慈善,在于节奏。整合太急,六个月后可能要花更多的钱去修补失误。到时候,这笔预算是算在并购成本里,还是算在你们的管理费用里?”


    顾云来抬眸,像是第一次正眼看他,唇角微勾:“我喜欢你这种直白,但你是在提醒我别吃太快,会噎着?”


    “我们是在确保你吃下去的每一口,都值这个价。”夏知遥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干脆。


    片刻的沉默,顾云来忽然收回视线,合上文件,手指轻轻一扣桌面:“好,两套版本,一套按你们的稳妥标准,一套按我的激进标准,我想同时看到结论和代价。”


    “没问题。”夏知遥立刻应下,笔尖在记录本上划过,“激进版我们会在封面标注风险评估,不会让你在决策时踩进盲区。”


    顾云来微微一笑:“盲区是我的事,你们只管把地图画完整。”


    会议结束,走到电梯口,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夏总,希望下次你拿出来的,不只是‘稳妥’。”


    说完,转身走进电梯,修长的背影在门合上的瞬间消失。


    郑晓天低声咂舌:“这人说话,真是又拐又直。”


    她顿了顿,偏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你跟顾云来,不应该是惺惺相惜吗?都是富三代出来创业,听着就像一个物种的。”


    郑晓天“啧”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电梯壁上笑:“物种是一个没错,可栖息地不一样,更关键,人家是嫡子,我呢?”


    夏知遥被他说得失笑,抬手挥了挥:“瞎说什么呢,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


    “行吧,”郑晓天挑挑眉,像是被她打断了一个笑话的尾音,语气一转,又带上那股淡淡的锋利,“资本猎场是他的主场,我混的是策略战场。”


    夏知遥挑挑眉:“那现在呢?”


    “现在啊……”他推了推文件夹,笑得意味不明,“暂时算是一条船上的,但谁掌舵,还得看风往哪儿吹。”


    事实证明,这一仗下得值,星来医疗的并购案最终以近乎教科书级的方式完美收官,紧接着又接连拿下两个重量级案例,天行这家年轻的咨询公司,才算在业内真正站稳了脚跟。


    随着声誉的累积,业务线迅速扩张,新的团队和部门不断成形,办公室里多了陌生又热切的面孔,属于上升期的气息,正一点点填满这栋楼的每一个角落。


    巨量资本随之涌入,打通了此前被市场质疑、观望的那条通道,原本偏咨询性质的架构,很快开始向实质性投资与资本运作平台转型。


    他们不再只是坐在幕后的建议提供者,不再只是PPT上精巧推演的制作者,而是真正能在牌局上落子、影响方向、撬动资源、决定资金流向的操盘者。


    短短数月内,来自香港、新加坡、苏黎世的项目相继接入。SOV结构与并购基金的搭建同步推进,高净值个人与家族办公室开始主动登门,有人提出联投,有人干脆愿意交出项目的独立决策权。


    外界看他们的目光已然不同,不再是“锐气十足的新锐咨询公司”,而是一个拥有资本意志与战略落地能力的投资主体,甚至,可以被视作潜在的“新型资本整合平台”。


    内部人手捉襟见肘,资金密集涌入,新项目一桩接一桩地砸下来。


    夏知遥的日程表被排得没有缝隙,从一个会议室走到另一个会议室的步伐越来越快,午餐缩成办公室里几口三明治和一杯咖啡的时间。


    她一向习惯高密度节奏,也确实擅长在混乱中精准剥离出问题的核心,但哪怕再冷静,她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家公司,到了必须有人能真正掌控资金、握住方向盘的时候了。


    那天晚上收工时,她靠在沙发上,对郑晓天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说:“投资这事儿,确实不是我的长项。我只擅长给你花钱。”


    郑晓天笑得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行啊,那你就花,钱我来找。”


    另一边,郑晓天一早便进了郑耀天的办公室,整个人毫无形象地在会客沙发上一倒:“我撑不住了。”


    “你不是说要放手让我们打仗?”他半瘫在沙发上,眼睛都懒得睁,“项目真进来了,资金也真起来了,但我这边!根!本!没人管钱了。”


    “法务盯着财务,财务盯着我,每天一睁眼都是对接文书、审批通道、支付结构……我又不是GP。”


    郑耀天坐在办公桌后,头也没抬:“你要人?”


    “哎呀哥你真好!”郑晓天伸了个懒腰,口气带着疲惫的火气,“我要那种真的能管结构、懂合规、能跟你那边协调的。”


    “最好是,自己能搭一套SPV框架,也别再让我天天被法务追着解释LP穿透、项目退出。”


    郑耀天这才放下笔,抬眼看他一眼,轻轻“啧”了一声:“你要求还挺高。”


    “不是要求高,是我怕你再晚点儿,我就要猝死了。”郑晓天翻个身,把脸埋进沙发靠垫,“给我个人,还是给我办追悼会,你自己选。”


    不到一周,人选就定了,夏知遥这边则在准备出差去杭州谈一个环保科技的项目,来回至少五天。


    临走前,她在会议室快速整理完投标材料,刚合上文件夹,郑晓天从门口探头进来:“你回来之后,我们的投资副总就能定下来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一挑:“这么快?”


    郑晓天耸耸肩:“我哥拍板的,背景我看了一眼,还挺干净的。”


    “哪方面背景?”她语气漫不经心地问。


    “金融、基金、跨国投行那挂的。”他说,“听说还挺漂亮的履历。”


    她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低头翻了翻行程表,随口说了句:“到时候你别忘了把他简历发我。”


    第44章 Chapter 44 这场“重逢”,……


    Chapter 44


    夏知遥出差归来那天, 北京刚入冬,气温骤降,办公室的落地窗外起了风, 灰黄的梧桐叶在半空打着旋。


    她回到家, 将行李箱停在一角,外套还没来得及脱, 手机便震了一下。


    郑晓天的微信跳了出来:【投资副总的简历在你邮箱里】


    她单手滑开屏幕,顺手打开邮箱, 候选人名叫丁宵,伦敦政经本硕,之后五年在亚洲顶级投行深耕M&A, 回国后在私募基金操盘过数个中型项目,风控意识到位,正是公司目前急缺的那种“稳定型选手”。


    她看得很快, 目光在几项核心业绩上稍作停留,确认无误后,给郑晓天回了条语音:“不错, 我这边看没问题,等他到北京,我们再安排第一次会议。”


    郑晓天的回复几乎是秒回:【好嘞, 入职流程我来跟, 等你回过神, 他就坐你对面喝咖啡了。】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 嘴角没有扬起, 也没敲回什么玩笑话,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丁宵是个合格的接应人,他的到来意味着公司将正式建立真正意义上的投资部门, 也标志着天行从轻咨询全面转向实质操盘的阶段。


    她并不排斥这种变化,相反,她是最早推动它的人,只是,当真正的操盘平台在她眼前成形,她却在理性之外,隐约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她擅长的是拆解复杂局势、找到最优解的路径,擅长在谈判桌上用精确的话语压中对方的要害,让一盘棋在她手里收拢。


    但资本的世界,是另一种游戏,波动更快,牌面更乱,胜负往往在于你能否在别人亮牌之前,就已经把钱放下去。


    她知道自己能管得住项目的方向,却未必能像真正的投资人那样,把手伸进资金流的洪流里不被冲走。


    这种认知并不让她沮丧,反而带来一种近乎冷静的释然,她不必事事都做第一人,但她要确保,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是对的。


    想到这里,她目光重新落在桌上的简历上,指尖在丁宵的名字上停了一秒,这是她为公司迈出的下一步,也是她主动放手的一步。


    几天后的周五,早上十点的会议室,夏知遥坐在惯常的位置,中间靠左,今天是新任投资副总上任的第一天。


    她原本以为会见到丁宵,她甚至在心里预演过几句寒暄:点到为止的欢迎,不失分寸的交接,一切像她过去无数次接新人那样。


    会议室外忽然传来郑晓天的大嗓门,带着一贯的笑意,可这一次,声线里似乎混了点别的什么。


    她下意识地抬头,原本只是个随手的动作,却像被命运攥住下巴,迫使她直视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周越。


    高大挺拔,步履从容,他像是踩着一条隐形的轴线走进来,沉稳而不急不缓,身上是一套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将整个人的线条勾勒得笔直而收敛,仿佛所有锋芒都藏在衣料的暗色里。


    还是那副金边眼镜,衬得他整个人更显冷静清冽,镜片后面,是她曾无数次凝视过的眼睛,那双单眼皮下的眸子黑得像深夜的海,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带着一丝锋利,可那份锋利被收束在一种近乎冷漠的克制里。


    黑发略显凌乱,却被随手向后梳过,额角干净,发际线利落清晰。眉骨高挺,轮廓锋锐,像是用力雕刻出来的线条。


    那是一张她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反复撕碎、又一片片小心翼翼拼回去的脸,每一次重组都伴着疼痛,每一次想忘都像是在刀口撒盐。


    他看起来比记忆中更稳重,也更冷静了。


    那份曾经藏不住的锋芒与炽热,早已被收敛成一种近乎沉默的力量感。


    她知道,那些火焰并没有熄灭,它们只是被扣进西装袖口的每一颗纽扣里,藏进他站姿的从容节奏中,压在每一次比别人慢半拍、却更深沉的呼吸里。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控制力,甚至让周围的人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压低了声音,仿佛他的出现,便重新塑造了这间会议室的气压。


    他的目光自文件起,扫过人群,掠过墙面屏幕,最后,缓缓落在她身上,没有停留,也没有起伏,可就是那样一眼,悄无声息地嵌进她心底,带着一种久违的温度。


    她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微微一滞,她甚至忘了自己刚才在翻看什么,那一刻,她像被困在一道无声的回音里,所有的理智与冷静都还在场,唯独情绪,失守得措手不及。


    而周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步履从容地走进会议室,仿佛他和她之间,那些曾经压在夜色里的缄默、撕裂、深夜崩溃时的沉默与沉溺,全都不曾存在过。


    他在迈过门槛的那一刻,有过极短的停顿,微不可察,眼底掠过的那点情绪波动极快地收敛了,藏得很好,好到旁人全然不觉,好到连语气都无懈可击。


    她站在那里,肩背挺得笔直,唇角的线条冷静得近乎刻薄,那是她为这场会议而特意雕刻出的合伙人面具。


    这场“重逢”,注定不会简单,也不会平静。


    周越走到会议室前方,语气得体而稳重:“大家好,我是周越,本科毕业于B大,研究生在哥伦比亚大学主修金融工程。”


    他轻轻顿了一下,目光自会议桌一端缓缓扫向另一端,沉稳而克制。


    “过去五年,我在纽约 Blackcastle Capital 工作,主要负责消费与科技板块的兼并收购与融资项目。回国后加入正源观澜,继续专注在并购与投资领域。现在来到天行,负责投资板块的整体运作,很高兴接下来能和大家一起合作。”


    话落,他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微微停顿,视线从左至右,缓缓扫过长桌两侧,既像是环顾,又像是在用最短的时间,将每个人的神情与气场记在心里。


    他的目光经过她时,几乎没有停留,随后,他收回视线,微微颔首,落座的姿势笔直而从容。


    “从今天起,我会负责投资中台的整体运作。”周越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所有涉及资金流向的决策,将在这一侧先行审议,再进入项目执行环节。”在无形中为整个流程钉下了一条新的铁律。


    夏知遥听着,神情平静,手在笔记本电脑边缘摩挲着,一个外人看不出的细小动作,却是她用来维持呼吸节奏的方式。


    他合上文件,目光在桌面上略作停顿,然后仿佛随意地抬眼,与她再次短暂对视,那一眼,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却在无声间搅动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某个漩涡。


    她只是静静看着他。


    站在灯光下的周越,仿佛真的把那些旧事,一并封进了五年的时间与万里的归程里,层层叠叠地锁好,仿佛她,从未在他的人生里存在过。


    她却从那毫无起伏的目光里,看出了极深的沉默,那是一种被时间拉长、无法言说的距离感,沉重到仿佛隔着一整片海。


    周越已经移开了视线,没有多看,也没有回头,他演得太好了,好到连他自己几乎都要相信,那些曾在深夜里交缠、挣扎、燃烧的记忆,真的只是一场梦。


    郑晓天显然是唯一毫不知情的人,他一边拍着周越的肩膀,一边笑着开口,神态轻松:“来来来,正式介绍一下啊。”


    郑晓天走过来,另一只手自然地搭上夏知遥的肩,语气亲昵得毫无防备:“这位,夏知遥,我们的合伙人兼王牌,遇事不决找她准没错。”


    还是夏知遥先开口,她微微颔首,声音从容而清晰:“周总,欢迎加入。”语气完美,表情无懈可击,像是一句久经训练的开场白。


    但她心里很清楚,装作初次见面并不是长久之计,郑晓天那么聪明,迟早会察觉他们之间的过往,与其等他来拆,不如自己开口点明,反而显得自然。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周越脸上,嘴角勾出一点几不可察的弧度:“好久不见。”


    周越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她会主动开口,但她随即将目光转向郑晓天,那一眼像是在提醒:我们该合作了,不如顺水推舟。


    他便会意,唇角轻扬,声音低沉而熟悉:“好久不见。”


    一来一往,看似平静,却在空气中激起了轻微的涟漪。


    郑晓天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玩味:“哟?你俩以前认识?”


    夏知遥没有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语速自然得像是随口而出:“一个高中的学弟,小时候住一个大院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郑晓天盯了她一眼,又扫了眼周越,没再深问,只是笑道:“哟,还是青梅竹马呢,那可太巧了。”


    而周越,始终沉默,看着她的侧脸,眼神在不动声色间沉了几分,像是要将她这一刻的从容刻进心里。


    “哦对了,关于换人的事儿……”郑晓天的语气轻松,像是临时想起,“原本那位丁总家里出了点状况,短期内请假,哥那边就临时调了人,周总算是火线救场。”


    他说得云淡风轻,还顺手拍了拍周越的肩:“知遥,你可得多照应照应啊。”


    夏知遥只是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两人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一步。郑晓天站在一旁,笑得促狭:“来,正式认识一下。”


    她抬起手,指尖冰凉,周越也伸出手,指节微微一动,掌心与她相触的那一瞬,记忆毫无预兆地冲破闸门。


    她像又回到了那场漫天大雪的街头,又回到那个异国的深夜,他们赤luo相拥,在争吵与亲吻之间交错,带着委屈、渴望和来不及表达的爱意。


    那些碎片全数涌回脑海,清晰得像刚刚发生,疼痛得像从未离开。


    而现实中,他们只是礼貌地站着,她笑得得体,他也笑得得体,像一切都已翻篇,不值再提。


    真正想说的话、真正想问的情绪,全都被挤压进这一握之间,无法流出,无法释放,只能被皮肤与骨骼默默承载。


    会议开始后,合伙人依次汇报了近几个月的项目进度,屋里只有文件翻页与手指敲击桌面的细微声响。


    周越坐在夏知遥斜对面,沉默地看完了她刚讲完的项目报告,略一沉吟,翻开了那一页纸:“关于这个E轮投资安排。”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克制,“我建议将原本的Pre-IPO仓位缩小三个百分点,保留部分流动性应对下半年CFA监管口径可能出现的变化。”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却极为利落清晰,字句间是早年华尔街沉淀下来的判断力和节奏感。


    桌子另一侧,有人轻轻点头:“我也注意到这个趋势,周总说得有道理。”


    众人把目光投向夏知遥,她翻了翻手里的资料,神色平静:“我们对接那边谈判了一个季度,好不容易拿下这个价位,如果仓位一缩,可能就不是让利的问题,而是项目方直接更换合作投行。”


    她抬眸看向周越,语气沉稳:“当然,若你能调配其他板块资金替补流动性问题,那我没有意见。”


    周越看她一眼,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轻轻把手中的笔转了一圈。


    “你知道我在说的是哪部分风险。我们不是融资通道。”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锋利的直白,“你原本也不会容忍这种压仓式入场。”


    一句话,说得既像是在质疑项目判断,也像在提醒她变了。


    夏知遥看着他,眉心微敛,语气不急:“是啊,我也没想到我们公司会突然多出一位投资副总。”语毕,她将笔轻轻扣在桌上,声音清脆:“那以后我们一起承担结果。”


    周越不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短短几句,会议室里仿佛起了风,郑晓天从一旁看了看两人,半笑着打圆场:“你们俩配合一阵子就好了,知遥一向快、狠、稳,周越你就别一上来就拆她台。”


    周越笑了笑,语气不咸不淡:“不会,我很配合。”


    夏知遥没有回应,只轻轻翻了一页资料,低头做笔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可指尖却紧紧压着那张纸,几乎把边角捏皱。


    会议室的人逐渐散去,郑晓天还在前台寒暄,夏知遥已悄然起身,利落地合上电脑,将手中的资料归入文件夹中。


    她刻意不去看会议桌另一端的周越,不去看那道目光,那道冷静到令人心悸的目光,却又带着毫不掩饰的直白关注。


    那目光像极了记忆深处的火光,只不过如今披着沉静的外衣,安静得像要将人活生生灼穿。


    她挺直脊背,踩着细高跟走出会议室,每一步都像用力钉在地上。她在逼迫自己不回头,不迟疑,不动摇。


    郑晓天把文件往桌上一合,语气轻快地打破最后的余音未散的沉默:“今儿周五,晚上都别安排事了。”


    他扫了一圈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夏知遥和周越之间,语气松弛中带着点调侃意味:“咱们周总第一天归队,不接个风说不过去吧?”


    “而且还得是轻松局,”郑晓天顺手拍了下桌子,冲大家笑,“咱们主要是吃好、玩好,别给我搞什么投行局那一套,咱们自己人,也不用非得喝酒。”


    负责投资后端的李旭扬也点头:“得安排一顿,不然客户都以为我们不讲人情了。”


    “这还用你们说?”郑晓天笑着一摆手,手指自然一指,“知遥,今天你没别的安排吧?”


    夏知遥抬眼看了他一眼,脸上笑意浅淡:“能推的我推了。”


    “这才像话嘛。”郑晓天像得了满意答复,又转头看向周越,“你也别摆那副标准投行脸,今晚轻松点,你要是不来我可真伤心了。”


    周越微微一笑,语气依旧得体:“我听安排。”句尾略带一点淡淡的温度,不咄咄逼人,却也不全是公事公办。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站着的两位助理挑挑眉:“带上你们的助理一起来,反正是内部局,别拘着。”


    一语落下,众人陆续起身走出会议室,笑声和谈话声渐渐延伸到外面的走廊。


    只有夏知遥和周越,站在这片人声鼎沸的边缘,沉默片刻,仿佛早已在心里预演过今晚的重逢,但再多预演,也无法真正准备好面对。


    第45章 Chapter 45 那时候的她,是……


    餐厅位于市中心一栋新落成的商业楼二层, 外观低调,招牌简约而克制,墨黑色哑光底、仅镶一行金边小字, 东南亚元素被有意揉进细节, 藤编的灯罩、木制拱门、斑驳原木桌面、点缀其间的热带绿植与棉麻靠垫,一切柔和得恰到好处。


    吊灯是仿热带雨林叶片的造型, 层层叠叠地悬在半空,洒下斑驳暖光, 让每一张桌面都像处于一场微缩的日落之中。


    “这地儿不错吧?”郑晓天走在最前头,语气得意,“我前女友开的, 设计是她哥找人搞的,现在她人不在北京,把店交给我朋友打理了。全北京你们找不出第二家。”


    说着, 他推开包间的门,“知遥你坐这儿。”郑晓天熟门熟路地拉开左手边的椅子,“周越你坐对面, 方便你们对着斗嘴。”


    众人哄笑,夏知遥淡笑着坐下,语气自然:“我才懒得跟你们斗嘴, 累一天了。”


    周越落座时, 目光从她脸上轻轻掠过, 没说话, 郑晓天翻着菜单, “我先点几个店里的招牌,冬阴功海鲜汤,香茅烤鳕鱼、紫苏酱牛舌、酥皮豆腐卷, 这烤鸭跟平时的差不多就是蘸的酱不太一样,都尝尝……”


    他转头环视一圈,抬了抬下巴:“知遥,你不吃香菜来着?”


    “行,给厨房打个招呼。”说着他又看向周越:“你这位纽约回来的周总,有没有要避讳的?”


    周越本来正低头翻酒水单,听见这话抬头,眼神平静:“我都可以的。”


    “喝点什么?”郑晓天打开酒单,“有梅子清酒、椰花酒、荔枝玫瑰泡泡酒,还有一些特调鸡尾酒。今晚没外人,主打一个高兴,接风不能没有酒,也不用喝多,都不许起哄啊。”


    几位助理先笑起来,有人打趣:“郑总您说得轻巧,待会儿谁先起哄不一定呢。”


    “我起哄也挑人。”郑晓天语调带着懒散的笑意,像句玩笑,却在不动声色间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两人,眼神一闪而过,他语气刻意放慢,话锋一转,像话中藏针,“看谁最近心事多,就先敬他一杯。”


    夏知遥,她神色平静如水,笑道:“那还是你自己先来吧,郑总最近可烦得很,钱太多,都不知道往哪儿花了。”


    话音刚落,桌边几人都笑了起来,笑声中参杂着几分善意的打趣。


    郑晓天也笑了,笑容松弛又狡黠,顺势接了话:“这不,周越来了,我就不愁钱往哪儿花了。”他抬手将酒单递过去,声音温和中带着点促狭:“所以啊,这第一杯,还是得咱们周总来。”


    周越接过酒单,挡住了眼底那一瞬的波澜,只是微微一笑,低声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他修长的手指在酒单上停了一瞬:“就这个吧,青梅茉莉酒。”


    那一刻,灯光斜洒下来,在他指背投下一道柔和的影,杯盏未动,仿佛空气中便已有梅子的清酸与茉莉的淡香浮动。


    “点得好。”郑晓天一笑,抬手给服务员打了个响指,“这酒味清新,微甜不腻,正好压压咱们这桌的酸辣口。”


    他话音一落,目光不动声色地又落回夏知遥,唇角噙着笑:“你呢?要不要也来一杯?别光顾着周总,自己也得放松放松。”


    “我可不像你们,心里得藏点事儿才喝得下酒。我睡得着,不靠酒。”夏知遥说完顿了顿,又像随手补了一句:“大不了多醒几回。”话说得轻描淡写。


    郑晓天听完“啧”了一声,笑得更肆意了些:“你快得了吧。谁不知道你要真想喝得睡过去,这酒你得灌两缸才行。”


    他说着端起水杯,朝她比了个虚敬的姿势,语气里带着那种只有多年老友才有的调侃意味,“你就是脑子想的东西太多,解都解不开,还指望一杯酒能让你放松?”


    坐在她对面的周越,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她低着头,灯光落在发梢,影子斜斜投在脸颊上,看不清情绪。


    可周越知道她刚才那句“能睡着”,是在撒谎。


    饭桌上的话题热热闹闹地延展开了,有人说起最近的一个大项目,有人笑着爆料谁被领导训了,谁上周末被拉去相亲。酒杯碰撞声、碗筷交错声在包厢里此起彼伏。


    夏知遥一直坐得稳,酒没少喝,说话不算多,从不冷场。偶尔一两句接话,恰到好处地点燃笑点,又顺势将话题轻轻转向旁人,把场面维系得稳稳的,既不锋芒毕露,也绝不失礼失态。


    她看起来游刃有余,眼神始终带着温度,语气永远柔中带劲。哪怕不说话时,也会侧耳倾听,微微点头或轻笑。


    周越坐在她斜对面,面前的酒杯换了两轮,声音始终温和,反应得体。他不太说笑,却听得很认真,也偶尔抬眼看向她,但每一次都像是在试图读懂某种他曾熟悉的沉默。


    时间推到八点多,热菜吃得七七八八,最后几道甜点被摆上桌时,有几个人已经在边上悄悄聊起了周末安排。


    周越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跟着喝了些梅子酒,脸色没变,只语调比刚开始更缓了点。


    完郑晓天往椅背一靠,长舒一口气:“今可舒坦多了,咱们转场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KTV已经订好,走得了的就走,明儿早起的先回,没强求啊,”郑晓天笑着说,“要回家的抓紧时间撤,明儿的人咱们边唱边聊,一醉方休。”


    陆陆续续有三四个人说家里有事、孩子还在,纷纷告辞,人群收拢,只剩郑晓天、周越、夏知遥和几个助理、朋友,大概七八个,气氛反而松快起来。


    郑晓天一边收手机一边看向周越和夏知遥,语气自然:“对了,跟你们说一声,我哥那边刚吃完饭,说一会儿也过来。”


    夏知遥抬眸:“郑总也来?”


    “嗯,他跟客户在附近聚餐,说收尾快了,过来看看我们。”郑晓天笑笑,补了一句,“别紧张,不是视察,这不是周越刚来第一天吗,他说得来看看。”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兄长顺路过来寒暄一声。


    周越听着,原本握着酒杯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那双单眼皮眨了眨,眼神略带一丝诧异,心里却升起一句没说出口的话,他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吧。


    毕竟郑曜天向来不是多话的人,更不爱凑这种局外人的饭局,周越太清楚,他若真要见自己,哪怕在办公室单约也轻而易举,可偏偏挑了这个时机。


    郑晓天一看时间,拍拍桌子:“走吧,车都在楼下了。”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餐厅,门口灯光打在地砖上,映出一片温润的橘黄色。夜风微凉,吹散了几分酒意,也吹乱了夏知遥额前的碎发。


    两辆黑色商务车早已并排停在路边,郑晓天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抬手挥了挥:“就在前面,新开的店,装修挺不错。放心,包你们满意。”


    十来分钟后,车停在一幢临街商业楼前,KTV门口灯牌明亮,霓虹闪烁,迎宾的小哥一眼认出郑晓天,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


    前厅经理也迅速赶来,点头哈腰寒暄几句,郑晓天只是抬了抬下巴,连脚步都没停,径直穿过走廊:“老位置,果盘和酒按上次来那套。”


    走廊灯光昏黄,隐隐透着音符起伏的震动。夏知遥走在最后,忽然侧头看他,淡声问:“这家你也入股了?”


    郑晓天挑眉看她一眼,笑得自在:“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撇了撇嘴,懒得搭理他,心里却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进门就跟经理点头示意,脚都不带停的,哪间包厢在哪儿、灯光几级、酒水摆几瓶,门儿清得比你自己办公室还熟。


    最尽头那间包厢的门已经开着,房间宽敞,沙发呈环绕式围成一个小舞台,正中央是一块巨大的曲面屏,背景画面是系统自带的公益广告:“拒绝黄赌毒,


    郑晓天伸手虚引:“来,各位进场落座,今儿就是唱歌、聊天、喝点小酒,别整什么职场感了,这家纯就是为了年轻人开的,装修、酒水、系统我都亲自试过,放心,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纯唱K、纯喝酒。”


    刚一落座,服务员还没来得及上果盘,郑晓天就兴奋地拍了拍茶几:“来来来,今晚这个KTV有新玩法,我郑某人可是特意给你们安排的。”


    众人一看他那架势,立刻警觉:“又整活儿?”


    “没错。”郑晓天从沙发里半站起来,指着点歌屏,“今儿不是谁抢得快谁点歌——是我提前给后台提过要求,咱们每人把自己的听歌APP打开,扫码导入个人歌单系统。”


    “然后呢?”有助理问。


    “然后系统自动整理所就到谁谁得唱。不会唱?”他一摊手,笑得邪乎,“那就喝一杯。想换?也行,先喝一杯再换!”


    “也太狠了。”有人哀嚎,“那我完蛋了,我歌单全是古风纯音乐!”


    “放心,系统只抽带歌词的。”郑晓天朝助理挥挥手,“把扫码屏调出来,一个个扫,别想跑。”


    夏知遥轻轻倚在沙发上,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指尖停顿了一下,还是扫了。


    周越坐在一旁没动,也没说话,只是低头,慢条斯理地打开了自己的APP,扫了码。


    郑晓天“巡逻”似的走一圈,看大家都扫完了,满意地点头:“你们啊,谁都别作弊,别这后台有记录的,我查起来可快得很。”


    话音未落,沙发上一位年轻助理已经抢过麦克风,大大方方站起来开唱,声音不算准,但气势十足,引得众人笑着起哄。


    接着又唱了《简单爱》,《她说》,《背对背拥抱》,每一首都能引发一轮掌声和调侃。大家轮流接歌,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可唱到第五首时,郑晓天靠在沙发上,抿了一口酒,忽然挑眉:“不行不行,还是太安全了,这种谁都会的歌,有点无聊。”


    他忽然转头看向坐在角落喝啤酒的周越,笑得满脸挑衅:“咱俩来一局PK?”


    包厢里顿时起哄声四起:“对对对,周总来一个!”


    “规则很简单,”郑晓天一本正经地抬起手指,“谁不会唱谁先,都不会?那就一起喝!”


    周越微微抬头,眼神扫了他一眼,嗓音淡淡的,却透着点儿漫不经心的挑衅:“你先来。”


    下一秒,音响里突然响起一段轻柔的前奏,《我不是爱过就算的人》


    “这他妈什么玩意?”郑晓天皱着眉看着屏幕,一脸震惊,“这MV看着得有20年了吧,这谁能会唱?”


    他扫了一圈,“谁的歌单?站出来!这也太不讲武德了!”


    旁边的人纷纷摇头,没人认领,直到灯光下,夏知遥慢悠悠地举起了手。


    “你居然听这个?”郑晓天盯着屏幕,满脸震惊,“这都哪年的歌了?”


    话音未落,坐在一旁的周越却已经接过了话筒,开口唱了,“点不燃你心中那盏灯


    就在大风的夜我等了又等……”他的声音干净、低哑,带着点清冷的磁性。


    包厢一瞬静了,原本还在嘻笑起哄的助理们纷纷噤了声。


    “我不是一个爱过就算的人,爱过的每一刹那都是我永恒。哪怕风越吹越冷,哪怕爱情有伤痕,你还是,我最思念的人……”


    他唱得并不激昂,却每个字都扣得准,情绪被控制在最恰当的位置,像是在讲一个早已尘封的故事,却每个音符都藏着感情。


    半首唱完,他收住尾音,淡淡抬手,朝郑晓天一比:“郑总,请吧。”


    郑晓天一愣,随即苦笑一声:“得,认赌服输。”


    他抬起啤酒瓶,仰头就是一整瓶,冲着周越竖了个大拇指:“行啊你,藏得够深。”


    “这歌还真挺难唱的。”有助理低声感叹,“谁知道周总还能唱老歌。”


    周越放下话筒,语气平稳,“这是小时候看《花木兰》的电视剧,片尾曲。”


    “电视剧?哪版啊?”郑晓天一边翻手机一边念,“……1999年的?”


    他眼神一挑,看向周越:“那你那时候几岁?四岁,五岁?”


    周越没回答他,目光却落向了沙发另一端的夏知遥,她此刻靠坐着,神色平静,杯中果酒被灯光映出淡淡的桃色光晕。


    周越忽然低声道:“五岁。”


    垂下眼帘的一瞬间,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幕极久远的画面,九岁的夏知遥,头发剪得利落清爽,穿着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


    她窝在沙发角落,眼睛亮亮地盯着电视屏幕,屏幕里是花木策马扬尘,她一手翻着一本带拼音《木兰辞》,“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他点点头,认真地背,她听着,眼睛弯起来,点头说,“对了,再来一遍。”


    他就一遍遍地背,只为了换来她那样一个笑,好像他真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人。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被人期待,也想配得上那份期待。


    沙发那头,郑晓天正喝着果汁,忍不住笑:“你五岁就看电视剧?看得懂吗?”


    周越回过神,抬眼,神色平静,声音淡淡:“是啊,所以我五岁就会背《木兰辞》。”


    他顿了顿,没有补充那句,是她教的。


    那时候的她,是光,是方向,是比电视剧还要精彩的世界。


    屏幕上已经跳出下一首歌的名字,《可乐戒指》。


    林千帆立刻笑出了声:“哎哟,这首不是‘恋爱脑国歌’嘛。”


    “为什么这么说?”郑晓天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问。


    “您听听歌词就知道了。”林千帆说着,已经接过话筒,轻轻跟着前奏哼了两句。


    郑晓天眯了眯眼:“那我可得看看,这是哪个恋爱脑的歌单。”


    他伸手去拿点歌屏,随手一划,看到名字那一瞬,笑意立刻扩大:“哟,周总的?”


    “周总,这么少女心呢?”郑晓天调侃着。


    周越低头喝酒,没有接茬,只是抬起眼皮,目光淡淡地落向夏知遥,那一瞬间,她仿佛被什么戳到,假装专心去翻酒水单,却听得歌词在包间里慢慢响起:“我不要有大房子,也不要大宝石,我会珍惜可乐戒指……”


    郑晓天忍不住笑出声:“操,你们可不能学这种恋爱脑啊,贫贱夫妻百事哀,还是得好好赚钱。”


    包间里立刻响起一阵哄笑,只有夏知遥没笑,耳边是林千帆的歌声,轻快、带着点调侃的甜腻。


    她的脑子早就飘回了几年前,那天她和周越都喝多了,在昏黄的酒吧灯光下,他在人群中忽然抬起眼,冲着她喊出一句又一句笨拙又真心的表白。


    她笑得有点没心没肺,把手里的苏打水拉环套在他手上,故意一本正经地唱起这首歌,灯光打在他侧脸上,那时的他靠在沙发里,眼神专注得像是在聆听一场庄严的誓言。


    后来,他握着那枚廉价的拉环,等有一天,他要把它换成真正的钻石。


    “我不要你解释,我不要你发誓,我只要你记得此刻你眼里我的样子……”林千帆唱到副歌,尾音带着笑意拖长。


    周越坐在沙发角,整个人半隐在昏暗灯光里,他没有看屏幕,没有看林千帆,低着眼。她知道,他也听到了自己过去的声音。


    郑晓天把酒杯一搁,像是总结发言似的,笑着摇了摇头:“恋爱脑啊,都没好结果。听话啊,好好工作,好好赚钱,才能过好日子。”


    夏知遥懒洋洋地抬眼看他,唇角带了点不冷不热的弧度:“你就别趁机PUA员工了。”


    包间里又是一阵笑,气氛轻松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只是角落里,周越垂着眼,把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第46章 Chapter 46 两年前,是你自……


    气氛正要再热起来时, 沙发角落的夏知遥忽然站起身,声音温和而清淡:“我去趟洗手间。”


    那首歌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被轻轻剜开的旧伤口, 把那些她费尽心力封存的回忆一一翻出来,只要再多一个音符, 她就会被击溃,无声的、彻底的崩塌。


    她需要离开, 去一处没人看见的角落,把涌上来的情绪重新摁下去,把一片片脱落的铠甲拾起、扣紧。


    开放式洗手间的外间, 包厢里断断续续传来笑声与掌声,夏知遥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自己妆容精致, 可眼底却透着一丝难以消散的倦意。


    她拧开水龙头,水声骤然涌出,冰凉的触感溅在手背上, 她开始洗手,先是正常的清洗,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 指尖、指缝、指甲边缘, 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她知道自己又犯了老毛病, 可手上那种似乎沾染了什么的感觉, 逼得她一遍又一遍冲洗, 直到皮肤被水泡得微微发红。


    这种机械、重复的动作,是她暂时抵御失控的唯一办法,可越是想让自己别去想, 那些画面就越发清晰:纽约的街灯、雪夜的门口、那些不该说出口的话。


    她盯着洗手池里被水冲散的泡沫,她甚至有种想马上回家洗个澡的冲动,把从耳膜到心口的躁动,一点不剩地洗掉。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拿纸擦干手,可还没等她将纸巾丢进垃圾桶,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门外传来。


    “夏总。”她的手一顿,侧头看向门口。


    周越站在洗手间外,靠着墙,西装笔挺,领口的扣子松开了一颗。


    昏黄的走廊灯从侧面打下来,他的脸半隐在光影交界处,眉眼像被刻进阴影里,透着一种克制到近乎压抑的沉静。


    那双眼睛藏在镜片之后,却依旧能看见深处的暗涌,那些被封锁太久的情绪,此刻在酒精与夜色的浸泡里,缓慢渗出。


    他望着她,目光没有闪避,也没有回旋的余地。那是一种带着执拗的直视,像是在看一场他迟早要面对的真相。


    “有空聊聊吗?”嗓音低沉、微哑,带着酒后的温度。


    夏知遥直直迎上他的视线,眼底一瞬间似有涌动,却很快被冷静抹平。她像是在权衡,又像只是随意回应:“现在吗?”


    周越点了点头:“就现在。”


    她抬手,将纸巾投入垃圾桶,动作干脆得像甩掉一点不必要的情绪:“我今天想好好放松一下,不想聊。”语气轻淡,没有起伏。


    周越的眼神瞬间一沉,原本死死按在骨子里的情绪像被什么瞬间点燃。


    下一秒,他猛地上前,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长腿一跨,推开旁边空着的包厢门,将她带了进去。


    “周越你他妈……”她惊呼,试图挣开,可他的力道很稳,带着一种连呼吸都笼罩进来的存在感。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外头KTV的笑声与嘈杂全数被隔绝,昏沉的灯光从头顶落下来,影子顺着天花板倾斜,将周越的脸一半埋进暗处,而另一半,深色的眼睛在光里泛着锐利又失控的光。


    她转身去握门把手,可还没碰到那片冰凉的金属,他的声音就低沉闯进来。


    “两年前,是你自己走的,对吧?”


    她没回头,背后的脚步声忽然逼近,他伸手从背后扣住她的双臂,将她整个人转过来,直直困在自己与门板之间。


    “你连个解释都没有。”周越垂着眼看她,低到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呼吸的热意,“就一声不吭地消失,电话不接,消息不回……”


    他的眉眼离她很近,近到睫毛的颤动都能看得清楚。眼底的血丝像是连夜风雪中生出的裂纹,却在她的倒影里,透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那种无论再疼再恨,都还想握住她的温柔。


    “夏知遥……”他的声音低得像一声祈求,“哪怕你亲口说一句不爱我了,我也认。可你什么都没说,就把我丢在原地。”


    她一瞬怔住,白炽灯亮起的刹那,光打在他冷冽的轮廓上,眉眼间的锋利被那句“我也认”生生碾碎,露出深埋多年的脆弱与渴望。


    夏知遥别开视线,呼出一口气,像是想把胸口那股莫名的压迫感吐出去,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我不是给你留了信吗……”


    “去他妈的信!”他的嗓音近乎嘶哑,低沉的怒意像刀刃一样贴着她的喉咙。


    周越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猛地逼近一步,那一瞬,他眼底的黑暗翻涌上来,压着所有情绪的最后防线。


    “你从来没想过要解决任何问题,对不对?”他逼近一步,气息灼热,眼里燃着火,“你最擅长的就一个字——逃。”


    夏知遥眉心一紧,却硬是没退,她的手指在身侧蜷了又松,指尖已经被汗水濡湿。


    那股熟悉的洁癖感爬上来,让她迫切想要去洗掉手心的湿意,可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像是在用锋利的眼神为自己筑一道墙。


    “是,我逃。”她忽然笑了一下,笑意锋利又凉薄,“可我逃之前,还知道给你留个交代。”


    那笑意背后是一瞬的眼神闪烁,他太近了,近到她几乎闻到他身上残留的烟草味,近到她害怕他会看穿自己那些夜里反复洗手、洗到皮肤泛红的焦躁与失眠。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颗钉子砸下来:“你说得好听,是为了我好。可说到底,你就是抛弃了我。”


    她猛地别开视线,手指紧紧掐进掌心,像是逼自己稳住,“我写得很清楚了……让彼此冷静一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的硬气,“你觉得我逃,那你呢?”


    她忽然抬眼,像是被逼到悬崖边上,“你不也没找我吗?!”那一声几乎是喊出来的,像是在反击,却更像是在用力掩盖什么。


    她站在那,背脊僵直,眼底的情绪翻涌到极致,仿佛再多一个字就会彻底崩溃。


    周越看着她,没再说话,只是慢慢伸出手,像要穿过她所有的防线,而她下意识后退半步,眼里全是锋芒,可那锋芒下,却是心虚得要命的慌乱。


    “你他妈要我怎么说!”他几乎是在吼,嗓音嘶哑得像从胸腔里硬生生刮出来的碎石。那声怒吼带着彻底撕破伪装的愤怒,震得整间包厢仿佛都沉了一瞬。


    “你根本没给我机会,夏知遥。”


    周越的呼吸猛地一滞,低下头,缓了几秒,再抬起眼,声音沙哑:“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得照你设定的节奏走?”


    他往前逼近一步,步伐沉重,眼神死死盯着她:“你说结束就结束,连个解释都懒得给,你一走了之,谁都得乖乖接受你的安排,是不是?”


    “夏知遥……”他咬着牙,声音低得几乎咬进喉咙里:“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人。”


    “不是你工作里的一个变量,不是你想删就删的项目文件。”


    他近乎咬碎每一个字:“我有情绪,我会痛,我不是你说切断就能切断的人!”


    她垂着眼,像是在极力压下心口的翻涌,可眼尾的细微颤意出卖了她。


    终于,她开口了,语调平稳得近乎挑衅:“你说完了吗?”


    周越死死盯着她,眼里的怒火还在燃,哪怕是一句辩解、一句控诉,都比这份淡漠好受。


    可她只是抬了抬下巴,嗓音不急不缓:“我没想让你为我做什么。”


    周越低笑了一声,笑意冰冷:“所以你选择不说话,就这么走人?”


    “你总是这么自洽,夏知遥。一边划好自己的安全区,一边假装不欠任何人。”


    她却像什么也没发生,声音依旧平稳:“我不是逃避。”她抬眼看他,那一瞬的锐利几乎能割伤人:“我那时候有我必须处理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不是你能替我解决的。”


    她顿了顿,唇角勾出一丝不带笑意的弧度,“不是每件事,我都能像你希望的那样,把情绪搁一边、按你预期的方式应对。”


    她说得斩钉截铁,像在为自己辩护,可那股不易察觉的紧绷,从她眼底一闪而过,那是被逼到墙角、只能用锋利去掩饰的慌乱。


    周越呼吸一滞,喉头滚了两下,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终于触碰到了那个一直被藏起来的门,可打开门之后,是她仍旧不肯交出的真相。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在瞒我?”他声音沙哑,咬着牙问出这句。


    可夏知遥却没有再开口,只是低头看了眼手表,再抬起头时,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无懈可击的冷静。


    “时间有点久了,我们该回去了。”她的声音轻而平整,没有起伏,没有波澜,仿佛这场几近失控的崩塌,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对话脱轨。


    她转身推开门,挺直的背影,寂静、冷清,却带着让人无法靠近的孤绝,而这,才是真正叫人恼火的地方。


    她能转身走开,把所有撕裂、尖锐、刀刃对撞的疼痛,都留在原地,留给那个还站在原地、喘不过气的周越。


    他想要一个解释,她却用沉默堵住了所有可能的答案,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她早早写好了结尾,却不给他看。


    他快步跟上,步伐沉稳,却像踩在自己心口上,每一步都压着隐忍至极的痛感,重得几乎喘不过气。


    “你放心。”他嗤笑一声,声音低哑,“工作上,我不会为难你。”他说得很平静,语气里没有起伏,却透着毫不掩饰的冰凉。


    走出几步,他头也不回,丢下一句:“但你别指望我,还能像从前那样对你。”


    一秒钟后,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冷静至极,甚至带着一点几近残酷的从容,“我本来也不需要。”


    他脚步顿住一瞬,酒气与歌声扑面而来,包间里依旧热闹非常,助理们在角落轻声聊天,两位项目组负责人正在争抢麦克风,气氛烘得正热。


    没有人注意到门口突然多出的那抹身影,仿佛谁也没发现他们曾短暂离席的两人。


    周越目光一扫,瞬间落在正中沙发那端,郑曜天,已经到了。


    他正斜靠在沙发里,身前摆着一杯酒,神色轻松惬意,一手搭在扶手上,正与人低声交谈,听到动静,郑曜天抬眼看过来,笑着朝他举了举杯。


    “周越。”他笑意盎然,语气闲闲的。


    周越走过去,勉强扯了下嘴角,礼貌颔首:“郑总。”


    郑曜天站起身,抬手轻拍了他一下肩膀,眼神像带着几分看穿一切的调侃,又像随口一问:“你们夏总呢?”


    周越唇线微抿,垂眸掩住眼神:“我出去抽了根烟,刚才看见她在打电话,应该快回来了。”语气平稳,听不出一丝异样。


    他在原位坐下,端起桌上的啤酒,仰头一饮而尽,冰得过分,冷得像刚才她眼神里的那层霜,却也让他短暂清醒了片刻。


    几分钟后,门再次被推开,夏知遥走了进来,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神色平静,甚至还笑着对点歌的助理林千帆说了句“辛苦了”。


    她缓步走向沙发,一眼没看周越,径直坐到了郑曜天身侧的位置。


    她坐得很稳,姿态懒懒地倚着,侧身略微倾斜,低头看着郑曜天手机里的什么,语气轻快,唇角甚至还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


    两人靠得不远,气氛自然,仿佛从头到尾,她都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而不是和周越在走廊里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情感战争。


    她嘴角带着一点笑意,指尖偶尔点在屏幕上,看起来像是在点评什么,又或是分享某个无关紧要的小话题。


    她看上去,平静、自持,从容得像什么都没发生,没有红眼睛,没有怒气,没有狼狈,甚至比刚才还更像她。


    那个在众人眼中永远完美、疏离而优雅的夏知遥。


    还不等他开口,郑晓天已经一边拿麦克风一边朝他招手:“哎哎哎,正缺人呢,你干嘛去了?来来来,周总,这首咱俩PK一下!”


    他笑着起身,一把勾住周越的脖子,把他拉到自己旁边的空位上,语气兴奋得像孩子:前奏都放了啊,你别光站着,今晚你逃不了。”


    周越任由他拉着坐下,手心冰冷,眉骨还微跳,他没接麦,只抬眼看了对面一眼,夏知遥感受到他的视线,似乎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真的是,可以在十分钟内,从争执、崩溃、翻旧账,再归于平静的人,而她在郑曜天身边,笑得比她曾在自己怀里还温柔。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她可以对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男人那么温和,只有对自己那么冷漠。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压下所有想发作的冲动,终于接过麦克风,低声开口:“来吧,唱。”


    又过了一段时间,郑曜天瞥了眼腕表,慢悠悠开口:“时间差不多了吧?


    郑晓天伸手一挥,半倚着沙发笑道:“我来结,谁先走就别等,别搞得跟送客似的,咱们又不是老派酒局。”


    人群里有人起身告别,有人继续低头调歌,包间氛围仍旧轻松喧闹,仿佛没人注意到此刻空气中突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静默。


    郑曜天忽然看向夏知遥,笑意从容:“知遥,需要我们送你吗?”


    他语气得体,听不出任何别意,却像一块温和而锋利的石子,悄悄投进周越那已经不太平静的心湖。


    夏知遥语气平和,面上带着礼貌的笑意,却不容再推让,“我叫车方便些,郑总别特地送了,我还得送小林回去。”她话音刚落,便自然地拉了林千帆一把,动作干脆而轻巧。


    林千帆微微一怔,随即立刻配合地点头:“对,我们顺路。”


    郑曜天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气不紧不慢:“你们这位夏总,可不是一般人。”说完,他看向周越,眼神带着笑,淡淡的,却藏不住意味深长。


    一群人站在门口寒暄,她往左,他往右,像是一场节奏脱序的双人舞,在最后一拍,各自旋出了不同的方向,背对背,默契又决绝。


    他们都没有回头,仿佛只要不看彼此,就能将那场来不及善后的情绪,深埋进这夜色沉沉的落幕里。


    这一夜,终究是散了。


    第47章 Chapter 47 可也就是在那一……


    其实, 周越早就知道,迟早会见到她。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线,在他心底悄无声息地拉扯了太久。直到那天的高层例会上, 郑曜天翻着资料, 语气随意:“林骁家里突然出事,暂时得请一段假, 我们得尽快派人去天行方略盯一下。”


    那一瞬间,周越的心跳几乎漏了半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眼神透过会议桌对面投过来的文件与光影,落在郑曜天脸上。


    “我去吧。”他说得很平静, 只是一次普通的岗位轮换,却压住了所有在脑海里瞬间翻涌而起的回忆和名字。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场。


    郑曜天没说什么, 只是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他那间位于楼层最里端的办公室,门合上的那刻,隔绝了外头的脚步声和交谈。


    郑曜天走到办公桌后, 随手把文件丢在一边,回身倚着桌沿看着他,慢悠悠地问:“你早就知道天行方略那边是谁吧?”


    周越没有否认, 只是垂下眼, 轻轻“嗯”了一声。


    “你父亲恐怕不会太高兴。”郑曜天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笑意里藏着洞察一切的睿智。


    “前阵子他还特地来找过我, 说你刚回国, 想让你稳扎稳打走好第一步,别太激进。语气里的担忧,我到现在还记得。”


    “我知道, 但他不能影响我们公司的内部调度。”周越的回答依旧简洁,说着,翻开天行的公司介绍,第一页上,几位合伙人的名字一一列出,每一个都是亲笔签名。


    夏知遥,落在右下角,笔迹却极其鲜明,属于她特有的极具风格,看不出性别的行书。


    周越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几秒,眼神一点点沉下去,那种感觉就像看见她本人,冷静,自持,充满力量感,不容质疑,也不轻易靠近,即使只是签名,也仍旧是那个他熟悉的她:毫无破绽,又美得难以直视。


    郑曜天眯着眼睛盯了他足足十几秒,他轻笑了一声:“虽然天行方略是我弟弟的公司,但我还是得劝你一句,”


    他顿了顿,声音里少了几分玩味,多了几分罕见的认真:“三思而后行。”


    周越低头没吭声,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是在权衡什么。但下一秒,他抬起头,眼神与郑曜天正面对上。


    那一刻,他的眼神清澈得几乎洗去了所有伪装,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半点退缩。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洒落,在他冷峻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淡淡的金光,,那张向来寡言冷静的脸上,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意外的坚定。


    “你要个理由的话,我可以实话实说。”


    “我就是为了她才回国的。”周越脱口而出。


    “我也是为了她,才想去天行方略。”这句话说出口时,他感觉到胸口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了松,憋了太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


    郑曜天没有立即回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的,既有意外,又有一种“我就知道”的印证感。


    他轻轻地“啧”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感慨,然后低声笑了起来:“行啊,周越,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


    “不过……”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商场老手特有的威慑力,“我很欣赏你的诚实。”


    去天行的前一晚,周越彻夜未眠,新家的客厅空荡得过分,窗外是凌晨的城市,万籁俱寂。


    他点了一支烟,半靠半坐在沙发上,第一口烟雾吐出时,他仰着头,眼神落在看不见尽头的天花板上,而心里,早已翻涌成海。


    这些问题,他早就问了无数遍,在深夜、在雪地,在纽约林立的高楼之间,也在那个回国前辗转反侧的夜晚。


    他以为时间会给他答案,可时间只是沉默,只是任由那些疑问在心底越积越厚,越埋越深。


    她会怎么回应?


    他不知道,也不敢再奢望知道,他走了那么远的路,横跨时间、地理,还有数不清次的自我否定,只为了在命运重新交汇的节点上,哪怕只是一次,再站到她面前。


    他没打算逼她。他甚至不确定,如果她拒绝回答,他是否还有力气问第二次。


    只是心底那个声音一直在追问,像被困在骨头缝里的海潮,一遍一遍拍打:你为什么来?


    又为什么走?


    他只是,再也承受不起那种彻底不知情的沉默,那种毫无预警、毫无解释地被留在原地的感觉,太像被放弃,太像被丢弃。


    他撑得起等待,却撑不起那种不被选择的无声崩塌。


    见到她的那一刻,周越差点没绷住。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干练,气场收敛却带锋,笑意淡淡,仿佛所有旧事旧人都与她无关。


    可只有他知道,自己完了。


    那些两年前没说出口的情绪,那些本该被时间磨平的念头,早该随着失眠、安眠药和沉默消解的爱意,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全数溃堤。


    他站在会议室门口,指尖悄然发抖,手指下意识收紧,关节泛白,掌心一片湿热。他屏住呼吸,强迫自己用最平稳、最得体的声音说出一句:“久仰。”


    可他知道,自己根本放不下,他焦虑了太久太久,久到自己都不记得那些夜晚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以为时间治好了自己,看了医生,按时吃药,锻炼……可她一出现,所有训练出的自控力瞬间崩塌。


    他只能把自己藏进逻辑和克制里,坐在会议桌前,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把她的方案一点点拆解,用“投资人”的冷漠面具,一项项质问、分析、否定,像个公事公办的审讯者。


    可只有他知道,他问得越多,越是在逼自己冷静。


    她越是不动声色,他就越想冲破所有理智,撕碎她的表情,吻她、抱她,狠狠掐住她的下巴质问: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了吗?你怎么能……真的说走就走?


    他克制得那么狠,可那克制本身,就是一场歇斯底里。


    周六,周越开车去了母亲和继父的家,车载广播在播天气预报,气温骤降,傍晚可能有雨。


    他把声音调低了些,余光瞥见后视镜中的自己——神色平静,衬衫整洁,像往常一样,体面、稳重、无可挑剔,可他的脑子,却开始翻出那些他以为早已收起的记忆。


    不是那种尖锐的争吵或撕裂的场景,他的童年并没有电视剧里那些夸张的风暴,父母离婚时他还不到五岁,年纪太小了,小到还没来得及意识到“一个家被拆成了两个”意味着什么。


    后来他们都再婚了,他的母亲再婚不久便生了弟弟,他小时候主要跟在父亲这边过,周末或寒暑假才会去母亲那边。


    父母对他很好,这点他一直知道,不缺物质,不缺陪伴,也不缺教育资源,从小到大,该送的学校,该学的东西,该上的班,从没落下,他像所有北京孩子一样,学会了钢琴,学会了画画,也学会了怎么在两个家庭之间维持恰到好处的分寸。


    不是那种情绪化的苛责,而是藏在“为你好”里的隐性压力,他从小就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情绪不该被看见,他不被允许失控,更不该让任何人担心。


    他的人生被安排得很好,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成为一个让人放心的“别人家孩子”,他也确实做到了。


    他从小就学会了自控,学会了隐藏那些多余的情绪,他习惯了被期待,也擅长回应期待。


    他一直都很清楚,父母不欠他什么,他们只是走了各自的路,尽力在各自的方式里对他好。


    所以当夏知遥离开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失控。


    就像小时候,他独自坐在在钢琴教室门外,看着其他孩子一个个被父母接走。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他从最开始站着等,到后来坐在角落,一遍遍看墙上的时钟,每一次门口响动都让他下意识抬头,可走进来的,永远不是来接他的那个人。


    那种被留在原地、情绪无处投放的感觉,他太熟了,只是这一次,他以为自己长大了,可以承受得住,可事实证明,他还是太高估了自己。


    别墅外的草坪刚修剪过,一排低调而昂贵的绿植沿着围栏错落分布,门刚一开,母亲就走了出来。


    大门“咔哒”一声打开,周越的妈妈魏然披着一条浅驼色的羊毛披肩,眉眼保养得极好,气质优雅,从外表看几乎看不出真实年龄。她的目光落在周越身上,带着惯性的审视:“来啦,你啊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可她的动作却没停下,一边说着,一边俯身替他拿拖鞋,又顺手接过他脱下的大衣挂到门边的衣架上,动作自然得仿佛早已重复了无数次。


    “临时决定的。”周越低头换鞋,语气温和,却透着一点疲倦。


    她皱起眉:“工作也临时,生活也临时?你今年几岁了,还在到处漂着过?”


    “我没漂。”他轻声说,带着某种疲惫的坚定,“回来是做长期打算的。”


    “你倒是知道回来。”她冷笑一声,目光从他头发扫到脸,“回国一个多月了,一点动静都没有。说话也没个准头。头发也不剪,瘦了一圈,你这是回来工作,还是回来受罪的?”


    他没接话,只闷声应了句:“忙得很。”


    母亲的语调陡然尖了几分:“你是忙,那你弟弟呢?他一个人留在那边,……”


    他目光微敛,眼底掠过一丝疲惫后的冷静:“其然早就跟我说了,他想自己生活。”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他在UNC的日子你又不是没见过,日程安排得清清楚楚,生活自己打理得很好,朋友一堆,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魏然盯着他,嘴唇微动,却没有立刻回话。她当然知道小儿子生活得很好,可她想听的,从来不是这个答案。


    而周越,也太清楚她想要听什么了,但他就是不肯说。也说不出口


    魏然没再说什么,只道:“洗手,吃饭吧。”她转身走回餐桌前,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没看他,也没再开口,就只是坐在那里,饭菜早已摆好,几道家常菜整齐地码在瓷盘里,还冒着淡淡的热气。


    汤锅里是她拿手的老母鸡汤,汤面浮着几颗红枣和几片黄亮的枸杞,魏然一向讲究生活的仪式感,哪怕只两个人吃饭,也从不将就。


    “姜叔不回来吃?”周越坐下,随手拿起筷子。


    “他有应酬。”魏然答得干脆,声音轻淡,没有情绪。


    “这道梅干菜扣肉你以前挺喜欢的,”她夹了一块放进周越碗里,语气温温的,像是随口一提,“今天火候还不错。”


    周越看了一眼那盘扣肉,轻声“嗯”了一句,没有附和,也没有接话。


    吃到一半,魏然忽然开口:“你还是太像你爸。”


    周越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吭声。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带锋:“话不多,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你说是为你好,说是成熟、独立,可你从来不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一道菜上,却仿佛透过那层菜色,看向更远的过往,“你爸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说走就走,转身就不回头,像从没来过。”


    话说到这,她放下筷子,动作轻得几乎无声,“我不想你也变成那样的人。”她的声音终于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舍和疲惫,像多年不肯开口的怨,轻轻洇出了痕迹。


    这一次,周越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淡淡的,平静得近乎无波,却藏着一种被时间打磨过的疲惫。


    他淡淡地说:“妈,我不会走的,别拿我跟他比。”


    魏然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可就在那一刻,周越忽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连那个唯一还会唠叨他的人,也在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不能靠近了。


    午饭结束后,周越没有立刻回家。


    车驶出别墅区,开上城市的主干道,他一直往前开,开得漫无目的,不知不觉,竟然又开回了他高中的那条街。


    他下了车,慢慢沿着人行道走,路灯刚亮起,橘黄色的灯影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像城市心脏跳动的节奏,沉默、又疲惫。


    他抽了一根烟,在街角便利店买了瓶水,顺着路口一拐,途经一家还没打烊的书店,再往前,是一个铁皮搭的小烧烤摊,摊子前围着几位穿校服的学生,正闹哄哄地抢着点单。


    校服是熟悉的样式,左胸口绣着那所他再熟悉不过的高中校徽。


    周越脚步一顿,他竟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也不过是刚下晚自习的少年,在这里等着一串刚出炉的羊肉,和几个好友边吃边笑。


    周越随便买了几串,热气升起,混着烟和香料的气味。


    他站在一旁等着,目光落在那几位学生身上,他们正聊得起劲,说着哪个老师太烦,哪个女生漂亮,还夹杂着对月考的抱怨和对补课班的咒骂。


    他忽然想起,自己其实从初中就在这所学校,那时候,他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等夏知遥一起放学。


    后来她高考完,提前离校,从那以后,放学的路好像就变得特别长,没有她在前面快步走着,他也就不再急着回家了。


    周围是热闹的人间烟火,年轻人的声音和笑都那么清亮,而他却像个被卷出记忆边界的人,可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周越忽然有些动摇。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里,到底是在怀念什么,是怀念她,还是怀念自己那个年少的模样。


    他忽然觉得,也许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


    他得到了她的那段时间,不是永远,但也足够让他铭记至今。


    第48章 Chapter 48 她走的那天,……


    周越回到家, 按下开关,灯亮的瞬间,他低低笑了一声, 带着一点自嘲, “家徒四壁”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 再合适不过。


    这套房子原本是空着的,父亲听说他回国, 便让他先住进来,他没多问,也没拒绝。


    精装修的房子, 线条利落克制,硬装与软装都透着精心挑选的质感,一切高级、体面, 仿佛量身为他定制。可再讲究的布置,也遮不住那股“没人气”的冷清。


    他回来快一个月了,却几乎没动过这里, 每天早出晚归,回来只是睡觉。


    衣柜里整齐挂着他的衬衫与西装,其他柜子空空如也, 厨房像样板间, 橱柜干净得反光, 炉灶从未开火, 锅碗瓢盆一件未备。


    他靠在沙发上, 仰头盯着天花板,整个屋子表面精致得无可挑剔,内里却空得像一间没人入住的酒店房, 随时可以离开,从未打算真正接纳什么。


    他拧紧手里的水瓶,放在茶几上,那声轻响在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起身,去洗澡,换睡衣,拉开床头灯,灯光温暖,可落在他身上,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雾。


    他站在床边停了许久,忽然意识到,这个地方,没有人为他留灯,没有声音回应,也没有人会在夜里问一句:“你回来了?”


    梦境像从深海的雾中缓缓浮上来,潮湿、冰冷,带着无法摆脱的寒意。


    雪密密地落下,遮住了整座城市的颜色,他在街上奔跑,鞋底碾过湿滑的雪泥,四周的光影被风吹得一阵阵地晃,像是要将人吞没。


    他在找人,他清楚地知道是谁,那个背影明明近在咫尺,却总在下一秒被风雪吞掉。


    一会儿,她出现在街角,一会儿又消失在人海尽头,像故意与他保持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他追得越来越急,呼吸在胸腔里发烫,直到那道影子彻底没入风雪之中,再也不见。他停下脚步,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只有风声从耳边穿过,卷走了所有声音,她还是走了。


    他猛地惊醒,房间一片死寂,心脏像被人攥住般狂跳不止,额角的冷汗浸透了枕套。周越靠在床头,呼吸急促,眼里仍残留着梦里的荒凉,像是从深井底爬上来,却又随时可能坠回去。


    焦虑的潮水开始涌上来,手心发凉,背脊微微发湿,胸口被无形的力量压得发紧,他伸手去够床边的水,才发现手在轻微地发抖。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学会了控制这些症状。心理医生面前,他甚至笑着说过:“我状态好多了。”


    可此刻,所有自我安慰的幻象都被击得粉碎。思绪像被人蓄意拧开了闸门,无法收拢,情绪失控地往外涌。


    他想起她的手,那双修长、干净的手,她的动作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魔力,让他无法抗拒。


    她吻他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泄露出一些话,情欲最浓烈的时刻,最爱叫他的名字,“周越……”


    一声一声,贴在他耳边、唇畔,尾音轻轻颤着,带着潮湿的热气和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眷恋。那一刻,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离开她后,他再也没听谁这样叫过他,这种声音,不仅是情欲的软肋,更是让他彻底失防的地方。


    周越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去摸床头的药瓶,手指碰到冰凉的塑料,却迟迟没拧开盖子。他曾经以为自己不再需要药物,可现在他才明白,他根本没好。


    她走的那天,他的病才真正开始。


    他下床,脚落在地毯上的那一刻,脚心像踩在冰上,走到窗前,窗外的天还没亮,整片天空是一种压得低沉的墨蓝色,仿佛随时会塌下来。


    玻璃上映出他模糊的影子,身形笔直,却空空地站着,眼神像被抽空了力气,唇色苍白得毫无血色。


    他抬手撑在窗沿,掌心贴着冰凉的玻璃,指尖一点点发麻,远处偶尔有清晨第一班车的引擎声传来,破开死水般的寂静,又很快归于沉默。


    这一夜,总算是熬过去了,可他心里很清楚,更难熬的,从来不是夜,而是白天,那个必须睁着眼、清醒着,假装一切都正常的白天。


    会议室的人已经走光,角落里,周越的助理许诺抱着电脑,夏知遥的林千帆夹着文件夹,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他俩……平时是这种人?”林千帆压低声音。


    许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眸色冷静:“周总情绪控制一向很好,夏总更是……你见她什么时候这么激动过?”


    林千帆撇撇嘴,没再说话。


    白板前,夏知遥手里的马克笔在板面上疾驰,刷刷刷画出并购模型的路径图,字迹锋利得像要划破空气。


    “你这整个模型里连一次结构优化都没做。”她回头,目光像一柄刀,“你是来帮我们做提升,不是来直接推翻我们现有的一切。”


    周越站在另一侧,手里攥着自己的纸版方案,眼底的火光几乎要溢出来。


    “优化?”他走上前,长指一抹,把她刚画的图擦得干干净净,反手换了一支笔在上面重新写,“你这套逻辑是封闭的。对外融资之后,根本经不起任何动态调整——两年前的思路,就别拿出来丢人。”


    “你说谁封闭?”夏知遥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冷得像结冰的湖面,“你别忘了,你小时候左撇子写字反着写,是我一笔一划帮你扳过来的。”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喉结轻轻滚了一下,随即低笑,那笑意冷得像锋利的玻璃渣:“有些人啊,除了过去,什么都拿不出来。老调重弹到这种地步……真让人腻。”


    “你先进,你现代,你新派,你从华尔街回来高高在上,”她的声音带着讥诮,“但我告诉你,你那一套,在天行行不通。”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他逼近一步,眼神锋锐到像是要把她钉在原地,“因为你是创始人?还是因为你以为别人都会像我一样,永远让着你?”


    她抬下巴,眼底的光像被风吹乱的火焰,“这里是中国,”她直视他,“一个讲究人情世故和利益博弈的战场,不是冷冰冰的数字,也不是用资本和规矩压人的棋局。”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那是被压制到极限的愤怒,和一丝不容察觉的心慌,“你从毕业起就在美国的职场混,但你得明白,这里和那里,差别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郑晓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倚在门口,视线扫过会议室里狼藉的白板和逐渐升温的气氛,唇角慢悠悠一勾:“哟,这架势,要不你俩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周越眉头微皱,带着几分无奈和轻笑,“谁跟女人打架啊?”


    夏知遥眼底闪过一抹冷光,嘴角扬起讥讽的弧度,“这又不是石器时代,难不成你看不起女人?”


    几人目光交织,气氛里充满了隐隐的火花和未说出口的较量。


    郑晓天看了眼许诺,又看了眼林千帆,笑着摇头:“你俩还愣着干嘛?赶紧关门吧,他们吵完了还得一起加班。”


    夏知遥没再多说,合上文件,利落地转身走了,高跟鞋在走廊敲出干脆的声响,背影挺直而冷傲。


    周越没追,只是站在原地,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将她从人群中生生拎出来。


    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不是笑,却比笑更有侵略性,像是在心里默声下了结论:“她啊,我迟早让她没法走。”


    之后的几次项目对接,周越依旧维持着近乎冷酷的职业态度。


    每次开会,他总是第一个抵达,目光在投影屏上扫过,笔尖悬空未动,却像一柄无声的刀,落在哪儿,哪儿就冷了几度。


    “夏总,”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克制,“这部分市场策略为何缺乏具体的细化目标?”


    他开口的瞬间,全场神经一紧,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不容置喙的气势。


    夏知遥站在投影前,手握激光笔,神色沉稳如常。


    “我们考虑到市场变化的复杂性,采用的是动态调整策略,以便灵活应对外部变量。”,回应时甚至没有正视他一眼。


    “灵活调整?”周越轻轻挑眉,语调微顿,却不动声色地逼近,“那执行计划呢?没有明确方向,‘灵活’不过是空洞的说辞。”


    夏知遥指尖轻微一顿,却只是在下一秒翻开手边资料,从容道:“计划书附录中已列出各阶段节点和对应动作,我可以安排专人向投资团队作详细说明。”


    双方对话就像利刃交锋,冰冷而清晰,字字如锋,句句生风,这是表面的理性碰撞,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会后,郑晓天靠在门边,看着夏知遥收起文件,忍不住笑着摇头,走近拍拍她肩膀:“你应对得挺好,周越那人……嘴比心硬,死板完美主义者,说到底就这张嘴最锋利。”


    夏知遥没有接话,可她的目光,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追向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


    私下里,周越更是冷得彻骨,一次楼道偶遇,她点头颔首,刚欲开口,他却只是眉眼一斜,语气淡得如霜:“夏总。”


    夏知遥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资料交接时,她将文件夹递给他:“这是我整理的市场分析。”


    他连眼都没抬,动作利落,礼貌得像机器:“收到。”再无一句多余言语。


    他转身,步伐干脆利落,夏知遥站在原地,望着他走远的背影。


    可即便如此,每一次擦肩,她总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仍在,不动声色地落在自己身上,冷而沉,却从未真正移开。


    他装作冷静,他越不说,就越藏不住。


    那股压在心底的情感,如夜风中未熄的余火,一旦起风,仍有余烬复燃的可能。


    北京的十一月,冷雨无声地洒落,细密绵长,夹着零星雪花,被寒风卷起,街灯下,雨雪交织的水汽弥漫,模糊了整座城市。


    夏知遥站在公司楼下的台阶边,仰望这突如其来的雨幕,呼吸间都带着刺骨的凉。


    她没带伞,今天限号,背着的大包里是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晚上回家加班需要用的文件,手里电量红得刺眼的手机。


    点开叫车软件,界面迟迟未加载,指尖冻得发白,像极了她这一天的心情。


    水珠溅到脚踝和风衣下摆,冰冷黏腻,她不退,也不躲,只是站在这临界处,像在给自己找一个不必解释的理由。


    仿佛只有在这场骤雨下,她才可以理直气壮地发一会儿呆,不必应对、不必伪装。


    她从不指望有人替她撑伞,更没真的等过谁。


    不远处,周越站在那里,看见了她。


    她立在公司门廊的阴影里,隔着一条街,他的伞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那双穿透雨幕的眼。


    他知道,她看见了自己,也知道,她在装作没看见。


    她总是这样,越是狼狈时,越要把脸收拾得平静体面,哪怕内心已经塌方、泥石流、海啸、地震齐发,也要不动声色。


    那一刻,他的理智、自持、本能、冷静,全都在退,他只想走过去,把伞撑在她头顶,说一句“走吧,我送你”,像无数次那样,把她从风雨中带走。


    然后,他迈步,走进雨里,只是笔直穿过人行道,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需要我了。


    她早已习惯一个人撑伞,而把她当作陌生人,是我最后、仅剩的尊严。


    他的背影很快被雨幕吞没,雨声盖过了脚步,也盖过了那些不曾出口的话。


    夏知遥,其实早就看见了他,他没走近,她也没动,依旧低头看着那台电量亮红的手机,仿佛专注地在叫车,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她只是不想抬头,不想面对,不想让任何一丝动摇泄露出来,于是她站着,沉默又固执。


    直到他远远走过去,没有停步,她也没有看他一眼。


    当那道身影最终被雨幕彻底吞没时,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在等雨停,还是在等一个,早已不会再回头的人。


    第二天,两个人的战争又开始了。


    夏知遥合上电脑,语气平静:“你的方案不行,成本高、风险大,执行周期又长。”


    周越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动作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挑衅,单手转着笔,像是在无聊地消磨时间:“那你倒是提一个能赚钱又能让我满意的。”


    “我已经发在群里了。”她不看他,一字一句地说,“周总,项目是为了盈利,不是为了满足你的个人喜好。”


    “个人喜好?”周越嗤笑一声,眼神里的笑意冷下去,带了几分不屑,“你什么意思?我通宵答案做方案,砸钱砸资源,在你这就变成个人喜好?”


    “哦?”她终于抬起眼,唇角微微一勾,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渣,“那周总要不要我把账单算清楚,让你看看你投的是项目,还是情绪?”


    周越眯起眼,目光像刀锋一样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掠夺意味的审视:“你这是在公事上跟我叫板,还是在私事上翻旧账?”


    “你自己分不清,就别来问我。”夏知遥的语气像一记干脆的耳光,落地有声。


    他笑了,笑意里透着明显的压迫与恶意,低声逼近:“夏知遥,你还是老样子,嘴硬得要命。”


    “谢谢。”她站起身,神情冷漠。


    他微微俯身,目光紧锁着她的侧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投资这方面我说了算。你其实很清楚,我的方案是最合适的,渠道稳,回报快,客户名单我已经打通了一半,资金也能在一个月内全部到位,就算中途有变,我也能兜得住风险。”


    她绕过桌子走向门口,经过他身边时,周越忽然转过头,近得让她闻到那股冷冽的古龙水味道:“你可以继续跟我吵,但别指望我退一步。”


    他微微俯身,目光锁住她的侧脸,语气笃定:“投资这方面我说了算。你其实很清楚,我的方案是最合适的,渠道稳,回报快,三个月能把资金盘活。我们不缺钱,但资金流动性对我来说更重要,回报周期短,就能立刻去拿下下一个项目。”


    夏知遥停下,转过身看向他,眼神冷静却锋利:“稳?你的渠道成本比行业均价高了15%,那是稳,还是被人牵着鼻子走?至于回报快?是,你的方案三个月见效,但半年之后,利润会被运营成本吞掉一半。”


    她往前一步,语气像刀刃划过桌面:“项目要的不是短跑冲刺,而是长线盈利。你们投资部可以在回报率漂亮的时候全身而退,但咨询部不能.我们要对客户交付,对行业口碑负责。一次短视的操作,足够让客户在未来五年都不再回头。”


    周越眯起眼,唇角都是讽刺的笑容:“所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用项目证明自己?”


    “不是我觉得,你就是这样。”她的语气冰凉,“而我不会让整个团队替你的情绪买单。”


    周越的笑意更深,带着压迫感:“那就看看,最后是谁的账更好看。”


    “好啊。”夏知遥目光沉静,唇角微扬,“输的人别找借口。”


    她推门而出,脚步干脆,这一场被迫中断的战役,下一次交锋只是时间问题。


    第49章 Chapter 49 没看见已经有人……


    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斜落下, 投在会议室的长桌上,屏幕上,预算表的数字与备注密密麻麻, 冷冰冰地显示着成本与回报率。


    “这个支出砍掉。”夏知遥的指尖在屏幕上划过, 语气干净利落,“三十万的宣发费用缩到二十万, 把差额调去用户调研。”


    “砍掉?”周越坐在她对面,目光懒懒地扫过, 却连手指都没动,“你想在这行做成第一,靠省钱?”


    “靠精准。”她头也不抬, 翻着资料,像是顺手,又像是刻意地补了一句:“不是靠烧投资人的钱。”


    周越慢慢向前倾, 十指交扣支在桌面,视线牢牢锁住她:“你以为我不懂省钱?我懂。可有些地方省了,你会更累。”


    夏知遥愣了一瞬, 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好像是在心疼我?”


    “是啊。”周越笑了,声音里没有温度, 眼底反而浮出一丝讥诮, “我心疼你, 比你想的多得多。”


    他顿了顿, 像是故意逼近, “可你不需要,是吧?”


    夏知遥收回视线,低头在预算表上划掉几项, 声音干脆:“既然周总觉得我不需要,那就按会议决定的来。”


    她推开椅子站起,绕过桌子时,周越微微仰头看着她,语气又低又慢:“你以为你赢了,其实是我让的。”


    夏知遥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淡淡丢下一句:“下次就不用让了。”


    门被推开又合上,玻璃上映着周越一个人的影子。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低声吐出一句:“真倔。”


    片刻沉默后,他忽而撇嘴,像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挑衅的愉悦:“这才带劲儿。”


    光影从百叶窗的缝隙斜斜落下,切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他伸手将预算表拉到自己面前,修长的手指沿着表格缓慢滑过,把她划掉的那几项,一条条重新加了回去。


    郑晓天出门,正好撞见夏知遥气冲冲地从周越办公室出来,“哟,这是谁惹你了?”他挑挑眉,漫不经心看了眼表,“走,吃饭去,边吃边骂。”


    夏知遥没说话,只是抿着唇朝他走过去,落座的瞬间,暖黄的灯光将她脸上的薄怒照得分明。


    郑晓天把菜单推到她面前,半开玩笑半打探地问:“你来点,顺便说说,投资部又跟你杠上了?”


    夏知遥翻着菜单的动作很慢:“这种矛盾很正常。投资部门追求的是短期回报,三个月、半年内能不能出结果,越快越好。”


    郑晓天“哦”了一声,捏起茶杯:“他们想快点把钱变回来。”


    “对。”她点了菜,把菜单推回去,语气渐渐平稳下来,“可咨询部门看的不是这个。我们更关注长期稳定。一次重大失败,不止是损失一单生意,还可能让品牌和市场信任度大幅下降。”


    “所以你们保守,他们激进。”郑晓天替她总结。


    “可以这么说。”她抬起眼,目光沉静,“投资部门愿意承担更高风险,换取更高回报;我们会觉得,有些风险一旦踩中,就得几年才能爬回来。”


    她轻轻敲了敲水杯,杯壁在灯下泛着细碎的光:“比如,他们会觉得花更多钱买更快的结果是值得的;我们会觉得,这样是浪费,还可能让客户怀疑我们的专业和责任感。”


    郑晓天抿了口茶,茶香氤氲在他眉眼间,他慢悠悠地说:“那看事情的角度就完全不一样了。”


    “是啊。”夏知遥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带着一丝讽意,“他们看数字,IRR、回收期、现金流;我们看的是战略价值、行业趋势、潜在合作关系,一个盯着眼前,一个看后面十年。”


    郑晓天看着她,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不过啊,你说的这些我也都懂,可你俩目前看起来,已经不是部门立场的事了,更像是私人恩怨级别的。”


    夏知遥挑了挑眉,没立刻接话,低头切餐刀的动作慢了两秒,锋利的刀刃在瓷盘上轻轻摩擦出一声细响。她才淡淡地说:“我跟他之间,不存在‘私人’二字。”


    郑晓天“啧”了一声,唇角带笑,却没再多问,只道:“行,当我没说。”


    当然,他们之间也不是一直这么针锋相对,真正需要并肩的时候,默契得像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公司接到消息:客户方的副总突然提前来检查项目进度,而且还带着上层领导。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项目经理正站在投影前,手里握着翻页器,语速稳定地做着演示。


    屏幕上的数据详尽而清晰,但客户的神情显然不太好看,其中一位甚至低声和身边人耳语,眉头拧成一条线。


    “你们这个阶段的KPI完成率只有78%。”客户副总翻着资料,语气直白且不留情面,“可行性分析里也没体现最新的市场动态。你们是没时间更新,还是根本没考虑?”


    林千帆在一旁递来“要不要缓一缓”的眼神,夏知遥心里飞快盘算,却没有打算退让:“我们考虑过。但我更倾向于保证方案的长期可行性,而不是为了短期数据去追逐热点。”


    客户的眉头皱得更深:“所以你是说,我们的需求是短视的?”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周越走进来,步伐不急不缓,像完全没察觉现场的火药味。


    他没看其他人,径直走到夏知遥身边,低头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数据表,然后抬起头,笑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好意思,各位,刚在楼下接了个电话。”


    他转向客户,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关于KPI的问题,我们确实在权衡。最新的市场数据,我昨晚刚让纽约那边做了补充分析。”


    说着,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在电脑上敲了几下,切出一份更新后的数据图,趋势线漂亮得让在场的人都愣了两秒。


    “这个版本,”周越顿了顿,目光掠过夏知遥,“是我和夏总昨晚讨论到凌晨两点的结果。”语气不紧不慢,像是随口而出,却硬生生将她从被动质疑的局面里拉了出来。


    客户翻了几页资料,神色明显缓和,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我们这边没问题了。”


    会议一结束,客户前脚刚走,夏知遥就收起资料,转身要离开,却听到他叫她的名字。


    夏知遥。”她停下,回头。


    周越半倚在椅背上,微微仰着头看她,指尖随意地敲着扶手,眼底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却透着锋利的意味:“有时候你得承认,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夏知遥唇角一勾,笑意凉得像锋刃:“你比我专业?”


    他轻轻挑眉,语气慢条斯理:“至少在投资这件事上,我敢说比你看得更远。”


    “那你最好祈祷,你的远,不是走偏的路。”她回得干脆,眼神冷得没有半分留情。


    空气在两人之间绷紧了一瞬,像随时都会迸出火花。


    夏知遥率先移开视线,转身推门,周越没有追,只是目送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外。指尖还停在扶手上,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


    之后的几天,两人再无一字往来。微信对话框定格在三天前的工作汇报,连必要的业务沟通也刻意绕道,通过助理,邮件,通过一切可以避开正面交锋的方式。


    这种心照不宣的疏离,将他们困在各自的骄傲里,谁先松口,谁就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率先败下阵来。


    直到那张烫金的邀请函送来,诚邀出席清源资本招待晚宴,三个人的名字整齐地印在同一行:郑晓天、夏知遥、周越。一个都逃不掉。


    晚宴设在西城一座低调奢华的私人会所,入席者非富即贵,高管、财团继承人、基金合伙人、顶级风投、上市公司CFO。


    郑晓天身着一套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衬衫袖口的金色袖扣在灯光下隐隐泛光,嘴角挂着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与几位合作方周旋,言辞滴水不漏。


    周越原本正与几位项目负责人低声交谈,听到人群的细微骚动,下意识抬眼,灯光与人影的缝隙间,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夏知遥今夜一改往日中性化的套装,身上是一袭裁剪贴合身形的祖母绿丝绒长裙。裙身从肩线到腰际线条流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修长的比例,裙摆在她步伐间轻轻摆动,丝绒面料折射着灯光,像深海里浮动的波光。


    黑发高高盘起,耳畔垂着一对极简的铂金耳坠,妆容也比平日更艳丽几分,眼尾用深棕眼线微微上挑,正红色的纯,好像一团火。


    今晚,她褪去了职场的铠甲,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场毫无遮掩地散开来,冷感与风情交织,让人很难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周越指间的酒杯顿了顿,原本随意支在窗沿的手微微收紧,他看着她在人群中游刃有余地与几位宾客寒暄、举杯,眼神淡淡,却在与她隔空对视的那一瞬间,像是被某根隐形的弦无声牵动。


    隔着流动的人影,隔着摇曳的烛光,隔着杯觥交错的虚假繁华,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先是碰撞,随后纠缠,带着试探与克制。


    夏知遥轻轻颔首,动作优雅得体,仿佛只是在对一位普通宾客致意,下一秒,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从经过的服务生托盘中取过一杯香槟,薄唇触到杯沿,气泡轻轻在唇间炸开。


    郑晓天被一轮又一轮的敬酒包围着,笑容游刃有余,杯口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高度。


    主桌那边,郑曜天坐得笔直,一言不发,却自带一股压迫感,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这份威压收紧了几分。


    酒过半巡,厅中热意渐盛,空气里混杂着香槟、红酒与香水的气息。


    一位本地地产大佬刘总端着杯子走到夏知遥身侧,笑意里夹着几分醉态:“夏总太敬业了,刚才在台上讲得我都要鼓掌了……来,我们也喝一个,走一个。”


    她心里暗暗叹气,这种场合总免不了这种带着试探的搭讪。她保持着职业笑容,缓缓起身,举杯轻轻一碰,唇未沾酒,动作依旧得体。


    正欲退回座位,那人却突然靠得更近,呼吸里裹着浓烈的酒气,语气也轻佻起来:“夏总工作行,身段也是真不错。今儿这身穿得……”话没说完,手就带着油腻的熟稔伸向她的肩头。


    厌恶感瞬间涌上心头,她眼神倏地冷下来,唇角的礼貌笑意消失无踪。


    多年职场的历练让她还能保持表面的冷静,但心底的火已被彻底点燃,她最厌这种以为有几个钱就能随意轻薄女性的男人。


    指尖下意识一紧,手腕微扬,正准备甩开,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酒杯挡住。


    “刘总。”一个低沉清晰的男声从她身后响起,声音温和得像寒夜里的雪,却暗藏锋利,“我敬您一杯。”


    话音未落,那整杯红酒便稳稳地倾下,精准泼在刘总的胸口,红色液体顺着昂贵的衬衫和西装一路淌下,浓烈的酒香混着狼狈,瞬间打破了宴会的热闹氛围。


    夏知遥心口一震,她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她刚想开口,却被那份镇定与笃定压住了话。


    刘总整个人愣住,脸色先是空白,继而涨得通红,湿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他猛地转头,目光直直投向主桌,显然是想寻求郑曜天的撑腰。


    郑曜天却只是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神情波澜不惊,像根本没看到刚才那一幕,余光里,他瞥见弟弟郑晓天正要起身,手已经撑在椅背上。


    他抬手,轻轻按住郑晓天的手臂,低声道:“没看见已经有人英雄救美了?”


    郑晓天挑眉,压低声音回了一句:“我又不是去救美,我是怕美人一怒之下真把人干死。”


    郑曜天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唇角微微上扬:“你晚了一步。”


    郑晓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到周越淡定地收回手中的杯子,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刘总胸前的红酒痕迹还在缓缓往下渗。


    郑晓天低笑了一声,重新靠回椅背:“那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夏知遥迅速收敛情绪,换上得体的笑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不好意思啊,我们周总刚回国,人在国外待久了,表达都比较直接。”


    她微顿,笑意收敛几分,眼底却多了点暗暗的较劲,既然他要出手,那她也不能让他一个人背下后果:“酒量也确实差点,这不,刚一轮就手滑了。”


    说着,她举起酒杯向刘总虚晃了一下,语气礼貌而疏离:“刘总,衣服这么贵,脏了可惜,您记得把清洗账单寄到我们公司财务,我让人替您报销。”


    话说得滴水不漏,嘴角含笑,像是真诚致歉,却暗暗带着三分讽刺。


    这种将人当面羞辱到体无完肤却又挑不出毛病的快感,让她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她转头看向周越,声音轻得几乎淹没在宴会的喧嚣里,心中五味杂陈:“多谢周总。”


    我们不是在冷战吗?可他还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她分不清,这让她更应该感激,还是更添烦乱。


    周越低头看了她一眼,刚才那一幕,那只伸向她肩头的手、她瞬间变冷的眼神,像锋刃一样割开了他们之间的隔阂,连日来的冷战,在这一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质问:“你平时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就这样放过他?”


    夏知遥缓缓转过身,仰头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却在光影间透着一种让人心颤的疏离:“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到周围觥筹交错的热闹,但每一个字都精准敲在人心口:“让我在这里大闹一场,还是彻底得罪郑总?”


    他知道她能说,也知道她有多会忍,更清楚的是,她在这种时候的沉默,不是宽容,而是习惯,太久没有人站在她身后,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硬吞下所有的失礼与冒犯。


    而他真正想说的是,“你不是不想说,是你根本不指望有人会替你说。”


    第50章 Chapter 50 你跟我上来的时……


    宴会散场, 郑曜天半扶着微醺的弟弟起身,回眸时目光掠过一旁的两人。


    周越斜倚在椅背上,衬衫最上方两颗扣子已被松开, 领口微敞, 呼吸间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


    面颊泛着浅浅的红晕,却偏偏眼神清亮得过分, 亮得像一杯沉底未化的冰酒,既凉又烈。他唇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似笑非笑地凝着桌上那几只还残着酒痕的杯子,安静得让人看不出心思。


    郑曜天收回视线,顺手拍了拍夏知遥的肩, 语气带着轻松的嘱托:“我先把我们家这位麻烦精送回去,周越就交给你了。”


    郑晓天正打着哈欠,声音懒洋洋的, 带着几分酒后散漫:“你们看着都没事,知遥姐酒量第一,周越这状态……我可不放心让他自己打车。”


    话音未落, 就被郑曜天半推半拽着往门口带走,走到一半还回头挥了挥手,笑着叮嘱:“送他回去, 盯紧点, 别让他乱说话。”


    周越听见, 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意里带着酒后的松弛和不动声色的挑衅, 嗓音像被酒液打磨过的砂砾, 低沉而温热,仿佛隔着空气都能贴到耳廓上。


    他撑着桌沿站起来,动作不急不缓, 肩线宽阔,腰身收窄,西装的下摆微微敞开,带出一截线条流畅的锁骨,肌肤被酒意烘得微热,在灯下透出浅浅的暖色。


    他天生眉眼锋利,此刻酒意未褪,气息带着松散的慵懒,又隐隐透着一点危险。


    真正让人无法移开的,却是他的眼神,镜片后的那双眸子被酒色浸得更深,仿佛藏着一簇不安分的火光,又像卷着夜色的潮水,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没有一句话,却像能将人连皮带骨看穿。


    夏知遥站在他身侧,仰着头,本只是随意一瞥,却在那一瞬被定住了视线。


    近距离看,他的眉眼比灯光下更锋利,酒意将那份冷意柔化成一种慵懒的钝感,她甚至闻到了他身上混着酒气与淡淡烟草的味道。


    不知过了几秒,周越微微侧过头,眼神压下来,嗓音低低的:“看什么?”那声音像是隔着一层热雾传来,带着微醺后的暗哑。


    夏知遥这才像是从恍惚里回神,轻轻呼了口气,收回视线,语气刻意放缓:“能站起来吗?”她顿了顿,又问,“走得动吗?”


    周越弯了弯唇角,像是笑了一下,却没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从桌沿上移开,微微倾向她,带着点不怀好意的意味:“你试试?”


    那一瞬,夏知遥竟有些恍惚。


    她自诩见过无数西装革履的男人,从精英到政客,从笑容得体到冷漠无情,可没有一个像他,连醉意都带着这样浓烈又危险的吸引力。


    那不是单纯的好看,而是一种裹着暗流的气息,像深海在无声处翻涌,叫人分不清是该退一步,还是忍不住更靠近。


    他站在那里,灯光从肩头落下,在他微敞的领口和锁骨间勾出细碎的光影,衬得那份慵懒格外逼近。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仿佛在无声地邀请,又像早已预知她的反应。


    夏知遥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呼吸轻得几乎要溢出唇间。指尖微微一颤,她还是伸出了手,带着一点试探,又带着不知名的心跳加速。


    周越垂下眼,伸手握住她的手,带着一股不容挣脱的稳固感,掌心的温度透过指节蔓延上来,带着酒意的热,像不经意间攫住了她的脉搏。


    他左手撑着桌缘,动作缓慢而利落地站起,夏知遥下意识向前一步,似是要扶他,却被他忽然扣住了腰,那一下来得又急又稳,像是捕住猎物的本能,带着醉意的随性,却不容忽视地近了。


    夏知遥全身骤然一紧,心口像被什么击了一下,呼吸滞在喉间。


    可下一秒,周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淡淡地松开了她,转过身,长腿一迈,自己朝门口走去。


    她怔在原地,看着他背影在昏黄灯光下微微晃动,那种从容与漫不经心,仿佛方才的触碰只是她的错觉,偏偏,她清楚地知道,那一瞬的温度还牢牢地锁在腰间,没散。


    会所外,夜风凉意透骨,街灯在高处投下微凉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像被风拽着,在石砖路上轻轻摇晃。


    夏知遥走在前头,大衣随风微微鼓起,墨绿色的裙摆被夜风扬起一角,她故意加快步子,像要甩开什么,然而身后那道视线依旧紧紧缠着,既不逼近,也不远离,沉稳得让人发慌。


    脚步声渐渐逼近,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倦意,她心里一紧,他总是这样,步调由自己掌握,从不肯配合任何人。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夜风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一道被酒精浸过的暗纹,轻易地破开寒气。


    夏知遥莫名地烦躁起来,这种问法,明明知道答案却偏要逼她开口。


    她没有停下,唇边勾起一抹讥笑:“你以为我想搭理你?”说着猛地回身,逼自己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锋利,“要不是郑总让我送你,我连多看你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周越怔了怔,随即笑了,带着疲惫和自嘲的弯唇,像是在笑自己的天真,街灯下,他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眉眼清冷,仿佛与这世间的温度隔着一层薄雾。


    风更狠了,夏知遥不自觉地收紧外套,像是要抵御那份冷意,却又分不清究竟是夜风,还是他逼近的步伐带来的。


    周越走近,每一步都沉在她的心跳里,他低下眼,指尖缓慢地扣在掌心,沉默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嗓音低哑,带着寒意的锋刃:“很好,清楚得很。”


    司机已经将车缓缓调至门口,两人上车时,谁也没开口。


    夏知遥侧身望向窗外,霓虹灯一盏盏从玻璃上掠过,在她的侧脸上落下一道道冷白的光影,将她的神情映得清晰、平静,几乎近乎无情。


    周越靠在另一侧,闭着眼,姿态松懒得像是醉得不省人事,可实际上,意识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整个空间安静得近乎窒息,像是两人身上都藏着火,只等一个引线,却谁都不肯先伸出手。


    车缓缓停在周越家楼下,司机轻声提醒一句,他睁开眼,却迟迟没有动。


    夏知遥本想就此下车离开,手已经放在车门上,可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涌上一种说不清的责任感,又硬生生收回动作,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出于基本的人道主义。


    然而她刚一靠近,他明明还站得稳,整个人却像是忽然脱了力,将大半重量自然地倚了过来。


    夏知遥猝不及防,一手提着外套,另一只手下意识伸去扶他。他身上的热度透过衬衫传来,带着淡淡的酒气,让她莫名心慌。


    她皱眉,用刻薄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波动:“你真喝成废物了?”


    周越没接话,只是看着前方,灯光自电梯镜面反射在他脸上,把他的轮廓勾得锋利,却照不亮那双空洞的眼。


    夏知遥忍不住低声道:“周越,你就不能哪怕一秒钟,别装成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吗?”


    他缓缓转头,嘴角勾起一抹看不清是笑还是冷意:“那你呢?你又什么时候真心关心过我?”


    夏知遥被噎住,喉咙里像卡了什么。她不想让自己显得心虚,冷声回击:“你要的那种关心,我给不了。”


    周越的笑意淡下去,盯着她,像是在逼她后退,又像在等她说出什么。


    电梯到了,门在两人沉默间缓缓打开,他忽然低声道:“可你偏偏还留在这儿,不是吗?”


    夏知遥攥紧了手中的外套,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扶着他走了进去。


    出了电梯,步入高层公寓的长廊,走廊静得能听见远处电梯门合上的回音。


    周越的手指微微蜷着,刷卡、开锁、推门,动作比平时慢了些,房门一开,暖白的灯光从室内倾泻出来。


    夏知遥脚步顿住,本以为他住的是那种随时能拎包离开的临时公寓,结果却是一套标准的三居,落地窗占据整面墙,夜色和城市灯海尽收眼底。


    客厅的装修简约而现代,线条干净、色调冷淡,开放式的厨房里器具摆放得一丝不乱。可仔细看,柜台空空,茶几上没有书、没有杯子,连鞋柜里也只有几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鞋。


    这里漂亮,却太空。空得像一处样板间,像没人真正生活过。


    她轻笑,语气里带着揶揄:“挺不错的,家徒四壁,像你。”


    周越没抬头,只走到沙发边坐下,低声呼了口气,抬手扯松领带,像是完全不在乎她说的话。


    夏知遥不再多看,径直走向洗手间。


    她没有关门,水龙头一拧,冷水猛地冲出来,溅在掌心,冰得她指尖微微一缩,可那点寒意冲不走刚才他握住她手时残留的温度,像一团隐形的火,黏在肌肤上,阴魂不散。


    她抬起头,望向镜中的自己,妆容依旧完美,眼线分毫未晕,唇色艳丽得精准,可那双眼睛却冷得像掐着碎光的冰。


    那是一张极致完美的面具,笑是演的,眼泪也是演的,连沉默都经过计算,只留给别人她想让他们看到的那一面。


    镜子里,那道熟悉的影子仿佛在不知不觉间凝成了形,周越倚在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姿态慵懒却笼着一股捕猎前的沉默气息,像一头蹲伏在阴影里的野兽,静得危险。


    卫生间门口的灯光从他身后斜斜落下,将他切成半明半暗的轮廓。光影里,他的肩线宽阔,腰身收得干净,西装外套随意挂在身上,勾出利落的身形比例。


    领口敞着,两粒扣子松开,露出骨骼分明的锁骨和随呼吸轻微起伏的胸膛,袖子卷到肘弯,手腕线条凌厉,青筋隐隐浮现,即便站着不动,也像蓄着力的弓弦,随时可能出手。


    金边眼镜稳稳架在鼻梁上,镜片下的单眼皮微微垂着,削弱了几分锋芒,却更添一种致命的温柔错觉。酒意让他的眼尾泛着浅红,像刚经历过一场漫长的夜色,透着暗暗的情绪光泽。


    他没有笑,薄唇紧抿着,目光却钉在夏知遥身上,冷静到近乎残忍,那双眼在镜片后的微光中,既像在审视,又像在逼近,仿佛只要她再往后退半步,他就会顺势将她困在怀里。


    那气息几乎是可以触摸的,低沉、滚烫、带着压迫感的荷尔蒙,从他站立的地方缓慢蔓延过来,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站在这干什么?”夏知遥的声音冷下来,尾音裹着彻底被点燃的不耐,像刀锋划过空气,“滚出去。”


    周越的喉结动了动,低低地笑了一下,嗓音沙哑而沉:“这是我家啊,夏知遥。”


    他眸色更深,慢条斯理地逼近一步,像是要把她的退路一步步耗尽,语气不急不缓,却压得人透不过气:“你跟我上来的时候,就没想过……会发生什么吗?”


    夏知遥眉头一拧,本能地抬腿朝他踹去,动作干脆,却带着几分醉意下的微晃,不算狠,却是她一贯的脾气与刻进骨子里的倔强。


    可脚才抬到一半,脚腕就被他稳稳扣住。


    周越弯下身,单眼皮下的视线透过金边眼镜看向她,像按住猎物的捕食者,冷静又带着压迫。


    他一手牢牢握着她白皙纤细的脚踝,手掌灼热,指骨分明,肌肉线条在西装袖口下微微绷紧,连呼吸都不再均匀。


    炙热从掌心沿着脚踝一路蔓延上去,像在她皮肤上刻下一道带着温度的锁链。凉意与热度在那一瞬间交织,刺激得她的身体轻轻一震。


    她有些醉,所有感官都像被一层轻薄的纱笼住,外界的声音远了,空气的温度变得清晰得近乎残忍。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反应慢了半拍,能感觉到心跳在失序地乱撞,却没法压下那股攒了一晚上的情绪和身体的本能颤动。


    而她清楚,他记得这个动作,就像她,也记得,清楚到连当时的呼吸声、目光、以及那份让人无处可逃的压迫感,都一丝不落。


    那晚的画面,猛地划过她的脑海,她趴在床边,额发凌乱,呼吸急促,脑子里一片混沌。周越也是这样,牢牢抓住她的脚踝,只是那时,他不过是轻轻一拉,她便失了平衡,被彻底拽进了他的世界。


    那段时间,他失眠、焦虑,夜夜辗转,像被困在无声的风暴中,世界随时会崩塌,而她,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也是他绝不松手的执念。


    现实与记忆在这一刻重叠,周越的手微微颤着,指节收紧到近乎用力过度,酒意让她的反应慢了半拍,可心脏却在胸腔里失控地撞击,连带着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他猛地一拉,动作粗暴而迅速,像要将她从理智的边缘硬生生扯下来,拽进那个只属于他的、无路可退的深渊。


    夏知遥整个人被拽得向前踉跄,手里的外套滑落在地,指尖还来不及去抓什么,腰就被他另一只手牢牢箍住。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撕开了口子,从控制的边缘倾泻出来。他的呼吸炙热,带着酒气,近在耳侧,像一阵连风都无法穿透的热浪,将她困在怀里。


    “周越,你他妈是发情的公狗吗?”她低声骂出这句话,音色却因为呼吸急促而带着颤,眼底的怒火与惊慌交织,绷紧成一张随时会崩裂的面孔。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金边眼镜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透过镜片,目光更显压迫,酒意混着热度,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逼近,像一团灼人的火,近得足以烧透她的每一寸皮肤。


    周越几乎是用强迫的方式,将她按在洗手台前,动作猛得让她险些站不稳。


    背后是他灼热凌乱的呼吸,胸膛的起伏隔着衣料撞在她背上,带着难以忽视的急迫;眼前的镜子映出两道交缠的身影,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之间,模糊却更危险。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指尖死死扣着洗手池的边缘,指节泛白。可周越此刻,像一只被逼到死角的野兽,筋肉紧绷,气息粗重,而她,恰恰成了他唯一的出口。


    她下意识想闭眼,去屏蔽这份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重负,可他的手忽然抬起,粗粝的掌心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强行抬高,逼她直视前方的镜子。


    “看着你自己。”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压在胸腔里的雷,嘶哑中裹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你说我像发情的公狗……”


    话音一顿,他的目光在镜中与她交缠,嗓音更低,像贴在耳骨上的热气:“那你呢?”


    镜中的夏知遥,瞳孔微颤,眼神在混乱与抵抗间剧烈摇摆,可在那深处,却潜藏着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


    唇瓣微微张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心口的急跳和一片被卷入深渊的迷茫。


    夏知遥被他从洗手台猛地抱起,几乎没有一秒思考的余地,身体便重重地摔进床垫中央。所有的意识在这一刻被彻底打乱。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床沿,她在突如其来的失控中,徒劳地寻找能让自己稳住的东西。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仿佛连神经末梢都在发烫。


    周越紧随其后,整个人如同猛兽般扑下,沉重的气息压迫着四周的空气,将她牢牢困在他的影子里。


    那股炙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的唇齿碾过她的唇角,带着狠意与蛮力,像是要将她拆得七零八落,再一点一点地拼回去。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无法克制的强势与深陷的执念,让人无处可逃。


    他的动作像暴风骤雨,每一次逼近都在吞噬她的呼吸。


    那种感觉像是在悬崖边被推下,失控在一点点攀升,压得她喘不过气,也让她莫名习惯了这种压迫感,一种无路可退、只能迎上的习惯。


    他一言不发,连呼吸都沉默得近乎冰冷。


    金边眼镜早不知什么时候被摘下,湿漉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前,眼中暗沉的情绪厚重如夜,没有温柔,没有动摇,更没有一丝情欲的温度。


    那一刻,她被失重感吞没,视线变得迷离的空白里,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抱住他,甚至想去吻他,哪怕只是片刻的回应。


    可当她睁开眼,仿佛方才的一切,与情绪无关,与她无关。


    她的手僵在半空,悄无声息地收回,动作极轻,却像是把整颗心抽离出去。


    瞬间退潮,他们此刻依旧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呼吸相缠,可这一切之间,连一个吻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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