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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狠心


    容宁望着他, 心底酸楚得几欲滴血。


    他分明浑身浴血,连呼吸都不甚稳,却偏这般强撑着, 不肯在她面前露半分脆弱。


    她抚上他脸颊的指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指尖触及之处, 尽是混着沙尘的血迹和冷汗, 冰凉一片,却又烫得令她惊心。


    她喉头哽咽,泪水模糊了双眸。


    她轻轻咬了咬唇瓣, 似下了极大决心, 慢慢撑起身子, 仰起脸来,纤长眼睫低垂,微微颤抖着。


    她阖眸, 缓缓靠近, 将唇瓣轻轻贴上他的。


    蜻蜓点水般, 浅浅一触。


    穆琰瞳孔微微震颤。


    他僵了片刻,旋即猛地伸手一把扣紧她的后脑,俯首加深这个吻。


    他力道之大, 根本令她无法退避。


    “宁儿”


    他低哑唤着她的名字,不可置信地颤栗着,下一瞬, 整个人已倾身压下, 将她死死困在自己怀里,霸道又急切。


    他的唇重重覆上来,炽热疯狂地燃烧着彼此。


    那根本不是温柔的亲吻,而是几乎要将她整个纳入自己灵魂的疯狂汲取。


    他似被压抑到极致的猛兽, 终于挣脱枷锁,再无法克制。


    容宁浑身微颤,细碎的呜咽声刚溢出唇瓣,便被他滚烫的吻彻底吞没。


    她本能地想去推拒,却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根本挣扎不开。


    他炽热的手掌扣得她动弹不得,胸膛剧烈起伏着,心跳轰鸣。


    她眼角溢出泪水,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偏生他额角血迹淋漓,殷红血珠滴答坠在她脸上,与她的泪水混在一处,绯红一片。


    那触感冰凉又灼热,直叫她心痛如绞。


    “宁儿”他沙哑低喃,唇舌交缠间,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几尽哀求似地,“我想你我想得快要疯了。”


    模糊呢喃似地,仿佛从胸腔里艰涩碾磨出来的声音,痛苦低沉,似尖刀般一下一下割在她心口。


    容宁眼泪越发簌簌而落,却尽数被他温柔吻去,含在唇齿间,混着血腥咸涩,苦涩又炽烈。


    穆琰紧紧抱着她,生怕稍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似地。


    他吻她,啃咬她,动作轻柔的怜惜至极,却又偏偏缠绵的几乎要将她揉碎在怀中,仿佛要把她深深镌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容宁被他狂烈的情意震慑,心下惶惑羞怯,偏又止不住怦然狂跳的一颗心。


    炽热的吻纠缠不休,令她几欲窒息。她轻轻挣了一下,却反而被他抱得更紧。他的唇沿着她眉眼、唇角、下颌一路辗转,“别离开我宁儿,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她一颗心被攥得生疼,胸口一阵阵酸楚。


    火盆中的光映得帐中一片昏暖。


    她被压在榻上,气息凌乱,唇齿皆是他炽热的气息和血腥的味道,忍不住伸手轻轻回抱住他。


    两人紧紧相拥着,似在深渊中彼此救赎。


    外头北风呼号,帐中却燃烧着几欲吞噬灵魂的烈焰。


    在事态彻底不可收拾前,容宁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他抵住。


    穆琰的血流得太快,气息一阵急过一阵,若再任由他胡闹下去,只怕根本撑不到天明,他就得耗尽心神,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她拼力别开脸,极为坚定,“你先沐浴包扎。”


    穆琰眸光幽暗至极,沉沉盯着她,有口难言,只能像只困兽般被逼低头。


    他伏在她身上,深吸了几口气,才极力平复下去。


    他极少在她面前露出脆弱模样,此刻却受了天大委屈似地,侧脸不住地磨蹭着她颈侧,半晌才哑声低笑,“你好狠的心怎么忍心这样待它”


    容宁心口发颤,却不与他多辩,只起身扶着他坐起来,亲手将他推去榻边,“先去止血上药。”


    穆琰无法,幽怨瞥了她一眼,冲帐外喊了一声,吩咐抬水进来。


    帐外立时有侍从抬了热水和浴桶进来,待浴桶倒满温热水,备好沐浴用物,穆琰竟忽然转了口风,抬眼看她:“你先洗吧。”


    容宁怔住,诧异望向他。


    穆琰神色看似平静,唇角却有些泛白。


    他脊背挺得笔直,不愿在她面前显出虚弱似地,笑了笑,抬手抹了抹她脸上沾的尘灰,“小花猫似地,你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肯定很难受吧?你先洗,我去军医帐里处理了伤口再来。”


    容宁抿唇。


    他伤得那样重,却还事事以她为先。


    她鼻尖一酸,不敢再多言,生怕一开口便露了怯,只默默应下,待穆琰出去后,才退至屏风后轻解衣衫。


    温热水气从木桶里袅袅升腾,氤氲的雾气漫过屏风,将她的身影晕染得朦胧又柔软。


    她静静阖眸躺靠在浴桶中,浑身寒意被渐渐驱散。


    容宁洗净更衣出来时,恰巧掀帘声响起,穆琰从军医处包扎回来了。


    他随意披着衣裳,肩膀与侧肋皆缠着雪白纱布,步伐沉稳,面色也比先前少了几分冷峻。


    他伤口处暂时不能浸水,并未像她一样入浴,只吩咐人打来一盆热水,自己宽了衣,欲简单擦洗一番了事。


    帐中静极,火光跳跃,映照着他解开腰封的利落动作。


    外袍、里衣一件件褪下,落在地毯上。


    容宁心尖儿微微一颤。


    他毫不避讳,精壮胸膛在火光下尽数显露。


    玉色肌肤上纵横着旧痕新伤,肌理分明,随着呼吸起伏,晶莹水珠沿着锁骨蜿蜒而下,没入腰际。


    容宁面上一热,别开眼,却还是忍不住余光去瞥。


    穆琰动作不甚方便似地,自己拧了布巾擦洗,水花四溅,溅落在铜盆边缘。


    他伤在肩头,手臂抬起便牵动血口,后背根本擦不到。


    试了几次,他索性无奈丢开布巾,懒得折腾了。


    容宁手指微蜷。


    胸腔里某种难言的情绪一点点涨开,终是再也压不下心中的念头。


    她静静走到他身后,探手入盆,拧了湿布巾。


    动作轻缓,温柔至极。


    温热湿意覆上他结实后背时,穆琰浑身一震。


    肩背上肌肉本能收紧,眸底闪过几不可察的颤意。


    他缓缓回头,眸光黯了一瞬。


    容宁仅着单薄的粉色中衣,发丝半湿,素颜柔美非常,她垂眸敛目,并不去看他,只专心替他擦拭。


    她手法极轻,湿热布巾从颈项缓缓而下,沿着他背脊擦过脊柱骨节,带起细微的水痕。


    暖黄火光映着她专注的神情,温柔静谧,比方才她沐浴过的水气更让人心乱。


    穆琰眸底的爱意一点点被燃烧的火焰替代。


    他沉沉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呼吸渐沉。


    容宁却全然不觉,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压着布巾,顺着他背肌来回擦拭,似要抹去他身上所有的血痕和疲惫。


    帐中的气息逐渐炽热起来。


    忽然,布巾还未收回,容宁眼前倏然一暗。


    穆琰猛地转身将她扣入怀中,翻身压下。


    柔软的长绒羊毛地毯托住了她娇软的身子,火盆里的红光映得她面颊绯红微烫。


    容宁愣了一下,心口猛地乱撞,双眸睁大,却根本来不及挣扎。


    穆琰俯视着她,黑眸沉黯一片,紧紧盯着她,呼吸灼热拂在她颈侧,几乎要将她整个吞没。


    “宁儿”


    他声音低哑,字句几乎要碾碎在喉中,其中蕴含的情意,似濒临溃堤的洪流。


    容宁唇瓣微颤,眼底水光浮动,终究是,没有再推开他。


    塞外北风呼号,尘沙漫天,天地间唯余这一方暖帐中,火焰噼啪,空气里都是灼人的动情春色。


    第112章 杀神


    晨光微曦, 夜昼交界处的天际线被染成一片渐变的灰蓝,似覆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灰白轻纱,连营地的轮廓都变得朦胧不清。


    帐外的风裹挟着粗粝沙尘掠过营地, 卷动旌旗,猎猎作响。


    火盆里的炭火烧了一夜, 只余下些许白灰, 偶尔一声轻响,迸起微弱火星。


    容宁蜷缩在穆琰怀抱中,盖着毡毯, 身上仍残留着昨夜欢愉的余热。


    她早已没了力气, 一滩春水般酣沉睡去, 穆琰却才将将餍足阖目,拥紧了怀中娇软,正欲补眠, 帐外忽地轻声传来通报:“世子爷, 枭宁求见。”


    穆琰睁开眼, 眸光乍然冷锐。


    若非紧急之事,枭宁断不会在此时打扰。


    他抬手轻轻将毡毯扯过来,仔细裹紧怀中的容宁, 才低声吩咐:


    “进。”


    枭宁疾步跨入帐内,在屏风外停下,单膝跪伏在地, 声音压得极低, 透着凝重:“世子爷,探子回报,赵国昨夜连夜调动五万兵马,已在八十里外集结, 今晨恐怕就要压境。”


    这句话落下,帐中气息倏然肃杀起来。


    穆琰唇线紧抿,周身骤然生出冷厉煞气。


    “传令整军,全军列阵迎敌。”他沉声下令。


    “是。”


    枭宁应声领命而去。


    他缓缓坐起身,掀开毡毯披衣而起。


    宽阔肩背在暗淡天光下投下一片冷峻的剪影,骤生肃杀之气。


    帐中重归寂静,只余穆琰穿衣披甲的些许衣料摩擦声响,容宁微微蹙眉,缓缓睁开双眸。


    她转头,望见他正低头系带,神情肃冷,眉目间再无昨夜温存时的温柔缱绻,好似彻底换了一个人。


    她极少见过他这般凝重肃杀的模样,锋芒逼人,仿佛天地间所有煞气都聚于他一身。


    方才枭宁进来禀报时,已然扰醒了她,她知道他这是要出去打仗了,心口不由地猛然收紧,本能地探出指尖,还未反应过来,已然轻轻揪住了他的衣摆。


    穆琰动作一滞,回眸望过来。


    小姑娘缩在毡毯中,微微探起身来,褐色毡毯自白皙肩头不经意滑落大半,身前密密麻麻的暧昧红痕,若隐若现,皆是昨夜缱绻缠绵的佐证。


    她一手紧紧揪着他玄色衣摆,另一手却下意识轻轻覆在小腹上,指尖微微发颤,眸光里尽是惶然。


    穆琰心口瞬然被什么猛地击中了似地,柔软的一塌糊涂。


    她仰脸望着他,眸中水盈盈地,像极了无助小兽,偏生那双眼眸里装着的,却尽是满满的担忧。


    他所有的冷戾在此刻,尽数溃散。


    他俯下身,轻柔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宁儿辛苦了,累坏了吧”


    容宁眼眶倏地一热,泪意涌上来,却哽咽着摇了摇头。


    穆琰抬手,抚顺她鬓角散落的发丝,声音更轻柔了些,“快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儿。待会儿我派人送你先回后方城池去。”


    “不要。”容宁摇摇头,指尖紧紧攥着他。


    “我不要自己先走。”她哽咽着,泪水滚落。


    穆琰眼底浮起痛意,轻叹一声,蹲下身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双臂拥得极紧,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


    她伏在他怀里,听见他心跳急促有力,擂鼓般撞在她耳畔。


    “乖。”


    他声音低哑,温声安慰她,“我不会有事的。”


    容宁哽咽“可是”


    “宁儿,听我说,”他额头抵着她,深深望着她的眼睛,“我有你,有孩子。我一定会回来。”


    “相信我,好么?”


    泪水模糊了容宁的视线。


    她张了张口,可话到了唇边,却又被急促的战鼓声掩去。


    帐外的战鼓声骤然响起,闷沉又急促,如惊雷滚滚,一声紧接着一声,几乎要令整个天地都震颤不已。


    远处传来将士们整队的声音,甲胄摩挲,刀枪交击,马嘶声震耳,战旗猎猎作响。


    那是死战前最令人心悸的动静。


    容宁被那声声战鼓震得心尖发颤,泪水滚落腮边。


    穆琰听着外头急促的战鼓声,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她。


    “宁儿,去城里等我回来。”


    他替她将毡毯重新掖紧,眸光柔得似冰消雪融。


    外头枭宁急声催促:“世子爷!敌军压境,请速速决断!”


    穆琰俯身,郑重吻在她发顶,怜惜抱了抱她,随即直起身,转身阔步出了大帐。


    帐帘被掀起,外边呼号的北风猎猎作响。


    冷风裹挟着杀气涌进来,瞬间驱散帐中仅存的些许温度。


    容宁缩回毡毯里,怔然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帐外。


    眼泪终是再也止不住了,顺着鬓角一串串滚落,濡湿了枕巾。


    她捂紧小腹,整个人蜷缩起来,喉间溢出压抑呜咽。


    外头战鼓声越来越凶,越来越急,似天穹塌下,压的她胸口发闷,直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闭上眼,泪水如决堤般涌出,耳边全是那震天动地的鼓声和将士们的呼嚎,仿佛都为这一战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大军启程后,营中空落落的,喧嚣尽散。


    鼓角之声渐行渐远,北风吹的旌旗猎猎作响。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军营,此刻竟安静的出奇。


    容宁蜷在暖和的毡毯中,疲累至极,终于支撑不住,阖眸沉沉睡去。


    梦里战马嘶鸣,厮杀震天,她根本分不清究竟是真是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传来细微声响。


    有人低声呼唤着她,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容宁在迷蒙间皱了皱眉,尚未彻底清醒,只当是侍从前来伺候。


    “姑娘,快起来,随我们走吧。”


    耳边的声音急促,却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人。


    容宁的心口猛地一跳,半梦半醒间,下意识将毡毯拉紧了些。


    她艰难睁开眼睛,抬眸望去,火盆中的余烬早已熄灭,帐中只映入些许天光,昏暗一片。


    面前站着的,是两名青衣的女子,眉目寻常,神色却隐约显出些许急切。


    她心下慌了一瞬,又很快安定下来。


    想必是穆琰临行前吩咐来带她撤离的人。


    她缓缓坐起身,披上外裳,手掌却忍不住覆上小腹。


    那里依旧平坦,可她清晰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悸动,仿佛腹中的孩子已与她血脉相连。


    无论如何,她得护住这个孩子。


    “姑娘,快走吧,时辰紧了。”那女子又催促。


    容宁咬了咬唇,终于起身。


    那女子一连声催促,语气急切。


    容宁来不及细想更多,穆琰临行前说会派亲信护送,她心下虽觉异样,仍只当是大军开拔后营中空虚,穆琰怕她出意外,才提前安排了撤离。


    她心下仍乱得很,衣裳穿得急,襟口有些歪斜,那女子见状赶紧伸手替她整理好,带着她往外走。


    帐外的空气清冷极了,沙尘弥漫。


    她随着两人跨出营帐,顿时觉察到有些异常。


    昨夜还满营火光、刀枪如林,此刻却一个守军都不见,周遭寂静极了,甚至连巡逻兵的脚步声都没有。


    夜色尚未散尽,天边只泛着一抹浅浅灰白,天地俱静。


    容宁心中微微一颤,仿佛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味。


    这营中安静的,实在有些太过诡异了,她皱起眉头,忍不住询问那两个女子,“这大营中的人呢?怎么连一个守卫都没看见?”


    其中一个青衣女子笑了笑,上来搀扶着她,耐心解释说:“已经全部撤离了,世子爷心疼您,特意嘱咐让您多睡一会儿,所以才最后唤醒您撤离。”


    另一个青衣女子赶紧说:“是啊,您快些吧,若耽搁了时辰,怕是不安全呢。”


    容宁抿唇,只得加快脚步,随着她们走出大营上了马车。


    她走在前头,并未察觉身后那两名青衣女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眸中划过一瞬冷意。


    战鼓如雷,旌旗猎猎。


    漫天沙尘卷着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大军铁骑踏过大漠,山川为之震动。


    穆琰身披银鳞玄甲,胯下战马通体乌黑,马蹄飞驰,鼻息间喷吐白雾。


    他一手执长枪,锋芒逼人,另一手紧握缰绳,盔缨飞扬,眉目如削,神色冷峻至极,整个人宛若从古战图中杀出来的英武战神。


    他策马昂首立于阵前,银鳞玄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身后万骑肃然,黑甲铁戟的寒光连成一片,战意如潮般汹涌而出。


    他身影修长挺拔,一骑当先,尚未开战,那骁勇气势已然压得敌军屏息。


    赵国边关的城楼上,战旗猎猎,一声号角骤响,众军齐齐肃立。


    倏然一道纤影缓步踏上高台,众将士甲叶森冷寒光映衬出她潇洒身姿。


    那是赵国长公主。


    赵夕妍。


    她一袭赤色战袍,乌发高束,面容绝丽,眸光阴狠锐利,竟丝毫不似闺阁女子,更像一位铁血将帅。


    她手持长剑,锋利刃光映得她眉眼冷如寒霜。


    她一现身,赵国城下的士气顿时一振。


    她稳稳站定,身侧缓缓跟上一道月白身影,在她身畔站稳脚步。


    那人一袭长衫胜雪,眉目温润,赫然正是林笙。


    穆琰眸色骤然沉冷,勒停战马,扬臂持枪一指赵国城楼,沉声喝令:


    “攻城!”


    霎时间,杀声震天,铁蹄轰鸣。


    穆琰策马当先,首当其冲,如一支利箭直直冲入敌军之中。


    他长枪翻飞,寒光似雷电交织,敌兵一触即溃,登时血光四溅。


    他双眸赤红,如杀神临凡,根本无人能挡。


    他调度战阵精妙非常,旗令交替如行云流水。


    左翼骑军猛然冲锋,右侧步卒稳固推进,中军万箭齐发,战势犹如巨浪,层层逼压上去。


    赵国士兵连连败退,尸横遍野。


    赵夕妍眸色一凝,抬剑亲自指挥,但她纵有谋略,也被穆琰步步算死。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男人不仅武勇绝伦,更是用兵如神杀伐果断,心机城府之深,绝非寻常敌手可比。


    战势惨烈非常。


    城楼下,穆琰一枪挑翻敌将,溅血三丈,势如破竹,直逼赵军主帅所在。


    他银甲上溅满鲜血,连盔缨都被染成了暗红色,整个人却愈发狠戾,长枪所过之处无人能挡,仿若嗜杀修罗,连前排的敌兵都开始往后缩,心胆俱裂。


    眼见赵国主帅即将落马,穆琰长枪破空,直直刺向对方心口。


    高台上骤然传来一声厉喝!


    “穆琰!放下你的枪,否则,我立刻杀了你心爱的女人!”


    第113章 杀戮


    战鼓余音尚在沙尘中震颤, 赵夕妍那裹挟着狠戾的高喝声,骤然回荡在沙场上。


    穆琰心神一震,猛地抬头, 他持枪的手臂骤然僵住,银枪尖端距赵国主帅心口不过半寸, 寒芒映着敌将惊惶的眉眼。


    他抬眸, 望见赵国城楼的高台上,两名青衣女子如鹰隼般钳制住容宁的臂膀。


    左边那名女子手持利刃抵在容宁白皙细腻的脖颈上,那女子见穆琰望过来, 手中的匕首立刻朝下压了压, 刃口割裂她细腻肌肤, 登时显出一线血痕。


    容宁发髻散乱,鬓边青丝黏着未干的泪痕,原本清澈的杏眸盛满了惊恐, 纤柔脖颈在刀刃下微微颤抖着。


    风声猎猎中, 她眸光绝望, 死死望着穆琰,堵着布巾的口中低低呜咽。


    “穆琰,你可看清楚了?”


    赵夕妍站在高台边缘, 赤色战袍被北风猎猎吹动,“穆琰,你若不顾她生死, 便继续斩我的主帅。”


    “我倒要看看, 你的枪快,还是我的剑更快。”她红唇勾起,笑意森冷。


    林笙站在她身旁,眸光复杂, 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沉默不语。


    战场上的打杀声戛然而止。


    无数双眼睛望向穆琰,望向那一人一马,一枪在握的孤绝身影。


    他眸色幽深如海,寒光沉沉,指尖攥得枪杆微微颤动。胸腔剧烈起伏,眸底杀意翻涌。


    前方是敌军主帅,刀下是他心爱之人。


    风声猎猎,旌旗烈烈。


    此刻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她,还有那柄冰冷的匕首。


    鼓角声犹未停歇,天地间杀气弥漫,血腥硝烟交错在漫天沙尘中。


    “穆琰!”


    赵国边关城楼上,旌旗烈烈飘舞,女声清冷凌厉,如九天霜雪自天边飘落而下。


    “若你再不撤军过来投降,本宫立刻杀了她,还有她肚子里的孽种!”


    那声音森寒入骨,竟压过了城下万千将士的厮杀声。


    “撤军!”赵夕妍高喊:“即刻束手就擒,否则,我让你亲眼看着她们母子变成肉泥喂鹰!”


    赵夕妍一个眼神,容宁立刻被推搡至高台边缘,手脚被死死制住,青衣女子手中匕首紧紧抵在她颈侧,寒刃闪光,缓缓一割,鲜血立时顺着白皙脖颈流淌下来,殷殷滴在她衣襟上,洇出一朵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住手!”穆琰暴喝!


    容宁痛苦蜷起身子,颤抖不已,指尖用力攥紧衣角,泪水滚落,口中被塞了布帛,喉咙里只能发出低低呜咽。


    她想呼唤他的名字,想劝他千万不可因她动摇军心,可喉口被堵,呜咽声音尽数闷在胸腔里,只能急的眼泪一颗颗滚落。


    城门下,穆琰双眸骤然猩红,心口绞痛至极,手中长枪攥得吱嘎作响。


    “撤军!”他低声喃喃,喉音似刀割般震颤不已。


    左右将领闻言齐齐变色,纷纷跪下高呼:“世子不可!若此时撤军,便是弃国投敌,叛军之罪,万世骂名啊!”


    穆琰浑身紧绷,仿佛被万钧之力压在心头,佝偻下肩膀。


    他眸底的光一点点黯下去。


    他素来杀伐果断,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如今,唯有她和她腹中的血脉,是他心头唯一无法割舍的软处。


    高台之上,赵夕妍冷笑,眼角眉梢都透着轻蔑,“世子果然是重情之人,只可惜啊,这情意,终究成了你的软肋。”


    “怎么,还不撤军?”她说着,冲青衣女子使了个眼色,“让北平王世子看看,怠慢本公主的下场。”


    那青衣女子得令,手腕猛地一沉,匕首再次狠狠划过容宁肌肤,血痕更深,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沿着锁骨蜿蜒而下。


    容宁喉间闷声痛吟,整个人险些软倒,却仍望着他死死摇头,泪水盈眶,极力示意穆琰莫要屈服。


    穆琰目眦欲裂,血气上涌,猛然一声低吼,手中长枪“当啷”坠地,枪锋没入泥土,震起一片尘沙。


    他抬手,声嘶力竭:“撤军!退——”


    这一声吼出,城下众军轰然一片哗然。


    无数双眼睛望向那一骑战神,目光或痛或怒或不解。


    那是叛国之令,是生平耻辱,可他面色冷厉,眸中再无一丝迟疑。


    将士们虽满心不甘,终究不敢违抗军令。


    黑甲士兵们缓缓收起兵器,有序地往后撤离,铁蹄踏过沙地的声音,此刻听来,竟满是悲凉。


    容宁泪眼模糊,摇头如拨浪鼓,胸腔里闷出呜咽,几乎要声嘶力竭,可无论她如何拼力发声,她的声音都传不到他耳中。


    赵夕妍看着撤军的队伍,笑的花枝乱颤,“呵,英雄末路!你这个天纵英雄,也不过徒有虚名,竟会为一个女子,葬送你满门军魂,哈哈哈哈哈”


    她一挥手,“来人,去将北平王世子‘请’上来,记住,不许伤他分毫,本公主还要留着他好好‘款待’呢。”


    数名赵军士兵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却皆不敢贸然下手。


    赵夕妍冷冽吩咐:“带上来!”


    赵国士兵领命,手持长戈,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


    穆琰没有反抗。


    他抬眸,定定望向容宁,眸底血丝密布,一步一步,沉重却坚决,缓缓向那高台之上走去。


    北风猎猎,吹来的风沙,很快覆盖了他踏过沙地留下的脚印。


    容宁望着他孤寂的身影,心如刀割。


    她疯了般挣扎,指甲深深掐进青衣女子的手臂,却被她们反扣住手腕,死死按在高台边缘,连动一下都做不到。


    她望着穆琰一步步走向自己,越来越近,看到他银甲上的血迹在天光下泛着凄清冷光,她眸中的眼泪愈发汹涌。


    她泣不成声,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穆琰怎会落到这般境地?


    城楼之巅,赵夕妍在血色天光下,森冷如一朵凄艳的彼岸花,冷冷望着穆琰从无数兵戈间孤绝坚定地走来,慨然赴死。


    终于,穆琰踏上了高台。


    赵夕妍眸光微闪,声音冷厉又嘲弄,“哈哈哈哈!穆世子,本宫先前还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欣赏你用兵如神,杀伐果断,没想到啊,没想到”


    她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尖锐刺耳,满是嘲讽,“可你竟然当真弃枪缴械,舍军投敌,你还算什么英雄?!”


    “不过是个为情所困,被儿女情长绊住脚的痴人罢了!真是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哈”


    穆琰没有理会她的嘲讽,目光越过她,定定落在容宁身上,声音沙哑:“放了她。”


    “放了她?”赵夕妍陡然收住笑,美艳面容上的神情倏然变得狠戾,“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同本宫谈条件?”


    她说着,突然扬起手中长剑,锋利剑尖直指容宁心口,“今日,本宫便教你知晓何为妇人之仁,什么叫做因情败尽江山!”


    “不可!”立于她身侧的林笙骤然色变,脸色煞白,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赵夕妍的手腕,失声喝道:“你答应过我的,绝不伤她!”


    赵夕妍冷笑,抬腿猛然一脚踹在他小腹上。


    林笙踉跄后退几步,紧捂着小腹,霎时汗珠滚落额际,脸色惨白。


    赵夕妍冷笑,眸若寒霜,“林笙,你别忘了,你如今已是我的驸马,你何以认为,我会留下你妻子的性命?难道要让她活生生地提醒我,你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提醒我在与她共侍一夫么?”


    她顿了顿,满是不屑,“真是可笑!你以为我赵夕妍是什么人?!”


    她执剑,双手蓄力,狠狠刺向容宁心口!


    “住手——!”穆琰目眦欲裂,猛地暴喝一声。


    他被两名赵国士兵押着双臂,捆了铁链,他惊怒之下,竟生生挣断桎梏,反手一掌震碎一人胸骨,另一人喉咙被他硬生生扭断!鲜血迸溅,两名士兵当场气绝身亡。


    他挣脱束缚,不顾一切地朝容宁扑去,可他离容宁还有数步之遥,长剑已近在咫尺。


    他根本赶不及!


    剑光森寒,转瞬已触上容宁心口。


    容宁绝望闭上双眸,泪水自眼角滑落。


    就在剑尖即将洞穿她胸膛之际!


    赵夕妍突然闷哼一声,浑身一颤,红唇呕出一口鲜血,溅落在身前的台阶上,染红一片。


    她握着剑的手无力的垂下,剑身“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她不可置信地缓缓回眸,眸光落在身后的林笙身上。


    只见林笙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已尽数自背后没入她心口。


    林笙双目猩红,手中紧握的匕首刀柄上,还刻着一朵绽放的夕颜花。


    那是她送给林笙的定情信物。


    “为为什么?”赵夕妍的声音微弱的如同蚊蚋,眸底尽是震惊不解。


    林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猩红得几欲滴出血来,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似从胸腔里碾磨出来般,字字泣血:“你不该动她。”


    他猛地拔出匕首。


    赵夕妍满目震惊,口中连连呕出鲜血,身子软软倒了下去,眸光死死盯着林笙,满是不甘怨毒。


    城楼上下,瞬间哗然!


    “公主!”


    高台上的赵国侍卫们纷纷惊呼出声,疯了般朝着林笙扑去,“杀了他!为公主报仇!”


    无数赵国士兵大喊,声震云霄,纷纷抽刀。


    下一瞬,数十柄刀光齐齐落向林笙!


    林笙没有反抗,只是在侍卫们的刀砍下来之前,他猛地伸出手,竭尽全力,将容宁猛然推向扑来的穆琰。


    鲜血瞬间染红了林笙的月白长衫。


    鲜血喷洒间,他胸膛和肩背登时被乱刀砍穿,血雨飘飞,身子骤然摇摇欲坠。


    容宁跌入穆琰怀抱,心中一瞬剧痛,几乎失声尖叫,“林笙!”


    容宁凄厉哭喊,想要挣脱穆琰的怀抱,却被穆琰死死摁住。


    林笙倒在地上,口吐鲜血,面容苍白,双眼死死盯着容宁。


    他嘴唇微微嗡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容宁望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唇角颤抖,终究无力言声,只唇瓣微启,喉音涌动,做出一个无声口型:


    “我爱你。”


    容宁浑身猛然一震,泪水汹涌滚落,彻底崩溃,胸口撕裂般狞痛,心魂俱碎。


    下一瞬,穆琰猛然一声暴喝,双臂抱紧容宁,毫不犹豫地箍紧她纵身跃下城楼!


    风声猎猎,血色天幕之下,两人如坠深渊。


    危急间,数道黑影自城下飞身而起,枭安、枭宁率一众暗卫以血肉之躯拦在二人之前,硬生生挡下无数刀戟,护着他们平安落地。


    穆琰猛然落地,怀中容宁哭得声嘶力竭,泪水打湿他盔甲。


    她呜咽颤抖,目光呆滞地望着城楼上那已被乱刀分尸的林笙。


    高台血光滔天,林笙身首异处,眸光却仍死死追随着她,至死不闭。


    穆琰浑身杀气迸发,眸色彻底血红,抱紧容宁,声若雷霆,震裂天地:


    “给我杀!!”


    这一声暴喝直透云霄,震的敌军心胆俱裂。


    大军轰然齐应,杀声山呼海啸,疯了般冲撞向赵国城门!


    战场,彻底沦为血色炼狱。


    第114章 守护


    容宁再醒转时, 已然是三日之后。


    她皱眉,头痛欲裂,隐约还记得昏迷前的一切, 犹如风雨乱石,几乎要将她身心都碾压得支离破碎。


    城楼上的血光。


    赵夕妍的咆哮和笑声。


    林笙至死不肯闭眼的目光。


    都似烈火焚刀, 在她心口灼烫剜绞。


    那一瞬间, 她只觉天地一齐倾压翻倒下来,压的她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轰然沉入无尽黑暗, 再无知觉。


    她艰难睁开双眸, 眼前光线幽暗一片, 却仍刺得她一阵心悸。


    她缓缓眨动眼睫,才看清自己正躺在一张宽榻之上。


    榻帐垂着靛蓝色帘帐,隔绝了外头的喧嚣, 空气里泛着淡淡的苦艾药香, 与未散的血腥气混在一处, 连帐帘缝隙钻进来的风,都带着塞外沙尘的粗粝,仿佛还残留着战场的肃杀气息。


    她眸光转动, 朦胧间见榻边垂首坐着个妇人,青布衣裙,鬓边簪着支素银簪子, 正垂着眼阖眸养神, 手边还放着个温着汤药的锡壶。


    那妇人耳力灵,听见榻上有细微动静,倏地睁开眼。


    她一瞥见容宁醒了,顿时喜得眉梢都颤了, 忙不迭爬起身来,连声合掌作揖,口中念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唷!您总算是醒过来了!”


    她手忙脚乱,激动的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直搓手,“世子爷急得跟什么似地,这几日里几乎片刻都不曾合眼,一直守着您。我得赶紧去报信儿,世子爷他一定欢喜坏了。”


    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要往外跑。容宁心口一紧,下意识出声唤住她,“哎!”


    妇人脚步一顿,回头望她。


    容宁挣扎着撑起身子,声音微哑,“穆琰他如今在何处?”


    妇人见她身子虚弱欲坠,赶紧趋前扶了她一把,“您晕了这几日,有所不知,世子爷他骁勇非常,那日率军破关斩将,攻破城门直杀入赵国都城,竟一路攻至皇宫之中。”


    她越说越激动,难掩钦佩敬服之色,“赵国皇帝吓得没了主意,亲自开了宫门出来投降,又是割了三座城池,又是许了年年上供,甘愿做咱们的属国,再不敢作乱了。世子爷这回,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她顿了顿,复又笑道:“您有所不知,您昏睡这三日里,世子爷衣不解带在帐里守了您两日两夜,眼都熬红了,连口整觉都没睡过。”


    “还是今早赵国使臣一再求见,听说是有什么最后的降书手续要办,他是主帅,有些事非他不可,几位大人好一阵劝,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世子爷临走前还千叮万嘱,命我们一定要守紧您,再不能出半点差池。”


    说到这,妇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不迭搓了搓手,“嗐,瞧我,又平白嚼了这好一阵儿,您等着,我这便去禀报世子爷,说您醒了。他必然是极欢喜的。”


    说罢,再不肯留,转身便急匆匆跑了出去。


    大帐内霎时静寂了下来。


    容宁靠坐在软枕上,胸口起伏微乱,掌心无意识地抚向小腹。


    那里分明很平静,可她却总觉得有些隐隐作痛。


    她想起那青衣女子手中冷刃划破她肌肤时,她真切感受到,自己同腹中的小生命血脉相连的悸动。


    她轻轻蜷起手指,眸中浮起一层雾意。


    三日光阴,在她这里仿佛只是一瞬,好似只做了一场噩梦。


    可她真切的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林笙死前那一句“我爱你”,深深镌刻在她心底。


    她垂下头,双臂紧紧环住膝头,指甲深深掐进布料里。


    林笙那句无声的“我爱你”,还有他至死未闭的双眼,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心下闷痛得她浑身颤抖不已。


    容宁怔怔出神,忽听得帐外脚步急促,一只大手骤然掀开了帐帘。


    “宁儿!”


    穆琰疾步跑进来,盔甲尚未卸下,眉宇间疲惫至极,带着尚未褪尽的杀伐之气,却在望见她的那一瞬,乍然收敛,眸光急切炽烈,紧紧盯着她。


    他几乎是奔到榻前,俯身一把将她拥进怀里,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生怕她会忽然化作虚幻泡影,从自己眼前消失一般。


    “宁儿”他颤声,低低唤她,宽厚大掌在她肩背手臂上一一抚过,似要确认她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安好无恙。


    “可有哪里痛?哪里难受么?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让人立刻去做来。”


    他眸光灼灼,紧紧攥住她的手,眼底怜惜几乎要满溢出来。


    容宁怔怔望着他,唇瓣动了动,摇了摇头。


    她心神恍惚,望着他眼下青黑、胡茬冒出的憔悴模样,有心想出声安抚几句,腹中骤然传来一阵尖锐揪痛,似有无数细针扎进来,痛得她呼吸陡滞。


    她眉心一皱,低头看去,衣裙下殷红一片,鲜血正缓缓渗出。


    容宁瞳孔猛地收紧,手忙脚乱捂住小腹,唇上血色瞬间褪尽。


    穆琰的目光也跟着落在那抹刺目的血色上,关切面色瞬间惨白,先前的沉稳全然消失,他甚至忘了抬手扶她,只猛地转头朝帐外颤声暴喝:“传军医!快传军医!”


    外头侍从闻声,立刻应声飞奔而去。


    穆琰双手微颤,慌了神,乱了手脚,伸手想要将她扶正,自己反而险些跪倒。


    他额头青筋鼓起,眸中血丝密布,却仍温声极力稳住她:“别怕!宁儿别怕,不会有事的!”


    片刻间,军医气喘吁吁赶至,顾不得多行礼,立即上前,搭脉察看。


    帐内静得可怕,静得仿佛能清晰听见容宁急促的呼吸和穆琰那沉重又汹涌的心跳声。


    良久,军医放下手,躬身道:“世子请放心,胎息尚稳,并无大碍。”


    “那怎么会流血?”穆琰焦急发问。


    “夫人是因连日惊惧奔波,心绪起伏又大,惊惧忧思过重,气血虚亏,引得胎气不稳,故而见红。”


    军医拱手,“还请夫人静心安养,忌忧思劳累,调养一段时日,再用些安胎汤药,方可无恙。”


    穆琰神色稍缓,安抚似地握了握容宁肩头,盯着那军医,“当真么?”


    军医垂首笃定道:“下官敢以性命担保。”


    穆琰点头,“速去开方煎药来,若短什么药材,让枭宁即刻快马加鞭去买。”说着,他挥手让军医退下,又吩咐妇人替容宁洗漱更衣。


    那妇人赶紧上前,脚步放得极轻,一边温声安慰“夫人莫怕,有世子爷在呢”,一边小心翼翼避开小腹搀扶起容宁,伺候她用温水简单洗漱一番,换了件宽松柔软的素色衣裙,再轻轻扶她躺回铺着厚毡的榻上。


    穆琰也自去卸了冷硬甲胄,换了一袭深青便服。


    他亲自端着一碗热气袅袅的安胎药走过来,在榻沿坐定后,他执起汤匙轻轻舀了一勺,先低头用唇碰了碰药汁,轻轻吹凉些,再耐心一口口喂到她唇边。


    容宁轻抿了一口,唇齿间登时苦涩难当,忍不住别开脸去。


    “乖,多少喝一些。”他低声哄她,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唇畔。


    容宁望着他低垂轻颤的睫毛,他眸光专注,望着她的眼神中尽是疼惜。


    她望着他,心口堵得厉害,半晌,终是低头就着他的手勉力喝下,眉头紧蹙。


    穆琰见她神情怅然,伸出手,温凉指腹轻轻抹去她唇角药渍,低声宽慰她,“没事的,我穆琰的儿子,自然随我,身体强健,不过些许风霜罢了,岂能伤他?”


    容宁抬眸凝他,忽而轻轻道:“就不能是女儿吗?”


    她声音极轻,却令穆琰蓦然微怔。


    他愣了片刻,“我是看他这样调皮,还没出生就如此折腾你,总觉得是个皮小子。”


    他眸光亮了一瞬,随即勾唇一笑,憨拙又真挚,“若真有这样的好福气,是女儿更好!”


    “女儿像你,那我不就有两个小宁儿了,岂不妙极?”说罢还笑了两声,试图逗她宽心。


    可那笑声落在容宁耳里,却似空谷回响,反倒更添几分酸楚。


    她双眸失神,面上无甚表情,心绪却早已飘远。


    穆琰唇畔笑意渐渐隐去,深深凝望着她,久久不语,良久,终于搁下药碗,伸臂将她揽过来,轻轻拥入怀中。


    他下颌搁在她发顶,呼吸沉缓,轻声同她说:“宁儿我已派人护送林笙回归故土厚葬,他的牌位入林氏宗祠,享林氏香火,长久供奉。”


    容宁浑身一震,猛地抬眸,泪珠倏然砸落在他圈着她的手背上,颤声溢出口:“你”


    她的话未尽,已泣不成声,浑身颤抖着,泪如决堤。


    穆琰抿唇,双臂箍紧她,将她牢牢拥在怀里,似要将碎裂的她一点点拼合完整。


    他轻柔吻在她发顶,“起码你见了他最后一面。”


    “他也不似三年前那般,孤魂埋骨荒野。如今落叶归根,回归故土,受后人祭祀供奉宁儿,这样,你能稍稍宽心些么?”


    容宁泪眼模糊,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胸口堵塞得近乎窒息。


    她低头深深埋入他怀中,双肩抽搐,放声大哭。


    穆琰不再多言,只静静抱紧她,任由她伏在自己怀里悲恸哭嚎,衣襟顷刻被泪水洇湿。


    他眸光沉静,却隐隐泛红,眉宇间尽是隐忍的怜惜。


    帐外风声渐紧,远处传来战马嘶鸣,残存的杀伐之气依稀犹在。


    他俯身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手掌轻拍着她背脊,末了低低叹息一声,声音裹着暖意,“宁儿,你还有我啊。”


    他抬眸望着她,郑重万分。


    “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


    第115章 等我


    容宁静养了数日, 身子总算安稳些。


    待到班师之期,军营里号角声声,大军浩荡而归。


    容宁未同旁人一道颠簸马背, 被穆琰安置在一辆宽敞沉稳的马车中。


    车厢内铺着厚厚长绒毯,四壁垂了绛纱帷幕, 遮了风沙, 也隔去尘嚣。


    穆琰在外一贯冷厉严肃,领兵时铁面无私,可每每一到了她跟前, 却立时卸了全身冷肃, 眉目间尽是温存。


    他轻柔将她扶上车榻, 低声嘱咐,“安心歇着,若有不适, 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不许忍着。”


    容宁素来体弱, 又怀着身孕,长途劳顿之下,身子难免越发倦怠。


    马车辘辘而行, 颠簸间催得她昏昏沉沉,大半时间里,总在迷蒙昏睡。


    她每每睡去, 再醒来时, 总靠着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


    她睁眼一看,果然又是穆琰不知何时又将她护进了怀里。


    他惯是坐得笔直,一手稳稳托着她的肩头,护得妥帖, 另一手极轻缓地覆在她小腹上,掌心暖意透过薄衫渗进去,细细摩挲着那尚不明显、却令他珍视无比的微微隆起。


    她心口微酸,往旁边挪开些身位,轻声唤他:“你也累得很,快歇会儿罢。”


    穆琰却摇头,唇角微勾,眸光柔和,“你安心睡。”


    途中行军,一日风雨骤急,雷声隐隐。


    马车虽稳,却仍随风作响。


    容宁被惊醒,心口微乱,刚要起身,便觉外头的风雨声似骤然被隔绝。


    她抬眼,才见穆琰亲自出去取了油毡加固车窗,为她遮住拍打窗扇的疾雨。


    马车外风雨飘摇,雷声滚滚,倾盆暴雨铺天盖地,却被他尽数遮去,全然未溅她一分。


    他掀帘回到马车里,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肩头,浸湿了大半衣襟,连睫毛上都挂着细小的雨珠。


    她怔怔望着他狼狈的模样,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酸楚混着暖意,漫得满满当当。


    穆琰却只笑了一下,随手捉起帕子擦了把脸,问她饿不饿,可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每当行至傍晚,歇脚时,他总会亲自为她热一壶马奶,兑了温水,吹温凉后递到她唇边。


    马奶微腥,容宁一时皱眉。


    穆琰看在眼里,便俯身在她耳畔低笑,“你若不喝,咱闺女可要饿着了。”说罢,又亲自尝一口,夸张皱眉咂吧咂吧嘴,“美滋滋儿,咱闺女肯定爱喝。”逗得她忍不住失笑,方肯勉力咽下。


    夜间宿营,车外篝火连天,兵士交替巡防。


    容宁战后时常梦惊惧魇。


    每每惊醒,穆琰便会立刻拥她入怀,手掌覆在她背心,轻轻拍抚,呢喃安抚。


    “宁儿,别怕,都过去了。”


    他声音低沉温柔,似春夜里最柔软的风,轻轻吹拂在她心尖儿上。


    容宁泪湿衣襟,再度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如此数日,容宁虽身子困顿,心绪却在他一路的体贴温柔中,渐渐安定。


    直至京城在晨曦中显出轮廓,远远城楼高耸,鼓角齐鸣,她才如梦初醒,切实感受到,自己真的回来了。


    一夜好眠,她缓缓睁开眼,仍旧依偎在穆琰怀里。


    他低头一笑,眸底泛着掩不住的淡淡疲惫,更多的却是宠溺之色。


    他伸手,替她掖了掖薄毯,“到了,宁儿,我们回家。”


    京城鼓声远远传来,沿途百姓早已闻讯,扶老携幼,拥挤在官道两侧。


    鼓角齐鸣,旌旗猎猎,铁甲映日,漫天飞扬的尘土都被肃然气势压了下去。


    穆琰更衣,一身戎装,率领精锐部队班师回朝。


    百姓们眼望着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主帅,纷纷称颂赞叹不已。


    穆琰一身银白盔甲,红缨随风飞扬,面如冠玉,神情冷峻,眉宇间英姿逼人。


    黑甲军铁蹄齐落,声若雷霆。


    他骑战马行走在最前,背脊挺拔如松柏,刀枪森列簇拥在他周身,却仿佛都成了他锋芒的陪衬。


    城门下,早已设了香案,文武百官衣冠济济,肃然整列。


    一众官员皆执笏俯首,高声齐呼:“恭迎世子凯旋!”


    又有太监奉旨前来,宣读圣恩浩荡,命穆琰稍后入宫受赏。


    百姓们呼喊着,叠声赞颂,尤以闺中少女们的目光最为炽热。


    青衫小姑娘眸泛春色,艳羡不已,“这北平王世子爷年纪轻轻,便大胜归来,真乃人中龙凤啊。”


    “可不是嘛,”有人附和,“听闻世子爷至今未娶呢,若能得他青眼,这满京城的女郎们,只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话声轻柔,同伴们都掩唇偷笑,一众小姐妹们眼角余光皆痴痴望向那英姿勃发的身影。


    不止是市井女郎,就连街旁车辇中探首而望的世家女眷们,也无不春心萌动,暗送秋波。


    素纱轻掩的面纱后,是一双双含情的眼,或暗暗传情,或痴望不已。


    容宁静坐在车内,听得车外的喧嚣赞叹,心下忽然一阵阵酸涩不已。


    自入营以来,她见过他铁血冷厉,也见过他眉目间独有的柔情。


    可当他被这般万众瞩目时,她却忽而心生惶然。


    他这样的人。


    耀眼若天上星。


    怎么可能只属于她一人?


    她默默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襟,心绪翻涌,半是酸楚,半是惶然。


    忽地车帘微动,穆琰自外伸手进来,探入她掌心,牢牢握住。


    容宁浑身一震,抬眼对上他那双幽深的眸子。


    “宁儿。”他游街完毕,掀帘走了进来,坐在她身畔,低头望着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容宁咬了咬唇,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扣住。


    他蹙眉,沉沉凝望着她,“究竟怎么了?”


    她垂眸,呐呐地,“外头那些人都在说你未娶,你是她们的春闺梦里人”


    穆琰一愣,旋即轻笑出声,望着她的眼眸里泛起些许无奈和心疼。


    他俯身,凑近她耳畔,语声压得极低,“她们所见的,不过是一身盔甲、几场胜仗。可我眼中,只有你。”


    容宁心头微颤,仍不敢置信,垂首避开他的目光。


    穆琰凝望她,眸光灼烈,执意要将她心底惶惑尽数融化。


    他伸手覆上她的面颊,低声道:“你不信也罢,我自会证明给你看。”


    自此一路入京,他始终陪在她身侧。


    车马喧阗,万人瞩目,他始终只看着她一人。


    容宁心绪翻涌,在那温柔又笃定的眸光中渐渐沉沦。


    世人敬仰他的锋芒,他却甘愿将唯一的柔情,尽数倾付于她一人。


    马蹄声声,车马缓缓停在北平王府门前。


    府门高阔巍峨,朱漆铜钉,今日却大开着,红毡自门槛铺展而下,直通至石阶。


    鼓乐齐鸣,声震巷陌,围观的百姓早已挤满两侧,伸长脖颈,只为一睹世子凯旋的风采。


    容宁自车帘缝隙望出去,见那门前列着整整两行甲士,刀枪森然,气势如山。


    最前头并立的,正是北平王与王妃。


    王爷身着紫色蟒袍,傲然站立在台阶之上,面色威严,神情凝重。


    王妃一袭大红缂丝,珠翠满头,面上虽笑意盈盈,眼角眉梢却隐约有冷意溢出。


    报信的呼喊声如潮水涌来:“世子爷!”


    “世子爷平安回京了!”


    容宁心口怦怦乱跳,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衣袖。


    一想到自己将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她便觉呼吸局促,几欲缩回车厢,不愿迈出半步。


    就在她心神惶惧之际,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掌伸了过来,温柔握住她的手。


    “宁儿。”


    穆琰微微俯身,声音沉稳低柔,似一阵暖风拂过她的耳畔。


    “你终究要站在我身侧,别怕,跟我来。”


    容宁心中一震,下意识抬眸与他对视。


    他深深凝望着她,和暖一笑,“相信我。”


    她指尖微颤,却终究未曾抽回,任他将握牢自己的手。


    门扇被缓缓拉开,穆琰率先走下马车,旋即回身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几乎将她半抱出车厢。


    外头万千目光齐齐投来,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护紧她。


    容宁脚尖落地的瞬间,仿佛站在风口浪尖,浑身紧绷如弦。


    她的手被他握得极紧,腰间的臂弯亦坚实有力,令她即便颤抖,也不至于脚步踉跄。


    二人并肩往府门口走去。


    百姓们顿时哗然,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不少人踮着脚窃窃私语:“咦?世子爷身边那女子是谁?模样是真俊,气度也稳,可咱没听说世子在京城有相好啊!”


    “莫不是世子在塞外认识的?竟这么护着!”


    “怕不是随军的女子吧?”


    穆琰毫不理会,只牵着容宁径直登上王府石阶。


    北平王原本面上带笑,目光落在容宁身上时,笑意瞬间淡去,眉眼间阴沉下来。


    王妃却是唇角弯起,笑意愈发玩味,眸光冷冷地盯着容宁,从头至脚地打量着她。


    容宁心中一颤,垂下眼睫,身子微微僵硬。


    穆琰安抚似地握紧她的手,神情如常,带着她一齐行礼,恭声道:“父王,王妃,儿臣归来,向父王,王妃请安。”


    容宁也只得随着他福身见礼,低声请安。


    北平王面无表情,目光避开她,只对穆琰道:“平安归来便好,你须得进宫复命。快些去更衣,随我入宫去。”


    穆琰神情沉稳,不卑不亢,应声道:“是。”


    随即,他回身揽过容宁,带她入府。


    一路走过,仆役家将皆俯首行礼,目光却不免暗暗打量容宁,或惊讶,或艳羡。


    容宁垂下头,脚步愈发虚浮轻飘。


    穆琰始终护在她身侧,亲自将她送入自己卧房。


    房内焚着淡淡沉香,恰好压下塞外归来的沙尘气息。


    靛蓝色帘帐轻垂,案上摆着新鲜的合欢花,被褥是刚晒过的,带着阳光的暖意,显然虽久未启用,却在他归来前被精心打理收拾过。


    容宁被安顿在榻上,抬眸望向穆琰,欲言又止。


    他俯身,指尖轻轻拨开她颊边散落的发丝,“乖乖在这里歇会儿,我得先进宫复命,不会耽搁太久,很快就回来。”


    容宁点了点头,虽心下惴惴,仍轻声应了,“嗯。”


    穆琰眼底漾起温柔笑意,凝望着她不安的眼眸片刻,忽地俯身,温热的呼吸先落在她唇角,随即印下一个极轻浅的吻,似羽毛拂过。


    “等我。”


    第116章 赐婚


    傍晚, 金銮殿上灯火辉煌,宫人执灯如昼,御阶前列着数十名御前侍卫, 戎装肃立,寒光森森。


    穆琰随北平王一同入宫觐见, 父子俩并肩而行, 靴声踏在御阶上,声声铿然。


    北平王步履沉稳,眉宇间一如往昔的冷肃, 并未见半分喜色。


    穆琰心下了然, 此回进宫复命, 并非单纯报捷,而是步步试探,暗藏杀机。


    他垂眸, 神情恭谨, 风浪不显。


    二人甫一踏入大殿中, 御座高悬,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


    群臣分列,肃穆而立, 目光齐齐投过来。


    穆琰跟在北平王身后一步,缓步走到皇帝面前,恭谨跪地问安, 声音震彻殿宇。


    皇帝微抬手虚托了一下, 目光掠过二人,笑道:“平身。”


    穆琰低声应了,起身立于北平王身侧。


    未及多言,北平王已先一步出声, 沉声奏道:“启禀陛下,世子领兵临阵,原已逼得赵军溃不成军,却因赵国长公主胁持一名女子,世子竟欲弃军救人,几近酿成大错!若非机缘巧合促成他反杀了赵国公主,此番征战,险些因他坏了全局。”


    北平王躬身,“臣请陛下,严惩世子,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殿中群臣皆是惊谔非常,纷纷低声议论。


    穆琰闻言,神色未动,垂首静立,并无反驳之意。


    皇帝却微微眯了眯眼,慢悠悠笑了一声,道:“北平王此言差矣。”


    “朕素知琰儿心性沉稳,断非妇人之仁之辈。”


    皇帝看向穆琰,“此番能在敌军重围之下,斩杀赵国长公主,拿下赵都,逼得赵帝亲自投降,若非早有谋划,焉能如此一击即溃?”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此等大功,开国以来罕有,理当重重封赏。琰儿,你想要什么赏赐?朕,意欲封你为亲王如何?”


    殿中瞬间鸦雀无声。


    群臣面面相觑,皆暗自心惊。


    皇帝竟直言欲重赏,甚至隐隐透出抬举之意。


    亲王爵位历来只封皇帝成年皇子,如今北平王尚在,圣上竟要破格加封世子,这不仅是殊荣,更是对北平王府权势的微妙制衡,实在非同寻常。


    更有机敏之臣,已然心念电转,若此时封王,穆琰立即便逾越了北平王的地位,此乃何等殊荣!


    北平王目光一冷,却按下未言。


    皇帝只盯着穆琰,缓缓道:“若你愿意,朕便即刻封你为亲王,可好?”


    满殿哗然。


    “王爷尚在,世子封王之礼,前所未有!”


    “陛下此意只怕别有深意啊”


    殿中窃窃私语不休,气氛骤然冷厉肃杀起来。


    穆琰垂眸,神情如常,心底洞若观火。


    他心如明镜,皇帝此举,非单纯赐恩,分明是在试探他。


    若应声领受,立时便锋芒毕露于朝廷众目睽睽之下,生生被拱上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会被污蔑有不臣之心。


    他静默片刻,缓缓俯身,恭声道:“陛下隆恩,臣自当感激涕零。”


    “然臣心中,确有一桩宿愿,望陛下能够成全。”


    皇帝凝眸,眸光深沉,似已断定他要顺势请封,语气沉凝,徐徐道:“你说。”


    穆琰抬首,目光澄澈,声音却低沉有力,“臣不敢妄求爵位。臣此生所愿,不过一桩婚事。”


    “臣欲请陛下为臣和容宁赐婚,册封她为正妃。”


    此言一出,殿中再度哗然。


    “竟是为一个女子请旨?”


    皇帝怔了怔,似有些意外。旋即目光一转,似笑非笑道:“是上次朕见过的那个舞姬么?”


    穆琰朗声道:“正是。”


    殿内群臣目色各异,或嗤笑,或摇头,或暗暗松气。


    “此等功勋在身,他哪怕愿娶公主,何愁不得?竟舍权臣之女,偏偏要取个民女”


    若他真要封王,势必牵动天下大局,而今不过想要娶个女子,儿女私情罢了,反倒成无关紧要之事。


    皇帝沉吟片刻,忽地仰头大笑,声震殿宇:“好!痴情种子!世间男儿,能如此钟情者,难能可贵。”


    他笑的慈爱和善,眸中尽是欣赏之色,“既是你的心愿,朕自当成全。”


    旋即一挥手,朗声道:“命钦天监择取吉日,由内务府全力操办,赐婚容宁为穆琰正配!”


    穆琰拜伏在地,“臣谢万岁恩典。”


    皇帝笑意盎然,目光亦是一松,似卸下心头一块大石。


    此子身怀战功,若又封王再联姻权臣之女,哪怕帝位不旁落,也终有动摇之日。


    如今他执意娶个舞姬出身的女子,既彰其痴情,又断了世家依附的可能,实在是皆大欢喜。


    皇帝龙心大悦,又命人赐下黄金万两、良田千顷、锦缎财宝无数,连连夸赞北平王父子忠勇为国,功高无二。


    北平王抿紧了唇,指腹摩挲着朝珠,面上虽恭顺地躬身谢恩,眸底却掠过些许不易察觉的沉郁。


    局势至此,他纵有不甘,也只能咽下。


    穆琰领旨告退,缓步退出殿门。


    宫阶之外夜风凛凛,他抬眸望天,唇角漾起些许笑意,加快了脚步往宫门走去。


    皇帝留北平王暂留叙话,穆琰车也不乘,独自快马加鞭回了王府。


    夜幕渐沉,王府的灯火次第亮起,似繁星簇簇,将府邸映得辉煌寂静。


    宫中折返的骏马稳稳停在廊下,穆琰一袭玄色蟒袍,利落翻身下马,随手将马鞭抛给小厮,阔步往自己院中走去。


    他脚步坚定,眉宇间蕴着压不住的喜色,步伐越来越快。


    门扇忽地被推开,微凉夜风随着开合卷入,穆琰的身影逆着灯火走进来,肩头带着夜色中沾染的些许寒意,在看见她的瞬间,眼底倏然柔了下来,仿佛满身冷冽都为她尽数褪去。


    “宁儿。”他低声唤她。


    容宁正怔怔坐在窗畔,不知在想着些什么,桌案上灯火温柔,映得她眉眼柔美至极。


    容宁闻声抬头望过来,正要开口,却见他抬手扬了扬手中握着的一卷明黄圣旨,明黄绫锦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她心口猛然一颤。


    “皇上已经下旨了,”穆琰快步走过来,俯身笑吟吟地望着她,“赐婚予我与容宁,择日完婚。”


    容宁心中轰然一声,唇瓣微颤,指尖紧紧绞住帕子,望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穆琰凝望着她,轻轻将圣旨放到一旁的桌案上,缓缓蹲下身,伏在她膝上。


    “宁儿。”


    他仰望着她,眸光清澈又炙热,“这赐婚圣旨,是我为你求来的保障,你将会是我穆琰唯一的正妃。”


    “但我不愿你只是因为圣旨才被迫留在我身边”


    “所以,容宁”他握住她的手,认真问她:“你愿意嫁与我,成为我穆琰的正妻么?”


    他语气郑重,眸光灼灼,仿佛这一生所有的执念,都系在了这一句话上。


    容宁怔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穆琰。


    他素来强势冷肃,行事果决狠厉,此刻却如此低姿态地伏在她面前。


    他薄唇紧抿,仰面沉沉凝望着她的眼睛,似生怕她拒绝,这一问,仿佛剥去了他所有冷硬外壳,露出骄傲心底唯一的一抹柔软。


    容宁垂眸,呼吸急促,喉间发紧。


    “你既已拿了圣旨,又何必再来问我”


    她低声开口,嗓音微颤,眼神飘忽,“既是圣上赐婚,我又岂能抗旨?”


    “不。”穆琰摇头,急切伸手覆上她紧绞的手,“圣旨是圣旨,我的心意是我的心意。”


    “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他语气急切执拗,似非要问出个究竟来。


    容宁抬眸对上他的眼,那双眼眸里没了往日的凌厉,只有炽烈爱意和迫切的渴望,仿佛他这一生求,都系在她的答案上。


    容宁心下一酸,柔软的一塌糊涂。


    她从未被这样凝视过,从未被一个人近乎孤注一掷地逼问着心意。


    她下意识想要逃开,却被他牢牢握住双手,箍在原地。


    长久的沉默里,烛火摇曳,她看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影子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坚定不移。


    她喉间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忽而,她微微俯身,缓缓贴近他。


    她双唇颤抖着,一点点挨近,终于,在他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蜻蜓点水般,却胜过万语千言。


    穆琰愣住,瞳孔一震,胸膛剧烈起伏。


    下一瞬,他蓦地抬手,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宁儿”他低声呢喃,喉间尽是压抑颤意,似终于得到了他渴求已久的答案。


    容宁还未来得及退开,已被他炽热薄唇覆上。


    不似她方才的轻触,他的吻狂烈又汹涌,占有和深情交织不休,似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殆尽,融进自己灵魂深处。


    她惊慌轻挣了下,却被他箍得更紧,根本不容她挣脱分毫,两人呼吸与心跳交缠着,气息缠绵交融


    容宁心跳急促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手无措地抵在他胸膛,却终究渐渐软了身子,被抽尽了力气。


    她被他吻得头晕目眩,意识迷蒙,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这场抵死纠缠的缠绵里颤抖不休。


    终于,穆琰稍稍放开她,额头紧紧抵着她的,灼热的气息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冷香,喷洒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声音低哑“宁儿,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他顿了顿,指尖轻捧着她的脸,眸底尽是笑意,“再想反悔,绝无可能了。”


    容宁脸颊烧得通红,眼神飘忽迷蒙,根本无力再否认。


    她知道,方才那个轻吻,已是她心底最真切的心意。


    穆琰盯着她,眸光灼烈,仿佛要将她生生烙进心底,缓缓又吻了下去。


    这一次不再急切,极尽爱怜,温柔缠绵。


    烛火摇曳,两人相拥的影子交叠,仿佛定格在这漫漫长夜里,凝成永不磨灭的誓言。


    第117章 很美


    自赐婚圣旨下达起, 整个王府都随之忙碌了起来。


    内务府的人日日进出往来,流水般地送来绫罗绸缎、金银珠翠和一应成婚用物,王府中成日人员熙攘, 热闹非凡。


    穆琰作为北平王世子,又是这场婚事的新郎官, 自然更是事务缠身, 既要筹备婚礼,又要料理朝中繁冗之事,一连数日几乎都从清晨忙碌到深夜, 丝毫不得闲。


    容宁也未能清净。


    内务府专门派遣了女官们轮番来量体裁衣, 为她制作凤冠霞帔, 每一寸布料、每一根丝线都不容马虎。


    她虽也曾亲自替人缝制过几件嫁衣,却从未见过这样隆重的阵仗,一时间实在有些疲于应付。


    好在小月又被调回来贴身伺候她了, 这几日多亏她里里外外地忙前忙后, 才替容宁省了好些事儿。


    容宁好容易试完了几十件霞帔, 同女官定下霞帔的花色,刚送走女官,院中传来亲切笑声, 容宁回首,瞧见小月笑吟吟地提着食盒快步进来。


    小月笑得格外开心,快步走过来, 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 献宝似地,“姑娘,快来瞧瞧,刚蒸得的桂花儿糕, 您最爱吃了,快尝尝。”


    容宁拈了一块儿,轻轻咬了一口,果然香甜可口。


    最近她怀着身子,胃口大改,尤其喜爱吃这清甜可口的桂花糕,一天能吃好几碟。


    她嘴里吃着一块儿,又拈起一块儿塞进小月手里,笑睨着她,“你也吃。”


    “哎。”小月乖巧应了一声,挨着她旁边坐了,也吃起手里的桂花糕。


    容宁待她,像自己的小妹妹似的,两个人坐在一处吃糕,说着闲话解闷儿。


    小月替她斟了一杯茶水,搁在她跟前,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段时日的往事,“姑娘不在的时候,世子爷整个人都疯了。”


    “您是不知道,那几日,这院儿里一个花木都没保住,全被世子爷给砍杀了奴婢那时害怕极了,世子爷那会儿,成天喝的醉醺醺的抱着只兔子说话,只怕真是要疯魔了。”


    容宁心头一颤,骤然酸涩难当。


    她虽不知那段日子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但这几日从小月的只字片语中,她也能大概想象到穆琰那时的心境。


    小月又笑,眸底却闪着泪光,“后来,世子爷叫人把院子重新整过,又亲自去开了一处园子,挑了花卉栽种,日日待在那花园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奴婢猜,他是想等姑娘回来时,好让你看见。”


    容宁微愣,眸底泛起些许波澜。


    小月见状,仿佛心中实在憋不住了,悄悄拉了她的手,低声问道:“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容宁抿唇,终是点了点头。


    那处花园藏在府邸深处,循着青石板铺就的蜿蜒石径往里走,空气里先飘来一缕若有似无的甜香,越往里走,香气越浓,到了园门口时,已化作馨甜馥郁的芬芳,混着午后阳光的暖意,令人闻之欲醉。


    小月轻轻推开院门的瞬间,容宁脚步倏然顿住。


    她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灿烂绽放的蔷薇花。


    粉白、殷红、浅紫、鹅黄


    各色蔷薇花缠绕藤架,攀延墙角,枝枝蔓蔓,如云似霞。


    整座园子仿佛都化作了炽热的花海。


    缤纷花瓣随风簌簌飘落,轻柔洒落在青石小径上,似细碎彩霞,美轮美奂。


    容宁怔怔地望着那片花海,眼眸瞬间湿润。


    鼻尖萦绕着馥郁清甜的花香,心下却更酸更胀。


    泪水模糊了双眸,她伸手,去触碰那娇嫩蔷薇花瓣儿,纤细指尖微微颤抖着,轻柔拂过瑰丽花枝。


    有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容宁回眸,望见穆琰正缓步向自己走过来。


    他身着一袭玄色蟒袍,胸前金莽狰狞,束着金冠,眉目间的肃厉在望见她的一瞬化作无限柔情,直直凝望着她。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腰间忽然一紧,被他自身后环抱入怀。


    穆琰下颌抵在她肩头,气息炽热拂在她颈侧,低低地,“被发现了,”他轻笑,“原想大婚那日,再带你来看。”


    他声音微哑,难掩柔情,“没想到竟被你先瞧见了。”


    容宁心头一颤,泪意更盛。


    穆琰垂眸,望见她颤抖的睫羽和浅浅泪光,抬起手,温凉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湿意,“喜欢吗?”


    容宁哽咽,点了点头,泪珠无声滑落。


    他笑了,转过她肩头,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两人相拥在灿烂花海中,交颈低语,温存了好一阵子,才相携回房去午歇。


    午后的日头渐盛,氤氲着轻烟似的暖气。


    穆琰午歇后被召进宫去了,容宁又歇了许久才悠悠醒转,鬓边的发丝被他蹭的些许凌乱。


    小月正捧了帕子替她拭面,门外忽地传来丫鬟的通报声:“顾小姐来了。”


    小月手中动作一顿,揪紧了帕子,显然有些紧张了起来。


    容宁抬眼,神色未变,轻轻握了握小月的手,只吩咐:“请进来罢。”


    顷刻,顾若兰领着个小丫鬟,提着一只乌木描金的食盒进来。


    她一身浅碧衣衫,鬓上珠花轻颤,眉眼间压不住地略显慌张,仿佛有些心事重重。


    她难得没有了往日的骄纵傲慢,竟然还上前盈盈一礼,“你有身孕了,想来辛苦得很,我送些补品给你。”


    说着她一扬脸,身后的小丫鬟赶紧提了食盒上前来。


    “这都是用府里最好的食材熬炖的,滋补安胎,你尝尝。”


    小月有些犹豫,但终究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接过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取出一盅瓷白汤盅来。


    她揭开汤盅的盖子,汤面泛着微红,鲜美汤汁中夹杂着些许淡淡药味。


    容宁低眸看了一眼,眸光微沉,唇角似笑非笑,“有劳顾小姐费心了。”


    她双手接过,举止安然,仿佛半分疑心也无,指尖扶着瓷盅,微一倾身,便要送至唇边。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


    顾若兰猛然伸手,一把将那汤盅推落在地。


    瓷器登时碎裂四散,热汤溅在冰凉地砖上,霎时散发出刺鼻气味。


    小月吓得花容失色,急急跑过去护住容宁,口中连连叫唤着:“姑娘小心!”


    容宁却未动,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她静静地望着顾若兰,声音平稳,“顾小姐,你专程送汤过来,却又不让我喝,这是何道理?”


    顾若兰脸色惨白,唇瓣颤抖着,眸光躲闪,支支吾吾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索性垮下脸来,“总之总之就是不能喝”


    说着,她转身便要走。


    容宁却伸手,轻轻一拦,纤指握住她手臂,唇畔浮起淡淡笑意,“顾小姐请留步。”


    顾若兰回眸,眸中尽是防备恼怒,“怎么?难道你还要去穆琰哥哥那里,告我的状不成?”


    容宁摇头,目光清澈,“不。我是要谢你。”


    顾若兰怔住,眉心皱紧,听不懂似地。


    容宁轻柔缓声道:“顾小姐,其实你,并没有那么坏。”


    “倘若你真是狠心之人,又怎会决意推开这盅汤?”


    她望着顾若兰的眼睛,“这红花汤,是王妃命你送来的吧?”


    顾若兰浑身一震,眸中划过慌乱,旋即硬声道:“你你既知道那是红花汤,你还敢喝?”


    容宁淡淡垂眸,指尖轻抚袖口,声音轻柔:“我知道。”


    “只是,我也知道,你并不会让我喝下去。”


    顾若兰哑口,半晌,冷笑一声,“你太天真了。”


    容宁却忽然抬眸,眸光清澈如水,直直望向她,“不,是你心里尚存一丝怜悯。”


    “若你当真是无情狠毒之人,你便该盯着我喝完才是。”


    顾若兰面色一变,抬手欲掩,却又无处可遮。


    容宁笑了笑,声音低婉:“顾小姐,你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喜欢穆琰。你只是被王妃逼迫着,才不得不接近他。”


    “所以,你心里,可曾有真正心仪之人?”


    顾若兰怔住,神情有些恍惚。


    半晌,她垂下眼,嗤笑,“我身为顾家嫡女,自然要与王府联姻。天命如此,我能有什么异议?”


    容宁凝视她,“做妾,你也肯么?”


    顾若兰呼吸猛然一滞,唇色微白。


    她抬眸,却撞上容宁含笑的目光。


    容宁眸光淡淡地,却似已全然看穿了她,“顾小姐,看在你良心未泯的份上,我愿帮你一回。”


    “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有真正心仪之人?”


    顾若兰伫立不语,神色怔然。


    深埋心底的一抹身影浮起,却又被她硬生生压下。


    良久,她才低声问:“你为何要帮我?”


    容宁轻笑,“我何尝不是在帮自己?”


    她伸手,轻轻握住顾若兰的手,“顾小姐,与其指望那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妾室之位,不如真正地,为自己活一回。”


    顾若兰呆呆望着她,眸中情绪翻涌如潮。


    次日,宫中传下旨意。


    皇上将顾家嫡女顾若兰,指婚与新科状元郎。


    那状元郎年纪不过二十三,才貌双全,官拜翰林院编修,前途无量,京中皆艳羡不已。


    顾家原本门第清贵,近几代却再无入仕之才子,如今一朝攀上了状元郎,自然喜不自胜,连夜接顾若兰回府,备妥嫁妆待嫁。


    满京轰动,皆说顾家女儿命好。


    容宁得知消息时,正凭窗而坐。


    风吹过蔷薇花枝,拂动她鬓边散落的青丝,她却只是低低一笑。


    夜深时分,穆琰自宫中归来。


    她窝在他怀里,指尖轻轻勾着他的衣襟,声音软软的,“谢谢你。”


    穆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顾若兰的事,低头望着她眸底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该我谢你才对。”


    容宁含笑抬眸,眼波微转,难得娇俏睨着他,“好啊,那你拿什么来谢我?”


    穆琰看得眼热,紧紧盯着她,眸色渐黯,缓缓俯身。


    容宁浑身一颤,骤然花容失色,连忙伸手去推他的头,“别”


    穆琰轻易捉了她的手,眸光炽热迷离,轻笑,“别遮很美”


    嗓音低沉,如醇酒绕心。


    容宁耳畔“轰”的一声,像有烟花炸开,意识瞬间飘远,却被他牢牢困住,再无退路。