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夜袭
林笙出府后, 径直去了西街的福记糕点铺,好在还没打烊,昏黄灯光透过门扇洒出来, 混着糕点的甜香飘在街上。
他掀帘进去时,伙计正忙着收拾案台, 掌柜的抬头一见是他, 连忙丢下手里的账本堆笑迎上来。
“林大人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夫人想吃点心了?”
林笙点头,“要刚蒸的酸枣糕,多放些蜜, 越软越好, 她怀着身孕, 牙口浅。”
说着眸光又扫过案上的桂花糕,“再包两盒这个,也拣软的。”
掌柜的赶紧吩咐伙计立刻现蒸两笼, 又亲自去挑了品相最好的, 麻利用油纸包好, 捧到他手里,“刚出锅的,还热乎着呢, 林大人您慢走。”
林笙拎起食盒上了马车往回赶,神色比来时更急了些。
路过街角的糖水铺,又停下来专程去买了碗黄糖雪梨, 容宁近日总咳嗽, 这糖水最是润喉。
他赶回府里时,院中静悄悄的,唯有廊下风灯在夜色中轻轻晃着。
林笙屏退一众守在门口的丫鬟婆子,轻轻敲了敲容宁的房门, 柔声问她,“宁娘,我回来了,你睡了吗?”
容宁轻轻应了一句,“还没。”
林笙唇角弯了弯,伸手轻轻地推开门扇,抬眸望见她正坐在窗边绣着什么,一盏黄豆大的灯蜡散发出暖黄光晕,拢在她身上,似给她整个都镀上了层柔光,连眼下的青影都淡了些。
“怎么不多点几盏灯,仔细费眼睛。”林笙眸光一柔,走过去,从她手里抽出绣了一半的绣绷。
他将绣绷和食盒一并放在桌上,笑了笑,“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林笙打开食盒,里面的酸枣糕还冒着热气,切成小巧的菱形,上面撒着层细细的白糖霜。
他拈起一块,递到容宁嘴边:“刚出锅的,你快尝尝,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
容宁抬眸,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张口,轻轻咬了一小块。
酸枣的酸甜混着蜜糖的甜香瞬间在舌尖散开,确实还是她从前爱吃的味道。
她慢慢咀嚼着,点点头:“很好吃。”
林笙笑意更盛,又打开夹层端起那碗黄糖雪梨,取了汤匙一并搁在她跟前。
“这是黄糖雪梨,最是润喉,你近日总咳嗽,喝了会舒服些。”
容宁没有拒绝,执起汤匙小口喝着,糖水甘甜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确实舒服了许多。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个吃,一个看,月光透过窗棂光静静洒落一地,竟显出了几分难得的温情。
吃了两块酸枣糕,容宁摇了摇头,“不吃了,有些腻。”
“那便不吃了,明日我再给你买别的。”林笙拿起帕子,轻轻替她擦了擦嘴角。
他随手搁下帕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那么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随意闲聊似地,“你前几日出府去的时候,有没有遇见什么新鲜事,或是什么人?”
容宁心头猛然一跳,抬眸望向他,见他看似随口一聊,阴翳眸底却藏着几分探究。
她不动声色,“倒也没什么新鲜的,只是我体力不济,还没逛多久竟晕过去了,白白出去了一趟,什么也没买着。”
林笙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
他笑了笑,伸手将她散落鬓边的碎发轻轻掠至耳后,“无妨,下次你若觉着闷了直接同我说,我陪你出去,一定让你逛尽兴。”
容宁垂下眼睫,“嗯。”
疏离冷淡的模样落在林笙眼里,他微微抿唇,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拿起桌上的绣绷看了看,瞧着上头绣了一半的小老虎,“这虎头绣得真精神,等绣好了,给咱们宝宝做双小鞋子。”
容宁没应声,只默默执起针线,抽过绣绷垂眸继续绣起来,月光皎洁散落一地,却始终照不进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
挨到三更天,院外传来梆子声“咚咚咚”,沉闷敲过三响。
不知不觉间,已然是月上中天,廊下风灯里的烛火燃尽,守夜的丫鬟又依次燃了新蜡。
暖黄光晕透过窗纸映进屋里,给陈设都镀上了暖影。
林笙陪着容宁坐了许久,就那么静静望着她低头刺绣的模样,指尖轻捻着针线,神情专注绣着手中宝宝的虎头鞋,一时间,竟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曾几何时,这便是他午夜梦回多少次所渴望的画面。
他伸手,轻抚容宁垂在肩后的如瀑青丝,心下动容。
这不是梦,他的宁娘,如今当真就在他身边,
他抬眸望向一侧的床榻,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绣着几枝缠枝莲。
犹豫片刻,他试探着开口,“宁娘,夜深了,我今日就宿在这里,若你夜里有什么不适,我也好听见。”
容宁手中针线顿了顿,没有抬头,淡淡地,“不必了,外头有丫鬟守夜,不必劳烦你了。”
林笙面色僵了僵,又往前凑了些,“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可我是真担心你。”
“你怀着身孕,身子弱,我就只睡在外侧陪着你,绝不做什么,就只是陪着,好么?”
容宁终于抬起头,眸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落在他脸上片刻,才缓缓开口,“你身上的芍药香粉味太重了。”
她微微蹙眉,声音很轻,“我闻着恶心,心里发闷。”
林笙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鼻尖立刻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的脂粉香气。
那是赵夕妍宫里用的芍药香粉,今日别苑陪了她一下午,身上自然沾了不少,回来时只顾着给容去宁买酸枣糕,竟忘了更衣沐浴。
他瞬间恍然大悟,面上血色褪去大半。
容宁怀着身孕,嗅觉本就比寻常人灵敏,定是一早就闻出了他身上这脂粉味,只是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他眸色难掩愧疚,还有几分被戳穿的难堪,垂下头,再也说不出半句要留宿的的话。
屋里骤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隐约透来庭院中花枝被风吹动的簌簌声,还有林笙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豆大的烛火明灭跳跃,烛光在他脸上晃着,映得他眸底满是落寞。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站起身,拿起桌上的食盒,“别熬坏了眼睛,早点歇息,若是夜里身子不舒服,就让丫鬟去叫我。”
容宁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依旧低头刺绣,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半分。
林笙望着她侧脸,灯光下,她轮廓柔和,却隐隐蕴着疏离。
他张了张嘴,似想要说些什么来弥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叹了口气,拎起食盒,转身离去。
木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带上。
容宁手里的绣针停在半空中,抬眸望向紧闭的房门,平静的眸底终于起了波澜。
那脂粉香气她一早便闻见了,只是懒得戳穿他,如今林笙主动离去,她心里竟没有半分快意,只觉得空落落的。
她放下绣绷,撩开一角窗幔,看着林笙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落寞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夜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带着几分凉意,容宁拢紧衣襟,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吹灭了桌上的烛火,褪了外裳回榻上去睡了。
许是白日里绣活费了心神,又或是心里压着事,她很快便昏沉睡去,呼吸轻浅,眉头却依旧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她忽然隐约听见“嗒”的一声轻响,像是瓦片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容宁心下猛地一跳,登时清醒了大半,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周遭却再无其他动静。
她翻了个身,刚要阖眼,忽觉榻尾的锦帐轻轻晃了一下,不是风,似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容宁后背瞬间激起了一层冷汗。
她猛地睁开双眸,黑暗中,一道高大身影掀开帐子扑了进来,身手矫健无声,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倾身压下来,将她牢牢困在床榻与身躯之间,动弹不得。
她一颗心登时狂跳起来,刚要张口惊呼,一只温热大掌立刻捂住了她的唇,熟悉的冷冽雪松气息瞬间萦满鼻息,紧接着,低沉沙哑的嗓音覆在耳畔,微微喘息着:“别叫,是我。”
是穆琰!
容宁僵硬的身子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黑暗中她只能勉强看见穆琰模糊的轮廓,却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灼热地拂在她脸上。
“夫人,您怎么了?”门扇外传来守夜婢女的声音,轻柔嗓音里蕴着惺忪睡意,“可是口渴要喝水,还是哪里不舒服么?”
容宁心头一紧,连忙望着穆琰摇了摇头,去扒他捂在自己唇上的手指。
穆琰缓缓松开了手,温凉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柔软唇瓣,带着些安抚的意味。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悸动,稳住声线对外头扬声道:“没事,刚做了个噩梦,惊醒了而已。”
“那夫人要不要点灯?” 婢女又问。
“不必了,我再睡会儿,你也歇着吧。”
门外的婢女应了声“是”,便没了动静,想来是又打瞌睡去了。
容宁刚松了口气,话音还未落下,炽热的吻便狠狠落了下来,将她剩下的尾音尽数吞没。
这个吻带着压抑的急切,霸道极了,根本不容她退却躲避。
他大掌紧紧箍着她腰身,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捏碎,另一手抚上她面颊,带着灼热的温度,狠狠掐开她双颊,想要掠夺更多。
容宁被吻得晕头转向,手脚都发起软来,原本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不由自主地环住了穆琰的脖颈,纤细手指深深陷进他墨发间。
黑暗中,她虽看不见,可所有感官都似被骤然放大。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强劲有力,贴着她的,与她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汹涌如潮。
第102章 牢笼
容宁被他急切汹涌地掠夺着, 胸口犹自起伏不定,气息乱成一团。
指尖紧攥在他宽阔肩头,手心几乎要攥出汗来。
她心底翻涌不休。
明明在暗巷里推开他时就告诫过自己, 不要再陷进去,穆琰是北平王世子, 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
可此刻被他灼热的气息包裹着, 指尖触到他坚实的臂膀,那点理智竟瞬间崩塌,只剩下本能的贪恋, 连推拒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只能任他拥抱着逼近, 任由他予取予求, 甚至贪恋着那久违的炽热。
她暗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竟依然还会为他颤抖落泪。
可在这绵软无力的恨意里,却又悄然贪心地生出一丝依恋, 蛛丝般缠绕上她心口, 怎么也挣不脱。
眼前那人清瘦憔悴了许多, 眉宇间却依旧凌厉俊朗。
汹涌情意倾覆到她身上,令她心头一颤,酸楚不已。
容宁咬唇移开眸光, 唯恐再看下去,便会彻底溃败。
容宁被压得喘不上气,稍稍推开他稍许, “你怎么突然来了?”
穆琰低低一笑, 炙热眸底掩不住的得意,“什么叫突然?我不是早就送信给你,说我要来么?”
容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可你也没写, 你是要半夜翻屋顶进来啊。”
她伸手去推他,奈何那人铁塔一般,根本推不开。
她一时间羞恼交加,口不择言,“我是有夫君的人,你就不怕被抓个正着,浸了猪笼么?”
穆琰嗤笑一声,指腹狠狠捏了捏她的腰侧,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什么劳什子夫君?”
他俯首贴近她,气息灼热,“我早让人去查过了,户籍司根本没有你们的婚契备案,林笙不过是找了个人当证婚人,跟你拜了个堂就敢称夫妻?”
“依我看”他顿了一下,贴近她耳畔,低低地,“你们才是无媒野合,我的宁儿你心里没点数么?”
容宁登时难堪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羞怒交加,猛地抬起腿便要踹他。
穆琰哪里舍得真惹恼她?连忙搂紧她,软了语气哄她,“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不该这样说,不过”他哑声贴紧她耳廓,气声似地,温热鼻息拂在她颈侧,“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别这样待我,嗯?”
容宁一颗心被他搅得乱如麻团,“你真是不怕死?这里到处都是眼线,外头的守卫好多都是赵国长公主的人,你怎的也敢胡来?”
穆琰嗤笑出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再说了,”他眉眼间尽是漫不经心的狂意,“我想去哪里,谁又能拦得住?”
“上次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我早带你闯出去了,还用做这等偷摸勾当么?”
“不过”他眉梢一挑,唇角忽地漾起一抹坏笑,俯近她耳畔低低呢喃:“偶尔做做采花大盗,也挺刺激。”
话音未落,容宁便羞恼得涨红了脸,抬手便要去打他,手腕却被他探手一捉,轻易压下,牢牢困在枕侧。
她气得唇瓣紧咬,眼眶微红,偏偏他眼角眉梢俱是暧昧笑意,眸光深得似要把她生生拆吞入腹,既放肆,又缠绵。
不待她啐他,又覆了上来,如玉山倾颓,春光无限。
容宁几近窒息,胸口急促起伏,他几乎将她所有心神搅乱。
穆琰却并未就此罢休,唇舌一路掠向她颈侧,带着几近放肆的炽热贪恋,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
她肩头微颤,气息凌乱,终于再也忍将不住,手忙脚乱地捉住了他的手,声音颤抖,“不行”
穆琰动作一滞,眸光凌厉,骤然抬起头来,压抑盯着她的眼睛,“怎么,不喜欢么?你从前,可是很喜欢它的。”
容宁呼吸一窒,面颊上登时飞起一抹红霞,虽隐没在暗夜里根本看不见,却仍羞窘得几乎无地自容,恨恨伸手在他腰际狠狠掐了一把,“我有了不能这样。”
穆琰一愣,眉头蹙起,眸中翻涌不息的欲色稍稍清明些许,“有什么?”
容宁心乱如麻,不愿与他对视,只生生别过脸去,没作声。
穆琰俯身更近,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逼进怀里去。
“你说啊,有什么了?”
容宁耳根烧热的几欲滴血,心口扑腾得厉害,咬唇轻骂了一声:“呆子。”
穆琰怔住,漆黑星眸盯着她半晌,蹙眉不解。
穆琰盯着她别过去的侧脸,足足愣了三息,才猛地如遭雷击。
他浑身一震,呼吸瞬间急促得几乎要喘不过气,错愕神情在脸上凝固了一瞬,随即被狂喜彻底取代,整个人都兴奋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激动得几乎失了分寸,一把将她紧紧箍进怀里。
“果真么?”他难以置信似地,颤声急切问她,下一瞬,整个人笑得狂妄又欢喜,唇角根本压不住,“我就说嘛,我百发百中!”
说着,他竟毫不顾忌地笑出声来,那笑声在漆黑帘帐中低低回荡开来,孩子气十足,得意欢欣极了。
容宁赶紧去捂他的嘴,急急啐他,“你要害死我们么?”
他笑不可遏,好容易才收敛好笑意,放开容宁,低下头,手掌颤抖着覆上她小腹,眸光炽热,“你是说,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是吧?”
容宁撇嘴,“傻子。”
穆琰欣喜若狂,扑过来,紧紧熊抱住她,压得她登时有些喘不过起来,只能抬起手臂,徒劳捶打着他肩头。
“太好了!”
他垂首,深深埋在她肩窝里,几近哽咽,闷闷地,“太好了,宁儿太好了”
容宁被他这般紧紧拥抱,心头倏然又酸又涩,既羞且怒,偏偏又被他满腔的狂喜冲得心软不已。
她鼻尖一酸,眼眶渐渐雾意弥漫,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究竟是要哭,还是要笑了。
容宁伸手去推他的肩头,指尖微颤,却终究是没有推开他。
穆琰久久不肯松手,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似是怕稍一松开些许,眼前的一切,便会瞬间化作虚无。
容宁纤细指尖轻轻按在他肩背,安抚似地,轻轻摩挲着。
“宁儿。”他低低唤着,嗓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哽咽颤意,“跟我走吧好不好?”
容宁呼吸一窒,指尖下意识收紧。
感受到她的变化,穆琰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安抚似地,低低哄着:“别怕。”
“我一定能带你走,无论是谁拦着,我都要带你走。”
容宁怔在那里,怔然仰头望着帐顶,心下茫然一片。
她应该跟他走么?
她不知道。
林笙已然负了她。
难道他穆琰,就堪当良配了么?
林笙从前,也是真心爱着她,恨不能给她所有的一切。
可如今呢?
终究是兰因絮果,大梦一场空。
她不想与穆琰也走到这般地步。
他是矜贵的北平王世子,日后便会成为北平王。
若真跟他回去,她算什么?
通房?侍妾?还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北平王府规矩森严,他迟早要娶门当户对的正妃,到时候她和孩子,不过是从林府的金丝笼,换到王府的铜雀台,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里罢了。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动过心。
却不知为何,亲耳听见林笙和赵夕妍苟且时,她心中虽羞辱愤闷至极,却并未感到有多么伤心欲绝。
可若将林笙换做穆琰,她光是想一想,心中便登时酸涩的翻涌如潮,钝刀割肉一般,几欲伤心的晕厥过去。
她就是这么小气。
要她装作大度地亲眼看着他娶正妃,纳小妾,宠幸通房丫鬟,她是决然做不到的。
男人一时的情爱,终究是靠不住的。
若当真同林笙一样,与他也走到兰因絮果那一日,那她,和她的孩子,又当如何自处呢。
她又想起,在暗巷里救起她那日的林笙,心下骤然酸涩难当。
若人生只如初见,该多好啊。
所以,那些根本没有结果的事,干脆就不要开始了。
毕竟,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
留在彼此心中的,永远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宁儿”穆琰低低唤她,“在想什么呢?愣了这么久,我同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么?”
容宁睫毛轻颤,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穆琰无奈,宠溺点了点她秀挺的鼻尖,“我说,你赶紧起来换衣服,我带你走。”
容宁咬唇,没有作声。
她原该立刻拒绝他,该冷声斥责他,断了他的念想。
可此刻被他抱在怀里,感受到他话音里激动炽热的颤意,却偏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中,漆黑的帐子里寂静一片,唯余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她殷红唇瓣儿紧咬,指尖下意识收紧,心底的拒意和动摇交织成乱麻,越缠越紧。
“穆琰”
她终究还是开口了,嗓音轻的像掠过湖面的微风,“你别再说这种话”
穆琰骤然抬起头来望着她,漆黑眸子在暗夜里灼灼盯着她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他问,顿了顿,他蹙起眉头,有些不可置信似地,“你不愿意?”
容宁眼眶一热,胸口起伏不定,倔强望着他,“我跟你回去做什么?你终究还会有娇妻美妾的,我不愿与人共侍一夫”
说到这儿,她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似地,气息颤抖,“我不想,不想看见你搂着别的女人,不想看到你和别的女人亲嘴,更不想你们”
她羞恼地说不下去,眼眶泛红,猛地别开脸去,泪光在眸底晃动欲坠不坠。
穆琰怔了一瞬,唇角忽而漾出一抹浅笑,眸光灼灼,俯首逼近她耳畔,哑声催促她,“继续说啊,不想什么”
第103章 哎哟
穆琰凝视着她别过去的侧颜。
小姑娘瘪着小嘴儿, 清澈杏眸中泪光点点,肩头微微颤着,看上去可怜极了。
心口仿佛突然被什么生生撕扯开, 酸楚和怜惜纠缠着涌上心头,他却偏要压下情绪, 仍带着几分轻佻笑意, 非要逼她说出来似地。
“说啊,怎么不说了。”
容宁唇瓣紧咬,索性拉过锦被蒙住自己的脑袋, 不肯看他。
他伸手捉住锦被, 小姑娘顿时攥得紧紧的, 但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轻轻一拽,根本还没用力, 便拉开了锦被。
容宁登时闭上双眸, 整个人侧过身去, 把脸埋进枕头里,死活不肯理会他。
穆琰失笑,凑过去附在她耳畔, 低低地,“宁儿,我从前倒没瞧出来, 你竟是个小醋坛子。”
他俯身更近, 薄唇几乎擦过她鬓发,声音却忽然沉下来,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可我穆琰一生, 不要什么娇妻美妾。自你入我心里,旁人再如何,皆是无物。”
他深深凝望着容宁,“你以为,我容得下别的女人?笑话。”
容宁心口一颤,指尖紧紧攥住衣袖,呼吸急促,却不敢回头。
穆琰轻笑,伸手覆上她单薄的肩头,低压嗓音里尽是压抑颤意,似誓言,又像命令:“容宁,你给我听好了,今生今世我只要你一人。”
“你哭也罢,闹也罢,恨也罢,我都认了,”他指节收紧,紧紧扣住她肩头,强势将她捞进自己怀里,“但你绝不能离开我”
他俯首又要去亲她,容宁偏过脸去避开他炽热的薄唇,冷声道:“那你打算让我做什么呢?侍妾?侧妃?还是你那见不得人的外室?”
穆琰怔了一瞬,眸光深深看她一眼,忽而弯起唇角,似笑非笑,“你若当真想做这些,我倒也可以成全你,不过”
容宁蹙眉,气恼转过脸来瞪着他,“不过什么,难道这些也很为难你么?”
他粲然一笑,眸光却渐渐沉凝了下来,认真问她:“做世子妃不行吗?非要做这些,你就这么不想给我一个名分,不想站在我身侧么?”
容宁心口一紧,顿时慌乱起来,下意识想推开他,却被他骤然拥抱紧紧困住。
“你也不瞧瞧眼下这情况,我才是你见不得人的外室吧?”穆琰垂首,下颌埋进她肩窝里,声音沙哑,闷闷地,仿佛还带了几分委屈似地,“连你的房门都不能光明正大的踏进去,还得偷偷摸摸的半夜里翻屋顶。”
说着,他蹭了蹭她颈侧,唇瓣不安分地寻着,带了点撒娇的意味,那小模样,着实竟有些可怜。
“我不管,”他吮吻她纤柔颈侧,忽地低低笑起来,执拗掰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你既占了我的身子,就得嫁我,给我一个名分,否则”
容宁心慌气急,几乎要坐起身来,冷声打断,“否则怎样?”
他狡黠一笑,眸光灼灼,猛然把她扑倒在锦被之上,“否则,我就把你彻底吃了!一天吃三回,把你吃的渣都不剩,看你还能惦记谁!”
话音未落,已是饿虎扑食般覆了上去。
容宁惊呼一声,又不敢惊动外头,急急自己捂了嘴巴,穆琰趁机狠狠欺负她,直急得容宁又羞又恼,手忙脚乱推拒着,偏偏力气哪里及得过他,瞬间两人便在被褥间翻滚笑闹成一团。
窗外花影摇曳,廊下风灯随风轻晃,室内春意翻涌,缱绻无边。
天色渐渐发白,窗棂外渐渐已有鸟雀啁啾。
容宁迷蒙睁开眼,心口一紧,猛地意识到已然天光大亮。
她急忙一脚踹醒枕畔酣睡的那人。
“快走!”她气急败坏,一把拖开他沉重的手臂,丢在一旁。
穆琰被踢得微微一震,却只反手一捞将她圈回怀里,懒懒地,“不急”
“还说不急!”容宁又羞又恼,伸手狠狠掐他腰侧,“天都亮了!你真要我跟你一同浸猪笼不成?”
她那几下子,于穆琰不过小猫儿挠痒痒似地,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
他懒懒睁开眼,见她气得脸颊泛红,眼角眉梢俱是急色,眸底反倒涌上了笑意,凑过去在她唇边啄了一下,喟叹似地,“好可爱。”
容宁险些被他气懵,忙欲推开,他唇瓣却又更深地覆下去。
门外丫鬟似听见了动静,轻声问:“夫人,可醒了么?”
容宁登时满面飞红,又惊又羞,慌得手脚并用去推打他,“快走!”
穆琰被她慌张模样逗笑,索性随意捉了她双手,压在自己胸膛前,柔声低斥,“轻一些,小心孩子。”
她一愣,动静登时小了许多,却仍咬牙瞪他。
穆琰笑吟吟望着她,眸底是宠溺,忽然收敛笑意,将她整个紧紧揽在怀里,低声贴近她耳畔,“走吧,咱们一起走。”
容宁睁大眼睛,先低头看了眼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又仰头望了望头顶的屋梁,满是不可置信。
“你要我跟着你翻屋顶走么?”
穆琰闻言,也望向她小腹,神色郑重,似是认真权衡了一会,“啧”
他望向她,“对你来说,好像确实有些困难。”
容宁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正要啐他胡诌,他却忽而神色自若地一笑,“要不,咱们还是从大门口走算了,免得颠着孩子。”
容宁登时瞠目结舌,瞪圆了眼看他,只觉得这人疯得彻底。
穆琰似早就料到她反应,伸手安抚性似地扣住她肩头,低声哄她“别怕别怕,我的暗卫已经在府外蛰伏。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攻进来,绝不会伤到你分毫。”
容宁脸色微变,连忙摇头,“攻进来容易,再杀出都城去太难了。”
林笙前几日闲聊时曾同她提起过,如今边境吃紧,赵国大军集结,都城中巡防之兵数倍于往日,几乎满城都是甲胄森森。若真强行突围,非但难以全身而退,只怕连性命都要赔上。
鼻尖一酸,她指尖轻轻覆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里还很平坦,却似能感受到些许若有似无的微弱悸动。
她声音低得像蚊蚋,抑制不住哽咽,“我不怕死可这孩子才刚扎根,我不想让孩子跟着我遭罪。”
穆琰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黯得似要吞没天地,伸手将她环进怀里,额头抵近她鬓边,极力紧抿着薄唇。
良久,他才沉声道:“好。听你的。”
两人遂低声商议,几番推敲,最终约定过几日容宁出城赏花,与候在城外的穆琰会合后,再周全护她离去。
两人商议妥当后,容宁心底仍是一团乱麻,心口扑腾个不停。
她怕门外天光渐亮,更怕丫鬟婆子伺候盯得紧,见她这么晚还不醒,生出疑心。便伸手推了推穆琰,催促他,“你该走了。”
穆琰没听见似地,反而将她揽得更紧,整个人半赖半压在她身上,灼热鼻息扑在她颈侧,蕴着说不尽的缠绵不舍。
“我舍不得走”他低低地,带着些许孩子气的执拗,眸底满是热切。
容宁瞧见他眸底欲色翻涌又起,登时又急又窘,赶紧抬手去推他,却哪里推得动。那双手臂铁钳一般,她越挣越紧。
“你再赖着不走,天就要大亮了。”容宁咬唇,急切压低了声音。
穆琰眸光黯了一瞬,忽然抬头望住她,眸底隐约翻涌着些许不易察觉的酸涩,“除非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容宁一怔,心口登时又紧起来。
“什么事?”她试探着问。
穆琰盯着她,眸光灼灼,几乎要将她看透似的。半晌,他才压低声音,几乎咬牙切齿般:“你不许再亲近林笙。”
容宁心头一颤,忙移开了眸光,没说话,唇瓣抿紧,指尖下意识攥住了衣角。
穆琰见她不作声,微微眯了一下眼,眸底的不安和嫉妒也不掩饰了,如墨色翻涌如潮,就那么凝望着她。
半晌,他忽地涩然笑一声,根本掩不住醋意,酸溜溜地,“那林笙都跟了公主,你不知道么?他哪里配得上你?”
容宁睫羽轻颤,却仍旧不言。
穆琰瞧她一言不发,一把扣紧她肩头将她带向自己,俯首抵在她耳畔,声音低得近乎哀求,“宁儿,你别跟他亲昵,好不好?答应我嘛好不好”
容宁被他泼皮无赖般连哄带闹地缠了好久,又急又恼,一颗心却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她本想推拒,可望见他那双炙热到近乎脆弱的眸子,心头忽然酸楚满涨得厉害,几欲生疼。
半晌,她低低应了一声,“好。”
穆琰登时如释重负般,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笑意乍然自眸底漾开来。
他欢喜得几乎难以自抑,又是亲她,又是哄她,直闹得容宁又羞又恼,却也只能任由他一番胡闹。
“够了”好容易才喘息均匀,她抬手去推他,“你还不快走?”
穆琰哪里肯听,偏偏又俯身在她唇角连亲了好几下,意犹未尽,最后更是极轻极虔诚地在她小腹上落下一吻,也不知是对谁在低声喃喃:“乖乖等我。”
容宁只觉得面上热得厉害,羞得几乎要无地自容,抬手去推他,却被他一把握住,十指相扣。
她又好一阵催促,他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缓缓起身。
他身形高大,衣衫虽凌乱,举手投足间却仍带着一股凌厉的压迫感。
穆琰低头穿衣裳,手指却故意放慢了动作。
系带时,指尖几次都没对准带扣,好容易扣上了,又觉得松了,重新解开再系,整理衣襟时,又反复抚平不存在的褶皱,哪里是在穿衣裳,分明是舍不得走,想多赖一刻是一刻。
他眼角余光偷偷瞟着容宁,见她没催,动作更慢了,活像个故意拖延功课的孩子。
容宁侧卧在榻上,睨着他,心口又酸又乱,几乎忍不住要开口再挽留一句,可话到唇边,终究咽了回去。
穆琰终于穿戴齐整,凑近她又啄吻了一下她唇瓣,“等我,晚些我还来。”容宁羞恼捶他,他笑着转身下榻,身量太过高大,动作间不慎膝头磕到了容宁。
容宁闷哼一声,低低“哎哟”出口。
门口守候的丫鬟听见声响,立刻慌了,门扇“咔哒”响了一下,似要推门进来,急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夫人,您怎么了?可是摔着了?”
容宁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忙撑起身子要起身去应付。
穆琰却比她更快一步,猛然俯下身去,将她整个人压入被褥中,宽厚掌心覆在她唇上,眸光凌厉,示意她不要作声。
第104章 凝滞
“吱呀”一声, 门扇被推开,随即帐外脚步急促,帘影晃动。
丫鬟小心翼翼地撩起帘幔, 探身进内室来,只瞧见床榻上帘帐低垂, 掩得紧紧的, 显然容宁还未起身。
她不敢靠近打扰,只得低声问道:“夫人,方才听见您喊了一声, 可是哪里撞着了么?身子可有不适?”
容宁躺在榻上, 心口还被方才的闷撞震得发疼, 脸颊上因帐中某人的不安分而泛起薄红。
她强自稳住气息,勉强挤出一丝笑音来,“无妨, 不过是方才梦魇惊了一下, 胡乱喊出声来, 不必担心。”
小丫鬟听她这般解释,尤是不放心,正要走上前掀起帐子察看, 容宁心中一紧,忙伸手按住那帘帐帷幔,声音急切, “没事了, 你退下吧。”
她话音未落,身上的穆琰忽然凑近,俯首在她颈侧辗转吮吻了一下。那灼热呼吸刮过颈畔,登时惹得她浑身一颤, 险些没绷住尾音。
“夫人?”小丫鬟讶然抬头,以为她哪里真不妥,欲再上前一步。
容宁心里又急又窘,偏偏穆琰却得寸进尺,唇舌似有意无意在她颈畔流连,手臂又箍得她死死的,不准她动弹。
她几乎要咬破唇瓣才能勉强忍住颤抖的气息,攥紧指尖勉强镇定,“真没事你先下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小丫鬟迟疑在榻前,不敢退,“可是夫人您”
话未说完,容宁猛地攥紧帷幔,斜睨着帐内那个罪魁祸首,恨不能将他踹下榻去。可穆琰却偏偏眉眼含笑,低低贴在她耳边呢喃,“抖什么,别叫人看出来。”
声音虽笑着,一双手却分明在作怪。
容宁心下又羞又气,心口怦怦似要跳出喉咙。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慌乱,才对小丫鬟说道:“梦魇罢了,我无事,再歇会儿就起来,你先去吩咐厨房准备早膳罢。”
小丫鬟见她坚持,也不好强求,只得应声,“是。”轻轻退了出去,顺手阖上门扇。
小丫鬟脚步渐远,院落间只余一片静谧。
容宁心头却仍悬着,屏息听了一会儿,帐中终于静下,容宁满面通红,又羞又气,气息乱如风中残烛,心口怦怦跳得厉害。
方才那一番遮掩周旋,几乎令她魂魄都飞了出去。
她猛地推了推怀里那人,压低声音急急啐他,“你疯了不成?险些被她瞧出来!”
穆琰却毫无愧色,反倒凑到她耳边低笑,热气拂过她的耳廓,“我偏要这样,才好看你又羞又慌的模样,怎么,不喜欢?”说着,手臂又紧了紧,将她往怀里带,笑意里的痞气藏着掩不住的温柔。
容宁被他说得又羞又恼,狠狠掐了他一下,“你再胡闹,我真不理你了!”
穆琰却低头去吻她,将她尚未来得及说出口的威胁都堵了回去。
他动作不似方才那般急切,缱绻温柔极了。
容宁双手撑抵在他胸前,根本无半分力气将他推开。
容宁被他的气息裹缠不休,心底又气又乱,却又实在推不开他,最终只得偏过脸去,避开他的亲吻,低低喘息着,“你再这样,我可真恼了。”
穆琰笑意更深,宠溺啄吻她脸颊,“好,不闹了。”
可手臂却抱得更紧了些,几乎箍得她喘不上气来。
容宁闭上眼,心底暗暗叹息。明知此刻再多说无益,却仍忍不住心头发酸。她的手悄悄覆在小腹上,似要借此来稳住心神。
穆琰垂眸看见这一幕,眸光忽然柔软下来,俯首轻吻在她发顶,“宁儿,信我一回,好么?”
容宁没答,只闭着眼,假意要睡。可那被牢牢环着的怀抱,却一点也未曾松开。
良久,穆琰俯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声音带笑,“好好歇着,我晚些再来。”
说罢,他终是起身下榻,容宁睁开眼睛偷瞄他时,他已然如猎豹般跃上屋脊。
他衣袂翻飞,利落翻了出去,容宁怔怔望着他轻巧无声地掀开瓦片,又将之扣回原位,根本不留痕迹。
待穆琰高大身影终于消失在屋顶,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浑身汗意淋漓。
她起身下榻,赤足踩在地砖上,快步走到窗前伸手去推开窗扇。
初夏晨风裹着露气扑面而来,渐渐吹散帐中残留的热意和若有似无的石楠花气息。
那气味缱绻暧昧,仿佛仍萦绕在她鼻息间,教人心慌意乱。
容宁站在窗前,望着天色渐明,心头微微有些不安。
方才那小丫鬟,不知可曾嗅出些什么端倪没有。
一想到这,她浑身忍不住微微一颤。
“罢了罢了。”
她心里低低叹息,随手合上窗扇。
听见动静,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一阵脚步声,几名丫鬟捧着铜盆、布巾、漱盂鱼贯而入。
为首的丫鬟笑盈盈福身,“夫人醒了,奴婢们伺候您梳洗更衣。”
容宁点头,看着她们将铜盆置在架上,提桶倒进温水。
雾气袅袅升起,氤氲间菱花镜中映出她的面庞,竟比平日里更显红润光泽。
她心下暗惊,垂眸掩去一瞬心虚。
小丫鬟们麻利地伺候着,拧湿布巾净面,递漱口茶汤,又取来衣裙替她更衣。
她随口问道:“林笙呢?怎么不见他?”
正替她梳头挽发的小丫鬟手指尖微顿,随即低声答道:“主子昨儿夜里有急事出府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容宁眸底微光一闪,睫毛轻颤。
她心下何尝不知,林笙哪里有什么急事,恐怕是那位长公主有急事罢。
她唇角淡淡勾起,神情却看不出喜怒,只轻声道:“是么,那便罢了。”
那丫鬟见她神色如常,不敢再说话,转而专注替她理鬓。
丫鬟望着菱花镜中的容宁。
如瀑青丝被层层理顺,挽成合宜的鬟式,插上点翠珠花。
眉心那点殷红花钿映着清晨微光,衬得她容色愈加柔美。只是,她眸底深处的神思,却似被风吹散的烟雾般,聚不得半分,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夫人,您要用哪支簪子?”丫鬟捧了匣子过来。
容宁垂眸看了看,随意指了一支素雅的白玉簪,“这支罢。”
小丫鬟应下,小心取出来稳稳簪入她鬓边,笑了笑,“夫人今日气色极好,想来是昨夜歇得安稳。”
容宁微微一笑,没再多言。
她想起帐中那百般缱绻,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只低下眼帘,待发髻收拾妥当,她才淡淡吩咐,“都下去吧,我想自己坐一会儿。”
庭院中渐渐喧闹起来,丫鬟们一边做着针线,一边低声笑语,谈些坊间趣闻。
容宁在窗下闲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心思却早已飘远。
至晌午时分,天光渐盛,庭院里石榴花开得正艳,风一吹,从枝头簌簌落下,洒落满地绯红。
林笙这才回府。
他神色淡淡,眉宇间隐隐透出些许疲惫,径直去了厢房,吩咐备水,沐浴更衣。
他洗去一身风尘,再换上一袭月白长衫,鬓角湿意未干,神色却已恢复如常,仿佛昨夜那一场来去,根本不曾存在。
收拾妥当后,他径直往容宁房里来。
正是用午膳的时辰,几名小丫鬟已将菜肴用食盒提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色香俱佳。
容宁抬眼望去,几乎尽是她平日爱吃的菜色,连酸梅蒸鱼,槐花蒸蛋也未曾落下。
更有几碟小巧清淡的小腌菜,酸酸咸咸的味道,专为孕妇调养口味所做。
林笙从容落座,执起筷子为她夹菜,神色温柔得无可挑剔。
“你这些日子口味淡了许多,怕你没胃口,我叫人照着方子特意做了几样小菜,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容宁低声应了一句,夹起来轻轻咬了一口。
桌前氛围一派和气温馨,两人各怀心事,垂眸缓缓用膳。
林笙自始至终都未提起昨夜去了哪里。
容宁也不问。
两人就这般安安静静地用着膳食。在外人看来,十足是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夫妻,气氛融洽极了。
只有容宁自己心里明白,她手里轻轻攥着那双象牙筷,掌心都沁出了薄汗。
末了,她似是不经意地开口,“听闻城郊的花儿开得极好,我想去看看。”
林笙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眸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眉头渐渐皱起。
他沉吟半晌,终是摇了摇头,“不妥。”
容宁垂下眼帘,语气仍轻,“我很想去。”
林笙仍不肯松口,“近日局势不稳。边境大军压境,战事频起,城中也不太平。”
“这几日,已有敌军潜入都城,禁军抓了好些奸细刺客。你又是女子,还怀着身子,这时候出城,实在太危险了。”
容宁指尖攥紧了罗帕。
林笙见她神色不快,语气稍稍缓和,“我虽不能答应你出城去,但你若真喜欢花,我立刻派人去城郊,每日替你采新鲜的回来,置满庭院让你赏玩,好么?”
容宁抬眸,眸底泛起冷意。
“花儿摘下来,就枯了,哪还有什么意思?”
林笙眉头微蹙,唇线抿直,沉声道:“我这也是为你好。”
“若是旁人,你想去,我未必拦你。可你如今怀着身子,我怎能让你冒此风险?”
容宁垂眸。
“不用你为我好。”
话未尽,已冷了尾音。
林笙一愣,面色顿时沉了几分。
他性子素来温和,此刻却也被这句冷言激怒。
“容宁,我凡事皆是为你着想,你却句句都要与我唱反调?你可知自己如今担着的不止是你一人,还有我们的孩子!”
容宁抿唇,不再言语,只将手中象牙筷轻轻放下。
声音轻脆,却比任何言辞都要清楚。
两人对坐,气氛骤然凝滞。
林笙望着她,眼底那抹温柔逐渐被冷意取代,终是缓缓起身,袖袍一拂,声音淡淡:“罢了,你既不愿听,那就各自静一静。”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容宁望着他背影渐行渐远,心口似被什么生生勒紧,酸涩冰冷。
她缓缓收回视线。
桌上菜肴还在冒着热气,偏偏对坐之人早已不在。
她指尖收紧,良久,吩咐身侧的丫鬟,“替我更衣,我要出去。”
第105章 准备
婢女不敢违逆, 连忙取了衣裳来替容宁更衣。
才刚收拾整齐,容宁便垂眸冷着脸起身往外走。
她粉色裙摆轻轻拂过门槛,步子虽不甚快, 却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庭院中, 林笙站在石榴树下, 衣袖微敛,正吩咐派人去都城郊外采摘鲜花。
“去请最好的花匠,将那些鲜花连根挖起, 移栽到庭院里来, 要……”他正说着, 听见脚步声,侧过身来,恰好望见她走出房门。
阳光映照在他身上, 他眸底泛起一抹难言的情绪, 随即轻声唤她, “宁娘,你这是要去花园赏花么?”
容宁不作声,眼帘低垂, 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林笙一愣,心口的烦闷顷刻翻涌上来。
他咬牙,几步上前, 伸手拉住她胳膊, 声音压抑,“你到底要如何?我难道还不够迁就你吗?”
容宁唇角泛起冷笑,缓缓抬眼看他,“难道我如今, 连出门去哪里,都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么?”
“林笙,你究竟把我当什么?”她凄然笑了一下。
“我难道是你豢养的金丝雀么?”
“难道往后我的一言一行,都得仰仗你的鼻息,看你的脸色过活?”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直戳林笙心口。
林笙呼吸一滞,攥紧的手指微微颤抖,眉目间掺杂着无奈愠怒,“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担心你,宁娘,我……”
“担心?”
容宁打断他,语声愈发冷淡,“我无需你担心。”
“你若当真有这份心,不如多想想如何讨你长公主的欢心。”
这一句,如同生锈的钝刀子狠狠剜进了林笙心里。
他面色蓦地沉下去,指节泛白,一把攥住了容宁的手,“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做的这些,难道不都是为了你么?!”
容宁也不惧他,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他,唇角却依旧挂着淡淡的冷笑,“或许最初,是为了我。”
“但如今呢?”
“林笙,”她深深望着他,“你扪心自问,你如今所做的,当真还只是为了我么?”
话音落下,庭院中登时静得可怕,连枝头的蝉鸣都似乎骤然停顿了片刻。
林笙怔怔望着她,唇动了几次,却终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眸底闪过慌乱,却又被极力压制下去,喉结微微滚动,生生堵住了所有的解释。
容宁眼眶骤然酸涩不已,却仍拼力忍住,并未让眼底的湿意泄露分毫。
她只深深望了林笙一眼,眸光冷极,仿佛将两人之间所有纠缠的过往,统统斩断了似地。
她转身,裙摆轻晃,缓步往外走去。
林笙枯立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却再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他眸底细碎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终于渐渐泯灭。良久,才低声吩咐管事,“多派些人,跟着她。”
那声音压抑疲惫,无力极了,仿佛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这份执着,究竟还能维系多久。
庭院中微风拂过,花枝摇曳簌簌作响,仿佛也在为他轻声叹息。
管事得了林笙的吩咐,不敢怠慢,立刻召来十数名丫鬟婆子,又叫了几名护院,簇拥着容宁往外头去。
那阵仗极大,行至街上,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容宁却神色淡淡,不曾表现出半分不耐。
她素手拢在袖中,神情安静,眸底却冷冷地。
这般看似周全的照拂,也不过是另一重无形的枷锁罢了。
她没有拒绝,反倒任由人群簇拥着,出府去了喧闹的市井。
正值午市,街市间人流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香气、尘土、吆喝、笑闹混杂在一起热闹极了。
容宁心底冷若冰霜,嘴角却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当真心情舒展了许多,很有兴致出来逛街采买似地。
她先是进了家绸缎庄。
掌柜殷勤迎上来,搬出最新到的缎料、织锦,一水儿的柔软亲肤,色彩鲜亮。
容宁漫不经心地随手挑挑拣拣,仔细打量过每一匹布料,选中的多是些素净颜色,淡青、月白、藕荷、浅紫。
婆子笑着奉承,“夫人果然好眼光,夫人天生丽质,生的花容月貌,这些颜色穿在夫人身上肯定都漂亮极了。”
容宁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挑完布料,又去了几家食铺,买了各色蜜饯、糕点、腌菜、果干。
丫鬟们忙前忙后,替她采买打点,容宁将买来的果子蜜饯分了她们好些,小丫鬟们极少能上街来,都看的新鲜热闹,吃得开心。
容宁兴致盎然,偶尔还会指点几句,嘱咐哪样糕点要软糯的,哪样果干要甜润的。
众人都当她是孕妇口味挑剔,谁也未觉有异。
一行人行至街角,前头赫立着一座医馆,门楣上悬着济安堂三个大字,大门口的熏炉中药香缭绕,气派极了。
容宁目光在那匾额上停了片刻,眼底微光一动。
“进去瞧瞧。”她淡淡开口。
婆子愣了一下,忙问:“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赶紧回府休息,请大夫上门来诊治?”
容宁摇摇头,唇角含笑,“无妨。只是难得出来,既瞧见了医馆,想着顺道请个平安脉,看看腹中孩儿是否安好。”
婆子闻言,神情稍松,连声应下,“还是夫人想得周到,那咱们进去看看吧。”
一行人簇拥着容宁进了医馆。小医童赶紧迎了出来,连声请夫人落座。
容宁伸手轻抚了抚额头,轻声对婆子道:“你们先出去,在外头等我吧。人太多,这么大阵仗,没得倒叫大夫紧张,诊不准脉了,我自己进去便是。”
婆子迟疑:“夫人,这”
容宁轻笑,“只是请个平安脉罢了,这么多人挤在屋里,闷得很。我若真有什么不妥,自会唤你们,你们在门外等候即可。”
她声音虽轻,却已隐有迫人威压。
婆子不好拒绝太过,只得点头,带着丫鬟护院退到廊下守候着。
屋中只剩容宁与大夫二人。
那大夫年近六旬,须发皆白,见她气度不凡,不敢怠慢。
细细替她诊过脉后,正要说几句安胎调养的话,容宁却悄然取出一个小荷包,轻轻放在了桌上。
里面叮当几声,显然装满碎银。
“大夫,我另有事相求。”她低声道。
大夫愣了下,抬眸对上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面色微变。
只听她低声吩咐,“我想请你替我备些药材,需磨成粉末,包好备用。”
“药方在此。”她从袖口抽出一张纸递给他。
大夫展开低头仔细一看,神色顿时变了变。
那张方子上的药材每一味都极寻常,沉香、白芷、苏合、薄荷、藿香、丁香皆是医馆常见之物。
可蹊跷的是,若当真照着这张药方,将所有药材混合在一处,却恰巧能制出气味清淡的迷香,轻则令人昏睡,重则神智恍惚。
大夫心下一凛,迟疑道:“夫人,这这些药材若合在一处,怕是不妥”
容宁却神色自若,眸光静静落在他脸上。
她又取出几锭银子,缓缓推到他面前。
“大夫不必多问,照方抓药便好。”
“还有”她笑了笑,望着大夫,“今日之事,烦请你莫要声张。”
淡淡天光透过窗帘散落进来,映了一地斑驳。
大夫额头沁出细汗,犹豫片刻,终还是伸手收下。低声应道:“夫人放心,老夫明白。”
不多时,药材便磨好包成了小小一包,塞进了容宁手中。
容宁接过,顺手又递了两锭银子过去,“今日之事,只当没有发生过。”
大夫连连点头,“老夫明白,绝不敢泄露半句。”
这时,婆子脚步声渐渐靠近,显然已等候了许久,有些不放心。
容宁镇定自若,将小药包收进袖中,淡淡起身,“辛苦大夫了。”
大夫拱手恭送她出门。
婆子见容宁无恙,显然松了一口气,赶紧走上前来搀扶她。
容宁重新被簇拥在丫鬟婆子之中,神色恬淡自若,仿佛方才当真不过是例行诊了个平安脉罢了。
她又带着众人逛了几处铺子,买了胭脂香粉、珠钗耳饰,皆是寻常妇人喜爱的物件,任丫鬟婆子们自行挑选,若有喜欢的,尽皆可拿去。
婆子丫鬟们喜不自胜,连连称谢,不由得对容宁分外殷勤讨好。
丫鬟们提着大包小包,脚步都有些踉跄,却压根儿没人抱怨。
日头偏西时,容宁才抚了抚鬓发,轻声道:“有些逛累了,回府吧。”
车驾缓缓驶回府门。
容宁甫一踏进门槛,便掩唇轻咳,笑说:“今日走得多了,身子有些乏。”转身吩咐丫鬟,“我先回房歇息,我睡觉轻,若我没召唤,不得进来打扰。”
众人连声应是。
她回到房中,屏退婢仆,才终于将袖中药包小心取出,藏入床榻底下的暗缝里。
仔细藏稳后,她心头暗舒一口气,躺回榻上闭目小憩。
林笙见容宁回府,照例唤丫鬟婆子前来问询。
丫鬟婆子战战兢兢,事无巨细地将今日的行程一一说了,“买布、买食、买首饰,又去医馆请平安脉,大夫说胎相安稳,夫人心里放心,才继续又逛了几处便回府了。”
林笙静静听完,面色未见异样,只淡淡点头。
半晌,他开口,“若夫人近日还想出去逛街,便随她去吧。”
“记得多派些人跟着。”他想了想,补充道:“若有丝毫异样,及时来报我知道。”
婆子们齐声应是,退了下去。
屋内重归寂静。
林笙抬眸望向容宁房间的窗扇,眸色深沉,凝望良久。
而容宁则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屋顶上的瓦片。
第106章 夫君
后半夜, 月色渐渐沉了。
廊下风灯里的烛火即将燃尽,摇曳风灯中只剩下豆大的火苗,微微跳动着。
室内愈发静谧, 只能微微听得见些许风吹过花枝的簌簌声和偶尔几声墙角虫鸣。
容宁根本睡不着,心里装着事儿似地, 一会儿躺着阖眸小憩, 一会儿靠在榻上发呆,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心里发虚, 就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 终是眼皮渐渐沉重迷蒙睡去, 却始终未能沉眠。
她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她既怕那浑人翻瓦而入,搅得她心神难安, 又怕他自此不来, 再无音讯。
这焦灼心思, 简直令她恍如置身于两股水流之间,左一冲、右一激,直搅得她心口发紧。
她根本睡不安稳, 几乎是梦魇连连,几度在迷蒙清醒间辗转反侧,半梦半醒间总忍不住凝神去听屋顶是否有动静, 仿佛总觉得有黑影探入。
可偏偏, 那屋顶瓦片,半点都未曾挪动过。
漆黑夜色中,帘帐似一只大罩子,将她困在其中。
她心下暗暗怨着那浑人, 竟真有耐性让她空等。
又莫名生出几分酸楚,他若真不来,是不是已然忘了她?抑或只是说得好听,转头便一走了之?
一颗心似被丝线缠绕着,抽扯得紧紧的,酸胀难言。
正心乱如麻,忽听院中喧哗脚步声骤然大作。
容宁陡然惊醒,背脊一凉,几乎立刻从榻上坐起身来。
她凝神细听,只见窗外映入一抹明亮的光,光芒摇曳,不似月色。
紧接着,呵斥声、甲胄撞击声齐齐响起,院中顿时乱作一团。
她心口陡然一沉,难道,他闯进来被发现了?
容宁连忙朝门外喊:“外头出了什么事?”
廊下守夜的丫鬟赶紧推开门扇小跑进来,神色略显慌张,脸色也有些发白,却强自镇定,连声安慰她,“夫人莫怕,是管事亲自领着禁军进来的,应当是无事的。”
她快步走上前来,替容宁拢好滑落的被角,“听说是在附近抓到了敌国奸细,怕是要进府搜查。”
说着,丫鬟声音低了下去,又补了一句:“不过咱们主子与他们相熟,大概只是走个过场,不会真惊扰夫人的。”
容宁攥紧了被角,半信半疑。
此时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更亮了,原是有人举着火把,将庭院照得雪亮。
她透过窗纱,隐约望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长戟高举,甲叶反射出森冷寒光,肃杀一片。那气势,绝非寻常府邸的护院可比。
院中一片喧哗,脚步声、呵斥声、喝令声杂陈,连石榴树上的鸟雀都被惊得扑簌簌飞起,四散逃去。
容宁心下骇然。
丫鬟口中所说的敌国奸细,难道是穆琰他们么?
念及此处,她背脊倏然冷汗涔涔而下,手心冰凉。
丫鬟见状,只当她胆子小,忙在旁安慰,“夫人莫怕,您怀着身子,他们也不敢来冲撞您。再说了,咱们主子如今颇得圣眷,禁军中谁人不晓,即便进来搜查,也必是浅浅一巡,走个过场便会退去的。”
果然,片刻后,院外的喧闹逐渐消停下来。
只听管事陪着禁军统领低声交涉几句,那统领语声冷厉,旋即一声喝令,领走了大半禁军。
容宁心头稍稍松动些许,指尖刚松开被角,怎知紧接着,外头又传来铁靴声咚咚踏动,显然仍有一队禁军没有退走。
丫鬟忙到窗边探身去望,回来禀道:“夫人,他们撤去了大半,可还留了一队,分散在庭院各处守卫。大概是奉命留下驻守的。”
“驻守?”容宁蹙眉。
这意味着,禁军不走,她屋外,时时都会有禁军把守着。
她心下一紧,若那人此时真要过来,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咬唇,复又转念一想,那人脖子上又不是只顶了个西瓜,若见此情状还往里莽冲,岂不是个大傻子。
可若他不来,她心里,又仿佛瞬间被人掐了些什么去了,有些空落落的。
烛影摇晃,映出她面上神色郁郁寡欢。
容宁唇瓣紧抿,半晌不语,思绪翻涌如潮,也不知怎得,她总觉得,这局势,已然愈发紧张了。
屋外火光如昼,禁军身影巡回在庭院里,甲叶铿锵,声声震人心魄。
容宁静坐在榻上,只觉那火光似重重枷锁,将她与外头牢牢阻隔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阖上双眸,强自镇定心神,强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
渐渐地,那些禁军分散守卫各处后,皆垂眸敛目,似化作了雕塑一般,院落中倏然安静下来,几乎落针可闻。
偶有夜风吹过花枝,掀起花叶簌簌作响,倒反衬得屋内愈发寂静压抑。
一阵脚步声忽然响起,渐渐走近,门扇在夜风中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
容宁正裹着薄被偎在榻上,本就惊惶未定,闻声抬眸望去,却见是林笙一袭月白长衫踏了进来,他眉目冷峻,神色间带着些许倦色,眉头压得极低,似藏着翻涌不平的情绪。
她微微怔了怔,随即下意识问他:“你怎么来了?”
林笙却并不看她,只抬了抬下颌,冷声吩咐:“都下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显然也觉着不对劲,但不敢违拗,忙躬身应下,快步退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屋里复又安静下来。
烛火在烛台上噼啪炸响,散发着些微暖意,却根本驱不散空气里凝滞的压抑。
屋里陡然只剩下她和林笙两人,容宁唇瓣紧抿,朝榻里缩了缩身子,忍不住轻声问他,“这么晚了有事吗?”
她声音不大,带着些小心翼翼的探询。
林笙并未回答。只径直走到榻前,自己解了衣裳随手丢在一旁,又踢了靴子。下一瞬,已坐到榻上来,动作理所当然,毫不迟疑。
容宁下意识又往里侧躲了躲,心头慌乱起来,“你你怎么了?”
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身上烘着热气,透过薄薄的衣衫挨过来,却叫她遍体生寒。
林笙不语,只往后一仰,直接躺了下来,大手握住她手中攥着的被角,轻轻一扯,锦被便落在两人身上。
他顺势伸手揽过她腰肢,强行将她拉近,几乎将她整个人笼进怀里。
容宁呼吸一窒,浑身被男人的热气充斥,慌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你做什么!”她忍不住伸手去推。
然而她的手腕很快被他轻而易举捉住,力道不大,却根本不容她挣脱。
他低沉声音自她耳畔响起,“乖乖睡觉。”
他顿了顿,仿佛正极力压抑着即将爆发而出的怒意,“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容宁顿时怔住了。
他的话不是威胁,却比威胁更叫她胆寒。
容宁下意识挣扎,想要挣开他怀抱,却愈挣愈紧。他虽看起来斯文儒雅,臂膀却仍旧铁箍一般,将她牢牢扣在怀里,容不得她再逃脱分毫。
“林笙”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掐住脖子的小猫,连气都喘不匀,“你放开我太紧了,我喘不过气孩子孩子会出事的”
林笙眉头一皱,忽地猛然睁开了眼睛。烛火明灭间,他眸光灼黯凌厉,几乎要灼穿她的心口。
下一瞬,他骤然翻身压上来,半个身子覆住她,大掌牢牢掐住她纤细腰肢。
“宁娘。”他咬紧牙关,声音低哑,近乎偏执,“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夫君。”
容宁瞳孔骤缩,双眸瞬间睁大。
林笙死死盯着她,眸中情绪翻涌,仿佛在痛苦和疯狂间摇摆不定。
“我应当睡在这里。”
他一字一句。
容宁心口陡然一颤,愤怒、惶恐、委屈一齐涌上来。
她殷红唇瓣微颤,张口刚想要反驳,他伸手,覆上她面颊,阻了她的话。
他掌心缓缓抚上她面颊,指腹眷恋摩挲过她细嫩肌肤。力道并不粗暴,甚至堪称得上温柔,仿佛抚摸着他视若珍宝的心爱之物。
可那股温柔并未停留太久。
他指尖渐渐下移,轻抚过秀气下颌,缓缓落在她修长柔美的脖颈处。
容宁只觉身子僵直,整个人如坠冰窖。
林笙的掌心轻轻扣在她颈上,先是摩挲,似在留恋,忽而,五指骤然收紧!
那一瞬,她几乎倏然窒息,呼吸骤断,心口凶涌上一股骇人的惊惧。
“别逼我”他说。
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隐忍的狠戾,几乎要咬碎牙关。
他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幽黯,情绪翻涌如潮,似乎下一瞬就会失控。
容宁的一颗心疯狂跳动起来,眸中瞬间泛起泪意。
屋内静得可怕,只余烛火不时噼啪作响。
两人的呼吸在这死寂中交缠着,沉重、急促,压抑得几乎要将彼此间的稀薄空气都抽尽。
掐在容宁脖颈上的力道忽紧忽松,仿佛林笙也正在与自己的心魔搏斗不休。
她盯着他,眼泪终于溢出眼眶,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
这一瞬,两人之间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更加残忍。
第107章 凝视
最后一点烛芯燃尽, 烛火悄无声息的熄灭了,只剩余一缕青烟在黑暗中袅袅升起,最终消散殆尽。
屋内寂静极了, 唯独只听得见彼此间的心跳和呼吸声。
容宁仰着脸,被迫迎向他, 他浓长睫毛微微颤动着, 甚至轻轻刮在她眼睑上,直惹得她呼吸艰难,眼眶中的酸意终是再也克制不住, 一滴泪静静滑落。
那泪珠儿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温凉滑落雪色腮边, 滴落在林笙收紧的指节上。
那一点凉意,却星火似地,灼在他指尖。
林笙指尖一颤, 眸光倏然黯了一瞬。
他凝望她眉眼, 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她微微颤抖着, 眸中盛着晃动的泪光,殷红唇瓣儿倔强紧咬着,却偏偏显得脆弱极了, 有些茫然无措的可怜。
良久,他终是缓缓松开指节,温凉指腹沿着她柔嫩脖颈一点点往下滑。
压抑不住渴望似地, 他掌心灼热, 缓缓抚过她肩头。容宁身子僵直,呼吸急促,浑身颤栗。
略带薄茧的灼热大掌最终滑落至她纤细腰际,力道渐渐放松。
他不再钳制她, 而是轻轻地环抱住她,爱怜地缓缓收紧了臂弯。
容宁身子仍绷着,却听见自身后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林笙埋首在她鬓边。
容宁一头如瀑青丝倾泻如墨,散满枕榻,蜿蜒落在两人身上。
他脸颊滚烫,紧挨着她肩窝锁骨,直灼得她心口发颤。
良久,他才低声开口。
“宁娘,我们好好的好么?”
短短一句话,却似是将他数日以来极力压抑住的所有渴望和不安,尽数倾泻了出来。
容宁浑身一颤,心底倏然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鼻尖骤然酸涩不已,心口一紧,一颗心似这句话生生拽住,拧捏生疼,既愤恨,又怜悯。
夜色无声,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长久沉默着。
林笙没有再为难她。
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她,仿佛这样便能抵御一切心底的不安。
容宁身上有淡淡馨甜的蔷薇花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林笙鼻尖。
像个久旱的行人,他贪婪又克制地汲取着,好似仅这样静静拥着她,便已能填补心中千疮百孔的空落。
他的气息逐渐沉缓,呼吸均匀,臂弯不再收紧,眉目间褪去白日里的锐利和淡淡愁绪,竟显出几份恬淡安宁。
这一夜,他睡得极沉,像是许久未曾如此安睡过。
可容宁却并不是。
她眼睛阖了又睁,几度迷迷蒙蒙,却终究是被心底的惶惑惊醒。
耳畔林笙呼吸清浅均匀,她却只觉这呼吸声像山岳般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阖眸不语,眼角止不住地泌出泪珠儿,一滴滴滑落面颊,再砸到枕上,湿意渐渐被夜风轻轻吹凉。
这一夜,静谧如水,昏晨更替,她却始终未能真正安眠。
直至窗外天色渐白,天光渐渐透进窗棂,院中响起鸟雀清脆的啼鸣,雾色和微光交融成一片祥和,似要洗尽昨夜所有阴翳。
林笙这才渐渐醒转。
他睡得极好,眼底的青黑褪去几分,眉宇间亦舒展不少。翻身而起时,神情难得显出几分久违的轻松,似是心底某种荒凉终于得到抚慰。
他唤了丫鬟进来,难得有了好脸色,轻声吩咐伺候洗漱更衣。
容宁起身时,神情淡淡,动作如常,并不见什么异常。
林笙与她并肩而立,俨然是寻常夫妇模样。
林笙事事以她为先,陪着她一同洗漱,一同更衣。
丫鬟们眼中,这般光景几近完美,目光交汇间甚至带了几分羡慕。
可容宁心底,却知晓这份看似寻常的平静,只是是表象罢了,若湖面倒影,镜花水月一般,风一吹,便会破碎成波光粼粼。
待更衣毕,林笙伸手牵过她的手。
他掌心灼热,指节收紧,牢牢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
他笑了一下,心情不错似的,柔声同她说:“随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他声音虽低沉,却掩不住语气中的隐隐期待。
容宁心下微颤,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紧紧的,他指节轻旋,与她十指相扣,就那么牵着她一同往门外走去。
容宁无法,只得垂下头去,顺势与他并肩而行。
丫鬟们赶紧快步走过去替二人推开门扇,扑面而来的,竟是一片瑰丽盛景。
庭院中,万紫千红,芬芳扑鼻。
容宁抬眸,目之所及竟皆是都城郊外所特有的各色花卉,竟在一夜之间,被人移栽至容宁所居住的庭院中。
桃李争妍,杏花带露,杜鹃、海棠、木香,次第而开。花团锦簇,层层叠叠,仿佛一夜之间,春色都被搬进了这深宅院落。
花影映照下,青石小径曲折蜿蜒,纤弱花枝在晨风里轻颤摇曳,娇嫩花瓣上,偶尔坠落下几点清新的露珠儿。
容宁怔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她实在难以想象,这般瑰丽花海,竟当真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昨日她才说过想去郊外看花,而今不过一夜工夫,林笙竟已命人将那些鲜花连根拔起,尽数移入府中。
可她心中涌起的,却并非欢喜。
她震惊至极,甚至在震惊之余,心底隐隐生出些许难以言喻的森冷寒意。
林笙放开她的手,揽过她腰肢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好看么?”他俯首贴近她耳畔,声音柔得像裹了蜜,指尖轻轻揉了揉她腰侧,那是他昨夜曾掐过的地方,“喜欢么?只要你乖乖的,我每日都去给你摘最新鲜的回来。”
他语气温柔至极,眉眼含情,那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认定他便是这天下最体贴的良人。
他眸底泛起的柔情真切炽热,令人望一眼都会忍不住动情。
可容宁只是怔怔望着眼前那片花海,唇瓣微启,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四下望去,皆是热烈绽放的鲜花,可花儿开得再热烈,却终究不是真正的春天。
那些花儿虽开得灿烂,花瓣边缘却已泛出极淡的蔫色,连最艳的杜鹃都垂着花头,好似被强行拽离故土后,连绽放都透着委屈。
青石小径旁的土还松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混着花香,反倒更显生硬。
这哪是搬来了春色,分明是囚住她的‘花笼’。
让她心底发凉的不仅仅是这些花儿,更是院中的另一番景象。
与这些柔软花儿格格不入的,是在那庭院四角,走廊转折处,假山阴影间,皆有甲胄森冷的禁军伫立。
他们手中长戟森然,神情冷峻,目光扫视如鹰隼,整齐分布守卫在各处,严肃静默如山石。
馥郁芬芳的灿烂花海,伴随着森冷甲胄的寒光,分外诡谲。
容宁心下酸涩难言,很不是滋味。
倏然,一道冷冽的目光打在她身上。
那目光锐利阴鸷至极,仿若一只利刃,狠狠贯穿她心口。
容宁心口骤然一紧,下意识抬头望去。
远处屋檐一角,一抹黑影像融在瓦色里的墨,若非那道目光太沉,根本无人能察觉。
风吹过,些微带动那抹身影的衣角,容宁分明瞥见那熟悉的玄色劲装,似是穆琰素日里常穿的样式。
那种熟悉的、沉沉灼热的目光,令她实在无法忽视。
是穆琰。
她心下一沉。
她紧盯着那儿,几乎可以完全确定他就在在那暗处,正静静地紧盯着她。
那眸光沉郁至极,似山雨欲来,又似烈焰般狠狠灼烧着她。
纵使相隔着花枝和一众禁军,他眸光仍灼灼落在她身上,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生生望穿。
容宁呼吸一窒,庭院中的花海再美,也如同罩上了浓重的阴翳。
容宁整个人仿佛站在了悬崖边,前一步是深渊,后一步亦无退路。
第108章 追捕
容宁眸光震颤, 心口擂鼓一般,死死盯住那屋檐暗处的黑影。
她唇瓣微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呼吸轻浅急促,胸口起伏不已。
林笙揽着她, 觉出她神色有异, 垂眸看向她。
他眉心缓缓蹙紧,又顺着她的视线抬眸望去。
晨雾未散,檐角处静默一片, 瓦色暗沉, 与天光相融, 并未见有什么异样。
林笙眸光一沉,琥珀色的眼眸深深盯在那片屋檐,凝神良久, 却依旧一无所获。
却不知怎得, 他心底却泛起些许隐秘不安, 似有根绵密细针扎进心口般,令他隐隐烦躁不爽。
忽地,他低下头, 盯向容宁,似乎想要捕捉她眸底的情绪。
容宁垂着纤长睫羽,双手紧攥衣袖, 肩头微微颤抖。
林笙心头一紧, 猛然一收手臂,将她整个人箍进自己怀里。
他另一只手抬起,指尖冷硬捏住她秀气下巴,猛地抬高, 逼她与自己对视。
容宁心中大骇,还未及挣脱,便望见他幽暗双眸,似隐隐压抑着森冷怒意。
她心头蓦然一凉。
“宁娘”他轻唤,问她:“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下一瞬,他毫无预兆地,俯首狠狠吻了下去。
容宁瞳孔骤然一缩,呼吸几乎断绝。
就在此时!
“咻——!”一声。
金器破风之声骤起,一抹寒光自檐角暗处激射而来,快若奔雷,直取林笙咽喉!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一声低喝,“林大人当心!”
林笙身侧的禁军反应如电,猛地扑上来,肩膀狠狠一撞,骤然将林笙推开。
林笙被推得一个踉跄,怀中容宁差点跌倒在地。
他骇然惊呼“宁娘!”下意识箍紧她,反身将她紧紧护在怀里,避向一侧。
“锵——!”
一把森冷匕首呼啸着划过,狠狠钉入廊柱,震得木屑飞溅,发出沉闷声响。
容宁心口骇然剧烈起伏,几乎喘不上气来,瞳孔紧缩,死死抱住小腹,腿脚发软,被林笙捞住腰肢拥在怀里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院中禁军骤然大乱。
“有刺客!!”
禁军头领一声大喝,数十禁军齐齐抽刀,甲胄铿然,杀气腾腾!
禁军潮水般扑向屋檐。
庭院中的花枝登时被踩踏得东倒西歪,落花纷纷,泥土腥味与花香混合着,几欲令人窒息。
林笙低眸,急急查看怀中人。
“宁娘,可伤着了?”
容宁被他护得极紧,气息急促,衣襟凌乱,并无什么大碍,只一双眼眸蓄满泪花,怔怔望着那柄钉在廊柱上的匕首,浑身发颤。
林笙眉头紧蹙,他俯身,轻轻将容宁安置在廊下坐了,动作轻柔,似是生怕伤着她孕肚。待她安稳坐好,旋即起身,阔步走到廊柱前。
那柄匕首还在,刀身寒光凛凛,插得极深。
林笙伸手去拔,五指紧攥刀柄。指节用力,手背青筋毕现。
“呲啦”一声,木屑纷飞,匕首被生生拔出。
他将匕首举到眼前细看,森然冷光映在他面上,眸光骤然黯了一瞬。
那匕首上,赫然阴刻着两个字。
北平。
林笙眸底瞬间冷冽如霜,周身气息骤然森寒下来。
他死死盯着那刀身,唇角紧抿成一线。
“北平”
他一字一顿。
容宁在他身后看着,顿觉背脊生寒。
林笙咬牙,骤然抬头往檐角方向阔步走去,厉声喝令:“给我搜仔细了!抓住他!”
他要亲自去抓人。
容宁望向他杀气凛然的背影,刚想开口阻止他,却哽住了喉头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一把伸手攥住了林笙的袖口,颤声唤他:“阿笙别去别追了,我”
她眼波潋滟,眸中泪光闪烁,惶然无措地仰头望着他。
林笙眸光一颤,就那么望了她良久,喉结滚动,眸光阴翳。
林笙缓缓阖眸,咬紧牙关,终于没动。
可再睁眸,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已然幽暗如深潭,阴郁得几欲滴出水来。
花影婆娑倾倒,泥泞一片,风声低吟。禁军还在奋力追捕,喊杀声渐远。
院中寂寂,唯有林笙手中那柄匕首,反射出冷厉天光。
他忽然低低笑了一下。
那笑声,却比哭还难听,“好啊,很好”
那笑声落在容宁耳中,只觉比寒风更刺骨,搅得她心底更是纷乱一片。
林笙抬手,轻轻摸过她的面颊,温凉指尖微微颤抖着,泛着森冷寒意。
容宁倏然觉得,自己好似被冰冷的毒蛇缠绕住,被那股阴鸷气息层层缠绕,动弹不得。
“他竟然真的追过来了”
林笙缓声开口,似笑非笑,“竟敢孤身潜入赵国都城。”他目光幽深,缓缓俯下身来,盯着容宁,薄唇紧抿,眸光游移在她脸上,“看来他真的很爱你啊。”
容宁唇瓣微抿,眼睫不住颤动,胸腔翻涌起伏,却极力克制着,不敢在林笙面前表露半分。
林笙指腹在她雪色腮边缓缓摩挲,眸光爱怜,叹息似地,“是啊这般绝色,任谁见了,能不爱呢?”
他语气极轻缓,唇角还带着笑意,可那笑意却并未达眼底,眸光冷若冰霜,隐隐翻涌着令人胆寒的阴鸷。
容宁呼吸艰涩,垂下眼睫,整个人被抽去力气般缓缓跌坐在椅上,鬓边青丝散落,映得她绝美面庞愈显清冷憔悴。
她想开口辩解,却什么也说不出,唇齿间泛起淡淡血腥味。
林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情森冷幽暗。
忽而,他薄唇轻勾,笑了一下,却如毒蛇吐信般,森冷阴鸷。
“你说”
他低低开口,字字冷冽,“他还会来找你么?”
容宁浑身颤抖起来,眼角终是溢出泪来。
泪水蜿蜒而下,落在她衣襟之上,晕开一片湿痕。
林笙盯着她,掐紧她双颊,“说啊!”
她只是哭,死死咬紧唇瓣,偏不肯开口。
林笙眸底骤然迸出一抹狠戾之色,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来人!”
婢女婆子们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来垂首站了一大排。
林笙冷脸,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一指容宁,“把夫人关进房里!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容宁木然坐在那里,眼眶中的泪水簌簌而下,耳畔嗡鸣一片。
她缓缓抬眸望向林笙,忽然竟觉得有些不认得他了。
林笙咬牙,并不看她,呵斥婆子:“快点!”
众人登时齐声应下,几名婆子小心翼翼上前,将她搀起。
容宁没有挣扎,泪眼朦胧中,只见林笙缓缓直起身来,目光森冷,神色阴鸷,分明不再肯容她半分。
他拂袖阔步往外行去,边走边吩咐管事:“备马,我要去公主府。”
管事正候在廊下,闻言愕然抬头望了他一眼,旋即视线一转,落到被婆子丫鬟们簇拥着的容宁身上,不免神色一滞,似是惊诧于他竟毫不掩饰地说出此话。
管事怔愣一瞬,终究低下头去,恭声应道:“是。”
容宁垂眸,心知多说无益,任由婆子搀扶着往房中走去,耳边只余林笙沉沉远去的脚步声。
他背影高大冷峻,却未曾再看她一眼,径直跨出了院门。
门扇“砰”的一声阖上,铁锁咬合,天光倏然断绝,容宁眸中的泪水终于如决堤落下。
她双手无力垂落在身侧,心口一点点被压迫至窒息似地生疼不已。
这一整日里,时辰缓慢得令人煎熬难捱。
午膳、晚膳皆由丫鬟默默送进来,她也曾几次试着询问消息,可那些丫鬟们皆只是垂着头,不敢与她多说一句话,仿佛都化作了泥胎木偶一般,只匆匆放下食盒,摇摇头,便急急退下。
天色渐暗,房中愈发寂静孤清,唯有偶尔自窗缝里钻进来的夜风,带着些许寒意拂动她衣袖。
容宁枯坐在榻前,指尖轻抚食盒上的雕花纹路,心底压着巨石似地,根本吃不下东西。
白日里林笙冷厉的神色犹在眼前,他阴鸷狠戾的眸光,总教她心下隐隐不安,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也不知道穆琰到底顺利逃脱了没有,她胡思乱想着,几度连呼吸都觉艰涩。
她心下惶然难安,穆琰此刻身在何处?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已经被禁军捉住了?若真是那般……
容宁心口骤然一紧,不敢再往下想。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直至夜幕沉沉,月上中天,林笙都没有回来。
冷清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榻前,似一层清霜拢在她身上。
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动在青石板上,沉闷极了。
她心里一紧,忙走到窗边,撩起纱帘一角往外看去。
只见清冷月光下,一列列身着黑色甲胄的禁军正列队入院,甲叶碰撞发出“叮叮”脆响,手中长枪的枪尖在月色下泛着森冷寒光。
先前移栽的那些花苗,根系没能扎稳,如今全被踩蔫了,花叶倒伏在湿土里,青黄的茎秆泡得发腐,连带着周围的草叶都枯烂了半截。
风掠过庭院,只剩一片萧瑟,满院生机都熬成了泥里的败絮。
为首的头目面色严肃,挥手喝令间,禁军便分散开来,有的守在院门,有的沿着院墙站立,连院角的老槐树旁都站了两人。
她又往院外望去,隐约能看见外头也有禁军走动,火把的光映红了半边天,显然是将整个林府都围了起来。
这阵仗令她心下惶然,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纱帘。
她不敢再多看,慌忙转身回到榻边,吹熄了桌案上的烛火。
屋里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浅浅映进来些许天光。
她抱膝蜷缩在榻沿,浑身微颤,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禁军为何突然来围府,一会儿又担心穆琰被抓住折磨,怎么也无法平静。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屋内也寂静无声,唯有她自己心跳声在黑暗中放得极大。
她蜷缩在榻上,捂着锦被辗转反侧,睁眼是黑,闭眼仍是黑,呼吸间冷意森然,似乎连被褥都无法暖和她冰凉的身子。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夜色的寂静里,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嗒”。
屋顶的瓦片,似被人踩动,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响。
容宁浑身一震,呼吸骤然屏住,指尖死死攥住被角,整颗心脏倏地提了起来。
她竭力竖耳倾听,四下仍是死寂一片,可那一声响却分明真实极了,绝非是她幻听。
仿佛有谁潜伏在夜色之中,正自屋脊缓缓逼近。
月光下,她的眼睛骤然睁大,一颗心不可抑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第109章 疯魔
容宁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屏住呼吸, 全神贯注地静静侧耳倾听,漆黑的夜里,似乎连风声都凝住了, 什么都听不到。
忽然,帐帘猛地被人掀开, 微凉夜风扑卷而入, 一道高大黑影随之倾压而下,死死钳制住她。
她甚至来不及出声,那一声惊呼还堵在喉咙里, 便被那人粗暴封住。
唇齿间骤然侵入炽热气息, 骤然如暴风雨般狠厉狂乱。
他吻得极凶狠, 掠夺般要将她彻底吞尽,毫无半点怜惜,仿佛要夺走她所有气息。
容宁眼眶骤然一酸, 胸腔憋闷到几乎窒息, 整个人慌乱挣扎踢打, 指尖蜷缩握成拳头死死捶在他宽厚肩背,却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空气几乎瞬间被尽数夺去,她喉咙里发出压抑呜咽, 浑身都在无力地挣动。
终于,在她即将要断气的那一瞬,他似是骤然清明了些, 身子一僵, 继而霍然松开,猛地翻身躺在她身侧,胸膛起伏不休,喘息声急促得仿若被烈焰焚烧着似地。
容宁全身力气几乎都被抽尽, 她泪水滚烫,蜿蜒滑过眼角,根本顾不上拭去,只能大口大口喘气,似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拼命呼吸那点来之不易的空气。
可她才刚喘匀几口,还没缓过劲来,他忽然又猛地翻身覆上来。
大掌骤然攫住她的下颌,指节狠狠一捏她双颊,将她檀口生生逼开,她双颊顿时酸涩难忍,牙关失守,整张小脸被迫仰起。
下一瞬,他又俯身覆下,唇舌带着狂烈火焰般,狠狠侵入。
容宁喉咙里闷声呜咽,心底酸涩欲裂,眼泪滚滚而下。
她拼命想要推拒,可她的力气在他怀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根本就是徒劳。
他像是疯了,根本不肯给她丝毫喘息的空隙。
羞恼屈辱在胸口翻涌不休,她实在忍无可忍,猛地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腥甜的血腥味道瞬间弥漫在唇齿之间。
男人的动作顿了顿,身体僵硬一瞬,低沉喘息中夹杂一声压抑闷哼。
容宁趁机用尽全力猛地一推,将他从身上推开,泪眼模糊,颤声羞愤低喝:“你疯了!”
屋内一瞬间静得可怕,两人急促的喘息交错。
穆琰唇角渗出一丝血迹,他眸光却愈发黯沉,仿佛那点痛意根本不足以将他拉回清明。
他咬紧牙关,喉结滚动,似要再次俯下,容宁眼泪涌出,猛地别过脸,拼力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她肩膀颤抖着,再不肯看他一眼。
寂静黑暗中,他沉默半晌。
忽然,榻沿猛地一沉,他长臂横伸,竟一把将她从被褥中捞起。
“你做什么?!”容宁惊惧失声,“放开我!”双手拼命抵着他,可男人铁臂似地,牢牢锁住她纤细腰肢,力道狠厉得令她两肋生疼。
他没有回答,呼吸急促,似乎正隐隐压抑着怒意。
他忽地探出手,径直从床榻旁捞起她那双小巧的绣鞋。
容宁尚未反应过来,他已低头捉住她白皙小脚,另一只手快速替她将鞋穿上。
那动作极快极狠,几乎没有多少温柔,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根本不容她有半点拒绝的机会。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容宁急的直抹泪,颤声问他,骇然失措。
穆琰垂眸专心替她提鞋,一言不发,俊脸隐在夜色里,一双眸子沉郁似漆黑深潭,里头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穿好绣鞋,他猛地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横抱入怀。
容宁心下骇然,慌乱挣扎,“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他充耳不闻,手臂紧紧拥牢她,阔步往屋中央走去。
下一瞬,穆琰长臂一伸,指尖扣住屋顶垂落的一根结实绳索,猛地往下一拽。
“唰!”
绳索骤然收紧,发出簌簌摩擦声,他身形随之猛然拔高,怀中容宁惊呼未出喉便被惊骇得噎住哽咽不已。
两人身影在黑暗中迅疾升起,似是即将要被夜色彻底吞没,凌厉决绝地直直掠向屋顶深处。
容宁心头狂跳,浑身战栗,这人彻底疯魔了!竟敢闯入被禁军围得如铁桶般的林府,将她生生掳走
忽然,外头守卫的禁军似察觉了什么。
门外打杀声如骤雨横倾,铁甲碰撞,厉喝震天。
伴着一声轰然巨响,容宁屋中的门扇猛地被一脚踹开,霎时木屑飞溅,门扉横裂。
容宁心口猛跳一瞬,尚未来得及回头去看,整个人便被穆琰猛然一揽,紧紧箍在怀中,被他抱拽着破顶而起,身子疾掠上屋檐,脚下瓦片碎裂,溅起一众瓦砾碎片。
转瞬间,她回眸望去,只见屋门处,踹开门扇奔进来的林笙目眦尽裂,跨入破碎门扉之内,看到空荡的床榻和她被挟持远去的身影,喉间骤然扯出一声嘶吼:“容宁!容宁回来!!”
他哑声嘶吼,扑向容宁。
穆琰森冷眸光掠过他身上,手臂收紧,紧紧拥抱住容宁,扔开绳索,裹挟着她迅速撤离。
林笙骤然转身疾奔出房门,一个身披银甲将领正步履匆匆地迎面撞上来,急声拱手:“林大人!”
林笙眼底血丝横布,一把揪住那人,抬手一指屋檐上裹挟着一道纤细身影奔走的高大身影,声嘶力竭地吼道:“快!就是他!他就是敌军主帅,他就是北平王世子!抓住他!杀了他!!”
那将领闻言,猛地扭过头去,眸光陡然一厉,厉声高喝:“放箭!”
霎时,院墙四角、回廊暗处,无数弓弩齐齐显形,弓弦绷紧,箭锋森然寒光如雨,皆直直对准屋檐上携着容宁疾行的穆琰。
“不!”千钧一发之际,林笙骤然大喊,“不能放箭!”
他猛地拽住那将领的手臂,几乎要将他生生扯退,双眼血红,咆哮着:“那狗贼挟持的是我夫人!不可伤我夫人分毫!谁敢放箭伤她,我要谁的人头!”
将领面露为难,额头冷汗涔涔。
眼见那黑衣男子骁勇非常,竟以一人之力横冲直突,剑锋所至,禁军连连倒地,血光飞溅,竟能以一敌十。
若再不放箭,只怕他顷刻便要突围而去。
可林大人死死拦着,他又不敢违令,只得怒喝一声,“追!抓活的!”
喝令如雷,一众禁军齐声应诺,立刻抽出佩刀,刹那间喊杀声振聋发聩,潮水般扑向前去。
然而,就在禁军暴起的同时,一阵冷风陡然自后方掠起。
夜色深沉处,忽有数十名黑衣人疾若鬼魅,骤然自屋檐翻跃而下。
那些黑衣人个个杀伐凌厉,刀锋森然,眨眼间便同那些禁军绞杀在一处,拼死阻拦他们追杀穆琰。
霎时,血光横飞,惨叫声迭起。
刀剑相击间,溅起一片火光点点,铁甲碎裂声和血肉撕裂声交织一片,惨烈非常。
容宁被穆琰紧拥在怀中,耳边尽是惨烈搏杀,她眼见刀光剑影映照长夜,目之所及皆是血肉四溅的景象,整个人被骇得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滚落,哽咽失声。
“不要不要杀人了”她泪眼模糊,声音颤抖,骇地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双腿早已发软,胸口绞痛不止,腹中一阵阵抽搐般的痛意,冷汗浸湿鬓发。
她几乎连站立都做不到,何谈奔逃。
穆琰目光冷厉,神色肃杀,步伐坚定果决,可容宁实在跑不动了,脚下踉跄,阻的他脚步一滞。
他俯身一把抄起她的膝弯,将她横抱进怀,衣袂翻飞间,臂弯收紧,将她整个人压进自己滚烫的胸膛。
他肩膀宽厚,硬生生遮挡住她的视线。沙哑低沉的嗓音极力压下冷厉杀意,贴近她耳畔,“别看。”
容宁泣不成声,泪水滴落他肩头,打湿他衣襟,忍不住哽声捶打他,“这么多守卫禁军你看不见么?你还闯进来干什么?!”
她声音里满是绝望,泪珠滚落,砸在他心口。
穆琰牙关紧咬,胸腔震动间,他压着声音,几乎是嘶吼出声:“我再不来,就真的要疯了!”
第110章 逃亡
瓦片翻飞, 夜风呼啸。
穆琰裹挟着容宁在暗夜中疾行,脚下几乎无一瞬停歇。
可无论他如何竭力劈杀,四面八方的禁军仍似潮水一般, 一浪接一浪地涌来,层层叠叠, 森冷刀锋闪烁逼近。
他一手横剑格挡, 另一手牢牢箍着容宁后腰,肩背微弓,将她紧紧护在自己心口。
容宁只觉眼前血影纷飞, 耳边厮杀声震耳欲聋, 自己被紧紧压在他怀中, 根本喘不过气来,几近要窒息。
她双手攥着他衣襟,眼泪模糊了视线, 心下一阵阵悸痛。
墨色夜空下, 血光溅在青石板上, 转瞬被夜风卷成细碎血雾。
穆琰剑锋所至,必有铁甲崩裂、血肉四溅。
他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肩头早已被刀锋划破,鲜血自衣袖淌下,却似浑然未觉。
他只死死抱住她, 纵使自己伤痕累累, 也未让容宁沾染半点血污。
禁军的合围愈发紧密,喊杀震天。
几十杆长枪同时刺来,寒光凌厉,几乎封死了所有退路。
容宁在怀中绝望惊呼:“穆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夜风骤然呼啸,一道破空的厉喝掷地有声:“护驾!”
两道黑影自屋脊飞掠而下,刀锋疾若流星,瞬息间便将数名禁军挑翻在地。正是枭安和枭宁率残部赶至。
霎时,暗卫同禁军厮杀成一片,血光映照半边长街,喊杀声冲天。
枭宁双刀齐出,杀伐凌厉,硬生生撕开合围。
枭安则护在穆琰侧翼,低声急道:“世子,先走!”
穆琰目光冷厉,面色却越发惨白。
他胸膛剧烈起伏,眸光仍是死死盯着前方出路,脚步飞旋。
他怀中人儿颤抖,泪水濡湿了他衣襟,那一声声低低呜咽啜泣,都似一把把刀尖扎进他心底。
“撑住,宁儿,再撑一会儿。”他压低嗓音,喉头血腥翻涌,低声安慰她。
容宁早已哭得不能自已,双手死死攥着他,声音颤抖:“我们会不会出不去”
穆琰咬牙,眸底翻涌着勃然杀意,“只要我还在,就一定杀得出去,别怕。”
烈焰一般,烧灼得容宁心头酸痛不已。
街道另一侧,林笙带人疾奔而至。
眼见夜色中厮杀惨烈,他目眦欲裂。
“容宁!”他声嘶力竭地喊。
可他望见的,只有容宁被穆琰紧抱在怀中,泪眼婆娑的身影。
林笙眸光震颤,痛不欲生。
他恨不能立刻下令万箭齐发,将掳走容宁的穆琰千刀万剐。
可穆琰怀中挟持着的,分明是他的宁娘!若万箭穿心,哪能保证绝没有一支箭头会射向她?
林笙双手紧紧攥拳,浑身颤抖,喉咙里几乎迸出血腥的咆哮:“给我抓住他们!放”
声音出口,却又戛然而止。
他浑身僵硬,面色惨白如纸,眸底翻涌起无法言说的痛楚之色。
禁军将领急切道:“林大人!别犹豫了!若再不下令,他就真要突围出去了!”
林笙牙关几乎咬碎,眸底泪光乍现,却仍只嘶声大吼:“不许放箭!抓活的!给我抓活的!!”
将领面露绝望,只得咬牙挥刀:“围上去!困住他们!”
喊声震天,刀光翻涌。
禁军数以百计,潮水般逼近,立时将巷道堵死。
穆琰面色愈发苍白,气息急促。
他怀中的容宁早已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泪水涟涟。
他的脚步愈渐虚浮,略一踉跄,却在下一瞬又硬生生稳住,死死抱着她,仿佛要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肯罢休。
枭安怒喝一声,双刀横扫,血光迸溅:“世子快走!我断后!”
“不准!”穆琰厉声喝止,眸光冷若寒星,“你们同我一道杀出去!”
枭宁应声,刀锋带起一阵森冷罡风,生生在血海中劈开一条血路。
夜色中,火把摇曳,喊杀声不绝。
容宁泪眼模糊间,只觉得世界化作血海,她宛若置身修罗场中。
“没事的,别怕。”穆琰俯首抵在她耳畔,声音极轻,却是死生不改的坚定。
拼死血战间,他肩背连遭数刀,血流不止,衣襟骤然被染透,却仍牢牢抱着她,从不肯松手分毫。
终于,在枭宁、枭安的拼死护卫下,他们硬生生撕开了禁军的最后一层合围。
林笙疾奔上前,眼睁睁望着那一袭黑衣拥抱着容宁,脚步踉跄,却仍执拗坚定地消失在夜色深处。
他双眸赤红,胸腔翻涌,骤然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容宁!!!”
他的嘶吼声震彻长街。
可回应他的,只有无边黑夜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林笙足下踉跄追赶许久,终是脱力扑倒在地,双拳死死攥紧,狠狠砸落在地,血色瞬间沿着指缝渗落下去。
他喉咙里艰涩溢出沙哑低喃,痴痴地,“容宁容宁”
夜风呼啸,火把摇曳,整条长街血迹斑斑。
黑衣人早已退尽,禁军尸横遍野。
漫漫漆黑暗夜里,唯余林笙一人,目眦欲裂,枯坐在地,怔怔望着远处无尽的黑暗,心如死灰。
夜风猎猎,长街血光早已被穆琰等人抛在了身后。
城外,早有接应的暗卫备好了战马。
穆琰拥抱着容宁翻身上马,扯过身后的披风紧紧将她裹住,小心护在怀里。
他狠狠一抽马鞭,战马登时嘶鸣扬蹄,飞奔起来溅起一路尘沙。
容宁被穆琰牢牢锁在怀里,耳边只余呼啸风声和他胸膛急促的心跳。
天地茫茫,城门渐远,夜幕愈深,火光和喊杀声俱都被甩在了身后。
她双眸模糊,心神恍惚,只觉自己像被卷入一场无休无止的恶梦。
直到一声长啸划破天际,前方暗影翻涌,一众黑衣精锐早已候在塞外。
那一刻,容宁才明白,他果真早已筹谋好一切,并非一时起意的逞强莽行。
战马嘶嘶,铁甲铿锵。
容宁整个人蜷缩在他怀中,冷风裹挟着沙尘,刮得她面庞生疼,穆琰以肩背牢牢护住她,不让风霜再侵蚀她分毫。
一路狂奔,山野沉沉。数百里夜路顷刻而过,直至边塞大营渐渐在眼前显现。
远远望去,旌旗猎猎,火把森然,大军静伏如蛰兽。
鼓角声骤然而起,守军认出将旗,立刻迎出来,火把排开一条光道。
穆琰抱着容宁下马,衣衫血迹斑斑,却步履沉稳。
他怀中的小姑娘面若金纸,显然终是受不住这般惶惧颠簸,早已彻底晕厥了过去,眉心紧蹙,似连梦中都未得安宁。
穆琰阔步入主帐,低声吩咐随侍退守在外。
帐中火盆熊熊燃烧,暖意融融,与外头苦寒风沙隔绝开来。
他低头望向怀中紧闭双眸的小姑娘,眸底渐生暖意,浮动点点柔光。
榻上铺着厚实毡褥,他轻缓将她小心安放下来。
小姑娘蜷着身子,长睫颤动,原本红润的脸颊在火光下白得几近透明。
穆琰俯下身,为她掖好毡毯,动作轻柔极了,生怕惊醒她似地。
他温凉指尖轻抚过她冰冷面颊,静静凝视着她,眸中翻涌的怜惜几乎要漫出眼底。
帐外夜风呼啸,帐中却静极了。
火光摇曳间,容宁微微蹙眉,嘤咛一声渐渐醒转,缓缓睁开了眼。
迷蒙泪光氤氲了她双眸,眸底哭过的红意尚未褪去。
她眸光流转间一触及穆琰,眼泪倏然又止不住地簌簌涌落。
“你”
她喉头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穆琰深深凝望着她,忽而笑了一下,轻声唤她:“宁儿。”
她再也忍将不住,泪水滚滚而下,扑簌簌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衣袖上。
他肩头,脖颈,脸侧,全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她颤抖伸出手,想要去查看他伤势,指尖才刚一触碰到他脸颊便瑟缩起来,她哭得哽咽,“好多血你身上,流了好多血”
她手抖得厉害,却仍一点点探过去,拼力替他摁着肩头一处流血不止的伤处。
穆琰伸手,捉住她的手,握紧,抬起来摁在自己脸颊上。他喉结上下起伏,眸中如墨色翻涌,深不见底。
“不疼的。”他轻声说。
“我不疼的,”他把她指尖紧紧覆在自己脸上,微微阖眸,笑了笑,“宁儿,别哭。”
容宁眼泪模糊,泪水滚落腮边,怎么也止不住。
她哭得肩头一抽一抽,泪珠子一颗颗打在他掌心。
他身上血腥气味极重,显然失血颇多,却偏若无其事似地,温声安慰着她。
“你骗我。”
她泣声哽咽,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你都这样了,还说不疼”
穆琰弯了弯唇,笑意极浅淡。
他抬手替她抹去腮边泪水,指腹尚带着血渍,沾湿了她眼角,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那你亲亲我。”
他深深凝望着她,笑了,“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